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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章 危机

    随着瓮中酒尽,众门客陆续散去。张辄要给曹、唐二叔另安排住处,二人俱道:“今夜且免,来日再议!”

    待众人散尽,堂上只剩信陵君和几名亲近门客,张辄问道:“君上知今日之险乎?”

    信陵君道:“唐叔,义人也。吾以义待之,何险之有?”见众门客还要说些什么,信陵君阻止道:“险不在今夜,而在天明。”

    门客们一惊,心知是从唐叔那里得到什么消息,赶紧问道:“险从何来?”

    信陵君道:“吾得密报,大梁尉此来,乃替吾掌兵,吾等天明即返大梁。诸先生以为该当何为?”

    一向负责情报工作的郭先生发言道:“臣早已禀报君上,从此处至大梁,沿途颇多异动,似有举动。如君上天明即离军返大梁,恐入縠中。”

    有门客似乎不明,问道:“有何异动?”

    郭先生道:“秦军大出,臣见不明,罪之深也。乃密遣多人,四下打探,始知城外四乡多有外人,非止小城一地。圃田之内,乡民皆被征发,但亦有外人出没乡里。如君上即返大梁,似有不利。”

    众人听了郭先生的话,顿时一阵唏嘘。一门客道:“这些人从何而来?”另一人道:“君上如离军赴大梁,何异自投罗网?万万不可!”又一人道:“为何令君上离军赴大梁?欲陷君上于不测乎?”然后一人道:“吾等尚且不知,这些外人何以知君上欲离军赴大梁?”此言一出,堂中立即安静下来。少顷,一人问道:“郭先生能必多外人出入否?”

    郭先生道:“乡里从未谋面,非外人而何!”

    又一人问道:“郭先生能必其欲不利于君上否?”

    郭先生道:“否则何来?”

    此人道:“莫非秦军哨探、暗探、军使之徒?”

    郭先生道:“探哨之辈,欻尔而来,欻尔而往,岂能长居一处,而为谋略?”

    有人道:“军令未发,而网罟已张,何人竟能料得先机若此?”

    有人答道:“除是发令之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怵。信陵君喝道:“不得妄加揣度!”于是堂上又陷入沉寂。

    张辄突然道:“仲岳先生未至!”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别居一院,又有大梁尉神志不宁,故未召唤。”

    张辄道:“仲岳先生,智囊也。可参此机。”

    信陵君道:“夜已深,且勿打扰。众先生也自安歇。明日待与大梁尉商议,再行定夺。”

    张辄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夏侯先生用眼神制止。众人行礼辞去。张辄悄然走到总司军务的曹先生身边,道:“小城周边可有异动?”

    曹先生道:“并未发现。”

    张辄道:“小心在意。”

    曹先生道:“自然省得。”

    张辄道:“后院似无人巡哨。”

    曹先生道:“后门直通城墙,两侧里巷本无杂人,均武卒也。故只寻常巡哨,未立戍卫。不意今夜车夫入住……”

    张辄道:“是吾失于检点。烦先生立起戍卫,不独为君上,亦为众卒。”

    曹先生道:“正该如此。吾立即安置。”

    步出大堂,张辄意外发现夏侯先生欲从侧门往后走,于是追上道:“夏侯先生还不安歇?”

    夏侯道:“草料未办,却为末事所扰。”

    张辄道:“某之罪也。当与先生共当之。”

    正言之间,堂后转出信陵君,道:“孤之罪也,当与先生共当之。”

    张辄、夏侯道:“岂敢!”三人一同来到后院,继续完成被曹、唐二叔打断的工作:张辄斫草,夏侯捣,信陵君捧水。

    张辄道:“君上处变不惊,臣等钦羡。”

    信陵君道:“钦羡何来?”

    张辄道:“唐叔非刺耶?”

    信陵君道:“然也。”

    张辄道:“唐叔非壮勇乎?”

    信陵君道:“然也。”

    张辄道:“而君上独与之处,不亦勇乎!”

    信陵君道:“唐叔,义士也,非义莫为。诛孤,义也,非也?”

    张辄道:“受人之托,奋不顾身,义也。”

    信陵君道:“仁者,天下之大义也。君臣、父子、夫妇、朋友,无不以仁爱为正,相伐为失。吾以仁爱,彼以伐害,何者为义,何者非义,宁无公论乎!”

    张辄道:“君上所言,虽为正理,然涉危蹈险,非趋避之道也。”

    信陵君道:“先生所言,金玉不易。然吾思之,一路行来,遇刺者数,或避或杀,均非良策。惟化敌为友,方是根本之道也。无忌自问,此心可对天地,有必诛之过乎?何奋身忘命,毁身成仁之士,纷纷而为敌乎?固有过,宁不可教也?”

    夏侯先生道:“君上蹈危如夷,已得唐叔之心,善之善矣。然后当如何?”

    张辄道:“今祸不在外,而在萧墙之内也。”

    信陵君道:“不得妄言!孤对君则忠,对臣则信,礼义孝悌虽不尽,心私慕之。闻过虽不能辄改,心辄欢喜。上下和睦,圣人之教也,吾愿景从之!”

    张辄道:“君上金玉之教,臣等尽领。臣竭愚忠,愿君上听之。”

    信陵君道:“无忌失礼,先生莫怪!先生但言,无忌静心受教。”

    张辄道:“今小城诸军稳定,城防已备,除大军来攻,不可动摇。此可为之本也。其余诸军,心腹难知。如祸起萧墙,惟恃小城一隅,以待其变可矣!”

    信陵君沉吟片刻,道:“夏侯先生以为如何?”

    夏侯道:“坚守小城,其一也;整军返大梁,其二也;单车独返,出其不意,三也。”

    信陵君道:“吴子,鲁人也,文侯用之,而得西河,善始而不能善终。孙子,齐人也,入魏而不用,徒遗大敌。卫鞅,卫人也,既入魏为庶子,而魏不能识,遂入于秦,而成霸业。此数子者,孤常恨不能与之同时,把臂言欢,促膝就教。夫士者,待之以国士则国士,待之以敌国则敌国。孤愿尽交天下之士,而不愿为仇雠。”

    信陵君言罢,张辄、夏侯都沉默下来,只顾干手中的活,不再说话。良久,信陵君道:“孤言若有失,愿先生教我。”

    夏侯长叹一声,道:“君上之所言,臣等不及也。故无言以答。”

    张辄道:“个中机关,还在大梁尉……”

第104章 夜访

    “大梁尉?”信陵君失惊道。

    张辄肯定地道:“必是大梁尉!然其中隐秘,待臣与他人参详。”

    信陵君道:“何以言之,如何参详?”

    张辄道:“此非臣所知也。臣请参详之,愿君上正之。车夫为吕氏如佣,吕氏乃大梁尉所用……”

    信陵君打断道:“先生差矣,吕氏乃黄先生所荐。”

    张辄道:“臣访得,吕氏与大梁尉协商,多得一黄家舍人居中传话。仲岳先生言,府中的有黄先生居于城内,广有家室,亦置舍人,惟彼黄先生非此黄先生耳!”

    信陵君道:“此言何意?另一黄先生为何人?”

    张辄道:“恐无黄先生预其间矣!何者,荐吕氏者无舍人,有舍人者无预吕氏,是以知黄先生不过掩人耳目也。荐吕氏于黄先生者何人?仲岳先生言乃某贵胄,惟不知其详。此乃月前之事也。”

    信陵君道:“月前即窝弓设网,不亦久乎?”

    张辄道:“久矣,久矣!奈何计之远也!”

    信陵君道:“吾断不信阴谋之月余而不为人所察知。”

    张辄道:“惜黄先生不在营中,否则一问便知。”

    信陵君道:“黄先生,冢宰之才也,军阵非所长也。”

    张辄道:“如荐吕氏者,大梁尉也,何如?”

    信陵君道:“必非是也!大梁尉,久掌城戍,性素直,无屈挠,人皆畏而敬之。必非阴谋之人也。”

    张辄道:“大梁尉如与吕氏素无往来,何以信任如此?一应公子尽皆不用,独以吕氏为首!”

    信陵君道:“吕氏,长者也,事急故托之。而吕氏终不辱使命。”

    张辄道:“诚然也。现吕氏暂居仲岳先生处,君上岂有意乎?”

    信陵君默然片刻,道:“如非先生提起,孤失之矣。”

    张辄道:“臣往召之,君其待也。”

    信陵君道:“孤当亲往,方为待贤之道。”

    张辄道:“不可,大梁尉与之同宅,恐有惊动。”

    信陵君道:“正要回拜大梁尉。”

    张辄道:“二者何先?”

    信陵君道:“不妨!”

    夏侯道:“君上欲与谁同往?”

    信陵君道:“适才已惊动多位先生,孤独往可乎?”

    张辄道:“非待贤之道也!臣愿引荐。”

    信陵君道:“恐其安睡。”

    张辄道:“正好探之!”

    信陵君道:“如此,请先生前导。”

    夏侯先生道:“就请君上与先生前往,臣不随侍矣。”

    信陵君道:“先生请自便。”

    几人半真半假地行了一番礼,夏侯接过石镰斫草,信陵君和张辄一起同往前面,略微整顿一下装束,同出前门,往仲岳先生的宅院而来。

    守门房的弟子见是信陵君亲来,连忙入内通报。少顷,仲岳先生匆匆忙忙从院中跑来,打开门,边行礼边问道:“君上所来何事?”

    信陵君道:“无他,先生宅中贤能备至,故访之耳!”

    张辄见仲岳先生有些发懵,解释道:“大梁尉、吕氏兄弟俱在先生宅中,故来访耳。”

    仲岳先生会意笑道:“大梁尉且罢了,吕氏兄弟果英雄也。”

    信陵君道:“三人何在,正欲拜见。”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在后宅安歇,吕氏兄弟尚未入睡,与臣等谈兴正浓,如非君上来访,恐作竟夜之谈。”

    信陵君道:“正要与诸君作竟夜之谈,愿先生引荐!”

    仲岳先生道:“如此,请君上随臣来!”先把信陵君等引到后面,至阶下道:“大梁尉、郑公子安否,信陵君拜见!”

    少顷,门内有人回道:“安平微贱,何德能劳君上动问!大梁尉尚在安睡,不得回报!”

    仲岳先生道:“如此,敢请郑公子安!”

    门内有人动作,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郑安平出现在门口,一步跨出,快步下了台阶,躬身施礼,道:“安平素无德能,劳君上动问,安平无地自容!”

    信陵君道:“孤此身盖郑公子所赐,军务繁缛,不及拜谢,愿公子勿怪。”

    郑安平礼道:“忝为帐下之卒,固当为君效死,又何足道哉!”

    信陵君道:“忽忽数日,幸得郑公子贵体日安!”

    郑安平道:“多得仲岳先生及诸兄弟看顾,现已无事。”

    仲岳先生道:“非吾等之功也,实郑公子体魄过人,受如许之创,不过数日,竟瘥如此。”

    信陵君道:“竟已大安乎?”

    郑安平道:“非大作,已无疼痛。”

    仲岳先生道:“创深至骨,惟不及肺。现大体收口,惟不能着力,恐复裂耳。”

    信陵君道:“非公子无事,吾心何安!”寒叙片刻,信陵君道:“大梁尉若何?”

    郑安平道:“大夫既入室,即酣睡,至今未醒。”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心神不宁,加以旅途劳顿,故臣与服安神之药,致其酣睡至此。”

    信陵君道:“可入室稍加探望?”

    仲岳先生道:“待臣引路。”

    一行人正往阶上行,忽听室内一声暴喝:“不可!”随即传来物品倒地之声。张辄连忙拉住信陵君,仲岳和郑安平则飞步跃上台阶,冲入室内。不久,室内一阵混乱,并传来仲岳先生的喊叫声:“大梁尉醒来!大梁尉醒来!”然后是一阵粗壮的呼吸。

    在张辄的示意下,信陵君悄悄退下台阶,立于一侧,张辄正立于台阶之下,目注室内。不久见一青年人带着瘸,跑出门来,匆匆行礼道:“大梁尉叫渴!”便跑开了,不久拎着一个小罐又跑上台阶。几声粗重的喘息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听着仲岳先生道:“君上探问大梁尉安!”

