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赶上了!
“好!好!好!”
“快!快!快!”
“好——”
护城河畔人头攒动,呼声鼓声响彻云霄,震得人头脑发聩,耳膜嗡嗡作响。河面上,几条装饰或是华丽阔奢,或是别出心裁的龙舟正乘浪破风,纷纷朝前奔去,只为拔的个头筹。
而岸边围满了观赛的人群,男女老幼无不挥舞着手中的旗子飘带,为自己支持的龙舟加油打气。不时传来骁卫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陶阳和石玉宁坐在赛程尽头的事先搭好的凉棚里,石玉宁整个人摊在坐榻的凭几上,手里拿着个做工精致的糕点,一边看着远远的河面。
“不知道是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我们这儿呢,”
石玉宁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再仔细地拍去身上的粉渣,
“哎,你们家压的那条龙舟会赢的吧?我可是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压上去了,到时候万一赔个血本无归,你可得补偿我啊。”
陶阳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那条和城中来往的小路上,听见石玉宁的话,他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唐律疏议》卷第二十六,杂律,凡三十四条,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咳咳,咳咳,”
石玉宁被自己吃的糕点呛到,赶忙喝了一口水,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这人,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看着陶阳又恢复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往城里方向看去的时候,石玉宁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一块糕点,继续悠闲地吃起来。
这时,远方”咚咚,咚咚“的鼓声,逐渐接近了。
”来了!“
石玉宁顿时翻身坐起,双手撑在桌面上,头拼命地朝凉棚外伸着,原本平静的护城河河面上,远远地看见有几个彩色的小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三郎三郎你快看!是封家的龙舟!”
随着石玉宁的喊声,果然,从远处的河面上,一艘龙舟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远远地把其他龙舟甩到身后;船前方的大龙头高高扬起,须发根根分明,看上去甚是威武,雕工精细,看着就栩栩如生;船体形似柳叶,上坐十二个彪形大汉,各人手执船桨,节奏分明地拨动着水流。
而船体中央的中龙旗位上扬着一柄绿地红穗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线绣着大大的一个“封”字,
正是陶阳他们家所压龙舟。
“来了来了!三郎!封家的船是头名!”
石玉宁看上去比陶阳激动多了,他的整个身子都快伸出凉棚去了,如果不是身边的仆从上来把他拽回去,可真怕他就这样掉进河里。
“来了来了!”
岸边顿时聚集了一堆一路从前面跟过来的群众,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封家龙舟的绝对领先,加油声和怒骂声混杂在一起,像是盘纠的烟火气,在河面上盘旋。
近了,近了,
封家的龙舟在靠近终点的地方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像是船底生风一般地越来越快,径直奔着终点冲去。
在沸腾的人声之中,封家龙舟冲过了早已经拉好的红绸。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岸边的裁判早已经从树下的凉凳上冲了下来,他手中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奋力地挥舞着,同时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每段距离的牙使报信。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各牙使的声音,回荡在锦官城郊外的上空。
“太好了太好了!三郎!”
石玉宁整个人都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他双手按在陶阳的肩膀上,用力地摇晃着自己小伙伴的肩膀。
“你看到了吗三郎!封家龙舟拔得头筹了!”
说着,石玉宁又蹦了起来,在坐榻上来来回回蹦着,打了一套奇怪的“拳法”。
“太好了!我的私房钱翻了整整一倍!”
“耶!”
和激动的石玉宁相比,陶阳看上去可就冷静多了;不如说是,他的眉头之间,反而多出了一丝忧色。
其实他恨不得这比赛再结束的慢一些,因为,白锦儿还是没有来。
“怎么了三郎?你看着不怎么开心啊?”
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的石玉宁总算是发现了朋友情绪的不对,他盘腿在陶阳身边坐下,看着陶阳的脸,
“你担心丫头她赶不到?”
陶阳的眼睛再一次望向小路的尽头,在那里,依旧没有出现他焚心思想的人。
“比赛已经结束了,待会儿,我就要上船了。”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但是仔细听的话,会发现的他的语气里满是忧愁。
石玉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里也疑心为什么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是没来;虽说今日城中人多,但是从西市出来到这郊外,时间是绝对足够的了。
“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陶阳小声喃喃道。
“三郎!”
还不等两个少年讨论些什么呢,凉棚外,就听见了陶阳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陶金氏身着华服头戴簪钗,腰间一串珍珠身链随着步履踏动微微摇晃,愈发显得人风姿绰约。
她来到凉棚前,对着陶阳说道:
“你阿爷叫你过去呢。”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看了石玉宁一眼,似乎是想叫石玉宁帮他;石玉宁会意也赶忙开口:
“陶大娘子......”
“呀,四郎也在这儿呢,”
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眉眼含笑的陶金氏给打断了。
“你阿爷也和我们在一起呢,你便与我们同去,陈公他们也在,你阿爷也定是愿意见你同陈家郎君们来往的。”
不仅没帮上陶阳,石玉宁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石玉宁看了看身后的茗儿,茗儿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哈哈哈哈......”
石玉宁艰难地笑了,
“那我便与大娘子同去吧......”
少年们垂头丧气,乖乖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朝着龙舟停泊的地方走去。
......
“到时上了船便只管弹琴,等一曲终了,便是到了地点了,封老板会将你放下船的,我与你阿娘,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
陶阳的父亲是个颇英俊的男子,面容净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些,头上用月青色的发带束发,陶阳与他有八分相似。站在陶阳面前,父子俩人竟可称一时双璧。
陶阳脸上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陶隐竹发现了,微微皱眉,
“怎么,你有心事?”
听见父亲的询问,陶阳猛然清醒。他赶忙摇了摇头否认。双眼看着自己的脚面,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神。
陶隐竹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低下头,对着陶阳说道:
“前几日和你说这事的时候,你还很是欢悦;怎么今日,又是改变主意了?”
“不阿爷,”
陶阳低声说,
“我没有改变主意。”
“你这糊弄阿爷,也要走点心吧?”陶隐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若你真是不愿意,阿爷便找个人替你。”
“阿爷......”
陶阳抬起头和陶隐竹对视,陶隐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和不满,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和温柔。看见陶隐竹的眼神,陶阳心底的不愿慢慢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光变得坚定,
对着陶隐竹点了点头,
“阿爷,我愿意去。”
陶隐竹的眼角绽放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他帮着陶阳理了理衣襟和袍角,
“好了,去吧。”
“是,阿爷。”
陶阳接过家中仆从抱来的琴袋,转身朝身后的龙舟走去。为了给陶阳腾出弹琴的位置,加上这回程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封家只留下了六个人划龙舟,封家的老板看见陶阳走过来的时候,对着他行了一礼。
“陶公子,请上船。”
陶阳回过头看了一眼陶隐竹,陶隐竹带着鼓励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陶阳再一次看了看岸边,
还是没有来。
他的双眸暗了暗,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封家老板的帮忙下,提着袍子走上了龙舟。
从琴袋中抱出自己的琴放在面前的矮桌上,陶阳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一道清亮好似凤鸣般的琴声响起。
双手按住琴弦,陶阳呼了一口气。
“好了,出发吧。”
少年说话,封家老板对着划船的汉子挥了挥手,船桨入水拨动水流,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龙舟向前行去。
陶阳起手拨了一个音,和方才比赛时不同,此时岸边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船头那个清俊的少年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起手落,琴音宛如流泉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封家的龙舟后面左右各陪侍着夺了第二名与第三名的船,他们都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音,喧哗过后的城郊外此时,唯有一曲悠扬的琴曲回荡。
《平沙落雁》曲意悠扬,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随着曲子渐入高境,陶阳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双眼微阖,十指拨动琴弦,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这端午夺魁的龙舟之上,而是在秋意朦胧的湖心亭中,观大雁于天水之际翻飞,其鸣纷缊。
眼前颢气氤然,陶阳心绪也随之上下浮动,指尖弹出之曲愈发隽绝,让岸边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漏听一个音节。
只是,若是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这原本苍茫恬淡的琴曲中,带了几丝莫名的愁绪。
返程只行一半的距离,其花费正是陶阳一曲《平沙落雁》的时间。等一曲终了,陶阳缓缓睁开眼睛,龙舟也逐渐停下,岸边的人们顿时发出高呼,甚至有不少女子手中执着不知哪里摘来的花,朝着河中丢去。
各色娇艳的鲜花被抛入水中,随着平缓的水流,朝着远方飘去。
“陶公子果然琴艺无双。”
封家老板已经赶来,他对着陶阳唱了个喏,又十分殷勤地说道,
“公子慢些,让奴扶你上来。”
陶阳点点头,撩袍欲起身——可正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浑身却好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僵在半空,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在岸堤的对面,有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姑娘。头发紧紧地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不施粉黛,却白里泛红,好像是初春的新桃;她腰上滑稽地挂着许多东西,有串在一起的艾人,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荷包。而她本人则扶着岸边招摇的柳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陶阳看见了她。
她自然也看见了陶阳。
对着陶阳招了招手,姑娘脸上绽放出灿烂开心的笑容,
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陶阳做了几个口型。
陶阳的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这是今日到今时,他发自内心的,最真切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 衷心
下了船只随便和自己阿爷阿娘说了几句话,陶阳便迫不及待地甩脱了他们,奔着他刚才看见白锦儿的方向跑去了。
可是等他赶到那里的时候,白锦儿已经不在了。
只有柳树下湿润泥土上的脚印,证明这儿确实曾经有过一个人。
陶阳从岸堤对面跑来,原本霜色的长袍边都沾染上了些泥点子,用发冠束紧的长发也变得有些松散了,有一缕甚是俏皮地垂了下来,挡在陶阳面前,给向来看上去很是稳重的他增添了一丝轻挑。
他伸手抚了抚了树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白锦儿的体温。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这里没人之后,他惘然若失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欲离去,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三郎好没有耐性。”
略带戏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蒙住自己双眼的手掌上面带着淡淡的米香气。
陶阳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绽开,他没急着挣脱,而是轻声说道:
“我都煎心且衔泪了,还说我没有耐性。”
眼上的双手放开,陶阳转过身,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身后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梨涡,
“三郎今日怎么这样笨了?我就藏在旁边那棵树后面,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竟还忍心捉弄我,”
陶阳伸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心肝如沸,哪里忙的上细看?只当你是等不及我,自己先去了。正想着这厢回去,要如何教训你呢。”
白锦儿朝着陶阳吐了吐舌头,
“我为赶上你这回程,硬生生从城中跑到城外,中途未听过一分,你倒好,上来便要教训我。”
“便是要教训你。”
“方才听四郎说,你家粽子未到午时便全部售空,怎么耽误到这时才到?留我在这护城河边心焦,”
“你去哪儿了?”
听见陶阳问话,白锦儿眼底一闪而过几分尴尬之色,她咳了咳,声音都小了许多,
“路上,遇到了些事......”
陶阳一看就知道她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可是他不打算深究,既然白锦儿不打算告诉自己,自己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
在他看来,只要白锦儿到了,便什么都事次要的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艾人?”
看见白锦儿围在腰上的一圈东西,陶阳疑惑地问道。白锦儿从腰上结下一个艾人,塞到陶阳手里,
“这是我路上看到一个娘子卖的,做的很好看,便就都买了。”
“给你一个。”
陶阳结果一看,果然做工精细,可是再怎么精细,也没有必要买这么多啊。
他开始有些怀疑,白锦儿是不是被人骗了。
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锦儿的脸忽然红了红,她的手伸在背后的荷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陶阳怀中。
“这给你,”
她的声音细如蚊鸣,陶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木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听话地打开了,在盒子的中央,放着一条七彩长命缕,而长命缕的尾端,很是特别地挂了一个小铃铛。
白锦儿咳了咳,
陶阳这才发现,在白锦儿的左手腕上,也有和盒子里长命缕一模一样的一条。只是,白锦儿戴的那条细些,他的这一条粗些。
只几秒钟的时间,陶阳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长命缕从盒中取出握在手心里,没有任何言语的便戴上了;白锦儿因为羞涩而偏开头,眼睛的余光却把陶阳的动作看得一览无余。
“真适合,”
陶阳朝着白锦儿晃了晃手腕。
“小茶的眼光真是极好。”
“咳咳咳,”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的恼人,她连连咳嗽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
“对,对了,你刚才弹的那个曲子,叫什么来着?”
