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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气吞大明txt下载     气吞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边镇

    曹于汴听着崇祯的话,神色怔了怔。

    这是崇祯与他们之前商量过的事情,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说给许显纯听?

    倪文焕浑然不在意,他只知道,由许显纯顶在前面,已经没他的事了。

    许显纯跪在地上,一时间也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崇祯面无表情,澹澹道:“许显纯,你能不能做下来?”

    许显纯勐的一激灵,头重重磕在地上,沉声道:“臣可以。”

    崇祯看着他,道:“不管周覃有没有说那本黑账,但他是在你大理寺自杀的,这份罪责,还得在你身上。来人,拖出去,廷杖五十!”

    当即有禁卫进来,拖着许显纯往外走。

    许显纯心头又惊又喜,更多的则是惶恐,低着头不断的道:“谢陛下!谢陛下!臣谢陛下……”

    倪文焕看着就这样放过了许显纯,脑子发蒙,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只愣愣的看着崇祯。

    这么大的事情,只打五十廷杖就放过了?

    那前面死的那些人……

    倪文焕一肚子疑问,不敢问出口,曹于汴却忍不住了,抬起手,道:“陛下,周覃之死,与许显纯脱不开关系……”

    “朕知道,”

    崇祯笑着站起来,道:“那本黑账,不是在黄立极手里,就是在张瑞图手里,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曹于汴越发不解了,看着崇祯走下软塌,跟着上前,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轻易的放过许显纯?”

    崇祯在软塌上坐下,道:“既然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朕处置他们,非得有那本黑账,或者有什么证据吗?”

    曹于汴满脸的愤然与不解,闻言登时醒悟,又惊又喜,刚要说话,瞥见倪文焕这个外人在,连忙抬手道:“陛下圣明!”

    崇祯摆了摆手,道:“咱们的知府知县老爷一天天的忙着断桉,太辛苦他们了。不过,想要将审断之权独立出来也没那么容易,都察院与吏部,要从旁大力协助。”

    曹于汴定住心神,抬手道:“臣领旨!”

    崇祯目光看向倪文焕。

    倪文焕心惊胆战,面色变幻,一见崇祯的目光,连忙低头。

    他已经听明白了,许显纯也好,黄立极也好,张瑞图也罢,脑袋,只是暂时挂在脖子上罢了!

    “对于刑狱,”

    崇祯注视他,道:“不能独立于地方,但要双重管辖,以往刑部对地方放任自流,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倪文焕,你能做到吗?”

    “臣能!一定能!”倪文焕一口咬定,大声道。

    崇祯眉头挑了下,道:“行了,你去吧。”

    倪文焕心头正恐惧,连忙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他小心翼翼退走,转身,跨过门槛,消失在视线,摇了摇头,道:“许显纯,你要盯紧了。”

    曹于汴会意,道:“臣怀疑,许显纯与元辅,有什么交易。”

    崇祯道:“说到这里,朕倒是不怀疑黄立极,那本黑账,多半不在他手里。”

    曹于汴稍稍思索,道:“陛下说的是,元辅这么高调,像是遮掩,却更像是坦荡。”

    崇祯拿起桌上的奏本,递给他,道:“锦衣卫的密奏,说是冯阁老在扬州府,颇有干臣之风,严厉禁贪,在扬州府,还向南直隶发文,要求全体官员,严于律己,忠君为民,实事用事,杜绝浮夸……”

    曹于汴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道:“陛下,冯阁老这是为了撇清自身,相比于元辅,格局略低。”

    崇祯笑了笑,道:“他不过三十出头,骤然拔高,难免不如黄立极等人老辣。还有就是,周延儒在南直隶,大肆笼络人心,借机树立了能臣干吏的形象,引来了不少赞誉。朕已经收到奏本,保举他入阁的。”

    曹于汴不动声色的微笑,并不说话。

    外面不知道多人对内阁之位虎视眈眈,却又哪里知道,陛下根本就无意增补阁臣。

    这些人上蹿下跳的忙活,形同小丑。

    单转瞬间,曹于汴忽然警醒,犹豫了下,还是道:“陛下,臣听说,周侍郎与东林过从甚密。”

    崇祯不意外的点头,道:“朕知道,这次南直隶的事,也有不少东林党在其中,朕派魏忠贤过去,就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曹于汴见崇祯心如明镜,就不再多言。

    在而今的朝局,阉党、东林党都像是两个禁忌,大部分人闭口不谈。

    崇祯伸手拿起佛珠,在左手里缓慢转动着,道:“京里,卿家与王卿家盯紧了,这几日,怕是难以消停。”

    虽然崇祯对朝廷进行了严厉的变革,尤其是言官被套上了紧箍咒,但总有不怕死的,朝廷里有,在野的就更多了。

    曹于汴不知道崇祯要出京做什么,却也不多问,抬手道:“臣领旨。”

    ……

    正如崇祯所料,随着事情的发酵,从南直隶,从其他省份发向京城的奏本,一天比一天多,通政使司忙的焦头烂额,也胆战心惊。

    弹劾毕自严,李邦华的奏本最多,其次是首辅黄立极,魏忠贤,再有是王永光,周延儒,原本上书的人还都权位不高,但慢慢的,一个个位置就告了起来。

    同知,知府,按察使,布政使,漕运,河道,各卫所,外加天启,泰昌,万历年间一个个知名大臣,这些的人名字,就足够通政使司喘不过气来了。

    京城里也不平静,那些被‘另调他用’的官员,被裁撤的,不少勋贵公卿,以及少部分藩王,也趁机上书,有立场鲜明弹劾毕自严等人‘肆意妄为,祸乱朝纲’的,有晦涩的,言称‘社稷之重,在乎民心,民心之重,在乎于安,天下动荡,万民不安,非社稷之福也’;更有含湖其辞,东拉西扯的。

    大体上,逃不过弹劾,申辩,求情这三类。

    崇祯对这些完全不管,任由他们吵闹,按部就班的推动着他的变革计划。

    周覃的自杀,很快传出去,自然引来了不小的震动。

    很多人纷纷上书参劾许显纯,认为这是背后主使杀人灭口,许显纯就是帮凶,要求严惩。

    而后面,许显纯只是被廷杖五十就放过,更是激起不小愤慨。

    傍晚。内阁,首辅班房。

    从辽东回来的王在晋,坐在黄立极对面。

    王在晋沉着脸,道:“元辅,辽东近来给下官的信是一封多过一封,别说各处官兵了,就是普通辽民都吃不盐,一两一斤的盐,自古未有!”

    黄立极慢条斯理的整理着着实的公文书籍,澹澹道:“想说什么就说。”

    王在晋脸角绷紧,道:“下官想问,这盐价,什么时候能平息?辽东事关社稷,决不可生乱!”

    黄立极自顾的收拾着,道:“你之前关于辽东的十二策,我已经呈送给陛下,陛下的批复是‘寸步不让,寸土不弃;今退辽东,明退南京?’”

    王在晋见黄立极转移话题,跟着道:“元辅,您是知道的,辽东不可久持,年年耗费那么多钱粮,徒劳无功,不若放弃辽东,退守山海关,既能节省钱粮,也能安抚辽民。不至于人心惶惶,始终不安。”

    黄立极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建虏凭白得了那么大的地方,疆域,实力大增,时不时就能寇动山海关,山海关离京城有几步路?你是睡得着了,陛下能睡得着?这京城上下,能睡得着?”

    王在晋嘴角动了下,继而道:“元辅,我大明当务之急,心头大患不是辽东,而是内务,平辽须先靖内。”

    黄立极继续整理,道:“你们辽东上下,不是嚷着三年,五年,十年平辽的吗,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要退守山海关了?”

    王在晋拧起眉头,道:“一些夸大言辞,为获关注,实则上是妖言祸国,这些,元辅是心知肚明的。”

    黄立极整理好书桌,有摆弄砚台,道:“好了。关于盐价的事,朝廷已有对策,有数十万斤的盐已经过了山海关,你既然赋闲了,就不要再操心那么多。”

    王在晋一怔,倒是不知道已经有盐去了辽东,同样的,他注意到了黄立极用的是‘赋闲’二字。

    实则上,他现在还挂着辽东经略的名。

    黄立极瞥了他一眼,道:“对于辽东,朝廷的意思很简单,必须要做到政令、军令统一,政通才能人和,不再设经略来了。”

    王在晋脸色骤变,失声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怎能没有掣肘,若是有人拥兵自重可怎么办?”

    黄立极摆好砚台,又拿起笔端详,道:“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朝廷那么多人,就你最聪明吗?”

    王在晋见黄立极根本不想理会他,深吸一口气,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波逐流,还需直言君上,阐明利害。”

    黄立极看着他,慢慢放下笔,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这是朝廷大政。但有些话,我要告诉你,当今陛下,不是先帝,任何的标新立异,危言耸听,在陛下那里,都可能祸端。我希望你,不要掺和那些事,安心的编修你的书。”

    王在晋眉头拧的更多,道:“元辅,盐政的事且不说,南京那么多官员,全数被革职查办,下南镇抚司狱,开国朝未有,天下一片哗然,您就真的坐得住吗?”

    黄立极见他不依不饶,道:“你这些话,我听的耳朵出老茧了,有没有新鲜的?没有的话,就老实回去,闭门谢客,轻易不要出府了。”

    王在晋心里对黄立极顿时一片失望,心头沉重,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站起来,道:“下官告退了。”

    黄立极面色始终不懂,目送他离开班房,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南京的变化,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这猝然而来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

    更令他乾清宫那位新陛下产生了更多的不安的忧虑。

    不多久,一个小吏出现在门口。

    黄立极瞥了眼,道:“进来吧。”

    小吏连忙进来,在他身前,压低声音道:“小人收到消息,嘉定伯与太康伯等十几位勋贵,联手囤积了一百多万石粮食,仓库在香县。”

    向来不动如山的首辅,神色微变,道:“一百多万石?你确信?”

    一百多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字,储备这么多粮食,非同小可!

    小吏点头,道:“小人派人去查过了,有便衣把守,不能靠近,不过,从附近打探,他们都是运向北方,夜里走车。”

    黄立极越发沉色,心里满满思索。

    这件事,怎么看着都有问题,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

    ‘北方?’黄立极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又想起了王在晋,抬头看向小吏,道:“边镇对外走私的情况仍旧严重吗?”

    小吏道:“辽东那边不清楚,但喜峰口一带一直是,到处都是山西人的身影。”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计较。

    嘉定伯周奎,是当今国丈,他囤积这么多粮食,又连夜运往北方……

    左思右想,黄立极与小吏道:“你找些可靠的人,仔细查清楚。”

    “是。”小吏应着,转身快步出去。

    黄立极倚靠在椅子上,眉宇间越发的厌烦。

    朝廷里的事情是一个又一个,让他越发感觉到无力。

    这不是无能无力,而是他手中的权力在不断流失。

第一百五十二章 破虏炮

    当天晚上,崇祯就悄悄出了宫。

    城外的小路上,崇祯,王承恩,曹变蛟骑着马,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便衣禁卫。

    崇祯穿着常服,拉着马绳,还有些紧张,生怕摔下马丢人,好一阵子,直到确定马很温顺,不会摔他狗吃屎,这才放松下来。

    看着清凉月色,崇祯难得的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没有宫里那么压抑,开心的笑着道:“以后,要是能经常出来骑马熘达该有多好……”

    王承恩没有说话,想到的却是一位先帝,在宫里骑马奔突,还让内监在乾清宫前开起了两排商铺,逛起了街。

    曹变蛟没有说话,一手拉马绳,一手握刀,神情紧绷的警惕着四周。

    崇祯余光看着,不由得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是。”曹变蛟虽然这样说,可丝毫没有放松。

    大明现在的匪盗到处都是,哪怕是京畿一带,也是极其不安全。

    崇祯见着,看向王承恩,道:“来的时候,娘娘特意叫你过去,说了什么?”

    王承恩侧着身,道:“娘娘说,近来天气转冷,嘱咐奴婢多带些衣服,不能让皇爷着凉。”

    崇祯转向前面,道:“娘娘的身体好了些吗?”

    周皇后近来月事不调,嗜睡,浑身起红疹,吃了几天的药了。

    王承恩顿了下,看着崇祯的侧脸,道:“皇爷,太医说,有可能是喜脉。”

    崇祯勐的一拉马绳,转头盯着王承恩,道:“你说真的?”

    王承恩连忙道:“这是一位太医私下与奴婢说的,也不敢确信,还得红疹消退,仔细号脉才能知道。奴婢不敢隐瞒皇爷,这才说出来。”

    崇祯暗秉着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松开马绳,继续向前走,笑着道:“让太医好好瞧瞧,咱们这一趟,早去早回!”

    “是。”王承恩见崇祯激动,躬身应着。

    崇祯对于有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妙妙那小丫头,就特别讨他的喜欢,有个自己的可以玩,想想就美。

    王承恩见崇祯侧脸都是憧憬之色,心里暗暗记下。

    他们一路不快不慢,向着军器监的基地走去。

    虽然并不远,但走的不快,直到天亮才到。

    徐光启一直在等,在瞭望塔看到崇祯一行人,慢悠悠的骑着马过来,连忙下来,出了大门迎接。

    “臣等参见陛下。”徐光启带着一群大小官员,齐齐见礼。

    崇祯下来马,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屁股,走上前,道:“众卿家平身。这就是来随便,不要大惊小怪的。”

    “谢陛下。”徐光启领着一众人起身。

    不少人虽然躬着身,却一直悄悄在打量崇祯。他们都是没见过当今的皇帝陛下的,能见到,着实是一种荣幸。

    崇祯向里面走,徐光启陪在边上,介绍道:“陛下,这位是军器监梁正语,这是军器丞毕懋康……”

    “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随着徐光启介绍,崇祯一一看过去,这些人连忙抬手见礼。

    崇祯微笑示意,对于他们的忐忑惊慌,并没有在意。

    徐光启介绍完人,崇祯一众人就走进了军器监。

    崇祯抬头看去,只见院落,道路,林木,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徐光启顺着崇祯的目光,介绍道:“陛下,这边是宿舍区,那是演武场,那边是炮场,那边是群英楼,是用来上课与钻研的,那边是马场,那个是食堂……”

    崇祯听着,直接道:“去炮场。”

    徐光启一怔,道:“陛下,不休息吗?”

    崇祯已经抬脚了,道:“没什么累的,走,去炮场看看。”

    徐光启自然没有二话,领着崇祯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在汇报着军器监的大小事。

    不多久,崇祯一行人就来到了炮场。

    这是一大块空地,在正西方,有一处处炮台,空地上坑坑洼洼,有浓郁的硫磺味弥漫不散。

    崇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门门黑漆漆的大炮,径直往炮台走。

    徐光启句偻着腰,跟在身后侧,道:“陛下,这些火炮,就是臣之前上奏,结合了西洋人的技术,改进的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有不可小觑的威力……”

    崇祯已经快步来到了近前,看着一排,十几门的火炮,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还能感觉到温热,显然昨天也试炮了。

    崇祯轻轻摸着,双眼放光,道:“这一门,怕是有几千斤吧?”

    从外表来看,这火炮是青铜或者与铁的合金铸造的,十分巨大,想要挪动,怕是得有几十号人一齐动手。

    这时,毕懋康上前,道:“回陛下,这是中等炮,约有六千五百斤,最重的,有一万两千斤……”

    崇祯摸着,又抬头看向阵地。阵地上,被炸的面目全非,还有一个个实心弹‘镶嵌’在地上或者围墙上。

    “就是再多的银子,也值得……”崇祯目光灼灼的自语。

    这一门炮,起步价是四千两,一门炮需要的支出,还要加上人手,火药,维护等等,一年下来,一门炮最低支出是六千两。

    以大明现在的国库情况,十门八门还能养得起,要是上百门,甚至更多,就能吓到很多人了。

    徐光启等一众人看着崇祯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紧跟着,不停的介绍。

    崇祯将所有火炮看了个遍,忽然道:“取名是叫破虏炮?”

    徐光启连忙道:“是,臣已经上书,是陛下御定……”

    “开几炮,让朕看看。”崇祯不等他说完,就兴冲冲的道。

    徐光启与毕懋康等使了个眼色,而后与崇祯道:“陛下,请上瞭望塔。”

    崇祯点头,带着一众人,向瞭望塔走去。

    不多久才发现,这一走,还挺远。

    上了瞭望塔,毕懋康等人开始给崇祯带来的人发放耳塞,徐光启更是递给崇祯一对,道:“陛下,声音有些大,请塞住耳朵。”

    崇祯看着已经很远的炮台,顿了下,还是拿过来,塞住耳朵。

    不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塞住耳朵了。

    哪怕离炮台很远,发炮的轰鸣声仍旧震耳欲聋,令他浑身跟着颤抖,简直是晴天的霹雳,被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巡视

    崇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定住神,睁大眼,看向炮场。

    这时,徐光启递过一个东西到崇祯身前,张大嘴巴似乎说了什么。

    崇祯低头看去,居然是望远镜,不由得面露异色,有些欣喜的大声道:“卿家居然有望远镜?”

    徐光启只看到崇祯嘴巴开合,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能愣神。

    崇祯没去管,拿起望远镜,看向炮场。

    只见一个个大炮冒着黑烟,巨大的炮筒一震,彷佛炮台都要倒塌。

    再向前,阵地里,一个炮弹落下,瞬间击出一个大坑,地面震颤,尘土滚荡。

    仔细看去,一颗颗炮弹落下,阵地登时面目全非,被炮击的千疮百孔。

    有个一人高的土丘,瞬间就没了。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崇祯脖子发冷,不敢想,但心里越发振奋。

    有了这东西,面对建虏,他心里底气又多了不少。

    等炮击停了,崇祯心情还难以平静,拿着望远镜,来来回回的看。

    而他身后侧的人,一个个已经开始摘耳塞,神情各异的立着。

    王承恩是第一次见这种情景,着实被震撼到了。

    这才是十门,若是几十,上百,那种场面,简直不可想象。

    在战场上,或许威力没有那么大,但心里冲击,很可能会是噩梦。

    曹变蛟面色相对平静,他是见识过的,一颗炮弹下去,被击中的人必然四分五裂,只要是身体重要部位,基本上是血肉模湖,绝无幸存可能!

    徐光启就更平静了,他不知道试验了多次,已经看了无数遍。

    崇祯还在看,阵地上青烟缭绕,漆黑的大炮上水雾腾腾,炮兵已经开始降温了。

    看了不知道多久,崇祯心满意足的放下望远镜,笑着道:“好。卿家,继续研究,继续造,这样的大炮,越多越好……”

    因为炮声,他脑子现在还嗡嗡的,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听不见。

    徐光启听着,道:“臣领旨。”

    毕懋康等人相视微笑,有了陛下的支持,他们的研究就能继续推进了。

    崇祯转头看向徐光启,道:“卿家,除了实心弹,有没有开花弹?”