    大梁尉道:“不敢劳君上探问,臣贱体无恙!”

    仲岳先生道:“君上候于阶下,微贱暂往回禀!”

    大梁尉道:“如何使得,臣当拜见!”不久,大梁尉即匆匆跑出门来,冲下台阶,立于下首,道:“臣无状,不知公子驾到,死罪死罪!”

    信陵君躬身回礼道:“大梁尉欠安,孤失凭问,愿大梁尉勿怪!”

    这时,仲岳、郑安平和那个青年也走下了台阶。仲岳先生道:“大梁尉眠足否,安否?”

    大梁尉道:“先生神技,小恙一扫而除。”

第105章 夜谈

    信陵君道:“幸得大梁尉无恙,惟天所相也!”

    大梁尉道:“贱体小恙,何敢劳公子动问,罪该万死。请公子入室,臣等拜见。”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真天人也。适才梦中发声,臣之弟子起身探视,大梁尉梦犹未醒,手掷弟子如小儿也。如非郑公子相助,臣非其敌也。”

    大梁尉道:“此子何在?吾当谢之!”

    仲岳先生遂将那个青年引荐过来:“岳安,族亲之子,随臣多载,虽愚钝,得力多也。”

    青年见礼道:“微贱岳安,见过大梁尉。”

    大梁尉道:“敢是仲岳先生亲族,孤失敬也。昏愦失手,愿子勿怪!”随从带上解下一玉佩,道:“此佩诚不堪,随身多年,其质尚莹,权以陪罪!”

    岳安道:“大夫如此,微贱何以立世!愿大夫收回!”

    信陵君道:“非所谓也。大梁尉重病昏睡,而子侍于左右,辛苦劳顿,曾不得稍谢。”

    岳安道:“医者仁心。大夫病重,正医者尽心尽力之时也,又何谢之!”

    大梁尉道:“医者固仁心,病家宁不感恩怀德。宁非敬之,而且伤之,失之甚也。愿子勿辞!”

    岳安道:“固不敢受也。”

    仲岳先生道:“君上、大夫之命,不可不从,再拜而受可也。”岳安这才致敬收下玉佩,纳入怀中。

    信陵君道:“此宅内贤德备至。大梁尉,国之干城,临危受命,奋不顾身,当为其首。郑公子舍身救我于危难,忠义薄天,吾终不敢忘。此外,还有吕氏兄弟,虽为布衣,临大事而有静气,处变局而镇之以定,非大贤何以能之?孤当拜见。”

    大梁尉悚然道:“如非公子提醒,吾几忘怀。当随公子之骥尾!”

    信陵君道:“正要大梁尉引荐,惟贵体欠安,不敢请耳?”

    大梁尉道:“贱体无恙,愿随公子左右。”

    仲岳先生道:“吕氏兄弟就在西耳房,君等同往,臣请前导。”

    一行人穿过二门,转到正院,却见吕氏兄弟已恭立阶下,叉手当心——想是后院不大,众人一切言语都入了二人之耳。二吕见了众人,齐道:“偏鄙吕氏,谨见君上、大夫、先生等,如有所命,虽死不辞!”

    一众人见此也立定,仲岳先生敬礼道:“魏公子信陵君、大梁尉大夫、郑公子安平等,谨具礼,拜见吕氏二贤。”

    吕伯道:“鄙兄弟,布衣也,何敢承公子、大夫等下礼!”

    大梁尉道:“吕氏,太公之后也,正当承之。”

    信陵君道:“原来是太公一脉,无忌失敬!”

    吕氏二人齐道:“岂敢岂敢,辱没先祖,不肖之至!”

    仲岳先生道:“小子无德,忝为东道。今夜得奉贤君、大夫等,幸何如之!虽在阵中,诸物短少,赖月色明亮,庭院清爽。愿以清风明月为肴,浊水当酒,作竟夜之谈,君其允乎!”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雅兴如此,孤附议。”

    大梁尉道:“臣附议。”

    郑安平有些不知所措,见仲岳先生望向自己,只得道:“理当侍奉!”

    吕氏兄弟亦道:“谨侍奉!”

    仲岳先生悄然对岳安吩咐了几句,岳安连忙跑开——那条被大梁尉摔坏的腿,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瘸了。不一会儿,各室休息的弟子都出来,总有十来人,先抱来席子,在仲岳先生的引导下,铺在阶前地上;再抬来一瓮清水,几个盏,一个勺,置于席间。仲岳邀请各位入席,众人都推信陵君上座,信陵君道:”今日非为他,乃敬贤耳!孤借仲岳先生之地,谒各贤能,岂能上座。依孤之言,孤与仲岳、张辄二先生坐东,大夫、公子、吕先生为西席,方为礼敬。“

    大梁尉道:”臣何人也,敢与公子对席!“

    郑安平和二吕也道:”微贱布衣,理当下陪。“

    信陵君道:”今夜不议君臣之事,但论骨肉之情。大梁尉魏家本亲,骨肉也;郑公子与孤性命相交,吕氏兄弟盖大梁尉肱股,亦骨肉也。诸君勿辞!“

    仲岳先生道:”此公子敬贤之心,愿诸君顺之!“遂一一将各人搀扶入席,各人逊谢一阵,也就按仲岳的安排入席。仲岳最后坐于张辄肩下,张辄要让,被仲岳微笑制止。

    坐定后,仲岳取下一盏,舀出一勺水,道:”以水代酒,不敢言敬,但涤尘耳。“先递与大梁尉,再舀一盏,递与信陵君。大梁尉和信陵君各微呷一口,转给下席,依次轮遍,最后一人吕仲和仲岳将水饮尽,归盏于瓮旁。

    信陵君动问道:“大梁尉素来健旺,何一病如此?”

    大梁尉道:“不敢劳公子动问。臣闻启封失陷,当即急火攻心,神志昏蒙,诚可谓朽木不可雕也。”

    信陵君道:“大梁尉国之干城。今亲临阵中,必膺重任。”

    大梁尉看了看周围,道:“臣受命时,只道秦军方破南关,有斜趋大梁之势。朝臣等为守大梁,殚精竭虑,惟恐不及。岂料防御方备,秦人竟自直趋启封。臣猝闻此讯,直感全线洞穿,大厦将倾……”言至此,大梁尉摇头摆手,难以卒言。

    信陵君移席过去,与大梁尉促膝。仲岳先生舀了一盏水递过来,信陵君接过,递与大梁尉。大梁尉双手颤抖,接过水盏,竟洒了一身,只得置于座前,哽咽道:“臣无状,罪不容诛!”

    信陵君道:“大梁尉为国操劳,积劳成疾,何罪之有。且宽心养病,军事孤自担之,卿但卧镇之。”

    大梁尉道:“非也。……公子且请回城,此处军事……就由臣来主持吧!”

    信陵君道:“大梁尉此言何意?”

    大梁尉道:“大王之意,此军陷于危地。公子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况矢刃交睫乎!故召公子回城。此处无何军事,臣愚钝,善其后可也。”

    信陵君盯住大梁尉的眼睛道:“大王召我回城?”

    大梁尉眼光稍有躲闪,道:“正是。”

    信陵君道:“此军如何善后?”

    大梁尉又往周围看了看,小声道:“趋南关,蹑秦人之后……”

    信陵君身后一片唏嘘之声。

第106章 破家为国

    信陵君道:“以疲兵,蹑强秦之后?为何如此?此乃何人所计?”

    大梁尉嚅嗫道:“此公父所嘱,群臣所议,而为大王所命。”

    信陵君道:“此无异驱羊群而入虎口,为何如此?”

    大梁尉再也无法忍耐,失声道:“正要断送这……”再也无法说下去,而座中诸人闻言无不变色。

    信陵君神色有些不善,道:“为何如此。数万民众,俱是魏编户……为何?朝堂之上如何计议?”

    大梁尉神情变异,难以出言。仲岳接口道:“大梁尉于心不忍,噤口难言。吕先生同来,可知其详?”

    吕伯道:“鄙兄弟等俱布衣,何知庙堂之事?”

    仲岳先生道:“商家多与权贵游,非独吕家;况令兄世营珠玉,所过非富即贵。信陵君非拘束之人,座中皆肝胆之士,庙堂之事,先生但言不妨!”

    吕伯沉默片刻,道:“既如此,鄙人请言所知,是与不是,一在公断!”

    信陵君敬礼道:“吕先生但言其详,以开愚钝。未尽之义,烦大梁尉弥缝之。”

    大梁尉也似有些吃惊,但见信陵君如此说,只得点头应诺。

    吕伯道:“庙堂之上,防民甚于防贼。公子部领十万民军,其意汹汹,真十万贼也。借秦人之手剿之,不亦宜乎!”

    听到这毫无掩饰的话,信陵君颓然坐下,满面愁云。

    吕伯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其察之。”

    良久,信陵君似缓过劲了,对吕伯礼敬道:“谢先生之教!”转对大梁尉道:“庙堂果有此议乎?”

    大梁尉也稍稍平静下来,悄声道:“虽无人明言,然形势必然。大魏所急,在大梁与圃田。今秦迫大梁,祸在眉睫;圃田之外,十万饥民,嗷嗷待哺,变起腹心。大梁虽危而实如夷,圃田似安而变将起。故请公子回城,臣领大军蹑秦,以解圃田之将变。此机密之事,本不足与外人道。奈吕先生既得其实,臣不得不言其详也。”

    信陵君又沉默良久,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道:“芒卿,智囊也,必有策以救之。”

    大梁尉道:“庭下,芒将军告臣,可将此事详告公子,公子必有计救之。”

    信陵君又吃一惊,道:“孤必有策以救之?”

    大梁尉道:“愿公子破家为国!”

    大梁尉说这话时,似忍不住情绪,突然放开了声,令座中人皆闻。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在沉默中,信陵君缓缓转过身来,向东席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仲岳先生道:“十万民军,万余武卒,正是大梁强援,奈何弃之而又害之!”

    大梁尉道:“兵无粮不行。纵民军自携十日粮,——其贫者犹或不及,目下已过七八日。如不能在三日内供给军粮,其军必乱。其势如野火燎原,非大力不能扑灭。”

    信陵君道:“军中已令无敌时,日食减半。”

    大梁尉道:“亦不过略延一二日耳,终究粮尽。”

    信陵君向张辄道:“军中存粮究竟如何?”

    张辄道:“臣实不知。然吾等携三日粮出城,虽有芒将军接济,亦堪堪将尽,他者可想而知。”

    信陵君狠狠地一捶大腿,恨恨道:“何事势一贲如此!”张辄和仲岳都低头不语。信陵君续道:“事已至此,怨恨无益,但请先生教我当如此解之。”

    大梁尉道:“臣此来,即领命督众军与秦死战。臣此身已托社稷,誓不皱眉。愿公子勿疑。”

    信陵君道:“非吾疑卿。卿,国之干城;民,国之基也。岂可轻蹈险地,而言死哉!但能为国留此生身,但请言之。”

    张辄道:“臣有三策,愿诸君择之。严整部伍,移军大梁,以为外援,此为上;就地遣散,各归故里,生民得活,此为中;令民军处死地而残破之,此为下。”

    大梁尉道:“移军大梁,军粮何在?就地遣散,于乡里何辞,众军何持而归?无粮持归,非饿毙于道,即啸聚以为盗,与乱何异?引军处死地,虽为下策,实合时宜。臣请行之。”

    张辄道:“臣以为,圃田近在咫尺,谷未入库,可资军粮。如此则上策可行。”

    大梁尉道:“臣行前,相国谆谆相嘱,圃田,国之命脉所系,支度之所出,断不可有失。现圃田未破于秦,而残于魏,臣虽死难赎。”

    张辄道:“非也。粮,所以养民也。今民有难,救之于水火,不亦宜乎?”

