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良与不良
“我看看,又是什么东西不合你的心意了?”
白锦儿关上房门,踱步来到张芸豆身边;她脱下鞋上了坐榻,按着裙子跪坐在桌前。
张芸豆面对的铜镜前,堆着许多的珠宝首饰,白锦儿拿起一支镶嵌着红宝的簪子,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
透过窗外的光,能看出红宝里面没有丝毫的杂质。
虽说款式简单老旧了些,但这红宝却是不差的。甚至说,是白锦儿见过最好的红宝了。
她拿着那支簪子,在张芸豆的髻间比了比。
“别拿着这个,”
张芸豆嫌弃地推开白锦儿的手,
“如此老土的首饰,若是出嫁那天戴,会惹人笑话的。”
“是吗?”
白锦儿没说什么,耸了耸肩,抬手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鲜红的宝石掐丝的金花,在鸦青的发色中显得愈发娇艳。白锦儿身子往前挤,捧着镜子照看。
张芸豆瞧着,抬手就把簪子拔了下来。
“做什么?”
“这是我的。”
说罢,张芸豆插到了自己的头上。
还是个孩子啊,
白锦儿内心暗叹。她也不恼,只是坐直了身子,把乱七八糟的堆着的首饰一件一件的整理了出来,码在铜镜前。
“你不愿戴这些首饰?”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觉得这些东西劣质小气的张芸豆,在听到白锦儿问的这句话,突然就哑火了。心底还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而是抬手把桌上的首饰全都收回了盒子里,放在床边。
白锦儿转过头看她。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照在少女的侧颜上,映得她光洁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细小柔软的汗毛变成了浅浅的金色,给少女的面容添了一层好似珍珠般莹润的光。
怪不得人人们都说,新娘子最好看呢。
“明儿你就出嫁了,往后,便少与爷娘见面,”
“这么大喜的日子,就少和他们争抢几句吧。”
张芸豆闭着嘴,半晌之后,她沉声来了一句:
“我只是不明白,”
“明明我嫁的比几位阿姐都要好,为何,他们还是这般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高兴?”
“我不傻,丫头。”
少女的声音隐藏着些许的黯然。
“自打我和何四定亲以来,阿爷阿娘就没有真正高兴过。就是那一箱箱的聘礼抬进家里,他们也没有丝毫的骄傲或是满意。”
“我真的不知为何,”
“明明我嫁的这样好,他们为什么还是要这副样子?”
白锦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敲着。
“也许,他们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
“担心什么?”
“我是出嫁,嫁到一个优渥的家里去。往后自是生活富足,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知不知道,我舅姑除了是里正,还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户?我未来夫君的大哥,还是个富商。”
“未来即使是分家,我们能得的钱银,也绝不在少数。”
“可是我记得,你说何家的姑娘很讨厌。”
“那又如何?”
张芸豆鼻子里发出不屑的轻嗤声,抬起手瞧着自己新染的蔻丹。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就是再疼爱,等着未来嫁了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况且,我还记着丫头,你上次和我说的话呢。”
“什么话?”
少女略带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似乎都是不敢相信:
“怎么的,你忘了?”
白锦儿当然没忘。
可是看着张芸豆这副模样,她心中感慨,一时之间,竟不知当时自己的那番话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你同我说,”
“想要好的东西,富裕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问题,可要怎么得怎么要,却是要看自己的手段的。”
“何四是个好拿捏的,虽然胸无大志,却比其他人来的,要好控制多了。”
“选他,是最合适的。”
果然,
白锦儿张了张口,原本想说什么,可是腹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没能说的出口。
她叹了口气,
“所以你觉得,”
“何四是你的良人吗?”
……
“叩叩叩,”
“谁呀?”
紧闭的房门打开,孟如招抬头,正看见孟如玥站在自己门口,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
“阿姐?”
“你怎么来了?”
孟如招从桌前站了起来,几步来到孟如玥面前,拉住她的双手,喜笑颜开。
“我来呀,是和你谈些事情的。”
孟如玥柔柔地说,转身关了房门。姐妹俩相携着手,一同来到窗边坐下;孟如玥看着孟如招,满心满眼的疼爱和欢喜。
“看看,”
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孟如招的脸颊,
“咱们的招儿,出落的是愈发标致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孟如玥的语气里是小小的骄傲。
向来性格张扬泼辣的孟如招在听见自己姐姐的夸奖时,竟然害羞的羞红了脸颊,满是小女儿的扭捏姿态。
“哎呀阿姐~”
“招儿,可有心上人了?”
刚才还羞答答的孟如招听见孟如玥的这句话是脸色陡然变了;她抬头望着孟如玥,眼里神情变得慌张和不安,
“阿,阿姐,”
“阿姐也是来,逼我嫁人的吗?”
“这又是从何说起的,”
孟如玥抬起手,拍了拍孟如招的手背。
“家中几时有人,逼你出嫁了?”
“可,阿娘她……”
“阿娘那是疼惜你,才想着给你介绍些人瞧瞧的。想着你有个对眼的,顺水推舟罢了。若是没有,阿娘也绝不会逼你的。”
“你看看你,愈发小性子了。”
孟如招撅了撅嘴,扭过脸去。
孟如玥看着她这副模样,噗嗤乐出声来;她把少女的脸扭了面对着自己,含笑说:
“招儿,可是喜欢薛医师?”
……
“是。”
听着张芸豆的回答,白锦儿不再说什么。她眼望着张芸豆,漆黑的双眸也瞧不出什么情绪。
“那便嫁了,”
她说。
“只是,你要知道,”
“这人,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全由你一人承担。”
“若是不幸福了,或是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并非你心中所想,也要记得,”
“在你有选择的时候,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说罢,白锦儿撑着手,从张芸豆身边站了起来。
“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师父师娘肯定会倾自己全力,给你办个漂漂亮亮的婚宴的。”
“风风光光的出嫁,给的不止是他们的脸面,”
“给的,也是你自己的脸面。”
“好生歇息吧。”
说完,白锦儿穿上了鞋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章 囍
鸡打三声鸣的时候,白锦儿和白老头就起床了。
虽说在自家店里,白锦儿已经几乎是掌勺人了;可这样大的宴席,她却是做不来的。何家那边也派了几个人过来帮白老头的忙,白老头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筐菜或是肉,又细细交代了,便把自己关在厨房里,
连白锦儿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老老实实地坐在院子里摘菜,白锦儿看着院门外,这个村子里的人来了不少帮忙的,帮着张屠户清理着外面的空地,把搬来的桌子凳子摆好。张家的院子坐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宴席是在张家外那一大块平地上开的。
白天的饭是在女方这边吃的,吃完了之后晚上送新娘再去男方那边吃的。
红白事可免宵禁,所以也不担心吃完饭会回不了家。
张芸豆和何四的亲事,好像让整个村子都热闹了起来。连带着这样初春的早晨,都没有这么的凉了。
耳边传来剁肉的声音,还有村民交谈的声音——没有人来和白锦儿搭话,毕竟她看着年纪还小,来帮忙的现在大多是庄稼汉子,哪儿有人好意思来和这么个小姑娘侃山的。
白锦儿动作麻利,很快地就把自己负责的菜摘好了;抬着箩筐来到厨房门口放下,白锦儿敲了敲门,
“阿翁!菜弄好了!”
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好!”
厨房门打开,白锦儿送来的箩筐被拽了进去,然后,一个装满了白萝卜的箩筐被递了出来。
“把这些皮削了。”
说完,厨房的门再一次关了起来。
白锦儿摊了摊手,又费力地把箩筐拖回了自己坐的位置。
张芸豆一直没有从房里出来,倒是张家娘子带着几个妇女,一直从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白锦儿看着,投去好奇的眼光。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到唐朝以后,第一次参加婚宴。
张芸豆总算是不闹腾了,张大娘子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了些,毕竟是出嫁,也不好总苦着张脸。眼瞧着一件一件的东西抬进去,装满水的铜盆,簪钗,礼裙,红绸面刺绣的扇子——礼裙被张大娘子抱在怀里,只能见个大概。
青色绣有暗纹的大氅垂下一角。
“阿翁,弄好了!”
在众人的帮助下,很快所有宴席需要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白老头叫人帮着抬进了厨房,叫了几个壮汉进去,并没有叫白锦儿。
一到做事的时候,白老头就像是会忘记了自己孙女这个人。
少女站在院子中间,茫然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个小娘子!没事儿吗!过来帮忙!”
忽然,一个身形魁梧的妇女从张芸豆的屋子里探出个头来,对着白锦儿喊了一声。白锦儿跟着去了,才靠近门,就被拽进了屋子。
门关起来,一屋子站的都是村里成了亲的妇人,和坐在镜子前的张芸豆。
“我想吃菜!”
张芸豆的头发全部披散在背后,松松地梳开,手里拿着个白生生的蒸饼,一脸的不情愿。张大娘子站在她的背后,听见她的话毫不留情地在张芸豆背上留下一个巴掌。
“马上就要上妆了,上了妆梳了头怎么还能吃东西。要吃快把手里的蒸饼吃了,不要耽误了时辰。”
张芸豆撅了撅嘴,算是默认了自己母亲的话。
“小娘子女红如何?”
把白锦儿叫进来的妇女说了一句,白锦儿移回自己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只会做饭......”
“那算了,你帮忙抻着衣服吧。”
说罢,妇女拍了拍白锦儿,示意她走上前去,替换了原来自己站着的位置。
原来是穿在婚服里的单衣,不知怎么的竟然裂了个小小的口子;这在大喜之日,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口子不大,但是想要补的好看,却是个技术活。
白锦儿听话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和其他人一样,拉起单衣的一角——摸上去像是丝织品,落在手里轻薄光滑。
她看着那个妇人手里拿着根细细针,针眼里连着细如毛发一样的丝线。
这边补着衣服,那边,张大娘子让开,一个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了张芸豆的身后。
“林大娘,麻烦您了。”
听着张大娘子的声音,对这个老太太很是尊敬。老太太点点头,从自己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把溜光水滑的檀木梳。
“今天小娘子出嫁,”
老太太开口,声音沙哑,却听上去令人心安。
“老婆子来给你梳头了。”
颜色沉郁的木梳,插进了张芸豆的头发里。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补着衣服的人沉默,只有着银针和银丝穿过布料;整理首饰的人沉默,只有金银器相互的碰撞。张大娘子沉默,眼神落在老太太梳着张芸豆乌黑发丝的手上。
小小的房间里挤着这么多的人,温暖而缄然。
只有老太太的梳头诗,回荡在众人的脑海里。
衣服很快就补好了,补衣服的妇女拉着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破开的小口子,此时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
只有凑近了去看,才能看见那如一条小虫一样扭曲的痕迹。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看张芸豆簪发更衣呢,又因为空间太小的原因,被从房间里赶出去了。
出房门的一瞬间,
就听见厨房门打开的声音。
“出菜。”
白老头淡淡的话语声,从厨房里传来。
......