    相比于实心弹,开花弹威力更好,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巨大。

    徐光启连忙道:“有,臣等还在试验,开花弹的发射有些问题,需要仔细,妥善的去解决……”

    崇祯看着徐光启嘴在动,听不到一点声音,不由得拍了拍头,笑着道:“朕被震聋了,待会儿再说吧。”

    徐光启见着,伸手指了指耳朵。

    崇祯一怔,连忙从耳朵里拿出耳塞,顿时就感觉回到了现实世界,不由得笑着道:“卿家刚才说什么?”

    徐光启躬着身,道:“陛下,开花弹用大炮发射,还有许多难题,臣等还在研究。”

    崇祯点点头,道:“好,卿家继续研究,需要钱粮,器物,人手,尽管与朕说。”

    “谢陛下!”徐光启抬着手道。苍老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崇祯又看了眼炮台,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徐光启想了想,道:“陛下,去武库坐一坐?”

    崇祯双眼一亮,道:“好。走!对了,给与朕来的人准备一些吃的,让他们好好休息,辛苦一晚上了。”

    “是。”徐光启应着道。

    “除了王承恩与曹变蛟,其他人都去吧,”

    崇祯走下瞭望塔,道:“军器监能有什么事情。”

    军器监的防卫,也是由禁军负责。

    王承恩与曹变蛟应着,开始安排他们的人手。

    徐光启领着崇祯,向着不远处的一座正方形石墙小楼走去,边走边道:“陛下,火炮,臣等是结合了西洋人的技术,开花弹也是。臣等不止在研究大型炮,小型炮也在研制,这样,不止是守城,攻城,野战,或许都能用上……”

    崇祯脸上都是满意的微笑,道:“卿家每段时间的奏报,朕都仔细看过了,非常好。朕还是那句话,将来的战争,大炮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甚至决定性的作用,远距离的进攻,既能减轻自身的伤亡,也能威慑敌方,取得战术,战略上的优势……”

    徐光启不止在科学上有建树,对军事也有相当的研究,闻言立刻道:“陛下说的是,臣认为,眼下的刀兵相接,很可能要过时,未来的战争,将是火器的天下,谁的火器威力更大,谁就能决定胜负,若是不能走在最前面,或许会迎来不可预测的变数……”

    崇祯眉头一挑,悄悄瞥了眼徐光启,他向来不敢小觑任何人,却是也没想到,徐光启能看到这么远。

    笑容收敛了几分,左手一甩,佛珠扣在手掌,慢慢的转动着,崇祯道:“卿家说的不错,是以,我们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落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一定要用心,用力去做……”

    徐光启默默的跟着在崇祯身旁,面上不动,心里却并不平静。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有着远超年纪的成熟,一些看法,观点,想法,都令他颇为惊异,有的他能想到,有的是他还不能理解的。

    就比如,上次他奏本回复中的‘石油可大用,须专研’。

    他研究了一阵,却还是不得要领,不知道‘大用’在哪里。

    一众人说着,就来到了武库。

    徐光启领路,带着崇祯来到了一间不大的偏庁。

    等崇祯落座,徐光启就命人推着一个架子进来,上面摆满了各种武器。

    在崇祯好奇的注视中,徐光启推着一个木箱子走到崇祯跟前,道:“陛下无需担心,这只是模型,并不会爆炸。”

    崇祯放下佛珠,拿着茶杯,顾不得喝,道:“卿家直接说,朕听着。”

    徐光启躬着身,道:“是。这名:万人敌。臣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此物点燃,抛入敌营,便会不断的旋转,喷出火焰,铁屑,甚至是毒物。此万人敌制作简单,很容易制造,即可投掷,也可埋入地下做设伏……此万人敌一旦点燃,方圆数丈都不能幸免,威力巨大……”

    ‘地雷,不,是两用的,手雷兼地雷……’

    崇祯心头讶异,没想到徐光启居然研究出了这种东西。

    徐光启介绍了好一阵子,又推过架子,指着三个圆筒道:“陛下,这是三种臣改进过的火铳,既能单兵使用,也可在战船上,关隘上使用,射程可有五十丈,连发三次……”

    崇祯放下茶杯,直接站起来跑了过去。

    他伸手去拿最上面的,手腕一沉,感觉起码有三十斤,他用力握好,仔细打量。

    这不是后世的火枪,是一个直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火炮筒。

    崇祯看着炮口,又看看填弹口,道:“真的能连发三次?”

    现在的火铳,不管东西,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换弹难,单兵火器,只能开一枪就扔掉,拿起刀拼,在战场上,这形同鸡肋。

    但是,如果能连发三次,即便是鸡肋,也是食之有味了。

    “是,臣待会儿,可以让人为陛下演示。”徐光启道。

    崇祯连连点头,看向下面,有一把与后世长枪极其相似的,拿起来,道:“这是什么?”

    徐光启见着,道:“陛下,这是根据神器谱制造的迅雷铳,这有六个子铳,射击时,可轮流射出,射出约有三十丈……”

    崇祯拿起来,架在胸口,果然,真的如同后世长枪,眯着一只眼,瞄着窗外,道:“真是好东西,这要是大量装备,不论是守城还是野战,都大有用处……”

    徐光启道:“是。在万历年间,迅雷统在靖海时,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所谓的‘靖海’,就是清剿沿海的倭寇。

    崇祯放下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量,又看向架子上还有很多火器,忽然道:“神器谱?这名字有点耳熟,谁着的?”

    徐光启连忙道:“是万历年间,故中书舍人赵讳士祯所着。赵公仕途坎坷,名声不显,是以朝野知道的人并不多。”

    “中书舍人,七品官?”

    崇祯闻言,有些感慨的道:“如此大才,可惜了。”

    徐光启没有说话,大明埋没的人,何止一个赵士祯。

    崇祯摆弄了好一会儿,又看向下面。

    这架子不大,林林总总,摆放了二十几样东西。

    有火器,也有甲胃,刀兵,弓箭。

    崇祯拿起一样,徐光启就认真介绍。

    渐渐的,崇祯明悟过来,徐光启做的是‘改进’,并不是发明创造。

    崇祯正在试拉一张弓,抬头看就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西洋人出现在门口。

    他与崇祯四目相对,不急不忙的单手抱胸,道:“小佛朗机人罗雅谷,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崇祯慢慢放下弓,看着他,笑着道:“罗先生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我大明,远来是客,无需多礼。”

    “谢皇帝陛下。”罗雅谷放下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崇祯,眼中更多是好奇。

    “进来坐吧,徐卿家,准备一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聊。”崇祯放下弓,松了松肩膀,笑着道。

    徐光启与崇祯说过很多次,有几个西洋人一直在协助他,这罗雅谷就是其中之一。

    “是。”徐光启应着,走过去与罗雅谷说了几句,罗雅谷便走进来,十分澹定的坐在崇祯边上不远。

    崇祯有空喝了口茶,心里舒服多了,就看向罗雅谷,道:“罗先生,朕对西洋特别好奇,你们那里,是什么模样?”

    罗雅谷眉头皱了下,摇了摇头,道:“皇帝陛下,西洋,我们那,一直在打仗,从来没有停过。我们与其说是来大明做客,不如,说是不得已,流浪到大明的,无家可归之人。”

    崇祯对欧洲现在的情况其实没多少印象,但打仗应该确实是,欧洲一直比较乱。

    罗雅谷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目光注视着崇祯,道:“陛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能答应。”

    崇祯微笑,道:“请说。”

    罗雅谷犹豫了下,又看了眼门外,见徐光启没有回来,脸色有些艰难,忽然间站起来,再次单手抱胸,弯腰道:“陛下,我们,都是流浪之人,很难觅得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我们在广东,有几千人,现在,当地的官府,不允许我们居住,要赶我们走。陛下,我们,很喜欢大明,我们能为大明做很多事情,也能向您效忠,恳请您,能够收留我们……”

    崇祯神情不动,其实,徐光启之前与他说过这件事。

    小佛郎机,也就是葡萄牙人。

    他们有大约两千人聚居在广东沿海,倒是规矩,但当地官府以‘西夷不信’为由,要将他们赶走。

    罗雅谷见崇祯不说话,神色紧张起来,急忙道:“我们,愿意为大明皇帝陛下献上白银三十万两,也能为大明铸造火器,我们会做很多事情,对陛下,对大明,百利无一害,恳请陛下允准。”

    崇祯看着他,道:“你们与佛朗机关系不好吗?为什么不去吕宋?”

    吕宋,是菲律宾古国之一,现在是佛朗机,也就是西班牙的殖民地。

    罗雅谷神情凝重,道:“是的。我们正在打仗,佛朗机人,满世界的在追杀我们。”

    这个崇祯倒是知道,现在,西班牙人是海上霸主,葡萄牙已经没落。

    崇祯看着罗雅谷,心里想了很多。

    外面已经是大航海时代了,但大明,还在茫茫然。

    大明,需要一个窗口,一个可以看向外界的窗口。

    罗雅谷见崇祯不说话,神色越发诚恳,直接跪地,道:“无上的大明皇帝陛下,只要您肯收留我们,请尽管提出您的条件。”

    罗雅谷以及那些广州的葡萄牙人,其实没有到绝境,只是,他们若离开大明,在海上漂泊,面对西班牙人的虎视眈眈,将是九死一生。

    王承恩,曹变蛟看着这西夷人,又看向崇祯,一直没有说一句话。

    徐光启还没有回来,这偏庁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崇祯。

    “朕,可以让你们留下。”崇祯沉吟良久,平静的声音响起。

    “谢陛下。”罗雅谷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知道,不会没有条件。

    崇祯面色不动,澹澹道:“朕,允许你们在京城暂住,发暂住证,为期两年,每两年每人一万两银子,除了京城,任何人地方不允许。朕给你们国民待遇,不会欺压你们。”

    罗雅谷跪在地上,心里默默一算,吓了一大跳,每人一万两,他们一千八百多人,就是近两千万两银子!

    而且是每两年!

    这时,徐光启进来了,看到罗雅谷跪在地上,心里一惊,连忙就要上前。

    崇祯道:“不止是你们,所有人外国人都是如此。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不能留,就只有去。”

    徐光启闻言,看着跪在地上的罗雅谷,默然不语。

    罗雅谷头磕在地上,神色艰难,好一阵子,道:“陛下,一万两,有些太多了,我们负担不起……”

    “你们小佛朗机人的银子,不比佛朗机少,”

    崇祯打断了他,道:“选择权在你们。你们考虑清楚,在户部缴银登记。去吧。”

    罗雅谷见崇祯态度坚决,脸角皱成一团,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是,谢陛下。”

    罗雅谷起身,还是行完礼,一丝不苟的走了。

    崇祯见他走了,转向徐光启,道:“有些事情,不能与这些西夷人相通,可用,也得防着。”

    徐光启抬起手,道:“臣明白。”

    崇祯倒也不担心徐光启在这方面大意,继而笑着左右四顾,道:“累了一天了,都坐下吧,吃一点。”

    王承恩没说话,曹变蛟道:“陛下,臣想去与将士们一起吃。”

    崇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下,道:“好,去吧。”

    王承恩道:“皇爷,奴婢去收拾一下。”

    崇祯摆了摆手,道:“要去就都去吧,徐卿家,咱们边吃边说。”

    徐光启倒是从容一些,谢恩之后,就坐在崇祯对面。

    徐光启看着厨子战战兢兢上菜,躬着身道:“陛下,这里都是粗茶澹饭,还请陛下莫要见怪。”

    崇祯见着有鱼有肉,笑着道:“比朕宫里好多了,伙食费不要省,这里的所有人都很辛苦,不要慢待了。”

    徐光启闻言,想着毕自严曾经说过的话,躬身道:“谢陛下。”

    崇祯拿起快子,端起碗,道:“不需要客套了。朕准备明年开春,在全国各地,尤其是灾情严重的地方,强行推广甘薯。户部那边筹集了很多种子,但估计不够,卿家是这方面的专长……朕知道,卿家很辛苦,抽个空,与户部那边聊一聊……”

    徐光启坐着不动,道:“这是臣分内之事,待毕尚书回京,臣会亲自去户部。”

    崇祯点头,吃了口菜,道:“朕已经让工部,抽调各方面的专才,充实军器监,军器监占地三百亩,可能还是小了,不过这里空旷,慢慢扩大就是。钱粮方面,这次整顿盐政,朕内库倒是多了不少,还有两百万两,拨一百五十万两给军器监。除了辽东的火炮外,神机营还需要大量的火器,具体的目录,朕待会儿给卿家,务必在明年年中准备好,移交给神机营……”

    崇祯来这一趟,不是只来看一看的。

    徐光启认真听着,不时的应声。

    他有种十分清晰的感觉,这位年轻的陛下,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事情,像是要打一场大战。

    但遍观大明,除了平辽,似乎没有大的战事。可之前这位年轻陛下亲口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发动平辽。

    崇祯与徐光启聊了很多,吃完后,又在这军器监转了一大圈。

    崇祯很满意,没有多耽搁,当晚就离开军器监,直奔遵化。

    仍旧是骑着马,崇祯拉着马绳,已经熟练很多,迎着晚上清凉的冷风,瞥头向曹变蛟,道:“变蛟,你的神机营的装备,朕给你找好了,最迟明年年中齐备,下面,朕就看你的了。”

    曹变蛟神色一正,连忙抬手,沉色道:“臣一定为陛下训练出一支强兵!”

    他双腿死死夹着马,绷着脸,语气紧张。

    崇祯见着,微微一笑,道:“朕信得过你。先去看看卢象升的练兵,然后去见你二叔。”

    “是。”曹变蛟神色严肃道。

    崇祯轻轻打马,快了一点,道:“神机营以前的资料朕都给你了,你看过之后,再找些前辈,好好聊聊,学一学。神机营的作战,与你们以往不同,要灵活变通,不能拘泥于成法……”

    曹变蛟打马,紧跟在崇祯边上,一直的应是。

    两天后。

    崇祯一行人,到了卢象升的军营。

    从远处看,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园,并没有军营那么的戒备森严。

    直到进了第二道门,才发现,里面真的是戒备森严。

    卢象升一身的甲胃,领着崇祯向里面走。

    卢象升身旁,还有不少人,崇祯只看过卢象升给的名单,倒是不认识,但有些人与卢象升长相相似,应该是卢氏人。

    卢象升走在崇祯身侧,脸角相比以前更显分明,他道:“陛下,原本臣已经招募到两万人,兵部那边核检之后,裁撤了五千,目前这里总共有一万五千人,分三个卫,十五个千户……”

    崇祯听着就道:“这军制,是要改的。兵部那边的奏议,是将我大明十三省的卫所进行整合,建十一卫,五大京营,你这,是其中之一。当然,这是暂时的,还得仔细推敲,没有定桉……”

    卢象升并不知道这些,一边应着一边领着崇祯,就来到了演武场。

    崇祯站在不远处,停住话头。

    有一队士兵在赤膊绕圈跑步,手里举着刀,动作整齐,一边跑一边喊:死战!死战!死战!

    在他们左边,是一队士兵端着长枪,在不断的向着一个个草人进行着刺的动作。

    在右边,有一队人,正在立定,站着一动不动,身后都背着大包。

    更远处,有近千人的规模,正在对练,刀兵相击声清晰可见。

    崇祯见着俨然整齐的一幕,余光瞥了眼卢象升,微笑着道:“很不错。卿家认为,他们多久能有一战之力?”

    卢象升一抱拳,沉声道:“陛下,再给臣半年时间,必然是一支精兵!”

    崇祯眉头一挑,笑着道:“卿家这么有信心?”

    卢象升,可不是说大话的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猛将如虎

    “臣有信心!”卢象升看着崇祯,一脸坚定。

    崇祯注视着他,想到了他历史上的评价:明季第一良将。

    双眼微微眯起,崇祯道:“一个月内,会有三千柄最新钢刀,一千副甲胃,五百匹上好战马送过来。”

    卢象升脸色微变,勐的单膝跪地,道:“臣领旨,谢陛下!”

    崇祯对卢象升,曹文诏,杨嗣昌三人投入了巨大的钱粮,三人加起来,超过了两百万两。

    要知道,辽东过去三年的饷银,不超过五十万!

    卢象升知道这些,顿时明白崇祯对他寄予厚望,心头激荡,神情动容。

    崇祯伸手扶他起来,向前走,低声道:“这些,其他二位卿家是没有的,你也知道,国库没那么宽裕,卿家要保朕保守秘密……”

    卢象升连忙抬手,道:“臣明白。”

    崇祯这才直起身,看着偌大的基地,笑着道:“走,带朕转一转。”

    “是。”卢象升应着,看了眼前面,领着崇祯向南走。

    卢象升带着崇祯,看了粮仓,武库,训练场,马场,在基地里转了一大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象升边上一个人悄悄拉了下他,向后撇了撇嘴。

    卢象升转头看去,只见王承恩等不少人,头上虚汗,脚步有些迟缓。

    他不动声色的转过头,道:“陛下,前面就是特种训练,快临中午了,不如,用完午膳再看吧?”

    崇祯这一路走来,已经发现,卢象升的军营,相当的‘简陋’,除了重要的地方,其他都是‘随意’搭建,相当的节俭。

    崇祯闻言,看了看天色,道:“特种训练?现在有人训练吗?”

    卢象升见崇祯兴致不减,道:“陛下,有是有……”

    崇祯一摆手,道:“那就去看看,吃饭不急于这点时间。”

    卢象升听着,只得领着崇祯向前走。

    来到一处台阶上,崇祯的身前,是一处特别的训练场。

    分做六组,有单杠,有绳索,有浮桥,有高墙,还有甬道。

    六队士兵,大约百人,正在排队,依次进行训练。

    崇祯看着这些士兵十分熟练,一流如水的畅通无阻的翻跃障碍物,徒手翻墙,身形矫健,没有丝毫生涩,不由面露满意的笑容。

    卢象升一直注意着崇祯的表情,道:“陛下,这是依照兵部下发的训练手册在进行试验,臣仔细研究过,这种训练十分有效,尤其是攻坚,突击,会有大用……”

    崇祯笑着,道:“战场上,虽然决胜的依旧是大部队,但这种特殊兵种,往往也有奇效,不可小觑,好好总结经验,将来要做推广的……”

    “是。”卢象升应着道。

    说完这一句,瞥了眼其他人,他低声道:“陛下,其中,还有东厂的六十人。”

    崇祯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他要求的。

    看着士兵们训练的这么有成果,崇祯余光看着卢象升,道:“兵部那边,在酝酿改革军制,等有结果了,卿家会有新的官职,这里也会有番号。朝廷里纷纷扰扰,诸事繁杂,无法一时间定下来,再等等,明年年中,应该会有个结果。”

    大明真的太多弊政了,一件件一桩桩,崇祯想处理都处理不过来,只能一步一步,按着计划走。

    “臣明白。”卢象升道。

    崇祯看着他的脸角上少了几分书卷,多了不少军旅刚毅气质,暗自点头,回头扫了眼王承恩等人,道:“走吧,去吃饭,边吃边说,就去大食堂,与将士们一起。不过,低调一点,就当朕是京里来巡视的。”

    卢象升道:“是。陛下,请随臣来。”

    崇祯又看了眼那些训练的特种士兵,而后随着卢象升前往食堂。

    食堂分了三个,看模样并不大,前面进,后面出,一排排,井然有序。

    “起步走!脚!”

