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宴前风波
“秋廷宴?”
孟如招把嘴里的莲子糕吃下,端起白锦儿特意给她泡的薄荷蜜茶喝了一口,满足地松了口气;她刚想去拿盘子里最后一块时,薛诚递来一个不温不火的眼神,孟如招已经伸了出来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满脸愤愤地端起了茶杯,
“我知道啊,秋廷宴。今年我和我阿姐也要去呢,听说四郎的兄长带着嫂嫂回来了,他们也要去的。”
“四郎那位嫂嫂,可是嘉州呼延都尉的独女。听说,”孟如招压低了声音,一双凤眸在店里望了望,凑到白锦儿面前,
“听说,是天后那一派的,”
“所以,最近可是风头正盛的呢。”
听见天后两个字,白锦儿的眼珠子一转。
孟如招坐正了身子,清清嗓子,看着薛诚的眼神望向店外,她悄咪咪地把手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朝着莲子糕爬去。
“二小娘子,”
这时候,薛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哎!”
孟如招猛地抽回了手,看着薛诚的眼神慢慢收回来,看向自己,
“看着是要下雨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哦,”孟如招撇了撇嘴,她的眼神依旧留在那块莲子糕上,白锦儿会意,拿出自己的帕子,把那莲子糕包进手帕里,递给孟如招。
“回去吃吧,”
白锦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糕就是凉了也不会嗝气的,清热降火助睡眠的,就是睡前吃也不要紧,”
“是吧薛大夫?”
薛诚看了看白锦儿,缓缓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孟如招一把抢过,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怀里;临走前她又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说道:
“丫头你放心,秋廷宴我一定叫着阿姐他们给你的菜说好话。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一定叫人打的他头开花。”
看着孟如招这副义气满满的样子,白锦儿抿着嘴笑了,
“那我就先谢过二娘了。”
“跟我客气些什么——”
“只要你下次再多给我做些莲子糕呀,就好啦~”
......
“凤求凰?!”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陶阳。
“你疯了?!你就不怕你阿爷阿娘认得?!”
陶阳擦着自己面前琴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
“他们不会认得的,就是认得,也没甚大不了。”
“怎么没有大不了?!”
石玉宁的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他凑到陶阳面前,表情里满是震惊和担忧,
“你一曲《凤求凰》,许是别人不知道,可你阿爷你阿娘怎能不知道:特别是你阿爷,如此聪明之人,让他们知道了,你还能见到丫头吗?”
擦拭琴身的手依旧不停,石玉宁见了,叹口气,
“丫头不过十二岁,就是三郎你,也不过十六罢了。丫头等得起,你也等得起,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失虑将来,未免酿成祸患。”
“你可还未中榜呢,为了此事与你阿爷阿娘其矛盾,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啊。”
陶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帕子,他抬起头,和石玉宁对视,
“你可知,我阿娘在逼我与陈公家小女结识?”
“你不是说,你阿娘答应,在你举试之前不为你筹谋亲事吗?”
陶阳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可,”
“若是这样,愈发逆你阿娘的意,怕只是愈发激她,想先给你定亲事的心了。”
“我决不愿娶锦儿以外的女子为妻,”
陶阳说话的语调淡淡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石玉宁看了他一眼,因他站着,陶阳坐着,他只能看到陶阳乌黑的发顶,看不见陶阳面上的表情。眼里闪过复杂纠结的情绪,石玉宁也叹了口气,
“我不知为何,你对丫头有如此深重的感情,但我亦不会多嘴管你的选择;可三郎你要明白,再深重的感情,也有人力不可为之事。”
“特别是,此事,在我这样的局外人看来,更是没有必要。”
“若你真心爱重她想与她共度一生,应当考虑的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你明白吗?”
陶阳握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松开了。将帕子丢在一边,他抱着琴站起身,对着石玉宁微微一笑,
“你说得对,四郎,”
陶阳唇齿微启,对着石玉宁说道,
“是我莽撞了,此事,我会再详细考虑的。”
看着陶阳被自己说动,石玉宁松了口气;他脸上重新恢复轻松的笑容,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
“哎对了,上次你们家那个酒可还有?我上次......”