“《平沙落雁》,”
“你喜欢吗?喜欢我可以弹给你听。”
陶阳有些殷勤地说道,让白锦儿顿时没了言语。
其实,她赶来的时候陶阳已经快弹完了,她甚至都来不及理理自己的衣裳,看见他快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赶忙扶着树装出一副已经到了半天的模样。到底弹的怎么个样子,白锦儿也不知道。
不过看着一路上那些少女们含春的眼神,想是,极好的吧。
“额,好啊,”
“那下次,下次有机会的时候,你弹给我听吧。”
“好。”
陶阳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鬓角。
可随后陶阳愣了,白锦儿也愣了,原本搭在白锦儿耳边的手停着,有些无措。
随即,肉眼可见的,少年的脸庞仿佛被丢进红染缸的白布,霎时间通红。
他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看着白锦儿的的眼神也变得躲闪不自然起来。
“那,那什么,”
“下次,下次,我带着琴去找你,”
陶阳说话结结巴巴,
“给你弹……”
“嗯……”
白锦儿倒是没有陶阳这么大的反应,毕竟她虽然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但是脑子里还留着原来现代社会的思想。
不过就是撩个头发,又没别人看见。只是看着陶阳的反应,白锦儿也不自觉地红了红脸。
陶阳看着白锦儿微微低下的头,心好像打鼓似的,他咬了咬唇,忽然抓住了白锦儿的手,
“小茶!”
白锦儿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正撞进陶阳的眼眸里。
如墨般漆黑,却亮的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入人间。
“怎,怎么了……”
干净温热的手掌,温度传到了白锦儿的手中;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白锦儿的心跳,也慢慢加速。
“我……”
“我……”
陶阳往前迈了一步,脸仿佛酣醉般的通红,
“我……”
“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仿佛都能听见火花的声音。
“我!”
陶阳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唇齿微启,
“三郎!”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硬生生地截断了陶阳的话。
陶阳赶忙放开了白锦儿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人的距离看上去不会引起多余的误会。
声音是从岸堤那边传来的,
听得出来,是一道妇人的声音。
“你阿娘,”
白锦儿自然是听出来的,她往旁边闪了闪,藏进了树荫里。
“三郎——”
按理说陶金氏若是想找陶阳,只消打发个小厮过来便得了;可她偏偏在河的那边喊着,陶阳心里微微一紧。
“我阿娘叫我了……”
“我听见了。”
白锦儿心里暗暗叹口气,
“你快些回去吧,你阿娘估计着急找你的。”
“可是,我……”
陶阳看了看河的那边,又看了看白锦儿,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不妨事,”
白锦儿对着陶阳温柔一笑,
“我总是在这儿,又不会跑了,什么时候说不是说的。”
“你快写去吧,不然待会儿,你阿娘怕是要派人来寻了。”
陶阳自然明白白锦儿说的道理,他也知道,自己阿娘是故意的。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离开。
可忽然,他又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白锦儿疑惑不解的眼光下,陶阳转正了身子,直视着白锦儿。
“小茶,”
他的表情是白锦儿从未见过的认真。
“今日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想说的话,说给你听。”
“陶阳……”
“锦儿,”
“你可知,”
“张敞画眉,举案若齐的故事?”
“啊?我……”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白锦儿不知所可,岸那边,陶金氏的呼唤声还在继续,陶阳没办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典故语言在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
没办法,只能挑重点说了。
“锦儿!”
“啊!”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陶阳深深地看了白锦儿一眼,便径直转身离去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我……”
她柔柔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跑那么快,都不打算听我的回答吗?”
“我也喜欢你,”
“陶阳……”
……
“三郎,你跑哪儿去了?”
看见远远跑来的陶阳,陶金氏的眼神逐渐变得安心。虽然如此,她的语气里还是夹杂了几分不满。
“有些事耽搁了,”
陶阳来到陶金氏面前,
“阿娘唤我何事?”
陶金氏满含深意地看了陶阳一眼,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转过身,理了理肩上的披帛。
“陈公邀我们去家中品端午筵,我若不唤你,难道你要自己留在这儿不成?”
陶阳没说话,静静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
“你看石公家中的四郎,”
陶金氏的手微微一抬,示意前方;前方不远处,石玉宁跟在自己父亲身边,正与一干达官显贵谈笑着。
“虽说阿娘也不愿扰你读书,但是这交际之事,你也不可完全放下啊,”
“你知道,唉,到时候你举试,也是要仰仗这些叔叔的。”
“你可明白?”
“儿明白。”
陶阳点了点头。
“对了,你可知,陈公家中小女,与你年岁相仿?”
“听说生的花容月貌,又琴棋书画……”
陶金氏说的话陶阳全数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
上面那条长命缕,尾端的小铃铛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声响。
第四十六章 不情之请
“二小娘子的病稳定些了,”
孟家,孟如招的床前,笼着银红色的霞影纱帐,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中躺着的人影,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纱帐外,孟金氏看着跪坐着慢慢收起自己针灸包的老人,脸上写满了担心。
“薛医师,”
孟金氏开口道,
“招儿她不要紧吧?”
薛医师须发洁白,长长的胡子垂在胸前,却梳理的规规整整;他仔细地检查确定每一根银针都已经收进了袋子,这才用依旧浑圆沧厚的声音说道:
“既是旧疾,便也不好说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了。老朽还是那句话,适当的走动可以,但千万避免长时间劳累;虽是三伏日子,也切不可贪图口舌吃多了寒凉的东西。”
“二小娘子这病,”
薛医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虽无法根治,但如果保养得当,是绝无大碍的。”
“大娘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按着老朽配的方子,记着每日要给二小娘子服用才是。”
“薛医师说的极是,”
孟金氏赶忙应承,
“我和外子定会注意的。”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不言不语,但是隐约可以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纱帐外的母亲和医生。
“对了大娘子,还有一件事,老朽要先知会大娘子,”
走出孟如招的房门,薛医师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着孟金氏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薛医师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薛医师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
“老朽最近越发觉得身子疲重,想是年纪大了,不堪用了。即使只是来到府上看诊,也觉得有些力不足......”
“啊若是这样,”孟金氏闻言赶忙接话,“我可同夫君说一声,以后派轿子去接您。”
“不不不,”
薛医师摇了摇头,
“我想和大娘子说的是,”
“以后外出看诊,决定由吾儿来做了。”
“啊?”
听了薛医师的话,孟金氏明显一愣,她的眼里满是不信任,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这,贵公子......”
“大娘子请放心,”
薛医师看出了孟金氏的担心,他微微一笑,自信地摸着自己雪白的胡须,
“吾儿从会走路时就跟在我的身边,随我出诊;十岁便已经熟读天下药籍,十二岁便已通晓古今药理。后来我出外行医,他便在家中操持药铺,算起来,也是十几年的医者了。”
“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循规蹈矩,我的病人对他,也很是称赞。”
“年轻人,脚力自然是要比老朽好多了,”
“由他来代替老朽看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小娘子的病情病理,我已经悉数告诉于他;所需用药配方及特殊情况,我也仔细教导他了,大娘子请放心,二小娘子既是我的病人,我薛家,自然是会负责到底的。”
薛医师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说服力,孟金氏本不放心由她从未谋面过的年轻人来接手自己女儿的医治,可看着薛医师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只好叹了口气,对着薛医师说道:
“那就一切交给薛医师了。”
......
“狗丫头!狗丫头!”
白锦儿正在厨房忙活着,忽然听见外面白老头叫自己的声音;她还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水,便掀开了厨房的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怎么了阿......”
她刚把头探出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老头站在店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外面。
顺着白老头的眼光看过去,她看见一个梳洗整齐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柔和的淡淡笑容。
“崔娘子?!”
看见女人,白锦儿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们这店铺装修的很是温馨啊,”
崔娘子坐在坐榻上,双手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她对着手里端着茶杯朝自己靠近的白锦儿笑了笑,声音很是温柔。
“哪里哪里,小店铺没什么钱装修罢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把茶杯放在崔娘子面前,随即也撩着裙子,坐在了崔娘子的对面。
“无事,钱财嘛,”崔宁子端起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慢慢攒总是有的。”
“对了,娘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无事也有事,说有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和你交谈过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的店子便来看看,”
“可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
白锦儿摇了摇头,
“现在都已经午后了,吃东西的人也少了,正是最空闲的时候。”
“我想也是,”
崔娘子笑着说,
“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相求于你。”
“娘子有什么事尽管说,”白锦儿拍了拍胸脯,“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不遗余力。”
“其实这件事,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娘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白锦儿,
“实际上是,我阿爷,想见见你。”
“令尊?”
白锦儿一愣,她的印象里,她并没有和崔娘子的阿爷有过什么接触啊。
“确实是很突然的请求,”看得出来,崔娘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觉得也有些奇怪。
“唉,”崔娘子叹了口气,
“也要怪我,上次端午节的时候尝了你的粽子,回家时我便与我阿爷说了此事,我阿爷听我说之后,便对你口中的四种口味的粽子很是感兴趣。”
“这几日本以为他已经忘却了,没想到原来是他自己想办法在屋子里鼓捣,按着我说的只言片语,想做出你说的那四种粽子。”
“他还非拜托我请你去尝尝,看看和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厚着脸皮,来请你了。”
白锦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心里也不免为崔娘子父亲的执着咂舌。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女儿的几句话,便如此抓心挠肝的研究,在白锦儿看来,也不得不说一句厉害。
看样子,崔娘子的父亲,真是个粽子痴啊。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的痴人,怎么会连续三代都坚持这看上去十分不合理的店规呢。
“若你觉得麻烦或是不方便,便当我没说过此事,”
看着白锦儿陷入沉思的表情,崔娘子赶忙补了一句。
“啊,娘子误会了,”
白锦儿惊醒,对着崔娘子甜甜一笑,“这倒是不妨事,我只是心里在想,令尊可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啊。”
“对着自己的职业,有着如此强的热情。”
“哈哈哈,尊不尊敬的不敢说,只是,热情却是极真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崔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姑娘明日卯时可有空?若是无事,我便明日卯时前来接你吧。”
“麻烦崔娘子了。”
......
“这是陈公家小女儿给你的花笺,”
石兆成坐在书桌后,右手拿着公文翻阅,左手则递出一封胭脂色的信笺,给站在面前的石玉宁。
石玉宁接过展开,胭脂底色的纸上竟然还贴着花瓣,看形状和颜色很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信笺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气,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隽秀的小楷。石玉宁只扫了一眼,便折了起来。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毛笔在纸张上勾过的细微声音。
“看样子,陈公家的小女儿,很是喜欢你啊?”
石兆成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低着头,依旧看着面前的公文,说出的话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悲喜。
“是吗?”
石玉宁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对这件事情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石兆成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揉了揉右手手腕,抬起头,看着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你长兄快从嘉州回来了,你可知道?”
“知道。”
“届时,你嫂嫂,也会一同回来,”石兆成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凭几上,“这还是你嫂嫂,第一次回咱们家来。”
“你仔细点儿,不要招惹她了。”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
“我不明白,”
忽然,石玉宁说话了。
“你说什么?”
石兆成皱了皱眉头,他看着自己这个异常英俊的儿子,开口问道。
“我不明白,阿爷!”石玉宁抬起了头,从进屋以来一直低着头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的父亲对视,
“阿兄他,他明明有着满腹的才情和抱负,有着,有着自己心仪的女子,你为何非要逼他娶呼延都尉的女儿?让他唯唯诺诺地活在那个家里?甚至连回一趟家乡,都要看自己妻子的脸色?”
