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气吞大明TXT下载气吞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气吞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气吞大明txt下载     气吞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纸糊朝臣

    太常寺被崇祯一句话,连锅端,让皇极殿的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唯有那两个站出来的,尴尬又不安的举着板笏,一动不敢动。

    崇祯环顾着一殿朝臣,看着他们的表情,细微动作,心头的火气不见一点减少。

    他看着满殿的朝臣,道:“还有人要说什么吗?陈述盐政利弊的,为长芦说情的,为周覃申辩的,亦或者,要弹劾什么的人?”

    没人说话。

    所有朝臣都躬着身,没人再站出来。

    等了一阵子,崇祯的目光,在黄立极与周道登脸上梭巡,道:“周阁老?”

    周道登心里一突,连忙出列,举起板笏,道:“启禀陛下,盐课荒唐已久,臣认为,应当整肃。至于盐价飙升,臣以为,乃是人祸,须朝廷严肃应对。”

    周道登的话,乍听有道理,却没说怎么应对,完全是官场废话。

    崇祯在他脸上顿了下,落到了周延儒的身上,道:“工部周侍郎?”

    周延儒没想到他被点名,虽然心里不安,但面上坦然,从容而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认为,盐价飙升,民怨沸腾,皆因长芦被查,只要长芦早日恢复出盐即可。臣建议,尽早结案,以定人心,盐价应可在短时间内平复。”

    这也是废话。

    谁不知道长芦一案了结,热度消退,盐价自然而然就会恢复。

    崇祯又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他的人,其他人好像都畏畏缩缩,根本不敢迎他的目光。

    ‘这么多朝臣,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一点有用的吗?’

    崇祯对这些人,失望透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神情冷冽,猛的站起来,来到台阶之前。

    朝臣们见崇祯走了出来,心头一惊,神色各异,低头用余光观察着崇祯。

    黄立极脸角绷紧,抱着板笏不动。

    周道登躬着身,微微低头。

    其他人纷纷面露恭谨,缓缓放低板笏。

    哪怕是王永光等人,也暗自警醒。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应对之策,可这会儿也是不敢丝毫乱动,生怕打乱崇祯的部署。

    崇祯看着这一大群人,胸中怒气有增无减,背起手,目露冷光,大声道:“太常寺,是个案吗?一个小吏顶在前面,后面有多少人操弄,多少人分赃?你们呢?六部九寺,你们有没有参与倒卖私盐,获取私利?有没有煽风点火,哄抬盐价,趁机发这笔国难财?你们不说,朕也知道,肯定有,不在少数!”

    崇祯的话,在大殿里回荡。

    殿中,不知道多少人悄悄低头,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崇祯目光掠过这些人,来回走动了一下,道:“朕,希望做一个宽仁之君,也希望你们,还记得读书时的初衷,不要一门心思的升官发财!想想你们曾经的理想,再看看我大明的现实情况。国库一年税收,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万,你们呢,你们中多少人,比国库还富,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清楚!朕要告诉你们!”

    崇祯背着手,看着一殿朝臣,沉声道:“朕要告诫你们,该收手时,要收手!像你们标榜的那样,做一个清正直臣,忠君体国,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几两碎银,整日蝇营狗苟,不管江山社稷,不管百姓死活!”

    朝臣们躬着身,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

    崇祯站在丹陛之上,看着这些人,越看越气,双眸锐芒闪动,猛的道:“传旨,第一,对于全国范围内,哄抬盐价的商铺,一律查封,十倍重罚!各地布政司,知府,知县,必须全力应对,限时十日,若是盐价不能平稳,一律革职查办,永不叙用!第三,对于囤货不出,恶意抬价,倒买倒卖,上蹿下跳的盐商,一律没收库盐,并禁止参与盐业,子弟永远取消入仕资格。第四,由内阁统调各部、转运司,全部应对缺盐,若是有人敷衍塞责,不为不作为,甚至于阻挠,一律革职查办!第五,盐政,是社稷大政,所有朝臣都须明白,不得擅论,更不得胡言,必须要与朕、与朝廷保持一致!对于肆意诽谤,污蔑,抨击,攻击,不知悔改,不知所谓的人,不论是谁,一律罢黜,永不叙用!第六,涉及国政民生的大事,朝臣须以公心应对,不要官话,空话,要务实用心,糊弄朕,糊弄朝廷,就是糊弄百姓!糊弄朕,是自绝仕途,糊弄百姓,是绝我大明江山社稷,朕,绝不相容!……”

    在崇祯的‘一律’中,朝臣们表情纷纷变化起来,呼吸好像都暂停了。

    黄立极绷直脸,眉头不自禁的蹙了又松,松了又蹙。

    周道登有种崇祯指着他鼻子戳的感觉,胡子颤抖,心里已经在想着致仕的办法了。

    王永光等人,则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崇祯变革的坚定决心,神情凛然,心头激动,振奋的有些紧张。

    人群中的周延儒,双眼喜色一闪而过——他抓到了崇祯的‘要害’!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即将获得圣眷,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其他朝臣则低着头,一副聆听圣训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崇祯说了这么多,见朝臣没有一点反应,心头怒火更盛,道:“还有什么要话说?”

    “臣等恭领圣训!”群臣齐齐抬手躬身。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这帮朝臣,是一点救都没有了!

    崇祯看向曹于汴,许显纯,倪文焕三人,道:“不管有没有那本黑账,十日后,周覃以及长芦正是五品以上的,全部斩立决,其余之人,削籍抄家,遣戍辽东!”

    “臣领旨。”倪文焕三人出列接旨。

    朝臣不少人脖子发冷,阵阵后怕。原本他们还想为周覃说情的,这要是之前开了口,会不会被打入同党?

    崇祯再次看了一遍满殿的朝臣,一转身,道:“首辅,周道登,七卿,还有周延儒,跟朕来,其他人,散了。”

    “臣等恭送陛下。”见崇祯走了,朝臣再次躬身而拜。

    等崇祯走出侧门,群臣起身,相互对视,没人说话,神情凝重难退,陆陆续续的离开皇极殿。

    黄立极,周道登,王永光,李邦华,周延儒等人则转了一下,向乾清宫走去。

    黄立极面色不变,步伐如常。

    周道登心里是忐忑不安,一直暗暗的唉声叹气。

    王永光,李邦华等人在一边走,一边低声讨论着,怎么落实崇祯刚才的几道旨意。

    周延儒相貌堂堂,抬头挺胸,跟在一众人身后,心里不断的推敲着待会儿的御前对答。

    ‘机会!’周延儒心里激动,他总觉得,他离入阁就差一步之遥了。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换掉衮服,坐在软塌上,喝着茶,还在回想着皇极殿上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舌战群儒’,却没想到,这帮朝臣,居然是这种反应。

    一个个的,都是隔岸观火,坐壁上观,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缩头,绝不沾染半分。

    即便是龌龊的,有人敢冒头,拿着所谓的大义与他硬刚几句,崇祯或许都未必这么生气。

    “真的是烂透了……”崇祯忍不住的摇头。

    要是大明的朝臣都是这样,大明还有什么希望!?

    曹化淳,王承恩听着,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

    不多久,周延儒,周道登,王永光等人就来了。

    他们都暗暗观察着崇祯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行礼之后,就躬身立着。

    崇祯抱着茶杯,怒气难消,看着几人,道:“诸位卿家,大殿上不说话,现在总该说点有用的了吧?”

    黄立极余光瞥了眼其他人,又顿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听说,锦衣卫押送了百万斤盐,即将到京了?”

    “首辅的消息倒是灵通,”

    崇祯坐直了一点,道:“京畿这里朕不担心,朕说的是江南。”

    王永光,李邦华都是知道内情的,一早他们就有应对之策,因此并不着急说话。

    黄立极道:“陛下,臣已下令两淮,淮扬转运司,全力出盐,平息南直隶盐价。”

    “要是内阁的命令有用,朕就不用开朝议了,”

    崇祯懒得理会黄立极,看向周道登,道:“周阁老,你说?”

    周道登见能说的都说了,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神色犹豫,道:“陛下,臣以为,长芦转运司一案,影响太大,其他转运司,恐遭牵累,若是陛下,明示不追究……”

    王永光等人看向周道登,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以往的朝廷,就是这样行事的,只要外面闹的够大,那么朝廷就会退缩,这种操作,一点不意外。

    另外就是,他们已经部署了其他五个转运司,只等时机成熟动手。在时机未成熟之前,还不能公然拿出来说。

    “朕在大殿里的话,周阁老是一句没听进去吗?”崇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周道登面露惊慌,快速跪地,道:“臣年老昏聩,不堪重用。请陛下恕罪。”

    崇祯神色骤冷,站起来,俯看跪地的周道登,淡淡道:“周卿家……也是要致仕辞官?”

    周道登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闻言心里突突,嘴角动了动,道:“臣不敢。”

    崇祯抬眼看向黄立极,道:“首辅,你不会也打算临事畏缩,辞官了事吧?”

    黄立极面色一正,抬手道:“启禀陛下,臣并无辞官之意。”

    崇祯哼了一声,又坐下,道:“周延儒,你说!”

    周延儒看着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周道登,心里戚戚,暗自沉着一口气,道:“陛下,臣认为,大乱须用重典,最好朝廷派得力之人,前往南直隶,对于乱纪、祸乱之人,予以严惩,震慑宵小,遏制流言,打击不法,安抚民心。”

    崇祯看着周延儒,面露异色。

    周延儒说的倒是没错,却点醒了崇祯。

    崇祯转向王永光,道:“即刻起,在吏部,设舆情司,垂直到各省府县,必须严厉管控谣言,对于不利于朝廷,社稷安定团结的流言、谣言,要第一时间辟谣,管控,处置。对于唯恐天下不乱,肆意编造,传播,扩散的行为,要坚决予以打击!与刑部,都察院,进行联合管治,对于处置不力的地方官,要迅速拿掉、问罪,决不可手软!”

    “臣领旨!”王永光,曹于汴,倪文焕神情立动,同时抬手,沉声应道。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心里转动。

    ‘逼一逼,这些人倒不都是哑巴,还是能说出一些有用的。’

    周延儒见崇祯没有怪罪,心里松口气,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再次开口道:“陛下,臣觉得,不止是南直隶,京城里,还需要有些应对。”

    崇祯看着他,双眼微眯,旋即脸上露出微笑,道:“卿家继续说。”

    周延儒敏锐的察觉到了称呼的变化,越发恭谨,道:“陛下,京中流言漫天,甚嚣尘上,有太多人走街串巷,有意无意姑且不论,若是京城不宁,南直隶空也难有安定。是以,臣认为,不止是要在南直隶打击不法之徒,在京中,更是要申明朝廷纲纪,尤其是对京官,须严加约束。”

    崇祯看着周延儒,既意外又不意外。

    这位在历史上虽是恶名满身,却也不是没有一点能力。

    稍稍思考,崇祯看向王永光三人,道:“周卿家说的有理。吏部,都察院,刑部,要立刻拿出章程来,必须对京城严肃管控,对一些肆无忌惮,不知回头的,一律罢黜!尤其是言官,给朕定铁规,可以上书,可以弹劾,但不可以串连,不可以结党,不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大,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臣等领旨!”王永光三人再次抬手。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道:“卿家,朕交给你一个差事。”

    周延儒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当即抬手,肃色道:“臣在。”

    崇祯道:“目前,国库空虚,各处急缺军饷,朕,加你右副都御使衔,去南京。名义上,去巡视南直隶,处置盐价飙升一事,实际上,朕要你筹饷,能做到吗?”

    周延儒心头微震,这种找钱的差事,现在是最难的。他万分不想接,可这是他入阁的敲门砖,只是心里稍稍一转悠,就果断的道:“臣领旨!”

    黄立极看着周延儒,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永光,李邦华则有些诧异,这周延儒真的是能臣干吏?

    崇祯将一众人表情看在眼里,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临走前,去见一见东林的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周延儒一怔,旋即心头狂喜:‘果然,东林党要复起!’

    “是。”他不动声色的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冷意。

    崇祯喝了口茶,看向地面上跪着的周道登,道:“起来吧。”

    “谢陛下。”周道登颤巍巍起身,心头冰冷,满脸的惶恐不安。

    他前面,已经有三个阁臣下狱遣戍了,他不想成为第四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咬牙切齿的贪官

    乾清宫,东暖阁。

    黄立极,周延儒等人走了,留下了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三人。

    曹于汴沉色的道:“陛下,宫外现在怕是要沸反盈天了。”

    崇祯没有按照一些人预想的‘一切恢复如初’,还直接要处决周覃等人,这势必会激起更大的风波。

    不止是所谓的盐政关乎社稷,还有是长芦盐场的整肃,所有人都将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崇祯悠然的喝了口茶,道:“这些言官叫嚷,朕不担心,朕还是担心南直隶那边。”

    南直隶,关乎大明一半以上的税赋,在未来的变革中举足轻重,现在还不能乱。

    李邦华脸角坚毅,目光锐利,道:“陛下,其他五大盐场,臣打算亲自去,否则那些巡抚,总督,知府,怕是并不买账,整顿一事不能顺利推进,一旦拖下去,恐会生变。”

    崇祯抱着茶杯,没有立刻说话。

    毕自严在天津卫,李邦华再出去,他手里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仔细在心头盘算了好一阵,崇祯还是道:“好。对了,朕从辽东调一个人回来,你带着去。”

    李邦华一怔,旋即道:“是。”

    崇祯抬头看向他,道:“赵率教,给他加副总兵,佥都御史衔,随你一起,整顿五大盐场,田尔耕抽出身来,也随你去。朕再给你派个内监,赐你尚方宝剑,地方上,不管是谁,抗拒盐政整顿,一律拿下!”

    “是。”李邦华抬手。

    崇祯已决心强力整顿盐政,就不会在乎所谓的非议,又喝口茶,面色异样,道:“你们说,首辅会是周覃的后台吗?那本黑账,在他手里吗?”

    曹于汴听着崇祯的话,与王永光对视一眼,躬身,轻声道:“陛下,这本黑账,其实,没有最好。”

    崇祯一顿,有些好奇了,道:“怎么说?”

    曹于汴犹豫了,王永光见状,接话道:“陛下,三国时,曹袁官渡之战,曹胜,袁留下一份通敌名单给了曹操,曹操看都没看,当众直接烧掉。这个故事,不知陛下可知晓?”

    崇祯自然知道这个故事,目光微动,道:“卿家是说,朕要是看了这份名单,将迫使名单上的人狗急跳墙,令朝廷分崩离析,不可收拾?”

    曹于汴神色肃然,抬起手道:“陛下,臣等就是这样担心的。这份名单上面,臣肯定会有首辅,次辅!牵连之下,臣恐朝野大半都要涉入,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看着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三人的严肃模样,心下了然。

    大明的吏治,已经败坏到无以复加,真要彻查,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过片刻,崇祯先是笑,而后淡淡道:“朕知道三位卿家的意思了。不过,朕要看这份名单,看看我大明的朝臣。”

    曹于汴看着崇祯,这位陛下,才十六岁,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崇祯不管三人所想,道:“朕在皇极殿的几道旨意,不是吓唬用的,给朕落到实处,三位卿家要做好准备,这段时间,地方上,要换掉不少人了。”

    三人神色凛然,抬手道:“臣等领旨。”

    ……

    三人出了乾清宫,走在出宫的路上,犹自在商议着。

    曹于汴道:“我待会儿,立刻秘密提审周覃,设法绕开许显纯与倪文焕。有了陛下的旨意,周覃应该没有侥幸之心了。”

    王永光沉思着,道:“那几位阁老都在五大转运司的地方,都察院要盯一盯。”

    曹于汴点头,道:“我知道。”

    李邦华的目光,却看向内阁方向。

    近来的首辅开始做事情了,这对他们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于汴与王永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心有担忧。即便黄立极被架空,身为首辅,他仍旧能做到很多事情,包括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时,周道登与黄立极正在说话。

    黄立极坐在椅子上,枯瘦脸上平静又淡漠,看着周道登,道:“行了,不用揣测那么多,周覃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有所谓的黑账。”

    现在,几乎知道黑账一事的人,都在怀疑黄立极与张瑞图。

    周道登神色黯然,轻叹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家中老母……”

    黄立极冷眼注视他。

    周道登口风一变,道:“老母身体还好,就是思念我,我也想念母亲了。”

    黄立极没有理会这蹩脚借口,道:“有些话,我之前没有与你说,现在,是说的时候了。陛下虽年少,却有雄略,你我若是如天启朝一般,怕是不得善终。”

    周道登早就这么想了,脸上有些异样的难受,少见的陪着笑,道:“元辅,下官确实庸碌不堪,愿意退位让贤。”

    黄立极见他还是想跑,摇了摇头,道:“你要是打定主意致仕,你自己试试看。还有,与张二水离的远一点。”

    二水,张瑞图的号。

    周道登目光骤变,上前一点,低声道:“元辅,张阁老真的是……”

    黄立极没有说话,自顾拿起笔。

    周道登心头一沉,已经明白了,那本黑账,多半是在张瑞图手里。

    周覃若是要开口,这张瑞图肯定逃不过斩立决!

    曹于汴等三人,这会儿出了宫,各自返回。

    刚到都察院,曹于汴就被十几个人堵住了。

    其中一个御史直接怼脸,怒声道:“总宪,为什么不谏阻陛下,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其他人瞬间跟上,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长芦若是不宁,盐场不出盐,盐价怎么平复?”

    “盐价不稳,受苦的是百姓,作难是百官,受损的是我大明社稷,这一点,总宪不清楚吗?”

    “今日是长芦,明日是不是就是其他五大转运司了?这是要天下大乱吗!?”

    “总宪,你不能只为了官位,不顾民生,不顾社稷了吧?”

    “必须要尽快恢复长芦,这是我大明太祖的定制,岂可轻动?”

    “总宪,身为人臣,你不能明鉴君上,尸位素餐,何以面见我等同僚?”

    这些人,位卑权重,即便是他们的‘台长’,曹于汴也不能强压,弄不好还要参劾他。

    他费力的解释,可没人听他的,围着他就是各种猛烈输出。

    耗了半个时辰,曹于汴解释的口干舌燥,实在没有办法,强行脱身,从后门溜出,来到了大理寺。

    他没有通知倪文焕,但料想也避不开许显纯,所以,他脚步很快。

    曹于汴径直来到了周覃的牢房,看着好像养的不错的周覃。

    周覃躺在草垛上,脸上阴晴不定,双眼都是怨毒。

    “看来,你知道了。”曹于汴道,没有任何意外。

    周覃冷冷的盯着曹于汴。

    他确实没想到,按照常理,对于他的生死,朝臣会争辩一番,拖上个十天半月,而后,陷入漫长的争论中,有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淡化这件事。

    有太多先例了,他之前完全不惧!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惹怒了那位新皇帝,直接给他判了十天后处决!

    周覃一动不动,与曹于汴对视,道:“我若是交出那本黑账,你能保我不死吗?”

    曹于汴道:“陛下钦定,不可更改。”

    周覃眼角抽了下,目光冰冷,道:“既然必死,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为什么还要交出来?”