“没了,一滴都没了。”
“......”
......
孟如招和薛诚从白锦儿的店里走出来,薛诚自然地落了半步在孟如招的身后,从孟如招的视线里,是看不见薛诚的。只有她微微侧首时,余光才能瞥见薛诚冷淡的表情。
孟如招撅起了嘴。
“孟二娘子!孟二娘子!”
孟如招正走着呢,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却看见张芸豆朝着自己跑过来。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张芸豆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模样,孟如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吗?”
张芸豆喘了会儿,才直起腰来,看着孟如招,语气艳羡地说道:
“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秋廷宴,我可以去参加吗?”
此话一出,孟如招挑高了眉毛,表情也变得有些讥讽。她刚想出口讽刺张芸豆不知高低,可忽然她眼神动了动,脸上的讥讽表情消失,笑容竟变得灿烂起来。
“可以啊,”
孟如招对着张芸豆笑道。
“真的吗?!”
张芸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语气也愈发激动。
“当然,”孟如招笑着点了点头,“即使陈公与百姓同庆,那么你自然也去的。”
“那,那我,我怎么......”
张芸豆双手绞着自己的裙子,脸红扑扑的,和着脸上的便宜胭脂,此时看上去像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孟如招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到时,你便自己寻到秋廷宴外找我,我带你进去。”
“哎!”
得了孟如招肯定回答的张芸豆狂喜,她应了一声,转身开心地跑走了。
看着张芸豆欢欣的背影,孟如招冷哼一声。
“二小娘子这是打算做些什么?”
薛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不用管。”
孟如招转身,裙摆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圆。
“回家。”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孟府方向走去了。
第六十章 火花
转眼间,就到了秋分时候。白锦儿早早地起了床,梳好头,换好衣服之后,便直接往西市街上去了。
“哎白小娘子,听说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实你负责不是?”
去的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客,纷纷与白锦儿打招呼,白锦儿笑着一一应了,遇到个卖花郎,便赠了她一只新开的木芙蓉。
木芙蓉模样正好,虽是刚开的,颜色却鲜艳,粉红与嫩黄相间,白锦儿知道,这样的木芙蓉有个好听的名字,
“‘三醉芙蓉’,”卖花郎笑盈盈地看着白锦儿,抬手便把花枝插在了白锦儿的木簪旁。粉白的面容与木芙蓉交相映印,白锦儿虽不知是什么模样,可是从卖花郎的笑容,想来是不差的,
“嗳呀呀,真是好看极了,”
“果然这娇艳的花,还是要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戴才好看呢。”
白锦儿笑着道了声谢,摸出一钱来递到卖花郎手中。看着卖花郎喜笑颜开地离开,白锦儿摸了摸髻上的芙蓉花,继续朝前走去。
“锦儿,”
谢熊正在自家店外忙活着,听见轻快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头上簪花不施脂粉的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黝黑的脸庞登时红了。看着他的反应,一向不在意梳妆打扮的白锦儿也不禁有些暗暗的窃喜,
“好看吗大郎?”
“好,好看!”
突然被问的谢熊涨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
白锦儿哈哈一笑,把头上的木芙蓉摘了下来。她在屋中寻了个酒瓶装了些清水,把那木芙蓉插在里面,就这样摆在了待会儿用来展示菜品的桌子上。
娇柔的木芙蓉在早晨纷扰的西市街上,是如此的特别。
看见白锦儿作为的谢熊挠了挠头,他看着白锦儿问道:
“怎么锦儿,你不戴它吗?”
“你戴着很好看。”
“谢谢,”
白锦儿对着谢熊甜甜一笑,
“虽然戴着它很好看,可是一会儿忙活起来就不方便了。不如把它插在这里,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这好看的芙蓉花了。”
“啊,这样啊......”