    大梁尉道:“他帑且不论,圃田,王室所系,非吾等臣子所能置言!”

    信陵君道:“依张先生之见,本军遣散,约费钱粮几许?”

    张辄道:“臣迟钝,仓猝不得其数。略而言之……家一二万户……不下一二百万石。”

    信陵君惊诧道:“一二百万石?……如何运回?”

    吕伯道:“昔李公悝有言,小饥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石。今魏地未闻大灾,户牖等乡,小饥而已。五百里小饥,如得免税,户得一二十石足矣,总而计之,三十万石可乎?”

    张辄道:“先生之计何出?”

    吕伯道:“三十万石,虽非小数;微贱不才,尚可筹画。”

    张辄道:“愿闻其详!”

    吕伯道:“取平论之,一夫五口,岁食九十石。今收百石,食无虑也。所缺者,但税、祠和衣耳。大王免税,去其一也;君上助祠,去其二也;臣愿助其三,筹布万匹,及丹砂等项。君上但发凭信,臣请至乡收贾之。”

    信陵君道:“以何贾之?”

    吕伯道:“但得遣放之凭,坐商即贾布一匹。微贱以价收之。”

    信陵君道:“先生价从何来?”

    吕伯道:“但得君上采办可也!”

    信陵君道:“善!先生身为布衣,心系庙堂,无忌失敬!愿先生常在左右,早晚可以请教!”

    吕伯道:“微贱庶人,早存附骥之心,不敢请耳!但得效力,心实愿之!”

    信陵君道:“孤何幸,得吕氏伯仲相助,庶几少吾过矣!”言毕,深拜下去。

    吕氏兄弟连忙避席而拜,齐道:“吕氏何德,得归公子门下。但此一身相报,绝无二言!”

    大梁尉在席间叹道:“公子之义,诚布于天下也。今豪杰来投,窃为公子贺!”

第107章 一身担之

    吕氏突然拜入信陵君门下,这一戏剧性的结局,出乎席间所有人的预料,连张辄和仲岳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没有任何表示。吕氏兄弟叩头毕,即站起身来,坚持不肯入席,一定要立于张辄和仲岳的席下,闹得张、岳二人也不得安席,跟着一起立起,逊谢不已。信陵君道:“请先生听吾一言:吾府旧例,诸先生并无座次,随其自便。现大梁尉、郑公子是客,自是上座,其余座次,请先生自便,仍归旧座,无须移席。”吕氏这才归座。

    大梁尉道:“非公子,众生难保其首领。”

    信陵君道:“大梁尉固以为,督民军入城解围为不可取乎?如有一二可取,无忌一人担之,开圃田仓以为军粮,提劲旅与秦决于城下。”

    大梁尉道:“此非臣所敢知,所敢言也。”

    信陵君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苟利国家可也。愿大梁尉勿疑。”

    张辄道:“三人为众。今只君上与大梁尉二人,可请晋大夫同来商议。无论如何,军在此立不住。臣等亦当准备,或移师,或遣散,均非一日可办。当议章程,以便施行。”

    信陵君道:“确是如此。大梁尉大病初愈,郑公子尚有余创,且请回室歇息,并思良谋。院内微寒,但请张、岳、吕氏各先生至舍下一议。”于是,仲岳对自己的弟子们嘱咐几句,与信陵君一行出了门。大梁尉和郑安平送至堂下,敬礼而别。

    出门后,信陵君朝上望了望,已是月至中天,遂道:“时间不早。吾等不绕到前面,但从后门而入,倒也方便些。”众人齐声应喏。

    只略一转弯,就到了城主府后院。夏侯先生已将草料拌好,正在往槽中添加。信陵君进来,寒喧道:“夏侯先生尚未安歇!”

    夏侯先生道:“草料已备,饲毕即眠。”

    仲岳先生道:“恐难矣!夏侯先生其上堂,少时有军使用马。”

    夏侯先生道:“如须用马,先生只管调动。吾就不上堂了。”

    信陵君道:“还有杂事要向先生请教,先生其勉乎!”

    夏侯先生道:“喏!君上与诸先生其上堂,微贱少时便到。”

    张辄道:“何先生敬畜甚于人乎?”

    夏侯道:“非敬畜而贱人也。饲不精则畜力不强,临事必误,不可不详也。”

    信陵君道:“专候先生,幸无迟也。”

    夏侯道:“少时便到!”

    信陵君道:“少不得还要请几位先生共议。前夜已惊动先生,此议再请三五人即可。”

    张辄道:“依然郭、曹、靳三先生。”

    信陵君道:“善。此三先生俱擅军务,自然要请。范先生筹谋深远,许先生奇思妙想,亦一时之会也。”

    张辄道:“领喏。”自己一人离开,去邀请相关门客。信陵君同着仲岳和二吕穿过二堂,进入暖阁内。这里无人侍候,几人自己动手,铺好坐席,却是信陵君打横,众门客坐于两边。吕氏这才知道,信陵君府门客议事是这等座次,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坐。仲岳先生道:“议事无上下,随意而坐。”自己先在右手上席坐下,吕氏十分不安,不敢坐于左席,只在仲岳先生肩下坐下,信陵君和仲岳也不勉强,只随其意。

    夏侯先生安顿好饲料,是第一个进来的,身上还挂着秸秆和浓郁的马粪和马汗味,略施一礼,就在最靠近信陵君的席上,与仲岳先生对面坐下,向对面的三人行礼致意,三人回礼。另五位先生,依住处远近,或单独,或结伴而来。许先生明显是从梦中叫醒,甚至没有带冠,只把头发胡乱地用根丝带挽了挽,衣裳也是歪斜的,不成体统,被张辄拖拽着过来。进门时,左席已经坐满。两人见过礼,就在吕氏兄弟肩下坐下。吕氏兄弟很是不安,想要告坐,张辄悄悄用手制止了他们。

    见张辄和许先生坐定,信陵君于座上施礼,众人回礼。信陵君道:“夤夜请先生驾临,固有要事。惊扰清梦,万乞恕罪!”

    众人齐道“不敢”。

    信陵君又指着吕氏兄弟道:“吕氏伯仲,广闻博识。无忌何幸,得二先生相助,咨以钱粮诸事!”

    众人又与吕氏兄弟相互见礼。

    信陵君道:“今夜所议之事,请……仲岳先生相告。”

    仲岳整整衣带,拱手道:“臣得闻,朝中所议,命大梁尉提本部军,蹑秦人后,与之死战。君上回都。”

    郭先生道:“先生所言,适才席间亦得闻也。且归途宵小甚多,欲不利于君上。”

    仲岳先生道:“哦?臣却不知。何人所报?”

    信陵君道:“暗探秘报,不足为外人道也。”

    仲岳先生不再说话。张辄小声对身旁的吕仲道:“先生可曾得闻?”

    吕仲不防有这一问,面色惊慌道:“啊?啊……,不曾听闻……”

    两人小声的对话,似乎没有被信陵君听到。他扫了一眼席间,道:“朝中所议,非独孤也,且欲送十万民军。孤心不忍,愿先生教我。”

    郭先生不解道:“此言何意?”

    信陵君道:“但请吕伯言其详。”

    吕伯似乎也没想到信陵君会点到自己,直起身,拱了拱手,沉吟片刻道:“臣所得不详,请但陈其略。朝中议论,方今大难,一则大梁,一则圃田。大梁之祸,迫在眉睫;圃田之变,变起腹心。如以圃田军攻秦军,则一举而两祸灭。故命大梁尉星座前来,替回君上;但日飨士卒,与秦军一战。”

    张辄旁边的许先生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魏人献首,秦人领功,妙计,妙计!吾料秦将,这场功劳不小。但不知秦王更有何封!”

    信陵君道:“许先生既识其计,必有以教我。”

    许先生道:“此易与也!公子且领军,大张旗鼓入南关,逼启封,与大梁相互犄角。”

    信陵君道:“奈军中少粮何?”

    许先生道:“邻近圃田,何军粮之少也!”

    信陵君道:“圃田,王田也,非王命谁能应付?”

    许先生道:“如大梁尉领军,自然无粮。若公子领军……但看愿不愿耳!公子王亲弟,身居君侯,外掌雄师,实一人之下。但发一书,圃田守令谁人敢违?”

    仲岳道:“许先生妙计!臣等适才议得三策,引军入长城,上也;就地遣散,中也;驱军与秦斗,下也。”

    许先生道:“吾计无他,但先生上、下二策也。”

第108章 故事重温

    送走信陵君,郑安平和大梁尉在亲随弟子岳安的引导下,回到后宅安歇。后宅设三席,下铺秸草,上设衾枕。郑安平在东,大梁尉在西,岳安居中。

    三人在门口叙过礼,次第入室,到各自席前卧下。岳安道:“大夫、公子如有欠安,只管呼唤小子侍候!”

    大梁尉道:“一路心中烦闷,心神失守,一觉过后,倒觉神清气爽。令父果系国手。得侍魏公子门下,亦得其所也。不知所用何药,其妙如此?”

    岳安道:“其物甚贱,不过酸枣、柏子、桃核之属,所贵者,惟龙骨耳。”

    大梁尉道:“龙骨者,何物也?果龙之骨乎?”

    岳安道:“龙骨者,天生地藏,可大可小,变化无常。不知出于何处,得之者幸也。故贵而难得。”

    大梁尉道:“令父何以得之?”

    岳安道:“仲父交游四方,所结者众。但有所出,即高价索之,故得耳。”

    大梁尉道:“余闻丹砂亦安神之品,果耶,非耶?”

    岳安道:“然也。”

    大梁尉道:“如孤之疾,可得而服乎?”

    岳安道:“丹砂如主,在失惊抽搐,非大夫所宜也。”

    大梁尉道:“却如此,领教了!余府中颇余丹砂,令父可有意乎?”

    岳安道:“丹砂入药,非精不办;如杂以他质,必杀人矣。大夫所赐,定系精品。”

    大梁尉道:“但织染之余耳,恐难入药。令父之丹砂所来何处?”

    岳安道:“丹砂虽贵价,市所不缺。如遇精者,仲父自贾之;公子入库之精者,亦时时赐之。”

    大梁尉道:“公子府所藏,其精必胜敝府百倍。”

    岳安道:“但百不择一也。”

    大梁尉道:“孤但归府,必择其精者相赠,以酬今日之德。”

    岳安道:“大夫如此,仲父不安!”

    大梁尉道:“难酬其万一。”似乎意识到室内还有别一人,大梁尉道:“幸与郑公子同居一室,敢请相见。”

    岳安道:“大梁尉高卧,不及引见。郑公子安平,舍身救公子信陵君,为刺客重伤。今幸得无事。”

    郑安平听见提到他,已经从席上坐起,见岳安介绍完,快趋至大梁尉席前,躬身行礼,道:“梁西驿卒郑安平,谨奉大梁尉命!”

    大梁尉坐起,道:“公子坐,何至如此。孤幸得与公子同室,聊相见耳。”

    郑安平道:“臣布衣,不敢当大梁尉之坐。”

    大梁尉道:“公子临危不顾身,忠义之属也。孤非敬公子之爵,敬公子之义。但坐不妨。”

    郑安平在席前跪下,道:“公子之称,臣实不敢当。大梁尉直呼贱名安平可也。”

    大梁尉道:“孤与公子,相遇与危难之际,同居一室,幸也。公子见义忘身,孤深敬之。愿与公子交耳,愿公子勿辞。”

    郑安平道:“臣何幸得与大梁尉同室,万望不及,何辞也。”

    大梁尉道:“公子仪礼娴熟,必也士也。公子被创初愈,但坐于地,孤心不安。愿公子高卧阔论,如适才岳生故事可也。”

    郑安平见大梁尉提到与岳安交谈的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退回自己席上,深施一礼道:“谨遵大梁尉命!”翻身躺下。

    大梁尉道:“梁西驿该当西门尉节制?”

    郑安平道:“臣入城,只向西门卫和大梁门卫交差。”

    大梁尉道:“梁西驿吏何人?”