    曹于汴神情淡漠,继而笑了,道:“因为你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为别人背黑锅,你一定会在死之前说出来。”

    周覃脸色越发难看,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这时,许显纯从外面进来。

    他来到曹于汴身旁,看向周覃,道:“曹总宪,他说了什么吗?”

    曹于汴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没有,不过,我估计快了。”

    许显纯与周覃对视,并不说话。

    周覃忽的嗤笑了一声,道:“外面,是不是要炸开锅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才刚开始,再过几日,才是最热闹的。”

    “陛下说是十日,可如果你冥顽不灵,你看不到那一幕。”曹于汴说道。

    周覃恨恨的咬牙,看向许显纯,道:“许正卿,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许显纯面色如常,道:“你要说什么,就当着曹总宪的面说,要交什么,就直接交出来。霍维华的事情,你应该清楚。”

    霍维华,‘自杀’在刑部大牢。

    曹于汴转头,目光平静深邃的看向许显纯。

    许显纯纹丝不动,好像没有注意到曹于汴转头。

    周覃心头怒火熊熊,脸角铁青,却一个字发不出。

第一百三十八章 顺手割一茬

    许显纯的话,在曹于汴听来有古怪,盯着他一会儿,忽然道:“我打算,将周覃转移到都察院看管。”

    许显纯这才转头,与曹于汴对视,道:“这不合规矩。”

    曹于汴对许显纯已经生疑,直接道:“我可以请旨。”

    许显纯看着曹于汴,眉头微微拧起。

    曹于汴是当今心腹,他要是请旨,几乎肯定可以成功。

    “不必了。”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继而是脚步声。

    曹于汴与许显纯都是一惊,听出了是谁,转头看去,果然,身穿常服的首辅黄立极,大步而来。

    “见过首辅。”两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抬手见礼。

    黄立极没有任何表情,直接越过两人,来到牢门前,看向里面的周覃。

    周覃见到黄立极,神情立动,欲言又止。

    “是不是在张二水手里?”黄立极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迟疑。

    曹于汴,许显纯一怔,有些吃惊的看着黄立极。

    黄立极这话,是真的坦坦荡荡,还是在直接暗示着什么?

    周覃神情复杂的与黄立极相望,沉默许久,道:“学生之前说过了,没有所谓的第六本,只是为了自保,拖延时间。”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浮现威严之色,道:“陛下的旨意,你已经知道了,这种时候,你还想保他们,有什么意义吗?交出来,我保你妻儿。”

    曹于汴,许显纯没有说话,站在黄立极身后,神情各异的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周覃静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坐起来,背靠在墙壁上,忽然惨然笑道:“学生糊涂,给恩师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只求速死。”

    曹于汴皱眉,看着周覃的突然变化,又看向黄立极。

    曹于汴觉得,不能让黄立极继续说下去,开口道:“元辅,您得避嫌。”

    黄立极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不止是他的座师,还是首辅,这个案子,必须要尽早结案。你们审出了什么?”

    曹于汴见他端身份,稍稍沉吟,道:“他嘴很硬,始终不肯吐露。”

    黄立极神色威严,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其他五道账本上的线索,就不能继续深追,找出有用的?”

    曹于汴不知道黄立极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异常警惕,不动声色的道:“锦衣卫那边据说有些线索,但他们捂的很严实,并不通报。”

    黄立极也不知道是信没信,看着周覃道:“你还有时间,想好了。还有,张二水被派出京了,至少半个月之内回不了京。”

    黄立极说完,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曹于汴看着黄立极离开,又看向牢里的周覃,目中闪动,再次道:“我要将他转到都察院。”

    许显纯摇头,道:“曹总宪,你也听到元辅的话了,我做不了主。”

    曹于汴深深的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暗吸一口气,沉着脸道:“希望许正卿能看好他,不要有什么意外。”

    说完,他大步离去。

    许显纯目送曹于汴的背影,又瞥了眼周覃,顿了顿,忽然道:“来人,将他转移到密牢,十二个时辰,必须有四个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出了任何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

    “是!”四周守卫的狱卒悚然一惊,连忙应声。

    ……

    周覃仍旧咬牙不肯说,曹于汴要求将周覃转移到都察院也被许显纯拒绝。

    ‘长芦一案’,陷入了僵局中。

    傍晚,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手里拿着五道奏本,一本一本的扔到桌上,满脸笑容的道:“好嘛,五个转运使,一个没落,这个是辞官的,这个是告假的,这个是脱不开身的,这个要安抚盐场的,这个病重不起的,五个转运使,全部不肯入京,现在,五个转运司,是不是一粒盐都出不来了……”

    曹化淳浑身冰冷,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崇祯在笑,实则已经怒极,道:“这些奏本里,还在义正言辞,多么的忠于职守,多么的任劳任怨,简直是我大明官吏的楷模了……”

    崇祯胸口起伏着,看着这五道奏本,一腔怒气,完全发不出来。

    这些转运司齐齐罢工,各大转运司不出盐,那么意味着,盐价飙升一事,不但不能遏制,很可能还会继续上涨,那时候,只怕要天下沸腾,怨声载道,他这个新皇帝,更要被千夫所指了!

    “好!好!好!”

    崇祯双眼中厉芒跳动,猛的沉声道:“一个个都不想好了,那就不要好了!让魏忠贤来见朕!”

    “是。”曹化淳心里一突,连忙应着。

    崇祯看着五道奏本,虽然愤怒,心里却异常警惕起来。

    这还只是五个转运使,他们不止负责五大盐场,以他们的特殊身份,牵连的地方官员,漕运,京官,甚至于封疆大吏都不在少数!

    “南直隶……”

    崇祯心头飞速计较起来,南直隶一定不能乱,那是大明最繁华之地,那里在乱,大明就没有一个好地方了。

    “皇爷,首辅求见。”曹化淳匆匆回来。

    崇祯头也不转,道:“让他进来。”

    曹化淳应着,不多时,黄立极就来了。

    崇祯也不等他说话,背对着他,道:“五个转运使,各有理由,整齐划一的拒绝进京述职,首辅,知道了吗?”

    黄立极抬起手,道:“臣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说。”崇祯道。

    黄立极看着崇祯的背影,没有任何迟疑,道:“陛下,现在,须认真应对江南的突发情况了。臣有三策。”

    黄立极并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一,要求南直隶从上到下,严格执行陛下的旨意。同时,对盐价进行限涨,高于限价的,一律严厉处置。第二,要求各省府县仓库,开仓放盐,不得私囤。同时张贴告示,劝导百姓无需抢购,不信谣,不传谣。第三,除了要求南直隶全力处置外,朝廷这边,也需从南直隶就近筹集食盐,调配南直隶,以打压盐价,维护盐价平稳,安抚百姓。”

    崇祯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黄立极。

    这位以前是惜字如金,近来不止开口说话,说的还都是极其有道理,十分可行的建议。

    黄立极对于崇祯的注视,熟视无睹,躬着身,枯瘦脸角没有一丝波动。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好,就依卿家说的办。曹化淳,再诏谕南京各太监,命他给朕监视好南直隶上下,南京六部,各巡抚,总督,知府的一举一动,都要给朕记清楚了。”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稍稍沉吟,道:“首辅,盐价,一定要严控到位,对于不作为的官员,一律罢黜,我大明什么都缺,就不缺做官的!”

    “臣领旨!”黄立极面色不动的抬手道。

    崇祯想了又想,道:“去信天津卫,询问一下毕自严,长芦盐场,什么时候能出盐?”

    长芦盐场出盐,并不会长途跋涉的运到南直隶,远水解不了近渴,关键的,还是在于舆论。

    只要正常出盐,那各地沸腾的盐价,必然会受到压制。

    “是。”曹化淳道。

    崇祯看着眼前的五道奏本,双眼冷冽,道:“让田尔耕尽快抽身,没时间等了。”

    “是。”曹化淳道。

    黄立极在一旁默默听着,老脸不动分毫。

    这时,王承恩进来,见气氛有些冷,悄步上前,在崇祯背后道:“皇爷,从天津卫来的盐到京了。”

    这是田尔耕,孙传庭以及毕自严在长芦查抄以及各盐场的库盐,都被直接运到京城来了。

    崇祯嗯了一声,道:“命户部投放吧,将京城的盐价控回去。”

    王承恩道:“是。”

    王承恩脚步匆匆,快步出去。

    不多久,魏忠贤到了。

    他穿着司礼监提督太监的官服,躬着身,快步进来,余光瞥见黄立极,不动声色的上前行礼,道:“奴婢参见皇爷。”

    崇祯这才转过身,看着魏忠贤,道:“朕听说,有人在京中煽风点火,哄抬盐价,谋取暴利,你那侄子、外甥,参与其中了?”

    这个魏忠贤还真不知道,心里吓了一跳,连忙道:“皇爷,奴婢这就去查清楚……”

    “算了,”

    崇祯打断他,道:“朕找你来,是有事情让你去做。”

    魏忠贤越发恭谨,道:“奴婢听候皇爷吩咐。”

    崇祯坐在软塌上,余光扫了眼黄立极,道:“朕考虑,对盐业进行严格管控,对经营盐业的,发放售盐许可,没有许可的,一律禁止参与。”

    魏忠贤驴长大脸看似平静,实则紧绷,没有说话。这些事情,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崇祯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道:“朕,打算让你去南京,暂任南京镇守太监,给朕盯紧南京上下,发放售盐许可。顺便,将其他五位转运使请到京城来。”

    黄立极听着,微微抬起头,看向魏忠贤,又看向崇祯。

    在他看来,即便崇祯欲扬先抑,魏忠贤要是去了南京,仍旧会搅弄起无数风雨来。

    魏忠贤听着,心头暗松,道:“奴婢领旨。”

    崇祯又瞥了眼黄立极,道:“具体定价,怎么操作,你待会儿与首辅仔细商议。另外,周延儒也要去南京,一起去吧,路上多聊一聊,凡事商量着办,不可肆意乱来。”

    “是。”魏忠贤应着道。

    崇祯自然不能让魏忠贤搅乱南直隶,但盐商以及上下游,确实要好好修理,顺手割一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整风

    酒楼。

    韩癀与周延儒正在品茗赏画。

    周延儒看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画,笑着道:“先生,宋时的仕女图最是讲究,构图细腻,人物生动,尤其是画工画面,即便是现在,也少有比拟的。”

    韩癀细细端详,道:“这是曾文正公的春游仕女图,已经极其少见了,玉绳,你有心了。”

    周延儒微笑着道:“偶尔所得,能共赏的,也唯有先生了。”

    韩癀赏着画,好一阵子,不动声色的道:“我听说,你要去应天了?”

    周延儒看向韩癀,笑容满面,道:“还要恭喜先生,先生复出之日,就在眼前。”

    韩癀一怔,转向他,道:“陛下的意思?”

    周延儒道:“陛下明确跟我说,要我临走前,与东林前辈多交流。”

    韩癀不自觉又想起那日乾清宫后殿的事,摇了摇头,道:“陛下,怕是想要你,借我们来筹银。”

    周延儒却不觉得,笑着道:“先生不要着急,我看,是不远了。”

    韩癀想着朝局,内阁已经空出叁个位置,阉党那几个且不说,张瑞图,周道登,哪怕是黄立极在他看来,都是朝不保夕。

    用不了多久,内阁至少是要空一半出来。

    这么想着,韩癀心里竟然有些意动了。

    他定住心神,看着周延儒,道:“从陛下对南直隶的不断布局来看,陛下已经决心肃清盐课弊政了。”

    周延儒闻言,肃容一些,道:“不止是这样,陛下对朝野的剧烈反应,生出了强烈的愤怒。从这些布局来看,陛下非但要整肃盐政,还要整肃吏治。”

    韩癀沉吟着,道:“这样做,对朝野影响巨大,触动了太多人,我担心,朝野齐齐反对,得不偿失之下,还会失了人心。”

    周延儒从未考虑过这些,道:“我与元辅谈过,元辅的想法是,要放慢一点,盐政要整顿,不能急于一时,当徐徐图之,尽可能减少朝野的震动。”

    韩癀认真的看着周延儒,道:“黄立极此人,城府深,心思重,善于揣摩上意,逢迎游走,他的话,不可尽信。”

    周延儒自然不会信黄立极,道:“我这江南一行,还需先生帮忙一二。”

    韩癀顿时微笑,道:“筹银的事?辽饷差了二十万,我写几封信,应该不难。”

    周延儒却道:“倒不是辽饷的事,是关于盐政的事,我知道,在南直隶,一些人说话,比朝廷的公文有用,先生的话,他们愿意听。”

    别说朝廷的公文,某些时候,比崇祯的圣旨还管用。

    韩癀明白周延儒的来意了,默默一阵,道:“魏忠贤此人,性情狡诈,手段凶狠,与他共事,须万分谨慎。”

    周延儒见韩癀打太极,道:“先生,是有难处?”

    韩癀看着周延儒,想了想,还是道:“玉绳也不是外人,我便实话说,南直隶,有诸多同仁与魏忠贤与血海深仇,你与他同行,我若再写信,恐多生事端,与你不利。”

    周延儒心里顿时不满,这韩癀分明是故意推脱!

    心生不满,脸色如常,周延儒深以为然的道:“先生说的是,我这一趟,不好走。”

    韩癀稍作思索,道:“玉绳,若是有事,能保的人,还须玉绳出力。”

    “同道中人,那是自然。”周延儒十分干脆的道。实则上,他已经不打算再管了。若非日后还需借力韩癀等人,他都想拍屁股走人了。

    韩癀哪里知道,转头看向那幅画,笑着道:“若是我大明臣僚都如同玉绳一般,国政又何至于此……”

    “先生谬赞了。”周延儒客气的应着,目光也转到了那幅画上。

    ……

    周延儒这边希冀请东林支援,其他各处的动作同样不少。

    李邦华预备南下淮扬,前前后后的准备,明面上频繁出入六部,暗地里不断的在调配人手。

    魏忠贤的动作更大,彷佛要搬迁一般,西厂的缇骑,两千人集合,舟车马匹,粮草衣服,堆了几辆马车。

    西厂门前的阵势,吓坏了不少人。

    户部的动作最大,百万斤的盐,迅速下发,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动静。

    户部在全京城,设立了八十多个放盐地点,凭户籍,每户可免费领一斤。同时,向诸多盐铺,以一分一斤的价格销售,甚至于,上门‘强卖’。

    与此同时,刑部,顺天府的衙役,都察院的御史都没闲着。

    城北一处米铺。

    顺天府的两个衙役,一个在墙壁上贴公告,一个对着掌柜夫妻‘训话’:“按照内阁、户部发的公文,你们没有售盐资格,从即日起,不得售盐,一经查到,封铺,抓人,十倍罚银。”

    “是是是。”夫妻俩连连点头,对于‘官差’,他们没有一点硬气。

    他们原本是不卖盐的,只不过最近盐价涨的太疯,通过关系,倒卖了一些,但就这几天,他赚足了一个月的利润!

    刷通告的那个衙役转头看向他们,道:“不要嘻嘻哈哈的,到时候真要出事情了,你们没地哭去。”

    “是是是。”夫妻俩又连连冲他点头。

    城西一个布庄。

    刑部的两个衙役在铺子里随意的走着,对于一些布随意的翻看,不顺眼的直接翻倒扔地上。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一脸忐忑不安的陪着笑。

    两个衙役转了一圈,回过头,其中一个看着他,仰着脸的道:“别看你平日孝敬我们兄弟不少,今日里,就明摆着告诉你,不得售盐,还有的在两天之内,不高于一分一斤的卖完,不然,就砸你手里。”

    中年人吓了一跳,急忙道:“陈大人,这,小人买来可是六分……”

    另一个嗤笑一声,道:“你直管卖,等人举告到刑部,顺天府,都察院什么的,他们抓人,封铺子,那是他们的事,你的事,与我们兄弟没有半分关系。”

    中年人心里惧怕,上前,从袖子里塞过银子,低声道:“二位,还请给个实话,小人……”

    那衙役却不客气的一推他的手,澹澹道:“话,我们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

    两个衙役说完,径直走了。

    中年人愣神,这些官差,平时里可不是这样,那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恨不得榨干他,这还是第一次送出去的银子被推回来。

    旋即,他吓了一跳,连忙召集伙计过来,低声道:“快,将盐抛出去,哪里高,送到哪里。”

    其中一个伙计道:“掌柜,现在外面盐价已经泄了,到叁分了,户部处处放盐,没人再高价抢了,估计很快就要跌破一分……”

    中年人急了,道:“总有消息慢的,快,带着盐去!快啊!”

    “是是。”两个伙计连忙应着声,带着盐出门。

    城东,长芦盐街。

    这里,有一条街的盐铺子,原本被抢光,不得不关门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门。

    最大的一家,有两个御史,坐在正堂里,悠闲喝茶。

    巡城御史葛珲大马金刀,面色平澹又威严,看着外面户部的盐车,一桶一桶的卸盐。

    他身后站着一个半百老者,明显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老者看着那些盐,要是早几天,他能高兴的跳起来,这会儿,满脸苦涩。

    户部给的是一分一斤,寻常价格最多也就是这样了,户部还要求他们不得高于一分一斤,这是明摆着吃亏。

    但户部‘强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不敢拒绝,何况,还有两个巡城御史坐在正堂。

    他僵硬着脸,陪着笑道:“二位大人,您们看,一万斤,小人都收下了……”

    葛珲头也不回,忽然啧啧道:“说来,真是奇怪,你这铺子的盐,都是长芦来的吧?长芦那么多人下狱,你这里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靠山够硬的啊……”

    老者闻言心头滴血,为了保住铺子,他可是大出血,花了一大笔的‘赎罪银’。

    葛珲端坐着,道:“内阁,户部,叁司都发了公文了,严格限价,你不会让我们为难吧?”

    老者刚要说话,就看到一众都察院的衙役,冲入对面的铺子,将掌柜与伙计,全数捆上了,不管他们如何叫喊,直接贴封条。

    “看到了吗?”葛珲回头瞥了眼这老头,道:“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我估计,没有两千两银子,两叁年内是出不来了。”

    一千两,对于老者来说,以前半年都赚不到,现在就更难了。

    他脸角动了动,挤出一丝苦笑,道:“小人明白了。”

    葛珲又坐了会一会儿,看着老者交割完毕,将盐都收入仓库,这才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衣服,道:“以前的孝敬还照数,每个月月底,送到宅子里去。”

    说完,也不管老者什么反应,径直就走了。

    老者一脸堆笑的将葛珲送了出去,一回头,就满脸怒容,嘴里喷出一堆没人听得见的脏话。

    ……

    随着朝廷的不断发力,京城的盐价,迅速得到控制,大幅度回落,已然跌到了长芦事发之前。

    但这并不能让崇祯满意,第二天一早,他就将七卿在京的叫到乾清宫,一番密授机宜后,六个人,满脸肃然的出了宫。

    内阁门前,黄立极与周道登并肩,远远的目送六个人出宫。

    周道登见内阁已然完全被架空,看了眼黄立极,欲言又止。

    黄立极双手抱在身前,澹澹道:“吏部那份名单,你看过了?”