到午时宴席准时开了。白锦儿看着陆陆续续的人从村子里的另一头走来,走到堆满笑容的张屠户面前道喜。
他们都和张屠户说,
姑娘嫁了个好人家。
张屠户只是笑的应承,没多余的话可说。
十几桌的宴席摆满了各式菜品,最引人注意的,应该就是桌子中间那道“看菜”了。白萝卜雕成的孔雀立在盘子中央,上面浇了薄薄的一层金黄蛋液。周围铺着各式蔬菜和鲜肉拼成的七彩拼片,栩栩如生的“孔雀”地站在中间,
恍若要展翅高飞。
十几只“孔雀”,都是白老头一己之力雕成的。
宾客入席,刚才还在帮着打扮张芸豆的人也出来了。张大娘子最后出来的,白锦儿看见,她的眼眶有些红。
虽然如此,她还是挂起满面的笑容,招待着前来的客人。
推杯换盏高声喧哗,所有人都徜徉在喜宴的欢乐气氛中,只有白锦儿,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也因此,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入席吃饭,反而是进了厨房。
白老头坐在炉灶旁边,听见脚步声,看见是白锦儿进来了,挑了挑眉。炉灶上的锅还热着,白老头要在这里保证在所有宾客吃饱前,一直有菜送到桌子上。
“狗丫头你怎么来了,不去吃饭?”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身边,乖巧地坐下,随后摇了摇头。
“想陪着阿翁。”
白老头闻言,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喜欢婚宴吗?”
沉默半晌,忽然听见老人问了一句。
少女想了想,
语气有着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
她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景
这顿饭一直吃到天昏,
直到街两旁响起了噼里啪啦炮仗的声音,大红的灯笼也点了起来。白锦儿从厨房里走出,站在门口望着。
街的尽头,可以听见鼎沸的人声,和逐渐接近的车轮声。
宾客主动让出一条路给结亲的队伍,张家的院门却紧紧地闭了起来。白锦儿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不过很快地,白锦儿的疑问,就获得了解答。
“新娘子!新娘子!”
有人在院门外叫,
是新郎家来迎亲的人。
张家的人不为所动,倒是张芸豆那几个未出嫁的表姐妹,激动地原地拍手掌。
“新娘子!”
“新娘子!”
呼唤新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难以掩抑的喜气。
这是,身边的房门打开了。白锦儿顺着看过去,张芸豆在一个妇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身穿刚才她惊鸿一瞥见的青色大袖衫,下面是秋香红团花纹绣层叠襦裙,肩上披着鹅黄绢纱披帛,高高梳起的发髻上簪了三支金翠花钗。
绣着鸳鸯的翘头履抬起,跨过门槛,轻巧地落在地上;张芸豆手中执着红纸扇遮面,眉目低垂地来到自己父母面前。
此时,张大娘子已经开始轻轻地啜泣。
“阿娘,阿爷,”
张芸豆开口,
“女儿这边,就去了。”
张大娘子身子微颤,掩着鼻口的手绢晃动出轻微的幅度;她忙不迭地点头,挥了挥自己的手。
“过去后,对舅姑要尊敬,对小辈要和蔼。切莫再耍你小性子,惹得他人不快。”
张屠户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沙哑。
“知道了,阿爷。”
张芸豆藏在扇子后面的樱唇瞥了瞥,又对着张屠户夫妻俩行了一礼,才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往院外走去。
院门打开,屋外的长街灯火通明。
男方来接新娘子的马车和亲属都已经到位,众人在外翘首以盼,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张芸豆,不约而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连着其他未出嫁的女孩子,脸都红的像是被烤过似的。
新郎从马车上下来,白锦儿远远地看了,
普通人的身高,普通人的模样,脸上有的,也是普通人成亲时会有的喜气。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幸事之一。
他没有碰自己的新娘子,而是目光里透着热切,望着在众人簇拥下,走上马车的张芸豆。
车夫将手中的鞭子交到新郎的手中,新郎爬上车头,拉起缰绳,鞭子抽打在马匹的臀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马嘶一声,扬步朝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了。
有的宾客跟着去了,想着在新郎家也可以混一顿饭吃——天边的颜色火红金黄,却像是即将烧尽的烛焰一般,慢慢地灰暗下去了。
张屠户和自己的妻子站在院子门口,远远地望着,
望着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
“早些歇息吧,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白老头和白锦儿说完,从坐榻上站起来。今天他是没有喝酒的,浑浊的双目带着淡淡的疲倦。他刚要出门,忽然就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翁,”
“你还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小景他阿娘的事情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白老头转过头来看她,眉头皱起,带着疑惑。
“怎么,怎么想着问这件事情了?”
“没什么,”白锦儿闻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今天晚上,好像不怎么睡得着。”
“想听故事。”
少女的话带着字面意思上的单纯,看着她在烛火下摇晃澄澈的双眼,白老头抿了抿嘴。
叹了口气。
“罢了,”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吧。”
“上次说到哪儿了?”
“哦,说到小景他阿娘。”
“他阿娘啊,本来是个极乖巧可人的孩子,正经找个踏实可靠的,孤女寡母的,日子也过得下去。”
“可偏偏,老天就是这么不让人如愿。”
“那是一年上元,”
“那年,正从长安城,来了一批景教僧。”
“其中有个年轻的景僧,褐发褐瞳,看上去二十岁出头,长得也是清秀。那批景教僧在城里开了施粥铺,一边施粥,一边传教。”
“小景他阿娘,就是那时候和那个景僧认识的。”
说到这里,白老头顿了顿。他下意识地手在身边摸了摸,忽然想起自己的酒葫芦没有带,无措地摸了摸,还是认命地收了回来。
“当时坊里已经有流言蜚语了,可小景的阿婆从年轻时候身子就不大好,小景阿娘长大能养活自己之后,她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等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景他阿娘,已经怀有身孕。”
“打过,也骂过,可已经如此了,又有什么办法?当时找那景教僧的头去谈,人家说,愿意给一笔钱,叫娶了他阿娘过门,并弃了教,留在锦官城生活。”
“没办法,小景的阿婆只好赶紧趁着女儿肚子还没大起来的时候,把亲事办了。”
“那姑娘,虽心中惶恐,”
“但毕竟能嫁自己的心上人,却也还是开心的。”
“谁知道,办亲事那天,那小景僧,不见了。”
“不见了?”
白锦儿愣住,
“不是说,愿意弃教成亲吗?”
“是啊,当时那景僧主持,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小景阿婆带着个大肚女人找上门的时候,那小景僧已经不见踪影了。”
“整个景寺的人,也都说没有见到他。”
“那人就这么消失了。”
“后来,那批景教僧也离开了。只留下个他们娘俩,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或许是怀胎时候奔波太多,心思又忧郁,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引得他阿娘大出血;虽然母子平安,他阿娘却因此落下了疾,没过几年,就去了。”
“去的时候,是我帮忙打理的后世。”
“一身子弱的孤婆,一个将将断奶的孩子,能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只能卖了原本的房子,拿着为数不多的钱,搬去了临云坊。”
“这么些年想必你也知道的,我为何对小景那小子如此忍让。他阿婆年轻时与我,也是朋友一场。”
“女儿已经先她去了,你叫我,唉,怎么忍的心袖手不管。”“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阿翁自小都叫自己对小景忍让些,也一直想办法给他找个正经的事情干着。可显然,这小子并没有学到多少。
“丫头,”
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摸到了白锦儿的头上。
“儿行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不管长到多大,孩子永远都是家中长辈心头最担忧的事情。”
“阿翁不是想给你多大的压力,只是,阿翁要你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本是原本可以避免的。”
“无论什么地位,多少钱财,阿翁只想你自尊,自敬,自爱。”
“你明白吗?”
白锦儿抬头看着白老头,
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土豆哟
“信平!碗没有了!快端些进来!”
“噢!来了!”
少年手脚麻利地把已经堆满脏碗筷的箩筐推进厨房,转头又去招呼外面的客人。在厨房里的白锦儿用脚把箩筐拖进来,噼啦啪啦地全部丢进大水盆里。
抖落着皂角粉进盆。
“竹笋炖鸡好了,”
一边,白老头把小砂锅从火上端下来,摆在灶台上,白锦儿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抄起锅铲,把大锅里的炒笋片铲了出来。
“信平!三桌出菜!”
“哎来了!”
一个忙碌的早上就是这样度过的。
中午的员工饭,白锦儿随便炒了两个菜,一老两小三个人围着才收干净的桌子大快朵颐。
“多吃点多吃点,”
白老头夹了一筷子满满的菜,堆到了林信平的碗里。
“狗丫头这竹笋炒肉做的真是不错。马上笋也要过季了,抓紧时间尝尝。”
“阿翁你也是,多吃点这个菜。一天喝酒,也护护肝。”
白老头闻言,看了一眼那盘绿油油的菜,撇了撇嘴。
“不过阿翁说的不错,信平你是该多吃点,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活儿多辛苦,要是以后长不高,就是我的罪过了。”
“哎哎哎谢谢阿姐,谢谢白翁,”
林信忙不迭地看着自己碗里高高的菜和饭,有些无奈却又很是开心。
“信云自己在家没事吗?要不你把她接来,我老是觉得她自己在家,不怎么放心。”
白锦儿舀了一勺热乎的排骨汤,泼在自己的白饭上。吃着饭的林信平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大把的菜:
“嗷没事的,”
咽下了口中的菜,林信平回答道。
“我方才已经回去看过了,饭也给她留下了,没什么事的。下午店里也忙,带着她来了没工夫照顾她。”
白锦儿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脑子里响起了一道奇怪的“滴”声。
少女手中的筷子忽然就加快了速度,她低头一言不发,迅速地把碗中还算烫口的饭菜扒进了嘴里。
“唔我吃饱了!”
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吞下,白锦儿丢下了手中的碗筷,麻溜从坐榻上站起来,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
留下白老头和林信平,看着少女消失的身影。
“白翁,这,阿姐这是怎么了?”
白老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悠哉游哉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偷偷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葫芦,拔开塞子饮了一口,白老头发出一声安逸地喟叹:
“没事儿别理她,”
“老毛病了。”
......
“蔬菜货架已解锁,”
随着滴声消失,白锦儿的脑海中响起了久违的冰冷的机械女声。
白锦儿匆匆地跑进厨房后,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心脏激动地砰砰跳的声音。
“查看货架。”
她在脑海里回答了一声。
一声令下,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随后,上次白锦儿看见过的铁灰色的货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上次看到的那两块黑黑看不清楚的地方,此时赫然已经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图标。
以及下面的价格标识。
只不过,那个标识不是钱,而是积分。
看见两个亮起的图标,白锦儿的心思一动。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看见的,不会是那个吧?
瞟一眼标价,五十个积分。
有点贵......
“系统,我现在的积分有多少了?”
“宿主现在的积分:六十三分。”
六十三分,果然是可以解锁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图标,虽然也很有吸引力,可始终是不如白锦儿第一眼看见的这个东西有吸引力。
太香了!