谢熊似乎有些失望,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白锦儿,又看了看桌上的木芙蓉花。
“大郎!”
这时候,谢山的声音从谢家店里传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从门里探出头来,先是叫了谢熊一声,才看到在谢熊身边的白锦儿。
谢熊的眼里滑过一丝莫名的得意。
“白小娘子,你阿翁还没来吗?”
“啊谢叔叔,”
“是啊,我阿翁马上过来,我就先来准备了。”
“是吗是吗,”谢山笑着点点头,灿烂的笑容在他宽厚的大脸上绽放开来,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都一抖一抖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
“谢叔叔可是很想看看你们家今年的菜品呢。”
“不是什么特别的啦,”
白锦儿的笑容真诚,
“其实和往年的也不多。”
“是吗?怕是白小娘子谦虚了,不过,就是往常的,想想你们家可连续夺了五年魁首呢,想必今年,也是势在必得的吧?”
“这个,”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谢山说的这句话里,带着满满试探的意味。
“这个,还得看各位客的口味不是?哪里有肯定的事情呢,谢叔叔今年也肯定精心准备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谢山放声大笑,挥了挥自己的手。
“没有没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说着,谢山忽然看向谢熊,声音很大的来了一句,“满师傅请到了吗?”
谢熊这边还傻呵呵地看着自己阿爷和白锦儿打太极呢,谢山突然地呵斥声吓了谢熊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让了一步,看见谢山还站在原地之后,松了口气,
“还,还没......”
闻言的谢山顿时皱起了眉头,粗重的眉毛拧成一股,像一只发怒的黑熊一般,对着谢熊喝道:
“还不快些去请!”
“啊!我知道了!阿爷!”
话音一落谢熊不敢耽搁,撒腿就往街外跑去。
谢山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再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声音又恢复成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那我就先去准备了白小娘子。”
“谢叔慢去,我这也去了。”
一大一小两人道了别,分别走进自家店里。
白锦儿走到厨房,看着昨天已经先行搬来的所有东西,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撸袖叉腰,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加油!”
......
“哎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石玉宁看着绕过马车的陶阳,喊住了他。陶阳转过来,宽大的大氅衬托的他愈发风度翩翩。他看了一眼石玉宁,又看了一眼马车,
“我要先去一趟西市,你先走吧。”
“不是,你去西市干嘛呀?”
石玉宁觉得有些头疼。一向在他心里都是冷静自持的陶阳,怎么在碰到和白锦儿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一个“问题少年”呢?
“这白日是各街斗菜,你去了又帮不上什么忙;晚上的秋廷宴你不就能见到丫头了吗,着急这么会儿干嘛呢,难道你觉得丫头赢不下斗菜吗?”
“锦儿当然能赢,”
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就是了,现在咱们要先去二娘他们家拜谒,然后咱们的父母亲要一同上陈公家饮流觞席,等下午消暮鼓钟之后秋廷宴开宴。”
“你现在跑了,小心你阿爷阿娘怪罪啊。”
“只几刻钟的功夫,”
显然石玉宁的话并没有对陶阳起到任何的作用,面前的少年郎提起自己的大氅,健步朝着坊外走去。
“我马上回来,若我阿爷问起,你便同我遮掩一刻。”
“哎?!为什么是我......”
“三郎,三郎——”
“陶阳!你个死小子!”
“你给我回来!”
少年很快消失在街角,留在原地的这位少年恨恨地跺了跺脚,
“笑什么笑!”
对着身边憋笑的车夫骂了一句,石玉宁嘴里骂骂咧咧地爬上了马车。
......
洗米,配菜切丁,和面,白锦儿虽然只有一个人,做起事情来却丝毫不乱。秋分会斗菜每家店铺需准备五十份菜肴,对白锦儿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还好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距离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白锦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动了动酸痛的腰肢。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丫头!”
随后,一男子带着一个少女,挑开了厨房的帷帘。
白锦儿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来啦?”