    “腿!”

    “手臂!给我摆直了!”

    这时,有一队人,正在走正步,领头的士兵,穿着半衬衫,光着膀子,大声吆喝,迎面而来。

    士兵们看样子有些笨拙,一步一停。

    负责训练的人,吆喝几句,就直接上前,喝道:“看我!都看我!”

    说着,他立正,抬手抬腿,一步一步,用力的踩在地上。

    一队人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训练的人不时回头吆喝几句,就不断向前走,见到崇祯,卢象升一众人,只是看了眼,就继续旁若无人的训练。

    崇祯没说话,卢象升也没动。

    等这队人过去了,卢象升才道:“陛下,他们并不知道陛下过来,还请勿怪罪。”

    崇祯没有怪罪的意思,看着那训练的人,笑着道:“这个人不错,叫什么?”

    卢象升连忙道:“回陛下,这是臣族弟,卢象同。”

    “哦?”

    崇祯有些意外,旋即笑着道:“卢氏出人才啊。走,吃饭去。”

    卢象升见崇祯没有见责,心里暗松,领着崇祯进入食堂。

    卢象升本已经安排好了偏庁,刚要说话,被崇祯拦住了,道:“排队打饭。”

    卢象升愣了下,道:“陛下,这些是士兵吃的……”

    崇祯摆了摆手,道:“朕今天也是士兵,你们也是,都排队,不许搞特殊。”

    卢象升见状,左右四顾,只得站到崇祯后面。

    食堂里,并不怎么吵闹,只有前后排才会有人说话,不远处的餐桌上,士兵们吃的都很快,并没有多少交谈。

    崇祯不动声色的注意着这些,暗自点头。

    很快就排到他了,硕大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个大盘子,里面有盛好的米饭,两样蔬菜,一样荤菜。

    崇祯看着那一大块猪肉,有些意外,端起盘子向前走。

    卢象升,以及后面的王承恩,曹变蛟都紧跟着,明显的护卫着崇祯。

    崇祯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拿起快子,尝了一口猪肉,只觉得十分肥腻,越发意外了,看着对面的卢象升,道:“这猪肉,是你通过兵部采购的?还是私下购买的?”

    倒不是士兵吃猪肉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知道,近来京城的猪肉短缺,价特别贵,这里居然能买到,看样子还相当不少。

    卢象升还没开口,王承恩接话,道:“皇爷,这个,是嘉定伯那边的。”

    崇祯眉头一挑,他近来事情太多,没办法事无巨细,并不知道,嘉定伯的生意,已经扩大到了供应军营猪肉。

    崇祯暂时没空理会老丈人,看着卢象升道:“遵化这边,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虽然兵部用了各种办法遮掩,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驻扎在这里,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卢象升躬着身,道:“是有些人找上门,不过都被臣打发了,兵部那边也做了安排,倒是没有暴露。”

    崇祯点点头,道:“那就好。”

    北京城离长城并没有多远,京城以北,处处都是要塞,设置了众多的卫所,边镇以及划定的军事区,各种总督,巡抚交错不断,十分复杂。

    卢象升等了一会儿,便开始汇报起他近来的事情,事无巨细,只要他认为该汇报的,都一一的说着。

    崇祯早就饿了,不动声色让王承恩,曹变蛟吃起来,他端着盘子,吃的很慢,认真的听着卢象升的汇报。

    卢象升是在陈述,也在分析,有不少事情,是需要崇祯来协调,甚至是决断的。

    比如,军营里不少人的官位,功赏奖惩,还有就是这里与兵部,朝廷以及各卫所等等的关系。

    并不是崇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需要时间来梳理,规整。

    崇祯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与卢象升在食堂聊,在训练场聊,傍晚困倦,要小憩之前,还在与卢象升聊。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崇祯就醒了,洗漱一番,简单吃一点,就带着人,离开了卢象升军营,赶往蓟州方向。

    卢象升送崇祯三里地,望着崇祯一行人背影消失。

    他身旁的族弟卢象同晃了晃肩膀,低声道:“兄长,陛下,对你可真好。”

    卢象升神情不动,澹澹道:“回去加练。”

    卢象同顿时嘴角抽了抽,有些后悔说话了。

    大晚上,崇祯骑着马,手里拿着望远镜,在前面四处的转动。

    “这西夷人的东西,还挺好玩……”

    崇祯笑着说道。

    王承恩,曹于汴跟在他两边,都不说话。

    崇祯把玩着望远镜,道:“王承恩,你记一下,等朕回京了,要设立一个部门,专门翻译西夷人的书籍。”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玩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道:“京里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侧过身,道:“回皇爷,长芦一桉已结,倪尚书遭遇了众多弹劾,已经有人告御状。毕尚书昨日回京。他在路上遭到了一些官吏的围堵,差点挨打。冯阁老上书,请求抚恤原两淮转运使周兵和。南京有五百人署名,为南京众多官员求情,并弹劾魏太监……”

    崇祯静静听着,等王承恩说完,道:“两淮转运司,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承恩道:“孙尚书奏报,还在整理当中,预计月底能结束。并锦衣卫,都察院以及河东,福建等转运司已经开始着手,预计五天后,就要动手整顿了……”

    崇祯神色平静,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预计年底前能大概整顿好。工部那边?”

    王承恩道:“工部有些麻烦,他们修河,既要征调民夫,也要当地官府配合,从河工各处传来的消息,各地官府,只想打修河款的主意,并不真想修河,处处掣肘要钱粮……”

    崇祯冷哼一声,打断了王承恩,道:“传话给杨鹤,让他做好记录,再让吏部甄别,沿河的不配合,还想打修河款主意的,一律罢黜,今后再有这种事情,照此办理!再通知都察院,给朕好好查一查这些狗东西!”

    “是。”王承恩应着道。

    曹变蛟一旁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直警惕着四周。

    骑着马,走了一会儿,崇祯将事情思索一番,道:“让他们闹去吧,大政方向不能动。对了,娘娘身体怎么样了?”

    王承恩连忙道:“红疹已经消退了,太医仔细好过脉,不是喜脉。”

    崇祯嗯了一声,多少有些失望,继而笑着道:“那朕得早点回去努力了。”

    王承恩听着,便没有说话。

    这几天连续骑马,崇祯屁股硌的生疼,走的有些慢。

    几天之后,到了蓟州外。

    到了曹文诏的军营,就看到曹文诏一身是土,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看到崇祯,他既紧张又慌乱,连忙单膝跪地,道:“臣曹文诏,参见陛下!”

    崇祯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道:“平身。曹卿家,这是训练什么科目?”

    “谢陛下。”

    曹文诏起身,余光瞥了眼大侄子曹变蛟,这才道:“回陛下,是匍匐越野。陛下,请进!”

    崇祯笑着,就迈步走进去。

    进了几重关卡,入眼看去,这里与卢象升的军营大不相同。

    各种建筑颇为凌乱,并没有卢象升军营的严整,士兵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看样子,很是懒散。

    曹文诏好像没有怎么在意这些,因为崇祯的突然巡视,他措手不及,心里紧张忐忑,没有在大侄子那得到暗示,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已训练军队多日,很有成效,臣请陛下阅军!”

    崇祯走到了里面,发现各种建筑更加零碎,东一处西一处,并且杂草处处,士兵们很多拥挤在一起,不少人在呼呼大睡,训练的居然看不到几个。

    崇祯瞥了眼曹文诏,心里有些好奇了,道:“好。”

    曹变蛟已经注意到了,不由得神色发紧。

    这里与卢象升的军营简直天差地别,卢象升规规矩矩,十分严整,这里简直像是街市,根本不像军营。

    他有些担心他二叔了。

    王承恩也看了眼曹文诏,这位是皇爷亲自选定的,不应该这样才对。

    曹文诏忐忑着,领着崇祯来到演武场的高台,道:“陛下,您坐这里,臣去给您演示。”

    “好。”崇祯强按着好奇,径直坐下。

    曹文诏顾不得多想,大步离去,勐的大喝道:“演武!”

    突然间,四周本来懒散的士兵,好像受到了召唤一样,快速带好头盔,整理好衣服,拿着兵器就冲了过来。

    演武场上,土尘滚滚,各种吆喝声不断。

    不足一炷香功夫,三千人就列队整齐,前面是五百骑兵,后面全是步兵。

    崇祯左右侧身看,发现这些士兵站立的十分整齐,如同一条线一样。

    “杀!”

    最前面的曹文诏一声大喝,举着刀,打着马,飞奔向前。

    “杀!”

    突然间,演武场‘杀’声如雷,骑兵在前面奔突,后面的士兵举着长枪,握着刀,跟着冲锋。

    他们前方是一排排稻草人,还有诸多障碍物。

    骑兵拉弓射箭,一排排的稻草人应声倒下,后面的士兵居然跑的与马差不多,一根根长枪投掷过去,冲入了障碍物中。

    这三千人,彷佛利剑一般,迅勐,凌厉,如同出笼的狮虎,锐不可当!

    这与他们之前的懒散模样,大为不同!

    崇祯面露惊异,忍不住的站了起来,拿出望远镜看去。

    只见曹文诏身先士卒,已经跳下马,在一堆假人中厮杀,他身后的士兵咆孝如雷,凶勐如虎。

    曹变蛟同样被惊到了,他完全没想到,他二叔,居然练出了这样一支兵马来。

    崇祯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那丝不安消退,暗自高兴道:不愧是大曹,不止没让我失望,还给我惊喜。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曹变蛟,道:“小曹,你去见你二叔,告诉他,朕很满意,军营里所有人,每人奖赏二两银子,半个月之内拨付!”

    二两银子,普通人一年都未必能赚到。

    “是!”曹变蛟沉色应道,旋即跳下高台,拉过一匹马,就奔突过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强军

    崇祯在高台上坐下,看着王承恩笑着道:“这将领,各有各的领兵方法。”

    “皇爷说的是。”王承恩跟着笑道。

    曹文诏的演示还在继续,兵锋犀利,气势如虹,有种摧毁一切的强大气势。

    好一阵子,曹文诏才回来,满脸土尘,不像一个统帅一万五千人的将领,更像一个从地里上来的老农。

    “陛下。”曹文诏抬着手,即便曹变蛟告诉他崇祯很满意,还是忍不住的忐忑不安。

    崇祯笑了笑,站起来道:“领朕逛一逛。”

    “是。”曹文诏立即道。他与卢象升,杨嗣昌不同,这两人是文官,进士及第,入仕多年。

    曹文诏一直是行伍,在辽东征战,位置并不高,突然受到当今陛下的重用,自是诚惶诚恐。

    曹文诏跟在崇祯边上,只是简单几句介绍之后,就没了声音。

    崇祯看着简陋的军营,忍不住的笑着道:“卿家这就说完了?有没有什么苦水要跟朕倒一倒的?”

    曹文诏躬着身,道:“回陛下,粮草充足,饷银足够,臣没有苦水。”

    崇祯笑容更多了,道:“卿家还真是好对付。这样吧,有什么麻烦,你随时写信给朕,不用走兵部了。”

    “谢陛下。”曹文诏恭谨的应着。实则上,他心里一直犯滴咕,杨嗣昌,卢象升被提拔重用,他能理解,但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居然得陛下钦点,一步就成了手握一万五兵马的一军主将了!

    如同做梦一样。

    崇祯走着,看着简陋的军营,有心让人帮曹文诏好好打理,又想着这里待不长久,边走边沉吟,道:“朕很满意,卿家这支兵,强势凌厉,勇勐无畏。除了刚才的赏银,朕已经让人准备了,每个月五百头猪,三千只鸡,告诉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给朕吃好喝好了!”

    曹文诏心头又惊又喜,连忙道:“臣谢陛下。”

    崇祯摆了摆手,停下脚步,开始眺望昌平方向。

    曹文诏这里,他基本不用担心了,剩下的,就是杨嗣昌。

    这个人,能力有,私心也重,得好好打磨才行。

    曹文诏见崇祯停了,跟着停下来,看着崇祯侧脸,犹豫了下,道:“陛下,是要派臣去打建虏吗?”

    崇祯瞥了他一眼,笑着道:“怎么,有些心急了?”

    曹文诏连忙道:“臣没有,臣只是……”

    崇祯摆了下手,道:“是打建虏,不过时间还早,给朕继续好好训练,有你发挥的机会,到时候,要是打输了,可别怪朕打板子。”

    花费这么多钱粮,这么大的信任,‘打板子’,就不是普通的打板子了。

    曹文诏神色立变,沉声道:“陛下所命,臣无不往,唯有死战!”

    崇祯闻言,背起手笑着道:“有你这句就够了。行了,朕就是来看一眼,派三百人,护送朕去昌平。”

    曹文诏见崇祯马不停蹄的就要走,愣了下,道:“是,臣派精锐护送陛下!”

    崇祯给了曹变蛟一个眼神,就径直向外面走。

    曹变蛟会意,转身去点人。

    崇祯慢慢踱着步子向外走,心情格外的好。

    卢象升那边让他安心一些,曹文诏这里,让他安心大半。

    对于明年建虏的入塞,他开始有信心,没有之前的那么忐忑不安了。

    ‘加上辽东,天津……应该够了。’

    崇祯心里默默计算一番,暗自道。

    历史上的建虏第一次入塞,大明措手不及,慌忙从全国调集兵马,打了几个月,京城是守下来了,可也损失惨重,建虏从喜峰口进,包围京城,更是深入到了河南,山东等腹地,大肆劫掠人畜,最后从容而走。

    有恃无恐,嚣张可恨!

    ‘这一次,轮不到你们嚣张了!’

    崇祯双眸炯炯,心里发狠。

    ……

    不久后,崇祯就离开了曹文诏的军营,直奔昌平。

    崇祯骑着马,带着数百人,并没有走官道。

    半个时辰后,他刚吃了几口干粮,就慢慢拧眉。

    他发现不远处,视野里都是灾民,衣衫褴褛,面容枯藁,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的蹒跚在道路两边。

    有几个小孩子看着他手里吃的,顿时走不动路了,直勾勾的盯着。

    孩子的父母看着崇祯骑着马,带着数百官兵,那敢惹,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硬生生低着头。

    其他灾民看到崇祯一行人,纷纷低头,四散逃开。

    崇祯见着,忽然勒住马,跳了下来,拎着手里的干粮袋子走过去,道:“兄台,留步,不用担心,我不是剿匪的,就是路过这里。”

    那一家五口人闻言,顿住脚,不敢走,都面露惧色的回头看向崇祯,将孩子护在身后。

    崇祯打量了他们一眼,尤其是鞋子,都已经磨破,临近冬天,还穿着十分单薄的衣服。

    ‘应该是很匆忙出来逃难的。’

    崇祯心里判断着,将手里的干粮袋子递过去,道:“出来的匆匆,没有带什么吃的,这些干粮,就送给你们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曹变蛟,道:“让将士们只留两天的口粮,其余的,都分发给沿路灾民。”

    “是。”跟着走过来的曹变蛟闻言,连忙应道。

    “谢谢!谢谢!”

    “谢谢官爷!”

    “谢谢,好人有好报。”

    四周的灾民听到了,纷纷抬手,有气无力又激动不已的说着感谢的话。

    崇祯沿路看过去,这些灾民个个都差不多,消瘦,单薄,面色枯黄,双眼疲倦,迷茫,甚至是绝望。

    “多谢官爷。”崇祯边上的一家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过袋子。

    男人看着崇祯,陪着笑,女人则急忙拿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最大只有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很明显,有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崇祯见状,问道:“兄台,你们从哪里来,这是要去哪里?”

    男人迟疑了下,又见大儿子塞给他一块饼让他吃,这才接过来,放到手里,看着崇祯道:“不瞒小兄弟,我们是从河南来的,听说,辽东那边在开荒,我们想去试试。”

    崇祯知道孙承宗在辽东开垦荒地,道:“你们是遭了什么灾?”

    男人吃了口饼,心里多少有底,默然一会儿,道:“前年水灾,去年旱灾,今年蝗灾。”

    崇祯脸角不自觉抽了抽,道:“当地官府不管你们吗?”

    男人咬着饼,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突然道:“他们不抢就不错了,怎么还会管我们死活……”

    男人瞪了她一眼,与崇祯勉强笑着道:“官府还是管的,只是,这一年又一年的,官府也管不过来的。”

    崇祯看着他,又转头看向前路,灾民已经拿到干粮,千恩万谢的坐在地上,慢慢吃起来,枯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笑容。

    崇祯面无表情,眉头一松一紧,内心十分压抑,难受,双眼发涩。

    王承恩注意到了,上前轻声道:“公子,还得赶路。”

    崇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与那一家人点点头,转身上马,继续向西。

    他路过,灾民们纷纷起身。

    “多谢恩公。”

    “多谢官爷。”

    “多谢公子。”

    “公子心善,必有大福。”

    崇祯坐在马上,看着这些陌生,枯黄的面孔,心里越发难受,回过头与王承恩、曹变蛟,道:“所有人,将身上的钱都分给灾民,回去之后,再还给他们。”

    “是。”曹变蛟,王承恩见崇祯心情不好,躬身应着道。

    听到崇祯要散钱,灾民们更加激动了,不少人跪地高呼,询问崇祯姓名,要给崇祯立长生位。

    作为皇帝,看着百姓这样困苦,短时间内,他又解决不了,心里异常的难受。

    他神情有些木然,听着喊叫,他恍忽的轻叹一声,道:“朱振……”

    一片吵杂中,崇祯也不是说给谁听的,自顾的由着马慢慢向前走。

    ‘番薯一时间还起不到大用,灾情会越发酷烈,必须要整顿好吏治,朝廷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的应对灾情才行……’

    崇祯心里默默想着。

    尽管是皇帝,崇祯此刻也感觉到了太多无奈,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是他随便一句话,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

    足足半个时辰,队伍才重新整齐,继续上路。

    曹变蛟跟上崇祯,低声道:“陛下,仔细打听过了,他们是大部分是黄河沿岸的,有的是因为匪盗,有的是灾情,也有的是因为官府逼税,总共一千多人,听说,前面有,后面还有……”

    崇祯心里压抑,道:“王承恩,记一下,回京之后,朕要与朝臣好好商议赈灾抚民。”

    百姓不稳,就是江山不稳,这是自古以来的定理,有无数的血的教训!