咬了咬牙,本来想着先攒积分把冷藏功能解锁的白锦儿,还是决定把这个先解锁了。
“系统,我要解锁这个。”
“好的。”
话音刚落,那个亮起的图标顿时如过高功率的灯泡一样,发出灼眼的光芒,随后“砰”的一声,化成了细小的碎屑。
白锦儿右手一抬,
手中出现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椭圆形的,表面凹凸不平的,摸起来还很粗糙。
白锦儿捧到自己的面前看了看,还用手指戳了戳。
果然,土豆!
永远的神!
......
康乐坊三曲十八。
挑高的房檐,门前挂着鲜红烟绿的幔纱,隐约遮住写着“醉仙阁”三个字的木匾。门口有着来来往往的人,不时有衣着光鲜的男子神色暧昧地张望,随后或大摇大摆,或鬼鬼祟祟地走进去。
离街远些的楼上,开着一扇窗户。
一个身披白纱,头发散开的娇弱女子,倚靠在窗栏的位置,眺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面。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盈润的唇瓣微微有些泛白;眼神是空幻的,像是在凝视一点,又像是在四处远望。
手中抓着个像是汉白玉雕琢出的小兔子把件,在手中不时地把玩着。
“如意,如意~”
房外传来甜腻的喊声,不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体态风骚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大开的房门外。
“今天王恒王公买了你出去,你收拾收拾,待会儿有马车来接你。”
被唤如意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老鸨。
“知道了,鸨娘。”
说完,她又转回了眼神,继续像刚才那样看着窗外。
听见她叫自己鸨娘,中年女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笑容从嘴角消失,中年女子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也不知道傲气些什么......”
嘴里这样小声嘟囔着,水蛇一般地扭着腰离开了。
听见逐渐消失的脚步声,白如意握着玉兔把件的手猛然收紧,又瞬间松开。她撑着窗栏就要站起,可在终于扫到出现在醉仙阁大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又停住了。
月白色大袖长衫,纯银嵌猫眼石的发冠。
看见这熟悉的装扮,白如意撑起自己身体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看着那身影在醉仙阁门口徘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白如意的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都好像被身影的动作牵动着。
他动,她也动。
他的每一个步子,都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直到,那个身影总算是下了决定,迈出步子,走进了醉仙阁。
白如意顿时松了口气,整个身子歪倒在窗栏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土豆饼子
“我说狗丫头,你又在这里鼓捣什么呢?”
人定已过,午夜将至。起夜的白老头才出房门,就看见了自家厨房还亮着灯,不时传来细碎的锅碗碰撞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喊了一声。
果然,随着他的声音落地,厨房里的声音瞬间就停止了。不会儿的功夫,厨房门打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
“阿翁,我准备着明天的东西呢,马上就睡,你快睡吧!”
“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准备啊?刚刚吃完饭的时候你没准备好吗?”
“马上马上就好啦!阿翁你先睡吧!”
说完,白锦儿又“啪”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白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
第二天一早。
“阿翁!”
白家食肆里,白老头正要把蒸笼搬出去的时候,忽然白锦儿就在背后叫住了他。
“今天我看外面的摊吧,”
白锦儿笑眯眯地走过来,接过老人手中高高的蒸笼。
“你负责店内,可以吗?”
听到白锦儿的话,白老头脸上顿时出现疑惑的神情。
“你今儿怎么怪怪的?”
“有吗?”
少女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
“没有吧。可能只是今天的天气太好了,所以我有点开心。”
“怪丫头。”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白老头还是遵从了白锦儿的安排,转身往店里走去。
架上蒸笼和油锅,白锦儿掏出一块抹布,擦了擦垫在高桌上的木板。因为白锦儿已经把油条的做法教给白老头了,毕竟是曾经的名厨,做一个简单的早点对白老头来说并不成问题,甚至他学会的速度比白锦儿琢磨出来的速度还快的多。
因此,店外专门有个垫着木板的桌子,来给白老头做油条的。
不过今天除了油条,白锦儿还有别的东西要在上面做。
“阿翁!把那个盆递给我!”
窗户打开,一个装满了调好的面粉混合状馅料,递到了白锦儿的身后。
“狗丫头,你这又是弄得什么?”
与此同时,白老头疑惑的语气,从窗户里飘了出来。
“这个呀,这个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弄的东西呀。”白锦儿笑眯眯地说,伸手接过。
用面粉洒在木板上分出两个区域,一边用来做油条,一边则用来做白锦儿今天推出的早点新品——土豆饼。
“白小娘子来啦,”
随着西市开市,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上了街。白锦儿这边,也惯例地围上了人。
白锦儿就是要等着人多——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现做现卖热乎乎的魅力。她已经下了三根油条在冒着细泡泡的油锅里沉浮,而等着驻足的人多起来的时候,她才从那装着馅料的盆里,抓出一团。
裹上了面粉的土豆丝和碎肉粒轻松地就在案板上被拍成了饼的形状,在众人的注视下,白锦儿拍出一个土豆饼后,小心翼翼地顺着锅边放了进去。
含着水分的面饼和滚烫的油接触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同时四周开始冒出指头大小的气泡;随着气泡炸裂,新鲜滚烫的热油浸满了面饼的每一个角落。
一种诱人的香气,从不断沸腾的油锅中缓缓飘了出来。
“哎哟白小娘子你这放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围观的群众不断翕动鼻翼,贪婪地嗅着那股子淀粉和油盐的香气。来自远古的本能让这种代表着能量的味道对他们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白锦儿手中拿着长长的特质筷子,翻动着油锅里的土豆饼和油条,防止炸胡;听见有人询问,她脸上笑着,对着问的人说道:
“这是咱们店里的新品,用的材料啊,可是从海外运来的新芋呢,”
“保你们没吃过,好吃的舌头都能咬下来。”
“是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围观的人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很快地,白锦儿就炸好了第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沥油,刚才问话的那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了:
“白小娘子,这个包给我。”
“好嘞。”
说完,白锦儿抽出两张油纸垫在底下,筷子夹着土豆饼丢了上去。
“要不要辣?”
说着,她打开桌子边的一个小木罐,里面装着红艳艳的细细粉末。
正是白锦儿自己研磨出来的辣椒面,此时俨然已经成了白家食肆的招牌了。
“要,要一些。”
白锦儿闻言,拿起插在其中的小勺子,手腕轻抖,辣椒面均匀地铺在了刚出锅的土豆饼上。
“来,三钱,”
“谢谢惠顾。”
包好之后,白锦儿把手中的土豆饼,递到了那人的手中。
钱进了装钱的箩筐,土豆饼还有些烫手,他却不管不顾地扒开油纸,低头一口咬进了嘴里。
烫,
在油锅里遨游过的食材先进口是烫,男人不禁抬起头,呼吸呼吸地抽吸着;等口腔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一股上涌的香气顿时从舌根蔓延至顶。
外面的面粉和土豆都炸的脆脆的,牙齿咬下去会有咔嚓咔嚓的动听声音;可交融的内心全没那么的坚硬,反而如同姑娘一般的柔软。
土豆是高淀粉食物,淀粉在和唾液混合后,会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甜味。和糖的甜不一样,淀粉带来的甜味没那么明显,甚至连配角的存在感都比不上。可你细细咀嚼下去,却会因为这样的甜味而感到安心。
想必这就是白小娘子所说的,海外送来的新芋头吧。男人心想。
白锦儿的土豆饼除了面粉和切短的土豆丝外,还加了些剁碎的猪肉。做那么一盆的猪肉末甚至连十五钱都用不掉,但是别小看这么小小的肉末,给土豆饼增添了更多层次的味道和嚼感。
仅仅只要三个钱。
可男人觉得,吃这么一个,足够自己扛到用午饭的时间了。
看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的这么开心,其他的人也按捺不住渴望的心情,纷纷朝着白锦儿真诚地喊出自己的需要:
“白小娘子!给我来一个!”
“我也要一个,不,我要两个!”
“给我也整一个!”
“慢来,慢来,大家都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石玉宁的秘密
土豆的初登场比白锦儿想象的还要受欢迎。
半个时辰时间不到,她准备的那一盆就全都用完了。没赶上的客人虽然心有不甘,可没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买些油条啊蒸饼啊烧卖啊之类的离去。
林信平招待完客人,就来门口看着。看着忙碌的满头大汗的白锦儿,他挠了挠头。
“白翁,”
林信平对着身后的老人说道:
“前几天阿姐不是已经弄出些新的东西来卖了吗?像那什么,那什么油条,还,还有那个,那个油团,不都是阿姐前几天才弄出来的吗?”
“怎么阿姐今天又弄了新的东西。”
“谁知道呢,”
白老头的手才摸到身后的酒葫芦,动作却停住了;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拍了拍葫芦圆润的底部,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丫头脑子里,”
“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主意呢。”
说完,白老头转身进屋,听见林信平小声说了一句:
“不会觉得太累了吗......”
白老头的脚步稍稍一顿。
“喂小子!来客人了!”
“噢来了来了!”
......
白锦儿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活动活动了僵硬的肩膀。
这张椅子的背后还特意贴了个竹枕,累了的时候可以枕在上面休息。开始几乎全天的营业之后,白锦儿总觉得自己的颈椎和手臂肌肉瞬间老了十岁。
老了十岁......
其实也不过二十三吧。
好像年纪也不怎么大。
闭着眼休息的少女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先在店里小睡一会儿。
白老头已经先行回家了,林信平也被她赶回家照顾妹妹。白天嘈杂的店铺此时除了白锦儿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未散去的饭菜香气。
手中抱着用冬天做衣服剩下的布料缝成的布偶,说是布偶,其实也不过就是缝了些剪小的圆片做眼睛和嘴巴,里面塞了些洗干净的麦皮做的布包。
洗干净的麦皮还残留着小麦的味道,把布偶紧了紧,
白锦儿就这样慢慢地睡去。
怕错过宵禁的时间,白锦儿不敢睡的太熟,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她飘了起来,悠悠地飘在了天上。头顶的天像是稀释了的蓝莓汁,身边的云像是刚裹出来的棉花糖。白锦儿甚至还揪了一片塞进嘴里,
在口中化成了甜甜的糖水。
她就这样飘啊飘,飘啊飘的,飘到了一片高楼大厦的中间。
楼建的好高,玻璃窗擦得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白锦儿都怀疑站在里面的人,总觉得会从这万丈天擎上落下去。
枣红色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雪白的A4纸,从桌面上落下,就像飘落的雪花。
白锦儿只看了一眼,继续往前面飘去。
飘呀飘的,飘过了水晶高楼,飘到了一片五层的老式住户楼前。楼前有着一个小小的公园,被玩久了不再洁白的沙坑,摩挲的光滑的铁滑梯,和纤维裂开的麻绳。
有风吹过,塑料的秋千板子微微晃悠起来。
到底还要飘多久呢?
白锦儿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样没有任何负担的感觉很舒服,脑子里也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好像就剩下一个念头,
就是飘。
飘过平静的泛光的海面,飘过如烟如雾的青山。
忽然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白锦儿陡然从天空中坠落。
“丫头,”“丫头,”“丫头?”
“丫头!”