    郑安平道:“驿吏麻三。”

    大梁尉道:“麻三?公子尽忠,以身卫君侯,其功不小。来日叙功,必有封赏。”

    郑安平道:“谢大梁尉!”

    岳安道:“郑公子被创甚深,幸不及肺腑。今得如此安康,甚可欣也。”

    郑安平道:“多得诸先生相救,大恩难忘,俟图后报!”

    岳安道:“生清夜难眠,愿闻郑公子救信陵君之详!”

    郑安平推托道:“此易事耳,何足道哉!”

    大梁尉道:“孤亦难眠,愿闻其详!”

    郑安平见推托不过,只得道:“那日,臣侍于帐口,有三人入帐劳军。臣仿佛见过此三人,似废城外秦人锐士。正彷徨间,一人直向公子而去,臣遂高呼‘有刺客’,直扑而前。后二人遂弃公子,以剑刺臣。臣被二剑,头又遭重击,晕厥于地。余事不知。事后公子谬赞,许以忠义,臣实难当。”

    大梁尉诧道:“军营之中,竟有如此之事,荒唐!彼时营督何人?”

    郑安平道:“臣不知。彼营新立,民武相杂,晋大夫、芒公子亦在帐中。”

    大梁尉道:“汝识得晋大夫、芒公子?”

    郑安平道:“公子出城,晋大夫先行到驿,征全驿以为公子前驱。后随大夫以驰骋,故相识也。至囿中,大夫命全驿随芒公子出城,以为军使,臣随最久,故识之。”

    岳安道:“此三人似秦锐士,公子从何识之?”

    郑安平道:“此亦一奇事也。吾等随芒公子出城,公子沿途安置军使,以通消息,吾最后,置于废城之外,距芒将军营不过十里。时值黄昏,有五人沿河岸而来,吾伏于草莽之中,隐蔽未见,而观其身带长短双剑,身行如一,故知其为秦锐士。月下恍惚睹其面容。后为芒将军巡哨兵所惊退。旦日至小城又远远窥之。故此三人入账时,依稀秦锐士也。故一口喊破,幸得成功。”

    岳安道:“公子此前曾见过秦锐士乎?”

    郑安平道:“不曾亲见,但耳闻耳。”

    岳安道:“小子浅识,敢问秦锐士何似?”

    郑安平道:“闻秦锐士,乃选精悍之士,娴习剑道。艺成乃授妻室田亩,遣人耕之,而复其税。人佩两剑,一短一长,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也。”

    岳安道:“此与魏武卒颇似。”

    郑安平道:“非也。武卒,习于战阵弩戟,非剑也;闲时自耕其亩,但复其家而已。”

    大梁尉道:“公子自忖,与秦锐士谁勇?”

    郑安平道:“于废城之外,时臣伏于暗处,得哨卒相助,以弩伤其一人,未与交锋。后在帐中,情急事迫,手无寸金,又不得以交锋论也。故不敢称其勇也。”

    大梁尉道:“以吾观之,公子之勇,胜其多矣!彼众我寡之时,公子伏于暗处而彼不知,其智胜也;帐中情急事迫,千钧一发,公子一怒而危局解,此勇胜也。”

    郑安平道:“大夫之论,臣何以当!”

第109章 启封筹粮

    众人又闲扯了会,兴头愈起,不觉东方渐明。

    一声门响,还有几人的交谈声,打断了他们的谈兴,郑安平道:“先生回来了。”岳安道:“公子好耳闻,吾却听不真。”郑安平道:“吾亦不真,但神似耳。”大梁尉道:“公子洞察,非常人可及。”

    少顷,阶下传来仲岳先生的声音:“请大梁尉、郑公子安,鄙人仲岳拜见。”

    室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马上从席上坐起,大梁尉和郑安平口里应道:“不敢劳动,请先生回,少时上堂拜见。”

    仲岳先生道:“不敢促驾,鄙人恭候。”

    三人匆忙穿好衣裳,结束整齐,按班次出现在门口,跨出门来,先施一礼,又趋下台阶,对面见礼。三人一齐向大堂而去,岳安先跑过去,安排席位。

    大梁尉道:“先生夜以继日,劳顿军务,甚可感沛。”

    仲岳先生道:“吾观大梁尉与公子亦彻夜未眠。”

    郑安平道:“大夫谈兴甚浓,安平受教。”

    大梁尉道:“闲话而已,何教之有!”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识见超人,只言片语,俱有深意。”

    郑安平道:“先生所言,正中安平肺腑。”

    三人大笑,步上正堂,转入房中,分宾主入坐。岳安又打来一瓮水,放在门口,而后退出。

    大梁尉问道:“吕氏昆仲未随先生同归?”

    仲岳先生道:“君上请二先生筹措粮草,正在府中切实筹划。臣先退,将以告大梁尉与郑公子。”

    郑安平诧道:“军国大事,安平布衣偏鄙,又何间焉!”

    仲岳先生道:“公子差矣。鄙人、二吕、张先生等,何人而非布衣。但尽其才而已,奈布衣何?”

    郑安平道:“先生正教,安平敬领。谨受先生教!”

    仲岳先生道:“民者,国之基也,害民之举,万不可为。君上愿一力承之,大梁尉征途染疾,但卧镇之即可。”

    大梁尉道:“其奈王命何?”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但思,苟利国家焉,苟祸国家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上王弟,身系家国,断不能苟安而祸国。愿大梁尉熟思之。”

    大梁尉沉吟半晌,道:“一身荣辱本不萦心,但所随诸公子,愿君侯收用之。”

    仲岳道:“正要借重,又何劳焉。大梁尉但宽心,君上早晚还要上门请教。”

    大梁尉道:“如此,臣自心领。但恨不能为公子前驱。”

    两人互致一礼,仲岳转向郑安平道:“郑公子有伤在身,本不宜动。然吕先生此去,非比寻常,却是要往启封筹粮。为避人耳目,自称郑商,却需郑人相护。仓猝之间难得心腹,只得劳动郑公子抱病勉力而行,公子其勿辞也!”

    此言一出,大梁尉和郑安平都是一惊,齐道:“赴启封?”他们迎来的是仲岳先生肯定的目光:“荥阳存粮无多,鱼龙混杂。启封虽险,却系商会,四方辐凑。大笔出入,反有余裕。”

    在仲岳的目光下,郑安平冷静下来,道:“先生之命,安平焉辞!惟残死之余,恐负先生之托。”

    仲岳道:“此非吾之意,实君侯相召。吾但传旨耳。”

    郑安平道:“但不知君侯所命何事?”

    仲岳道:“运粮商旅,断不能三二人行此大事,必也扈从、钱粮、司事、向导等众。公子但随之为扈从耳。公子余创,吾有一方可愈,惟无药耳。今以此方付公子,公子可至启封何氏药铺,不过数钱可办。盖亦一举两得也。”

    郑安平道:“何时启程?吾也好预备。”

    仲岳道:“事不宜迟,愿公子同往首府。一应所需,俱由府中支应。大梁尉本应同往,惟病不能视事。愿得节符,以报诸公子。”

    大梁尉回后宅,取出一支竹节,刻画了几个字,付与仲岳。仲岳即与郑安平一起,从后门进入城主府中,由于时近日出,信陵君已经到前面准备朝会,后面的准备工作就由几位门客负责。把郑安平介绍给二吕,把大梁尉的节符交给张辄。有些令人意外的是,唐叔和曹包也在后堂。

    吕伯与郑安平见过礼后,简捷道:“公子忠勇无双,耳聪目慧。愿公子扮做扈从,公子岂有意乎?”

    郑安平道:“先生之命,敢不相从。”

    吕伯道:“礼不下庶人。君子之礼至此而还,公子勿怪。”

    郑安平道:“安平本布衣,君侯抬举,不得不尔。以布衣相见,乃本愿也。”

    吕伯道:“如是,得罪了。——吾有大难之事,可在何处套车?”

    郑安平道:“是何意也?愿吕伯教我。”

    吕伯道:“吾既往行商于西鄙,新至大梁,所识者皆在大梁。惟车马不得从大梁出,亦不得从军营出——恐为细作探知。必从他道而出方便。却不知途中何处可以得车。”

    郑安平道:“先生既不出荥阳,又不出大梁,巨商只有出郑国。郑边邑华阳正当梁郑之会,甚繁庶,车马粮秣丰足。距此……三四十里,一日可至。至彼一夜办齐车马,黎明启程,日中可至启封。”

    吕伯道:“兄有心腹可托之人办之否?”

    郑安平道:“在下生于郑国,于华阳无相识……梁西驿吏麻三,世居华阳,必有心腹可以相托。”

    吕伯道:“麻三……却是何人?”

    郑安平道:“在下与麻兄相交数载,其人颇仰慕君上,但言君上相托,莫不效死力。张先生亦与之交结,可知其人。”

    张辄道:“如此,烦公子转言,但言君侯托麻兄于华阳佣一可靠之车。可乎?”

    郑安平道:“此易事耳。”

    吕伯道:“如此,就烦郑兄大驾。……如麻兄亦如郑兄装束,倒不用换装,只将衣甲、皮弁摘去,以巾束发即可。”郑平安答应一声,直接来到前院。在仲岳先生安排下,麻三被从队列中唤进,郑安平告诉麻三,信陵君要往启封办粮,嘱他在华阳筹办车马。“事关军机大事,务要寻可靠之人。”麻三又惊又喜,连道:“君上之事,又有何辞!”几乎涕零,全没看见就在大堂上高坐的信陵君。

第110章 圃田征粮

    吕伯的筹粮商队大约拉了二三十人,除吕氏兄弟、郑安平、麻三外,曹包和唐叔从车夫中挑选了十人,随大梁尉来的公子中选了芒卯和须伯岸,门客郭先生和其族子郭仲谨随行,另外从武卒中选了十名忠厚可靠者,都集于仲岳先生的院中。食毕,俱悄然从后门离开。避开军使、哨探,一直向南而去。

    而在城主府,随大梁尉来的其他公子们被张辄领进大堂,一一与信陵君见礼。有与信陵君旧识的,信陵君便寒喧几句;与信陵君不熟的,毕竟父辈都在朝,也能搭上几句话。待诸公子坐定,信陵君道:“大梁尉奉王命运粮至军前,已得千石。诸君辛劳,建立功勋,乃国之栋梁。”深拜下去。诸公子行礼。

    信陵君道:“大梁尉于途染疾,甚凶险,另居别院医之。惟军中粮食不可一日或缺,还要烦劳诸君催促。”

    诸公子听到这话,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年齿最长、坐在最前面的一人起身问道:“敢问公子何意?”

    信陵君道:“诸君当知,十万之众,日费千金。其他不论,人日食三升,十万人日必得三千石而后可。今只得千石,乃十万人一餐食也。故需诸君源源接济,勿使断绝。”

    最前面的公子又道:“敢问公子,臣等如何接济?再返大梁乎?”

    信陵君道:“非也。大梁尉本压千乘而来军前。惟军情紧急,千乘难以猝发,故贾米千石以为缓急。入军后,调集军中车乘,直入圃田运粮,接济军前。两不相误,且两便。”

    诸公子齐道:“大王英明!”

    信陵君道:“然所困者,大梁尉染疾,难以入城。惟愿诸君有与圃田守近者,可以督车入城,以勤王命。”

    一公子问道:“既勤王命,但以节符质之,无不奉行。何以必与圃田守近者?”

    信陵君道:“公子以为寻常征粮,何必大梁尉亲至而后可?此事非比寻常:正值战时,非心腹谁能入关;圃田非比他仓,实王田之所在,少府之所司,岂区区一节符所能必办!故也,非日常亲近如大梁尉者莫办。”

    信陵君话音刚落,一名公子即从座起,道:“臣魏氏诚,少府族子也。少与圃田守熟识,愿请令督车入关运粮。”

    信陵君道:“公子青春几何?”

    魏诚道:“臣一十有五。”

    信陵君道:“公子意志慷慨,吾魏之风也!恐年少,为人所轻。愿有老成者予之为善。”

    座中一片沉默。魏诚道:“臣但传令耳。圃田守但得公子符令,又为大梁尉亲办,焉得不从!”