“我不明白!”
“你不是最喜欢阿兄的吗?”
石兆成听着石玉宁的质问,他颔了颔首,眼睛半眯又睁开,像是一匹被挑衅的雄狮;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责备石玉宁,也没有朝他发火,他就只是这样盯着石玉宁,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出去吧。”
石兆成垂下了眼眸。
石玉宁原本一腔的火气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像准备冲锋的军队扑了个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对着石兆成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
第四十七章 崔丈
第二日卯时一刻,白锦儿就见到了出现在自己家店门口的崔娘子。
“稍等,我锁个门就走。”
白锦儿和崔娘子走在一起,稍稍落于崔娘子小半步的距离;余光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子,白锦儿稍稍偏了偏头。
崔娘子今天穿的是套鹅黄松绿的襦裙,身上的披帛是浅浅的米黄色,
好像崔娘子真的很喜欢穿这种娇嫩的颜色。
“怎么了吗?”
察觉到白锦儿探究的目光,崔娘子转过头来问道。
“啊,没有没有,”
被逮到的白锦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出了西市又走过五六个坊,才到了崔娘子家所在的碧凤坊。
碧凤坊明显要比白锦儿住的清云坊好上许多,周围的房子装修都豪华了不少。又绕过两条街,这才到了崔家。
“姑娘请。”
崔娘子打开了大门,对着白锦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崔家的院子,崔家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当然,肯定是比白锦儿家要大的,但是在白锦儿想来以崔家这么些年在锦官城里打下的口碑,买个奢华些的院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罢了。
走过小小的木桥,踏在雪白的鹅卵石上,白锦儿跟着崔娘子,来到了房门前。
“姑娘请稍等,”
让白锦儿在客厅里坐下,崔娘子便走了出去,来到其中一间房门口。
“咚咚咚——”
崔娘子敲了敲门。
“阿爷,阿爷?”
随着崔娘子话音落下,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几道咳嗽声。
“咳咳,咳咳,”
“咳——”
“喝——呸!”
听见这些声音,崔娘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过了几秒钟,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念念,是你吗——”
声音音调拉的有些长,听起来让人觉得很疲懒和沧桑。“是我,阿爷,”崔娘子回应道,“我给你把白姑娘请来了。”
屋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大约安静了几刻钟的时间,就听见里面“乒呤乓啷”地响了起来。
“呼啦——”
房门被拉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出现在崔娘子面前。
老头子的头发乱蓬蓬的随便裹了个髻,有好几缕花白的头发还从里面翘了出来;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披了件袍子,已经有些发皱的手掌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把手。
“在哪儿?!”
老人的眼睛瞪的很大,看上去神采奕奕。
“人家在客厅等着呢,”崔娘子看着自己阿爷的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头疼,“你好歹把衣服穿规整些呀。”
“不碍事不碍事,”
“时间紧迫,快带我去见人家。”
说着,老人推着自己的轮椅,费力地想往前走。
“阿爷你慢些!”
白锦儿听见声音,头转了过来,正看见崔娘子推着自己阿爷的轮椅,来到客厅前。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白锦儿站起身。
“想必这就是崔丈吧?”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的父亲微微施了一礼,后者却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反而满脸期待地对着白锦儿说:
“你就是念念说的那个小姑娘?”
“你可带你说的那种粽子来了?”
白锦儿愣了一愣,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崔娘子赶忙插嘴道:
“阿爷!这端午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有粽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崔丈却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儿,依旧是满怀希望地看着白锦儿。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抱歉崔丈,我手上确实没有多余的粽子了。”
“啊......”
崔丈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嘴里喃喃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话给面前的老人带来这么大的冲击,白锦儿于心也有些不忍,她想了想,忽然眼珠子一转,对着低着头沉浸在悲伤里的老人说了一句:
“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一下粽子的馅料,给崔丈尝一尝。”
原本看上去很是消沉的崔丈猛然抬起头,白锦儿看见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抖动,看样子他很是高兴。
崔娘子却皱起了眉头,抱歉地看着白锦儿说道: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姑娘?你大可不必......”
“不妨事的,”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笑笑,
“既然娘子说,崔丈曾经在家中试过做那几种粽子,那么我想,娘子家中或许还有残存的材料?”
“这是有的,”
崔娘子点了点头,
“那么,就要借娘子家中的厨房一用了。”
崔家的厨房就明显地比白锦儿家里的大得多,里面有着两大个大大的柜子——其中一个柜子上面摆了许多的瓶瓶罐罐,而另一个则像是中药铺一般的满是抽屉。
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经常打理的样子。
崔娘子已经把白锦儿需要的材料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出于尊重白锦儿的目的,崔娘子一早便退出了厨房;毕竟她知道在做这独门手艺的时候,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看着的。
白锦儿熟练地升起火,开始做那四种粽子的馅料。
两热两冷,两荤两素,即使白锦儿对制作步骤已经熟捻于心,但是只有一个人做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特别是研磨两种豆沙。
一直到太阳将落得时候,白锦儿也才做好两中馅料。
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尝这两种了,白锦儿站起身晃了晃已经酸疼的腰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咔啦”的一声,站在门外的崔娘子抬头看去,正看见白锦儿手里端着两个小盘子,而盘子上就是她做好的两种馅料——红袖添香和烟华玉羽。白锦儿瞧见崔娘子,对她笑了笑,
“实在不好意思了娘子,”
白锦儿如是说,
“这时间紧了些,我只能先做出两种馅料给令尊尝一尝了。”
“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崔娘子赶忙走上前,把盘子从白锦儿的手中接了过来
“家父这般烦扰你已经让我羞愧,姑娘再这么说,可真是羞煞我了。”
“哈哈哈哈娘子不必这般,”白锦儿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梨涡,“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令尊对我的教诲呢。”
互相寒暄着,两人端着盘子,来到了客厅。
崔丈被崔娘子从轮椅上搀了下来坐在桌前,他此时坐着打瞌睡,头深深地垂下,恨不得快垂到自己的怀里了。直到盘子被摆到桌上,崔丈也没有抬起头。
崔娘子正准备喊他呢,就看见了崔丈的鼻子动了动,像是问到什么味道。
头倏然抬了起来。
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崔丈的眼里登时射出一道精光。
朝着崔娘子伸出手,他的眼光落在盘子中的东西上,死死地盯着;崔娘子自觉地把筷子递到了自己父亲的手中。
老人先奔着那道赤红色的肉伸出了筷子,看着他这副样子本应该动作很迟缓才是,可没想到他眼不乱手不抖,精准地从上面切下了一小块带着豆沙的肉,然后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白锦儿看着他略显干瘪的两腮动了动,是仔细地品尝着口中的肉。
随后,白锦儿看见他的眼光变了。
崔丈的神智应该是有些问题的,白锦儿看得出来;但是只有在一个情况下,这位老人的眼睛会明亮的甚至超过自己还年轻的女儿。
就是现在。
白锦儿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像是深海老蚌吐出的珍珠,像是西域进贡的极好的夜光杯,亮的让人都不自觉避开,生怕被这样的光灼伤。
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白锦儿看着他轻轻呼了口气。
崔娘子端过一杯颜色清淡的茶水在崔丈面前,崔丈接过呷了一口,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混沌糊涂的样子,就连放下茶杯的模样,都像极了一个风轻云淡的智者。
用纸擦干净手中的筷子,崔丈的筷子往另一盘伸去。
烟华玉羽,陶阳给取的名字。取其黑的部分玄如女子画眉的黛膏,白的部分素如仙鹤的翎羽,白锦儿把这两种细膏装盘的时候,还精心地弄成了一分两半类似太极的图案。
崔丈的手没有任何的迟疑,从中间挑起一部分。不知是崔丈运气好还是用筷精细,这一黑一白两种胡麻膏在他的筷上,竟然也是恰好的两等分。
崔丈端详了片刻,再一次送进了口中。
如果说刚才吃红袖添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还在白锦儿的理解范围之内;那么在吃烟华玉羽的馅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却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了。
白锦儿看见,这位形式举动单纯天真的老人,眼眶竟然渐渐变得湿润了。
这是为何?
白锦儿疑惑地看向崔娘子,她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到会让人流泪的。
毕竟,
她可不是中华小x家对吧?
崔娘子显然也没想到,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盘中缺了一块的烟华玉羽的馅料,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端起盘子在鼻前闻了闻,随即一愣,
“姑娘,”
她放下盘子,看着身边的白锦儿,
“你这馅料,用的可是黑胡麻?”
第四十八章 她的最爱
“正是,”
白锦儿面对着崔娘子的询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崔娘子先是松了口气,眼底擦过一丝了然;她随后看了看自己眼含泪水的阿爷,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着崔娘子走出了客厅,白锦儿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把门关上,然后转身面对自己。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娘子不必这么客气。想是锦儿做的不合令尊口味,或是,令尊吃不得这黑胡麻?”
“不不不,你误会了。”
崔娘子手里的手帕摇了摇。
“唉,这也是家父自己的问题,与姑娘的手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也这么些年了,我都释怀了,阿爷他却还是......”
看着崔娘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伤,白锦儿知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若娘子不介意,”
“我愿意当娘子的这个倾听者。”
崔娘子闻言,感激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阿娘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这黑胡麻粥了。”
......
“说起来,锦儿姑娘你,和我阿娘以前,有些地方还挺像呢。”
“姑娘这外向大胆的性子,很是可爱。”
把自己的父亲送进房间里休息之后,崔娘子砌了壶茶,给白锦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抚摸着面前光滑的茶杯,崔娘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锦儿就坐在崔娘子的对面,她看着崔娘子,崔娘子隐隐有些出神,她便没有开口,只是对崔娘子报以一笑。
“哈哈,不过,我自然是没见过我阿娘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
“只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阿娘,就是个性子极跳脱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听我婶子说,在生下我还没半个月的时候,我阿娘就把我丢在房里,一个人悄悄地跑出门上街去了。”
“我婶子说,还好那天我阿爷回来的早,进门就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里面,手里还被塞了个小布老虎的我。”
白锦儿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娘子阿娘也太有趣了些吧。”
“可不是,”
“听我婶子说,我阿娘在嫁给我阿爷之前啊,也是个街知巷闻的好厨子;她是在输给我阿爷第十八次的时候,才心甘情愿嫁给我阿爷,为我阿爷操持家务。虽然如此,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做些很奇怪的菜给我吃。”
崔娘子也像是回想起从前那段快乐的日子,她眼睛里的温柔像水波纹似的摇晃着。
“每次我阿娘一生气,我阿爷都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后来我阿爷就学会了,”
“只要做一份黑胡麻粥,就算是不给上街游玩这样大的火气,都能够马上消解了。”
“那还真是好哄了些,”白锦儿调笑道。
“可不是,”崔娘子捧起茶杯,又轻轻啜饮一口。“往往像阿娘这样看上去刁蛮性子的女子,反而最容易被简单的东西感动。”
“只是可惜,”
“阿娘走的时候,没有吃上她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白锦儿的笑容渐渐消去了,崔娘子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拘谨,友好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无事的,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如今,也都坦然了。”
“我阿娘是难产死的,当时,大夫说是,胎位不正,从早上生到了晚上。我阿爷回来的时候,阿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都没保住。”
“你阿爷他,不在家吗?”
崔娘子摇了摇头,
“那时候正是三月,阿爷去了临县谈生意,找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等阿爷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其实是恨过阿爷的,大概五年的时间吧。我总是在想,为什么阿爷偏要在那一天出去,为什么,阿爷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着孕即将临盆,却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中?”