脑海深处传来有人叫自己的声音。有苍老的,有青涩的,有温柔的,有带着一丝责怪的。
耳边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
并且逐渐和脑海里的重合。
白锦儿的身子快速剧烈地一抖,随即睁开眼睛;从梦中陡然清醒的她此时还有些迷茫,眼睛不停眨啊眨的,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般。
等到心跳逐渐平息,瞳孔开始聚焦,白锦儿总算是看见了搅和自己休息的罪魁祸首,正坐在自己面前。
屋外,晚霞似火。
......
“我说,”
“这位公子。”
“我挂着锁呢你没看见?”
“一声不出地就跑进来?!”
也许是因为没休息够,也许是因为被吵醒激发出的身体反应过于难受,白锦儿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
石玉宁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谁说我没出声了?我可是敲门了的,只是你没听到罢了。”
“没听到?没听到你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本公子赶时间,”
石玉宁摆了摆手,
“可没有空等着你个偷懒的小丫头睡醒。”
“谁偷懒.......”
白锦儿本想十分“严厉”地反驳石玉宁的话,可才坐起来,一股酸麻感就从脖颈和肩膀相连的地方传来,游遍四肢百骸。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落了回去。
摸了摸刚才酸痛的地方,白锦儿尝试着扭了扭头,却发现一个惨痛的事实,
她,
落枕了。
“好了好了别耍宝了,”
石玉宁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不适,开口说道:
“我是有正事要和你说的。”
“你会不会,用花入馔?”
“花?”
白锦儿的手还在按摩着自己的落枕的地方,想了想,
“很多花都可以用来入馔,你问什么花?”
“现在什么花好弄些?”
“现在啊,”
肉乎乎的虎口揉着肩颈,
“梨花吧。我们街那边的梨花全都开了,白白的也香,可以摘很多。”
“那就梨花!”
得到了白锦儿的肯定,石玉宁的双眼顿时泛出希望的光。
“丫头,你可否用梨花为我三道菜。做什么我不挑,只要都用到梨花就可以了。”
听见石玉宁的话,白锦儿斜瞟了他一眼。
“怎么着,你们家的厨子不能做?”
“我家厨子做着没你做的好吃。再说了,”石玉宁顿了顿,“我这,是要送人的。”
“家中,不大方便。”
“噢?”
白锦儿故意拉长的音调,带着些许仿佛恍然大悟的调侃。
“这是要送谁啊?”
石玉宁的手握拳掩在嘴边咳了咳,难得的,白锦儿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名为害羞的情绪。
“这你就别管了。”
“如何?”
“报酬可是很丰厚的哟。”
“哼,”
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是能被钱财收买的人吗?”
“是啊。”
“......什么时候要。”
“三天后,”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
“三天后,我来找你拿,可以吗?”白锦儿咂了咂嘴,
“行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倒霉
回家睡了一晚上,白锦儿的落枕不仅没有好,反而感觉还严重了些。
林信平看着歪脖子的白锦儿,一个早上都处于憋笑的辛苦中。
一拳打在林信平背后,白锦儿对着面前的白老头说道:“那阿翁我就去医馆了。”
“快去快去吧。”
从店里出来,白锦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着门外往来的人群,迈步混入其中。
肩颈上传来的酸痛白锦儿倒不是特别的在意,只是脖子不能低下和灵活的转动始终是给做饭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没办法,她只好把店铺托付给白老头,自己踏上了去医馆的路程。
而且从昨天石玉宁来找过自己之后,白锦儿实在是抑制不住八卦的心,总是在心里琢磨着少年拜托自己的事情。
毕竟在和石玉宁结识的这一年里,他在白锦儿心中一直是放荡不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纨绔的形象。
模样生的又俊俏,那副轻挑浪荡的气质,和他走到街上的时候,都能不时察觉到大姑娘小媳妇抛来的秋波。
说不是轻浮的富家子弟,怕不是都没人相信。
那天上元节,白锦儿和陶阳独处的时候,曾经聊过有关石玉宁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陶隐竹特别的带着提醒的调笑话语,白锦儿可是听进耳朵里去了的。
出于好奇,白锦儿便问了和石玉宁竹马的陶阳。
这才知道,原来在上个上元节,各个伎楼乐坊争相高搭花台的时候,他们这位石公子,看上了其中一家乐坊的头牌,把荷包里的银钱全都投了进去给人家充场面。听说那天之后,石玉宁的阿爷还因为这件事情被陈公特意叫去敲打了。
后来长达两个月的时间,石玉宁都领不到月钱了。
想来去年上元节,他也不过才十七吧?
当然在这个时代确实不算年纪小了,可始终也是未成年人,竟然就知道砸钱泡妞了。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暗暗咂舌。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
昨天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名为害羞的情绪。
没错,
虽然石玉宁努力地掩饰了,可真实年龄早已经超过三十的白锦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该不会,石玉宁也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吧?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白锦儿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位于西市角落的一家医馆。
西市里医馆不多,毕竟治病可是个花费很大的事情。但白锦儿来的这家医馆是白老头一个老朋友开的,收费低廉,因此很受西市周围家境拮据的人的欢迎。
此时,略显老旧的医馆里,只有一个小伙计趴在柜面上打瞌睡。
白锦儿走近,小伙计的美梦像是肥皂泡一样的破裂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狐獴似的抬着头四处望了望,看见店外的白锦儿,才像是完全清醒。
“白小娘子是你呀,”
“你是来拿白翁的药的?”
“你等等啊我找找......”
还不等白锦儿开口,那个小伙计就连珠炮一样地说出一堆话,随后转过身,在背后的药柜里翻找。
“那个......”
“咦奇怪,”拉开小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药包;小伙计挠了挠头,嘟囔一句。
“那个我......”
“是我弄丢了?不会吧,还是我给错了?”
“天啊我给错了,那就糟糕了!”
说着,他又转过身来,开始在柜台下面胡乱翻找着什么。白锦儿也放弃尝试打断他,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在那里手忙脚乱的。
“不对呀,”
小伙计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纸张都有些泛黄了,他在上面仔细地找了一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
“白小娘子,白翁的药你前几天已经取走了呀。”
“我知道,”
总算能开口说话,白锦儿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不是来拿药的,我是来看病的。我落枕了,睡了一晚上感觉没好,反而更疼了。”
“汪医师在吗?”
“哦是这样啊,”听见白锦儿的话,小伙计放心地松了口气,随后略带嗔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真是的你怎么不早说,看把我吓得,还以为是我又把药给错给人家了。”
你倒是也让我说啊,
再说了又是什么鬼啊,你到底是给错过多少次啊。
心里这样吐槽着,白锦儿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汪医师在吗?”
“师父出去出诊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不过,”一边说着,小伙计一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落枕是吧,我也能看。”
“我给你看看。”
“哎哎哎!”
看着他朝自己靠近,白锦儿吓得花容失色。
“你别碰我!”
如临大敌般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白锦儿怀疑又警惕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我看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你治病呢。”
“我只是落枕,你别把我弄成肩膀脱臼了。”
“嘿白小娘子你这话说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在师父这儿也五六年了,小病小灾处理起来肯定没问题的。你也赶着回店里帮忙吧,来来来我给你弄弄,保证马上就好!”
五六年你丫还能把病人的药给错呢!
可他说的没错,白锦儿这个劳碌命,一会儿不在店里看着心里就难受;加上她不在店里,店里卖出去的菜积分是不算在她头上的。这么会儿的功夫,保守估计十几个积分就没了的。
“你真没问题吗?”
白锦儿的内心已经逐渐动摇。
小伙计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抬头挺胸,
“肯定没问题!”
......
“哎你这怎么越推拿越疼啊?”
“哎?”
“啊!——”
......
白锦儿坐在医馆的坐榻上,面前的茶水冒着热气。她左侧的肩膀此时看上去比右边的高上不少,明显是肿了起来。
同时,她的眼神如刀子一般,丢在不远处坐在高凳上的小伙计背后。
少年坐在那里,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如坐针毡一般扭动着屁股,嘴里发出尴尬的嘿嘿嘿的笑声。
“寄奴!有客人来,沏一壶茶!”
就在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沧桑,浑厚而悠长。
听见这道声音,小伙计从高凳上跳下来,连忙迎了出去。
“师父!您可回来了!”
再不回来,徒弟就要被可怕的眼刀讨伐至死了......
片刻功夫后,从医馆外进来三个人。两老一少,一位老人留着及胸长须,雪白的胡须打理的十分整齐;而另一位则穿着铁灰的长袍,留着短短的络腮胡。
站在长须老人边的少年扎了一根枣红色发带,身上穿着同色的马球服。
在看见坐在坐榻上的白锦儿时,少年的眼中露出惊诧。
“小茶?”
他叫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照顾好自己
陶阳先是看见了白锦儿,再看见了她肿起的肩膀,不由得眉头紧皱。
碍于公孙先生在身边,不好得直接冲过去询问,陶阳只好用眼睛看着,眼神里满是关切的意味。
“阿陶?”
看见陶阳,白锦儿也吃了一惊。还有和陶阳站在一起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不正是上次在自家吃了三碗饭的公孙先生吗。
老头子瞧着身体还是硬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有些尴尬,被陶阳扶着。
他显然是认出白锦儿这个小姑娘了,而且似乎,白锦儿的出现正是他尴尬的原因。
“小锦儿,你怎么在这儿?”
汪医师脸上露出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白锦儿的表情有些委屈,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哎哟,这是怎么了?又被虫子咬了?”
......
“你个臭小子。”
一袋药包甩在了王小真的脑袋上。王小真捂着脑瓜子,很是垂头丧气。汪泉摸了摸手中的药包,一边朝白锦儿走去,一边嘴里骂着: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那药酒寒不能给姑娘用的,你怎么就不记着呢?”
“原本就是个落枕,推拿一会儿就好的,得,现在得五六天才能好了。”
“下次我不在不准你再拿着病人胡闹,听见没有?”
王小真低着头撅起嘴,口中小声嘟囔: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听见没有——”
“听见啦听见啦师父!”
“唉,”汪泉无奈地摇头。
“来小锦儿,这药包拿着,”男人把手中的十多个药包递到白锦儿面前,“回去以后每天用滚水泡开两包,再用手巾沾湿了热敷半个时辰。热敷之后把剩下的药汤在肿胀的地方推拿。”
“这些用完,差不多就好了。”
白锦儿接过,听了汪泉的话,心中欲哭无泪。
“谢谢汪医师。”
“不客气,”
汪泉和蔼的笑着说。
“对了,听你和这位小郎君说话的语气,怎么,你们认识?”
男人的话音刚落,白锦儿和陶阳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嗯啊......”
支吾的声音,算是回答了。
汪泉看看白锦儿,再看看陶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也不追问,只是来到公孙先生面前蹲下自己的身子,同时伸出手摸了摸公孙先生的脚踝。
“嘶——”
老人口中发出吸气声,白锦儿看着,眨了眨眼睛。
“先生这是崴了脚?”
陶阳闻言,看向她,
“怎么,小茶认识先生?”
“认识,”没等白锦儿回答,公孙先生倒是率先开口了。“有过几面之缘。”
“啊,莫非老先生上次来找汪某买消食汤,就是因为贪食了小锦儿家的饭菜?”