    座中一公子道:“如大梁尉亲至,圃田守自无不从。若他人么……”

    座中另一公子道:“但推请王命,即可拒人于千里之外。”

    信陵君道:“圃田守长守圃田,与朝臣疏远;其人刚直耿介,亲近者少。是以难也。然国难当头,愿诸君勉为其难!有诚公子领衔,惟愿一长公子辅之。”

    座上一公子起道:“臣等随大梁尉至军前,愿杀敌立功,以光大魏。押粮运草,匹夫之事也,君子耻之!”

    信陵君道:“此事与他日不同。十万大军淹留无用武之地,日耗千金,无粮则难以为继。故今日之粮,实军机之枢要也。但得阵前粮足,与破敌者同功!”

    见信陵君许下大功,座次最前的公子道:“臣魏氏合,马齿徒长,愿为之副。”

    信陵君道:“公子将以何说之?”

    魏合道:“臣之父旧与圃田守游,臣亦得睹其容。幸其不弃,常与之学。”

    信陵君道:“公子何幸如此,正立功之时也。敢问青春几何?”

    魏合道:“三十有一。”

    信陵君道:“子曰三十而立,正其时也。敢问以何辞说之?”

    魏合道:“辞不可预知,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已。”

    信陵君道:“正要请教情理何在?”

    魏合道:“大军无粮,深陷绝境,非圃田之米不能救也,此理也。公子身为王弟,臣久侍其侧,以私情告之,情也。”

    信陵君道:“如此正副使便由二公子担当。圃田尉当守长城,何人相近?”

    座上一公子直起身道:“臣魏氏猛,正圃田尉族子也。”

    信陵君道:“公子来阵前,圃田尉知否?”

    魏猛道:“大梁尉出阵,事出仓猝,朝外无人知晓,圃田尉亦不得知。”

    信陵君道:“公子何由得随大梁尉?”

    魏猛道:“臣从学于大梁尉,非独相随耳。非独臣也,座上诸公子,多从大梁尉学。”

    信陵君道:“原来俱为大梁尉弟子。既同座而学,义同兄弟。今大梁尉有事,弟子有服劳之宜。二三子其同往!”

    魏猛道:“臣等三人俱大梁尉弟子,其各选一二人为辅。”

    信陵君道:“猛公子性爽行速,有古士之风,其为傧相可也!再得二三子相助,即以重车二三乘,先行入城,办理一切。吾随发辎车百乘,卒百人,约于日暮入城。”

    魏诚、魏合、魏猛应诺,各于席间邀请了自己的好友二人,分为三乘,各选了御者和车右。张辄发下节符,命人领到营中备重车三乘。餐后启程。

    九人走后,席间只剩下四五名公子,眼中有些失落的神情。信陵君道:“国难当头,正壮士建功立业之时也。但问愿不愿耳,其机岂有穷期!大梁尉虽有疾,孤与诸君独无厚乎!愿以骑士相随,可乎?”

    席间诸公子应道:“敬诺!”

    张辄也给剩下的公子发下节符,命人领去营中,各选良马一匹,餐后再到营中应承。

    大堂空了下来。信陵君向张辄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辄道:“诸贵公子虽种种不堪,惟借势压人为其长也。入城办粮必能成功。”

    信陵君道:“惟吾所忧者,在其少不更事,每思老成者随之方定。”

    张辄道:“不必。此一行只是入城催粮,一应粮草交割琐事,自有他人办理。此人老成,事必无忧。”

    信陵君道:“先生必有良策。”

    张辄道:“无他,惟得人耳。今辎车百乘,需卒百人,车夫百人,人夫二百。车夫、人夫,臣皆有人,惟领卒者未得其人也。位卑则言轻,位贵则职低。是以难也。”

    信陵君道:“先生思之过矣,今吾营诸卒,乃什伍长充之,百什伍则率、司也。何职低之有!”

    张辄道:“必得一偏裨领之,事方成也。”

    信陵君道:“卿谓大梁营卫充之可乎?”

第111章 大梁门卫司莽

    张辄闻言,眼前一亮,道:“君上明断。大梁门卫职虽低而权重,正其任也。惟其在大梁,不在营中。”

    信陵君道:“大梁门卫属中军左偏,一校五营,大王发其二营,芒将军、晋大夫均以卫中枢。本邑中镇防者三卒,盖其什伍长也,各有长、伯,营司莽为督。今若调一卒运粮草,而以司莽为督,名正言顺,谅无他辞。”

    张辄道:“如此,愿君上命之。”

    信陵君道:“司莽,大梁门卫之属,我亦当敬之,何命之有。当以礼请之。”

    张辄道:“如此,臣即派人往请。”

    信陵君道:“不急,饷食请来共餐可也。何人司雍?”

    张辄道:“越庖是也。”

    信陵君道:“昔庖丁为先惠王解牛,而进乎道矣。越庖盖其匹也。”

    张辄道:“惜其解牛之刀,入无用之地也。”

    信陵君道:“何谓无用?宝剑藏于匣,一出而天下惊,正其用也。越庖是也。”

    张辄道:“君上所言是也。”

    信陵君道:“目下剑仍藏于匣可也。请越庖备肉羹,司莽就请仲岳先生亲自上门。”

    张辄道:“司莽之与君上,君臣也,将帅也;何礼之如此?”

    信陵君道:“君臣、将帅,此其分也。司莽,士也。今非以臣将使之,将以国士待之。”

    张辄道:“君上胸怀,臣不及也。臣即请仲岳先生持节相邀。”

    信陵君道:“持雉可也。”

    张辄道:“营中何有雉?”

    信陵君道:“且借于城主可也。……不过挚之以为礼耳!”

    张辄出来,命人在城中找到了只鸡,送到仲岳先生的院中,请仲岳先生邀请司莽饷时到城主府就食。派军使至废城命晋鄙发辎车到小城领粮;首批五十乘,务必于饷食后发出,隅中到达。日中后再发辎车五十乘。信陵君则在处理完事务后,到后院立了个射侯,脱去上衣,带上扳指和箭套,开始每日的早课。一些闲下来的门客簇拥在周围观射,叫好声不绝。

    待到百箭早课射罢,信陵君将弓箭交与左右门客,让有兴趣的人也射射过把瘾,自己则在一边把上衣穿上。前面飘来的肉香,熏得门客们的兴致越来越浓,气氛越来越热烈。有大胆的门客问道:“今日肉食何谓也?”信陵君答道:“大梁门卫司莽,勤于军事,胆大心细,理应飨之。请诸先生相陪,幸勿辞!”门客们都道:“君上有命,焉敢辞!”

    正射之间,时近食时,被分派到各营的门客陆续返回就食。一进院就闻到肉香,随即看到阶下大鼎正烹着肉,情绪立刻被调动上来。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闲谈,或议论;表情或轻松,或严肃。又过了会儿,跟到后院的门客或从侧门出来,立于阶下。正在交谈的门客知道信陵君已经完成了早课,早餐时间到了,立即停止了交谈,各自归位站立,院中安静下来。少时,信陵君出现在阶前,对着众门客礼敬道:“诸君辛劳!今日,无忌且备薄食,欲飨大梁门卫司莽。愿诸君相陪,可乎?”

    众门客齐道:“喏!”随后,前排的一些门客到廊下抱来坐席,一一铺好,门客们按序就座。座尚未毕,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臣大梁门卫司莽,谨奉岳子仲命,晋见信陵君。”

    信陵君望了已经到达的仲岳先生一眼,小声道:“挚雉否?”

    仲岳先生亦小声道:“全套礼仪,不曾稍减。司莽不敢以士礼相见,君上回以士礼可也。”

    信陵君会意,走到萧墙前,也高声道:“吾子有辱,请吾子之就家,无忌将走见。”

    门外迟疑了片刻,道:“莽不足以辱命,请终赐见。”

    信陵君道:“无忌不敢为仪,固请吾子之就家也,无忌将走见。”

    门外随即答道:“某不敢为仪,固以请。”

    信陵君道:“无忌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

    就在两人对答之际,张辄和仲岳已经来到门边,待信陵君说完“敢不敬从”后,即打开府右门,信陵君迎出门来,深施一礼。司莽一身戎装,只得以军礼相回。张辄和仲岳又把左门打开,信陵君躬身请司莽入左门,司莽连称不敢,道:“君上呼臣,臣不敢不至,焉敢为宾!”只跟着信陵君入了右门,在萧墙之外,先与张辄、仲岳二人相见。待门关闭后,四人依序转过萧墙,院中诸门客一齐直起身行礼。

    司莽避过一旁,局促不安道:“君上呼臣,却以士礼相见,臣不敢当。”

    信陵君道:“今日非有事呼营司,盖欲交结于君子莽也。愿君勿辞。请宽戎装高坐。”

    司莽道:“臣出生草茅,焉敢辱君上之礼。请辞。”

    信陵君道:“同朝为臣,正当以士大夫礼相见。请勿辞!”

    仲岳道:“君上固请,愿吾子勿辞。”

    司莽只得道:“莽固辞不许,请从命!”倚好戈,解下皮甲,俱放在萧墙之下。重新以士礼与信陵君及从门客相见。

    信陵君引着司莽上堂,司莽定不肯升阶。信陵君再三邀请,又命张辄、仲岳一起升阶,司莽才跟在信陵君身后上了台阶。复见宴席摆在堂内,司莽固辞道:“臣德薄职微,断不敢与君上抗礼。”信陵君邀之再三而不从,只得命道:“移席至阶前!”四人一齐动手,把宴席从堂内搬到堂外,信陵君与司莽对面坐下,张辄和仲岳下阶取食。司莽声带哽咽道:“臣何德,君上厚待如此!”

    信陵君道:“孤在营中,诸事和谐,曾无滞碍,司之功也。军入城中而民不扰,四门清静,军民不犯,司之德也。”

    司莽道:“此臣之职司也,又何多也!”

    信陵君道:“勤于王事,忠也;处事而定,能也;有功不居,义也;军民和谐,仁也;不越其位,礼也。司有此五德,孤以是敬之。非以职司爵位耳,但敬其德也。”

    司莽道:“如君之言,臣何以堪,敢不尽心沥胆,继之以死!”

第112章 以俸为质

    张辄、仲岳各端一案上了台阶,摆在信陵君和司莽席前。信陵君从席上站起来,走到阶前,对阶下的门客们道:“敢与诸君同食。”门客们应喏一声,各自依序往东厢取食。信陵君又对张辄、仲岳二人道:“敢请二先生同席!”二人道:“谨当侍奉。”在信陵君肩下坐下。信陵君、司莽主宾二人分别奠酒食毕,众门客也都取好食归位,仲岳站起来道:“大梁门卫右司莽,娴于军事,谙于营司,明于义礼,勤于王事。不争而名显,不言而蹊成,君深敬之,愿一飨之!”

    众门客齐坐起叉手应道:“致礼敬!”俱拜下去。

    司莽急避席回拜,道:“既食君禄,分当尽忠。君上加恩,臣不敢当。惟竭诚尽力,以报君恩!”

    仲岳道:“君飨,一饮。”众人各端酒盏,各饮一盏。司莽也回到席上,尽饮一盏。

    仲岳道:“再飨,一食。”众人各捻一撮粟饭,放进口中,再饮一口羹。

    仲岳道:“三飨,再食。”众人各以一蔬,醮上酱,放进口中。

    仲岳道:“礼成!请诸君自便。”便回到席上,撮粟而食。信陵君这边三人吃了几口,见司莽不再动手,也停下手,信陵君问道:“莽卿何为停餐不食,宁食不佳?营中诸物乏少,愿卿勿怪!”

    司莽道:“君飨臣以肉食,臣焉敢怨。惟臣所思,营中日一食,犹加菜矣。故心有所不忍!”

    信陵君闻言,与张辄对视一眼,张辄道:“君食亦不足,今飨君,但羹雉耳。”

    司莽道:“先生信陵上卿,将以何策进君上?”