第六十一章 五十笼
来人正是张屠户和张芸豆,张芸豆跟在张屠户的身后,满脸的不情愿;张屠户走在前面倒是笑容满面的,看见白锦儿之后,他走进了厨房,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除了来我这儿要了块猪后腿子肉,就再没见你来过。怎么,师父在你眼里只是找肉的好去处是吗?”
张屠户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里除了笑意,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张屠户说道:
“师父这不是最近忙活着这个秋分会的事情嘛?您老人家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得做这么多的事情,就是想去找您和师娘啊,也抽不出空啦。”
张屠户这才看了一眼厨房,米面俱全,新鲜香菇俱全,螃蟹也全都被撬开掏空了身体,只是估计还没来得及,那块从自己家拿走的猪后腿肉,还完整地躺在砧板上。
张屠户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切肉吗?”
“是啊,”
白锦儿扶着自己的腰,苦笑道:
“本来让阿翁切的,但是阿翁现在都还没有来,我刚和完面,只好自己切了。”
“哈哈哈白翁啊,还是这个老样子,”张屠户一边说着一边挽袖子,来到了砧板前。
“这一块都要切么?”
“不不不,只需要一半就可以了。”
“知道了。”
说完,张屠户直接拿起了摆在一旁的菜刀。
“哎师父!”看出张屠户意图的白锦儿赶忙拦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帮我切呢?”
“这丫头,”
张屠户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什么客人,我是你师父,帮你切个肉能怎么的。”
“不相信我技术啊。”
“起开。”
白锦儿吐了吐舌头,只好给张屠户让开了位置。
手起刀落,张屠户利落地把面前的猪后腿肉分出一半,然后再把那一半的肉切成小块。随着起刀落刀速度的加快,原本还完整的猪肉顿时变成了肉末。
“你要切多细?”
张屠户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
白锦儿凑过来看了一眼,
“大概到吃进嘴里一时间难以分辨的程度吧。”
张屠户听了,手上的速度便加快了。白锦儿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菜刀上下飞舞的眼花缭乱,红白相间的猪后腿肉被剁的越来越细,简直快要和捶打出的肉泥差不多了。
等到白锦儿说好的时候,张屠户才停下了手中的刀。
面前的肉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相间,一团地堆在案板上;张屠户放下刀,用手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如何,还满意吧?”
白锦儿看了看肉末,又看了看张屠户。
老实说,就是前世农贸市场的机器,估计都做不到张屠户这么好的控制度。
朝着张屠户竖起了大拇指,白锦儿的语气里满是由衷的敬佩,“太牛了,师父。”
得到了徒弟夸奖的张屠户很是得意,一旁的张芸豆却觉得很无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可不是她的爱好,今天她穿了阿娘最贵的一套裙子来就为了晚上能参加秋廷宴,要是在这里弄脏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对着张屠户的背影喊道:
“阿爷!我们出去吧!”
白锦儿这才像是注意到了张芸豆。不看还不要紧,这细细地一看,白锦儿顿时被眼前的姑娘吓了一跳:
盘紧的百合髻上插满了各色彩石的簪子,颜色繁多而杂乱,估计插簪的人并没有经过细致的挑选,而是直接把自己能看见的所有簪子都簪到了头上;印花繁复的裙子外搭了一条松绿的纯色披帛,裙子倒是很好看的,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张芸豆这个年纪应该穿的,配上松绿色的净色披帛,
很是微妙的搭配。
最让白锦儿害怕的还是张芸豆脸上的妆。两颊胭脂红艳的反光,以至于本应很是显眼的斜红都有些看不出来的。眉翠的像是两根碳管挂在脸上,其中描着一大朵盛开的梅花样的花钿。
不夸张地说一句,张芸豆的妆让好不容易适应了唐妆的白锦儿一夜回到解放前。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对着张芸豆说道:
“五儿啊,你这是,”
“被人打了吗?”