汪泉的话语落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白锦儿敏锐察觉到,公孙先生刚才因为看见自己而产生的尴尬感,此时愈发的重了。
“咳咳,咳咳,”
老人掩面咳嗽,长而洁白的胡须随着咳嗽声在空中微微晃动着。
“汪大夫,老朽这脚,无大碍吧?”
“无事,”
汪泉坦荡荡的笑容,和他擅长讲话让人尴尬的本领好像不太符合。
“汪某方才摸了摸,老先生未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痊愈。”
“我想想,约莫,一月左右的时间。”
“一月,”
听见汪泉的话,公孙先生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老朽家中除了上课,也负责着些无家可归,或是双亲故亡的孩子的饭食。若是要一月的时间,怕是会耽误了。”
“汪大夫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老朽好的快些。”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老先生,”汪泉摇头,“你这一个月的时间,都是汪某看先生你身体比寻常老人强健,才给的个大略的时间。”
“如果得不到好的休息老是牵动的话,怕是要更久的时间才是。”
“是吗,”
老人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愁云。
“老师,”
就在这时,陶阳开口说话了。他看着公孙先生,满眼的坚定:
“老师,这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学生来照顾您吧。那些孩子的教导和饭食,学生也可替老师负担的。”
“你?”
公孙先生看向陶阳,
“三郎,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你毕竟不在临云坊附近住着,况且,你自己尚有课要补。虽你的心意是好的,但老师也不愿因此耽误你原本的课,你明白吗?”
“老师......”
陶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插到了两人的对话之间,
“那什么,”
所有人的眼光,顿时投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伙食的问题,我可以解决的。”
白锦儿眨眨眼,
“公孙先生修养的这段时间,孩子们的伙食我可以做好,再送去先生家。这样先生就不用忧心这个问题了,”
“当然,我只会做饭,上课,我可是不灵光的哈。”
“小娘子,你,”
公孙先生看着白锦儿肿起的肩膀,皱着眉要说什么,白锦儿连忙摆摆手,
“老先生可别觉得这问题能会影响我做饭的。就是不送饭给您,我也要照常开店的。”
“小茶,”
陶阳清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也要好好养着才是,不好再额外操劳了。”
“这也不算额外操劳吧,”白锦儿耸了耸肩,看向汪泉。
“汪医师,你觉得呢?”
“小锦儿这肿,是因为用错了药,导致寒气凝滞血脉,只要乖乖按着我说的推拿,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比老先生这,好多了。”
“您听见了吧?”
白锦儿对着公孙先生说。
连大夫都这么说了,老人的心里顿时起了动摇。他想了想,开口道:
“那小娘子,这价钱......”
“不要......”白锦儿正要说不要,可看着公孙先生将要说话的样子,登时又改口:“......说不要,您肯定不愿意。”
“这样吧,一天您给我——十个钱,给我个材料费就得了。火工费就不受您的了,您看怎么样?”
“十个钱?”
公孙先生重复了一遍,半信半疑地看着白锦儿,
“十个钱就够了吗?”
“够了够了,”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您放心。”
“我这做生意的,还能叫自己亏钱不成?”
听了白锦儿的话,公孙先生总算是放下了心,松口答应。
“汪医师,那我就回去啦——”
白锦儿和汪泉打了招呼以后就要离开,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店里追了出来。
“小茶!”
陶阳追到白锦儿身后,看着她转过身,便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在心头和喉头兜兜转转——白锦儿也看着他,带着一丝疑惑。
片刻之后,他开口说话,却只说了一句:
“你,记得好好上药。”
白锦儿一愣,可瞧着少年的模样,连脸庞的棱角都柔和了下来。
嘴角漾起微笑,她满目温柔地对着陶阳点点头,
“知道了。”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嗯,”“嗯。”
连迭的回答,少女的耳根红了红,没再说什么,转头便离开了。
脚步轻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古怪的人
“好事啊,”
白老头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打了一个嗝。
“既然答应人家了,就去吧。反正那两个时间店里人也不是特别多,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了。”
“是吗阿翁,”
白锦儿饮了一口杯中的茶,调皮一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这叫什么话,”白老头白了白锦儿一眼,“在你眼里阿翁就这么冷心啊?”
“那个公孙先生打从长安来的时候,老头子我就听说过他了。”
“啊?怎么没听阿翁你和我说过呢。”
“和你说了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多值得说的事情。”
白老头撇撇嘴,
“虽说现在圣人和天后多居于东都洛阳,可毕竟,长安才是我们大唐的根。这城里来了个长安的人,谁能不好奇啊,”
“更何况,还是个大儒。”
“如今朝中求贤若渴,像那样的人,自然是极受到器重的;偏偏弃了那一片鼎盛繁华,跑到这千里之外的益州来,免费教导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实在是少见。”
“整个西市有些心的人,难免在背后议论。”
“所以阿翁你也跟着议论咯?”
“臭丫头,”
一个爆栗炸在白锦儿的脑门上。
“现在还敢顽笑到你阿翁身上来了。”
白锦儿捂着头,吐了吐舌头。
“不管他是因什么原因,从长安‘逃’出来的;也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是否是为了沽名钓誉,可他现在做的事情,确实是一件好事,”
“你要帮一帮,老头子我也是挺高兴的。”
“嘿嘿,”
白锦儿双手支着脑袋,对着白老头嘿嘿一笑,
“没想到阿翁还这么高风亮节呢,我还真是小看阿翁了——”
“咚!”
“哎哟!”
“上你的药去,狗丫头。”
......
结束了一早的忙碌,白锦儿有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她坐在凳子上,开始数着今天早上挣到的钱。她面前摆着两个竹编的小萝筐,摩挲的光滑的通宝从其中一个竹箩里出来,经过她的手,又游到另一个箩筐里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六十一个,六十二个,六十三个......”
“一百零一个......”
这可以说这么忙碌的几天里,白锦儿最悠闲和愉悦的时刻了。
林信平坐在角落的桌子里吸呼吸呼地吃着刚出锅的面,白老头趁着这个休息时间溜出了店,偷偷去酒肆打酒去了。白锦儿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毕竟老人家了,虽然控制着他的饮酒量,但也不能强迫着他把酒完全戒了的。
嘈杂了快两个时辰的小店,此时安静的让人犯困。
“咔哒,”
门口传来木板和锁头碰撞的声音,白锦儿和林信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此时已经快入三月,锦官城的天日渐暖和——许多贪凉畏热的人,甚至都要换上纱衣了的模样。可面前进来的这个人,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并不是说他穿的有多么的厚,只是那些布料,几乎把他浑身都包裹了起来,一处裸露的皮肤都没有。玄色偏灰的一身,头上戴着同样黑灰色的斗笠,只有被衣袖紧裹到手腕的一双臂,剩下一双白净的手掌。
他的手掌很白,白的几乎是白锦儿见过的人里最白的了。就算是孟如招那样的富家小姐,也完全比不上。虽然距离很远,可白锦儿觉得,自己甚至都能看见那皮肤下隐隐流动的血管了。
“那个,”
白锦儿本想直接用代表性别的词语来称呼面前这个人的,可粗略瞟了一眼,竟分不出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斗笠遮住面容,衣物虽然不宽松,可只能看出这个人的身材偏纤细,却也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性别。
“......这位客,”
“对不住我们还有半个时辰才营业的......”
“我只随便吃点东西,”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难听,就好像声带被人撕裂了之后再用针线粗糙地缝起来一般,光听这个声音,就让人心生恐惧。
“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
“随便给些就行。”
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不像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人,可听着他这话,就像是这样。
虽然还没有到时间,可白锦儿看了看他这副样子,还是没有拒绝他。
“那你等等啊,”
她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两个小萝筐拿在手中,往厨房走去。
“阿姐,要我帮忙吗?”
“不用。”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抬着一个小蒸笼,来到那人的面前。蒸笼摆在桌上,还隐隐有些温热。
“早上的东西都卖完了,中午的还没开始做,还剩着这么几个烧卖和蒸饼,不嫌弃的话,”
说完,白锦儿把那小盖子揭开。
里面躺着几个猪肉烧卖和羊肉烧卖,中间还摆着个白白的蒸饼。
那人看了看,
“多谢。”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难听的声音给白锦儿道了声谢。
“哪里,”白锦儿对着他笑了笑,转身走进柜台。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走开了,那儿又坐着个阴森的人物,才十二岁的他有些待不住了,捧着还没吃完的汤饼,悄咪咪地往白锦儿那边靠着过去。
只留着这个古古怪怪的人坐在凳子上,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
他没有动那个蒸饼,而是奔着他从未见过的烧卖去了。夹起一个微微低头,便伸到了灰黑色的斗笠下。
白锦儿刚把钱收好,转身看见林信平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的背后吃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做什么,怎么不去那儿坐着吃?”
林信平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吸溜进嘴里,躲闪着看了看外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好害怕啊,阿姐,”
“他的声音。”
“嘘,”
白锦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些,别叫人家听见了。”
“你这孩子,不可以在店里议论客人的事情,知道吗?”
“噢......”
“知道了阿姐。”
不过,林信平说的,倒也是白锦儿心中所想。
把柜台后面的位置让给林信平吃东西,白锦儿正要去厨房做准备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那沙哑的声音响起:
“老板,”
“可否给我打一壶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谢谢
“咚咚咚——”
“咚咚咚——”
几道敲门声落下,白锦儿放下了手,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屋子里的人来开门。
门里传来悠悠的读书声随即降低了,门并没有打开,反而是从里面传来一句:
“是白小娘子吗?”
“进来吧门没锁!”
白锦儿闻言,便缓缓地推开了门。
公孙先生的房子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还要小,小得多;毕竟在白锦儿看来,自己家的房子已经不算大的了,可老人住的这个院子,比白家的要小得多。
当然,临云坊这儿的房子大多是这样的了,
只是,公孙先生家虽然小,却收拾的很干净。方寸之间的地方,没有堆什么杂物,只有一口装水的大缸,和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小凳子。
每个小凳子上都坐着一个孩子,或是一个少年——极少数有几个女孩子,看见白锦儿进来,纷纷投去疑惑和好奇的眼光。
地上也没有泥水,不像白锦儿在临云坊见到最多的那样,溅的到处都是泥点子。
“白小娘子?”
老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锦儿顺着看过去,只看见门开着,公孙先生坐在那里,双腿藏在衣袍下。
“还没到时辰,怎么你就过来了?”
“咦,你这......”
“先生叨扰,”白锦儿止住了公孙先生的话头,然后提了提手上的袋子。
“我怕送来的时候冷了,赶不上给孩子们吃热乎,加上怕家中的盒子装不下那么多的饭菜,便打算来先生这儿借厨房一用。”
“噢,这倒是无碍,只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先生的老脸小小的红了一下,
“家中的东西不是很够,不知道,你用着趁不趁手。”
“无事的,”
白锦儿笑着说,
“只要有锅和铲便足够了。”
其他的我可是自己带了,少女在心里悄悄说道。
“那我就先去了,不耽误先生领孩子们读书了。”
“嗯,麻烦了。”
白锦儿拎着袋子往厨房走去,路过那些孩子面前时,有个双眼水灵灵很好看的女孩子,一直在看着她。
公孙先生家的厨房很小也很简陋,但和外面一样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炉灶旁边堆着一摞白菜和一个米袋,还有只剩下半袋的面粉。
炉灶上的横梁上挂着一块腊肉,在透出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白锦儿先看见了那摞白菜,皱了皱眉;她走过去,把白菜堆从炉灶旁边移开。
随后,她找到了水盆,右手在上面虚空一抹,十几个土豆就出现在盆中。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这句话,是何意呢?”