    信陵君道:“正要与卿计议,惟待餐矣。”

    司莽道:“军国之事,何待餐矣。”

    信陵君道:“如此,卿且上堂入室。”站起身来,揖请司莽。司莽也站起身回礼,跟在信陵君身后进入堂中,张辄连忙跟上,仲岳走到阶前,说了声“君上与司莽有要事商议,诸君随意”,也跟着了堂,向右一转,进了书房。信陵君等三人正在揖让,分宾主坐下,仲岳也跟着一揖,在张辄肩下坐下。

    再度礼毕,信陵君道:“请张先生略言其策。”

    张辄道:“大军临近圃田,故无需从大梁运粮,亦无需舍近求远往他处贾粮,只从圃田转运,既速且便。”

    司莽道:“臣亦有此意,惟不敢请耳!”

    张辄道:“有何障碍?”

    司莽道:“圃田乃王田,祭祀、宫室、百官、百工、后宫、王子之费出之。今若挪为军费,少则不堪其用,多则不利王室。故难矣。”

    信陵君道:“莽卿老成谋国,所思甚远。孤已遣使调粮,卿有何教我?”

    司莽道:“何人为使?”

    信陵君道:“诸公子随大梁尉者。”

    司莽道:“其食圃田者也。不知以何辞说之?”

    信陵君道:“无他,但言其实可也。”

    司莽道:“臣居下尞,故能体知有司之情。君上思之,若圃田守运粮十万石于军中,而大军得胜,圃田守其有功乎?日后王室支度不齐,圃田守其有过乎?守者,守也,居而不移之谓也。职司不守,而顾左右,其奈职守何!圃田之守守圃田之粮,以供王室,乃其本也;供军用,其末也。舍本而逐末,其可乎?”

    信陵君道:“国之大者,在祭与戎。与军事,何末也?”

    司莽道:“国之大者,所谋者王也;圃田之大者,所谋者圃田守也。守圃田之粮,以供王室,此圃田守所以尽忠以报魏家也。”

    信陵君道:“依卿所言,孤所为过矣!当以何者为正?”

    司莽道:“臣不敢言!”

    信陵君道:“卿但言不妨,又何碍也!”

    司莽道:“臣充下尞,但以勒营卒,秣兵马,明号令,陷坚阵为事也,他者不敢知也。”

    信陵君闻言,立即起身,趋至司莽席前,叉手当胸,道:“孤无忌,幼而失怙,长而少学,见识短浅,愿就贤者而学之。大梁门卫营司莽,武德高尚,思虑精纯,无忌请就之而从学,愿吾子本有教无类之义,无弃驽钝,而开愚蒙!”言毕,倒身三拜。

    司莽大惊失色,急忙避席趋于下位,伏拜于地,道:“臣死罪,与君谋而不忠,囿于一己之私。臣死罪!”

    张辄和仲岳也从座起,扶起司莽,道:“先生请坐。君上有疑,但请释之。”

    司莽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信陵君移席相近,道:“先生但有所思,可尽言之,无忌敬领。”张辄和仲岳坐在两边,轻声劝慰,司莽慢慢平静下来,道:“臣出草茅,素无德行,初思就兵戈而得功业,高尚门楣。如今功不成,名不就,自暴自弃,不知朽骨归于何处。今辱君上厚遇,臣不知将报于何地!”

    张辄道:“君子何自谦如此。子曰:‘礼失而求诸野。’肉食者鄙,而俊杰岂在庙堂。故信陵君以王子之尊,而礼贤下士,非独君子一人而已也。”

    司莽道:“公子贤达,臣早耳闻,恨不能倾心沥胆,侍奉于公子左右。”

    信陵君道:“孤寡德鲜能,而恬居千乘之国,实赖诸贤佐之。今无忌有疑,愿莽卿教我。”

    司莽缓一缓神色,重新把思路拉回来,沉吟道:“臣之所虑,难信难为。今君既辱以重礼,不容臣不尽言而待斧钺也。公子若以数年之俸为言,则事必成。”言毕,低首俯身向地。

    信陵君道:“先生起,何以至此。愿卿但言其详。”

    司莽道:“臣死罪,不能为君分忧,反累君上失财。实不堪用。”

    仲岳道:“君上未曾罪君而君自罪,何其过也。有疑而备咨询,谋臣之职也。至于用与不用,自在君耳。愿君言其详。”

    司莽道:“臣死罪,敢问君上年俸几何?”

    信陵君道:“孤素不理家。……大约以亩岁收一石半为率,户税十五石,信陵十万户,约百万石有余。大王赏赐,而在外矣。”

    司莽道:“如此而大事成矣。君上以百万年俸为质,借圃田之粮,虽五十万石何碍!”

第113章 计粮

    司莽的计策让室内沉寂下来。少时,张辄道:“愿闻其计!”

    司莽道:“圃田守所虑者,应王之用不足耳。君上王弟,王用即君用;君少用度,即王少用度。使圃田守足支王用而无虑,于军用必能支应而无碍也。”

    张辄道:“卑贱少更营事。敢问司莽,需自圃田支用几许?”

    司莽道:“臣适言五十万石无虑也。今详计所需,武卒万余人,日食一斗;民军七万,日食半之。略计十万,日食半斗。日需粮五千石,十日五万石。如计耗则倍之,需运十万石。车乘二十石,发千乘则川流而运五日。”

    张辄道:“五日虽运齐十万石粮,而已食二三万矣。何济于事!”

    司莽道:“故孙子云取食于敌是也。”

    张辄道:“营中之粮,常以何法办之?”

    司莽道:“不出阵,自然各自归食。出阵日,自备粟三斗,或三日食,或十日食,听其自便。过此则掠之四野。”

    张辄道:“敢问营中尚可有几日食?”

    司莽闻言,又欲下泪,道:“臣得君飨而不能下咽,盖为此也。出阵五日,不,六日,粟袋几空,四野无掠;幸随君上入城,尚有存粮,犹不足食,但以菜充之耳。”

    张辄道:“城中存粮几何?”

    司莽道:“百户小城,能存粮几何?约万石而已。虽足支城中所需,而城外大军,已断食矣。惟今所虑,前无敌踪,四野无掠,十万军置于无用武之地。如此,军心恐将乱矣!”

    信陵君道:“城外大军?君意晋鄙大夫所领者乎?晋大夫可有报来?”

    张辄道:“未曾闻也。”

    司莽道:“大梁门卫出阵者二营,一为臣莽,一为司乾。臣莽引奋勇居小城,余则随晋大夫卫中营。乾窃告臣,营中已食菜矣。臣擅发城中存粮一乘济之。于君前领罪。”

    信陵君道:“可知晋大夫欲以何策求粮?”

    司莽道:“不闻!”

    张辄道:“欲以大军食强秦,非独朝堂也!晋大夫岂有意乎?”

    司莽道:“意其必是也。”

    信陵君道:“孤不能以十万魏民,送与秦人。孤意从莽卿之意,以俸为质,出圃田米以为军粮。”

    张辄道:“五十万石实君上岁入三之一,一旦质出,恐黄先生色变矣。”

    信陵君道:“明岁之事回府再议,燃眉之急当须先解。愿莽卿细为筹划,务令成功。”

    司莽道:“一者,必得君上随身信物,由君上亲近携往圃田。”

    信陵君道:“先生之意,何人可往?”

    张辄道:“可交诸公子携往,不必另选他人。”

    司莽道:“诸公子年少气盛,必以势欺人,不可!”

    仲岳道:“臣观诸人均非其选,独司莽最善。”

    司莽道:“臣愿当之。”

    信陵君道:“押运之责,本欲司莽当之。今卿为使,却又令何人运粮?”

    张辄道:“入城之前,愿司莽选人任之;入城后,即由司莽领之可也。”

    司莽道:“如此,其二,选人运粮之事可决。其三,辎车几何?何处征调?”

    张辄道:“大梁门卫营中辎车几何?”

    司莽道:“依例,百人一乘。一乘者,重车一乘陷敌,辎车一乘载粮秣。陷敌者,驷马,甲士三;辎车者,牛一,夫二,载粮秣二十石,乃百人及牛马三日食也。今者武卒均步战,无重车;军使骑马;队辎车一乘;营司如臣者,可另备辎车。其余校率、偏裨、将军,依其家实,或三五乘,或十数乘,自便。民军常例,里辎车一乘,马车一乘,粮秣、衣甲、器械自随。”他似乎知道眼前的几位都是坐而论道的君子,对庶事了解不多,故不问而自己主动详细说明。

    信陵君问道:“民军发五六百里,当有辎车五六百乘。如同时俱发,可乎?”

    司莽道:“车乘长十步,十乘一里,百乘十里,首尾已难相顾。五六百乘非所闻也。”

    信陵君问道:“城中有车几何?”

    张辄道:“城主府中有马驷,牛二。余家中未得其数。”

    司莽道:“此城虽小,牛马颇丰。百户之中,有后庑者十之四五,惟不知牛耶,马耶。”

    信陵君道:“大梁尉新到辎车五十乘,加城中五十乘,百乘已足。莽卿以为可乎?”

    司莽道:“君上可告示,令城中之人出车乘,各以其差免罪获赏。如此则事可成矣。”

    信陵君对张辄、仲岳道:“先生以为如何?”

    两人皆道:“臣以为司莽之策可行。”

    信陵君道:“如此就有劳莽卿了。”

    司莽道:“臣先请君上随身信物一件。”

    信陵君从带上解下一只玉佩,递给司莽道:“此佩乃先王所赐,非王室不能有也。孤自束发即佩于身,不敢稍离,谅圃田守亦知。”

    司莽双手接过玉佩,只看一眼,便道:“此物亲近皆知,必无差误。臣退后即指一队押车,敢问主车夫者何人?”

    仲岳道:“是人非夏侯先生莫办。”

    信陵君道:“少时孤即托请夏侯先生。”

    司莽道:“诸公子何以处之?”

    信陵君道:“就依司莽而行,可乎?”

    司莽道:“不可。臣生于草茅,位卑爵轻。与诸公子行,威不信,位不立。势难能也。”

    信陵君道:“如此,就全托付于卿可也。”

    司莽道:“不可。公子等随大梁尉出阵,各需立功以光家族。圃田催粮,正其建功立业之时也。即遣之,而止之,能无离心离德乎。君上何以与其诸父共立于朝。”

    信陵君道:“依卿若何?”

    司莽道:“依臣之见,诸公子先行入城见圃田守,告以运粮之事。圃田守必不当面拒绝,而委婉待之。值圃田守两难之际,臣以军使后入,秘告君上之意,而解圃田守之难,圃田守必大喜从之。而后夏侯先生之车至,圃田之粮必出也。而诸公子之功业立,军营之难解,臣当归矣。”

    信陵君道:“如此卿之功何见?”

    司莽道:“首以军使入城,继随圃田守发粮,后与诸人押车,三功而并,亦不为小。”

    信陵君道:“辱没卿之功业,孤何以堪!”