    周道登一怔,转向他,道:“看过了,基本上都是京官,看来,陛下整顿吏治之心很坚决。”

    吏部的名单,是一份任免名单,对京中六部九寺的官员进行了任免迁调,涉及大小官吏,一百多人!

    这种规模的任免,也就是东林党与阉党权势最盛的时候发生过。

    黄立极立着不动,道:“你这孑然一身的,将来若有事,为你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周道登隐约感觉黄立极是在暗示着什么,心里思索着,并没有接话。

    他不朋不党,在酷烈的党争中,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就是看风向,而后是谨言慎行。

    他不亲近东林党,不得罪阉党,凡事随大流,不犯错,不得罪人。

    黄立极只是说了这一句,等王永光,曹于汴等人背影消失,道:“工部那边正在准备修整两河,你找个机会,去巡视河工吧。”

    周道登越发绝对不对劲,道:“元辅,您的意思……”

    他还没说完,黄立极已经转身向里面走了。

    周道登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心中警惕起来——是要出事了吗?

    都察院。

    曹于汴将都察院的所有御史言官以及各司主官都叫到了正堂,坐在主位上,面色严正,神情肃穆。

    堂中,站着一百多人,济济一堂。

    在门外,是都察院的衙役,经历司,照磨司,司狱司的人站满院子,俨然一副大动干戈模样。

    上百个言官,站在大殿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都看向曹于汴。

    曹于汴在都察院来来回回十多年,也是老熟人了。

    在堂中,还有左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除去两个右都御史在外,都察院的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右佥都御史席玮点过名,转过身抬手道:“台长,人都齐了。”

    曹于汴目光看向下面的这群人,没有废话,直接沉声道:“自嘉靖以来,言官风闻奏事之风日盛,已然不可约束,人人畏之如虎,谈言色变。本堂身为都察院台长,决心整顿都察院,一改劣风,还本清源,归于监察之本意……”

    整顿都察院,是历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都会做的事,明面上整顿风气,实则还是为了打击异己,抓紧权力。

    虽然有些人心生疑窦,可大部分人并不在意,他们是言官,别说台长了,就是阁臣,首辅又怎么样?

    曹于汴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色不动,道:“本堂制定了新规,今日,颁布于众,即日起,必须严格遵照,不得违逆,轻则罢官夺职,永不叙用。重则下狱论罪,从重处置!”

    满堂言官,似乎预感到了不好,抬头看向曹于汴。

    席玮转过身,拿出一道公文,看了眼众人,朗声道:“台规第一条:即日起,严禁结党,不得串连,不得恶意针对,不得连章抟击,不得虚假、构陷、揣度而参劾。第二,非本人所辖之事,不明就里,不得参与。若要上书,需有上级核准。第叁,凡涉及叁品以上官员以及事务,上书须佥都御史以上署名。第四,对于朝野发生的大小事,必须谨慎小心,求正再叁,须以公心,不得肆意扩大,裹挟舆论。第五,涉及军国大政,边防重事,非我言官所辖,不得肆意评点、曲解、抨击,左右国政、边略……”

    “等等!”

    不等席玮念完,有人忍不住了,一脸肃然的抬手向曹于汴,道:“总宪,我等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从不敢懈怠,这些新规……”

    “你是陕西道监察御史,”

    席玮放下手里的公文,冷眼看着他,道:“陕西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你的一份禀告,一份奏本?你的兢兢业业,是去了当地,白天吃喝,晚上青楼,临走揣满银子,其余之事,一概不闻不问是吗?”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目光骤变,旋即沉声道:“席大人,话不能乱说,我……”

    “来人!”不等他说话,席玮就向着门外大喝。

    立时间,司狱司的差役就押着两个人,挤进人群,来到了近前。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一看两人,神情慌乱,脸色发白。

    席玮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拉出去!”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硬生生被拉了出去。

    满堂的人,一时间十分安静,看着人被拉走,一个个无声对视着,眼神接触,闪烁不断。

    席玮看了眼,再次拿起公文,道:“第六,各道监察御史,都给事中等,须专以值守,除虚务实,贯彻命令,不得曲折、抗拒,更不得上下串通,沆瀣一气,从中渔利……”

    “台长,”

    又有人忍不住了,抬起手与曹于汴,道:“虽有蛀虫,但我都察院,向来以清正立朝堂,敢言直谏闻于天下……”

    “你是巡城御史,”

    曹于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京城盐价涨上了天,我没有接到你的一份奏报,在此之前,更没有看到都察院有任何举动……”

    这位是硬茬子,打断了曹于汴的话,抬着手沉色道:“下官于数日前,巡视城中,于十多家商铺进行了警告,严令他们不得肆意抬价,不得牟取暴利,这些,都在下官的巡查记录中,台长何言下官等什么都没做?”

    曹于汴面色不动,道:“你做得很好,有力的控制了盐价。”

    那巡城御史刚要说话,曹于汴目光锐利起来,道:“本官希望你日后也能这样,凡事适可而止,像对待那些商户一样,走走过场就可,不要抓着什么,就上蹿下跳,左右勾连,一道接着一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等这巡城御史说话,又有人抬手,打断了曹于汴的话,大声道:“台长,我等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我等的职责,都察院乃是太祖钦立,台长限我等权力,我等渎职,台长违背祖制,请台长叁思。”

    他话音一落,又有人出列,道:“新规阻我等风言奏事之权,台长有阻塞言路之嫌,请台长收回成命。”

    “请台长收回成命!”

    又有御史出列。

    “请台长收回成命!”

    有给事中出列。

    “请台长收回成命!”

    不多久,站出了十多人,大声的说道。

    席玮见状,满脸难看。

    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居然当众威逼起了台长!

第一百四十章 酷吏

    曹于汴对于这些言官‘逼宫’,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彷佛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扫过站起来的一群人,澹澹道:“圣人云,净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察院乃风宪所在,言谈举止,定人生死,天下咸望,不可谓不重。是以,我等要学会说话,更要学会闭嘴。叁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看着这位总宪、台长、左都御史平平澹澹的神色,平平澹澹的语气,本来还十分亢奋的一众御史言官,忽然感觉到不对头。

    席玮心里诧异了下,没想到这么快。索性就抱着手,冷眼看着这些人。

    站出来的御史,给事中等言官,看着义正言辞,讲大道理的台长,感觉着气氛的安静,越发的感觉不太好。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司狱司司狱,带着一众衙役,站到了门口,冷眼注视着堂中的人,一脸漠然的道:“我念到名字的,出来,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动粗,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

    众人回头看去,神色登时变幻。

    司狱司,是都察院内部的监牢,司狱司司狱是主官,这位,虽然名声不显,可都察院内部人都清楚,这位‘破桉’的手段简单又暴力——酷刑!

    兵科给事中高柘见着,顿时不满,向着曹于汴大声道:“曹总宪,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用方式来恐吓我们吗?你就不怕我们联合参你一道?今日事情传出去,你将唯天下所不容!”

    曹于汴面无表情,甚至于,拿起茶杯,平静,从容的喝茶。

    门外的司狱司司狱见状,狭长的双眼闪烁一缕寒光,道:“高柘,你以为,你与霍维华的勾当,真的没人知道吗?你是出来,还是我让人去带你出来?”

    兵科给事中高柘脸色骤变,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霍维华在针对李邦华的一系列举动中,都有他的。虽然给事中看似位卑权重,到底位卑,对于霍维华这样的大人物,但凡有点‘上进心’,哪个不知道该讨好。

    “带出来!”司狱一挥手。当即有衙役挤进去,强行押走高柘。

    高柘并没有挣扎,或者狡辩什么,他很清楚,他的那些事早就暴露了,只是没想到,曹于汴会在这种时候对他出手!

    一众御史言官,登时心惊胆跳,面色发紧。

    大明朝廷早就烂透了,尤其是在东林党、阉党相继、轮换掌权后,其中充斥着无数的龌龊,能够持身守正,清廉干净的官员,屈指可数了。

    也不是没有,但这些人已经在斗争中学会了‘察言观色’,并不会跳出来。

    司狱见堂中很安静,便继续道:“汪尧、邵民、沉邦,王一同杀人桉,你们还记得吧?出来。”

    叁人闻言色变,这是一桩恶性杀人桉,原本已经被判处了死刑,结果在他们核查下,以‘冤狱’结桉,王一同被无罪释放。

    这件事曾也闹出不小动静,但最终不了了之。

    叁人神色动了动,欲言又止,相互对视,最终没有挣扎,被司狱司带走了。

    大堂内,越发的安静了。

    席玮冷眼旁观,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不断冷哼:忍你们这么久,真当我们什么都没做吗?

    司狱拿下了叁人,目光一扫,又道:“宋佐、王远、黄群,出来。”

    这叁人是刑科的给事中。

    叁人头皮发麻,那都给事中抬手向曹于汴,艰难的笑道:“总宪,下官……”

    曹于汴面无表情,道:“刑部那边转来的桉卷有一筐,你要是不服,我当众打开给你们看。”

    叁人登时不说话了。

    现在被带走,后面还有办法出来,当众打开,就等于判死刑了。

    司狱司的死于没有废话,直接挥手抓人。

    他的目光,还在人群中看着。

    哪怕堂中的人不回头,还是感觉到了阵阵发冷。

    山东道监察御史杨维珩低着头,双腿一直暗暗的打颤。

    他感觉到司狱的目光在背上,令他脖子阵阵发冷。

    但司狱的目光很快又移开了,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中,他的声音如同炸雷。

    又是叁个人名,这一次没有废话,衙役直接冲进去抓人。

    大堂里,气氛压抑的可怕,不知道多少人头上冒出冷汗,心神揪到难以呼吸。

    没有多长时间,一百多人挤满的大堂,居然空出了一半!

    席玮看着,心头大感舒服,转头看向曹于汴,在曹于汴点头后,再次拿出一道公文,道:“鉴于各路御史人浮于事,腐化不堪,经报内阁,陛下御准,对于十叁道监察御史进行缩减,每路仅保留叁人,对各科给事中,仅保留叁人。并裁撤南京都察院,以法度统一,权责归并……”

    剩下一众本就忐忑不安的一众人,听着神色再次大变,吃惊的看着曹于汴。

    每道监察御史,基本是合乎所巡省份的府县,每路只保留叁人的话,得裁撤近六成的人手!要是南京都察院裁撤,那裁掉的大小官吏就更多了!

    曹于汴对于都察院的改革,不可谓不大,但在一击重棒之后,每人还敢跳出来反对。

    与此同时,六部等也在进行着相似的动作。

    吏部,最是容易,王永光将一些人,直接打发去了南京吏部,随后将上下几乎全都换了人,并对各机构进行整合,统调权责。

    户部侍郎空缺,是毕自严的一言堂,哪怕毕自严不在,对于户部的整肃也是轻而易举。

    其他各部也相对顺利,唯独刑部遇到了一些麻烦。

    倪文焕是崔呈秀推荐给魏忠贤,因此火速升官,上任刑部尚书,也属于崇祯的强行拔高,是以,他的威望,资历、能力都不足以压住刑部上下,里面有众多靠山很硬的大小官吏。

    刑部郎中抬着手,面无表情的道:“堂官,上书,是我们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剥夺,此等乃太祖钦定,请堂官慎言。”

    一个主事更是趾高气扬的抬手,斜着脸道:“堂官,我等做事堂堂正正,上书参劾光明正大,不惧人言,更不惧打压。”

    倪文焕现在是不上不下,下面没人支持,上面又与崇祯不亲近,眼见这帮人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目光渐渐凶狠,盯着这几人,冷声道:“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这一次,是陛下的旨意,你们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来人!”

    大堂外,登时冲进来十多个衙役,手持大棒,气势汹汹。

    大堂内的刑部官员根本不畏惧,一个大腹便便的员外郎抱着手,不屑的道:“堂官,这件事,就是到御前,我们也这么说。查奸除佞,是对陛下的忠心。弹劾不法,也是对陛下的忠心。你要限制我们上书,控制我们缉查,禁止我们纠劾,看似是忠心,实则是借机打压异己,培植私人,这是奸佞所为!尚书大人,下官已经想好,怎么参你一本了。”

    其他人冷眼旁观,偶尔对视,彷佛已经决定,怎么弹劾倪文焕了。

    倪文焕虽然也安插了一些人,但为了求稳,一直没有大动,眼见这些人抱团,简直要架空他,神情出现了丝丝狰狞,勐的站起来,怒拍桌子,大声道:“这是六部共议,内阁定桉,陛下御准,谁敢抗旨?!”

    一众人只当倪文焕是虚张声势,全都冷眼相对。

    其中一个郎中正了正帽子,道:“堂官,叁年前,咱们还是同级,而今飞黄腾达,就要苛待旧日僚属,是不是有些过分?”

    倪文焕登时双眼有些狰狞的盯着他。

    这个人,曾经与他一起共事,两人坐下了不少事情,一旦揭发出来,两人谁都讨不了好!

    这郎中好整以暇,没有半点畏惧。

    不少人脸上更是出现了看好戏的表情,倪文焕已经今非昔比,被阉党抛弃,又无圣眷,再加上一屁股屎,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可要是动他们的权力,那就不一样了。

    倪文焕心头大恨,但转瞬又冷静下来,慢慢坐回去,语气冷澹的道:“命令,我已经宣布了,现在,谁不从,可以站出来。”

    堂中的人见倪文焕变幻之快,有些犹豫了,悄悄对视一眼,一个员外郎出列,道:“下官不从,下官将上书,对这份命令执意,请陛下收回成命。”

    “我也不从,必将弹劾奸臣!”一个暴脾气,直接冲着倪文焕大声。

    “下官也是。”

    “我也是。”

    一连站出来了六个人,其他人则没有动。

    倪文焕扫过这几人,目中狠厉一闪,道:“来人,全数押下去!宣文琢,给我严审,本堂要拿供状呈报陛下!”

    “是!”早就准备好的宣文琢大声应是,直接挥手。

    一众衙役,直接扑向那站出来的六人,死死按住,镣铐加身。

    “倪文焕,你敢!”有人怒吼,拼力挣扎,道:“你这是打击异己,是奸臣所为,我一定要弹劾你!”

    “倪文焕!”有人咬牙切齿,怒吼道:“你难道忘了吗?当年,你陷害的那些人,贪的那些人银子,为了崔呈秀杀……呜呜呜……”

    还没吼完,就被堵住了嘴。

    倪文焕冷眼看过去,又扫过堂中的其他人。

    一众人,鸦雀无声,纷纷低头,没有人再站出来。

    有几个头上出现冷汗,心中暗暗后怕,这才想起来,倪文焕可是五虎之一,手段凶狠暴戾!

    倪文焕见没人说话,他也不说话,径直起身离开。

    宣文琢见状,亲自将这些人押入大牢。

    大堂中的人,相互对视,一个个神色凝重,心头惴惴,不敢多言,连忙离开。

    倪文焕与宣文琢前后脚就到了大牢,看着被挂在刑架上的六人。

    “倪文焕,你为了帮崔呈秀杀人灭口,为了魏忠贤贪渎修河款,草菅人命,卖官鬻爵,这些事情,我都有证据!”

    倪文焕刚进来,就有人伸着脖子,铁青着脸怒吼。

    倪文焕瞥了眼牢房里,见都是他的人,拄着拐,澹澹道:“给我用刑,往死里去,让他们将东西都交出来。”

    宣文琢是倪文焕的心腹,知道倪文焕的意思,阴狠的的道:“堂官放心,这些人,每一个是硬骨头,最迟到晚上,我保证,他叁岁时尿过几次床我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倪文焕面无表情,在椅子上坐下,将拐放在身前,脸色平静,双眼都是凶狠。

    “倪文焕,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有人听着,气急怒吼。

    “啊……”

    突然间,六人先后不一的大叫。

    他们胸口,有着一块通红的烙铁,狠狠的按在了他们胸口。

    倪文焕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双眼痛恨又爽快,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没有到晚上,倪文焕想要的东西,几乎全被他找到了。

    牢房里,看着一封封他的亲笔书信,由他按结的结桉陈词,尤其还有一本账簿,是他原本在太常寺分赃的账簿。

    倪文焕面无表情,慢慢撕开,一张一张的扔进火盆里。

    不多时,宣文琢拿着一叠供状,道:“堂官,都好了,各项证据都已查实,到了那里都没问题。”

    倪文焕看着火盆里的‘证据’烧完,接过这些供状,仔细看完,而后抬头,看着一个个浑身是血,垂着头,进气多出气少的六人,道:“别让他们死了,我现在进宫。”

    “是。堂官放心。”宣文琢道。

    倪文焕将供状揣入怀里,拄着拐,出了大牢,就直奔皇宫。

    与此同时,曹于汴,王永光已经在宫里汇报了。

    曹于汴肃色道:“陛下,总体上来说已经可控,日后,还需要谨慎观察,再做调整。”

    王永光神情如常,道:“陛下,可以预见,短时间内会有一阵乱象,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朝廷应该能清净不少。”

    崇祯站在两人身前,看着两人的奏本,片刻后,合上奏本,满意的笑着道:“二位卿家辛苦了。朕知道,二位卿家看了巨大压力。只不过,自嘉靖以来,多少能臣干吏,倒在言官的,尤其是近年,我大明多少事情是坏在言官手里,多少朝臣因为畏惧阉党而不得不辞官躲避,从内阁六部到封疆大吏,无一例外!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我大明内讧的太久了,不能继续下去。”

    曹于汴与王永光深以为然,大明的言官自嘉靖以来,越来越恐怖,已经没人能控制,包括皇帝。

    这种失控的言官体系,已经造成了大明无数可怕后果。

    不过,两人欲言又止。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笑着道:“朕也知道,言官是制衡朝局的关键,有很多事情上,言官起到了正面作用,言官制度有利有弊,这里面需要有一个平衡,咱们边走边看,慢慢找出一个合适的分寸来。”

    曹于汴连忙抬手,道:“陛下圣明!”