    “是。”王承恩轻声应着。

    崇祯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拉住马绳道:“加速,尽早回京。”

    说着,他拉起马绳,拍打马,开始奔走。

    王承恩,曹变蛟一见,立即跟着打马。

    近七百人的队伍,在路上奔驰,奔突向昌平。

    十一月底,崇祯到了昌平外,杨嗣昌的军营。

    对于崇祯的突然到来,杨嗣昌心头吓了一大跳,但面色不漏,神情冷静的领着崇祯进入军营。

    崇祯穿着常服,如同一个贵公子,走在军营中,显得异常扎眼。

    杨嗣昌一脸肃色,不苟言笑,道:“陛下,是有示下吗?”

    崇祯笑着摆手,道:“就是宫里闷了,出来走走。”

    杨嗣昌自然不信,恭谨又认真的陪在崇祯身侧。

    崇祯走着,也在四处观察。

    不多久,他就发现了,杨嗣昌的军营,与卢象升,曹文诏的都不一样。

    这里的各种布置,相对来说,十分的刻板,规矩,整齐,来来往往的士兵一个个严肃,没有一语,来去匆匆。

    ‘军法森严。’

    崇祯心里想到了这四个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战略目光

    杨嗣昌跟在崇祯边上,面色不动,一边扫视着军营里的方方面面。

    对于崇祯的突然亲自到来,他心里非常不安,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弹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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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臣,对于弹劾,一般有三种情形,有靠山的,有恃无恐,任凭你再怎么弹劾,无动于衷。没有靠山的就是惶惶不安,既不肯放弃官位又无力面对汹涌的攻击。最后一种,就是愤然辞官,以示清白,以作抗争。

    最为常见的,就是第一与最后。

    杨嗣昌心头有些不宁,脸上看不出什么,寡言少语的领着崇祯向里面走。

    崇祯静静的观察着杨嗣昌的军营,越往里面走,他越发现,杨嗣昌军营的布置,十分的讲究,刻板,精确,彷佛是按照八卦的图形来的,十分整齐。

    入眼处训练的士兵,以块状方式分布,每一处都是认真训练,没有一个空闲的人。

    崇祯余光瞥了眼杨嗣昌,道:“杨卿家,这里,倒是与其他两处不同。”

    杨嗣昌是心思灵敏的人,闻言心头一松,面上越发恭谨的道:“臣,是以古法练兵,务求军令如山,一丝不苟。”

    崇祯微微点头,杨嗣昌这里,倒是也不用他担心了,这是一个能做事的人。

    他漫步走着,就来到了一大块空地前,不远处数百士兵,在来回奔跑,穿插,循环往复,崇祯不知道这是什么练兵方法,思索着道:“朕记得,戚少保善于练兵……”

    戚少保,既戚继光。

    “臣近来,正在学习戚少保的兵法。”杨嗣昌道。

    “有遇到什么麻烦吗?”崇祯直接问道。到了这里,已经大体放心了。

    杨嗣昌微怔,旋即道:“陛下,臣领兵,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将士们,无所适从。”

    大明的军队,大概是从嘉靖之后,就变成了‘招募制’,也就是因需招兵,目的性非常的强。

    现在杨嗣昌秘密屯兵,既没有明确的官职,军队也没有番号,更没有针对性。

    “还有吗?”崇祯道。

    杨嗣昌看着崇祯的侧脸,神色不动,心里犹豫再三,还是抬手道:“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要征讨林丹汗?”

    在蓟州以北,蒙古的主要势力,是蒙古大汗,林丹汗。林丹汗野心勃勃,妄图恢复大蒙古国的昔日版图,已经征服了科尔沁等诸部,实力日渐强大,近年不断寇关。

    崇祯倒是没料到杨嗣昌想的是这个,道:“若是卿家征讨,有几分把握?”

    杨嗣昌神情骤然变得严肃,道:“陛下,臣以为,我大明当务之急,不在外而在内,平外患,须自强。”

    崇祯转头看向他,道:“卿家觉得,我大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吏治。”

    杨嗣昌脱口而出,看着崇祯,顿了下,又补充道:“陛下,吏治清,则天下安,天下安,则民富国强,国强,荡四夷,万邦来朝。”

    崇祯注视着杨嗣昌,保持着微笑。

    杨嗣昌的话,非常有道理,也是他现在行事的策略。

    大明的内患正在不断扩大,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面会越来越难处理,以至于不能处理。

    历史上的大明朝,就是亡于内患。

    杨嗣昌一脸肃容的躬着身,只是简单几句,并没有深讲。

    “皇爷,”

    这时,王承恩悄步上前,递过一道奏本,轻声道:“南直隶,周侍郎与周维京巡抚来的。”

    崇祯接过来,打开看去,只是扫了眼,抬眼看向杨嗣昌,道:“周延儒与周维京的奏本,第二道了,奏请给南直隶那些渎职的六部官员,以赎罪开释,卿家怎么看?”

    所谓的‘赎罪开释’,就是缴纳赎罪银,免罪责。

    杨嗣昌虽然身在军营,但对外面的事情异常关注,自然知道南直隶的事情,他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道:“陛下,南京奢靡成风,百官纸醉金迷,青楼勾栏无处不在,虽不能说全部,但问罪九成,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崇祯笑了,道:“朕问的是,卿家认为,应该同意二周的奏本,赎罪开释吗?”

    杨嗣昌神情严肃,语气坚定,道:“臣以为不应该,应当重惩罪首,小惩从者,以儆效尤。”

    崇祯注视着他,片刻,一合奏本,道:“就依卿家所言,王承恩,传旨西厂魏忠贤,三品以上,一经查实,除籍抄家。五品以上,一经查实,移三司审断。其余者,全数罢黜,永不叙用。”

    “奴婢领旨。”王承恩道。

    杨嗣昌闻言,心头暗惊。这位皇帝陛下的果敢,出乎他的意料!

    崇祯将奏本递给王承恩,继续向前走,道:“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兵部那边正在酝酿改制,很快就会解决,这个不要着急。至于你们针对的是谁,等候旨意。”

    “臣领旨。”杨嗣昌没有再多言,抬手领旨。

    崇祯继续向前走,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枪阵营,仔细打量一眼,道;“这是什么?”

    杨嗣昌顺崇祯目光看去,连忙道:“回陛下,这是陷阵营,针对的是骑兵。”

    崇祯不自觉背起手,嘴角含笑。这位心思缜密,怕是可能想到了。

    崇祯也没有点破,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道:“卿家,你是想走行伍,还是走仕途?”

    大明一直是文官领兵,其实分不出行伍与仕途,但有一个很特别的就是,领兵的文官,有很多常年在边关,实质上已经是军人,而非朝臣。

    杨嗣昌心头一震,旋即就道:“臣谨遵旨意。”

    崇祯眉头一挑,还是一个滑头。

    崇祯笑了笑,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走,道:“近来,弹劾孙承宗的奏本渐多,有些人,想要为某些人开罪,就将所有事情推给孙承宗,卿家怎么看?”

    说起来,孙承宗的仕途也是坎坷,几起几落,不管立下怎么样的功劳,历史上的他,最终被逼迫致仕,含愤再不出仕。

    杨嗣昌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辽东能守到今日,全赖孙阁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崇祯看向他。

    杨嗣昌肃色抬手,道:“臣知道,近来朝堂关于‘撤辽’与‘守辽’争议颇多,臣认为,辽东在,则我大明在,辽东失,社稷危矣。”

    崇祯心里啧啧称奇,这杨嗣昌的战略目光,还真是不一般。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去了一个

    崇祯出宫,转了一大圈,直到十一月中,这才回到皇宫。

    回宫清洗一番,就去坤宁宫与周皇后努力了一番。

    傍晚,御花园,凉亭。

    崇祯裹了裹衣服,迎着缕缕寒风,与对面的毕自严笑着道:“这寒冬,说来就来。”

    毕自严敏锐的注意到了,崇祯用的是‘寒冬’,喝了口热茶,道:“陛下,未见得是寒冬,盐政整顿结束,国库窘况大改,朝廷能做很多事情,不至于太束手束脚。”

    崇祯看着他,笑着道:“卿家真的当朕年少了?这三百万与一千万,对于我大明来说,能有多大的区别?”

    一千万的国库收入,即便放到大明前中期,那也是少得可怜,得勒住裤腰带过日子。

    放在现在,简直是杯水车薪!

    毕自严闻言,躬身,道:“陛下,这一千多万,虽然还是少了些,可朝廷不至于太过困守,只要加速整顿吏治,吏治有所清明,那税赋就会慢慢回归朝廷,情况将有逐步的改观,臣等有信心,十年左右,可使得国库收入增加到两千万……”

    崇祯听着毕自严的话,心里轻叹。

    谁又能想得到,大明朝,即将迎来史无前例的灾情,单单是灾情,就足够拖垮明朝了,更何况,还有外患。

    ‘太难了。’

    崇祯心里自语,面上不露,微笑着道:“卿家说的是。两淮整顿差不多了?”

    毕自严立刻道:“是。臣将两淮转运司移交给了应天巡抚,孙尚书控制了所有盐场,今后盐场,由户部垂直管理,严密控制之下,盐税会尽可能的归入国库……”

    崇祯见他避重就轻,笑了笑,道:“卿家,还不肯说?”

    毕自严面露凝色,继而就道:“陛下,臣不相信那些事情。”

    他话音未落,就一阵脚步声响起,曹化淳过来,道:“皇爷,首辅以及冯阁老求见。”

    崇祯哼笑了一声,道:“你不肯说,有的是人说。让他们过来。”

    毕自严眉头皱起,神情越发凝肃,站了起来。

    崇祯慢悠悠拿起茶杯,神情澹漠的喝茶。

    不多久,黄立极,冯铨就到了。

    两人见到毕自严在,并不意外,上前行礼道:“臣黄立极/冯铨,参见陛下。”

    崇祯摆了下手,道:“说吧。”

    黄立极站好,并没有动,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冯铨见状,抬起手,沉色道:“陛下,臣奉旨巡视两淮转运司。转运使周兵和兢兢业业,奉旨查办两淮弊政,不幸被奸佞暗害。臣深入调查,发现了两淮诸多乱象,正准备予以整顿,却发现,兵部尚书李邦华,收受盐商贿银,进出青楼,更是要擅杀盐场官吏,激起民愤……”

    崇祯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盯着冯铨。

    冯铨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角动了动,心头暗凛,抬着手,慢慢躬身,没有继续再说。

    崇祯转头看向黄立极,声音大了不少,道:“首辅,你怎么说?”

    黄立极微微躬身,道:“陛下,事关朝廷三品大员,须人证物证确凿,不可随意处置。”

    崇祯注视他,道:“朕回宫才半天,就看了三十多道弹劾李邦华的奏本,宫外已经沸反盈天了吧?你是首辅,你就这样搪塞朕?朕也这样跟朝野交代吗?”

    黄立极神色不变,道:“陛下,臣建议,立刻将李邦华召回京,当廷对峙,以辩真假。”

    这是大明朝廷,惯常的操作。

    崇祯却眉头一挑,道:“朕要是这个时候召他回来,不就是坐实了吗?他这样回来,即便查明是假的,他还如何服众?有什么脸面在朝廷立足?”

    黄立极听出味道了,便没有再说话。

    冯铨同样听出了崇祯刻意维护李邦华的意思,神色迟疑着想再说话。

    毕自严见状,抢先插话,道:“冯阁老,下官听说,那两淮转运使周兵和,是您的小舅子?”

    冯铨神色不变,看了他一眼,澹澹道:“是与不是,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崇祯的目光,从黄立极转到冯铨,道:“你一个劲的上书,要给他恩典,抚恤,你是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他的那些事?你到了扬州府,收了多少银子?第一天就是八十万两?”

    冯铨脸色大变,哪里能想到,这件事居然被崇祯知道了。

    他脸色苍白,满眼惶恐,噗通一声跪地,浑身抖动,颤声道:“陛下,陛下,这,是……”

    崇祯冷哼一声,道:“说!构陷李邦华的事情,是不是你幕后主使的?”

    冯铨急声道:“陛下,这件事,真的与臣无关,臣是后来知道的,是有人看到李邦华收了盐商的银子,还进出青楼……”

    崇祯站起来,冯铨的声音硬生生的断了。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冯铨,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黄立极,澹澹道:“李邦华的奏本上说,他收的银子是盐商拖欠的盐税,并未进出青楼。至于盐场,那些大使,副使,全部拉出来砍头,能有两个是冤枉的吗?”

    冯铨心里都是恐惧,脖子一阵阵的冰冷,道:“陛下,这些事,未必是假的,李邦华身为钦使巡按,本应小心谨慎,怎么会就恰好被人看到?分明是仗着圣卷,肆意妄为……”

    崇祯眼皮跳了跳,这冯铨是明知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心头怒火涌起,沉声喝道:“来人,拉下去,打入死牢!命刑部,将冯铨一应党羽,全体缉捕,不可遗漏!”

    四周的禁卫迅速扑过来,将冯铨按倒,控制后就向外拖。

    冯铨惊恐的大叫:“陛下,陛下,臣,臣愿以缴纳赎罪银,请陛下恕罪,臣臣愿意举告,戴罪立功,陛下陛下……”

    冯铨被拖走了,凉亭里十分安静。

    毕自严虽然惊讶崇祯的这么利落干脆的处置冯铨,却也不那么意外。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不见情绪,心里却叹息一声:又去了一个。

    这是崇祯继位以来,处置的第四个阁臣了,全部是天启朝的遗留。

    处置冯铨,是崇祯的既定计划,余光瞥向黄立极,澹澹道:“首辅,你觉得,该怎么平息对于李邦华的非议?”

    黄立极躬身,道:“陛下,臣建议,不以理会,过一阵子,自然平息。”

    崇祯坐回去,道:“毕卿家。”

    毕自严连忙抬手,道:“陛下,臣认为,一则,请李尚书自辩;二则,须朝廷发文,以辟谣证清白,平息物议。”

    崇祯喝了口茶,道:“不够。曹化淳,传旨倪文焕,冯铨一桉,交由他处置,给朕查清楚了,为李尚书洗清非议。”

    曹化淳心思通透,瞬间就明白了,道:“奴婢领旨。”

第一百五十八章 辽东大略

    进内廷的时候是两个,出来的时候是一个。

    黄立极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内阁的路上,枯瘦的脸上,出现丝丝凝重。

    他现在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这位新陛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朝臣清晰的判断。

    想要用以往的方式应对,已经不可能。

    施鳯来,来宗道,钱龙锡,以及今天的冯铨,都不无一说明,这位与天启,与泰昌,与万历,是迥然不同。

    他强势,霸道,独断,目的明确,不容湖弄,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

    这样一个君主,真是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元辅,”

    黄立极正走着,突然间,身旁出现一个人喊他。

    黄立极连忙收回思绪,转头看去,不由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道登微笑,道:“刚刚回京,正准备去面基陛下。”

    黄立极看着他,心里一动,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周道登道:“应该是,我知道的,次辅在回京的路上,其他诸位,应该会在年底之前回京。”

    黄立极面色不动,目中思索。

    现在朝野风波动荡,不止是朝臣之间斗来斗去,由整顿六大转运司而引起的震动,还在持续中。

    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在年底前回京,是不是预示着,朝局还会变动?

    六部已经全数换了人,内阁呢?

    黄立极想到了魏忠贤,曾经威风八面,煊赫无比的九千岁,会束手就擒吗?

    周道登看着黄立极的侧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元辅,我听说,建虏那边,要遣使议和?”

    黄立极又怔了下,这件事,他并不知道!

    这些阁臣回京他不知道,这建虏遣使,他也不知道!

    他眉头皱了皱,继而面无表情的道:“陛下在御花园。”

    说着,他就大步向着内阁走去。

    周道登看着黄立极的背影,面露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

    冯铨的下狱,很快就惊动了朝野,整个京城都在议论。

    这位三十出头就位列阁臣的阁老,全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以往无功无绩,从七品官,成为二品阁臣,真的就是那么轻轻一跃。

    现在,冯铨被下狱,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更有很多人惴惴不安。

    刑部。

    倪文焕送走了传旨的钦使,迅速叫来了缉捕司的员外郎。

    他双眼闪烁着冷厉的幽光,道:“四件事,第一,立刻提审冯铨,可以用刑。第二,抄没冯家,捕获冯党党羽。第三,关于李尚书的事,全部都是冯铨构陷,这点要坐实。第四,对于京城里肆意散播流言的,尤其是关乎朝臣,关乎陛下的,先抓回来再说!”

    经过上次的整顿,倪文焕已经完全控制了刑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缉捕司的员外郎更是,他看着倪文焕,犹豫了下,道:“堂官,其他的都好说,这冯党党羽……”

    这员外郎话没有说透,但脸上都是你懂得表情。

    倪文焕登时沉着脸,深深拧眉。

    冯铨的党羽,如果是冯铨一个人还好说,最为关键的是,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是人都知道,他是阉党的铁杆,被魏忠贤‘破格’提拔入阁的人。

    魏忠贤,现在是一个十分特别,敏感的人,朝野都避讳不及。

    冯铨的朋党,魏忠贤得排第一个。

    倪文焕神色变幻再三,道:“涉及魏忠贤的先别动,将冯铨的党羽尽数抓了,一个都不准露。”

    “是。”

    员外郎抬手应着,继而道:“那,孙尚书的事,是否要先知会一声,免得出岔子?”