“一直到之后阿爷腿脚坏了,精神也不太好的时候,我继承了家里的店铺,才慢慢原谅了他。”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阿娘,根本就没怪过阿爷呢,”
崔娘子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帕,
“不然,她那时候怎么会拖着虚弱的身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我,好好照顾阿爷。”
“胎位不正,当时那个稳婆来的时候,藏在鼓励笑容背后的难过,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那五年我不能释怀的,无非是我听见阿娘说,”
“好想再吃一次阿爷做的黑胡麻粥啊。”
崔娘子说这些话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如果不是她眼底晃动的水光,或许白锦儿都要怀疑她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了。
但她确实是悲伤的,白锦儿明白,她也确实地感觉到了。但那种悲伤并不强烈,非要说起来,甚至还不如孩童被抢走心爱玩具时候来的激烈,
却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悠远却不虚幻的,以平淡叙述的口问说出来,将其故事化。
白锦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想要出言安慰面前的女子,但是她分明的说了,她已经不再纠结于这样失去的悲伤;于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敷衍而无力。
很明显,白锦儿不想这样。
她犹豫了片刻,这样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自己做黑胡麻粥的手艺多好,但是如果令尊想要烟华玉羽粽馅料的做法,我......”
“不不不姑娘,你不用这样,”
崔娘子摇了摇头,
“这配方是你独有的,你不用因此就给我们。而且,从我阿娘去世之后,阿爷就再没做过黑胡麻粥了,我想,他也怕睹物思情吧。”
“这样啊......”
白锦儿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崔娘子见状,温柔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谢谢你,锦儿姑娘,”
她温言细语地说,
“谢谢你满足我这些无理的请求,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白锦儿抬起头和崔娘子对视,看着那双极温柔的眼眸,那一点失落也慢慢地消失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响动。白锦儿和崔娘子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难道是我夫君回来了?”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小声说,
“不对,这不是他平常回来的时间......”
崔娘子扶着桌面站起身,对着白锦儿抱歉地笑了笑,
“可能是我夫君回来了,姑娘,我出去看看。”
“娘子慢来,我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和崔娘子刚走出门,就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崔娘子的父亲崔丈竟然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原来他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腿脚不方便。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又跑去了厨房,
白锦儿和崔娘子听到的声音,正是他跌跌撞撞从厨房里摔出来,跌倒在地时候的声音。
“阿爷!”
崔娘子看见自己父亲摔倒在地,焦急地朝着厨房跑了过去。把崔丈扶起来的时候,崔娘子的语气里满是担心和生气:
“阿爷!你做什么跑这里来!这要是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崔丈没有说话,也不理会自己女儿的责备,而是颤颤巍巍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碗来。
崔娘子这才发现,崔丈手里有一个碗;而且这个碗竟然没有因为他的摔倒而打破,反而还完完整整地在他的手里,
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洒出来。
里面装着只有碗一半多的,颜色灰黑色,看上去很细腻的粥。
崔娘子看见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阿爷?”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责备,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念念,你看,”
崔丈说着,把自己手里的碗,端到崔娘子的面前。
“这是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娘子伸手缓慢地接过,入手的碗是温热的,看样子这粥应该才刚出炉不久;才拿到手里,崔娘子就闻到了一股淡而醇厚的胡麻香气,以及夹杂在其中的,牛乳的甜香。
“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丈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而温暖的笑容,
“你阿娘她,喜欢黑胡麻的香气,但是她又不喜欢黑胡麻灰涩的回味,我想了许多法子,才让这粥的涩味消失,让你阿娘不必再为吃到那涩味不开心。”
“你阿娘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努力忘掉那天的事情,忘掉,听见你阿娘离开时候的那种感觉。”
“结果没想到,我连你阿娘最爱吃的黑胡麻粥的做法,都忘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觉得你阿娘没离开我,没离开你,我的孩子;可是我想再做一次这个黑胡麻粥,却怎么都不成功。”
“做出来的,永远都是苦的涩的,是你阿娘不喜欢吃的那种味道。”
“没想到,没想到,我今天竟然做出来了,尝了那姑娘做的东西之后,竟然做出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你阿娘爱吃的味道了。”
“念念。”
“你尝尝,尝尝,”
“这是不是你阿娘喜欢的黑胡麻粥。”
“阿爷......”
看着崔丈那欣喜若狂快乐如孩童的表情,在白锦儿面前冷静得体的崔娘子,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靠在自己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念念不哭......”
第四十九章 豆腐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新的优惠套餐,”
白锦儿正低头擦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呢,忽然,脑海里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赶忙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往厨房跑去。
“是否解锁?”
机械女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白锦儿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了自己憋了许久的问题:
“系统!最近你都去哪儿了?!”
原来,自从上次白锦儿为了做薄荷甜茶和系统要了些薄荷之后,她就再也没和系统说过话了——不是她想说,而是系统根本就不理她。
如果不是寄存的调料还能拿出来的话,白锦儿都要想,她是不是消失了。
时隔一个多月,这才终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叫白锦儿如何不激动。
“出了点事,我们被统一召回本部了,”
听着白锦儿担心的问话,原本并不打算回答的机械女声顿了一下,还是慢悠悠地回答了白锦儿的问题。
“本部?”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们还有本部的?!”
“你们本部是做什么的?全是像你这样的系统吗?其他系统也是你这样的万能厨房吗,还是说也有别的系统?”
“哎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遇到其他的穿越者啊?他们都在哪儿?你能定位到他们的位置吗?”
“你们有本部所以你们是人吗?你们的本部能把我带回家吗?你有本部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人还是机器啊?你的同事性格怎么样?如果是人的话我也算是你们的客户吧?是不是好些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商量的?”
“你们会调换工作岗位吗?会不会换了人不和我说啊?你要是换人了我会不会不知道啊?”
“啊?”
“系统?”
“......”
机械女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是释放了“恶魔”,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来了一句,
“闭嘴。”
白锦儿顿时语塞,她尴尬地嘿嘿嘿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什么,我可以解锁新的套餐了是吧?”
“是。请问是否要解锁。”
“解锁。”
“收到。”
话音刚落,白锦儿的脑海里就出现了熟悉的两个图像。只是这一次出现的东西,却让白锦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左手边摆着一叠金黄色的螃蟹形状的油炸物,而旁边的小碗里则装着一碗,好像面粉一样白的粉末。
这是什么?
忍着疼痛把东西取出,白锦儿知道了这螃蟹形状的油炸物原来是一种叫做“蟹毕罗”的小吃,而面前的这个白色的粉末,才是吸引了她注意力的东西。
她伸出手,在碗里摸了摸。
一种奇怪的滑腻手感,在拇指和食指摩擦中出现。
“这是?”
白锦儿抬起碗轻轻地嗅了嗅,一个不小心,呼出的气息竟然把这些粉末吹了起来。
雪白色,轻薄无味,有奇怪的滑腻触感,
“这是,淀粉吗?”
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喃喃自语。
还没等她和系统确认呢,就听见厨房外大堂里,传来一个姑娘大呼小叫的声音:
“丫头呢?丫头!”
......
“什么?!离家出走?!”
白锦儿听见张芸豆的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你跟我说你离家出走?!”
张芸豆被白锦儿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她看了看,还好店里除了她们俩人之外,就没有别人在了。
“你小声一些呀丫头,”
张芸豆饱满的手指束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女孩子家家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说着,她还很有架势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白锦儿此时看着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她的表情看着就好像恨不得揪着张芸豆的耳朵,直接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大叫一样,
“谁让你离家出走的?!”
“我自己呀,”
张芸豆双手捧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锦儿,
还挺天真。
白锦儿的眼角抽搐。
“你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嗯?怎么又想着离家出走了?”
“什么叫幺蛾子嘛,”
张芸豆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这次阿爷真的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
“哪次你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白锦儿打断了张芸豆即将出口的抱怨。
“不是不是!是阿爷这一次真的很过分!他......”
“他什么?师父这次是不给你买翠玉轩新出的首饰,还是不给你买十段锦家新出的布料了?还是你又看上哪家新出铺子的东西了?”
张芸豆愣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你,你怎么知道......”
“你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不是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和师父吵架的吗?”
白锦儿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看着白锦儿嘲讽的表情,张芸豆瞬时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她手里攥着自己的手帕凑在眼边,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窝,
“那我,我想着打扮的好看些,也是为了阿爷和阿娘好嘛......”
“为了师父好?”
白锦儿的语气很是不屑,
“你乱花钱到底是哪里为了师父他们好了?”
“那我打扮的好看些,不就能认识些更好的男人嘛,到时候若是钓到金龟婿,阿爷阿娘不也是得享清福的?”
张芸豆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面前白锦儿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扶着桌子站起身,把还沉浸在幻想里的张芸豆丢在原地,自己则走下了坐榻。
“哎丫头你去哪儿啊——”
背对着张芸豆,白锦儿缓缓地说道:
“我去买明天开店要用的东西。”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走在西市的街上,张芸豆很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跑到这个那个摊子前,翻来翻去地看,直到发现白锦儿走远了,她又丢下手里的东西,追着白锦儿过去。
“丫头,你每天都买这么多东西吗?”
张芸豆不知从哪儿买了个麦芽糖块含在嘴里,她看了看白锦儿背后的箩筐,好奇地问道。
“累啊,”
白锦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她走到一家豆腐铺子前,对着那里的老板笑了笑,
“徐老板,按照老规矩给我来一份吧~”
“好嘞白小娘子。”
豆腐铺老板也笑了笑,麻利地装起豆腐。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呢?”
张芸豆歪了歪头,似乎很不理解白锦儿的话。
白锦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伸手从豆腐铺老板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豆腐放在萝筐里,转身又往前面走去。
还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第五十章 见面
白锦儿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孟如招了。
本来以为像端午那样盛大的节日,孟如招肯定会出来凑热闹;结果白锦儿并没有见到她出现,只是听石玉宁和陶阳说,她似乎是生病了,一直在家中休养,这才没有出来。
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西市见到她。
“二娘!”
白锦儿朝着孟如招的方向喊了一声,背对着她的孟如招登时转过身来,转过身的一刹那,白锦儿看见她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这神色在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就改变了,变得异常欣喜。
“丫头!这儿——”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提裙便往白锦儿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来到白锦儿面前,孟如招的神情很激动,她伸出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语气雀跃异常:
“呀呀呀好久不见你了,你是不是长高了?”
孟如招比白锦儿高着几乎一个头,她站在白锦儿的面前活像一根长长的竹竿;听了孟如招的话,白锦儿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
“你啊,一见面就知道说我。”
孟如招笑着,这才看见跟在白锦儿身后的张芸豆。
和张芸豆白锦儿相比,孟如招的打扮看上去明显就贵气许多了——白锦儿是为了干活而特意作男子装扮,张芸豆倒是想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奈何囊中羞涩,她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全都穿戴在身上,不仅没有什么美感,反而还看上去杂乱的有些滑稽。
和孟如招比起来,就好像一只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小鸭子,站到了洁白的天鹅身边一般。
孟如招本身就是极好看的,虽然身有顽疾看着面色苍白了些,但身上的衣物首饰一应是极好的,又是精心挑拣过的搭配,看上去越发衬托的她袅袅婷婷,如一株扶风杨柳。张芸豆在看见孟如招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镯子时,直看得眼睛都直了。
看见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有些土气的小姑娘,孟如招挑了挑眉,
“这位是?”
“啊,她是......”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着急自我介绍的张芸豆给打断了。
“我是锦儿的朋友,”
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着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自然流露出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将她看轻了些。
“哦,这样啊。”
随便得敷衍了几声,孟如招还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白锦儿得身上;看着白锦儿,孟如招的开心才是打从心底的,
“丫头,你自己出来买东西么?你看看,怎么背这么重的背箩,也不叫个人帮一帮?”
“不妨事的,我都习惯了,”
白锦儿笑着说。
“倒是二娘,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上次端午怎么没见着你,我听三郎他们说,你可是生病了?”
“别提了,”
孟如招听见白锦儿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手。
“正是上次端午,我贪凉多吃了些碎酪,结果犯了病,我阿娘便不让我出门了;好不容易能出趟门,现在还多了个讨人厌的跟班。”
“跟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跟班?”