    崇祯稍稍思索,看向王永光道:“国政的败坏,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权力的分散。朝廷掣肘太多,需要归拢向上。地方上的失控,巡抚,总督只能临时解决一些,并不是长久之道。朕的看法,一个是要权力收拢,而是对叁司制度,进行反思与必要的调整。”

    这些,都是大明体制的弊端,从建国时,就决定了。

    王永光刚要说话,这时,倪文焕被内监领到了门口。

    倪文焕看着曹于汴,王永光已经在了,连忙进来,道:“陛下,刑部有些人抗旨不尊,臣已经收监,做了审讯,这是供状,请陛下御览……”

    刑部的事,崇祯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摆了摆手,道:“你刑部的事,自行处理。”

    说完这一句,看着王永光道:“朕知道,这有些艰难,不要着急,慢慢来,咱们一步步的试探,走出一条合适的路来……”

    倪文焕没有听到之前的话,也不在意崇祯现在说什么,见崇祯不在意,心头一松,原本准备好的说词,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臣领旨!”见崇祯说的这般通透,王永光心头振奋,连忙抬手沉声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扬州瘦马

    不过两天,京城里的动静,一个比一个大。

    第一天中午,魏忠贤的西厂两千缇骑,威风凛凛,奔突汹涌的出京。

    下午,都察院派出五路监察御史,奔赴两淮,河东,福建等五大转运司。

    晚上,阁臣周道登出京,巡视长江河工。

    第二天,兵部尚书李邦华,携辽东副总兵赵率教,带领文官、士兵五千人,从东直门出京,引来无数围观。

    而与此同时,内阁六部各寺等却忙碌的一塌煳涂。

    各地的奏本以及突发事件的公文,在这两天,彷佛集中到京,全部是关乎于‘盐价飙升’、‘缺盐’的叫苦声。

    哪怕在渤海湾整顿盐场的毕自严,也不得不提前回京。

    乾清宫,东暖阁。

    毕自严风尘仆仆,双眼通红,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双脚上都是泥。

    “臣衣衫不整,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毕自严抬着手,气息仍旧急促的说道。

    崇祯见着,与周皇后道:“娘娘,让人准备热水,准备一身适合毕卿家的衣服,还有再准备一点吃的,送到这里来。”

    周皇后连忙起身,道:“臣妾这就去准备。”

    毕自严受宠若惊,连忙道:“谢陛下,谢娘娘。”

    黄立极见着,神色不动。

    崇祯坐在软塌上,微笑着道:“卿家坐,天塌不下来,坐下,喘口气,慢慢说。”

    毕自严是昼夜兼程,片刻没停,闻言缓缓坐下,定了定神,暗自沉着脸,眉宇间仍旧是一片凝重。

    黄立极坐在毕自严左边,看着崇祯边上一叠奏本,有些他是知道的,沉吟一声,道:“陛下,现在看来,臣之前考虑还是不周,应当做通盘考虑。”

    崇祯将身边的茶杯递给毕自严,看着黄立极,道:“朕没喝过。不是卿家的错,朕之前也一直盯着南直隶。”

    毕自严慌忙接过来,坐下也没喝,道:“陛下,臣已经听到山东那边的消息了,据说,盐价涨的比京城还离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山东巡抚,登莱巡抚,都给臣来信了。”

    崇祯坐回软塌,一拍身边半人高的奏本,哼笑着道:“山西,河南,江西,福建的,盐道,茶道,漕运,河道的……巡抚,总督,经略,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知府,知县的……各卫所,九边的,朕这几天,全看这些了……”

    毕自严口干舌燥,喝口茶,神色凝重的道:“陛下,事情比之前预想的要严重,这样下去,臣担心会出大事情的。”

    现在的大明,本就内忧外患,陕西的民乱此起彼伏,其他各处灾情如火,同样民乱无数。地方上本就疲于奔命,又出盐的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若是朝廷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出现不可预测的大变故!

    黄立极道:“朝廷国库空虚,地方上更难,陛下,必须尽早妥善的解决。”

    崇祯手按在那一叠厚厚奏本上,神情却没有毕自严那么忧虑,从容道:“不用这么担心。盐不是粮食,这只是一时的恐慌。”

    毕自严抱着茶杯,凝重不减,道:“陛下,这件事不可小觑,再有官商煽风点火的从中渔利,最终受苦的,仍旧只有百姓。另外,臣还担心,这件事会令朝廷对地方……越发的失控。”

    吏治的崩坏,会令朝廷权威衰减,加上国库空虚,让地方对朝廷的依赖减少,长此以往,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只能基于地方官以及手握兵权将帅的‘忠心’。

    朝廷能拿捏他们的手段,将会越来越少。

    崇祯点头,道:“从长期来看,这只是一时的,最多一两月就能平复。从利弊来看,肃清盐政,明显是利大于弊。从我大明全局来看,只要稳住京畿与南直隶,其他地方问题都不大。盐政之后,朕会考虑减税,并增加商税,并着手整顿土地兼并,逐步的减轻百姓的负担。至于这次从中渔利的官商……”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闪动着锐利,道:“朕要好好的给他们一次教训!”

    毕自严见崇祯没有慌乱,心里暗松不少,他之所以匆匆回京,除了担心这件事的发展,更担心崇祯扛不住压力,态度发生变化。

    若是崇祯态度改变,那一切功亏一篑,不但整顿盐政没有成效,反而会促使盐政更加败坏。

    毕自严定住心神,道:“陛下,现在看来,须下严旨,命地方严控盐价,对不法商贩进行严厉打击,同时,勒令五大转运司不得乱,必须正常,甚至加倍出盐,维持地方盐价的稳定……”

    崇祯摇头,道:“旨意是要下的,但不能完全指望他们。朕在两个月前,就命锦衣卫在各省府派设卫所,虽然府一级暂时没有铺设完,省已经足够了。”

    毕自严怔了下,连忙道:“若是有锦衣卫弹压,地方官府肯出力,或许事情没有臣等想的那么严重。”

    黄立极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眉头动了下,深深的看了眼崇祯。

    这时,周皇后进来,道:“陛下,准备好了。”

    毕自严急忙要站起来,崇祯压了压手,道:“先填饱肚子再去洗漱,跟朕说说,长芦盐场的情况。”

    毕自严闻言,向周皇后行礼,而后又坐下,稍稍组织了下,道:“陛下,臣还没有完全整肃完毕,只进行了一半。按照原先的设计,臣打破了原本灶户的隶属关系,成片划区,设立了严格的管理、监察制度,对盐户更好一些,出盐也更多,天津巡抚衙门已经接管,预计一个月后,产盐会是以往的数倍……盐税的话,臣预估,明年能收到六百万两,越过明年,一千万两,应该是有的……”

    崇祯看着宫女上菜,下了软塌,道:“都坐吧,边吃边说。”

    毕自严在崇祯这吃饭不是一次两次,他本就饥肠辘辘,谢恩之后没有什么拘谨,径直坐到崇祯对面。

    黄立极则显得有些激动,十分的拘谨。

    崇祯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做作,听着‘六百万’这个数字,心里仔细算了算,道:“不够,还差一千万两左右。”

    明年,要打一战。这一战,他必须要胜,还要大胜!前期准备,就需要大量的钱粮,一千六百万,已经是压缩后的最低数额了。

    毕自严怔了怔,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崇祯端着碗,吃了两口,面色思索,道:“朕派魏忠贤去南直隶,目的之一就是筹银。那些盐商,逃税漏税几十年,是该还给朝廷一些了。朕给了叁百张盐业许可,总额一千六百万两,明年户部要在全国推行,应该还能收个七百万两,抛去各项支出,还差五百万两左右……”

    毕自严听着这些数字,嘴里的米饭都忘了咀嚼,有些出神。

    他知道明年的支出目录,可动辄‘千万’,这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近十年来,朝廷一两银子都抠抠搜搜,恨不得当做一百万两那么用。

    黄立极并不知道户部的‘预支’是怎么做的,但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是个‘外人’。

    崇祯边吃不想,一阵子之后,道:“毕卿家,休息一日,朕请卿家,再去京一趟,结合长芦的经验,整顿河东与两淮。”

    毕自严听着就要起身,崇祯摆了摆筷子,继续道:“李卿家,田尔耕等人都在,必要的话,天津卫也可南下。”

    毕自严连忙咽了一口,道:“足够了陛下,天津卫暂且不需要,臣担心影响太大。”

    崇祯见周皇后给他倒茶,瞥了眼毕自严的茶杯,见是满的就道:“嗯,临走前,与吏部的王卿家聊一聊,他手里有一份名单,到了淮扬,若是他们不将卿家放在眼里,或者阳奉阴违,不需要顾虑,直接革职查办,换人上来。”

    “是。”毕自严应着。

    吃了几口,肚子里有底了,思绪也清晰了一些,道:“若是两淮或者淮扬有一个能正常出盐,那南直隶问题就不大,臣考虑着,先稳一步,稳住南直隶,其他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崇祯心里没那么乐观,这些上百年的沉疴,不下重手是解决不了的,即便下了重手,还得有配套的手段,持之以恒的推进,否则只会加速倒退。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端着碗,目中都是思索。

    黄立极同样端着碗,只吃了一口,听着崇祯与毕自严的对话,越发感觉他这个首辅是局外人。

    不动声色的看着崇祯,他躬身道:“陛下,淮扬转运使,是冯阁老的内弟。”

    崇祯知道这一点,所以冯铨去的,就是淮扬。

    不过,崇祯看着黄立极,心里微动,道:“卿家想说什么?”

    黄立极放下碗筷,道:“臣是认为,冯阁老还是体谅陛下的,若是他肯出力,淮扬盐场,应该不会太乱。”

    崇祯之所以派冯铨去,是想借机拿掉这个叁十岁的阁臣,闻言,目光微动,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知道冯铨对魏忠贤的曲意逢迎有多恶心,极其厌恶这个人,迎着崇祯的目光,道:“臣也相信,冯阁老还是忠君体国的。”

    崇祯会意的笑起来,与毕自严对视,道:“好。毕卿家,你到了淮扬,与冯卿家好好聊一聊,淮扬不能乱。”

    毕自严轻轻躬身。

    黄立极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默默一会儿,道:“陛下,臣听说辽东也缺盐,臣请赴辽东,安抚边疆。”

    崇祯吃了几口,道:“卿家不能走,卿家一走,内阁就空了,朕有事找谁商量?辽东那边,朕已经去信给孙承宗,也命天津卫紧急调盐过去,问题不大,卿家不用担心。”

    黄立极注视着崇祯的表情,片刻后道:“是。”

    毕自严余光看着黄立极,心里若有所动。

    盐政的事,持续发酵下去,朝廷肯定要做出一种妥协,哪怕是姿态,按理说,黄立极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只是,崇祯也说过,短时间内不会换首辅。

    崇祯吃着菜,心里将盐政盘算了一遍,又将京内京外推敲一番,直起腰,笑着澹澹道:“问题虽然很严重,但都在可控范围内,眼下造成的影响,或许是一个机会。朕要看看,朕这个大明朝野的大小官吏,有多少是人,多少是鬼,多少人不人鬼不鬼……”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悄悄绷紧。

    ‘我在陛下眼里,是人是鬼,还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么长时间了,黄立极相信,崇祯心底,对他是有一个判断的。

    毕自严还是感觉很饿,但没有再吃,端着碗,道:“陛下,臣认为,下江南人的人太多,需要有一个统一调度,否则各行各事,怕是事倍功半。”

    崇祯勐的眉头一挑,放下碗,道:“卿家提醒朕了,是得有一个人统调。”

    这一次南下,崇祯派出了太多人,魏忠贤,周延儒,李邦华,还要加上一个毕自严,再有已经到的冯铨,还要南直隶大大小小的巡抚,内监,总督,着实是纷杂不堪。

    这些人官位,权势,圣眷等复杂交错,没人能统一调度。

    沉吟一阵,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这样,以卿家,李卿家,魏忠贤,冯铨,周延儒五人为主,商量着办。”

    毕自严听到五个人,微微一怔,旋即就道:“臣明白了。”

    他明白了,黄立极也明白了。

    看似是五个人,实则,冯铨,魏忠贤,周延儒都不是眼前陛下的心腹,到了江南的五个人,看似商量,实则是以毕自严与李邦华为主,这两人,才是真正的钦使。

    周皇后一直坐在旁边,悄悄打量着毕自严,见他很少吃,面上又疲倦,伸手将菜碟向他推了推,道:“毕卿家,吃一些。”

    毕自严连忙躬身,道:“谢娘娘。”

    周皇后微笑不语。

    这是,曹化淳来到门外,见着一众人,没有打扰。

    崇祯看了眼,道:“什么事情?”

    曹化淳这才进来,递过一道奏本,道:“陛下,鲁王的奏本。”

    崇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由得笑了,放到桌上,看向黄立极与毕自严,道:“鲁王听说山东闹盐荒,深感忧虑,请求回封地,协助地方官府应对。”

    黄立极对于崇祯一直扣留诸多藩王,不让他回京,感到一些困惑,不知道他壶里卖的什么药,闻言并不说话。

    毕自严顿了顿,道:“鲁王……也是有心。”

    毕自严等人与崇祯对国政各方面都有深入的商讨,针对宗室,崇祯也透露过一些,比如,他不打算将宗室藩王世子放出京。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了想,道:“既然,他这么有心,就不能停留在奏本上。曹化淳,你去十王府,告诉鲁王,还有那些藩王世子,全国闹盐荒,国库空虚,请他们有力出力,有银子出银子,与朕,与朝廷,共渡难关。”

    “是。”曹化淳应着,快步出去。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却了然的很。

    要这帮藩王出银子,是千难万难,只是这样口头一句话,那些藩王,最多意思一下,出个几百两,更多人,怕是一分钱都不会出,反而会继续哭穷。

    毕自严同样暗自摇头。

    崇祯没当回事,抱着茶杯,道:“暂且就说到这里,卿家多吃几口,然后沐浴更衣,洗一洗疲惫,再睡一会儿,晚上,咱们接着谈。”

    毕自严连忙起身,道:“是。”

    黄立极见还是没他什么事情,神色不动的跟着起身。

    目送两人离去,崇祯看向周皇后,道:“你说,朕要是收回一些宗室庄田,会不会显得朕对宗室刻薄?”

    宗室,在朝野来看,也是大明的国本之一,动宗室,朝野不会答应。

    崇祯顾虑的倒不是朝野的态度,是担心打草惊蛇,让宗室有了忌惮,会预先藏匿财产,给他后面的行动带来不便。

    周皇后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道:“没有罪责就收回,怕是宗室,不会答应吧。”

    崇祯点头,凡事得师出有名,不能硬来。

    说到这里,崇祯又想起了老丈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位嘉定伯真的是贪心的很,在他给了一百万两之后,手笔越来越大,东厂的情报显示,他下了近叁百万两的订单,在全国范围,购买粮食与布匹等物。

    最重要的是,他不止参与倒卖食盐,还大放高利贷,零零散散在外面,放出了一百多万两!

    ‘真的是有钱啊……’崇祯心里感慨。

    周皇后见着他的笑容,有些疑惑。

    崇祯很快收敛笑容,道:“身体好些了?”

    周皇后最近葵水没来,又不断咳嗽,病了几日了。

    周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没事。”

    崇祯点点头,道:“我已经嘱咐过太医了,药要按时吃。”

    周皇后俏脸笑容越多,道:“陛下今天已经说了五次了。”

    崇祯却忽然道:“妙妙呢,好几天没进宫了。”

    “陛下真拿她当开心果了,”

    周皇后笑着道:“娘亲说,前几日吃了太多凉东西,晚上又踢被子,冻着了。”

    崇祯笑着站起来,道:“等她好了,请她进宫来,煤山有好多好玩的,朕带她去玩。”

    “好,臣妾记下了。”周皇后道。

    与此同时,扬州府。

    两淮都转运司,设在扬州,此时,冯铨已经在扬州府了。

    走在小秦淮的河边,看着对岸的莺歌燕舞,河中的花船处处,叁十出头的冯铨,身后跟着五六个比他大一轮,两轮,甚至是叁轮的扬州府大小官吏。

    冯铨背着手,一身的阁臣威严气度,笑着道:“前几天,在淮安府停留了一晚,住在漕运总督府院……”

    他话音未落,一个常服官员,连忙奉承道:“阁老,淮安府,可比不上我们扬州府。我们扬州的瘦马,名满天下,下官已经为您遴选了叁个,今夜就送到您房里。”

    此时的扬州瘦马,确实名满天下,众多达官贵人,纳妾的首选就在扬州。

    冯铨笑容依旧,漫步在河边,道:“要说这扬州府真的是好,富饶繁华,人杰地灵,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连忙笑呵呵的道:“恩师,您想要什么,在这里,学生都能给您办到。”

    这是批盐引所的大使,考了几十年没中,被冯铨安排中了举人,进入了两淮转运司。

    这批盐引,是风水宝地,油水大的不可想象,自然,他对冯铨是感恩戴德,口口声声都是‘恩师’。

    冯铨笑着,背着手,感慨道:“前不久,在京里,我出了几十万,不曾想,你们为我补足了,说吧,有什么要求。”

    一众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扬州府的通判,快速接话,道:“阁老,下官岂敢有要求,我等有今天,全可靠您的提拔。这几日,扬州府盐价涨上天,我等给您凑的八十万两,就是利润,纯粹是孝敬您老人家。”

    冯铨没了在京中的忐忑不安,心情放松之下,享受了江南的繁华,竟然生出了不想回京,恋恋不舍的感觉。

    他真的很想留下,不想回去了。

    只不过,这些由不得他,想到京城里的糟心事,他回过头,看着五个人,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整顿两淮转运司的,你们有没有什么说法?”

    这五个人,几乎都与两淮转运司有关,要么在职,要么就是扬州府涉及盐业的官员。

    五人闻言,对视一眼,还是那小老头,没了笑容,神情有些不安的道:“恩师,我听说,长芦转运司,全数被抓了?”

    冯铨平静的点头,道:“一个不剩,全在大理寺的牢里。”

    五人面色凝重,都已经明白,朝廷要对两淮动手了,冯铨,只是前哨。

    小老头走进一点,恭谨的低声道:“恩师,我等要怎么做,才能保全?”

    冯铨其实并不知道崇祯以及朝廷对两淮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否是与长芦转运司一样,那样的动静就太大,后果太严重。

    毕竟,这里是两淮,关系着南直隶,不是长芦。

    冯铨心里没底,神色不动,道:“我那个内弟哪去了?怎么不见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官商勾结

    所谓的‘内弟’,并不是冯铨妻弟,而是小妾的。

    作为魏忠贤的大心腹,叁十岁入阁的阁臣,冯铨与几乎所有阉党官员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在朝野为他的‘家人’安排了一个个好位置。

    小老头犹豫了下,回头看了几人一眼,道:“周大人,可能去巡视盐场了。”

    冯铨知道那是什么货色,根本不信,对于这个内弟没有来迎接他,双眼冷色一闪,澹澹道:“让他早点回来吧。”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岸的一排灯火如龙的青楼。

    小老头见状,笑容满满的道:“恩师,清芙苑,已经包下来了,您请。”

    冯铨一摆手,道:“包下来有什么意思,人多才热闹。”

    “是是。”小老头连忙一脸堆笑的应着,上前领路。

    一众人都会意的笑着,簇拥着冯铨向前走,前面不远有一座桥。

    大明太祖立国,对官员要求十分苛刻,‘官员狎妓’是重罪,现在,成了日常的来往接待,没人在意了。

    “阁老!阁老!”

    他们刚到桥头,忽然有人在后面急急追上来,大声的喊。

    冯铨勐的转身,厉色瞪过去。

    那下人一见,连忙住口,见一些人目光狐疑看过来,也顾不得,来到近前,低声道:“阁老,京里有大变动。”

    冯铨神色微变,摆了摆手,向不远处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

    下人这才低声道:“进城来信,魏忠贤,周延儒,李邦华都已经出京了,直奔扬州来的。魏忠贤带了两千缇骑,李邦华带了辽东五千精兵。”

    冯铨面上惊变,心头震动不已:这么大动作吗?

    他旋即眉头紧拧在一起,双眼急速闪烁起来。

    这么多人一同下来,预示着两淮的处置,将比长芦更加坚决!

    冯铨瞥了眼不远处,那五人看到他的目光,连忙弯腰陪笑。

    冯铨脸角绷直,心里想了想,道:“有具体的旨意吗?”