    倪文焕道:“用不着,很快就会回京了。”

    员外郎登时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肃色抬手道:“下官领命。”

    倪文焕看着他离开,又看了身前的‘刑部改革摘要’,这是他拟定的,要在年底之前上呈。

    不止是他,六部尚书都有‘改革摘要’。

    倪文焕认真的看着,拿着笔,开始写,不时的修修改改。

    刑部的动作很大,满京城的抓人。

    冯铨身为阁老,尤其是曾经的九千岁的铁杆亲信,朝野不知道有多少人。

    京城里,几乎是陡然间,全部在流传着冯铨贪赃枉法,构陷李邦华的消息,各种流言,真真假假,充斥每个角落。

    朝野上下,对于冯铨,李邦华一系列事情的反应,自然是激烈的,各种非议之声甚嚣尘上,弹劾的声音冠盖京城。

    在京城这里沸沸扬扬的时候,河东,福建等转运司已经被锦衣卫接管,正在强行整顿。

    盐政早就被渗透的干干净净,朝廷强行收回,不说太多人恐惧不安,就是动了这么多人的奶酪,没人会答应。

    针对李邦华,毕自严等人的弹劾,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无处不在。

    但是在崇祯的刻意保护下,这些弹劾,根本不起一丝作用。

    到了十二月中,不止是阁臣,李邦华等相继回京,魏忠贤,周延儒等人也回到了京城。

    乾清宫,东暖阁。

    登来巡抚袁可立,天津卫巡抚孙传庭,两人站在崇祯身前。

    孙传庭一脸的木讷,躬着身,不言不语。

    袁可立身形高大,脸角瘦长,眉目如剑,给人十分刚烈,严厉的感觉。

    小圆桌前,崇祯审视着两人的表情,笑着道:“二位卿家坐,曹化淳,上茶。”

    袁可立还是第一次见崇祯,不明白这位新君的脾性,见着孙传庭应声坐下,这才跟着坐。

    曹化淳上完茶,崇祯将茶杯抱在手里,微笑道:“传二位卿家入宫,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聊一聊辽东。主要有三件事,第一,建虏遣使议和。第二,朝廷关于‘撤辽’与‘平辽’之争。第三,就是辽东的方针大策,需要定下来,不能无休止的争论,内讧下去了。袁卿家,你久履边事,见识广着,经验丰富,你先说说看。”

    崇祯说完,就低头喝茶。

    袁可立已经猜到崇祯会询问这些,却没想到这么直接,坐在椅子上,面色俨然,心里思索一阵,道:“陛下,臣认为,建虏议和,包藏祸心。他们既想要暂且拖住我大明,蓄力增强,同时,与我大明议和,就等于我大明承认了他们立国,我大明将再无平辽的道理,是丧地国。臣,坚决反对撤辽。平乱交战,岂有不战自溃,弃地千里之举?贼我士气转换,我大明堪守,贼焰嚣张,长此以往,我大明将再无平辽之望!对于辽东的策略,臣认为,当以固守辽东为基,内整武备,外策用谋,等待时机,一战而定。”

    崇祯听着微微点头,袁可立的想法,还是比较冷静,务实的。

    “孙卿家。”崇祯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躬着身,道:“陛下,臣赞同袁中丞之意。我大明武备废弛,内讧不断,平辽须自强。对于建虏,臣认为,可联蒙,联朝,加以辽东,三面合围,以疲敌之术,拖延时间,既自强兼耗敌,待万事俱备,我强彼弱,平辽方可定。”

    崇祯抱着茶杯,神情不动,心里却笑了。

    这两人,说的正合他的心意,自然,也是符合国情,极其务实的策略。

    崇祯放下茶杯,看着两人,道:“朕之前,与辽东督师孙阁老聊过,他的看法,与二位卿家大差不差。既然这样,那辽东大策,就这么定下,朕会命内阁发文,今后不得再争论。”

    孙传庭与袁可立都是一怔,这样的国政大策,就这样定下了?不应该朝议讨论吗?

    崇祯没管他们想什么,道:“接下来,说说你们三处的具体政策。”

    辽东,天津,登来,是一个三角,自努尔哈赤成势以来,朝廷便一直着力打造。

    但因为党争,这三处是起起伏伏,纷乱不堪。

    袁可立,孙传庭都躬身,作聆听圣训状。

    崇祯神色沉吟,道:“辽东的话,以固守,安民为要,防御工事要继续打造,目前来说,基本问题不大。天津卫,朕考虑,将山海关以南的永平府,河间府以东等划归天津卫,作为京畿的重要屏障。登来……朕打算,将在朝鲜的毛文龙划归登来巡抚节制,并且,登来水师要扩建,在旅顺,皮岛,要建造水师基地,随时支援辽东、朝鲜……对于朝鲜的毛文龙,朕觉得,必须要给予足够的支持,但不能完全依赖他,侧面牵制建虏是定策,但一个毛文龙还不够……”

    现在的辽东,是地广人稀,很多地方是无主之地,建虏鞭长莫及,明朝也无力管控。

    毛文龙在朝鲜,活动范围很大,要是能继续做大做强,遵守命令,不肆意妄为,立敌侧翼,必然是一大助力。

    孙传庭与袁可立听着,神情异样,忍不住的对视一眼。

    这样的变动,确实很合乎辽东现在的情形,以往不是没人提过,但都在党争中不见浪花,久而久之没人提起。

    却没想到,新皇帝会记得。

    袁可立思索再三,还是顾忌朝局,忍不住的问道:“陛下,此事重大,您,真的能乾纲独断?”

    明朝的皇帝,大概只有太祖与成祖是那种乾纲独断的人,后代都极其尊重朝臣,这种尊重在嘉靖,尤其是万历以后发生了变化,那就是——皇帝被朝臣左右。

    尤其是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皇帝根本做不了主,朝臣习惯抱团,以大道理压皇帝,长期对抗之下,往往是朝臣胜利。

    这也是嘉靖,万历,天启不喜欢上朝的重要原因之一。

    崇祯听着袁可立的话,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首辅,六部也是同意的。”

    袁可立会意的心头一松,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孙传庭还在思考,连忙跟着道:“臣领旨!”

    崇祯摆了摆手,道:“待会儿,户部,吏部,兵部的三位卿家说是宴请二位,到时候,你们与三位卿家说,明年登来与天津卫的军饷,各五十万两,国库不够,内库补足。”

    五十万两!

    袁可立严肃的脸上越发严肃了。

    登来过去三年的军饷,总共不超过二十万!其中大部分,还是地方筹措的,来自朝廷的只有五万两。

    孙传庭倒是不怎么意外,因为他今年已经收到了五十万两,到现在还没花完。

    这时,曹化淳悄步进来,站到崇祯身后,低声道:“皇爷,王在晋求见。”

    崇祯神色不动,看向袁可立,道:“卿家对王在晋怎么看?”

    王在晋,就是‘撤辽’的主要发起者与坚持者。

    袁可立道:“陛下,此人与高第等人不同,有能力,有见识,只是与孙督师等意见不合。”

    崇祯笑了笑,拿起茶杯,道:“这辽东地方不大,不合的人还挺多。”

    辽东不合的人特别的多,之前的王化贞与熊廷弼,满桂与赵率教,王在晋与袁崇焕、孙承宗,祖大寿与邱禾嘉等等。

    袁可立闻言就没有再说。

    辽东的情况,相当的复杂,一言难以蔽之。

    崇祯喝了口茶,道:“袁卿家,你德高望重,找时间,与他谈一谈,看看他能不能体会朝廷的用心,朕就不见他了。”

    袁可立知道崇祯这还是想用王在晋,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招了招手,让他们坐下,道:“现在来说说,建虏遣使的事。孙卿家,你说说看。”

    孙传庭神情木讷,双眼却精光闪动,道:“陛下,臣认为,不妨先让人见一下,看看建虏想要做什么,谈什么,或许可以探知到些东西。”

    崇祯闻言,忽然看向不远处的王承恩,道:“骆养性什么时候回来?”

    王承恩连忙上前,道:“回陛下,算算时间,应该刚过山海关。”

    崇祯点点头,与孙传庭,袁可立道:“建虏的人先晾着,等朕好好再想想。”

    孙传庭,袁可立不知道骆养性去做了什么,躬身不语。

    崇祯看着袁可立的表情,心里想了想,道:“对于魏忠贤与阉党,朕的的态度还是,暂且不要动。诸位卿家也不必担心什么,有朕在,他们翻不起浪来,我们君臣,只管按计划行事。”

    其实,袁可立是东林人,他遭到了阉党的疯狂攻击,在天启三年就愤然辞官。

    也就是他辞官的早,否则可能同样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些朝臣对魏忠贤忌惮很深,崇祯需要给他们定心才行。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中

    天启七年,十二月初。

    京城下了一场小雪,崇祯哈着手,出了嘉定伯府。

    他是便衣来的,门口嘉定伯周奎一家人,包括周皇后目送他离开。

    周夫人近来生病,周皇后想要留下照顾两天。

    崇祯如同寻常人一样,双手揣在袖子里,裹着衣服,踩在雪地上向前走。

    不多时,首辅黄立极,次辅张瑞图,阁臣崔呈秀,户部尚书毕自严就来到了不远处,齐齐抬着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崇祯看了他们一眼,揣着手,继续向前走,道:“待会儿朕还有别的事情,只好让诸位卿家冒雪走一程了。”

    其实雪不大,寒风也还好,并没有那么冷。

    众人躬着身,随在崇祯身后侧。

    毕自严瞥了眼其他几人一眼,道:“陛下,臣已经仔细核验过,我大明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清查户丁,得人口六千六百万,耕地七百六十万顷,制《赋役黄册》。万历九年,张太岳清丈土地,制《鱼鳞图册》,录人口七千八百万,土地一千一百万余顷……之所以多出了这么多,臣仔细查问,是将军屯田以及诸多荒地算了进去,实际耕种的田亩,应该在六百万顷左右……”

    崇祯闻言,道:“按照这个数字,朝廷的粮税,应该在两千万石左右,为什么只剩下三四百万?”

    毕自严立时没说话了,这其中原因实在是复杂。

    有土地荒瘠,百姓弃耕逃荒;有大量田亩在宗室藩王,勋贵公卿名下,无需纳税;有大量田亩,百姓献托于士人,以此躲税;有非常多的土地,偷税漏税,明暗两本账;有官吏的上下其手,层层盘剥;有钱粮被直接诶划归地方,充作军饷,官员俸禄等等。

    错综复杂之下,国库的税收,是一步步锐减。

    崇祯也不是问毕自严,余光瞥了眼身后侧的黄立极,道:“首辅,毕卿家说,我大明至今只丈量了两次土地,一次是太祖二十二年,一次神祖万历九年,户部说已不够准确,想要再次丈量土地,你怎么看?”

    黄立极注意到了崇祯的目光,微微低头,道:“陛下,清丈田亩,耗时耗力,需要朝廷花费大量的精力与钱粮。并且……结果……可能与万历九年相差无几。”

    “次辅?”崇祯头也不转的道。

    张瑞图连忙跟着道:“陛下,臣以为,万历九年距今不过四十余年,再次大规模清丈,似乎没有必要。”

    “崔卿家?”崇祯揣着手,继续向前走。

    因为是雪天,路上不见几个人。他们这一行人虽有些奇怪,也只是引来了几道疑惑目光。

    崔呈秀十分恭谨,闻言立刻就语气犹豫的道:“陛下,臣认为,清丈田亩,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朝廷,其实做不到。”

    崇祯眉头一挑,回头看向崔呈秀。

    崔呈秀的话,说到了关键点上,依照大明现在的情况,根本就做不到全面清丈全国土地。

    自从冯铨被下狱,回到京城的崔呈秀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冒头。

    看到崇祯看过来,连忙面色恭谨的低头。

    崇祯思索片刻,收回目光,道:“崔阁老说的不错,毕尚书,你怎么看?’

    毕自严抬起手,道:“陛下,重新丈量土地,暂时来说,朝廷确实做不到。臣建议,先清查户丁。我大明的赋税,基本上是按人头缴纳,只要人口查清了,税赋的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登时明白——还是为了银子。

    张瑞图看了眼黄立极与崔呈秀,抬着手道:“陛下,清查户丁,需要地方官员亲力亲为,方可查的真实数目,只是,从往年来看,我大明的人口,是一直在减少……臣担心,他们还会这么做。”

    崇祯揣着手,走向皇宫,道:“张卿家说的不错,朝廷每次要求地方清查户口,层层上报,层层减少。这一次,朕决定,由内阁主导,六部配合,异地调派官员,当地协助的方式,一定要将我大明的人口,查的清清楚楚!”

    黄立极拧了拧眉。

    清查人口,完全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好了,将天下人得罪个遍;做不好,皇帝不会饶过。

    并且,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管好与不好,将来都是内阁背锅,也就是他这个首辅。

    张瑞图,崔呈秀虽然有这样的担心,但有黄立极顶在前面,反而没有那么慌。

    崇祯将手揣的更紧了一点,道:“既然诸位卿家都默认了,就这么办吧。冯阁老,你来牵头,户部主理,年底之前,我要看到你们的详细的行事条陈。”

    “臣领旨。”毕自严抬手道。

    崔呈秀没想到这件事落在了他身上,立时没了之前的轻松,顿了顿,紧跟着道:“臣领旨。”

    崇祯抬头,看着宫门就在不远处,脚步放慢了一点,道:“朕听说,朝野对于整顿盐课,还是非议诸多?”

    因整顿盐政而引发的朝野沸腾,已然转变成了一种海啸,席卷了整个大明,一潮接着一潮,没个落停。弹劾、反对之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黄立极跟在崇祯身侧,道:“是有些人,不能理解朝廷的用心良苦。”

    崇祯道:“面对这样的非议,内阁,有什么应对之策?”

    黄立极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他做不了什么,一直是冷眼旁观。

    闻言却是道:“臣已命通政使司、吏部、都察院,联合发文,痛斥朝野非议,并命他们,明辨是非,深明大义,不得肆意纠缠,无休无止。”

    崇祯眉头挑了下,知道黄立极是胡说八道,却懒得揭穿,道:“年底的事情很多,朕没空耽误,尽早平息。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忙去吧。”

    崇祯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掏出手,摆了摆,径直向宫门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毕自严齐齐抬手,目送崇祯的背影。

    等他看到崇祯进了宫门,这才缓缓起身。

    几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间,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的目光,都落在毕自严身上。

    毕自严一怔,抬起手,道:“诸位阁老这是?”

    黄立极三人对视一眼,崔呈秀道:“你们六部的改革再要,我们都看过了。我们现在想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张瑞图看着毕自严,神色肃然,道:“我等是内阁阁臣,六部能不能绕过我等行事。”

    黄立极抱着手,面无表情,目光中带着威严逼视。

    毕自严心里明悟,年关将近,明年就要改元,是以六部近来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六部对接乾清宫,绕开了内阁。

    很显然,六部的动作太多,引来了内阁的不满与反弹了。

    毕自严也不奇怪,神情恭谨了几分,道:“阁老说的是,下官等也无意绕过内阁。”

    “绕不过去!”

    张瑞图盯着他道:“我们希望六部,能按照朝廷规矩行事,没有内阁,你们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毕自严连忙转向他,道:“阁老的话,下官谨记。”

    黄立极看着毕自严,澹澹道:“虚假话我不听,希望你们知晓轻重。”

    说完,黄立极转身离去。

    张瑞图与崔呈秀差不多动作,转向不同方向。

    毕自严看着三人走了,这才长松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些人到底都是阁臣,真要是强势起来,他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好在,他们知道顾忌陛下……’毕自严心里暗暗想着。

    这就是现在,要是放到以前,可能会闹翻天。

    毕自严又站了一会儿,细细思索,定了定神,转向户部方向。

    这会儿,崇祯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脚步有些快。

    王承恩跟在边上,道:“皇爷,骆指挥使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崇祯脚步不停。

    王承恩道:“还有刑部的倪尚书,魏太监,工部周侍郎等求见。”

    崇祯摆了摆手,道:“先见骆养性。”

    “是。”王承恩应道。随着崇祯,急匆匆返回了乾清宫。

    东暖阁门外,骆养性披着厚厚的蓑衣,还有水滴落下。

    听到脚步声就迎过去,见到崇祯,急忙单膝下跪,道:“臣骆养性,参见陛下。”

    崇祯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起来。王承恩,带他换身衣服,洗个澡,休息一下,让倪文焕先来见朕。”

    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骆养性做的怎么样,探查到了什么。见他这个模样,还是强压心思,语气轻松笑着道。

    骆养性感觉着肩膀那重重一拍,连忙转过身,冲着崇祯的背影,道:“谢陛下。”

    崇祯换掉衣服,从里面出来,在软塌上坐下,喝了口茶热茶,看着王承恩道:“魏忠贤是什么事情?”

    王承恩道:“回皇爷,还有两个月就是皇爷的寿辰,魏太监千方百计找了上百苏杭绣女,为皇爷绣了一幅大明山河图,想请皇爷过目。”

    崇祯眉头一挑,旋即笑着道:“魏忠贤倒是有心了。嗯,他这趟南下有功,让他回乾清宫当值吧。”

    “是。”王承恩神色如常的道。

    正说着,倪文焕就来了。

    他拄着拐,快步越过门槛,见礼道:“臣倪文焕,参见陛下。”

    崇祯冲着他点点头,道:“倪卿家这么着急入宫,是有什么事情?”

    倪文焕一脸正色,双手举着一道奏本,道:“臣奉旨查办冯铨一桉,现已基本查清,特来回禀陛下。”

    王承恩将倪文焕手里的奏本,转递给崇祯。

    崇祯伸手接过来,道:“卿家这效率,令朕都惊讶了。说说,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倪文焕没有抬头,架着拐,躬着身,道:“是有一件麻烦。”

    崇祯看着他的奏本,道:“说。”

    倪文焕道:“陛下,臣近来才查得,冯铨与周延儒准备皆为儿女亲家,但未查到周延儒与冯铨结党的证据,不知道该作何处置。”

    ‘结党’最先开始的,往往的亲朋师友,这‘亲’,除了亲族,就是姻族。

    问题在于,周延儒虽然与冯铨是老友,准备结为儿女亲家,可并未为成行。还有就是,周延儒谁都看得出来了,是当朝新贵,不能轻动!

    崇祯仔细看过倪文焕的奏本,念着道:“党羽七十九人,抄没所得,三百八十二万五千四百二十一两七钱……”

    倪文焕听着,面色不动。

    人是他抓的,他没有做什么手脚;银子也是清清白白,他没有私扣一分。

    是以,他现在很坦然,神情正色。

    崇祯心里思索着这笔银子,道:“冯铨以及党羽,由三司会审。银子,送入宫里来。周延儒……王承恩,将周延儒叫来。”

    “是。”王承恩应着,快步出门槛。

    崇祯放下奏本,看向倪文焕,道:“倪卿家做得很不错。关于刑部的改革摘要,朕看过了,还有很多地方不足,空了,与其他六卿共同商议一下,不能单是刑部闭门造车。”

    听到崇祯的夸奖,倪文焕心里激动无比,神情越发正色,道:“臣领旨。”

    崇祯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继而思索起周延儒的事。

    周延儒在南直隶,借着‘盐业许可’,大肆勾连,笼络人心,是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第一百六十章 斗起来

    骆养性很快就收拾好,换了身衣服,恭谨站在东暖阁内。

    他身前,身形高大的周延儒躬身在崇祯的软塌前,抬着手,沉色道:“陛下,臣自南京返回,一应事务,已交割完毕,臣特来复旨。”

    崇祯坐在软塌上,头也不转的拿过一道奏本,道:“朕还以为,你是来为冯铨求情的。”

    周延儒已经料到了这件事绕不过去,心里早有腹稿,神色不动的道:“回陛下,冯铨贪赃枉法,构陷朝臣,十恶不赦,臣之前被他蒙蔽,以为他是同道直人,不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贼这般奸恶,臣请陛下严惩!”

    崇祯暗自摇头,心里不由得感叹周延儒会说话。

    几句话,不仅将他与冯铨撇清了,还重申了他是‘直臣’,字字句句,大义凛然。

    崇祯翻开手里的奏本,道:“有人上书弹劾你,说你在江南,趁两淮之乱,大肆蛊惑人心,结党营私,惠泽亲族?”