“敬兰,你说一说。”
被公孙先生点到名字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神从厨房的方向收回来;她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和慌张地看着老人。老人手中握着卷起的书本,在面前的地板上敲了敲。
“先生,您刚刚说什么?”
“哈哈哈敬兰又在走神啦——”
“是不是又在想着回家给你弟弟做饭呀——”
周围传来其他同学的嘲笑声,被称为敬兰的女孩子顿时臊红了脸,本来想反驳的,可个性腼腆的她,只是选择了低下自己的头。
在一片嘈杂的笑闹声,公孙先生沉着脸,书卷“啪啪啪”地拍在地上。
“好了好了!”
“安静!”
“继续读书!”
“知道了先生——”
公孙先生正要继续往下念的时候,忽然从紧闭的厨房门里传来了极细微的“滋啦”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可如果是伴随着那同时飘散出来的阵阵香气,就显得如此的突兀和引人注意。
“这什么味道呀?好香!”
在场面容稚嫩或是青涩的孩子们纷纷抽动鼻头,翕动鼻翼,像在母犬肚子上乱拱的幼犬一般,嘈嘈切切呜呜咽咽。
“真的——”
“真的好香——”
坐在小凳子上的身影高高矮矮地晃动起来,够着头朝香味飘来的方向——厨房的方向,满眼期待和渴望地看着过去。
任凭老人在上面如何呵斥,始终难再回到刚才那读书的氛围中去了。
公孙先生看着孩子们的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书本放下,理了理自己净白的长袍。做了一早上了,脚踝除了疼,还有些酸麻。
不过,这味道确实很香。
老人也不自觉地闻了闻,内心恻动。
也不知道这白小娘子,做的是什么东西?......
还好公孙先生家有两个炉灶,不然一个一个弄真的很浪费时间。
白锦儿揭开笼屉,一股子喷香的蒸气扑到了她的脸上。用木铲伸进去翻了翻,把盖在上面的腊肉片土豆块和豌豆粒翻下去,一锅腊肉土豆焖饭就做好了。
炒好的大盆菜放在炉灶边,另一个炉灶里咕嘟咕嘟沸腾的是白菜豆腐汤——豆腐是白锦儿放在系统里带来的,切成小方块丢在白菜汤里。
看汤好了,白锦儿找出一个大盆,一勺一勺地舀了出来。
听着外面已经没有了读书声,白锦儿想是公孙先生的课已经上完了,便打开了厨房的门。
“嘎吱——”
老旧木板发出声音,白锦儿手里抬着沉重的蒸笼,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仿佛看猴子似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随后,听着他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慢慢来慢慢来大家都有——”
白锦儿手里拿着个大铁勺,就像是前世食堂大妈一般,站在装满饭菜的大盆后面,一勺一勺地把热乎的菜肴舀进递到面前各色的碗中。
孩子们的碗都是自己从家带的,有陶的有瓷的,有好的也有比较破烂的。可白锦儿都是笑眯眯地把勺子里的菜直接盖上去,好像恨不得要把那碗里堆起小山一般。
“吃吧,不够再来。”
白锦儿笑着对面前的小姑娘说。
裘敬兰看见白锦儿对自己笑,脸颊红通通地;她端着自己有缺口的陶碗,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跑开。
看着面前的孩子吃着自己做的饭,脸上露出幸福和开心的表情,白锦儿的心里也暖暖的。
“公孙先生,这是您的。”
碗筷递到依旧坐着的老人面前,公孙先生抬起头看着白锦儿,摇了摇头,
“让他们先吃吧,”
说着,老人眉目慈祥地看向在院子里的这些孩子。
“最后剩下的,我再吃就好了。”
“先生放心,先生这份,我是单独做的,”
“孩子们的,肯定是够吃的。”
听了白锦儿的话,公孙先生略带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饭菜依旧冒着淡淡的热气,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公孙先生低头,又抬头,对着这个比自己孙女儿年纪还小的孩子说了一句:
“谢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见你
第一天的帮忙十分顺利的结束了。因为下午差不多也快到休店的时间,所以白锦儿做饭的空隙,从厨房的窗缝里,看着那些孩子在公孙先生的教导下读书。
出乎白锦儿意料的是,这些孩子读书的时候,竟然异常的认真。
要知道,她也是做过十六年学生的人,在这十六个读书的年月里,可能也就高三的那一年,才正经有个学生样吧。其他时候,都是能偷懒,就偷懒的。
可这些衣衫几近褴褛的孩子,虽然看得出他们念书的时候娴熟度不同,有的轻松些,有的困难些,可无一例外的,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专注的。只是可能在饭菜香味飘出去的时候,会有孩子偷偷地往这边看,
咽口水。
公孙先生家的这些孩子都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换句话说,食量都是不容小觑的。白锦儿做的饭菜又都是奔着高能量去的,平常吃不到多少东西的孩子们吃起这两顿饭,都是风卷残云一般的。
白锦儿做完饭,总感觉肩膀又酸了起来。
“先生再见——”
“阿姐再见——”
散了课的孩子们围在门口,对着老人和少女打招呼。白锦儿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即使是年纪看上比自己大的也叫自己阿姐,感觉还挺奇妙的。
眼瞧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白锦儿走进屋子,对着依旧坐在厅里的公孙先生行了一个礼:
“那先生,我就先走了。”
“好,”
公孙先生也挂出淡淡的笑容,
“今日麻烦小娘子了,回家路上小心。”
白锦儿弯了弯腰,转身走出了院门。
临云坊虽然是整个锦官城最穷最乱的坊,可公孙先生住的街,因为住户太穷了,反而少了那些地痞恶霸和浮浪子。天色渐昏,出外奔波讨口饭吃的人陆续回家,打开家门看见欢呼雀跃的孩子和洗手做羹汤的妻子,劳累一天后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白锦儿穿梭在其中,揉着自己的肩膀。
好像有些消下去的迹象了,也不知道王小真是给自己用了什么东西,明明只是个落枕的。搞得现在从远处看,自己就好像是高低肩一样。
“小娘子小娘子,”
路过一条幽暗小巷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白锦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却看见一个身着破衣笑容满面的老妇,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吃青枣吗?”
“今儿刚摘的,一钱三个。”
说完,那老妇拉开裹在自己身上的袄子,露出了挂在腰上的一个布兜。
和她外面穿的脏兮兮的衣服不同,那个布兜很干净,洁白的挂在腰上,和周围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什么东西,隐约露出一点翠生生的青色。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瞬间知道了,面前的老妇应该是“走客”了。
走客,指的是那些不在东西两市,规定的地方卖货的人——他们往往是穷苦人,支付不起东西两市的费用,便走街串巷地躲避着市监令的监察。
青枣吗,
听见这两个字,白锦儿下意识地分泌出唾液。从荷包中摸出一个钱,递到老妇的面前,白锦儿从老妇的手中换出三个干干净净的青枣,抱在怀里。
“谢谢小娘子,”
“愿小娘子安康。”
老妇笑着行礼,随后继续藏进了那幽暗中。白锦儿拿起一个青枣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咬了下去。
虽是走客卖的,但这个青枣清脆多汁,咬下的果肉还有些凉凉的,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溅。刚才还因为忙碌而十分疲惫的白锦儿吃了这个青枣,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她吭哧吭哧地吃完了一个,四处看了看,把手中的枣核儿丢到了一棵树下;随后又掏拿出一个照例擦了擦,在落日的余晖下看了看,
晶莹光亮的表皮在阳光下就像青色的宝石。
白锦儿咧嘴一笑,再次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嘴咬住。
甫一低头,正看见临云坊门口,一个少年望着自己,温柔地笑着。
......
“你怎么来了?”
白锦儿和陶阳走在街上,白锦儿想起自己刚才张大嘴吃东西的样子被他看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
“我想着今天是你第一天来老师家帮忙,”
“想来见你,看是否还习惯。”
陶阳安静地跟在白锦儿的身边,听见她问自己,才开口说话。
“不过就是做个饭罢了,哪儿有什么不习惯的,做都做了这么些年了。而且公孙先生人很好呀,我只要做我擅长的东西就好了。”
“嗯那就好。”
陶阳的回答落下,两人忽然又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听着身边轻而踏实的脚步声,忍不住偷偷地瞥他。
少年的侧颜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
“咳咳,那什么,”
白锦儿拿出自己最后的一个青枣,边走边朝着陶阳递过去,
“我刚买的,很好吃,”
“你吃吗?”
陶阳微微侧头,看着被抓在白嫩手中的青枣,眨了眨眼睛。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拿在手里。忽然,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扑哧轻笑了一声。
“肯定是很好吃的。”
“毕竟,刚才可是看见你吃的模样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女只好用略显急促的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和谐”的安静中,白锦儿已经来到了自家的坊门门口。
“我走啦,”
白锦儿转过身,和陶阳说道。陶阳对着她点点头,
“我也要回去了。”
“嗯。”
“嗯。”
“......”
“那什么,”“你,”
白锦儿一愣,随即抿了抿嘴,
“你要说什么。”
“你可有照着医师的吩咐上药?”
陶阳的眼神,落在白锦儿还肿着的肩膀上,
“我怎么瞧着,还是和昨儿一样的?”
“哪儿有那么好的,汪医师都说了得十多天呢,这不才一天嘛......”
“是了,”
“我都忘了。”
“既然这样,就回家早些休息吧,奔忙一天,你也累了。”
“嗯,你也是,”
“嗯。”
“嗯。”
“......”
这样估计嗯到太阳下山了都嗯不回家,白锦儿咬了咬牙,只好先转身朝清云坊里走去。还没等走一步呢,忽然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小茶,”
白锦儿转过头,看着陶阳对着自己笑了笑,
“其实,我方才说的话,骗了你一半。”
“我来,只是想见你。”
第一百六十章 梨花香
“小——丫——头——”
白锦儿整把面前饭盒的盖子盖好,就听见店外传来一道做作的声音。
她撇了撇嘴,迈步来到店门口,拉开了门。
才一开门,就看见打扮花哨的石玉宁,站在自己的面前,满脸是献媚的笑容。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背在背后的双手伸到了面前来。
白锦儿看见他的手中有一个袋子,深棕色的,看着有些像是皮质的,只是不知道的是什么动物的皮。石玉宁笑眯眯地,把手中的皮袋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看看,看看,”
白锦儿疑惑地看了石玉宁一样,伸手接过。
把上面捆紧的绳子抽走,袋口敞开,白锦儿低头往里瞧,
看见袋子中静静地躺着一块黄色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
她把袋子往自己面前拿了些,近乎要把脑袋塞进口袋里。
没什么味道,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白锦儿的眼睛看着,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个底。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做菜,”
“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从回纥送来的酥油。”
“听说长安那边的贵妇人吃的酥山,都是用这样的酥油做的呢。”
酥油?回纥?