话音刚落,还没等孟如招说话呢,就听见孟如招刚刚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二小娘子,方才你还答应我,若我给你买栗粉粥,你便不乱跑的,怎么我买完回来,你却不在原地等我呢?”
说话的男声沉稳醇厚,富有磁性;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性子可靠的。白锦儿看见孟如招在听见这道声音以后,身子明显地僵硬了。
随后,白锦儿就看见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头上缠着藏青色的幞头,身上的袍子则是梅子青带浅纹的,阔眼高鼻,眉毛粗粗的,二十多岁的模样,看着就是个举止稳重的人。
他手里还拎着个小木桶,看样子就是方才他说的栗粉粥了。
缓步来到孟如招的身边,他先朝着白锦儿和张芸豆施了一礼,才面对着孟如招,开口说道:
“二小娘子,”
“做什么?!”
孟如招忽然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似的蹦了起来,对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张牙舞爪:
“我只是走了几步而已!这也算乱跑嘛!”
白锦儿还是头一次看见孟如招这个样子,要知道放在以前跟她出来的婆子仆从,哪个不是被孟如招或威逼或利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可如今面对着这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她却主动认怂了。
男人并没有对孟如招过度反应有什么不解的表现,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把手中的小木桶提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二小娘子,”
“你的栗粉粥。”
他如是说道。
……
白家食肆里,白锦儿和孟如招相对而坐,张芸豆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想打探她们在说什么;而跟着孟如招的那个男人则独自在店外的长凳上坐着,手里捧着一杯茶。
在他的旁边,还摆着装栗粉粥的小木桶。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以后负责给你看病的大夫了?”
听完孟如招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白锦儿喝了一口茶,表情明了的问道。
孟如招点了点头,她纤长的指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是一种焦虑的表现;眼睛余光看见坐在店铺外的男人,她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真不知道这个叫薛诚的臭家伙给我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打他一来我阿娘就特别听他的。他竟然和我阿娘说什么甜的东西吃多了什么,什么痰气上升,结果阿娘把我每日的果脯蜜糖数量都减半了!”
“还和我阿娘说,忌食寒凉辛辣坚硬之物,结果搞得我现在每天下午都被逼着喝厨房弄出来各式各样的粥,”
“我都快疯了!”
“你知道吗?好不容易劝的我阿娘让我出来透透气,结果我阿娘竟然拜托他跟着我,我只要稍微走的远些他便要回府同我阿娘说,然后阿娘又限制我的出行。”
“你说这人可不可恶?”
白锦儿听完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怪不得能把孟如招收拾的如此听话,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又古板的男人,孟如招惯用的伎俩在他身上都失了效果。
也难怪孟如招这么生气了,
换作是自己遇到个这么处处辖制自己的人,估计心里也很是憋屈吧?
可是看着薛诚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坏人。
“那么,你这久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
听了白锦儿的问话,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孟如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耷拉了下去,
“正是因为许久未曾犯病,胸口也清爽了许多,”
“我阿娘才这么信任他啊……”
白锦儿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五十一章 铁面无私薛大夫
“我看着他人应该不错,”
白锦儿瞄了一眼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屋外的男人的背影,
“况且人家也是医者仁心,既然对你的病有好处,你就听人家的。二娘子要是以后想多出来,不也是要看人大夫怎么说吗?”
白锦儿说的这些话,孟如招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对一个正在赌气的女孩子你和她说这些大道理,只是让她变得更不高兴而已。
于是,孟如招把嘴一撅,
“真是的丫头,你怎么还帮他说起话来了?到底我是你朋友还是他是你朋友?”
“咳咳,”
“自然你是我的朋友啊,只是这件事情,我是对事不对人嘛。”
孟如招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她看了看厨房,又转回头来对着孟如招说道:
“我早晨卖剩的猪肉末还剩下些,要不,在我这儿,吃了午饭再走?”
听见午饭这两个字,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可随即,一直在外面没有说话的男人,却忽然开口道:
“二小娘子忘了大娘子的交代了?她吩咐你这几日的吃食须在府内解决,不可在外面乱吃东西的。”
“什么叫乱吃东西?!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我......”
看着孟如招又要和薛诚吵起架来,白锦儿忙忙伸手拦住,
“两位冷静两位冷静。”
“额,薛大夫,二娘在我这儿吃的东西,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有害于她病情的东西给她吃的。而且,你看二娘她跑了这么会儿了,腹中饥饿,总得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不是?”
薛诚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栗粉粥。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
孟如招如果是一只猫的话,此时背上的猫肯定都已经炸开了。
“他每次就这样!”
白锦儿看了孟如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确实,像孟如招这样的性子,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像薛诚这样的人。看上去闷闷的不说话,但其实是心里极有办法和原则,让孟如招这样习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姑娘毫无施展之力。
拍了拍孟如招的手背示意她冷静,白锦儿又对着薛诚说话:
“薛大夫,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娘的病好,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病人的心情也是会影响治疗效果的。虽说二娘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比以前好多了,可是老是让她这样憋着怕以后身子好了,人憋出毛病来。”
“对吧?”
白锦儿小心翼翼地询问。
过了几刻时间,才看见薛诚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拎着那个小木桶走进屋子,来到两个姑娘面前。
他轻轻地把木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按着自己的袍子,也跪坐在了坐榻上,坐在两人的中间。他转过头,看着白锦儿,问道:
“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
“小娘子要做些什么吃食呢?”
薛诚说话时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漆黑的双眸凝视着面前的白锦儿,里面流露出探索的光芒。看样子,他是真的在询问白锦儿这件事情。
白锦儿咂了咂嘴,偷偷看一眼孟如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
当然,最后孟如招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是他觉得白锦儿说的话有道理,或许是,白锦儿给他报的一段菜名让他心生动摇。反正,在薛诚的默许下,艰难的孟如招总算是能留下来了。
白锦儿把萝筐里的豆腐取出一块放在装在清水的小盆中,摇了摇头。
用一块白布把豆腐包起来捏碎,挤干净水分,白锦儿又将早上卖剩的猪肉糜与豆腐渣和调料混合;她打开灶台上一个密封的小罐子,先凑近看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才舀出一勺,洒在了已经混合好的肉馅里。
正要捏丸子的时候,白锦儿忽然想起刚刚才拿到的淀粉——召唤出了装淀粉的小碗,白锦儿也捻了一小把撒在其中。
左手握拳右手拿着一个调羹,白锦儿把肉馅从手握的空里挤出,调羹一拨,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瞬时就掉进了微微冒泡的油锅里,肉馅与热油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
小碗的肉馅做出了十多个的肉丸,白锦儿洗干净了手,眼光又落到了她刚拿进来的小木桶里,那里面,装着孟如招让薛诚给自己买的栗粉粥。
用干净的调羹舀出一口尝了尝,白锦儿想了想,把栗粉粥倒出来在小陶锅中生火加热,她找出一颗小油菜擦洗干净,叶子切碎成细条,丢进了锅中。
锅里的丸子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趁着热乎捞出来,沥干油,撒上白锦儿自己配置的椒盐粉,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粥里的小油菜丝很快就烫熟了,白锦儿把粥舀到大盆里,一手盆一手盘,端着往大堂走去。
一直游离在外的张芸豆闻见味道,赶忙跑了过来,看见白锦儿手里盘子装着的肉丸,伸手就想拿,被白锦儿灵活地躲过,
“像什么话?去拿碗筷来。”
白锦儿看了她一眼,说道。
张芸豆虽然万般的不情愿,奈何吃人嘴短,只能乖乖地跑进厨房拿碗筷。
端着东西来到桌前,白锦儿把手里的盆和盘子都放下。
孟如招看见盘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薛诚却是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这和你刚才说的东西,不太一样吧?”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接过张芸豆手中的碗筷,在每个人面前摆好,
“那就麻烦薛大夫看着点儿二娘了,她要是偷吃,我可没有办法。”
话音一落,薛诚回过头,正看见孟如招伸出的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咳咳,”
白锦儿拿起盆里的大木勺,给所有碗里都舀好粥,自己先用筷子戳了一个丸子咬开,肉末和豆腐混合油炸的香气扑鼻而来,外酥里嫩。
张芸豆也赶忙挑了一个塞在嘴里,还烫嘴的馅料烫的她嚯嘶嚯嘶地吸着气,牙齿竟能咀嚼到酥脆的颗粒状物体,发出令唇齿愉悦的破碎声。
看得孟如招直流口水。
薛诚自己拣了一个碾开,慢悠悠地放在嘴中,他也尝到了其中承担着最重要酥脆口感的颗粒,有些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做的这肉丸,怎么和别人家的不大一样?总觉得,脆了许多,但火候却不过火,并没有糊味。”
白锦儿对着薛诚莞尔一笑,露出自己的小酒窝,
“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
孟如招看着薛诚把丸子吃到嘴里,嫉妒的眼睛都直了,
“不公平!我也要吃!”
“二小娘子还是喝粥吧。”
说着,孟如招面前的粥碗朝着自己近了近。
“薛诚!”
第五十二章 殷勤
“二娘?”
坐在门外的孟如招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张芸豆站在自己身边,手中还端着一个小碗。小碗是从袖子中拿出来的,看样子她一直把碗拢在自己的袖管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看见是她,孟如招脸上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
“哦,是你啊,”
孟如招扭正了身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芸豆对孟如招的冷淡并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地,她殷勤地朝着孟如招凑了过去,在她坐着的长凳边上坐下,
“方才我偷偷拿来一个丸子,你吃吧。”
“你放心,薛大夫没有看见。”
她补充一句。
孟如招斜瞥了张芸豆一眼,微微上挑的凤目里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的女孩子。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地把张芸豆手中的小碗接了过来,拿在手中。
“那就多谢了。”
可碗到手之后,孟如招并没有筷子,她又看了看张芸豆,张芸豆却看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并没有发现没有筷子的这件事情。
孟如招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没拿一双筷子出来么?”
孟如招问道,
“哎呀!”
张芸豆惊叫一声,把孟如招吓了一跳;她赶忙偷瞥屋内的人,白锦儿好像正在询问着薛诚什么事情,两人都没有往这边看,孟如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这就进去给你拿!”
张芸豆说着,就要往屋里跑去。孟如招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动作轻些,并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就一个,我拿手算了。”
“哦......”
张芸豆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孟如招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丸子,白锦儿为了方便入口,并没有把丸子做的很大,基本就是一口能吃下的大小;孟如招也不在乎什么矜持高贵,径直就把手中的丸子丢进了口中。
虽然已经不是刚刚出锅时候那样的热乎,但是肉料也是温温的,香气并没有削减多少。
孟如招几口把口中的东西咽下,把碗递给张芸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细致地擦了擦嘴角。
“你有何事?”
察觉到张芸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孟如招开口问道。
“啊,那个......”
突然被孟如招发问的张芸豆有些局促,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摸了摸耳垂,耳垂上挂的是她临出门前从自己阿娘的首饰匣中偷出来的,阿娘最贵的一套耳坠;可是和面前少女耳坠上的小小珠花相比,显得是那么粗俗和笨拙。
她眼底闪过一丝艳羡的光。
“敢,敢问二娘子,家中,额,阿爷,令,令,令......”
张芸豆脸上显露出纠结的神色,孟如招看着,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问我阿爷是作什么的?”
“啊对!”
“正是,正是......”
“我阿爷蒙圣人恩典,承四品中大夫益州别驾。”
“四,四品......”
虽然孟如招一句话里大部分的内容张芸豆都没听懂,但是她依稀记得,里正家的姑娘曾经和她说过,那些大官都是按照一排到九的,那么孟如招说她的父亲是四品......