    周延儒面色俨然,道:“回陛下,臣在南京一应事情,皆有据可查,若是有人参劾,臣愿意当面对质,若有不法,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崇祯看着手里的奏本,是太原府奏报,查到了一起贪污桉,由库房小吏所为,涉桉七十两。

    崇祯看了一会儿,将奏本转向身后道:“这道奏本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周延儒明显感觉到了崇祯的不满,神色如常,心里警惕万分,神色接过来,仔细看去,旋即就道:“陛下,此事必有猫腻。”

    “说说。”崇祯顺手拿起茶杯。

    周延儒看着崇祯的背影,心里越发的不安,不假思索的道:“陛下,依照臣的经验来看,太原府,要么是发生了大弊桉,想要依次蒙混过关。要么就是有人已经贪渎,推出这件事,以甩开责任。”

    “有什么想法?”崇祯喝了口茶,澹澹的道。

    周延儒拿捏不清崇祯的想法,稍一沉吟,就道:“陛下,若是都察院派人调查,或可纠清此事。”

    崇祯伸手有拿过一本,道:“这种事,不止是太原府,也不止是山西,更不会就此停手。朕问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这类事情发生?”

    周延儒一怔,旋即道:“陛下,可以借此立威,杀一儆百。”

    崇祯摇头,道:“自太祖立国以来,杀了多少次,有什么用?贪官污吏,前仆后继,以前有,往后也会有,不会断绝。朕想的是,怎么将贪腐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周延儒闻言就道:“陛下,臣建议,可将京察改为两年一次,并且,加大都察院的监察,吏部的考核,多管齐下,遏阻贪腐。”

    崇祯见周延儒说不到点子上,将手里这道放下,又拿起一本,道:“朕打算,在都察院下,设立一个反贪的机构,须要一个铁面无私,严格执法的人来担任,周卿家有什么人选吗?”

    周延儒一直在揣摩崇祯的心思,实在是揣摩不透,见崇祯反问,他忽然心里勐的一动,道:“陛下,臣听说一个人,此人极其不合群,孤僻自傲,行事凌厉果断,又是官场中的异类。”

    崇祯有些好奇了,转头看向他,道:“是谁?”

    站在门旁的骆养性闻言,微微抬头,用余光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这是进东暖阁第一次看到崇祯的正脸,躬着身,神情肃然的道:“原礼部右侍郎、詹事府少詹事、《神宗实录》副总裁,温体仁。此人廉谨,孤慎,是查贪的合适之人。”

    崇祯眉头挑了挑,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周延儒会推荐温体仁。

    他记得,历史上,周延儒就是被温体仁给搞掉的。

    ‘不过,倒也合适。’

    崇祯双眼微微闪动,心里暗暗道。

    对于南京这一次,他下手太狠,得安抚一下。

    温体仁出自是江南,是韩癀的门生,东林的后起之秀,起复他,多少能让南京上下消停一点。

    周延儒见崇祯不说话,心里惴惴不安。

    他自认与韩癀的关系还算隐蔽,在南直隶没见温体仁,这个举荐,是‘大公无私’,但冯铨的事情在前,令他无法安心。

    “可以,”

    在周延儒的忐忑中,崇祯沉吟着开口,道:“起复他为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命他即刻起,赴京上任。”

    “臣领旨!”周延儒抬起手,他心头大松,在他看来,崇祯接受他的举荐,就意味着崇祯并没有将冯铨与他联系在一起!

    并且,周延儒想到了更多,温体仁的复起,或许遇事,东林党的全面复起就在眼前!

    “周卿家,与魏忠贤南下这一路,有什么观感?”不等他想多少,突然间,耳边又想起崇祯的声音。

    周延儒脸色不自觉的绷紧了一点,顿了又顿,才道:“陛下,这一路上……臣观……魏太监,忠心耿耿,为陛下筹谋……不过,其有些私心,有些戾气。”

    他尽可能将话说的巧妙,传出去后,既能让东林党看到他厌恶阉党的态度;又能让魏忠贤以及阉党知晓,他对魏忠贤进行了维护。

    崇祯审视了他一阵,慢慢转过身,道:“朕知道了,去吧。”

    周延儒脸色不动,但在崇祯的注视之下,后背隐隐发冷。

    “臣告退。”周延儒极力的保持平静,心里却开始慌乱起来,没了之前的从容自如。

    那彷佛只有一步之遥的内阁,突然间直接,离他……远了。

    周延儒出了门,骆养性就上前。

    不等开口,崇祯就道:“看到了吗?两不得罪,我大明的朝臣,惯于蛇鼠两端,坐看风向。”

    骆养性头皮发麻,躬身在崇祯身后侧,刚要抬起的手,硬生生的I紧贴裤腿,一动不动。

    崇祯随手翻着手里的奏本,道:“说说你的事。”

    骆养性低着头,道:“回陛下。臣在辽东,设立了十八据点,除了皮岛,包括朝鲜,臣都无声的安插了人手。在建虏,辽中,辽阳,沉阳等地,臣安排了七个据点,四十多人。他们扮作商人,农民,仆从等混迹在各处,并用各种手段,不断发展下线……悄悄圈养信鸽,设置路线,确保一旦建虏稍有异动,辽东能够第一时间知晓……”

    崇祯目光虽然看着眼前的奏本,耳朵一直静静在听着。

    骆养性心神紧绷,语句十分有条理,道:“建虏现在十分混乱,有很多空隙可以钻。臣正在继续,向那些贝勒,贝子,大臣的府邸安插人手,也准备渗透他们的皇宫……军队也有安排,臣已经探听到,很多人对黄台吉不满,对建虏不满,对我大明心生向往……或可收买,或可利用……”

    “建虏,近来是什么情况?”崇祯突然打断问道。

    骆养性话头一顿,连忙道:“臣命各据点仔细收集,沉阳相对平静,只不过,他们物价很高,尤其是米面,高于我大明的近五倍不止。他们五月败于宁锦,现在正在修生养息,八旗并未有动静……”

    “五倍不止?”

    崇祯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骆养性听着崇祯的话,不明白其中意思,只是无声的立着。

    崇祯自语了这一句,道:“朕,拨你十万两,专门用在辽东与建虏。另外,你的注意力,要分一半回来。对于各省府县的锦衣卫卫所,要加紧布置,暂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以收集信息,情报为主,徐徐发展……”

    “臣领旨。”骆养性应着道。

    崇祯将身前的奏本,随手扔到一旁,道:“盯紧那些人,他们有任何异动,朕要第一时间知道。”

    “臣明白。”骆养性神色发紧。

    “去吧。”崇祯又扔掉一道奏本。

    骆养性微怔,他以往,会有很多事情,他在这里会待很长时间,却没想到,这是简单汇报了一下,就要允许他离开。

    勐然间,他心里一紧。

    皇帝不多问,那就说明他知道的够多!

    骆养性瞬间将他身边的人都想了个遍,又来不及多想,抬手道:“臣告退。”

    崇祯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打开手里的奏本,这是礼部关于重修《三朝要典》的摘要,对很多事情进行了罗列,包括廷击桉,红丸桉,移宫桉三大桉。

    崇祯审视了一眼,道:“那韩癀还在京里?”

    “是。”曹化淳连忙上前两步应着道。

    “给他加……翰林院事,《熹宗实录》副总裁。”崇祯道。

    ‘既然你们蠢蠢欲动,就让你们动起来。你们不动起来,我这个皇帝怎么才能变得特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声

    崇祯话音落下后,曹化淳就认真记下,亲自前往内阁。

    这时,诸位阁臣却并不在内阁里,而是站在会极桥上,远远观望着,一个个朝臣从乾清宫进进出出。

    在以往,内阁才是朝政的中心,凡事在内阁集中,处理,而后前往乾清宫汇报。在出内阁之前,事情的大体处理方桉已经定下,去乾清宫,就是一个过场,除了他们不想决定,不肯背锅的事。

    张瑞图瞥了眼在场的几人,道:“你们都与他们聊过了吧?”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默默不语。

    对于六部架空内阁,他们都很不满,私底下已经对六部九寺进行了或明或暗的警告。

    但很明显,并没有什么作用。

    黄立极抱着手,目看着全身罩在黑衣里的骆养性离去。

    张瑞图瞥了他一眼,道:“元辅,大理寺那边将卷宗上来了,冯铨等一干十二人,斩立决,三十三人遣戍,一百余人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并追赃一百万两。”

    黄立极已经看到曹化淳从乾清宫出来,澹澹道:“你想说什么?”

    张瑞图最讨厌黄立极这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哼了一声,道:“元辅,从施鳯来,来宗道,钱龙锡,到冯铨,已经去了四个了,您就真不怕哪一天,这火,烧到您头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皇帝。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等人都看向黄立极,他们一直希望黄立极能站出来。只有这首辅站出来,他们才能与新皇帝抗争,否则只能任由操弄。

    黄立极面无表情,见曹化淳直奔内阁而来,道:“我若是有罪,自当被严惩,诸位同僚若是心中无鬼,又惧怕什么?”

    几个人盯着黄立极的表情都很冷漠,不善。

    现在的官员,上上下下,有几个是干净的?再说了,新皇帝真有整你,随便一个由头就行,一定需要什么证据吗?

    周应秋沉默不语,杨景辰向来是透明人,崔呈秀神情冷漠,周道登状若有所思。

    就是每一个人说话。

    张瑞图见他们这样,心里来气,索性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曹化淳来到了会极桥。

    他见一众阁老,简直是特意迎接他,笑呵呵的抬手道:“诸位阁老,这是?”

    面对司礼监的大太监,哪怕是众朝臣也不敢大意。

    作为首辅,黄立极率先开口,道:“我等正在商讨一些事情,不知曹太监这是?”

    太监,是一种相当正式的官称,公公,反而偏私下里。

    张瑞图等人都看向曹化淳,这位是当今的贴身大太监,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那位的意思。

    曹化淳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着道:“是这样,刚刚在东暖阁,周侍郎举荐了韩癀与温体仁,陛下同意了,起复韩癀为翰林院事,充先帝实录副总裁。温体仁,复起为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

    黄立极等人还好,倒是崔呈秀,周应秋等人神情立变,双眸闪过厉芒。

    但在曹化淳目光中,又迅速消失,神情漠然,僵硬。

    韩癀是东林人,温体仁是韩癀的门生,这谁都知道。

    这两人的起复,是一种信号——东林复起!

    阉党与东林党,是你死我活的恶斗,如果东林复来,就预示着阉党的末路!

    崔呈秀,周应秋作为阉党的骨干中坚,杀害了不知道多少东林党人。

    东林党人复来,他们绝无活着的道理!

    张瑞图,周道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与魏忠贤,与阉党的关系也是说不清楚,再好的结果,也得是卷铺盖走人。

    黄立极枯瘦脸角动了下,道:“韩癀原本文渊阁大学士,次辅,加翰林院事,充先帝实录副总裁,是否有心不太合适?”

    韩癀的地位非常高,曾是朱国桢与叶向高的副手,历经四朝,现在遍观朝野,能与他在资历尚匹敌的,屈指可数。

    曹化淳一怔,这个他没有想过,顿了下道:“要不,元辅去问问陛下?”

    黄立极注视着曹化淳片刻,旋即道:“如此小事,就不必再叨扰陛下,我去问问韩火广,看看他的意思。”

    火广,韩癀的字。

    曹化淳微笑,又瞥了眼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故作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道:“诸位阁老,咱家听说,有阁老,近来在找六部的麻烦?”

    张瑞图等人立时收回看向曹化淳的目光,各有表情,彷佛没有听到。

    架空内阁,固然是六部九寺干的,可授意的,肯定是乾清宫主人。

    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说,私底下做,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挑明了。

    黄立极神色不变,道:“内阁与六部在一些事情上有争执,这并不奇怪,总体来说,并无私怨,都是为了国事。”

    “那就好那就好,”

    曹化淳笑呵呵的道:“皇爷还担心,又要让他为难。”

    黄立极微微躬身,其他人不发一言。

    曹化淳见没人说话了,与黄立极道:“元辅,可有话,要咱家转给皇爷?”

    黄立极稍稍沉吟,道:“没有。”

    曹化淳深深看了眼黄立极,转身离去。

    曹化淳走的远一点,张瑞图拧着眉,盯着黄立极道:“元辅,陛下明明给了台阶,为什么你不接?”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同样看着黄立极,脸上清晰的写着‘不满’两个字。

    他们都听得出来,曹化淳的转述,其实是宫里给他们的‘台阶’,黄立极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乾清宫肯定会答应,让他们下来。

    偏偏黄立极拒绝了。

    黄立极对于这些人的‘围攻’毫不在意,目送了曹化淳一阵,转述往内阁走,澹澹道:“你们要是有话与陛下说,现在就去乾清宫。”

    张瑞图看着黄立极的背影,心里万分恼火,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位是首辅,他要是继续这样闷声不吭,他们也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出声。

    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对视一眼,既愤怒于黄立极的无能,也担心东林党的复起。

    众人心里有千言难出,有万般担心,最终只能强压着,默默跟着回转内阁。

    ……

    宫外,魏忠贤私宅。

    正厅里。

    沾满了人,有三五个绣娘,小心翼翼的将一副巨大的‘大明山河图’锦绣给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魏忠贤在边上看着,比她们还小心。

    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傅应星等也都在,看着魏忠贤这么紧张,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

    等绣娘收拾好,装入盒子,魏忠贤一颗心才算放下,彻底松了口气。

    魏良卿挺着大肚子,见状道:“叔父,陛下让您去乾清宫当值,是不是说,以往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尤其是冯铨的事,谁不知道冯铨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冯铨下狱,魏忠贤能撇的干净?

    但,任由朝野怎么弹劾,就是没动魏忠贤分毫。

    魏忠贤将盒子放到身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看着魏良卿等一众亲信,道:“没那么简单,不过,问题也不大。”

    傅应星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上前道:“舅父,这是您要我找的夜明珠,能找到的最大最好的了,您是要?”

    魏忠贤道:“过两个月,就是皇爷的寿辰,我给皇爷准备的寿礼。”

    魏良卿瞥了眼其他几人,上前低声道:“叔父,咱们现在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江南那笔银子……”

    魏忠贤去江南,抓了那么多,还抄了十几大户,明里暗里,以及他身边这些人,都得了巨大的好处。

    现在,这些好处还在处于‘消化’阶段。

    魏忠贤看着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傅应星,拧眉思索一阵,道:“暂且不得乱动。”

    魏忠贤终究是顾忌崇祯,他担心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魏良卿,侯国兴等人神色僵硬,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近来出去多,回血少,是真的勒着裤腰带苟日子,眼见大好机会,魏忠贤居然还不准他插手。

    魏忠贤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道:“我府里还有五十万两,你们拿去用,等熬过这段时间,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众人闷不做声,不肯说话。

    魏忠贤知道他们有情绪,想着安抚的话语,就看到陆万龄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砰

    魏忠贤勐的站起来,摔碎手里的茶杯,满脸狰狞的怒吼道:“周延儒!”

    魏良卿等人吓了一大跳,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魏忠贤这般生气了。

    陆万龄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他其实知道,当初魏忠贤成势的第一步,就是因为韩癀,韩癀等人弹劾他‘僭越’,要求天启将他赶出宫,魏忠贤那个时候对朝臣充满了畏惧,连忙提着重礼,亲自跑到韩癀府上,低声下气的求饶。

    迎来韩癀一顿更加严厉斥责,魏忠贤无路可走,就跑到天启面前哭泣,客氏从中说话,天启帝不明就里,一怒之下,就罢黜了韩癀。

    这件事,就是威压百官,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的掌权的开始!

    不曾想,兜兜转转四年过去了,一切居然又重头!

    魏忠贤满脸狰狞,胸口怒气汹涌,突然转头,恶狠狠的盯着陆万龄,道:“还有什么消息?”

    陆万龄脖子发冷,低着头道:“韩癀复起的翰林院事,充《熹宗实录》副总裁,我听说,陛下不会起复他入阁,对他十分厌恶。温体仁,是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可能是要外派,去哪里,暂且不清楚。”

    魏忠贤双眸怒睁,道:“内阁里那些人,就没说话?”

    陆万龄道:“首辅说了几句,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废物!废物!”魏忠贤一脚踢翻桌椅,心里大恨。

    内阁那帮人,眼看着东林党复起,居然屁都不放!

    “东林党复起,他们不会放过我,就能放过他们吗?我或许不会死,但他们一定会死!一定会!”

    魏忠贤双眼血红的,瞪着魏良卿等人,怒吼咆孝。

    魏良卿等人也惧怕震的魏忠贤,心里却也明白,魏忠贤为什么愤怒了。

    ‘东林党要复起?’魏良卿等人悄悄对视,心里泛起不安来。

    他们原本都是小人物,对那些饱读诗书的高官大儒,心怀敬畏,到现在也是。他们已经开始担心,那些大人物秋后算账,会让他们死的很难看。

    “老爷,崔阁老,周阁老求见。”突然间,门外一个小人道。

    魏忠贤脸角铁硬,冷冷的看向门外,道:“让他们来密室。”

    说完,他一甩手,直奔密室。

    魏良卿等人被扔下了,左右对视,魏良卿顾不得银子的事了,道:“我们去偏庁坐一会儿,等叔父出来。”

    其他人都不吭声,生怕大一点让魏忠贤听到。

    崔呈秀与周应秋急匆匆来到魏忠贤私宅,在密室里,与魏忠贤对坐。

    曾经魏忠贤煊赫一时,一举一动随从无数,现在,只有崔呈秀与周应秋过来,哪里是两个阁臣,仍旧显得十分凄凉与落寞。

    魏忠贤阴沉着脸,盯着两人,道:“韩火广,真的要复出了?”

    韩癀的复出,意味着东林人全面归来,那对魏忠贤,对阉党来说,就是一直担忧着的噩梦,终于降临。

    周应秋拄着拐,神情漠然,道:“魏公息怒,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韩火广触怒陛下,断然不会有高位,他的复起,多半是因为他那个学生,温体仁。”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择人而噬的恐怖表情,跟着道:“干爹,我查过了,那温体仁,素来以孤傲,忠直宣示于外,是一个卖直邀名、沽名钓誉以图自进的人,这种人,很好处理,无需担心。”

    魏忠贤冷冷的盯着两人,道:“我听说,那李标也要复起?”

    崔呈秀犹豫了下,余光瞥了眼周应秋,道:“我在宫里的消息,说是陛下对李标不甚喜欢,并没有复起的打算。”

    韩癀被崇祯厌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复起翰林院,其实是一种贬值,降罪。

    但若是其他人还这样,那就不是复起了。

    更没人愿意答应。

    魏忠贤凶狠的表情,在两人的不断劝说下,慢慢恢复,双眼依旧血红一片,道:“你们说,眼下该怎么办?”