白锦儿的食指伸进口袋里,在上面刮下一点,放入口中。
入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无论是甜味,还是咸味——但是那一点点的固体在白锦儿口中化为液体之后,一股股浓浓的奶香味直冲白锦儿的天灵盖。
少女眨了眨眼睛。
“不错,”白锦儿把口袋继续用绳子捆好,随手挂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抬头,正看见面前少年俊秀的脸上露出纠结犹豫的神情,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白锦儿知道他要说什么,偏偏不先开口,只是面带淡淡的笑容,看着他。
瞧着白锦儿的表情,石玉宁知道她是在作弄自己了,不仅暗暗咬牙,咳了几声,开口道:
“丫头,我要的东西呢?”
“那儿呢。”
白锦儿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小桌子。
石玉宁走了过去,看见那做工精致的饭盒,心里松了口气;他把摆在旁边的布摊开,然后自己把饭盒放了上去。
“行,那我就先走了哈,”
“谢了丫头。”
“哎,你不先看看,验验货?万一做的不合你的心意,怎么办?”
“不用了,”
说话间的功夫,石玉宁已经走出了店门,脚步匆匆,只留下他的声音,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
“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你走的时候慢点儿!别把里面的东西弄洒了!”
......
少年穿着宽大的袍子,走在笔直的坊路上。他的脚步如此轻快,衣袍翻飞成一道弧线,甚至让人分不清这翻飞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手中提着木色的三层饭盒每一层都画了图案,拆开的时候只能看到不知所以的黑色线条和白色点点,可等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树栩栩如生的梨花。
少年本来行走如风的,可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小心翼翼地放缓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的好好的饭盒,才继续走了起来,
只是走的,比刚才的,明显踏实了许多。
穿过方方正正的各坊墙和街道,少年来到了一座异常鲜红高大的坊门前。坊前的匾额上写着“康乐坊”三个大字,鲜红的坊门上,还缠着松花绿的绸带。
似乎是前几日立春的时候,祈愿的女子们挂上去的。
都已经快上巳了,竟然还没有拆去。不过莺红柳绿的,倒煞是好看。
可少年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反而急匆匆地从坊门穿过了,从来来往往结伴而行的人群中间穿过了,直奔着康乐坊的深处进去。
有好看的姑娘倚在门边,小声却笑的花枝乱颤地和面前的男人攀谈;有姑娘手扶着窗边,不时丢下自己的手帕,看着它飘飘摇摇地落在某个路人的面前。
也有人娇声唤着郎君,递来一道暧昧的眼神,靠近时的香气缱绻地想要为自己的主人牵绊住那漫无目的的脚步。
可这种种,都影响不到少年的脚步。
他转眼间,就来到了一处名为“醉仙阁”的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撩袍,迈步进去。
“哟哟这不是石小郎君嘛~”
“今儿这么早就来了——”
鸨娘看见少年,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双手擎着石玉宁的双臂,十分的亲近与自然。
“怎么,你们开妓馆的,还挑时辰接待不成。”
石玉宁面上带着浅笑,接受着鸨娘的热情。鸨娘听了石玉宁的话不仅没恼,反而还用自己的帕子娇嗔地在他的面前挥了挥。
“石郎君还是这么坦诚,”
“只是现在时辰,不知道如意可梳洗了,要是叫石郎君看见如意邋遢的模样,怕郎君就不欢喜了呢~”
少年瞥了她一眼。
“上楼。”
“哎。”
引着石玉宁上了三楼,鸨娘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含笑着对石玉宁弯了弯腰。
“这几日的钱,等到了酉时,自然会有人送来给你的。”
“郎君说这话,可真是伤了奴的心了,”
鸨娘笑说,
“我还能不相信郎君吗。”
“郎君慢来,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得了。”
说完,鸨娘压低着头,从石玉宁身边擦过。
瞧着妇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石玉宁转回自己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门。他在门口站了约偏科,抬手打开了门。
.....
白如意甫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看着自己收藏诗集的少年。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掩着面打了个哈欠。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白如意没有穿鞋,径直走下来,走到石玉宁的面前。
石玉宁头也没抬的,指了指小桌边的饭盒。
“你是不信我同你说的那家西市食肆的手艺吗,”
“碰巧路过,带了些东西来给你尝尝。”
白如意压着裙摆坐下,坐在石玉宁的身边。
“这般记仇,”
她轻笑,
“不过就上元那天说了一次罢了,怎厢就记到现在,还专门去买了,好叫我认错的?”
“呵,”
少年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面前的美貌女子,发出不屑的嗤笑,
“不过就是路过行个方便罢了。叫我专门为你做什么,你以为平常没事的么。”
“想你日日伴着那些富家公子,去的都是东市那些矫揉造作的地方,这样好的滋味,确实没有尝过的。”
“带来与你尝尝,若是不吃,便打发了旁人。”
说完,石玉宁就要开开口唤龟奴。
白如意连忙拦下,
“脾气愈发大了,不久说了一句,千百句等着堵我。既是你带来的,我自然要吃,打发别人只消用银钱便够了,要这等东西做什么。”
说完,女人把饭盒拿到了桌子上,纤长的手指解开外面包裹的方布。
石玉宁的眼底,闪过一丝开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很好吃
白如意打开了最顶上的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盘,以及上面五个对称地摞在一起的饼糕。
乍一看,不过就是普通的饼糕罢了。
洁白的外皮,上面点着鲜红如胭脂一般的三个小点,簇拥在一起,倒好似落了一朵红梅在雪上一般好看。
白如意看见洁白如雪鲜红如血的对比,心下不由得欢喜了许多。
“做的倒真是好看,”
她说了一句。
“下面还有,”
听见石玉宁的话,白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瞧见少年别扭地扭过脸去,抿嘴轻笑。
“知道了。”
继续打开下面的层数,第二层装的是个瓷碟。碟中装着裹了薄薄面糊炸脆的梨花,上面似乎还撒了一层细致的红面。
“这是什么?炸物么?”
其实,石玉宁也不知道是什么。毕竟白锦儿叫他检验的时候,他赶着出门,急匆匆地提了饭盒就走了。听见女子像是在问自己,他只好装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怎知道,也不过就是入口的东西罢了。只要能吃,管是什么呢。”
白如意这次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动作缓慢小心地打开了最后一层。
这是一个木碗,盖着盖子的木碗。
白如意按着自己的衣袖,握住那凸出的圆柄,揭开了它。
碗中盛着微微泛红的汤,其中飘着几个圆滚滚的洗净的山楂——山楂煮过之后颜色变浅,可在明显变红的汤里看起来,反而异常的和谐。
最难得的是,这些山楂的个子看起来竟然还是一般大的。
除了山楂和枣干以外,最夺人眼球的,莫过于漂浮在上面的梨花了。花瓣带蕊,静静地漂浮在汤面上。
三样菜,除了第一碟的饼白如意看不出什么来,可看另外两个,白如意也是知道,估计都是以梨花入馔的了。
如此看来这碰巧二字,实在是不好相信了。
白如意没有说话,她拍了拍手,不会儿的功夫就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抬进来两个新碗和两双新筷。
看见白如意面前的筷子,石玉宁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筷子了?”
“那日有个丫头喝醉了酒,胡乱拿着那筷用去了,我便弃了。打发小玉去订一双新的,过几日送来,先凑合用着这双吧。”
石玉宁点点头。
“诶,”
小厮摆好碗筷后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白如意叫自己,低着头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娘子和郎君还要什么?”
“前几日送来的松醪春可还有?”
“有的。”
“拿来。”
“喏。”
眼瞧着小厮又走出去,石玉宁眼神移回到白如意身上,带着几分压抑的不满,
“松醪春,好酒啊。”
“从湘州送来的,”白如意笑着饮了口茶,“想着你或许喜欢,便给你留着。”
“是吗,”
石玉宁也拿起了自己的茶杯,
“不知是哪位恩客送来的,我也有这个口福。”
白如意拿起了筷子,并未理会。
“尝尝吧,能得石公子如此推荐的东西,奴也很好奇呢。”她改称了自己为奴。
她想了想,筷子在一碟一盘中犹豫着,最后停留在了木盘这边。
灵巧地夹起一个饼,白如意用衣袖遮着面,小小地咬了一口。
这是白如意从未吃过的糕饼。
入口的饼皮瞬间像盛开的花瓣一般在口腔中散开,在白如意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油炸的极酥脆的寒具才能做到这样。
可这饼皮和炸物是不一样的。它并不脆,它只是普通的面食罢了。舌尖尝不到炸的油香,只有麦面的香气和淡淡的焦香。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么这应该说是,
酥。
白如意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被石玉宁捉在眼里。
女子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她就尝到了里面包裹着的馅料。
和外面雪白的酥皮不同,这包裹的馅料是浅浅的绿色的,还泛着晶莹的光,就好像是极好的浣纱女浣出的绿绢,是新生的柳叶儿一样的颜色。
舌尖点到馅料,一股香甜而不腻的味道直冲白如意的喉腔,和往常吃的饧不太一样的是,这股甜味很纯粹,纯粹到它只提供单纯的味蕾反应,而不会有其他的气味干扰食物原本的味道。
所以白如意能吃到梨花的清香,以及缠绕在舌头上的淡淡清凉。
花是没有什么味道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没有处理好的花用来做菜反而会带着涩感,因此如何能去除涩味保留香气,成了以花入馔的重要步骤。
至于那回味的清凉感,
白如意想,是薄荷。
她没有吃完,把剩下的饼糕放在了自己的碗中,石玉宁看到了,开口询问:
“怎么,不合胃口?”
“不,”
白如意摇摇头,
“很好吃。只是,我想先尝尝别的。”
石玉宁颔首,看着白如意手中的筷子,移向了瓷碟中。
这酥炸梨花竟然不是甜的。
白如意的眼睛眨了眨。
牙齿和炸好的面糊碰撞,发出轻轻的咔嚓声;油已经沥干,所以吃起来并不油腻。
面糊过得很薄,因此也能尝到其中包裹的梨花炸酥后溢出的汁水。
可最特别的,还属外面裹得那层红面了。
有碾碎的花椒,有细盐,有一点点的胡椒——可还有什么呢?是什么呢?舌面传来微微刺痛感,刺激的女子下意识分泌和吞咽涎水。
是茱萸吗?不是,
茱萸没有这样特别的香味。
白如意放下了筷子,啜饮杯中茶水。这次她甚至都没有和石玉宁寒暄,便直接拿起调羹,将最后一碗的山楂梨花甜汤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液体是温热的,流转过白如意舌喉的时候唤醒了那种刺痛感;可忍过这一下之后,酸甜温暖的味道从胃游遍四肢百骸,总算是缓解了那股子辛辣。
或许和前面两道菜比起来,这道甜汤着实普通了些,可也正是因为这甜汤,反而愈发勾起了食客对于前两道菜品尝的欲望。
白如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可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很好吃,”
她对着石玉宁莞尔一笑,
正如同此时开在枝头灿烂的梨花。
“不知道郎君,可方便透露一下,这家食肆的位置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的特殊任务
石玉宁刚走没多久,白锦儿正准备关门离开的时候,忽然,脑海里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艳静如笼月,”
“完成任务条件:用石玉宁赠送的黄油做一道点心给白如意品尝,并得到对方的夸奖,”
“完成时间:两个月。”
嗯?