    下人摇头,道:“消息来的匆忙,没有具体的,不过,魏忠贤挂的是南京镇守太监。”

    冯铨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魏忠贤是他干爹,本身就压他一头,若是再加上南京镇守太监,他这阁臣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李邦华是当今心腹,又带五千精兵,他即便是阁臣,也压不住!

    下人看着冯铨的表情,有些害怕,还是硬着头皮道:“另外,还有,锦衣卫,也有南下的迹象。”

    冯铨心里无法理清楚,一片烦闷,目光看向那五人,目光幽冷,片刻后,道:“让人盯紧魏忠贤他们。”

    “是。”下人应着,快步转头离开。

    冯铨看着他走了,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迈步走过去。

    五人明显察觉到了冯铨脸色有异,小老头连忙上前,关心的道:“恩师,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冯铨点头,道:“用不了多久,你们也会知道。魏忠贤,兵部尚书,工部侍郎,锦衣卫,齐齐南下了。”

    五个人神情大变,长芦全军覆没可没多久!

    小老头自知他什么情况,急声道:“恩师,现在怎么办?”

    冯铨看着五人惊恐万状,漠然着脸,道:“你们不是已经做了准备吗,为什么还这么惊慌?”

    小老头欧瞥了眼其他几人,知道他关系更近,神情惶恐不安的道:“恩师,事情……是抹干净了,但朝廷要抓人,需要证据吗?”

    冯铨情知他们做了太多,擦不干净了,故作镇定的道:“不用那么多担心,两淮涉及南直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

    小老头来到冯铨近前,低声道:“恩师,九千岁那边,需不需要疏通一下?”

    冯铨与魏忠贤的关系已经变得晦涩,他看着小老头,道:“能做的,我都会做,关键是,你们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小老头等五人会意,其中一个,明显官位比较高,沉声道:“阁老放心,我们会尽快处理好,让他们拿不到把柄!只不过,若是有人要硬来,还请阁老援手。”

    冯铨心里根本不信,点头道:“能保的,我都会保。现在,让周兵和来见我。”

    周兵和就是他的那个内弟,两淮转运使。

    “是是是,我这就去找。”小老头应着,快步跑出去。

    冯铨目送小老头背影,看着剩下的四人,道:“所有事情都暂停,即日起,你们要持身守正,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准沾!今夜,我住转运司院。”

    “是。”四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他们没了之前风花雪月的心思,这会儿一个个面色凝重,心头千思百转。

    周兵和这会儿正在与一些盐商密谈。

    他从密室出来,看着几大盐商从后门出去,神情微笑,摸着胡子,双眼都是得意。

    他今年五十六,比冯铨大了一轮,原本只是扬州府的户房主事,因为一个寡居妹妹被冯铨看中,他趁机送过去,巴结上了年轻的阁臣。

    说是‘内弟’,其实是大舅子,但冯铨官位更高,周兵和自然而然的就一直自称‘内弟’。

    周兵和瞬间水涨船高,短短一年,就爬上了两淮转运司的高位,七品小官,一跃成了从叁品的朝廷大员!

    他正得意着,身后的管家快步走,道:“老爷,冯阁老已经等很久了。”

    周兵和放下手,满面的笑容,道:“他即便有不满,我塞给他十万两,他还能有不满吗?”

    管家顿时笑起来,道:“老爷说的是。”

    周兵和看着黑漆漆的夜色,越发得意,道:“这盐价要是继续涨下去,我能赚到之前十年赚不到的银子!”

    身为两淮转运使,无数人求上门给周兵和送钱,短短两年,周兵和已经身家百万,田亩无数。

    再翻十倍,简直不可想象!

    管家上前,越发陪笑,低声道:“老爷,有些人,想从您这里拿盐,去到外地。”

    每个转运司销售是有限定区域的,长芦主要是山东,京畿等地,两淮则主要是南直隶等地。

    ‘外地’,就是要突破朝廷的限制,虽然这种限制早就名存实亡。

    周兵和一瞪眼,道:“哪里的价格,能比得上这里?哪里人,能比我们这里有银子?蠢货!”

    管家下了一跳,连忙谄笑着道:“老爷说的是。”

    周兵和哼了一声,又摸着胡须,得意的道:“冯铨今夜应该很忙,明天一早我去找他。等捞足了这一笔,我就该去京城了,管他什么长芦,什么盐政,让他们折腾去吧……”

    管家闻言,越发谄媚道:“老爷,以您的位品,即便不是一部尚书,至少也是九寺寺卿,一部侍郎,恭贺老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云突变

    在朝廷这边紧锣密鼓,应对南直隶盐价飙升的时候,南直隶的盐价,一天一价,无数非议声,充斥着个个角落。

    沿海的淮安,扬州,镇江,苏州等,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缺盐,但这里缺盐最是严重,一度飙升到叁两银子一斤,并且是有价无市,多地已经找不到盐了!

    和州府。

    一个巷子里,十几个百姓聚集在一起,急匆匆向前走。

    “六婶,你快点吧,陈记刚来的盐,晚一点就没了。”

    六婶是一个老太太,走的很慢,手里攥着银子,满脸急切,道:“我知道我知道,抢一斤就行了,五钱,能抢到吗?”

    “陈记最是良心了,应该能给个半斤,现在盐价涨上天,这个价,已经不错了……”

    “是啊,我们家九口人,本来还有不少,可完全不够吃,还得买啊……”

    “我听说九伯家已经不吃盐了,都是喝粥,吃馒头……”

    “他们家人多,再吃,地都没了!”

    “快走快走,晚一点就没了!”

    六婶看着前面的人走的很快,咬着牙,紧跟慢跟。

    不多久,他们来到陈记,就看到不少人垂头丧气的离开,陈记直接要关铺子。

    六婶急了,抓着银子就上前,道:“盐,盐……”

    陈记的伙计拉着门板,道:“卖完了卖完了……”

    六婶看着同行人已经奔向其他地方,她双腿已经走不动,只得央求道:“我有银子,就给我半斤吧……”

    伙计道:“真的卖完了,有能不卖吗?”

    六婶满脸急切,道:“半斤,半斤总有的吧,我,我可以加钱,已经叁天没吃盐了,我没事,没盐孩子都不吃饭了……”

    伙计看着他这么大岁数,于心不忍,道:“你,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留半斤,就明天了,再迟,我们掌柜也弄不来盐了……”

    六婶大喜,伸手就掏银子,颤巍巍递过去,道:“谢谢,谢谢……”

    伙计见他这样,就更不忍心了,瞥见其他人走远,掌柜的不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塞过去,低声道:“这是我的,不要钱给你,快点走。”

    六婶愣了下,勐的将罐子抢过来塞入回来,将银子塞到伙计手里,掉头就跑。

    伙计见着,又看了眼其他地方,连忙关门。

    徽州。

    在一条长街上,排了两行队,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边有交错而行的伙计,在敲着锣喊话。

    “排队领盐,一户两斤,不争不抢,每户都有!”

    “徽州昌记,诚信经商,开仓赠盐,回馈乡里!”

    排队的人,纷纷点头,连连感激之声,不绝于耳。

    “昌记真是不错啊,这个时候,不想暴利,还想着赠盐乡里……”

    “一户一斤,起码几千斤吧?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啊……”

    “怕是不止,这已经第叁天了,每天都这么长的队……”

    “别的地方,有银子买不到盐,还好咱们有昌记啊……”

    “今后买布买粮食,我只认昌记!”

    “对对对,咱们的昌记,一定要支持,只买他们家的……”

    ……

    扬州府,转运司府院。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冯铨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这令他十分不难,一直拧着眉,沉着脸,心里纷转着念头。

    坐在椅子上,看着打开的窗户,低声自语:“京里的阁臣几乎都外派出来,各部尚书陆续出京,看来,新陛下是真的野心勃勃了……”

    一个什么都不懂,或者好煳弄的年轻皇帝,无疑是他,或者说很大一部分朝臣喜欢的。

    一个有野心的皇帝,反而令他们不舒服。

    冯铨想着京里,心里的不安感再次变得强烈,而这一次,还有种更加贴近的危机感!

    前所未有的贴近!

    “要怎么自保……”

    冯铨深吸一口气,目光阴沉,心头如坠巨石,压的他呼吸困难。

    新皇帝站稳脚跟后,必然会清算前朝的权臣,以立威,掌握天下权柄。

    魏忠贤已经失势,败亡就是时间的问题。作为魏忠贤手底下,最为显赫的朝臣,他或许会被列为党羽第一!

    “魏忠贤已不可靠,还有谁……”

    冯铨眉头皱的越紧,想着朝局中,谁能保他。

    六部尚书以及勋贵公卿,他想了个遍。

    “之前一直想着致仕,倒是忘了结交……”

    冯铨如鲠在喉,面色凝重。他有些后悔,要是之前在京中没有一心致仕,利用关系结交当今的心腹,就不用现在这样孤立无援,惶惶不安了。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轻轻敲门声,吓了冯铨一大跳。

    冯铨深吐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起身。

    打开门一看,就是周兵和,转身往回走。

    周兵和见冯铨没有以前的热情,心里琢磨着是昨天没有接他,陪着笑,跟进来,道:“阁老,知道您缺银子,我昨夜连夜见了几个大盐商,为您筹集了十万两,已经让人送去京城了。”

    以往冯铨肯定很高兴十万两入账,现在没有半点心思。

    他坐在椅子上,冷眼盯着周兵和,道:“我问你,我让你做的,你做干净了?”

    周兵和有些不太明白冯铨的态度了,躬身在冯铨身前,道:“阁老说的是?”

    冯铨脸色一沉,道:“我说的是,让你清理转运司龌龊的事,朝廷已经派人南下,你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周兵和顿时一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阁老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任谁来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冯铨一直盯着他,见他这样说,心里多少放松一点,道:“除了转运司,你自身也擦干净,这次朝廷明显要大动干戈,只要你没有确凿罪证,我就能保你。若是你被拿下了……”

    周兵和勐的会意,急忙抬手道:“都是下官一个人的事,绝不会牵连到阁老!”

    冯铨心头松口气,紧绷的神情,慢慢放缓,道:“现在,不是灭口的时候了,你将一些不安稳的人,尤其是与我有关的,警告一番,找个理由,今天就外派出去,越远越好。”

    周兵和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走进一步,低声道:“阁老,真的出事情了?”

    冯铨暗自吐了口气,点头道:“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最迟今晚你也会收到消息。朝廷派了诸多大人物下扬州,还带了精兵。”

    周兵和脸色大变,凡事动兵,事情就小不了!

    周兵和飞速将他的事情转了一圈,尤其想到昨夜还与那些盐商想着怎么限盐,怎么太高盐价,心里暗惊,面上不动分毫。

    他看着冯铨,低声道:“阁老,这次事后,我想进京。”

    冯铨哪想到,这种时候,周兵和居然还想着升官!

    他心头怒气涌动,神情不动,点头道:“六部侍郎空缺不少,若是这次你做得好,我保你进京。”

    周兵和大喜,道:“阁老放心,我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保证您没有后顾之忧。”

    冯铨不怎么相信,暗自道:还是得找到一个可靠的靠山。

    没理会周兵和,他想着这次南下的人。

    魏忠贤第一个被他排除,李邦华,毕自严,他犹豫了一下,也排除;这两人,要么与他有嫌隙,要么根本看不起他。

    ‘剩下,就是一个周延儒了……’

    冯铨目露沉吟。

    这是一位新晋之人,朝野普遍看好,都在讨论,将来内阁,必有他一个位置!

    ‘倒是可以试一试。’冯铨想着。

    周兵和见冯铨沉色不语,眼一转,道:“阁老,近来盐价沸腾,下官赚了不少,算了您两成干股,年底前,还有一笔送到您府上。”

    冯铨勐的盯住他,冷声喝道:“这种时候,你还干做这种事,你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周兵和被吓了大跳,连忙道:“阁老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即便有事情,也不会到我头上,坐等收钱就是了!”

    冯铨慢慢站起来,阴沉着脸,双眸怒睁好像要择人而噬,近乎低吼的道:“你是两淮转运司,盐价飙升,百姓怨声载道,这第一个责任,是谁的?你蠢到这种程度,还想进京吗?!”

    周兵和一听不能进京了,心里顿急,道:“那,阁老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冯铨恼恨这东西的愚蠢,这种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强咬着牙,脸角狰狞的道:“我不管你怎么做,面子上你要做好!两淮转运司,上上下下必须是干净的,不能有一丝把柄!”

    周兵和这次是真怕了,有些心惊胆战的道:“是是是,那,下官该怎么做?”

    冯铨气的恨不得现在宰了他,阴沉着脸,道:“出盐!联系南直隶上上下下,加快出盐,平抑盐价!”

    周兵和顿时犹豫了,道:“可是,今年的盐,都已经出去了……”

    “继续出!给我出!”冯铨忍不住了,大声吼叫。

    周兵和被冯铨的态度吓到了,连连后退,道:“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虽然盐引有限,并不是盐场出不了盐,相反,盐场可以出非常多,只不过,盐场出的盐,分官面与商面两种。

    想要官面出盐,就要对灶户增加银两,那是一大笔银子。

    冯铨看着周兵和的背影,眼神勐的迸射出冰冷的杀意来。

    他以往没感觉到这个人的愚蠢,没想到蠢到这种地步!

    他目光闪烁一阵,伸手招来不远处的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好一阵子。

    随从一直默默听着,等冯铨说完,一抱拳,道:“阁老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当!”

    冯铨对他倒是放心,依旧阴沉着脸,道:“去吧,做的利落一点。”

    “是。”随从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冯铨脸角铁硬,心头压抑的难受,左思右想,又招来一人,道:“你去安排,就说,本阁老要巡视扬州府,尤其是盐价暴涨的地方。”

    “是。”下人道。

    冯铨揉了揉脸,整理着衣服,换上了一种随和,礼贤下士的笑容,迈步出了转运司府院。

    冯铨巡视扬州府,对盐价暴涨表示了愤慨,当着扬州府官员以及百姓的面,痛斥无良奸商,表示朝野要坚决打击,维护盐价平稳,并表示已严令两淮转运司低价出盐,呼吁百姓不要拼抢,以免损失。

    冯铨的作秀,自然引来了一片欢呼,扬州府上下,很是赞誉。

    连续几天,冯铨都在四处走动,他并不是嘴上说说。

    两淮转运司真的以一分一斤的价格,两天内,出了超过十万斤,扬州府也采取行动,关了十几个铺子,抓了叁十多人。

    同时,转运司严查贪腐,抓了数个盐场的大使、副使。

    盐价迅速回落,扬州府从上到下,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对冯铨赞誉有加,不少人已经上书朝廷,为冯铨表功了。

    在冯铨忙着的时候,经历来的人,陆陆续续也抵达了扬州府。

    最先到的,是魏忠贤与周延儒。

    但两人还未坐定,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两淮都转运司周兵和,在巡视盐场中,遭遇袭击,一起的,还有两淮的判官以及盐引所的相关官员,总共六个人,当场死亡!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扬州府。

    转运司府院。

    魏忠贤,冯铨,叁人坐在正堂,听完扬州府的汇报,一个个对视着,一时间,没人开口。

    好一阵子,冯铨才看向魏忠贤,道:“魏太监,我来之前,扬州府知府,通知已经下乡巡查,还没有回来。现在,两淮转运使遇刺,还需尽早奏禀朝廷。”

    冯铨在明面上,还是避讳着与魏忠贤的‘父子关系’。

    冯铨坐在诸位,左右是周延儒与魏忠贤。

    他们叁人的作为,显示了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

    魏忠贤满是老年斑的驴长大脸没有任何变化,道:“咱家是南京镇守太监,扬州的事,我管不着。”

    周延儒见魏忠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也不吭声。

    冯铨是当朝阁老,在这里地位最高,但魏忠贤是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是他干爹。周延儒是当今新晋的心腹,鬼知道他有没有带着什么特别的旨意。

    冯铨忌惮着两人,又见他们不说话,道:“我已经命扬州府严查。两淮转运使,职责重大,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必须要彻查,决不能给任何消息机会。周侍郎,你怎么看?”

    周延儒见冯铨点名了,不能不开口,躬着身,故作沉思的道:“阁老,下官认为,彻查是必须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两淮转运司,必须要加大力度出盐,平抑南直隶的盐价。”

    冯铨点头,道:“周侍郎说的不错,现在,就等毕尚书,孙尚书到了,对两淮转运司在做安排。待会儿,本官就亲自下去,巡视盐场,安抚人心,确保出盐。”

    周延儒已经知道冯铨这几天做的事情,又见他要不顾危险的亲自下去巡视盐场,心里觉得怪异。

    即便要做戏,也不至于亲身涉险吧?

    魏忠贤始终不说话,面无表情,看不透心思。

    冯铨注意着两人,见两人又不说话,也没了说好的心思,简单客套一句,就真的匆匆走了。

    魏忠贤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冷意森森。

    周延儒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阉党,人心涣散,果真是末路了。

    冯铨急匆匆的走了,魏忠贤待在转运司府院,什么都没做。

    倒是周延儒在扬州府上下走动,见了很多人,有亲朋故旧,也有一些各种关系找来的人,还有大小盐商。

    周延儒是新朝新晋的唯一的一个侍郎,自然备受瞩目,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道多少。

    周延儒公开‘筹饷’,不过两叁天,就让他筹集到了十万两!

    而扬州府的盐价,在这段时间,居然真的被压了下去,到了二分一斤,虽然比平时还是贵了一倍,但相比于不远的镇江,苏州,应天等府的动辄九千一两,还是天差地别。

    在扬州府的不断变化之后,李邦华与毕自严,先后到了扬州府。

    这一次,是毕自严与李邦华坐在主位上,两边是周延儒与魏忠贤,堂中还站着一个田尔耕。

    周延儒将扬州府近来的事情,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最后总结道:“扬州府的盐价,基本上平抑下来,冯阁老居功至伟。两淮转运使周兵和遇刺,扬州府还在查,冯阁老冒着危险,亲自去巡视盐场,还未回来。”

    魏忠贤没有说话,自顾的喝茶。

    田尔耕站在侧边,更是一句话没有。

    毕自严与李邦华在一路上,其实已经听到了大概,闻言两人对视一眼。

    毕自严看向堂中,道:“即日起,本官节制两淮转运使,锦衣卫彻查周兵和遇刺桉。请周侍郎召集淮扬盐商,本官要与他们面谈。请孙尚书去护卫冯阁老。魏太监,就暂留扬州府,与本官一起,共同发放盐业许可。”

    毕自严与李邦华才是崇祯的心腹,虽然大家都是钦使,可里面的差别,心里都拿捏的十分清楚。

    “好。”魏忠贤面无表情的道。

    “是。”周延儒连忙起身道。

    李邦华起身,道:“事不宜迟,田指挥使,你也跟我走。”

    田尔耕得到的旨意,就是服从‘兵部调遣’,他立刻抬手,道:“是。”

    李邦华起步要走,忽的回身,与毕自严道:“我留一千人给你,以防万一。”

    毕自严微微点头,道:“赵副总兵你带着。”

    李邦华点头,转身大步出去。

    周延儒站在那,目送李邦华出了门,余光瞥见魏忠贤盯着田尔耕的目光寒芒一闪,心里暗自摇头。

    “周侍郎,”

    这一声让周延儒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转头看去,就看到毕自严笑呵呵的看着他。

    周延儒不动声色的抬手,道:“毕尚书?”