白锦儿话音刚落,张芸豆的脸顿时通红,衬的她的胭脂好像能滴出血来;最关键的是张屠户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捧腹大笑,恨不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指着自己的女儿,张屠户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丫头,你和我,哈哈哈哈哈哈,在家说的话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听到自己阿爷说的这句话之后,张芸豆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咬了咬嘴唇,低头跑出了厨房。
“哎!五儿!”
白锦儿想去追,张屠户却伸手拦住了她。
“没事儿,我去吧,你赶紧忙你自己的事情。”
说完,张屠户追着张芸豆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掀开帘子看了看,张屠户和张芸豆已经消失在了店里,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却还是慢慢地走回了厨房。
看着所有准备好的材料,白锦儿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她叹了口气,把剁好的肉馅放在了干净的盆中。
烧热油锅,把肉馅倒进锅中翻炒;煸出香味之后倒入一小把切碎的葱白,随后铲到一边,倒入香菇丁和撕碎的蟹肉,加入盐酱油和一点点醋,再加入一点点的黄酒和自己研碎的糖粉提香。
馅料炒好之后从锅中铲出,和清洗干净的糯米拌在一起。
白锦儿把面团搓长,分成一个一个剂子擀平。面皮在掌心中摊开,白锦儿用调羹舀了满满一勺调料,放在其中。
左手一捏,一个头顶开花肚子圆滚滚的烧卖,就这样诞生了。
把烧卖放进早已经在蒸笼了摆好掏空的炸的金黄的蟹壳,白锦儿又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蟹黄,点在烧卖的开口处。
就这样重复着单调的简单劳动,白锦儿做完了五十笼的蟹黄烧卖。
第六十二章 满师傅
门外传来喧哗声,把所有烧卖架上锅的白锦儿听见,疑惑地走出了厨房。
一脚踏出店门,差点被跑来的人撞到,白锦儿闪了一下躲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去。她发现这些跑着的人,都是往谢熊家的店铺去的。
现在还不到时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人过来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人围在谢家的店铺门口,谢山站在门口,安抚着这些躁动的人群。
“各位各位,”
宽厚的手掌不断挥动着,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满师傅啊马上就来,请各位等一等。”
满师傅?这不是刚才谢叔叫谢大郎去请的人吗?那是什么人?看着还嘈言交谈着的人们在听见满师父三个字之后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虽然不知道满师父是什么人,但是想来,
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个头较矮的白锦儿藏在人群里,谢山看不见她。
“哎那不是满师傅吗?!”
“真是!真是满师傅诶!”
围在一起的人像是集体迁徙的鱼群一般,所有的行动都是一起的——白锦儿混在里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看去。在他们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
但是,谢熊是那个高的。
谢熊看上去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而在他身边的人看上去,长得有些奇怪:
细长的眉毛,左一撇右一撇的胡须,眼睛不知道是天生的小,还是因为被脸上的肉挤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只有谢熊一半的身高左右,大约比白锦儿还矮上一些,双手扶在自己的将军肚上,走路大摇大摆。
白锦儿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从前,有着一本带漫画插图的西游记,
他像极了里面的奔波儿灞。
“满师傅!”
看着身边的人对着那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近乎崇拜的喊叫,白锦儿心想,也不知这个满师傅有什么本事,竟然有这么多的粉丝。
谢熊也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热情的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他,看上去很是窘迫。
很快地,两人就来到了店铺前。
“诸位,”
看着自己这些热情的“粉丝”,满师傅抬了抬手,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和刚才费半天劲才让他们安静下来的谢山一比,着实轻松了许多。
“让诸位久等了。很高兴大家今天能来捧我满某的场,等开赛锣一敲,满某必然用最好的手艺招待大家。”
和他的外型相比,满师傅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好听,看上去明明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说话却是清脆的童声。
白锦儿不禁回想起做粽子的崔娘子,
已为人妇,声音也是甜美的宛如稚女。
不过,白锦儿更关心的,却还是刚才他说话的内容。
似乎这位满师傅,是谢山请来帮忙的啊——哦不,听这口气,怕不只是单纯的帮忙,而是,主厨的意思。
看样子,这位应该就是谢叔这几天如此意气风发的由头了吧。
白锦儿联想起这几天谢山看见自己时候那副隐隐表现出的得意,咂了咂嘴。
只是,这位满师傅到底有些什么拿手的功夫,竟然在还没有开赛的时候,就已经吸引来这么多人了。
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有二十多个人,这么说来的话对自己这边,好像不大有利。
白锦儿正纠结的时候,忽然从人群里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她吓了一跳,可看见费力挤进人群的人之后,又松了口气。
“阿翁,”
“你吓我一跳。”
白老头挤进人群里,来到白锦儿面前抬手就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你把也店子丢着门开着,火上还坐着锅就这么跑出来,到时候店烧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出来看热闹嘛......”