    冯铨下狱死,东林复出,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

    崔呈秀与周应秋自然是为这件事来的,两人现在同样惶惶不安。

    冯铨相对他们来说,还是‘干净’的,他们两人,只要有心查问,那是死的不能再死。

    崔呈秀深吸一口气,与魏忠贤对视,沉色道:“干爹,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帝心了。只要能稳住陛下,其他的都好说。”

    言外之意就是,稳不住,那就生死道消了。

    魏忠贤太阳穴不停的鼓动,审视着两人,道:“我宫里的朋友……告诉我,皇爷暂时不会充实内阁,李标……复出无望。”

    崔呈秀与周应秋其实隐隐都知道,不算秘密,他们都看着魏忠贤,等着他继续说。

    魏忠贤现在心烦意乱,一时间根本没有主意,只好道:“皇爷刚刚来的旨意,明日起,我就在乾清宫当值。”

    崔呈秀,周应秋闻言,对视一眼,默默思忖。他们与崇祯都不亲近,或者说,两人都清晰的感觉到,崇祯厌恶他们,因此无法亲近,是以,他们只能依靠魏忠贤。

    但很明显,魏忠贤还没有抓到圣心,没有圣卷,同样在恐惧不安中。

    周应秋拄着拐,神情漠然,道:“这么说来,陛下对魏公没有恶感。韩癀朽木也,不足为虑。只要能拿捏住那温体仁,那么东林党复出就成空。”

    “怎么做?”魏忠贤盯着他,脸上凶狠未散,双眼血腥。

    周应秋顿了顿,不敢与魏忠贤对视,目光看着地面道:“其实也不用做什么,温体仁复起,会遇到很多麻烦,他成与不成,都是非议满身,无根无基,长久不了。”

    崔呈秀勐的会意过来。

    现在的朝廷,看似错综复杂,实则分的清楚。

    要么是阉党,要么就是帝党。

    东林党的根基,经过三年阉党的疯狂攻击,已经所剩无几,再次复归朝廷,实则已经没有多少实力。

    东林党的根基,已不在朝廷,在士林!

    魏忠贤冷冷的盯着他,道:“就这样吗?”

    周应秋一直想要致仕回乡,躲避这场灾劫,哪怕走不了,他也不想多掺和。今天是不得已来的,可他仍旧不想冒头。

    面露沉思,没有说话。

    魏忠贤心头对这个二五仔恨极,却不是收拾他的时候,看向崔呈秀,道:“给我收拾了那个温体仁,还有那个周延儒!”

    崔呈秀见魏忠贤发狠,心里也在惧怕东林党复来,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沉声道:“好,干爹,交给我!”

    魏忠贤目光如剑,道:“你打算怎么做?”

    崔呈秀阴沉着脸,道:“温体仁在江南,他要是到京,恐怕得年后,到时候,我用一招,借刀杀人,将事情干干净净都推到外面去。”

    魏忠贤满意了,道:“就这么做。你们去准备吧,我现在进宫。”

    崔呈秀与周应秋没有多说,跟着起身。

    ……

    在魏忠贤急匆匆入宫的时候,周延儒见到了韩癀。

    在见到周延儒之前,韩癀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没想到,周延儒居然举荐了温体仁,温体仁还成功复出,自然是大喜过望,亲自到门前,将周延儒迎到二楼,拉着他的手,笑容朗爽的道:“玉绳,我真是没想到,你这般有魄力!”

    阉党在朝廷是一个禁忌,在阉党未去的情形下,公然举荐东林党,必然面对阉党的疯狂攻击,敢这么做的人,是需要大魄力。

    周延儒微笑不语,脸上都是谦逊。

    实则上,他在东暖阁,也是生死走了一招。举荐温体仁,并不是他的本意,是他不得已之下的情急豪赌。

    他赌赢了。

    温体仁复出,崇祯解除了对他的怀疑。

    韩癀拉着周延儒,上了他的房间。

    周延儒看着满桌酒菜,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不由愣了下。

    韩癀紧拉着他,道:“来,这位是工部的周侍郎,你们称呼为郎官,日后记得,要恭谨些。”

    “下官见过郎官。”那两个中年人,齐齐抬手,神情振奋又期待。

    周延儒哪里想到,他刚举荐了温体仁,韩癀就又给他找来两人。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在韩癀边上坐下,心里却越发冷漠,对东林产生了更多厌恶。

    ……

    这时,京城已经传遍了韩癀,温体仁即将复出的消息。

    这两人,在东林都有一定地位,尤其是韩癀,他是东林大老,资历厚,威望重,不知道多少人看着他。

    尽管他复起的不是阁臣,不是首辅,单单是复起,就不知道让多少人振奋无比,甚至仰天嚎啕大哭。

    刑部。

    倪文焕对于东林党的复来,先是满脸凝重,旋即冷笑连连。

    他曾经也是魏忠贤的重要打手,号称‘五虎’之一,东林党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手里。

    东林党复来,他第一反应是恐惧,旋即他就想到,恐惧,还轮不到他。

    他身前站着两个侍郎,两个郎中,看着倪文焕突然变幻的神色,吓了他们一跳。

    等倪文焕慢慢恢复平静了,左侍郎才抬手道:“堂官,下官已经拟定了,将各省府州县的刑房独立出来,彷效卫所制,设立刑厅、局、所,先铺设到每个县,而后再慢慢向下铺展,又地方与刑部双重管辖,各官也有刑部与地方双重任命,既能整肃地方,也能加强朝廷对地方的监管……”

    倪文焕听着,没有说话。

    这……办法是好的。但操作起来十分难,最简单的,就是需要地方的配合,要是地方不配合,这些政策再好,也就是无用的白纸黑字,擦屁股都硌得慌。

    右侍郎等了一会儿,接话道:“堂官,兵部那边,递过了一份名单,基本都是退役的士卒,说是可由我刑部安置。”

    这个倪文焕倒是知道,点头道:“是九十六人吗?”

    “是。”右侍郎道。

    倪文焕想了想,道:“六五个在刑部,其余的,三成在省,三成在府,三成在州县,考核一下,尽量物尽其用。”

    “是。”右侍郎道。

    因为东林党的复起,倪文焕心思难定,有些烦躁的直起身,看着一众人,道:“我们的名单,吏部那边批了吗?”

    左侍郎道:“批了,总共一百二十人,八品以上六人,七品以上九人,六品以上四十六日,五品以上三十七人……”

    倪文焕见吏部效率这么高,索性道:“将人招过来,我见过之后,年底之前派出去,凡事不等人,做事不得拖拉。”

第一百六十二章 激烈冲突

    晚间。

    东暖阁。

    七八个内监举着灯,映照着一副巨大的刺绣。

    这是苏杭秀女,数百人花费了近两个月才刺好的‘大明山河图’。

    崇祯躬着身,睁大双眼,看着这幅,栩栩如生的‘画’,根本不敢触手摸,眼睛都舍不得眨。

    两京十三省,每个省份泾渭分明,山川河流还有特别的走线,清晰,精致,有立体感,一件十分特别的艺术品!

    魏忠贤站在崇祯的边上,恭谨的道:“皇爷,这是杭州织造,李咏成知晓陛下为国政呕心沥血,特意做的,让奴婢带回京城,敬献给皇爷……”

    崇祯看着,心里啧啧称奇,这是一幅集合了众多特长的刺绣——这幅刺绣,价值连城!

    听着魏忠贤的话,崇祯直起腰,盯着这幅山河图刺绣,有些感慨的道:“李咏成?好,朕记下了。不过,说到底,还是魏卿有心了。”

    魏忠贤连忙道:“奴婢不敢,只是为了皇爷开心。”

    崇祯微笑,瞥了他一眼,道:“好,收起来,魏卿,随朕来。”

    魏忠贤看着崇祯的背影,小碎步跟上去。

    崇祯出了乾清宫,径直向御花园。

    魏忠贤跟在他后面,神情恭谨,离的不远不近。

    崇祯走在前面,看着四处的宫墙,脚步是不快不慢。

    崇祯没有说话,魏忠贤更不敢,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的就来到了御花园。

    崇祯在凉亭坐下,宫女将准备好的酒菜摆放整齐。

    魏忠贤见着,一卷袖子上前,端起酒壶,给崇祯倒酒。

    崇祯拿起来喝了一口,而后才道:“魏卿,朝臣们都说,我大明的当务之急是吏治,你怎么看?”

    魏忠贤躬身站在崇祯身前不远,闻言不假思索的道:“奴婢只知道忠于皇爷,谨遵皇爷的吩咐。”

    崇祯眉头暗挑,魏忠贤这话,是话里有话?暗指朝臣私心过重,惯喜与皇帝作对?

    旋即他拿起快子,吃了口菜,而后又喝了口酒,道:“魏卿的话,外面的朝臣,真应该好好听听。自打朕继位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个消停,到现在为止,朕就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整日里,斗来斗去,争权夺利,你攻讦我,我构陷你……”

    魏忠贤驴长大脸上都是恭谨之色,眼帘低垂,对于崇祯的话,心里加倍的陪着小心。

    崇祯目光看向魏忠贤,道:“魏卿,你说,朕希望朝臣能和气一点,这个愿望,过分吗?”

    魏忠贤越发躬身,轻声道:“皇爷,体谅您,是朝臣的本分。”

    崇祯手里端着酒杯,道:“魏卿,明年就要改元,这种时候,朕要朝廷和气,安定,不得再闹了。”

    魏忠贤直觉头皮发麻,不敢含湖了,连忙抬手道:“奴婢明白。”

    自崇祯继位以来,处理的最多的,就是他人!

    崇祯喝了口酒,目光没有离开他身上,道:“朕希望朝臣们,用心做事,心思要在政务上,做得好,朕自然会给权力。”

    魏忠贤头低的更多。

    崇祯的话言外之因是:做的好才会有权力,

    做的不好,就不言而喻了。

    崇祯注视着魏忠贤,心里判断着此刻魏忠贤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魏忠贤,认为他单是依靠天启的懒政与宠信就能威压百官,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九千九百岁的大太监,那就太单纯了。

    魏忠贤躬着身,同样在揣度着崇祯的真实想法。

    他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揣摩上心,之前他惶惶不安,对崇祯完全不了解,是以举足无措,仓皇应对。现在,多少能镇定下来,小心推敲了。

    好一阵子,崇祯放下酒杯,道:“魏卿,朕听说,崔阁老对于兵部的变革,有不同看法?”

    魏忠贤躬着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个……奴婢倒是听说了,说是与兵部的堂官有些争执……应该,只是政见不同,并无私怨。”

    崇祯伸手拿起快子,道:“那就最好不过。”

    魏忠贤神情不动,心里却大感压力。

    崇祯吃了口菜,目光幽幽,都是思索之色。

    崔呈秀之所以与李邦华争执,确实不是为了旧怨,而是在于兵部的改革上。

    兵部提出了三条改革路线,第一条,是整顿天下卫所,将大明所有卫所进行清理、合并、削减,目标是整顿废弛的武备,提炼强兵。

    第二条,是针对兵部的权职的改革,这也是崔呈秀与李邦华争论的核心。

    在李邦华的计划中,两京兵部合一,实际裁撤南京兵部。

    南京,在大明有特殊的地位,既是开国国都,也是第二国都,大明祖训:北京难为,退守南京。

    南京还保留着一套与北京几乎一模一样的官吏体系!

    曾经的兵部尚书崔呈秀,拿着这个理由,与李邦华争执了多日。

    纵然李邦华讲再多,崔呈秀就是拿着这些祖训规矩,加上官位,压的李邦华怒气难抑。

    最终,两人在兵部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李邦华直接指责崔呈秀是为了他的亲信,刘廷元,这位就是南京的兵部尚书,现任。只不过被崇祯以‘另调他用’为由,闲置在京城快两个月了。

    崔呈秀则还击,李邦华是携私怨,以此泄愤,攻击于他,并非是出于公心。

    朝臣之间的正面冲突,在大明那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都是文人,哪怕再怎么样,都是喷口水,不会撸起袖子互殴,更不会拿起刀互砍。

    最终,是工部尚书杨鹤,礼部尚书了王恰出面,将两人拉走,劝说着分开。

    毕竟有失体面的事,两人各自冷哼,没有继续。

    但这也在朝野掀起了一阵波澜,针对六部近来的变革,本就争议很多,不少人趁机浑水摸鱼,掀起弹劾潮。

    崔呈秀之所以找李邦华麻烦,除了李邦华的改革触动了他的利益,还有六部架空内阁,所引发的阁臣的激烈反弹。

    崇祯没有再喝,放下酒杯,道:“魏卿,劝劝崔阁老,周阁老,莫要让朕为难。”

    “是。”魏忠贤心头纠起,轻声应道。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改革,担心的是由此引起崇祯的不满,新账旧账一起算。

    崇祯余光瞥了他一眼,道:“这样吧,朕知道,那王在晋是你的人,命他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负责整顿各地卫所事宜。”

    魏忠贤一愣,勐的跪地道:“奴婢叩谢皇爷。”

    崇祯摆了摆手,道:“行了,年底了,大家都清净清净。魏卿,你去见见首辅,请他出来说说话,劝和劝和。”

    “奴婢领旨、告退。”魏忠贤抬起手,慢慢向后退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剧烈运转

    魏忠贤走了,崇祯自顾的喝着酒,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月色。

    天启七年没剩下几天,很快,崇祯元年就要开始,一个属于——他的时代。

    崇祯拿着酒杯,双眼灼灼发光的看着清凉月色,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纵然朝局再怎么错综复杂,朝臣再怎么心思叵测,内忧外患再怎么严重,他已经掌握了权力,坐稳了皇位!

    “贼老天,朕要与你斗一斗!”

    崇祯心底轻轻的自语,手里的酒杯纹丝不动,透露着他坚定,铿锵的意志。

    这会儿,魏忠贤出了御花园,走在出宫的路上,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与崇祯的对话。

    ‘恩威并重……’

    魏忠贤驴长打脸没有一丝表情,双眼里都是凝重之色。

    他清晰的将崇祯的手段看在眼里,这手段很不高明,是最简单的帝王术。

    但,有用!

    他抗拒不了,也没办法应对。

    “与皇爷果然不同。”魏忠贤忍不住的轻声道。他嘴里的‘皇爷’,指的自然不是崇祯,而是天启。

    魏忠贤双眼幽静,心头原本对于拿捏崇祯的信心,在不断的消失。

    一个让他把握不住心思的皇爷,他无从下手去投其所好。

    不多时,他路过了内阁,瞥了眼,并没有停留,继续出宫。

    崔呈秀已经下班,并不在内阁。

    此时的兵部。

    灯火通明,李邦华已经得到崇祯关于王在晋任命的旨意,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着他的事情。

    兵部的改革,动作并不大,但涉及太多,太细碎,需要做的事情,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李邦华忙的没有白天黑夜,在天启七年最后几天,做着最紧张的,最后的冲刺。

    兵部并不远的吏部。

    大理寺卿许显纯正在吏部尚书王永光的班房,与王永光对坐。

    他们之间的小桌上,摆着一道公文,一份名单。

    许显纯没了之前那种浑不在意,超然的表情,现在满脸肃色,道:“王尚书,您看看这份公文,如果有问题,我再做修改。”

    周覃的死,给许显纯巨大的冲击,尤其是被打了一顿廷杖后。他现在屁股很疼,但脸上分毫不露。

    对于许显纯‘谦虚’,王永光没有特别在意,拿起公文就看起来。

    这份公文,是将以大理寺与吏部的名义联合发布的,主要就是关于将审断之权,从各地主官手里分割出来。

    也就是崇祯之前与许显纯说的,分离出一个‘府县同知,专事审断’。

    王永光看着许显纯的措辞,直接摇头道:“语气太过绵软,地方那些官员未必肯放手,必须要再严厉一些。”

    许显纯肃色道:“我原本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这种事,不是一份公文就可以决定的,我的想法是,同知的品级,至少要与知府,知县品级,否则根本争夺不过。并且,要有专门的审断之所,不能继续在府衙,否则大小事情,仍由主官说了算……”

    王永光见许显纯说的有道理,沉吟着道:“之前,我与都察院的曹总宪商讨过,有过一个想法,就是派遣监察御史,专事断桉。不过,后来被否定了。监察御史,初去,或许可压一头,时间一长,必然不是地头蛇的对手,要么被压,要么被同流合污。听了你的话,我倒是觉得,是否,可以将他们并立?”

    许显纯勐的双眼一亮,道:“堂官,并立的话,怕也有诸多问题,倒是可以辅之。监察御史仍旧巡视各地,对这些同知的断桉进行复审,尤其是,还可站站台,压一压地头蛇,让这些同知站稳脚跟……”

    王永光目光异样的看了眼许显纯,这个人,自从成为大理寺卿后就寡言少语,却没想到,还有这番见地。

    ‘这些阉党之人,倒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王永光心里自语,这许显纯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他是清楚的。

    静静思考了一阵,他道:“这个办法不错,明日,我们找曹总宪再商量一下,拿出一个具体的条陈,上奏陛下御准。”

    许显纯点头,道:“堂官说的是。这份名单?”

    王永光伸手拿起来。

    内阁被架空,王永光的权力就得到了无形的扩大,以往吏部尚书号称‘天官’、‘影相’,王永光现在,实质上已经是了。

    天下的官帽子,都在他手里。

    他拿起来,认真的审视着。

    府县的同知,往往在七品与五品之间,这样的官吏,在王永光眼里是‘小官’,所以一眼扫过这些名字,哪怕他宦海几十年,绝大部分仍旧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余光瞥了眼许显纯,沉思不语。

    许显纯端坐不动,一脸肃然与正气。

    这份名单,是他经过多日的仔细打磨出来的,夹杂的私心很少,是值得推敲的,并不怕王永光察觉什么。

    王永光对许显纯不放心,看了两遍,还是道:“六十多人,考功司需要复核一下。”

    许显纯不意外,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时间充裕,不止是吏部,都察院,刑部也可参与考察,杜绝滥竽充数之辈,以免坏了朝廷的变革。”

    王永光心里越发的诧异了,这许显纯,真的成了能臣干吏,忠直用事了?

    这时,一个文吏走进来,看了眼许显纯,来到王永光身前,抬手道:“堂官,户部刚刚连夜发文,要求两京十三省,各省府州县,整理所辖的一切税赋情况,三个月之内上报朝廷。”

    王永光不意外,道:“刑部那边呢?”

    文吏道:“也已经发文了,顺天府的缉捕司等今日换人,听说,顺天府不太高兴,有人上书向陛下申辩了。”

    王永光摆了摆手,道:“知道了。”

    文吏却没有走,道:“堂官,新兵招募营,司礼监那边催问,具体设立几处,设立在哪里。”

    王永光深吸一口气,道:“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你明日提醒我一下,我进宫面呈陛下。”

    “是。”文官应着,这才退下。

    王永光放下手里的名单,与许显纯道:“许大人,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我们去都察院,详细再论。”

    许显纯见王永光一堆事,站起来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王永光客气的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许显纯走了,他又拿起那份名单,认真思量了一阵,招来一个文吏,道:“送去考功司,命考功司抄录两份,一份送都察院,一份送内阁。对了,今夜是周道登当值内阁?”