四品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张芸豆不得而知,但是本能地,她觉得孟如招的父亲一定很厉害。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脸上的表情从纠结为难变得激动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就往屋子里走去。
张芸豆还在激动自己认识了个大官家的小姐呢,以至于直到孟如招走进屋子,她才反应了过来。
“哎!二娘子!二娘子——”
送走了孟如招和薛诚,白锦儿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见张芸豆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你看什么呢?”
张芸豆被这么徐晃一下,忽然惊醒;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把伸出手拽住了白锦儿的小臂。
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丫头,”
张芸豆看着白锦儿,眼睛亮亮的,
“你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这位娘子认识?”
“谁?”
白锦儿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孟如招,
“噢,二娘子啊。你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认识,”张芸豆双手抓着白锦儿的双臂,眼里的光芒激动狂热,“是那种,可以当朋友的认识。”
白锦儿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控制人家交友似的。二娘要和谁交朋友,全看她自己喜好。”
“可是你们不是朋友吗?如果是你介绍的,她总会多看几眼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锦儿很不喜欢张芸豆和自己说话的方式,她看着张芸豆,神情很是不善。
张芸豆满腔的热情在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之后,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知道白锦儿是不可能帮助自己之后,张芸豆松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偏过头去。
“不帮就不帮嘛,我看着今日她对我很是有好感,就算不靠你,我相信我们也会成好朋友的。”
白锦儿打量着张芸豆的身影,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斟酌片刻,还是抿抿唇,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要走了。”
说着,张芸豆和白锦儿擦肩过去,迈步就往店外走。
“等等,”
白锦儿喊住了她。
张芸豆脸上闪过欣喜,可她却隐藏着,站定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清清嗓子,说道:
“怎么丫头,你知道错了?”
“师父就快到了,”
白锦儿淡然的声音从张芸豆的身后传来,
“在这儿等着。”
“什么?!”
张芸豆顾不上装自己高冷的人设,她猛地转过身来,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白锦儿,
“你,你告诉阿爷在这儿了?!”
白锦儿默默点点头。
“你,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忙着和二娘套近乎的时候,我拜托薛大夫给门口的小叫花子两枚钱,让他出城去叫你阿爷来了。”
“丫头?!”
第五十三章 躲避的问题
“阿翁,你最近有见过小景吗?”
白锦儿手里处理着明天要用的材料,忽然抬起了头,对着坐在不远处躺椅上的白老头说道。
“小景?”
微眯着眼睛的白老头重复了一声,这才悠悠地摇头。
“还真是,好久没见过那小子了。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他是跑去什么地方野去了,臭小子。”
白锦儿闻言,低头继续揉搓着手中的蔬菜。
爷孙俩之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白老头摇晃着摇椅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翁,”
“嗯?”
“你知道小景,究竟是什么人吗?”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翠绿的菜叶问道,
“我是说,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做着呢?吴坊正,徐叔,和你,你们都给小景寻摸过正经事做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都不愿意做呢?”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的问话,他的右手停在自己怀中的酒葫芦上,随着摇椅晃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葫芦。
半晌,才听见他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唉,说起来,小景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当年他阿娘,可是咱们清云坊出了名的美人啊。只是小景他阿婆,也是自小就守了寡的,一个人把小景他阿娘拉扯大。还好那姑娘是个听话乖巧的,出落的又好看,若是找个能干的入赘婿,母女两个的日子也不会多难过才是。”
“只是,后来出的那件事情,也是谁都想不到的。”
“出了什么事呢?”
白锦儿已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菜,专注地看着白老头的方向。
“后来啊,小景他娘,遇到了个男人。”
“男人?”
“嗯。”
白老头点了点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狗丫头快把东西准备好,洗漱洗漱就去休息了,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问东问西的。”
说完,白老头抱紧了自己的怀里的葫芦翻了个身,竟然就这样打起了呼噜。
留下白锦儿坐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阿翁?阿翁!”
任凭白锦儿怎么喊,白老头都不说话了,反而他的呼噜声还越来越大。
白锦儿气愤地把手里的菜摔到了水里,站起身擦了擦手,迈步往厨房里走去了。
听见白锦儿逐渐微弱的脚步声,白老头睁开一只眼睛;他扭过头,看着厨房里亮起灯光,这才像是放下心来,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白锦儿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正遇到了从院子里出来的张大娘,看见白锦儿,张大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锦儿丫头,要去店里了?”
“是呀张大娘,”
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两人正欲擦身而过呢,白锦儿忽然想起了昨天白老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话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张大娘,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你说,”张大娘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有什么事情要大娘帮忙的?只管说就行了。”
“不是不是,”
白锦儿摆了摆手,
“是,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
“噢,那是什么事?”
“就是,张大娘你知道小景......”
听见小景两个字,张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带着略微的嫌弃,张大娘开口问道:
“你问那小混蛋做什么?”
白锦儿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啊,那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着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
白锦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
“见不到他最好,”张大娘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啊锦儿丫头,你最好也不要和那个小混蛋走的太近了,那小混蛋可是坏的很,而且我最近听说啊,”
张大娘四下望了望,弯腰凑到白锦儿面前,小声说道:
“那小混蛋手脚不干净。”
白锦儿的身子不可察觉地抖了抖,
“还听说呀,他前几日和几个泼皮打架,把其中一个人的腿都打断了呢。”
“啊?”
“是吧,”张大娘挺直了腰杆,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披帛,
“我先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那,那不良人,有抓到他吗?”
“那倒没有。”
张大娘摇了摇头。
白锦儿暗暗松了口气,但是看着张大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张大娘是听的何人说,他打断了泼皮一条腿的?”
“是听隔壁王娘子家三姐的外甥女的结拜姐妹说的呀。”
“啊,这样啊......”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
“那张大娘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要赶快去开店了。”说完,白锦儿转过身,快步从张大娘身边跑开。
“锦儿丫头——”
“记得大娘说的话呀——”
张大娘的声音从白锦儿的背后飘来。
直到跑出了梨花巷,确定张大娘已经看不见自己了的时候,白锦儿的脚步这才逐渐放慢。拍着胸口往后望了望,白锦儿松了口气。
“唉,看样子是问不到了,这件事情,”
她这样说着,慢慢收回自己的眼光。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
头顶传来的问话让白锦儿下意识地回答,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砸在了她的头顶上。
“哎哟!”
白锦儿捂着被砸到地方叫了一声,砸着自己头的东西骨碌骨碌地滚到了脚边,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石榴,
青绿色的,比白锦儿的拳头还小些。
“真是个傻姑娘,”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自己身边的坊墙上坐着个少年,右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嘴角微微的上扬。
“小景?”
白锦儿喊出了少年的名字,可随即生气地问道:
“你砸我干什么?!”
小景放下了腿,轻巧从墙上一跃,落到白锦儿的面前。
“你刚刚说,你想问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沙哑,平淡的听不出喜怒。
遇到了正主的白锦儿像是哑火的炮仗没了声音,她总不能说,我是打算问你妈的事情吧?想了想,她只是对着小景粲然一笑,
“我没打算问什么啊。”
小景看着白锦儿,琥珀色的瞳孔好像要把她看穿,
“是吗?”
他说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和白锦儿的距离,”
“可是,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了我的名字。”
第五十四章 秋分会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忽然有些害怕小景身上给人的感觉。她觉得,小景好像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可是他明明还是以前一样的眼,一样的鼻,一样的轮廓,
可就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被小景逼近,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真没要问什么,你,你是不是听错了?”
再往后靠就是坊墙了,白锦儿只好向后翘起自己的一只小腿抵在坊墙上,同时双手微微举起,防止小景再向自己靠近。
小景停下了脚步,只用自己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白锦儿。
“我真没什么......”
少年的眼睛盯得白锦儿直发怵,她开口说话,语气已经多了几丝慌乱,
“啊,那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哈哈,我,我和阿翁还在想呢怎么都见不到你,哈哈,结果,你现在就出现了,”
“哈,哈哈哈......”
显然,白锦儿的转移话题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小景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改变。直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听见他说了一句:
“怎么,你担心我?”
“啊,我,”
“哈哈哈哈,肯定担心啊,毕竟,”白锦儿尴尬地笑了几声,“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对吧?”
小景的头微微偏了偏,他看着白锦儿,眼睛眯了眯。
白锦儿还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转过了头脚尖轻点,整个人蹦上了坊墙,临走之前,他又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跳下坊墙,消失在街的那一边。
白锦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起刚才小景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莫名生出一种胆寒的感觉。
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刚才张大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打断人的一条腿吗......
原本白锦儿是不相信的,毕竟在她看来,小景除了不爱说话喜欢捉弄人一些,还不至于暴力到这个地步。
可是如今看来,
可能张大娘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张大娘说的话和少年的眼神不断在白锦儿的脑海里交替出现,白锦儿混混沌沌地往西市自家食肆的方向走去,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从旁边走出来的一道人影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下意识地先道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对着自己傻呵呵地笑着。
“没事没事,锦儿你走路要看路的呀,这要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受伤了可怎么办?”
看见是谢熊,白锦儿一下放心了许多。她捂着自己的胳膊肘,也对着谢熊灿烂一笑,
“大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马上就是开店的时间了。”
“噢我阿爷在卖鱼的马叔那儿,让我先过去帮忙,然后再回来开店的。”
“这样啊,”
“那就不耽误你时候了,你快去吧。”
“哎。”
谢熊连连点头,随后从白锦儿身边跑过。
白锦儿望着谢熊离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
等白锦儿把窗户支开,把长凳拿出来担在门外时,正看见谢熊和他的阿爷谢山,两人挎着一箩筐的鱼往这边走来。
谢熊看见白锦儿,开心地抽出一只手朝白锦儿挥了挥。
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裙子,也笑着对谢熊招了招手。
“谢叔叔,”
她对着谢山说道。
“白小娘子来啦,”谢山看见白锦儿,黢黑的脸庞上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这让白锦儿还有些不适应。
因为往常谢山在遇到自己的时候,虽然也会笑,但都是长辈见到小辈时候那种偏和蔼的笑,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笑得如此不加掩饰,就好像,
好像在比赛里,获胜的一方对失败一方露出的,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笑容。
白锦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很有礼貌的样子。
“是呀,”
“谢叔叔今天买这么多的鱼?”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像是说到了谢山的心坎里,男人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豪放的笑声在他们这条街回荡,
“这不是为着过几日秋分会做准备吗,我们家啊,今年为着这秋分会,可是好好准备了一番呢。”
“对了,”
谢山圆滚滚的头低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白小娘子,今年你们家的秋分会,打算做些什么?”
谢熊这么一说,白锦儿才想起来,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锦官城一个重要的聚会日子——秋分会了。
本来按理说,这秋分并不算是个节日的,但是当今任益州刺史的陈公当年初到益州时,正是秋分。于是一到每年秋分之日,陈公都会回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飞扬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自己,便在这一日大摆筵宴,请同僚及亲属聚会。
后陈公虽未在擢升,但在这位置上待了这么些年,其秋分宴聚的习惯也逐渐传遍了整个锦官城。
对于白锦儿他们这样的食肆店家来说,秋分会时用秋物入馔,店与店之间暗相较量争个高低,也成了不定之规了。
可是,在白锦儿系统可以开始解锁功能之前,也就是去年年末之前,白锦儿从未过问过店中之事,那是她也太小,就是问了,白老头也没有当过一回事儿。秋分会这样的事情,都是白老头自己一手包办的,白锦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山这突然的问题,着实让白锦儿反应了一下。
“啊,这个,我和阿翁,还没有商议。”
“是吗,”
谢山听见白锦儿的回答,心里闪过一丝不悦。
也许他想着,这是白锦儿为了争个赢面,故意不和他说——毕竟在他看来白锦儿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应该是嘴不怎么把门的时候。
白家食肆连续夺了这条街众食肆魁首五年,说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谢山是根本不相信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谢山对今年夺得魁首之事,却依旧是势在必得。
他知道,自己为了今年的秋分会,已经是破釜沉舟。
想到这里,谢山的眼里满是坚定。
第五十五章 蟹毕罗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桌上的汤碗摆到手中的盘子上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头顶簪花的妇人,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打算做什么去参赛呀?”