    司莽道:“草莽之臣,立小功则见用,立大功而见折。愿君上详之。”

第114章 老成谋国

    众人对司莽的话叹息了一番后,随即请夏侯先生上堂,细叙事件经过。夏侯先生听了,道声“领百乘往圃田运粮,细事耳,愿君上无忧。”即与司莽一起往武卒营中而去。

    信陵君等三人回到堂前,门客们用餐将毕。信陵君与大家见过礼,匆匆吃了几口,即住口不吃;张辄和仲岳也停了手。信陵君命将剩余的食物送入后宅,与城主家眷食用。三人下阶,与庭前诸门客交流一番,了解些情况,吩咐些事情。众门客渐渐散去。

    少时,诸公子来报,言城中仅有革车一乘,乃大梁尉从荥阳佣来,请信陵君调拨革车。信陵君亲自迎出门来,与张辄商议一番,一面将城主府内的革车备好,又吩咐将自己的革车借与诸公子乘用。诸公子见信陵君将自己的车都拿出来,也不好再闹什么,结束整齐后上车往长城而去。

    随后,信陵君叫来一名精明的门客,将自己的处置详细告知,命其即往废城,将自己的处置通告晋鄙;顺便让他明日派辎车来小城取粮。

    又过了一个时辰,司莽来告,已将一切安置妥当,自己将领随身心腹十人前往辅田。信陵君出府门相送。司莽与心腹十人,备了一辆牛车出发了。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府门前渐渐安静下来。信陵君领着没有差事的几十名门客步出城外,准备猎几只野味。却见夏侯先生领着一大群庶民走了过来。夏侯先生远远地望见信陵君一行,便让庶民先行,自己和另一人留下等待。信陵君走近了,才看出另外一人竟是城主。

    夏侯先生道:“城主及国人愿奉车马以侍君上者,臣皆命其归家备车。其家无车马者,亦许为夫。”

    小城主上前深施一礼道:“君上广施恩惠,令城庶得免其罪,盍城贵贱悉皆感恩,愿为奋死。”

    信陵君不知夏侯对城民们许下了什么,令城主及城民尽忠,只得含糊道:“但尽心竭力,孤绝不忘。”城主见信陵君亲口再说,更露出感恩涕零的样子,再三拜谢,信陵君也只得再拜回礼。然后对夏侯先生道:“一路多劳先生。”夏侯先生道:“细事耳。”闲话一会儿,即与众门客相辞。

    信陵君等又行数里,来到一片枯草茂密处,决定在这里狩猎。众门客各按职司散开。信陵君出城时,随身仅带一张弓,但在城主府找到若干弓,几名门客分佩着。无弓的门客散开时,信陵君和佩弓的门客们也将弦搭好,把箭理顺,放好。待得一声号令,众门客一齐呐喊,打草而行。不久轰出一只野兔,信陵君抬手一箭,正中其股。众门客齐声喝彩。野兔带箭跑了几步,终于不支倒下。被几名门客上前捉住。

    正闹间,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辆革车急驰而来。看来此车原本要往小城,似也望见这边尘土高起,遂直捷过来。身边的门客不知底细,急忙聚在信陵君身边,挽弓控矢,以防不测。

    车在五十步外从快步改为走步,车上人叫道:“臣鄙愿见将军!”

    信陵君赶紧走上前来,也高声道:“无忌谨奉教!”左右门客认出车上之人是晋鄙,也纷纷将弓箭收起,打起口哨,将散开的门客们聚拢。

    车在十步外停下,晋鄙跳下车,在其前引导的车右竟是前去传话的门客。到了信陵君身前,门客礼道:“大夫晋鄙闻将军之命,有要事回,愿亲见将军。”

    信陵君道:“无忌谨领!”

    晋鄙上前一步,拜道:“臣死罪,搅公子清闲!”

    信陵君回拜道:“大夫有教,小子敬领。小子荒疏,耽于娱玩,敢情大夫回府相叙。”

    晋鄙道:“事急矣,请为公子御车。”

    信陵君见晋鄙满脸是汗,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回头对众门客道:“吾且随大夫回府,汝等少时聚拢后,一并回府。”身后众门客应喏。信陵君与晋鄙一起走向马车。

    驭手见两人过来,就要下车让出驭手之位,晋鄙伸手拦住道:“事急从权,不必换位。”将信陵君让于车左,自己居于车右。站立定,驭手抖缰启动,望小城而去。车后扬起一溜烟尘。

    信陵君道:“有何要事?军情有变?”

    晋鄙道:“是也亦非也。臣闻公子欲令人往使圃田运粮,以济军中,果耶,非耶?”

    信陵君道:“是也,孤不能见十万魏民尽居于死地也。”

    晋鄙道:“公子之仁,感于天地。唯非其时也。”

    信陵君道:“何谓也?”

    晋鄙道:“公子养十万军,欲止于何时?”

    信陵君道:“先以五十万石为质,大夫以为可养几时?”

    晋鄙道:“十万大军,日费千石;五十万石,可养经年。公子欲其何为?明年再养之?”

    信陵君一时语塞,道:“小子计短,愿大夫教我!”

    晋鄙道:“民尽其力,地尽其利,治之政也。十万民众,抛土离乡者,为国征伐也。置其于无用武之地者,是弃民力也。民者,国之本也,弃民力则本弱,国焉强?方今之计,必欲十万之众得其所用。空耗钱粮,空费时日,虽曰存民,实与残民同,非计之得也。”

    信陵君道:“大夫老成谋国,无忌不及也。愿大夫计之,今当何为?”

    晋鄙道:“大梁尉此来,必有所计。大梁尉其无言乎?”

    信陵君道:“大梁尉途感重疾,身不能动,口不得言,不得闻其计也。”

    晋鄙道:“王命若何?”

    信陵君道:“节符相合,无忌自当离军;唯大梁尉重疾,不忍离耳。故暂领之。”

    晋鄙道:“公子,王弟也。为将未十日而替之,何也?必也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故臣度之,王命与秦急战也。”

    信陵君望了晋鄙一眼,道:“大夫之言,必有所本?”

    晋鄙道:“非也,观大梁尉举动,而窃自揣度之。大梁尉身素康健,何一病不起若此。其逃于必死之地乎?”

    信陵君道:“非也。孤不忍十万之众而赴虎狼之口。”

第115章 评议三策

    晋鄙诧异地看向信陵君,良久道:“大梁尉无恙?”

    信陵君也望向晋鄙,沉重地点点头道:“喏!”

    晋鄙凝重地问道:“此乃大梁尉之谋也?”

    信陵君道:“喏!”

    晋鄙道:“何策也?”

    信陵君道:“破家为国!”

    晋鄙长舒一口气,沉吟片刻,道:“此非大梁尉之谋也,必有他人教之。”

    信陵君道:“芒卯将军之策也。”

    晋鄙道:“果然为智囊之策……”

    信陵君道:“大夫何疑?”

    晋鄙道:“公子所传之言,必有不详不尽之处。臣请公子尽言其详,可乎?”

    信陵君道:“非孤不详不尽也,实在关系重大,孤亦不能尽知也。待入府后,由诸先生详加释说。”

    晋鄙道:“敬喏!”

    远远的,小城已经在望。不久城上传来哨兵的喝令:“何人?”

    晋鄙叫道:“将军回城!”马车在离城五十步外改为慢步,驰入城中,直奔城主府。到了府门口,信陵君与晋鄙跳下车,在门前略一揖让,即先后进了门,直上大堂。廊下有门客留守,见两人上堂,急忙上前迎接。信陵君道:“请张先生、仲岳先生来书房议事。”随即两人进入书房,再次见礼后,信陵君坐在上首,晋鄙在下首坐下。

    信陵君道:“非无忌敢欺大夫也。实其中关系非小,不得入六耳也。”

    晋鄙立即站起道:“且止!”出门观察片刻才转回来,重新坐下,道:“四周无人,公子可言其详。”

    信陵君双手扶膝,定一定神,道:“大夫须知,大梁尉言,朝中对城外大军……欲尽驱之与秦斗。”

    晋鄙道:“是不出臣之意也。”

    信陵君道:“小子年少,心怀不忍,欲解魏民于死地。故与士众议之。”

    晋鄙道:“公子仁心,可动天地。”

    信陵君道:“众议得三策:其上,收十万大军于大梁城外,内外相应,必也破秦;其中,军就地遣散,各归乡土;其下,急行蹑秦,缓与之战。”

    晋鄙道:“而三策之要,在于军粮充足。故公子遣使入圃田征粮,以运军中听用。”

    信陵君道:“大夫洞见!”

    晋鄙道:“圃田乃王田,少府所司,宫室所出。何得挪为他用?”

    信陵君道:“是故以孤所封为质。”

    晋鄙道:“圃田之出当几何?”

    信陵君道:“圃田千里,庸人耕之,非比农户,其数虽不详,岁入敢不下数百万石。方今秋收,正归仓之继,并无所耗。”

    晋鄙道:“公子故不言也,圃田所出,稻也,祭祀所出,非他粮可比。其有余者,四方争贾,宫室所资也。岂封中之粟所可及也。”

    信陵君道:“此非小子所知也。”

    晋鄙道:“公子当知,五十万石,需车几何?”

    信陵君道:“车乘二十石,日百乘不过二千石。”

    晋鄙道:“然也。五十万石,虽万乘难办,岂区区千乘十万众可备。”

    信陵君道:“大夫既言,必有以教我。”

    晋鄙道:“公子欲从何策?”

    信陵君道:“正未有定。”

    晋鄙道:“愿公子先定其策,再言其他。”

    信陵君道:“敢请大夫为孤一决。”

    晋鄙道:“驱兵入长城,近大梁,以与秦合,虽为上策,惟王所不允也。”

    信陵君道:“何故?”

    晋鄙道:“防民如防贼也。从长城至大梁,沿途皆乡里;又值秋收,粮秣盈野,府库充实。过军十万,必为残贼。此开门揖盗也。大梁之野残破,国之本伐矣。”

    信陵君道:“信喏。”

    晋鄙道:“驱军蹑秦后,坚壁高垒,缓与之合,虽曰斗秦,自斗矣。何谓也?秦人食于魏,魏人亦食于魏;秦人杀魏人,魏人亦杀魏人;秦人隳魏城,魏人亦隳魏城;秦人取魏财货,魏人亦取魏财货。故虽曰斗秦,实自斗也。”

    信陵君正要回应,门外响起告禀声:“臣张辄/岳仲奉命见信陵君。”室内对坐的两人立即起身,穿过大堂,下了台阶,对在阶下敬礼的张辄、仲岳回礼,四人两次礼见过,依次上了东阶,回到书房内。晋鄙还要在信陵君下首坐下,让张辄和仲岳坐对席,张、岳二人固辞不允,最终信陵君道:“大夫及二先生请坐西席,孤于东席请教。”几个礼辞一番,终于按信陵君安排就坐。

    信陵君道:“昨议三策,孤难决断,故大夫为孤一决。大夫以为,上下二策均难可取,中策尚未及言。”

    仲岳道:“愿闻大夫高见。”

    晋鄙道:“略而言之,取上策则伐本,取下策则伐末,皆自伤也。”

    张辄和仲岳一齐礼道:“大夫洞见,切中肯綮!愿大夫但言其可者。”

    晋鄙道:“中策伤财,庭议急战伤民,均非计之得也;两害相权,伤财为轻。然十万之众,遣之非易。若聚而为贼,为祸不小。”

    张辄道:“魏国发兵,非止一日。旧例,归国散军,又何伤也?”

    晋鄙道:“先生有所不知,归国散兵者,国无战乱,乡里父老迎至国境,军士多有功,荣归乡里。方今国临战乱,乡里父老不至,众军无功,一人鼓噪,众必应之,其事贲矣。急战应秦,虽伤天和,实弥隐忧。不得已而为之可也。”

    听到这,信陵君等三人都沉默下来。少时,信陵君道:“小子无知,不明时势,劳大夫下教。”

    晋鄙道:“臣怎敢,惟知无不言,而待君之明断。”

    信陵君道:“孤不忍十万之众,投于必死之地,必欲生魏民,愿大夫善计之!”

    晋鄙思忖片刻道:“十万之众难尽救,取其多半何如?”

    信陵君道:“大夫必有良策!”

    晋鄙道:“君上盍以选军为名,汰其老弱,令归乡里。老弱者,其行圆,其力单,互不相保,必不为患。明日则去父兄,其弟子在军,亦不敢为患。明日则去其孤子有家者,其亦不便为患也。余一二万,若二三万,令赴秦军可也。惟此三日,必得其粮。”

第116章 大夫何行

    信陵君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夫之策,需三日之粮,约万石。”

    晋鄙道:“余军三四万,若四五万,仍需十日之粮三数万石,则事可济矣。”

    信陵君道:“日运二千,三数万石粮,何以能成?”

    晋鄙道:“吾军十万之众,车千乘,公子何以忘怀?”

    信陵君道:“千乘长百里,首尾不得相顾,又何预焉?”