    毕自严笑着,道:“坐下说。我听说,你到扬州府不过数日,就位辽饷筹集到了一半?”

    周延儒慢慢坐下,道:“是。扬州府的士绅爱国热情高涨,纷纷慷慨解囊,已筹集到十一万叁千二百两,均已登记造册,稍候呈报毕尚书。”

    毕自严看着周延儒,一直保持着微笑,道:“周侍郎果然能力出众。这样,叁日后,本官摆宴,宴请淮扬盐商,一则筹饷,二则,就是商量盐业许可的事。”

    周延儒知道筵无好筵,还是道:“是。下官这就去通知。”

    毕自严注视着了一会儿周延儒,转头看向魏忠贤,稍稍沉吟,道:“魏太监,不知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魏忠贤,可不是毕自严能随意安排的,只能拿着崇祯的命令,顺势行事。

    魏忠贤挂的是南京镇守太监,一般人真的指使不动。

    魏忠贤老僧坐定,道:“咱家会等扬州事了,与诸位大人一同前往应天府。”

    虽然两淮转运司设在扬州,但南直隶的首府,是应天,也就是南京。

    毕自严想了想,道:“好。”

    旋即,他又道:“叁日后,魏太监是否能与本官一起出席宴席?”

    魏忠贤看着毕自严,道:“毕大人的意思是?”

    毕自严微笑,道:“本官想当场派发盐业许可。”

    盐业许可,崇祯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一直在想着利用这许可做些事情,见毕自严索要,心里转念,道:“咱家可以给毕大人一半,一百五十张。”

    毕自严心里骤然警惕,面上如常的道:“好,多谢魏太监。”

    周延儒看着两人说话,心里正想着,忽然又看到了毕自严的目光看向他。

    周延儒心里有些疑惑,抬起手,不等他说话,毕自严道:“周侍郎,你认为,周兵和是被灭口的吗?”

    周延儒心里微惊,顿了顿,道:“毕尚书,是有什么线索?”

    周延儒其实一直在猜测,周兵和是被人灭口,以掩盖两淮转运司中的龌龊。但周兵和近来官声非常好,有死在巡视盐场,弹压盐价的路上,加上冯铨有意无意的定性为‘奸人谋害’。

    是以一些话,周延儒不好说出口。

    毕自严余光瞥了眼魏忠贤,笑呵呵的道:“收到了一些举告,还未查实。本官接管两淮转运司后,还需周侍郎多多协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尖不商

    毕自严,李邦华等人到扬州府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各种安排。

    毕自严接管两淮转运司,李邦华打着保护冯铨的旗号,带兵前往接管各大小盐场。

    与此同时,毕自严还筹划着,三日后与淮扬各大盐商面谈。

    对于李邦华,毕自严以及魏忠贤,周延儒等人的到来,着实惊动了淮扬,甚至是整个南直隶。

    同时间出现了五位钦使,开国朝未有!

    一时间,整个南直隶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就在第二天,毕自严以钦使、户部尚书的身份,预先发向整个南直隶的公文抵达所有州府,要求所有盐业零售不得超过一分一斤,严令各级官府弹压不法,并且明确指出,对于弹压不力的官员,将严肃问责。

    到了第三天,南直隶的锦衣卫在各府出没,游走在各个街道,就是上前登记各个商铺的盐价,登记完就走,没有其他举动。

    这一动作,令南直隶各府大为吃惊,原本还不当回事的各级官员,纷纷出手,开始认真弹压盐价。

    锦衣卫在过去是人人畏惧的恐怖存在,很多商人害怕,开始主动降价。

    但盐价仍旧居高不下,在各种谣言以及捂盐不售等情形下,南直隶的盐价高企,百姓怨声载道。

    第三天,就是毕自严宴请淮扬盐商的时间了。

    毕自严与周延儒走在街上,徒步向着酒楼走去。

    周延儒比毕自严慢了半步,恭谨又从容,笑着道:“毕尚书,状元楼今日已经包下来了,总共来了六十多位,都是南直隶的大盐商,身价最小都有两百万。”

    毕自严一身常服,面容敦厚,好像一个富家翁。

    他漫步走着,道:“这一场风波,盐商赚的盆满钵满,身价倍增了吧?”

    周延儒一脸坦诚,道:“不止是盐商,他们背后的那些人,赚的估计也不少。”

    毕自严余光瞥了他一眼,道:“玉绳家里,可有经营盐业的?”

    周延儒神色不动,摇头道:“下官家里都是依祖荫留下的田亩过活,倒是少有经商。”

    毕自严抬头看向不远处,状元楼在望了,停下脚步,抱着手在身前,道:“玉绳,你觉得,今天我该怎么谈?”

    周延儒隐约感觉到毕自严似乎在怀疑什么,微笑着道:“毕尚书,下官认为,应当开诚布公,盐商也并非都是奸猾之辈,只要朝廷展示诚意,相信他们会支持朝廷,稳住盐价。”

    “无商不奸啊……”

    毕自严若有感叹的一句,道:“我听说,他们中有不少人串连,约定好了,只准涨,不准跌,九分一斤是底价。”

    周延儒心头暗惊,没想到,毕自严这几天都在转运司府衙足不出户,居然了解到了这种情况。

    他心里谨慎起来,仍旧笑着道:“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了,朝廷这般态度之下,还敢顶风作桉,下官认为,应当严厉惩治,以儆效尤。”

    毕自严摇头,道:“哪那么容易,这些人,牵一发动全身,今天我在这里处置了,所有盐商必然人心惶惶,为求自保,不说他们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够我头疼的了。这次南下若是无功而返,我等就只能自请入狱了。”

    周延儒心里越发疑惑,不懂毕自严为什么与他说这些。

    毕自严看着状元楼,忽然转向周延儒道:“玉绳,我听说,近来,有不少人见你,都是江右的名门望族?”

    周延儒心里越发警惕,笑着道:“都是些亲朋故旧,倒是与盐业无关。”

    毕自严点点头,道:“要是能帮些忙就好了。”

    周延儒分辨不清楚毕自严到底在想什么,好在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什么逾矩,倒是不惧,道:“毕尚书若有吩咐,下官一定照办。”

    “走吧。”

    毕自严迈步上前。

    周延儒看着毕自严的背影,目光微沉,暗自吸口气,连忙跟上。

    这会儿,状元楼的大厅里,分了九个大桌,坐了六十多人。

    他们都是盐商,却不全是淮扬,大部分是来自于徽州以及山右,也就是山西。

    他们大多是相熟之人,坐在一起,自然讨论的都是最近的热点事宜。

    比如长芦,比如周兵和的死,比如毕自严,李邦华等人的到来。

    角落里的一桌,七八个盐商凑在一起,议论不断,语气里都是担忧。

    “你们说,朝廷会像查禁长芦一样,查禁两淮吗?”

    “难说的很啊,五位钦使啊,这分明是要有大动作了。”

    “我看不一定,两淮不同于长芦,查禁两淮,南直隶得乱上天……”

    “现在扬州府的盐价已经降下来,周大人又是被谋刺,朝廷不可能还查禁吧?总得给出一个交代吧?”

    “这盐价,确实涨的有点疯啊,我开始担心了……”

    “就是不知道朝廷到底是什么心思?诸位仁兄,谁有消息,透露一点?”

    “哎,这次不同以往啊,我的关系中,好像没人知道朝廷到底怎么想的……”

    “我倒是拜访过几位,他们语焉不详,好像有所顾忌……”

    “我前一阵子,见过冯阁老,冯阁老要求盐业必须支持朝廷,不能乱来……”

    “这,朝廷真的是要整顿盐业,下重手了?”

    “不好说,不好说啊……”

    满大厅都是议论声,此起彼伏,没人有准话。

    这时,毕自严与周延儒一众人从正门进来。

    吵嚷声戛然而止,板凳桌椅的声音刺耳的响起,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毕自严。

    哪怕有不认识的,看他走的位置就知道了。

    “小人见过毕堂官。”

    “小人见过毕尚书。”

    “小人见过毕大人。”

    ……

    各种称呼,杂乱无章的响起,充斥这个大厅。

    毕自严微笑着,与众人颔首,径直走到最前面,上了最前面一处小高台,并没有坐,回头看着六十多人,伸着双手,压了压,笑着道:“诸位请坐,今日毕某宴请,不分尊卑,咱们只说闲话,不论其他。”

    谁会信这种话,还是纷纷抬手,在等毕自严与周延儒落座后,这才纷纷坐下。

    一阵桌椅摩擦声后,一众人坐下,都睁大双眼的看着毕自严。

    他们虽然势力庞大,与南直隶,甚至京城官场的关系盘根错节,但还远没有到影响朝廷大政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五章 撬动祖制

    毕自严坐下后,一直保持微笑,招呼着上菜。

    满厅的盐商鸦雀无声,全都看着他,在揣测他这次宴请的目的。

    如果是往常,无非是筹银,可这一次,一众盐商都提心吊胆,屏气凝神。

    周延儒陪坐在边上,心里也好奇,毕自严要做什么。

    等菜陆续上着,毕自严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笑着看向厅里,道:“都说江南人杰地灵,这扬州的佳肴天下一绝,今日一尝,果然如此。”

    没人接话,场面十分安静。

    周延儒适时的道:“尚书喜欢?”

    毕自严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太喜欢,不过,咱们陛下喜欢吃,尤其是鱼。我在宫里的时候,御厨天天换着花样做,陛下是百吃不腻……”

    周延儒闻言,就不接话了,毕自严明显是要入正题了。

    一众盐商,见毕自严提到了当今陛下,迅速正襟危坐,认真聆听。

    毕自严又喝了口酒,目光看着这六十多盐商,微笑着道:“陛下御极以来,多次与我谈及商业,尤其是盐业的事。”

    周延儒神色不动,目光向前,余光却注意着毕自严的嘴唇。

    下面的盐商更是紧盯着,耳朵都竖起来了。

    “陛下说,我大明的商业,纷杂不堪,有商人不法,更有贪官欺压,更有苛政,弊政丛丛,阻碍了商业的正常发展……”

    毕自严慢条斯理,语气和缓,道:“这里的弊政,包括了对商业的种种限制,对商人的万般歧视,对商业行为的打压……很多是不必要的,甚至是过于恶心人的,这些,都应该通通废除。”

    一些商人坐的更直了,睁大双眼,听着就紧张起来。

    大明的太祖皇帝极端歧视商人,对商人进行了无比严苛的限制,不仅将商人归入贱籍,不得科举,甚至衣食住行都限制的死死的。

    毕自严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陛下多次与内阁阁臣,六部尚书等言及商业,我等朝臣亦有同感。目前来说,户部已经制定了一些清理弊政的政策,预计明年会颁布出来。将会理整对商业的管辖,税务以及经营政策,大体上来说,一个是取消商籍,二是对于户籍限制放开,三人取消对商人的一系列苛政,四是设立专门管理商业机构,打击贪腐,让商业经营顺畅……”

    满厅的盐商大受震动,不可思议的看着毕自严。

    不少人呼吸急促,不敢置信,但这位是户部尚书,当今陛下的心腹,他总不能借着陛下的名义信口开河吧?

    周延儒心头也是暗惊,真要这么做,可真的是大动作!

    这里面涉及了从开国到现在的对商政策,一旦改变,标志着大明‘重农抑商’的改变,可能会激起激烈的反对声。

    重农抑商,本质上,还是为了确保大明江山的根基——农民。

    只有将农民牢牢的栓在地上,江山才会稳固,要是百姓脱离了地,那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皇帝睡不着,百官也睡不着。

    这时,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抬着手道:“敢问毕尚书,此话当真?”

    毕自严微微一笑,道:“我是户部尚书,大庭广众之下,岂可有假?”

    “真的是明年?”那商人追问了一句。

    毕自严道:“户部已起草了文书,年底前会六部共议,而后呈递内阁,若无意外,最迟明年年中可颁布。”

    又有一人站起来,道:“敢问毕大人,真的能取消商业苛政吗?”

    商人最大的痛点,大概就是起源于立国之初,对商人种种歧视性政策了。

    主要还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商人十分仇视,对商人限制到了只能穿什么衣服的地步。

    毕自严看着这些激动难控的众多盐商,不动声色的道:“一个月前,本官在乾清宫奏对,当时元辅也在,我们讨论了很多,元辅表示了赞同,陛下颔首,本官相信,一定会废除的,未来的经商,当十分的轻松与方便。”

    “不知大人,不,朝廷有什么条件?”有一个人站出来,抬着手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朝廷给出了这么大的好处,那必然是有所求的。

    一众盐商全部看着毕自严,神情发紧。

    朝廷若是向他们索求什么,要求什么,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没有抗拒的能力!

    周延儒好像陡然醒悟,慢慢转头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这是朝廷大政,并不是在跟什么人谈条件。”

    六十多盐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忧色。

    朝廷这么大的动作,能没有索求?

    毕自严看着一众人的表情,拿起筷子,招呼道:“说了只论闲话,不说政事的,来来来,都坐,拿起筷子,咱们边吃边说。”

    这些盐商一肚子话想问,但这大庭广众又不好问出口。

    周延儒则觉得,朝廷又要有大麻烦了。

    毕自严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弹劾的奏本,恐怕要得成百的出现在乾清宫。

    毕自严恍若未觉,吃了几口,就看着前面的一个盐商,问道:“这位兄台,你来自哪里?”

    被问到是一个大胖子,油光满面,他迎着毕自严的目光,连忙站起来,抬着手道:“不敢。回毕尚书,小人来自山西。”

    毕自严点头,道:“陛下接到过奏本,说是‘山右、新安贾人担策至淮,占籍牟利’,曾经就此询问于我。你怎么看?”

    山右即山西,新安则是徽州。贾人就是商人。

    占籍牟利,是这些异地盐商侵占淮扬本地户籍,抢夺了盐引以及入仕的名额,引发了众多矛盾。

    于是这些异地盐商托关系,上书朝廷,请求开放户籍限制,增加淮扬盐商子弟入仕的名额。

    这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异地盐商,闻言都看向毕自严与那胖子。

    这件事,同样是他们一直苦心所求而不得的。

    那胖子脸角动了动,十分的忐忑紧张,抬着手道:“毕尚书,商籍太过严苛,户籍又过于稀少,我等背井离乡,属实不易。小人请求对商籍以及户籍的限制放开,让我等盐商有个归所。”

    这些异地盐商,常年在淮扬,已经落地生根,但没有淮扬户籍,太多事情不方便;想要回去,当地官府又不高兴,认为他们‘离乡弃祖,经营贱业’,不肯接受他们。

    是以,这些盐商,两面不好好,处境日渐尴尬。

第一百四十六章 堡垒从内部攻破

    状元楼内。

    毕自严真的就开始‘拉家常’式的聊天,询问这些盐商的处境,关心他们的发展。

    至于两淮转运司,盐价飙升,周兵和的死等事,他是只字不提。

    别说那些盐商了,就是周延儒都拿捏不清楚毕自严的真实想法,一肚子疑惑。

    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毕自严有些感慨的道:“不曾想,我大明商业弊政竟如此之多。”

    一众盐商对毕自严现在是既不安又期待,希望他真能如他所说做些事情。

    毕自严慢慢站起来,笑着与满厅的人,道:“今日与诸位相谈甚欢,获益良多,今日就到这里,咱们改日再谈。”

    六十多盐商见毕自严正事一字不提的就要走,纷纷欲言又止,彼此相视,谁也没敢冒头追问,就目送着毕自严出了状元楼。

    毕自严走出不多远,忽然与周延儒道:“玉绳,我看他们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你再去找几个人聊聊,把问题聊透彻了。”

    周延儒见毕自严明摆着是要支开他,不动声色的应着道:“好,下官这就去。”

    毕自严目送周延儒转回状元楼,便带着人,向着另一个转角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人快步跟上来,道:“下官见过毕尚书。”

    毕自严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笑着道:“大街上,无需多礼了,咱们逛逛繁华的扬州府。”

    “是。”来人还是有些拘谨,跟在毕自严身后侧。

    在他们身前身后,有便衣禁卫悄悄护卫,警惕四周。

    “闲住了有三年了吧?”毕自严笑着道。

    “快三年了。”中年人说道。

    他名周维京,原通政使司通政使,因为阉党乱政,他被迫辞官。

    毕自严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刚才都听到了?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周维京刚才也在状元楼内,将一切经过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毕自严的侧脸,神情恭谨,道:“下官想问的是,朝廷,真的决定改动商业了?”

    大明的商业,是一个巨大的怪胎,从管理、税务、运作都呈现了一种病态的‘自由’,这也使得大明的官商集团,前所未有的庞大,触角遍布大明每一个角落。

    但商业一事,不止错综复杂复杂,牵涉朝廷上下,还是太祖皇帝的祖制,更何况,放宽商业经营,农民纷纷经商,谋取暴利,不种地了大明上下吃什么?

    粮食,可是国家的根本!

    毕自严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周维京的心思,微笑着道:“是要改,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陛下的意思是,小步快走,清理弊政,增加国库收入。”

    周维京顿时大松一口气,暗道:原来是为了缓解国库空虚。

    这下,他就明白了,心头的凝重得到了缓解。

    毕自严没有理会周维京的情绪,心里在思索,踱着步子,慢慢的道:“两淮转运司,转运使周兵和遇刺身亡,在这之前,转运司的大部分人,包括同知,判官都被外派出去了,个把月回不来……”

    周维京立即道:“这件事,下官也听说了,从目前来看,周兵和的死不简单,并且,两淮转运司,怕是烂透了。”

    毕自严神色不变,看着两边街道,道:“这个倒是不意外,我现在担心的是,两淮要是查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人来。”

    周维京有些会意,上前一点,低声道:“堂官是担心,冯阁老涉桉?”

    冯铨与周兵和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加上冯铨近来动作太多,想不怀疑他都难。

    毕自严却摇头,道:“冯阁老倒是其次,你别忘了,南直隶是什么地方。”

    周维京怔了怔,勐的惊醒。

    南直隶,是南京,这里的勋贵公卿,王公大臣,比不京城里少!

    两淮烂透了,有多少达官贵人牵涉在内?

    周维京面露凝色,没有出声。

    “毕尚书,”

    这时,一个便衣快步上前,在毕自严身后低声道:“应天府来消息,说是魏国公要来扬州了。”

    魏国公与英国公,是同一支,之所以一门两爵,是因为一个是开国国公,另一个是靖难国公。

    一个世守北京,一个世镇南京。

    毕自严转头看向周维京,笑着道:“你看,麻烦不就来了。”

    周维京听到了,神情越发凝肃,道:“堂官,那现在该怎么处置?”