什么鬼?
白锦儿拎着口袋,呆愣在了原地。
特殊任务,上次解锁特殊任务,还是在秋分会的秋廷宴上——可是那一次,好歹自己能明白系统给出的任务完成条件。
可这一次,
这是什么鬼?!
还有,白如意是谁啊?!
根据自己系统的尿性,还不等白锦儿开口询问关于任务的具体细节的时候呢,那道声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锦儿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算了,靠自己饿不死。还好这次任务的时间足足有两个月这么多,足够自己去摸索的了。虽然不认识这个白如意是谁,但是既然任务提到了石玉宁,或许和石玉宁有关吧。
等遇到他的时候,仔细问问好了。
再一次检查了一遍店里的东西,白锦儿走出店门,转身把门锁了起来。
自白锦儿决定全天营业以后,就在店里定下了和前世上班族类似的做休时间。
当然,唐朝并不是没有关于休沐的规定,只是做饮食行业这行的,别人休息的时候,正是自己最好挣钱的时候。所以白锦儿特意把店里的休息时间和圣人规定的分开了。
今天正是这个时间。
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肩膀,好像肿胀已经消了不少了——汪医师的医术真是好,总算是不用顶着奇怪的高低肩在路上走了。
虽然白家食肆今天不开门,可白锦儿还是要去公孙先生家帮忙做饭的。
身上的口袋也懒得拿回家了,白锦儿甩着口袋,哼着奇怪音调的小曲儿往公孙先生家的方向走。结果还没走多久呢,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张芸豆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搓着浓重的胭脂和口脂,擦着铅粉的脸白的就好像十张摞在一起糊紧了的宣纸;鸦青的头发挽着高高的髻,上面簪着一看就不怎么便宜的步摇。
随着她拉扯的动作,坠着珠子的流苏不停晃动着。
她扯着的人是她的丈夫,白锦儿和那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普普通通的长相在褪去了成亲时候幸福光环的加持,变得愈发的普通了,
普通的让你都怀疑把他随意地抛进人群里,都不需要转头的功夫,就找不见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和纠结的神色,他被自己的娘子拽着衣袖,百般不情愿地往前走。白锦儿认得那个方向,
那是通往东市的道路。
说起来白老头和白锦儿说过,每个治所的东西市,都是对称的,就像是人的一双耳朵,分别安静地安置在脑袋的左右两侧。
东西市就是每个城市的耳朵。
只不过,左耳和右耳是一样的,东市和西市确实不同样的。东市是波斯进贡雪白毛皮的狸奴,西市就是露着尖利爪子却也能讨好行人的胖橘猫。
张芸豆总算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抚弄那只美丽漂亮的高贵狸奴了,
只是看着,她的丈夫夫君似乎不大愿意。
当然,最后获胜的,永远是不可妥协的那一方。
瞧着张芸豆和她的夫君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白锦儿撇了撇嘴,心中没甚波澜,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会儿的功夫,她就来到了公孙先生家门口。
听着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白锦儿的眼尾变得弯弯的,她敲了敲门,径直推开了闭着的大门。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白锦儿的到来,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的会引起这些孩子们的注意,只是偶尔有几个好动的,借着偷看白锦儿的机会,给自己的思想开会儿小差。
其中就有那个叫裘敬兰的女孩子。
只是,她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可在其他那些没有看自己的人里,白锦儿看见了一个背影。
今天的锦官城,好像格外的小。
那个人手里的书和别人的都不一样,虽然如此,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是轻视的情绪。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本,白锦儿的突兀到来,并没有打扰到他。
看着他这副模样,白锦儿不仅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轻轻地笑了笑。
不想留在院子里打搅到公孙先生上课,少女让自己的脚步尽量轻的,迈步进了厨房。
直到厨房飘来令人垂涎的香气,少年的眼神才从书中离开。
他的鼻尖动了动,
眼里有着似曾相识的恍然。
“陶阳阿兄,这味道很香吧?”
有个看着和白锦儿岁数差不多的少年看见了他的眼神,八卦又殷勤地凑了过来。
陶阳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对着面前的少年淡淡一笑,肯定了他的话:
“是呀,很香。”
“嘿嘿,”
“是先生叫来帮忙的那个小娘子,不仅长相可爱的紧,还做的一手好饭菜。最近啊一到时辰我这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着,根本看不进书去。”
“嗯?”
陶阳的眼睛微眯。
“你就是想着偷懒吧,还找这般借口,”
“待会儿散了课慢走,我考一考你昨日的功课。”
“啊——”
少年不自觉哀嚎出声,却接到了高坐在厅上的公孙先生投来一记严厉的眼刀,便瞬间闭上了嘴,乖乖看着手中的书。
陶阳也移回了眼神,只在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再也不看了。
“来来来吃饭了——”
白锦儿把装满刚出锅菜的盆一个一个地抬出来,摆在外面的长桌上。看着原本还坐在凳子上的他们发出一声欢呼,从随身小包袱里掏出饭碗,就争先恐后地跑到自己的面前。
白锦儿笑着抡起了大勺。
“阿姐阿姐,多给我些!这猪肉片好好吃!”
“好好好~”
“阿姐我要多一点的饭!”
“好~”
“阿姐我可以先喝汤吗?”
“不可以,上次是谁喝了两碗汤以后就吃不下饭的,不行。必须先把饭吃了,才能喝汤。”
“阿姐,”
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笑着,叫了白锦儿一句阿姐。白锦儿看着他盈盈的笑颜,羞涩又尴尬地咳了一声。
“麻烦你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碗,递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裘敬兰
白锦儿今天在公孙先生家待的格外的久。
她躲在厨房里,说是帮忙清洗碗筷,其实碗筷早就已经洗干净了——只是这样等着,像是想等什么人,却又不好意思明着说的。
可直等到外面的声音都渐渐消失的时候,白锦儿打开厨房门,才发现自己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咦,白小娘子,”
“你还在这里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白锦儿还在,公孙先生也很是诧异。白锦儿的眼神很快地在小小的院子扫了一圈,很明显,现在这儿,就是除了公孙先生以外,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心头一闪而过淡淡的失落,白锦儿对着老人礼貌而谦逊地笑了笑,
“先生家中的皂粉用完了,所以洗碗多花费了些时间。”
“啊,是吗。不好意思麻烦小娘子了。”
“哪儿的话,那先生我就走了,您好好休息。”
“嗯,小娘子回家路上小心。”
走出了公孙先生家,白锦儿转身把门轻轻带上,这才迈步,朝着街外走去。还没走几步呢,忽然就听见旁边的角落了,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
“白阿姐......”
那声音细小的,就好像是初生的奶猫一般,如果不是碰巧周围安静白锦儿听力又不是很糟糕的话,可能就这么直接错过了。
白锦儿放缓了步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儿站着个小小的女孩子,身材十分瘦小。手掌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蛋也小小的;就是那双眼睛很亮,亮的像汲在手掌中的一捧清泉。
“你叫我?”
白锦儿略略反应了一下,便想起了她是谁。
“啊我记得你,你是公孙先生的学生是不是?”
“我记得,他们叫你敬兰。”
裘敬兰听见白锦儿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发黄的脸蛋泛红。她轻咬着下唇,扭捏地走了出来,走到距离白锦儿十几步距离的位置,就站住了。
“我,我叫裘敬兰。”
“裘敬兰,”
白锦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记得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呀。”
“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那个,我......”肉眼可见女孩子的脸好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我字后面的话,白锦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是催促的神情,而是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她。
裘敬兰偷偷瞥了白锦儿一眼,看着她温柔和耐心的笑容,心里的紧张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她紧抿着嘴,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声音细弱地说道:
“白阿姐,我可以去你的店铺了帮忙吗?”
“什么?”
白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出了疑问。听见白锦儿下意识提高的音调,裘敬兰竟然不自觉地轻抖了一下,可随即她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道:
“白阿姐,我,我想去你的店子里帮忙,可以吗?”
“我,我的工钱可以要很少的,我只要信平一半的就好,或者,或者,就算不要工钱,也可以的......”
听着裘敬兰的话,白锦儿的疑问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发的强了起来。
“为什么你想要来我们店里帮忙呢?”
她的语气很好,
“我记得,我应该没有和你们聊过这件事情呀。”
“是,信平和我说的......”
女孩子低下了头。
“他前几天来的时候,和我说的。”
“他说,在阿姐的店里做事很好,每天都过的很充实,不会像以前那样,每天醒来以后,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公孙先生那里读书吗,怎么能算是无事可做呢?”
“我......”
听见白锦儿的话,裘敬兰顿时噤了声。因为她低着头,所以白锦儿看不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大概想想,她应该只是想挣些钱贴补家用吧。
“倒不是我不愿意要你,只是,你要知道,信平现在做的这件事情,远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或是舒服的。”
“抛开要背下许多东西这件事情不说,”
“每天你要在店里接待成百客人,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性格大相径庭,也可能说出刻薄的话语或是刁难,灵活的反应和大方礼貌的态度,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可你看,你连同我说话都不大好意思,又怎么能应付的来其他那些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陌生人呢?”
说完,白锦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抱歉,我可能不能答应的请求。”
裘敬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白锦儿的话钻进她的耳朵里,可不知是不是伤了她的心。白锦儿的心微微动了动,可即使这样,她也不会因为单纯的同情而胡乱做些不冷静的事情的。
半晌,才看见裘敬兰轻轻点了点头。
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手,在背后的荷包里晃了晃,
掏出一个用碎布帕子包成的小包裹。
“这个给你,”
她把小包裹递到裘敬兰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吸引了裘敬兰的注意,她犹豫着伸手接过,抬头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只是笑着,对着她努了努下巴,
示意她打开看。
动作缓慢地拉开那帕子,出现在裘敬兰手中的,是几个外皮雪白,顶上点了梅花红点的饼。
“今天做的,还剩下几个,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尝尝。”
白锦儿微微弯下腰来,拍拍裘敬兰的脑袋,
“加油,好好读书哦。”
说完,她直起身子,再一次和裘敬兰挥手告别后,朝着临云坊坊门的方向离开了。
只留下裘敬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
“你这个臭丫头,你是怎么招惹人家薛医师了?”
“怎么好生生的,就,就突然不来了的!”
孟金氏站在孟如招的床边,看着藏在帐幔中的身影,焦急又生气地说道。
床上的女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留给自己的母亲一个纤瘦的背影,在虚幻中看着影影绰绰。
孟金氏自然知道是得不到孟如招回答的,她恼恨地跺了跺脚,招呼着奴婢和自己出房门去解决事情,留着孟如招一个人,
安静地躺在床上。
装潢精致又空荡的房间里,隐约飘荡着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