算起来,这应该是今天第十个问自己,秋分会要卖些什么的人了。白锦儿还真不知道,锦官城的人们,竟然会对秋分会这么上心。
“阿翁还没决定的,”
白锦儿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说出了她今天说了不下十次的回答。
“这样啊,”
妇人手袖遮在茶杯前,呷了一口茶水,
“我还想着,你们家今年会不会卖些新奇玩意儿呢。”
“新奇玩意儿?”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你们家今年不是难得的端午营业了么。哎哟白小娘子你做的那个粽子可好吃极了,只是当时买的人太多,我也就抢到了两个,都给我家那个死人和孩子们吃了,我一口都没落下哎,可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白锦儿闻言笑道:“林娘子真是的,当时若是你和我说一声,我便再允你两个也无事啊。”
“不好不好,”
簪花妇人挥了挥自己的手帕,
“你这允给我了,少不得后面你也要允给别人的,这做生意啊,最难的就是施这人情了。我抢到两个也就罢了,大不了明年你卖的时候,我早一些和你订,也省得我家那个死人满街寻摸些不好吃的粽子回来。”
听着簪花妇人的话,白锦儿笑而不语。
“跑题了跑题了,你看我这记性,”
“你们家今年秋分会,我想着是不是也会卖些新奇玩意儿,让我们饱饱口福的,”
说着,簪花妇人伸着头看了看,确定白老头不在大堂之后,才凑近白锦儿,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嫌弃你阿翁手艺不好,只是这五年啊,你阿翁卖的都是一样的虾仁馄饨,连馅料都是未曾变过的,咱们虽说爱吃吧,”
“偶尔也想吃些新鲜的你说是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这条街就属你阿翁的手艺最好的了,那馄饨皮薄馅大,虾仁也鲜甜可口,只是吃了这五年,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吃腻的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
......
“什么?!林家那婆娘说我手艺不好?!”
看着自家阿翁恨不得把自己胡子吹了站起来的模样,白锦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林家娘子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会强调那么多遍的同样的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人家不是说阿翁你的手艺不好,人家只是说,今年的秋分会咱们家可不可以换点别的东西参赛。”
“那不就是说我手艺不好吗?!”
白老头依旧吹胡子瞪眼。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白老头,白锦儿撇了撇嘴,手伸到水盆里开始洗碗。
“话说阿翁啊,这秋分会是什么个意思,那个比赛,咱们要怎么参加啊?”
“这不简单。”
白老头捞出一个卖剩的馒头攥在手里,抽了一张矮凳,坐在白锦儿的身边。
“其实就是到时候咱们在屋外摆一张桌子,把咱们家准备好的要卖的东西做上个五十份,在桌上摆好;到时候看谁家的东西卖的最快,谁家就能夺得魁首呗。”
“这样啊,”
白锦儿手上动作不停,同时脑子里琢磨着白老头说的话。
“麻烦死了,”
咀嚼着嘴中撕下来的馒头,白老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光是准备那五十份的东西,就得要整整一天得时间。这馄饨啊做的还快,要是要我做别的东西,我可不爱干。”
白锦儿嘴角上扬,
“也是,阿翁这么怕麻烦的人,竟然还能坚持了五年,可真是不容易。”
“哼,”
白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不是为了你这臭丫头。”
“为了我?”
“是啊,”
白老头私撕下雪白的馒头皮,蘸了蘸里面包着的羊肉馅。
“五年前,是谁同我说的,这家里的孩子啊,还是得读书才行。我打听打听了城里的官塾私塾要多少钱,才想着去参加这比赛,给你挣些读书钱。”
“可结果你这丫头,告诉阿翁你想开店,”
“阿翁这五年起早贪黑的功夫噢,可算是白费了。”
白锦儿洗着碗的手,在水中停顿了。
白老头把手中的馒头吃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儿;他站起身,把小矮凳收起来,准备掀开帘子走出去,
“快点儿收拾狗丫头,收拾完了咱们回家。”
“阿翁,”
白锦儿的声音,从白老头背后传来。
“我想参加今年秋分会的比赛,可以吗?”
白老头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困倦的泪花,
“想参加就参加吧,反正那比赛给的奖金还挺多的,也算是为你以后想把咱们店子做大,积攒本钱了。”
“可是阿翁,”
“我想你帮我的忙,可以吗?”
......
“你说蟹毕罗?”
白家的厨房里,白老头听见白锦儿说的话,皱起了眉头。
“你想要蟹毕罗来参加这次的比赛。”
“嗯,”
白锦儿点点头,看着白老头的表情,她问道:
“阿翁觉得这个不好?”
“不是不好,”白老头抿着嘴想了想,有些疑惑地看向白锦儿,“这蟹毕罗的名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锦儿一愣,
“额,我,我是听,今日店里有一位客说的,我觉得名字很有意思,就记下来了。”
白老头瞟了白锦儿一眼。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蟹毕罗是什么?”
白锦儿无奈点点头。
“很难做吗,阿翁?”
“不能说是多么难做,只是,确实要花些功夫,而且用来做蟹毕罗的蟹,价格也不便宜。”
白锦儿当然知道,但是她经过周详考虑,加上系统提供的菜谱,她才决定要做蟹毕罗的,只是现在在白老头面前,她要装成对蟹毕罗一无所知的样子才行。
“那阿翁,你能和我说一说,蟹毕罗是怎么做的吗?”
第五十六章 唐朝烧卖
白老头所说的蟹毕罗的做法和系统提供的大同小异,只是,有一处做法,让白锦儿觉得很是疑惑。
“阿翁你是说,把蟹黄蟹肉取出之后掏空蟹壳,再将其以五味粉调味之后放回,在上面淋上一层细面之后蒸熟,”
“这就是蟹毕罗的做法?”
白老头点了点头。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她的眉头蹙起,脑子用力地构思着这东西长什么样;如果现在她处在一部漫画里的话,都能在她头顶看到成群结队的黑问号了。
想了半天,她还是放弃了。
“阿翁,”
白锦儿咳了咳,语气带着一些试探,
“那什么,我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一个胡商,他教了我一个和你不同的蟹毕罗做法,不如,我做了给你尝尝?”白老头闻言,瞟了她一眼,
“看样子,狗丫头你认识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嗯?还总是能遇到这样的,要不是有着新奇物件,要不是有着新奇方子的人。”
“怎么我在这儿几十年,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咳咳,咳咳,”
“大概,我想,大概是,”
“阿翁不如我讨人喜欢吧。”
“哼,”
不纠结白锦儿略显拙劣的借口,白老头轻哼一声,“也罢,你便做做看吧。”
“得嘞。”
白锦儿摩拳擦掌,正准备给白老头示范示范系统教导的蟹毕罗做法呢;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翁,”
她看着白老头,眨了眨眼睛,
“咱们家没蟹啊......”
......
“这就是你学到的蟹毕罗?”
白老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小笼的东西,皱着眉头问道。
白锦儿攥着自己身上的围裙,听见白老头问,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
趁着暮鼓还没敲响,白老头出门找了相识的卖鱼店家,同人家买了两三只蟹回来给白锦儿做她从“胡人”那儿学来的蟹毕罗。
而现在,
摆在白老头面前笼屉里的东西,是两个蟹壳——蟹壳被掏的空空的,里面摆着三个一握大小的,外形若花一样的面食。
头顶束口绽开,上面有着一小撮金黄色的点缀,看样子应该是蟹黄了;面皮包裹住的下半部分则鼓鼓囊囊的被塞在蟹壳里,看上去应该是包了满满的馅料。
可白老头怎么看,怎么也不能称其为“毕罗”得。
白锦儿也是有口难言,她明明是按照系统提供的菜谱包的,可是她越包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包出来的这个东西不像是毕罗,
倒有些像,
烧卖?
确实是烧卖没错。
这石榴似的形状,不捏起的开口,圆鼓鼓得下半部分,白锦儿对这样得形状无比熟悉,
毕竟在前世的早点小摊,她可是经常买来吃的。
这就是烧卖没错啊!
对于这个问题,系统也给了妥善的回复:
“宿主根据菜谱做的,那么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白锦儿:?
靠谱吗!靠谱吗!自己抄答案抄错了老师还不讲的是吗!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硬着头皮把这烧卖样子的“毕罗”,给白老头端了出来。
看着白老头无言的眼神,白锦儿有些心虚,
“这,那胡人当时告诉我的时候,说的就是毕罗,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儿不对,我是......”
白锦儿笨拙地想解释,白老头却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罢了罢了,是不是毕罗就罢了,先尝尝味道如何,”说着,白老头拿起了筷子,从炸的金黄的蟹壳里夹起一个。
面皮不像是单纯的蒸面皮,上面还有淡淡的油香味,
白老头挑了挑眉,
“怎么,你这,额,毕罗?还炸过吗。”
“没有炸,”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身边,就像一个乖乖等待着老师判卷的学生似的。
“只是,用清油煎了一道。”
“这样更香一些。”
白老头颔了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他张开嘴,咬去了一半左右,连带着顶上的蟹黄,同时在嘴里咀嚼着。
这奇形怪状的毕罗虽然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但是味道竟是异常的好;面皮不像往常的毕罗一般或绵软或酥脆,有些像饺皮,但是比饺皮柔韧许多,看上去是半透明不厚,却异常的有较劲。
蟹黄与蟹肉混合,鲜甜适口。
白老头吃完了剩下的,放下筷子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不错,虽说造型奇怪了些,但味道确是不错的。”
“但是,你这东西,我想怎么也不会是毕罗吧。若到时候以毕罗的名头打卖,怕客人觉得你欺客了。”
“啊?”
“那怎么办......”
“你给它换个名字吧,”白老头拔开自己的酒葫芦饮了一口,畅快地发出吁声。
“换个名字......”
白锦儿看着剩下的那些装在蟹壳里的,眼光闪动,
“那就,就叫它,烧卖吧!”
歪打正着,既然没做出蟹毕罗,做出了烧卖,正好白锦儿来这儿还没见过烧卖的,干脆就抢占了这个先机,卖它一笼烧卖又如何?
“烧卖?”
“为何要叫烧卖呢?”
白老头听了这个名字,不大明白。
“额,就,啊!对了!”
白锦儿一拍自己的手掌,
“这皮是用烫面做的,蒸熟之后又煎烧了一道,我们拿它来卖,不就叫烧卖吗?”
“烧卖......”
白老头念了几遍白锦儿取的名字,
“既然是你做的,自然名字就你来取吧。烧卖就烧卖,说起来倒也顺口。”
“你把要的材料数量种类都列好,到时候我去给你采买,留作秋分会那日用。”
“好嘞!”
白锦儿说着就要把桌上的东西抬起,却被白老头喊住,
“哎,你要端去哪儿啊?”
白锦儿一愣,
“阿翁你不是,不吃了吗?”
“我几时说我不吃了的?”
看着白锦儿,白老头有些无奈,
“你阿翁给你跑出跑进的,这会儿晚饭还没吃呢,你连这点东西都不给你阿翁吃,打算把你阿翁饿死不成?”
“哦哦哦阿翁还没吃饭是吧?”
白锦儿把手里的笼屉放下,
“那阿翁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哈。”
说着白锦儿提起自己的裙子蹬蹬蹬地就往厨房跑去。白老头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背影,
先是摇了摇头,最后又宠溺地笑了。
第五十七章 富贵愿
“三郎!别看了!”
脸庞通红的石玉宁把陶阳手上的书打掉,同时把自己抓在手里的酒杯朝着陶阳一递,
“喏,喝!”
“陪我喝酒!”