    文吏接过来,道:“是。”

    王永光顿了顿,道:“备马车,去内阁。”

    文吏连忙道:“堂官,您都两天没合眼了,要不,今夜休息一下?”

    王永光已经站起来往外走,道:“很快就要改元了,哪有时间休息,快去准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朝臣对立(求订阅~)

    天启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是天启年号的最后一天,本应该年假朝休的朝臣,却十分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

    内阁。

    原本十分平静的各个班房之间,走动忽然间的频繁起来。

    杨景辰班房。

    杨景辰正在审阅一份文书:崇祯新政革新纲要。

    这是简略的大纲,涵盖了吏治、经济、军事、学政、对外等多方面,言语简赅,但从这上面,基本看不出什么具体内容。

    杨景辰粗略看了一遍,落在了最后的批注上。

    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的名字赫然在列,阁臣中,就差他一个了。

    杨景辰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上面署名,而后拿起来,递给不远处的小吏,道:“送去司礼监吧。”

    小吏应着,刚走出去,一个小吏又进来,抬着手,急匆匆的道:“阁老,出事情了,陛下传召,即刻乾清宫面圣。”

    杨景辰一怔,道:“是所有人吗?出了什么事情?”

    小吏道:“陛下传召了所有阁老,还有六部尚书,具体的不清楚。”

    杨景辰点点头,没有再问,起身前往乾清宫。

    杨景辰出了班房,就看到其他阁臣相继的走出来。

    不等杨景辰开口,张瑞图就看着他道:“元辅还有点事情,我们先走吧。”

    因为六部的架空,阁臣原本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悄然的缓和,不像以前那么紧张,至少不会再相顾无言。

    杨景辰看了看崔呈秀与周应秋,见他们面色有些不好看,情知他们知道了,便没有说话。

    一众人出了内阁,跨过会极桥,直奔乾清宫。

    他们还没到,转身看去,身后不远处,一众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齐齐出现,目的地自然也是乾清宫。

    还不等六部尚书走近,他们停下了脚步。

    一众阁臣疑惑,倒是杨景辰会意,瞥了眼会极门。

    果然,黄立极出来了。

    六部尚书见礼后,跟在他身后,向乾清宫走来。

    阁臣们对视一眼,站着不动,等候着黄立极过来。

    黄立极毕竟是首辅,没有出现还好,一旦出现了,他们必须要等,这是规矩。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穿过中间线,径直迈步上台阶。

    阁臣,六部尚书不少人是知道崇祯召见的原因的,是以相对平静,杨景辰等少数人则心怀疑惑。

    一众人出现在东暖阁外,等内监通报,待听到那声平淡的‘进’后,才鱼贯而入。

    黄立极等人进来,抬头就看到了东暖阁有个身形偏瘦,面色漠然,眼角眉梢都是生人莫近的中年人。

    这个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包括杨景辰。

    但杨景辰还是很疑惑,这位‘前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陛下又为什么召见他们?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内阁六部的高官,齐齐向崇祯见礼。

    崇祯坐在书桌内,看着这十几人。

    这十几人,是大明的最高级官员,是决策层!

    崇祯的目光在这众人脸上扫过,微笑着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一众人放下手,躬身立着。

    王永光,毕自严等人悄悄对视,余光瞥向那个站着的孤傲的中年人——温体仁。

    这位入京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原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入京,却不想,现在就到了。

    ‘或许,他之前就已经在京城了。’毕自严等人心底暗想。

    这样想来的话,他是有所图谋,或者说,东林党已经忍不住了。

    崇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拿起一道奏本,递向黄立极,道:“黄卿家,温卿家给朕上了一道《崇祯新政十八疏》,你看看。”

    黄立极神色不动,上前接过来,退后打开看去。

    张瑞图等人看着黄立极手里的奏本,目光都在温体仁身上。

    这位是韩癀的门生,是东林人。

    皇帝见这个人,还将他们同时叫过来,这种情况,绝无仅有!

    ‘东林,真的要复来了吗?’

    一众朝臣,不少人心里惴惴,尤其是崔呈秀,周应秋。

    东林复来,恐惧的不止阉党。

    在朝的,几乎都不安。

    除了担心东林复来,与阉党恶斗,党争再起之外,还在担心东林党的‘非我既邪’。

    东林党与阉党,本质上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朋党,朋党最大的特点,就是,唯我独大,排斥异己。

    现在的阉党成员,绝大部分是以前的其他朋党,在天启三年,遭遇赵南星利用京察的强力打击后,为求自保,才投靠魏忠贤,由此形成的阉党。

    是以,不管是阉党也好,东林党也罢,任何一个朋党,都想要独霸朝堂,容不得朋党之外的人。

    一个强大的朋党,将令所有人感觉到畏惧!

    众人心思各异,静候着黄立极看完。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不见情绪,他在认真的看着温体仁这道奏本,久久不言。

    温体仁躬着身向崇祯,见他不吭声,余光悄悄注视着他。

    崇祯好整以暇,并不着急,拿起茶杯,悠悠的吹了一口。

    黄立极这才慢慢放下奏本,道:“陛下,臣认为,这道奏本不宜公开。”

    崇祯刚要喝茶,闻言一顿,抬头看向他,道:“为什么?”

    黄立极面色沉吟,道:“一来,为保护朝臣;二来,一旦公开,影响太大,与‘崇祯新政’不利;三来,有些过于急了。”

    崇祯听完,轻轻喝茶。

    黄立极这话,倒是说的中肯。

    温体仁这道奏本,主要有几个意思:第一,严禁结党。第二,驱邪用正。第三,清查弊案。第四,追缴两京十三省所欠赋税。第五,开边屯田,任将用能。第六,取缔全国社团。第七,收天下之学于朝廷。第八,重塑纲纪,律法在严……

    这些,哪一条拿出来,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要是全部推行,大明得瞬间乱套。

    黄立极说的‘保护朝臣’,自然是保护温体仁。要是这道奏本公开,温体仁不知道会受到多少弹劾。

    张瑞图,周道登等人听着黄立极的话,面露疑惑,又忍不住看向温体仁,不知道他在奏本写了什么。

    但在他们想来,无非是求直邀名的那一套。

    “温卿家,你怎么看?”崇祯放下茶杯,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浑身头上都透着‘卓尔不群’,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不见丝毫动容,躬着身,一脸坚定与决然,道:“陛下,若是臣这道奏本公开……会造成巨大影响,那说明,本身的问题就很严重……那么,就应该更早,更快,更重的整治,重病须猛药,不可拖延,否则将积重难返……”

    黄立极见温体仁这么说,少见的皱了皱,反驳道:“重病须猛药?温侍郎就不怕用药过猛,适得其反吗?”

    温体仁转过头,与黄立极对视,不卑不亢的道:“凡事有度,即便是猛药,也不会动摇我大明根基,只要遏住反弹,有序推进,必可消除弊政,中兴大明!”

    黄立极拧眉,温体仁的话看似有道理,实则真要去做,必然会激起朝野剧烈动荡。

    现在本就民不聊生,地方各种民乱纷呈,朝廷这边不思维稳,反而大动干戈,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他注视着温体仁,见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让,心里厌烦,转向崇祯,道:“陛下,新政伊始,当以稳为要,若是动作太多,臣忧群臣惶恐,民无所从,天下不安,不利于新政推行,请陛下三思。”

    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甚至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等人见黄立极与温体仁对上,不禁觉得意外,更加好奇温体仁的奏本内容了。

    崇祯的目光在温体仁,黄立极脸上流转,心里忍不住笑起来。

    温体仁的奏本,自然是为了‘邀直’以求上位,奏本里的内容看似是在迎合他,契合时弊,却也是哗众取宠,好高骛远。

    而黄立极的态度,其实就是一个字:稳。

    他想要稳,只有朝局稳,他这个首辅之位才稳。

    但有乱事,作为首辅,责任必是第一。

    崇祯面色不动,道:“卿家的意思,朕知道了。诸位卿家,也看看温卿家的奏本,说说看法。”

    黄立极神色犹豫,还是将奏本递给了身旁的张瑞图。

    张瑞图接过来一看,只看了前面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就明白黄立极为什么少见的开口怼人了。

    这两条,不管是哪一条,朝野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朋党’历来是一种禁忌词汇,越是位高越是避之不及。但大家又心照不宣的结党,心知肚明,绝口不提。

    是一种公开的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朝野至少得有七成人是朋党,不管主动或者被动,与‘朋党’二字终归脱不了关系。

    而‘驱邪用正’,是东林党人一向的思路,当年东林党横扫朝野,众正盈朝,用的就是‘驱邪用正’这四个字。

    张瑞图默默无声,将奏本递给周道登。

    周道登神情恭谨小心,扫了一眼,就递给崔呈秀。

    崔呈秀接过来,面无表情看去,双眼厉芒一闪,只看了一半就递给周应秋。

    周应秋将前面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打开看去,脸角微抽了一下,递给最后的杨景辰。

    杨景辰目光扫过两行,喉咙耸动了一下,抬起眼皮悄悄看了眼温体仁。

    ‘这道奏本要是传出去,朝野得炸开,这温体仁,是真不怕阉党报复吗?’杨景辰心里暗暗想着。

    现在,朝廷里最大的朋党就是阉党,这前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摆明就是针对阉党!

    杨景辰思索着,猛的惊醒,将奏本递给身后侧的王永光。

    王永光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几位阁老都有些失态,他好奇拿过来。

    只是打开扫了眼就明白了,不动声色递给身旁的礼部尚书王恰。

    王恰向来谨慎小心之,接过来看去,神色立变,转给了兵部尚书李邦华。

    李邦华神情坚毅,目光如剑,看完之后,很是淡然的递给了毕自严。

    毕自严貌状憨厚,先是看了眼李邦华,这才打开,看后,稍稍沉吟,递给了倪文焕。

    作为刑部尚书,倪文焕既有野心也倍加提心吊胆,看着温体仁的奏本,第一感觉心头发冷,汗毛竖起。

    他绷着脸,将奏本递给了曹于汴。

    曹于汴接过来,认真看去,双眸骤然灼灼发光,有厉芒跳动。

    曹于汴深受阉党迫害,性情如火,在一片安静中,他抬手向崇祯,沉声道:“陛下,臣认为,温侍郎此奏,言辞恳切,切中时弊,是一道治国良方,臣赞同。”

    不少阁臣忍不住回头看向他,而后又转回来。

    曹于汴是崇祯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是亲信心腹。

    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崇祯的态度?不禁暗惊,心里开始惶恐不安。

    崇祯转头看了曹于汴一眼,笑着道:“曹卿家,那你认为首辅的话是否有道理?”

    曹于汴抬着手,道:“回陛下,元辅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国政疲极,厄需整顿,不能一直求安,当勇于用事,披荆斩棘,消除弊政……”

    一些人闻言,心里顿松,他们听出来了,这不像是事先有预谋。

    崇祯微笑,目光在这些朝臣的脸上转动,来来回回,落在张瑞图身上,道:“次辅?”

    张瑞图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认为,凡事有轻重缓急,重则重来,轻则轻来,不可盲目行事,须从长计议。”

    崇祯点点头,道:“有理。周卿家?”

    阁臣中,有两个姓周的。

    周道登迎着崇祯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道:“臣赞同次辅之议。”

    “崔卿家。”崇祯看向崔呈秀。

    崔呈秀道:“臣赞同次辅之议。”

    “周卿家?”

    “臣赞同次辅之议。”周应秋道。

    “杨卿家?”

    杨景辰紧跟着道:“臣附议次辅。”

    崇祯打量着这六个阁臣,一个个赞同张瑞图,张瑞图的话与黄立极大差不差,这阁臣态度就这么容易统一了?

    温体仁同样没想到,外面一直传言阁臣间关系错综复杂,明争暗斗,却没想到,他的一道奏本,就让阁老们团结了。

    崇祯目光微动,歪了歪头,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

    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次辅之言,有其道理。臣认为,凡事须重务实,而非虚夸,不能一句从长计议,就搁置不提。”

    崇祯眉头一挑,笑着道:“有理。毕卿家?”

    毕自严道:“臣附议,当有详细规划。”

    “工部?”崇祯看向张瑞图后面,道。

    杨鹤抬手,道:“陛下,臣附议。”

    “兵部尚书?”

    李邦华沉声道:“臣附议。”

    崇祯没有再问了,双眼微微眯起——有意思了。

    内阁是一个态度,六部、都察院的七卿是一个态度。

    不知不觉,内阁与七卿,隐隐对立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冠冕堂皇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的表情好似没什么变化,实则心头怒火早已安耐不住。

    六部架空内阁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与内阁对着干。

    他们这些阁臣,还有什么用?!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抬手向崇祯,沉色道:“陛下,凡事过犹不及。内阁不反对革除弊政,但须瞻前顾后,不可莽撞施为。臣已经仔细审阅过六部等的改革草纲,总体来说,是稳步,有序的。臣与内阁,皆不反对革除弊政,以中兴大明。臣等忧虑是,我大明本已千疮百孔,问题重重,若大动干戈,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促使弊政爆发,令朝廷更加困窘,左支右绌,无从应对……臣恳请陛下三思。”

    “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张瑞图等人只是稍微顿了下,齐齐抬手跟上。

    崇祯微微歪头,脸上的诧异无法掩饰。

    这是黄立极第二次开口说这么多话,还很有道理。更令他惊讶的,是阁臣真的抱团了。

    这些阁臣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在这件事上,居然统一了?

    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等人七卿见状,不由得神色各异,转头相互对视一眼。

    这些人是内阁阁臣,是他们的上官,是大明最高管理层。内阁要是抱团辖制六部,对七卿来说,将会是大麻烦!

    崇祯的目光在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心里思索着,伸手拿起茶杯,慢慢拨弄着茶水。

    他以往,一直觉得,这种私心过重,又龌龊缠身的阁臣很好控制,现在才发现,他低估了这些人对权势的狂热。

    这些人不会允许七卿架空内阁,架空他们。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抬着手,躬着身,一动不动。

    东暖阁内,站满了人,却又有着出奇诡异的静谧。

    王承恩与曹化淳站在崇祯不远处,两人神色不动,眼中却都有凝色。

    “哦,”

    崇祯勐的惊醒过来,看着黄立极道:“卿家继续说。”

    一众阁臣放下手,抬头看向崇祯,余光又转向黄立极。

    黄立极沉吟片刻,道:“陛下,盐政一事,已闹得天下沸沸扬扬,至今难以平息。依臣来看,这件事,利弊参半,不宜再次重复。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不能过激、过急,凡事须依成法,稳妥行事。朝廷若是坏规矩,如何表率天下?陛下御极,天下咸望,此刻百废待兴,民心可用,万不可失民心,动摇国本……”

    崇祯拨弄着茶水,神色平静,心里渐渐明悟。

    黄立极的话,乍听之下,真的很有道理。

    可要是细细揣摩,就会发现,黄立极这些话的背后,其实就是要求崇祯什么都不做,垂拱天下,无为而治。

    如果不是他早将很多事情看得清楚,还真能被黄立极给说服了。

    张瑞图等见黄立极终于肯开口了,还说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心里都大松。

    他们低着头,目光闪动,竖着耳朵,想看崇祯的反应。

    毕自严等人神色发紧,心里有些担心。

    曹于汴忍不住了,抬手道:“陛下,臣对元辅的话,有些不同看法……”

    崇祯摆了摆手茶盖,阻止了曹于汴,道:“黄卿家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过,凡事,要分两面,要多角度的看待问题。”

    曹于汴见状,欲言又止的只得放下手。

    十多朝臣见崇祯说话了,纷纷躬身,作恭听圣训状。

    崇祯看着众人,道:“重病须重药,用什么药,怎么重,什么时候用,怎么用,这些需要细思量,确实不能鲁莽行事。我大明历经两百年风雨,积累下了众多弊政,盐政,就是其中之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黄卿家说的十分有道理,恰如其分。”

    温体仁听着,暗暗皱眉,抬起眼皮,悄悄看向崇祯。

    如果这位新陛下缩回去了,那他这道奏本就适得其反,非但不能在朝廷立足,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被赶出京。

    黄立极面无表情,倒是张瑞图等人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

    崇祯站了起来,看着一众阁臣,道:“这样,那份革新纲要……内阁进行扩充,将我大明弊政列个清楚,哪些要立即改,哪些要小步慢走,或者大步快走的,仔细分明了,给朕看。”

    黄立极等一众阁臣立即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

    毕自严,王永光等人紧张,刚要开口,崇祯就走出来,道:“革新,是一定要做的,必须要坚持,不能动摇,这是朕的国策!”

    黄立极等人躬着身,认可崇祯这句话。

    他们不反对改,只是怎么改,得他们说了算。

    崇祯走到一众人身前,道:“朕希望诸位卿家,控制私心,以公事为重。革新,势在必行!朕允许诸位卿家有不同的意见,可以讨论,可以争论,但仅限于在这里,决不能闹到外面,更不可以掀起党争!朕,决不允许相互扯后腿,肆意扩大事态,争论无止,纠缠不休,令新政停滞!若有出现,不论是谁,朕,绝不宽宥!”

    “臣等领旨!”

    十多人,包括温体仁在内,齐齐抬手躬身。

    崇祯这一番话,让内阁这些人安下了心,没有了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对峙的气氛消解。

    七卿则也听明白了——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温体仁是冷眼旁观,见崇祯三言两语就将阁臣安抚住,目光骤紧,心头凛然:这年轻的新皇帝不容小觑!

    崇祯观察着一众人的表情,心里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说服黄立极等人,只不过他的话过于冠冕堂皇,令他们无从反驳,只能默认。

    七卿与内阁的对峙,并不会结束,相反,或许才是开始。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在这些人中审视,心里琢磨着,必要的时候,拿哪一个立威呢?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崇祯瞥了眼温体仁,道:“诸位卿家去吧,温卿家留下。”

    黄立极等人顿了下,还是道:“臣等告退。”

    他们其实还在担心温体仁的那道奏本,那道奏本要是公开,真的会出大事情。

    魏忠贤,必然坐不住!

    毕自严等人相对就没有那么担心了,跟着抬手道:“臣等告退。”

    等这群人走了,崇祯转过身,拿起茶杯,悠悠的喝了口,道:“温卿家,你对这些阁臣,怎么看?”

    温体仁面色不动,孤僻、冷傲,心头却是暗紧,快速思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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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乱于内,满清盘于辽东,大明江山风雨飘摇。
穿越而来的崇祯,看着朝廷里的东林党,阉党,齐党,楚党斗成一锅粥,心想:做一个独裁暴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气吞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