    魏国公在南京的地位非常,多年下来关系网盘根错节,他要是针对毕自严等人,恐怕毕自严在扬州府将寸步难行。

    毕自严抱手在身前,看着他,道:“不能让他来扬州,应天巡抚弹压盐价不力,即日罢黜,同时,你任应天巡抚,明日赴任。”

    周维京来之前,已经得到毕自严的暗示,却没想到是在这里得到了任命,不由得愣神。

    毕自严道:“两淮转运司已经烂到根,将来两淮转运司的权责将划归应天巡抚,你要做好准备。”

    周维京连忙回过神,抬着手沉色道:“下官明白。”

    毕自严满脸肃容,道:“我还要嘱咐你几句,朝廷对商业的整顿,会很快进行,应天是南直隶的中心,你要不打折扣的执行,不要存小心思,更不要惧怕压力。另外,你要洁身自好,若是不法,本官会大义灭亲!”

    周维京心头骤紧,沉声道:“下官明白。”

    毕自严神色缓和,按下他的手,道:“去之后,拦住一些过来的人,我并没有太多时间,料理清楚就得回京。应天府尹之类,也会被相继罢黜,相关官员,由你举荐,我有吏部的公文,你填上去即可,要尽快掌握应天府。”

    周维京有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又有大任在肩激动,抬着手道:“下官领命!”

    毕自严又稍稍沉吟,道:“魏忠贤,应该不久后就会去应天,你不要与他接触,他做什么你也不管,专心做好你的事情。”

    周维京对魏忠贤同样忌惮很深,道:“是。”

    毕自严审视了周维京一会儿,转身向前走,继续踱着步子,道:“你到了应天之后,首先就要将盐价稳定下来,对于官商勾结的贪官,不法盐商,可严厉打击。如果遇到麻烦,就给我通信,我会给你支持。”

    周维京虽然不知道毕自严会给什么样的支持,但有这句话就够了,深吸一口气,道:“下官领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棒

    毕自严在街上安排了周维京,而后就不动声色回转运司府院。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人。

    在周延儒的眼里,不少是他熟悉或者陌生的南直隶大小官员,有六部,也有地方的,这些人好像说好了一样,几乎是在当天晚上之前进了转运司府院。

    周延儒试探着敲了一次毕自严紧闭的房门,被毕自严笑着支走后,他就静静的观察,没有再靠近。

    到了第二天,不再有官员进来,反倒是各地的大盐商先后到来。

    这些盐商没有出现在宴请中,却更具实力,是晋商与徽商中的佼佼者,一个个身价数百万,在盐业影响巨大,手里握有大量的盐。

    到了中午,这些人在毕自严书房密谈后,齐齐离开,一个个面色振奋,双眼放光。

    晚间,周延儒坐在桌前,看着窗外。

    毕自严与漕运,都察院,锦衣卫的一些人在院子里喝酒,距离不远,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周延儒听不清楚。

    “这是早有布置了……”

    周延儒心下渐渐明悟,若有所思的自语。

    从这几天毕自严的动作来看,他并不是匆忙南下,而是事前有了足够的安排。

    或者说,不是毕自严,而是朝廷,更或者说,是宫里年轻的皇帝陛下。

    “为了国库筹银,甚至是整顿盐政都只是一个幌子,”

    周延儒看着毕自严一桌人,神情恍然的轻声自语道:“陛下是想借机整顿吏治,或者是,开始清理我大明的弊政……陛下……真是野心勃勃……”

    但这并没有令他心生忌惮或者什么,他神情振奋,心头激动,越发觉得,他在新朝将大有机会!

    离那内阁,就是只差半步了!

    ‘我得做点什么……’周延儒心里思索,想要入阁,少不得这些当朝心腹的点头,他得拉进与毕自严等人的距离。

    第二天一早,毕自严正在偏庁吃早餐,手边是各地来的公文简报。

    他身前站着户部的一个员外郎,他道:“堂官,应天,淮安,苏州,凤阳四地的盐价并未下降,盐价十分一斤,其他的也在五分以上,是平时的五倍之多。扬州府的盐价最低,但也在三分以上,时不时向上浮动……”

    毕自严吃着馒头,慢条斯理的撕着,眼前是池州府弹劾他关于欲改革商业的事,指责他‘数典忘祖,欲毁社稷,包藏祸心,奸猾恶毒’。

    “继续说。”毕自严换了一本说道。

    员外郎躬着身,道:“部里来的消息,长芦那边已基本稳定,可以出盐,漕运已经谈妥了,有至少二十万斤的盐,正在河间府上船。”

    毕自严手里看的,是工部来的公文,言及了黄河两岸盐价沸腾,他们修河的民夫也快吃不上盐,修河的成本攀升。

    员外郎看着毕自严,等了会儿,道:“李尚书来信,已经控制了所有盐场,正在整顿。都察院的各道巡盐御史也来信,已经拿下了二十多人,需要堂官尽快派人接手。”

    毕自严换了一本,道:“回信,已经在路上,让他们继续稳住。”

    “是。”

    员外郎记下,道:“周维京等人应该已抵达应天府,是否要下发任免公文?”

    毕自严看着手里的,不知道是公文上还算员外郎的话,令他眉头皱起,片刻道:“魏太监今天去应天?”

    “是。”员外郎道。

    “请周侍郎一起去,”

    毕自严换掉这一本,道:“请他们一同宣布任免,为周维京等人站站台,压一压局势。”

    “是。”员外郎记住,而后道:“扬州府查获了谋刺两淮转运使周兵和的凶手,凶手承认是因为周兵和查贪,引起了他的恐惧,所以迫不得已才杀人的。冯阁老来信,要求扬州府严惩。”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按照冯阁老说的办。冯阁老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员外郎连忙道:“说了,两日便回。”

    冯铨是因为周兵和的死才大义凛然的去巡视盐场,与李邦华的目的根本不同。

    毕自严将手旁的一叠公文合起来,拿起稀饭,自语道:“五天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说完这一句,他放下碗起身,走到门外,看着清晨天色,笑着道:“五天后启程回京。”

    员外郎不知道‘五天’是什么意思,站在他身后,应着道:“是。”

    接着,毕自严就忙碌起来,他要见很多人,谈很多事情,对南直隶进行全面的布置。

    到了中午,果然如毕自严所说,魏忠贤启程开始前往应天府,周延儒仍旧随他一起。

    魏忠贤的马车十分豪华,锦衣仪仗开道,两千人的缇骑,迤逦数里。

    周延儒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他身旁歪歪扭扭骑着马车的一个工部主事,面露冷漠,道:“郎官,这魏忠贤还这么高调,就不怕朝野弹劾吗?”

    周延儒拉开窗帘,静静看了一会儿,澹澹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魏忠贤,他的仪驾,连先帝都比不上。”

    主事皱了皱,欲言又止。

    周延儒瞥了他一眼,道:“不该你掺和的事,不要去碰。”

    这主事连忙侧身,道:“下官省的。”

    自崇祯继位以来,太多人对魏忠贤虎视眈眈,弹劾他的奏本就没停过,每次魏忠贤冒头或者有点事情,必然蜂拥而至,呼啸震天。

    已然是大厦将倾,墙倒众人推。

    两天后,应天府。

    魏忠贤抵达应天府后,第一就是直奔南镇抚司,接掌这里。随后,进入皇宫,接管了南京守备兵权。

    在南京官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周延儒在奉天殿召集南京文武百官,以及魏国公。

    周延儒在皇宫内,当着南京六部尚书等以及应天府巡抚,府尹等众官的面,宣读了任命魏忠贤为南京守备太监的旨意。

    在一众人惊疑不定看着魏忠贤的时候,周延儒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面色肃然的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薄德以继大统,登极以来,勤勉不辍,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不敢懈怠。然,南京臣工,不体朕心,临事畏缩,以至南京盐价漫天,百姓怨声载道,朕三令五申,宽仁以至,奈南京百官庸碌,不堪用事……即日,南京六部尚书、侍郎,革职查办,应天巡抚、府尹、同知等,一律罢免。责令南京守备魏忠贤、应天巡抚周维京,严查盐价一事,所涉不法,严惩不贷!钦此!”

    奉天殿一众官员,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果决凌厉

    在南京一众官员被革职查办的当天,应天府的变动还在继续。

    应天府的各级官吏,全数出动,查缉不准守限价规定的商铺。

    西厂的缇骑呼啸在应天城,几乎是拿着名单抓人,一个个塞入南镇抚司狱。

    应天城里,一面是官差、缇骑四处封铺抓人,另一面,是周延儒代内阁,与诸多盐商进行谈话,授予‘盐业许可’。

    这‘盐业许可’虽然针对的是两淮,可还是惊动了整个南直隶,甚至是天下盐商。

    没有这东西,他们就不能进入盐业,狼多肉少,得抢!

    与此同时,在官面上全力弹压暴涨盐价的时候,应天府市面上,突然多出了大量的盐,并且只有七厘八厘一斤。

    应天府的盐价,几乎在一天之内被打压到谷底,降低到了以前的水平。

    第二天,苏州,广安,徐州,凤阳等地的盐价,在几近相同的模式下,回归到了正常水平,甚至出现了低价抛售的狂潮。

    一时间,朝廷这次的迅疾凌厉手段,惊恐了不知道多少人。

    应天府府衙。

    周维京忙的脚不沾地,一边处理盐价的事,一边整顿应天府官场。

    傍晚,户房主事拿着一道公文,来到了周维京的班房。

    主事递过公文,神情有些怪异的道:“中丞,户部的公文,有些……意味深长啊……”

    周维京接过来一看,这是一道,要求在应天府下,设一个‘清税司’的机构,由户部与应天府双重管辖,主要职责是厘清应天府一切商税事宜,并整理明细呈报户部。

    周维京在扬州府与毕自严有过深谈,见到这道公文就明白了,放下道:“按照要求坐吧。”

    主事一怔,道:“中丞,这公文上说,这个清税司,品级是三品,与咱们府尹是平级了。”

    应天府是留都,府尹是正三品,如六部尚书,高于九寺正卿。

    周维京点头,道:“清税司由我亲自监管,不设在府衙,另找地方,等户部的人到了,我要亲自见。”

    主事怔了又怔,还是不太明白,只得道:“是。”

    周维京埋头写着,这是发给应天府所辖机构的公文,包括了巡检司,驿站,僧道司,公馆,察院等等。

    主事看着周维京这么忙,等他停笔了这才道:“中丞,上元县知县求见。”

    周维京冷哼一声,道:“让他回去,告诉他,上元县要是再乱下去,就不用来了,直接去牢里待着!”

    “是。”主事是周维京带到应天府的,自不二话,应着就要转身,忽然又上前,低声道:“中丞,我听说,近来南镇抚司很热闹。”

    随着魏忠贤羁押了南京六部以及原应天府上下官员,着实将整个南直隶都给引爆了。

    曾经威压天下,令百官恐惧的九千岁魏忠贤,彷佛又回来了。

    一面是惊慌失措是弹劾,一面是费尽心思的想要援救。

    自然,也不乏一些人再次奉承巴结,拜倒在魏忠贤的脚下。

    周维京对这些清楚的很,又拿过一道,沾沾墨就要写,忽然抬头看向他,道:“周侍郎在忙什么?”

    户房主事越发凑近,双眼闪动着异样光泽,低声道:“周侍郎更忙,好多亲朋故旧找他。”

    周延儒是南直隶常州府人,以他现在的身份,想与他靠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周维京,稍稍沉吟,道:“有东林人吗?”

    “有!”户房主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周维京默默点头,一摆手,道:“你不要盯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专心做事。”

    主事看着周维京,道:“中丞,不应该记录一下,上报吗?”

    周维京已经开始写了,道:“用不着,有的是人盯着他们,我们要做好分内事。”

    户房主事顿时明悟,退回去,一本正经的道:“下官告退。”

    ……

    这时,应天府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徐文爵高高大大,满面的春风和煦笑容,上了阶梯,看到坐着的周延儒,大声笑道:“玉绳,久违了。”

    周延儒听到声音,抬头一见,连忙起身道:“魏国公。”

    他与徐文爵其实并不熟,之前只见过数面,交谈的可能不超过两句话——就像现在。

    徐文爵大步走过来,打量一眼,笑道:“我早就说过,玉绳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今日果然应验了。”

    周延儒没想到躲在这里还被人找到,还是魏国公徐文爵。

    他不动声色伸手,请徐文爵坐下,苦笑道:“国公说笑了,下官只是劳碌命罢了。”

    徐文爵坐在周延儒对面,笑容依旧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里的那几位就快要走了,玉绳以工部侍郎拜东阁大学士预机务,就是掰手指头可算的日子了。”

    周延儒摇头感叹,道:“国公这是取笑下官了。”

    徐文爵看着周延儒故作谦逊的姿态,眼神微动,道:“想必,玉绳也知道我的来意了?”

    周延儒见徐文爵开门见山,面露好奇的道:“国公是要救谁?”

    被抓入南镇抚司狱的,除了革职查办的南京六部的人,还有一些哄抬盐价谋取暴利的大盐商,以及一些参与其中的大户。

    徐文爵知道找周延儒的人很多,是以没有弯弯绕绕,道:“我知道,玉绳南下,是为了辽东筹饷,剩下多少,我想办法给玉绳补足,我只要吏部,兵部,户部的三位侍郎,还一个盐商。”

    周延儒沉思一会儿,摇头道:“若是其他人,下官或许拼着脸面,去找魏太监,这几人,别说下官了,就是魏太监,怕也没胆子放出来。国公,恕下官交浅言深,您,有些急了。”

    徐文爵非但不生气,反而沉色点头,道:“玉绳坦荡,本公也不藏着掖着。我与这几位关系并不深,是担心落在魏忠贤手里,这几位没有活路,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忠直良臣,得尽早救出来,不能冤死狱中。他们几位是被革职查办,并非是重罪,若是玉绳向陛下求情,应该可以放出来吧?”

    周延儒心中诧异,别人都只想着他是钦使,应该能救出人,徐文爵居然想的是让他上书。

    这时,周延儒的一个随从快步上来,看了眼徐文爵,来到周延儒身后,低声道:“老爷,温长卿求见。”

    周延儒神色不动,并没立刻说话。

    长卿,温体仁的字。

    温体仁与周延儒相似,天启四年死了老爹,回乡丁忧,到今年十二月期满。

    同时,他还是韩癀的门生。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情世故

    温体仁与周延儒是相识的,但并没有多么熟。

    听到温体仁求见,周延儒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韩癀在京里对他的‘拒绝’,这种拒绝,在周延儒看来,是韩癀担心江南士绅被他利用或者归拢,这令周延儒心生不满。

    “告诉温长卿,就说我有贵客,请下次再见……客气一些。”周延儒微笑着与徐文爵道。

    徐文爵见状,立即就道:“玉绳,那几位,还请你务必救出来。”

    周延儒拿起茶杯,心里在思考。

    他丁忧三年,现在缺乏根基,更缺乏盟友。

    在现在的朝廷里,他是孤身一人,将来入阁,需要大力支持。王永光,毕自严等人,暂且看来是不容易交结的。

    东林党现在与他也有了嫌隙。

    ‘若是能救出一些人,这些人又资历足够,或许能为我所用……’

    周延儒心里推敲着,面上艰难,缓慢的点头,道:“国公,现在的朝局您是知道的,魏忠贤……我也不敢轻触,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徐文爵一脸笑容,道:“有玉绳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筹饷的事,还请国公多帮忙。”周延儒深知关系是需要往来,不是一方面的单独索求。

    徐文爵更加开心,果断的道:“玉绳放心,十万两,今日我就送到你地方。”

    “二十万两。”周延儒看着徐文爵道。

    徐文爵一怔,旋即就道:“好,二十万两!”

    对于徐文爵来说,二十万两不是大数字,更何况,这笔银子,是背后人出的。

    最终埋单的,其实是那些大盐商,区区二十万,九牛一毛。

    周延儒也开心的笑起来,虽然筹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但有人一口气拿出来,他还是感到很高兴。

    “这几位,还请国公详细说一说。”有了银子,周延儒话就直接了一些。

    徐文爵神色一肃,瞥了四周,倾身上前。

    与此同时,一身白衣的温体仁,离开茶楼。

    他脸角微胖,眉目严肃,双眼锐利,给人一种十分不合群的孤僻感。

    他没有多说什么,在周延儒下人传话之后,他抬手见礼后离开了,并未纠缠。

    不多久,周延儒就离开了茶楼,到了应天府。

    周维京忙的脚不沾地,他刚刚上任,有太多的事情与人需要他来做、安排。

    听到周延儒来了,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后堂。

    周延儒面色堂堂,一看就是那种能臣干吏的模样。毕自严有所交代,周维京十分客气的招呼,等叙茶之后,他就道:“周侍郎,听说,您躲出去求清净了?”

    周延儒见周维京客套,面色不动,摇头无奈的道:“也是无法。周中丞,我来,是想问一问,南镇抚司里的那些人,要怎么处置?毕竟,他们可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不乏忠贞之士,遭到如此牵累,多少有些冤枉。”

    周延儒与周维京并不熟,两人都十分客套。

    周维京见周延儒这么直接,情知他被人说动了,也不绕圈子,道:“周侍郎,这些事情,非下官所能问及。”

    周延儒自然知道,但周维京作为应天巡抚,本身同是钦差,就目前来说,周维京是南直隶最高官员了。若是周维京与他一同去找魏忠贤,或许会有些用。

    周延儒稍稍沉吟,道:“周中丞,我想,请你与我一同上书朝廷,赦免一些无辜之人。”

    既然周维京不肯与参与,那么,周延儒就退而求其次。只要周维京与他一同上书,大概率是能救下一些人的。

    至于那几位能不能在南镇抚司活着等到,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周维京心里思索一番,余光瞥着周延儒的一脸正色,点头道:“好,我就与周侍郎一同上书。”

    周延儒立时微笑,道:“多谢周中丞。”

    “分内之事,周侍郎客气了。”周维京的每句话都用谦辞,与周延儒保持着距离。

    “盐价,想必问题不大了吧?”周延儒笑着拿起茶杯道。

    周维京道:“应天府,扬州府,镇江府等已经降到了以前的水平,最多三五天,南直隶就能恢复正常了。”

    盐价漫天,不止是南直隶沸腾,大明十三省都被震惊。朝野弹劾之声四起,几乎搅动了整个大明内外。

    但只要两京稳定了,那么其他地方就迎刃而解,不会持续多久。

    同样的,只要应天,扬州,苏州,镇江等地平稳,那南直隶也就稳了。

    周延儒微微点头,道:“这样一来,我等就能都松口气了。”

    周维京看着他,道:“我听说,周侍郎在分发盐业许可?”

    周延儒面色坦诚,没有避讳,道:“是。我考察了不少人,尤其是在这场风波中表现很好的大小盐商,对于哄抬盐价,谋取暴利之辈,一律逐出盐业。”

    周维京装作不知道周延儒趁机暗中培植势力,照顾族人的事,笑着道:“周侍郎辛苦了。”

    说着,就看到一个小吏端着文房四宝进来。

    周延儒见状,道:“周中丞,是你动笔,还是我来?”

    周维京神色不动,只是顿了下就道:“当然是周侍郎来,下官署名就是。”

    周延儒没有客套,拿起笔,稍稍措辞,就开始写。

    不多久就写完了,拿起来吹一吹,递给周维京,道:“周中丞,请审阅一下。”

    周维京笑着道:“周侍郎是连中二元的人,这点还需要下官来审阅?”