白锦儿捂着被敲的地方眯着眼睛,很委屈地说道,
“再说了人家记得时间的,肯定不会把店烧了的......”
“犟嘴,”说着,又是一个响栗。
“还不快些回去,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做饭时绝对不可以离开灶台的,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外因,都可能毁掉整道菜的。”
“哦......”
“知道了......”
白锦儿低头认了错,正准备跟着自己阿翁回店里去的时候,爷孙俩却被店门口的谢山看见了。
谢山眼底闪过一丝窃喜,随即得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哎!白翁!”
谢山洪钟般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的脚步停了下来,同时朝谢山的方向看去。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拨开人群,谢山来到两人面前,笑呵呵地说道。
“你看,这儿等着的客人太多了,我都没看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啊。”
“哪里,小谢你太客气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多的客人等着你们开门的,我们也就是过来看看,就不麻烦你了。”
“白翁这是哪里的话,”
谢山的语气隐隐带了几丝不依不饶,
“咱们这么几年的老邻居了,街里街坊的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是不是?”
“哎对了,给白翁介绍一下,咱们这位满师傅。”
说着,谢山从人群中走出,往谢熊和满师傅的方向走去。
“满师傅啊,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本来他一直都住在城外青苗村,非初一十五是不开张的,只是看我心意诚,满师傅才应了我的邀请呢。”
来到满师傅身边,谢山满面笑容地对着白老头说道:
“白翁,这位就是满师傅了,”
“满师傅,这位是......”
谢山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男人却对着白老头唱了个喏,率先开口:
“老师,好久不见了。”
“老师?”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哗然。特别是谢山和白锦儿,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白老头。
白老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是淡然,他对着满师傅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啊小胖子,我还说呢,这么些年我遇到过姓满的也就两个,你阿爷去世这么久了,我还想着这满师傅是谁呢。”
“没想到这么些年,你竟然也能被叫作师傅了。”
第六十三章 师徒
“哪里哪里,不过就是小儿虚名罢了。”
众人口中的满师傅在白老头面前很是恭敬,唱了喏之后他抬起头,在看着白老头的时候,脸上露出极开心单纯的笑容。
“徒儿一直知道老师还住在城中,只是家父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老师不喜有人上门拜访,徒儿万不可随意叨扰老师。所以这么几年一直没有登门,实属惭愧。”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老师。”
“是吗?”
白老头闻言,向来眯着的眼睛竟然罕见地瞪大了,可随后,他的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幽幽叹了口气,
“他也真是的,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他竟然还记着我的仇。还捉弄你这小子。”
“不就是没给他做冷蟾儿羹吗。”
白老头的话让满京也愣了,他僵在原地半晌,才无奈地苦笑起来:
“竟是这样,没想到阿爷临行前,还要骗我这一遭。”
说完,满京又对着白老头行了一个礼,
“既是这样,那以后,还要多多上老师家拜会才是。”
“阿翁,阿翁,”
在这师徒两人叙旧的时候,白锦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白老头的衣袖。白老头这才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孙女在这儿,也不顾白锦儿正要和自己说话,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吧?”