也许是伸手的力度太大了,还没等酒杯到陶阳手里呢,酒杯里的酒倒先被石玉宁撒了三分之二出来,正泼在他的锦袍上。
霎时间酒香四溢。
陶阳弯腰拾起被石玉宁打掉的书,拍了拍书面;看见石玉宁把酒洒在自己身上,陶阳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小心些,别弄到我身上了,”
“一股子酒气,当心回家又被你阿爷罚跪。”
“嗝——”
石玉宁对陶阳的回答,就是对着他打了长长的一个酒嗝。
“三郎你太无情了,”
像是没有看见陶阳遮着脸恨不得把身子躲出凉亭的模样,石玉宁一边含混不清说着,一边颤巍巍地去拿酒瓶,打算给已经空了的酒杯续上。
到最后,他直接丢开了酒杯,拿着天青瓷的小酒瓶对着自己嘴巴倾倒,直抖落出最后一滴酒液,石玉宁咂了咂嘴,
“来人,上酒!”
周围伺候的仆从刚想上来,陶阳却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屏退下去。
他右手还拿着书卷,依靠在凉亭的栏杆上,
“你这是怎么了,”
“咱们一向自诩潇洒风流不拘一格的石公子,也有借酒浇愁的一天?”
石玉宁此时整个人都匐在身下的席子上,听见陶阳的话,他费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陶阳,
“连你也嘲笑我?”
陶阳挑了挑眉,
“我几时嘲笑你了。”
石玉宁勉强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几次跌落下去,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上簪发的冠都歪了。
少年往后一倒,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就这么随意一抛,径直地掉进了凉亭外的湖中,发出“扑通”一声。
陶阳默默地看着空酒瓶在半空中划出的一道抛物线,
“下次,麻烦丢你们家自己的瓶子。”
“嗝——”
打完酒嗝,石玉宁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
“三郎,”
才听见他幽幽开口,
“你说,人活着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
“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察觉到石玉宁投来的眼光,陶阳朝着他扬了扬手上的书,
“《过秦论》,”
“继续说,继续说。”
石玉宁这才仰头回去,看着自己身背后的金桂。苍绿的叶片欲滴,已经有极细小的花苞点缀其中,看来不需要多久时间,就要开花了。
石玉宁又打了个嗝。
“平步青云,富贵无二,真的这么重要吗?”
陶阳听见他低声吐出一句话。
“平步青云,对于渴望得朝廷重用得能才来说,自然重要;富贵无二,对于渴望纵情享乐的纨绔来说,自然重要。”
翻过手中书页,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石公子不会真的觉得,这凉亭,这好酒,哪怕是我手中的这“韦编”,都不要钱的吧?”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猛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陶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还以为,你要说,‘万金难换万青简’呢,怎么,就是你这样的读书人,也这般看重钱财不成?”
“错,”
陶阳抬眼,看着石玉宁,
“万金当然能换万青简。”
说着,他把手中的书翻到了正面,抹平上面的折痕,
“这本《政论集》,消得五钱;孔圣人《论语》,书市中卖四钱,当然若你与其他书一起买,便算你便宜些一本三钱。”
“我书房中本本件件,都是真金白银购来得的,还有些珍贵孤本,加起来,还真是有万金之多。”
“如何才能说,万金换不得万青简?”
石玉宁被陶阳得话说的一时语塞,他还真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得问题。毕竟在他想来,读书人都是视钱财如粪土,清高自视的,
可像是陶阳这样坦荡荡承认书籍是要钱来买的,还是他第一次见。
“怎么,很吃惊?”
看着石玉宁脸上的表情,陶阳微微一笑,
“你说的有错,万金确实换的来万卷青简,但是,这万卷青简值不值得这万金,却还是要看花这万金的人,是不是真的想要万卷青简了。”
“只是为了沽名钓誉附庸风雅,自然青简值不得万金;可若真是求知若渴好学不倦,那这书,才是真真有价值,其价值,才是真的超过了买书的万金。”
“贫贱不能移是吾辈之榜样,可富贵不能淫,亦是令人敬佩者。”
“求富贵没有错,错是错在让黄白之物改了心,移了性。富贵淫者,贫贱亦能移。移者移也,改者改也,重要的不是身处何境,而是无论处在何境,都能自安自定,心性不改。”
说完,陶阳又重新翻开了书,翻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页,脸上的表情淡然平静,丝毫不顾自己的一番言论,对石玉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石玉宁的酒已经全都醒了,他看着陶阳,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都是先生教你的?”
陶阳摇了摇头,
“这都是我从书中得来的。”
“你闲暇时也多看看书,静心安性,省的整日里净琢磨些没用的东西。”
石玉宁看着陶阳,欲说还休。
“那什么,什么书,能借我看看不?”
陶阳的嘴角微微上扬。
......
“听说你阿兄回来了?”
“可不是,还带了我那鼻子都仰到天上的嫂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看不惯她那副......”
“咳咳,四郎,慎言。刚才书里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哦......”
“你阿兄这次打算待多久啊?”
“大概秋分会结束吧,毕竟陈公已经发了请贴来,总不好悖了陈公面子。”
“你对你嫂子也温和些,别总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要是我,我看见你肯定也不喜。”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好吧?对了三郎,你知道吗,今年丫头要参加秋分会的。”
“什么?!”
“哎哎哎你刚刚怎么和我说的,淡泊明志宁静致......”
“别废话,快说你怎么知道的几时几分几秒在哪儿参加?!”
感谢陶阳这位唐朝人让石玉宁这位唐朝人深刻地理解了,“双标”这样千年之后的流行词。
第五十八章 丹若庖君
算起来,这应该是白锦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白老头还在想她会不会毫无头绪的焦虑,结果白锦儿不禁没有任何的手足无措,反而越做越开心的样子。
这让心里还抱着一点让白锦儿朝其他方向发展目的的白老头彻底断了念想。
看样子,这丫头是真的打准主意要做一个厨子了。
白锦儿并没有发现白老头心里的小九九,她最近一心里都是参赛那天要做的烧卖。为此,她跑了好几趟张屠户的家,拿了很多不同部位的猪肉来做实验,到底哪一块最适合自己的蟹黄烧卖。
白家爷孙两个已经吃了四五天的烧卖了。
就在秋分会的头一天午后,白锦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陶阳。
这还是他们从端午龙舟赛后,第一次的见面。
“小茶,这边!”
白锦儿正把明天要用的小笼屉搬到店里,回来的路上,在通往清云坊的必经路上,看见了陶阳;彼时,他正在站在一棵金桂树下,苍翠的叶子拢在他的身边,衬得他一身袍子愈发雪白。
看见白锦儿,陶阳脸上绽放出极温柔的笑容,他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向她迎了过去。
白锦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红——毕竟,她可是分明地记得,那天龙舟赛后,陶阳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
出神功夫间,陶阳赫然已经来到了她身前。
“发什么呆呢?”
伸出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陶阳的眼尾弯弯的,对着白锦儿笑道。
“你,你管我,”
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白锦儿红着脸说了一句就要往后退,谁知道陶阳也追了一步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刚从店里回来?”
“嗯。”
“我说呢,”
陶阳伸出手到白锦儿面前,不知为什么,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陶阳的手却只是堪堪擦过她的发丝,似乎捻下了什么东西,
“傻丫头,头上落了片花瓣都不知,”
清朗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白锦儿睁开眼睛,正看见陶阳手里落着一片有橘红的小小的花瓣,他低头吹去,花瓣便飘扬在半空中,随着风走去了。
“衣服也乱了,”
说着,陶阳用力轻柔地拽了拽白锦儿的衣袖,把一团堆积在肩上的衣物抻开;余光瞥见白锦儿红的像要滴血的耳珠,陶阳抿嘴轻笑,直起身子来,
“怎么,”
“这般害羞吗?”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就像是被人攥住了尾巴的狸奴,瞬间从陶阳身前弹开,
“没,我,我才没有呢......”
看着陶阳含笑的眼眸,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听上去愈发没有说服力,
陶阳偏头笑了,黄昏和煦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宛如十五时的月亮,清白朗逸,俊逸翩翩。他抬起头再看白锦儿的时候,墨黑色的眼眸似乎波滟荡漾。
“与我害羞些什么,”
白锦儿听见他低声说,
“若是日后重要之时,你也害羞可怎么办......”
“哎哎哎!”
“停停停!”
不知陶阳要说些什么,但白锦儿本能地打断了他。明明自己前世今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可每每在陶阳面前,都害羞的自己都觉得丢人......
“三郎你这么晚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压下心里莫名的悸动,白锦儿看着陶阳的眼睛,打起精神问道。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遗憾的表情,可是看着白锦儿已经打算转移话题了,他只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小茶,你明日,可是要参加秋分会的比试?”
“对啊。”
白锦儿点点头。
“那到时在秋廷宴上,我便准备个东西与你。”
“秋廷宴?”
陶阳的话让白锦儿有些疑惑。她好像并不知道秋廷宴是什么啊。
察觉到白锦儿的疑问,陶阳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不知道秋廷宴吗?”
“我,我不知道啊。”
陶阳吃惊地看着白锦儿,
“小茶,你要参加秋分会,竟不知秋廷宴?”
看着陶阳吃惊的表情,白锦儿再一次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确定里面没有丝毫关于秋廷宴的记忆,于是,
她摇了摇头。
“唉,”
陶阳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若你在街赛中夺魁,到时候西市各街所有夺了魁首的店铺都会带着自己比赛的菜肴,去参加陈刺史的秋廷宴;在秋廷宴之上,将自己的菜肴分于所有参宴之人品尝。宴席结束后,由陈刺史选出一道他最喜爱的菜品,以榴花相赠,”
“称为‘丹若庖君’。”
“此事,白翁没和你说吗?”
如果白老头和白锦儿说了,白锦儿还至于这么惊讶么?
......
“阿翁!阿翁!”
在躺椅上休息的白老头被白锦儿的喊叫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翻过身,揉了揉眼睛,看着白锦儿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进来,问了一句,
“狗丫头回来啦?”
“阿翁!”
白锦儿冲到白老头面前,双手叉腰,
“你怎么不和我说秋廷宴的事情呢?”
“秋廷宴?”
刚刚清醒的白老头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白锦儿说的是什么,
“那个啊,没什么意思。”
说完,白老头又慢慢闭上眼睛,翻身回去;白锦儿追着跑过去,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嘛,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不和我说?”
似乎是觉得白锦儿太聒噪,白老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是陶阳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阿翁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去参加这个什么秋廷宴。到时候咱们拿了街上魁首,得了奖金便弃权。”
“为什么?!”
白锦儿愈发的迷惑不解了。
“去参加了做什么,那里面都是些用下巴看人的家伙,你这小小年纪的进去,说是什么魁首,不也就是给别人逗闷取乐的?趁早结束了比赛拿了钱,回家早些休息不好么?”
白老头闭着眼睛抛出这么一番话,让白锦儿微微蹙眉,
“阿翁,你参加过这秋廷宴?”
“没有。”
“哎那阿翁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用去参加也知道,”
白老头说道。
“阿翁!”
白锦儿抿着嘴唇,喊了一声白老头。白老头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他只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想去?”
“若我们能得到丹若庖君,对我们在锦官城中闯出名气,不是更有利吗?”
“丹若庖君?”
白老头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不过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一种玩弄人的把戏罢了。若真是有着好厨艺,何必用这些虚名来裱装自己。”
“可也就是这样的把戏,才能让这些达官贵人知道,我们的厨艺有多么好啊。”
白锦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阿翁,酒香也怕巷子深,没了好的宣传,即使是明珠,也会蒙尘的。”
白老头斜侧着脸,闻言,抬起头,与白锦儿四目对视。
白锦儿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闪避,坦坦荡荡。
爷孙俩对视了大约一刻钟时间,
白老头叹了口气。
“罢罢罢,既是你的愿望,那你去吧。”
“只是,你知道,到时候进秋廷宴,阿翁可不能陪你,有什么事情,须要你一力解决,
“你可明白?”
得到白老头首肯的白锦儿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
“阿翁,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