    晋鄙起身,拿起几个水盏,放在席前,复道:“请为公子筹之。百乘二千石,日二百乘,乃四千石。半食日千石,得四千石,三日乃得五百乘,万石。军拔营,以五百乘随。复以二百乘运之,明日再以二百乘运之,而前百乘可回。周而复始,虽千乘,可运三万石。”

    信陵君思量片刻,道:“诚良计也。大夫思之非止一日。”

    晋鄙道:“然也。国之大者,在祀与戎。其礼虽在君在,臣实辅之。臣自随公子出阵以来,夙兴夜寐,必得上下和睦,万众一心。民以食为天,军无食必乱。故当先计之。”

    信陵君道:“大夫亦计及圃田之粮乎?”

    晋鄙道:“圃田王田,祭祀出之,宫室出之,本非臣所敢计也。然军事亦存亡之机也,臣不得不计之。”

    信陵君道:“大夫计粮诚善矣。又愿善计其民。”

    晋鄙道:“先汰老弱,复离父兄,存其本而伐其末。以新锐之士与秦战,又无后顾之忧,其胜负尚在不可知。邂逅得胜,其有恩赏于民,又岂区区不忍所能尽之。”

    信陵君环顾一下,道:“诸先生以为如何?”

    张辄、仲岳皆道:“吾以是知朝中之议也。”

    晋鄙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非古圣贤不体上天好生之德,实惟上智与下愚不可移也。愿诸君深思!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防民如防盗,良有以也。治国者不可不深体之。”

    信陵君见气氛不对,于是道:“大夫之言,启蒙发聩,无忌受教矣。孤已发军使至圃田催粮,辎车百乘,已待发矣。愿大夫速回中营,征调辎车,妥为协和,参差往圃田运粮,务使军粮无缺。”

    晋鄙也发觉了信陵君的意思,敬礼道:“公子之命,臣谨领,当速往营中调度,愿公子勿忧。臣所言,愿公子三思。”

    信陵君道:“大夫所教,无忌谨受。”

    仲岳道:“大夫所教汰老弱、归父兄之策,实金玉之言,虽孙吴当前,不能更也。”

    信陵君接口道:“若非仲岳先生提起,孤几失落。愿大夫就此传令,使各营奉行。”

    晋鄙道:“就言将军之令?”

    信陵君道:“一切惟大夫便宜行事。”

    晋鄙得了令,礼辞而去,信陵君等送至府门,相辞而回,仍于书房落坐。张辄道:“晋大夫所来何为?”

    信陵君道:“田猎之时,大夫驾到,车右为传信之客。”

    张辄道:“匆匆而来,何所谏也?”

    信陵君道:“初来似欲谏圃田催粮,入坐后反献催粮之策,吾亦疑惑不定。”

    张辄道:“如此,大夫此来,似有他图。”

    信陵君道:“何图?”

    张辄道:“尚未可知也。君上但言其详,臣等试度之。”

    信陵君微合双眼,回忆道:“正田猎间,大夫车驾忽至,火急命吾回城,似有要事相商。行车间,大夫宛转斥言,往圃田催粮,虽曰救民,实害民也,乃妇人之仁也。不若急行就战,予民功德。”

    张辄道:“君上何对?”

    信陵君道:“但言唯喏而已。哦,大夫揣度,大梁尉来阵前,必负急战之任;而一病不起,疑其阵前退缩保命。孤言,孤不忍十万之众,付于虎狼,故不愿急战。大夫遂评三策,而建运粮退军之言。”

    仲岳道:“大梁尉于途染疾,扶病至军,先至废城大夫之帐,后入小城君上之府。大梁尉之疾,大夫得无知乎?”

    信陵君道:“先生以为,大夫专为大梁尉而来?然其并未往探视,但画其策耳。”

    仲岳道:“此非定论,但有疑耳。大夫闻君上之信,仓卒而来,其疑一也;仓卒而来,却无要事,其疑二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其疑三也。”

    张辄道:“君上传言大夫,所言为何?”

    信陵君道:“但言军粮缺乏,得众卿进言,欲入圃田借粮。恐圃田守不从,乃以俸五十万石为质。”

    仲岳道:“可言何人为使?”

    信陵君道:“有言随营公子三乘为使,已发圃田。”

    仲岳道:“大梁门卫司莽次之……?”

    信陵君道:“似未得言。”

    仲岳道:“传言之客何在?”

    信陵君道:“随田猎之众步返,仿佛将至。”张辄随即出门,不多时,领着传信的门客进来。

    信陵君于席上礼敬道:“先生传言劳顿,未及稍息,又要搅扰。”

    门客于门前礼道:“臣效犬马,怎敢言劳。敢问君上何命?”

    信陵君道:“先生坐,但言传言之事耳。”

    张辄于是推门客坐上席,门客固辞不敢,于是在仲岳肩下坐下。

    张辄道:“先生见晋鄙大夫,所言如何?”

    门客道:“臣往见大夫,报名入帐,大夫赐坐。臣言信陵君传言大夫,大夫即避席。臣请大夫坐。大夫坐定。臣言,君上虑军中少粮,遂请随营诸公子往圃田催粮。特告大夫知。大夫随起,问曰,君上在军中?臣对曰,然也。大夫又问曰:尚有何事?臣对曰,并无他事,言惟此耳。大夫曰,臣亟请往见。臣对曰,非所命也,请大夫自专。大夫曰,敢请同乘而行。臣对曰,岂敢劳动大夫车驾。遂与同乘而归。途中见君上田狩,遂往见也。”

    张辄道:“可有遗漏?”

    门客道:“臣以次而言,并无缺漏。”

    仲岳道:“可言及大梁尉?”

    门客断然道:“无一字提及。”

    三人互望一眼,信陵君道:“先生辛劳,不敢多留,请先生自便。”门客礼辞而退。张辄送出阶下,回来就坐。

    信陵君道:“先生有何洞察?”

    仲岳道:“大夫未形于色,此行意欲何为,难以揣度。”

第117章 紧急军情

    张辄道:“似仅为见君上。”

    仲岳道:“……是否尚在军中!”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所言何意?”

    仲岳道:“臣意……”

    言尚未尽,耳边隐隐传来呼声。随着呼声越来越近,终于听得明白:“紧~急~军~情!”

    室内三人脸色大变,立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张辄让信陵君和仲岳留在堂内,自己继续向外走。刚走下台阶,一名武卒打扮的人手举节符,直冲进来。张辄上前阻拦道:“有何军情?”军使见张辄是从大堂下来,立即停下施礼,道:“大梁门卫营司莽报,紧急军情!”张辄上前检验过节符,即将军使引上台阶,在门前站定,道:“将军在内,有何军情,立即报来。”

    军使道:“报,大梁门卫营司莽于途见前行诸公子横死道中,车乘已经不见。”

    听到军使的报告,堂内诸人当即目瞪口呆。信陵君挣扎着说了声:“再言其详~”声音都变了。

    军使道:“大梁门卫营司莽,于途见前行公子横死道中,车乘已经不见!”

    仲岳最先缓过劲来,问道:“横死公子有几?”

    军使道:“九人。”

    仲岳道:“死于何处?”

    军使道:“荒野之中,离此约十里。”

    仲岳道:“司莽今何在?”

    军使道:“营司命小人回城报信,自己与其余兄弟四散守卫。”

    仲岳道:“司莽无恙乎?”

    军使道:“营司尚无恙。”

    仲岳看了一眼信陵君,见他毫无反应;又看了一眼张辄,张辄对军使道:“且随吾至厢房暂歇,少时还要问话。”把军使领下台阶。

    仲岳见军使下阶,悄悄上前拉了信陵君一把,道:“君上无恙乎?”

    信陵君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已经下了台阶的军使全身一颤。张辄赶忙道:“这边请。”军使才定住神,强笑道:“小人眼前还闪着血,不由得颤抖。”张辄道:“且到厢房细说。”

    堂上的信陵君面色严峻,直接跪在地上。仲岳贴心地为他搬来席子铺在地上,信陵君也不肯往席上坐,只示意仲岳坐下,仲岳也只好在席外坐下,两人隔席相望。

    仲岳道:“必也急理军情。”

    信陵君道:“就依先生。请先生相之。”仲岳拱手一礼,站起来,走出门去,将旗鼓车上的大鼓擂响。

    庭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听到动静陆续从厢房出来的门客,他们有的听到了大部分过程,有的知道小部分,有的还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正要开口询问。突然见仲岳出来,还不等门客们询问,仲岳就敲响了鼓,众门客立即停止喧哗,在阶下庭中按序站立。仲岳随指了三名门客道:“备车,击鼓巡营。”待三名门客备好车,仲岳已经从堂上取来一支节符,道:“各营巡鼓!”三个接过节符,把旗鼓车拉出府门,跳上车,击鼓而去。

    在外面有司事的门客们也陆续返回,夏侯先生拖着小城主从后门进入,穿堂过院绕到前庭。小城主看见自己的府宅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沿途不见一个女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因夏侯先生就在身边,也不好露出什么,只得紧紧跟着到了前庭。

    旗鼓车走了一圈回来。设于城外的各营司,派往各营、卒的门客们,听到鼓声后,安排好整队事宜,也陆续过来。

    三通鼓罢,庭前已经站满了人。而城上也站满了荷戟带甲的武卒。调整过来的信陵君从大堂出来,与众门客与军官见礼,众人还礼。

    随后,张辄和仲岳也从堂中走出。张辄下了台阶,道:“接报紧急军情,有奷人光天之下戕害吾军使。将军令:中卫除守卫城池外,遣一卒随卫特使寻勘贼人。其余四校,除勒部备战外,各以游兵四出十里寻勘,凡有疑者,即行擒拿。无令不得收回。各司率回营安排。君上请诸先生暂留。”

    众人答应一声,鱼贯而出。最后进来的营司甚至连气还没喘匀,就又出来了。有的没听清楚,紧赶着小声向周围人打听,先生都吩咐了些什么。而门客们则留在庭中,等待进一步指令。

    待司率们走尽,信陵君和张辄、仲岳走下台阶,将众门客招到身边,围成半圈坐下。张辄道:“有奷人欲害君上,故留诸先生一议。”

    众人闻此,俱端正了身体。

    张辄道:“事急矣,当先请仲岳先生往勘其情,当得先生相随,幸勿辞!”众人应喏。仲岳叫了十几名门客,又带上报信的军使,起身而去。城外中卫一卒已经列队完毕,仲岳招呼一声,一齐跟着军使往出事的地方而去。

    剩下的门客在张辄安排下,或守卫府院,或巡查城内城外,或往各营,或留守待命,各有司命。小城主不是门客,但却被夏侯先生留下来,等众门客各自散去,信陵君和张辄望着夏侯先生和小城主道:“夏侯先生留城主在此,必有所教。”

    夏侯道:“我留下,乃因未得命耳,何谈有教!”

    张辄道:“夏侯先生,君上之太仆,臣何敢命。”

    信陵君道:“先生勿戏言,但有教即请言之。”

    夏侯先生道:“吾奉命引车百乘往圃田运粮,可续行否?”

    信陵君闻言一愣,即问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夏侯先生道:“二吕所佣者五十乘,小城主又发五十乘,百乘已集。臣以为,不宜改令,可照直而行。”

    张辄道:“奈途中刺客何?”

    夏侯先生道:“有城主及二吕先生在,料也无妨。”

    信陵君和张辄闻言,若有所悟,道:“如此就有劳先生妥为应付。”

    夏侯先生转向小城主道:“如此就有劳城主妥为应付。”言毕一笑,不待小城主答言,又道:“数日未归,家人企盼,城主可至后宅安慰一二。”

    小城主惶恐道:“罪臣怎敢。全家良贱全托于将军,不敢为意。”

    夏侯先生道:“君上,仁义者也。臣效之以忠,君报之以仁义,必无参差。妇孺所望,郁结于胸,久必成疾,城主何不解之!”

    小城主道:“如此,就请先生引导。”

    夏侯先生道:“自家宅院,还用我引导。自去后宅探望便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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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