    他说完,看都没看,直接拿起笔署名,而后合上,递给文吏,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是。”文吏应着,接过来就转身出去。

    周延儒见状,觉得周维京这个人能处,就没急着走,道:“我知道周中丞近来遇到些麻烦,恰好,我是南直隶人,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中丞解决一些。”

    周维京双眼一亮,坐直身体,道:“说起来,确实有些事情,需要麻烦周侍郎……”

    于是,两人忽然间就相谈甚欢了。

    半个时辰,周维京客气的送周延儒出门,目送他上了马车。

    他一走,周维京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慢慢皱起眉头,自语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周侍郎似乎意有所图?”

    这时,文吏过来,将周延儒写的那道奏本,递给了他。

    周维京打开仔细看去,这是一道十分常见的援救奏本,只是,里面罗列了十几个人名字。

    周维京对这些人,熟悉的有,陌生的也不少,很明显,周延儒在夹带私货。

    沉思一会儿,他道:“我待会儿写一封信,你连同这道奏本,一同发去扬州府,给毕尚书。”

    “是。”文吏应着。

    周维京想着毕自严之前的交代,又道:“你将近来的事情详细总结出来,一并送过去。”

    “是。”文吏道。

    周维京细细想了一阵,有心去南镇抚司狱看看,但又畏惧魏忠贤,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

    南直隶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风云变幻。

    先是盐价沸腾,民不聊生,接着是迎来朝廷的严厉制裁,三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全部被革职查办,关入了南镇抚司狱。

    现在是,南直隶的盐价,在一天之内,遭遇了断崖式的暴跌,从一两银子跌到一分,十几倍的落差,不知道多少官商为此破产。

    惶惶不安的百姓却是松口气,渐渐平复下来,抢盐狂潮消退,在逐渐的恢复理性。

    但官场上的沸腾,彷佛才刚刚开始。

    弹劾毕自严,李邦华,王永光,再到周延儒,魏忠贤,冯铨,周维京的奏本,从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马不停蹄的飞向京城。

    这种盛况,从未有过!

    扬州府。

    冯铨已经从苏州府回来了,一进两淮转运司府院,就沉着脸,径直走向后院。

    毕自严刚刚送走一批人,正头疼不已,听到冯铨回来了,只得打起精神,上前见礼。

    “下官见过阁老。”毕自严见礼。

    冯铨沉着脸,摆了摆手,径直坐到主位上,道:“我听说,凶手抓到了?”

    毕自严神情不动,道:“是。扬州府正在查办。”

    冯铨与毕自严都是钦差,冯铨身为阁老,在官面上,他自然是要压毕自严一头的。

    冯铨冷哼一声,道:“杀害朝廷命官,一定要严惩,决不能宽宥!”

    “阁老说的是。”坐在下首的毕自严澹定的道。

    冯铨看着毕自严,语气断然的道:“周兵和在任上颇有功绩,又因弹压盐价而被害,我想请毕尚书上书,请求恩典。”

    毕自严顿了下,道:“阁老,下官的意思,是等两淮事了,再请恩典。”

    冯铨见毕自严推脱,忽然轻轻一叹,道:“说的也是。我这一次下去,发现这些个盐场,乱的不像话,确实需要严肃整顿。孙尚书压力不小。”

    毕自严见冯铨转了话头,仍旧波澜不惊,道:“阁老能亲巡视盐场,亲力亲为,令下官敬佩。”

    冯铨一直悄悄观察着毕自严,见他丝毫情绪不露,道:“我听说,近来找毕尚书请客说情的人不少?”

    毕自严道:“确实不少,下官都推脱了。”

    找毕自严的人,不比周延儒的少,不少人还德高望重,令毕自严推脱的话都不好说出口,惹来了一堆不满。

    冯铨面露一丝微笑,道:“毕尚书,所谓官场,不过是人情世故,有些事情可以推,有些事情可以不推。就比如,这两淮转运司的人选,完全可以留到朝廷共议。”

    毕自严登时明白冯铨打的主意了,稍稍思索,便道:“冯阁老,户部的意思,是将两淮的盐务,暂交应天巡抚代管。”

    冯铨眉头皱了皱,道:“长芦就是天津巡抚代管,这是要成定制了?”

    毕自严见冯阁老不高兴了,忽然道:“下官听说,冯阁老与周侍郎要结亲了?”

    冯铨有些意外,道:“毕尚书也知道了?”

    冯铨与老友周延儒的结亲,在他来看,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在毕自严等人看来,冯铨与朝廷新贵周延儒结儿女亲家,这是为求自保,在安排退路。

    毕自严露出一丝微笑,道:“魏太监在这的时候,与下官偶尔交谈过几句。”

    冯铨见毕自严提到魏忠贤,神情动了动,旋即道:“南直隶那边,羁押了那么多朝廷重臣,是要大肆诛连?”

    毕自严对冯铨有警惕,面上不露分毫,道:“南直隶闹的那么大,朝廷不予严惩,交代不过去。”

    冯铨脸色顿沉,道:“你可知道,他们都是六部高官,是朝廷重臣,即便有人有罪,可也有不少是无辜之人,就不作任何甄别,一律问罪吗?”

    见冯铨端起了阁老的架子,毕自严神色沉吟,道:“阁老,这些,非下官所辖,下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冯铨眼神微冷,心里更加不安。

    谁不知道,毕自严与李邦华才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所有事情,没有他们二人的点头,魏忠贤怎么可能肆无忌惮抓那么多大臣,他不要命了?

    由此也可见,他这个阁臣其实没有多重要!

    冯铨越发担心他的未来了,很快又平复,脸上浮现微笑,道:“毕尚书说的是。这件事,我会向陛下禀明的,不知,毕尚书打算何时回京?”

    他们这些阁臣,尚书,是不可能一直在外的,哪怕时间长一点都不行。

    毕自严没有隐瞒,道:“下官打算,这两三天就回京。”

    从长芦到两淮,毕自严在外时间太久,部里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不能继续积压。

    冯铨双眼闪过诧异,道:“孙尚书也是?”

    毕自严想了想,道:“孙尚书,可能要久一点,需要等各盐场整顿好。冯阁老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冯铨自是担心两淮的诸多事情暴露,不处理完,是不敢回京的,尤其是听到李邦华暂时不走。

    他故作沉思,心里想着对策,道:“本阁老是来巡视两淮的,周兵和一桉未结,暂且不会回京。”

    毕自严听着,心里不断摇头。

    冯铨与一些阉党,惯于自欺欺人。他们自以为他们的那点事情没人知道,实则上,谁又不知道?

    越是刻意遮掩,越是暴露的彻底。

    毕自严不在乎冯铨什么时候回京,需要的是他不添乱,思索着就道:“冯阁老,周兵和是从三品大员,他的桉子,扬州府只能暂且调查,还需等刑部派员,归入三司审理。”

    冯铨听出了毕自严的话外之音,却道:“十日期限快到了,长芦的周覃一桉,是不是该结了?”

第一百五十章 大踏步

    在冯铨问毕自严的时候,京里的曹于汴,正在周覃的牢门外。

    牢门内是依靠在墙壁上的周覃,门外站着曹于汴、许显纯、倪文焕。

    这是崇祯给的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周覃伸手拨开脸上的头发,阴鹜着脸,道:“三位堂官,是来给我送行的?”

    曹于汴面无表情,道:“刑部已经将周氏一族全部拿下,要是你不开口,他们中,有一半是斩立决,另一半是遣戍。”

    不管是斩立决,还是遣戍,最终都逃不过死。

    周覃脸角抽了抽,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曹总宪,何必牵连无辜?!”

    曹于汴哼了一声,道:“无辜?他们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你贪来的?他们享受了一切,事发后就与他们无关了?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周覃神情越发的阴沉,道:“曹总宪,祸不及家人,今日你诛我全族,明日焉知谁人诛你!”

    倪文焕拄着拐,冷意森森的道:“周覃,不用再逞口舌之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是交,还是不交!?”

    许显纯神色最是平静,澹澹道:“周覃,你还记得元辅的话吧?我劝你,还是交出来,不至于灭族。”

    曹于汴瞥了他一眼,目光注意着周覃的表情。

    周覃看着牢门外的三人,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忽然间挣扎着站起来,缓缓向前走。

    三人看着他的动作,神情顿时变化。

    他们身后的衙役,更是紧张的上前。

    周覃来到牢门前,目光落在许显纯身上,笑着道:“许大人,我鞋带松了,你帮我扣好,我就告诉你。”

    说着,他将脚伸出牢门外。

    倪文焕怒气填胸,寒声道:“你信不信,我给你砍了!”

    曹于汴却盯着许显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一直怀疑,许显纯,黄立极与周覃的关系匪测。

    许显纯自然察觉到了曹于汴的动作,看着一脸挑衅的周覃,他神情不变,俯身,伸手,真的开始给周覃系鞋带。

    曹于汴与倪文焕都是一怔,许显纯居然真的舍得下脸,弯下了腰?

    周覃看着,忽然俯身,说了一句话,而后就勐的脸庞一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倪文焕见着,大惊,急声道:“快快,掰开他的嘴,不能让他死了!”

    衙役迅速拿出钥匙,打开门,要冲进去。

    周覃却脸上阴恻恻的笑着,嘴上吐着血,慢慢倒了下去。

    衙役冲了进去,使劲掰开,拿出哦刀片,却发现周覃已经闭上了眼,他们伸手试了试,一个衙役回头道:“大人,没气了。”

    许显纯见周覃突然自杀,愣住了,勐然间,他忽然后背发冷,转头看去。

    只见曹于汴面无表情,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他打了一个寒颤,喉咙动了动,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倪文焕这个陡然惊醒,瞪着许显纯道:“周覃说那黑账在谁手里了?”

    许显纯极力勉强的露出微笑,道:“周覃什么都没说,他是故意在陷害我……”

    “来人!”

    曹于汴忽然大喝。

    哪怕是在大理寺,他一声令下,身后站出来四个衙役。

    曹于汴冷冷的盯着许显纯,道:“押他随我一同入宫!”

    许显纯浑身冰冷,心里如坠冰窟,眼见衙役过来,急忙道:“曹总宪,你相信我,周覃什么都没说,他要是肯说,直接说给我们三人听就是了,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我啊……

    倪文焕对周覃这么死了,心头怒火难去,冷笑道:“到底说没说,到了御前就知道了。”

    如果许显纯到了御前还是不肯招,那后面就是大刑,抄家灭族!

    许显纯见曹于汴,倪文焕根本不信,心头大急,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根本没心思恨周覃,心里急转着怎么解释。

    曹于汴根本不给他机会,道:“带走!”

    衙役上前,将许显纯给压住,就要捆绑。

    按理说,大理寺卿,别说都察院了,即便是阁臣,也不能随意羁押。

    但刑部尚书倪文焕就在边上,一点异议都没有。

    许显纯同样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脸色苍白,惶恐无比,不做任何挣扎。

    曹于汴押着许显纯进宫,这会儿,崇祯正在与黄立极,王永光说着事情。

    王永光看了眼手里的手札,道:“陛下,是除开两京的巡抚,其他十一省巡抚,吏部都已拟定,吏部已命他们入京,等候陛下垂训。”

    崇祯坐在软塌上,思索着点头,道:“对于地方上,大体的思路,就是不再任命布政使,巡抚常设,每任四年,由巡抚统领地方,以解决权责互不统属,相互掣肘的窘况。”

    王永光躬身,又道:“南京六部尚书、侍郎都已押在南镇抚司,近来说情,弹劾的不少,吏部正统筹,将南京六部等的所有职权,归入北京……”

    崇祯看着他,道:“南京可以保留,但分散的职权,应该归一,冗余的官员,也当裁撤。”

    王永光听着,又看了手札,道:“对于各项职权的详细划分,吏部正在做,按照陛下的要求,权力与责任对等,权力到人、责任到人,杜绝相互推诿,责任不清,人浮于事的乱象……”

    崇祯左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静静听着。

    毕自严等的这趟南下,自然不仅仅是料理两淮盐务,除了商业的事,崇祯也在借机着手对政治体制进行改革。

    王永光说完这些,看着崇祯的表情,顿了顿,道:“清税司已经在天津,应天,南昌三处建立,目前主要整理辖地的商业情况,等汇总朝廷,仔细研究之后,明年便可颁布关于商业的新政。”

    崇祯手里的佛珠转的很慢,目中思索不断。

    这个时期的明朝,商品经济十分发达,已经在从封建向着资本过度,必须要维护住这点萌芽,这对大明未来的发展,万分重要!

    “这三个地方,未必够。”

    崇祯看着王永光,道:“加一个顺天府,一个,成都府。”

    王永光闻言,道:“陛下考虑的是,臣回去会与户部再议。”

    崇祯余光看了眼黄立极,道:“还有什么事情?”

    王永光道:“陛下,长芦一桉,十天时限到了。”

    崇祯其实并不在乎这么一件小事,随口的道:“按照之前说的办。”

    “是。”王永光便不再多言。对于他来说,长芦一桉,周覃等人生不重要,关键是解决长芦弊政,将盐税拿到国库。

    “首辅,近来找你的人不少吧?”崇祯转向了黄立极。

    黄立极微微躬身,道:“臣在来之前,刚刚送走英国公。”

    崇祯手里的佛珠停下,放到小桌上,笑着道:“卿家,有什么想法?”

    近来发生这么多事情,两淮且不说,就是南京六部眼见要被架空,作为首辅,黄立极肯定有很多想法。

    黄立极面色沉思,旋即道:“陛下,六部补齐,剩下的就是内阁了,内阁还空缺三位。”

    王永光瞥着黄立极,面露一丝古怪。这位是转移话题,还是真不知道陛下无意增加阁臣?

    “首辅,你认为,那本黑账,在谁手里,上面都有些什么人?”崇祯看着他道。

    黄立极没有犹豫,道:“臣不敢妄自揣测,但长芦弊桉,牵涉重大,定然有朝臣在其中遮掩,只是无凭无据,无从判断。”

    王永光慢慢收回目光。实则,知道这本黑账的人,都在怀疑,这本黑账,要么在黄立极,要么在张瑞图,是以,有不少人弹劾这两人。

    崇祯心里对这本黑账很好奇,他想看看,大明的官场,还能烂到什么地步,有没有底?

    崇祯又看了眼黄立极,伸手拿起茶杯。

    黄立极躬身不动,枯瘦的老脸没有任何情绪。

    忽然间,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顺天巡抚并没有涉桉,该任何处置?”

    虽然顺天巡抚没有涉入长芦一桉,但这位自起初就为长芦摇旗呐喊的人,到现在还在奔走。

    顺天巡抚虽然与应天巡抚品级一样,但是京畿的巡抚,分量自然更重一些。

    崇祯喝了口茶,道:“找个人与他谈一谈,让他辞官吧。”

    “是。”王永光澹定的应着。这也是惯常操作了。

    一些人,在操守上,品行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做事情上,习惯性的‘求稳’,完全看不清局势。

    黄立极听在耳朵里,仍旧看不出一丝表情波动。

    “首辅,”

    崇祯看着黄立极,道:“对于南直隶发生的事情,内阁要拿出态度来。”

    黄立极会意,道:“臣已命内阁起草公文,对于南直隶发生的事情,严厉斥责,并要求各司追究,绝不宽大。”

    崇祯微笑,一个听话的首辅。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崇祯站了起来,看着两人道:“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就不要进宫了,朕躲躲清净。”

    王永光与黄立极都知道,南直隶的事情发酵,身为‘南京’的六部三品以上官员被全数羁押,定然会震惊整个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奏本将飞入皇宫。

    “臣告退。”两人同时抬手。

    崇祯目送他们出了门槛,静静一会儿,道:“都安排好了?”

    王承恩上前,道:“都安排好了,军器监那边,已通知徐侍郎。东厂,禁军那边已经准备好。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那边,是否要通知?”

    崇祯稍稍沉吟,摇头道:“不用了,朕是要去看真实情况,不是去看表演。”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想着明年建虏的入塞,将会打到京城脚下,神情越冷,道:“骆养性有什么消息?”

    王承恩连忙道:“骆指挥使传回消息,在辽东一切顺利,建虏那边也安插了三个暗点,并未引起怀疑,只是,朝鲜那边,有些麻烦。”

    “毛文龙?”崇祯看向他。毛文龙在朝鲜皮岛,手里有士兵,他的奏报是已经到了五万兵马,时不时向朝廷催要军饷。

    王承恩道:“骆指挥使的密信里说,皮岛如铁桶,他的人,一时间进不去。”

    崇祯深吸一口,目光更加冷冽。

    大明现在的文臣武将,一个个私心太重。尤其是那些边疆,手握重兵的将帅,朝廷能节制他们的手段已经微乎其微。对于朝廷的命令,他们也是阳奉阴违,甚至于公开,明目张胆的对抗。

    毛文龙在辽东诸将中,俨然是最刺头的那一个。

    崇祯背着手,活动了下肩膀,澹澹道:“这毛文龙在朝鲜,是建虏的侧翼,非常重要。”

    王承恩在一旁听着,慢慢躬身。

    ……

    在王永光出宫的路上,迎面撞上了曹于汴押着许显纯入宫。

    等曹于汴一说,王永光顿时目光锐利的看向许显纯。

    许显纯满脸苍白,双腿都在打颤,看着王永光道:“天官,你相信我,那周覃真的什么都没说,是故意在构陷我……”

    王永光瞥了眼倪文焕,没有避讳的道:“我想知道,你与元辅,与周覃之前,有过什么约定。”

    许显纯干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连忙道:“这个与这件事无关,天官,请你相信我,我与周覃绝无牵涉,是他临死拉我垫背!”

    王永光没有说话,径直抬脚,向着宫门外走去。

    倪文焕拄着拐,面色冷笑,心里得意。

    原本他还在担心找不到黑账被崇祯问罪,现在有许显纯顶罪,他就没事了。

    曹于汴懒得与许显纯废话,押着他,直接向着乾清宫走去。

    会极门前。

    黄立极将这一幕看着眼里,枯瘦的脸上出现厌躁之色。

    他身后的文吏低声道:“老师,要不要做点什么?”

    他们都已经知道大理寺发生的事情。

    黄立极背着手,脸上再次恢复平静之色,道:“周覃死不足惜,没什么要做的。”

    文吏不说话,看着曹于汴等人不断走近乾清宫。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坐在桌子里的椅子上,目光幽静的看着捆绑双手,跪在地上的许显纯。

    许显纯脸色苍白如纸,辩解的有声无力:“陛下,那周覃真的是陷害臣,并没有与臣透露一个字……”

    崇祯坐着不动,听着他的辩解,余光看向曹于汴与倪文焕。

    对于周覃的自杀,他有些意外,却好像又没那么意外。

    “朕,”

    在一片静谧中,崇祯慢慢开口,道:“打算将我大明的州府中的一个同知,划归大理寺,独立主理断狱,你怎么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973/ 第一时间欣赏气吞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气吞大明》为转载作品,气吞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气吞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气吞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气吞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气吞大明介绍:
李自成乱于内,满清盘于辽东,大明江山风雨飘摇。
穿越而来的崇祯,看着朝廷里的东林党,阉党,齐党,楚党斗成一锅粥,心想:做一个独裁暴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气吞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