“这是我的孙女。”
满京的眼神落在白锦儿身上看了一番,挤出一个可能是代表着和蔼的笑容,
“知道。虽然不曾得见,但是家父去之前与我说过一二。没想到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在腰后摸索着,不会儿摸出一吊钱,朝着白锦儿递了过去。
“来来来小丫头,叔叔与你初次见面也没备什么礼,这些钱拿着去花,买些自己喜欢的珠钗啊坠子什么的。”
“不用了叔叔我......”
白锦儿正要客套几番的时候,白老头却出口打断了她的话,
“给你你便拿着,平常一个钱都和阿翁锱铢必较的,怎么这会子倒还装起客气来了。”
白锦儿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她尴尬地哈哈了几声,从满京的手里把那吊钱接过,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阿翁,”
等两人终于不说话了,白锦儿这才有机会插嘴说道:
“咱们在这儿叙旧,是不是不大好?”
白老头和满京师徒相见自然是很开心,可在一边的谢山脸色已经相当的难看了。本想着请到满京自己能在多年压自己一头的白家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可谁想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早就听说白老头年轻的时候似乎是名动益州的名厨了,所以满京的名号,白老头肯定是听过的了。没想到人家不仅听过,
还是人家的老师......
听口气,似乎和人家的父亲,还有着很深的渊源。
东道主的自己,反而在此时变成了个多余的人。
原本黝黑的脸庞此时愈发的黑了,甚至还有些酱紫色,活像一块煮熟了的猪肝。白老头和满京都没有察觉到谢山脸色的变化,还是白锦儿最先发现的他散发出来的阴郁气场。
于是,她提醒了自己大大咧咧的阿翁,和自己这位,从未谋面过的叔叔。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小声的提醒,他瞥了谢山一眼,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是驳了谢山颜面,便对着满京说道:
“这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这样吧,等今日过了小胖子你若有闲心,便来清云坊我那老宅子,陪老头子我喝杯酒,说说话。”
“徒儿知道。择日一定上门。”
满京说到这里,才像是想起什么,他看看白锦儿,又看看白老头,
“莫非,老师也是要来参加这秋分会的?”
“这是自然,”
白老头的语气漫不经心,
“不然这大清早的,老头子上这儿来干嘛。”
“说的也是,”满京会然一笑,“师父这早觉与晚觉啊,是一定要睡的。”
“还是你小子懂我。”
“对了,怎么,你也是来参加秋分会的?”
“是的。”
满京点了点头。他朝着谢山的方向指了指,说道:“真是这位谢郎,请我来的。”
谢山: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呢......
“哦,这般啊,”白老头敷衍地点了点头。
“不瞒老师说,这条街,就是这整个西市,徒儿都是有十成把握得胜的;但若是和老师比,徒儿这心里,倒是没底了。”
“你也不用自谦,”
白老头挥了挥手,
“你学了你阿爷七成本事,学了我的四成,莫说锦官城了,整个益州,你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再说了,这次秋分会参加的人也不是我。”
白老头一摆手,把白锦儿往前退了一步,
“这狗丫头。”
满京的眼神,吃惊地定在了白锦儿的身上。
“怎么,看着丫头的年纪尚轻,竟然已经可以自己挑大梁了吗?”
“水平不行,也就靠着一股子兴趣使然了。”
听了白老头的话,满京眼中的惊讶愈浓。
“不愧是老师的孙女儿。”
“你也不用和我客套,你只管做你最好的,也不用试探我,既然说了是狗丫头做,成王败寇,我也不会恼羞成怒。”
“老师言重了,”
满京闻言赶忙又低头行礼,
“老师的教诲,徒儿未曾忘却。烹调需用十分心,做十分事,即使事老师的孙女儿,徒儿也会全力以赴,不敢懈怠的。”
“这样最好。”
白老头说完打了个哈欠,扎得乱七八糟的发髻随着他头仰的幅度轻轻摆动,
“起这么早我都困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准备了,我们也得回去准备我们的东西了。”
“老师忙走。”
走过谢山身边的时候,白老头脸上带起一丝微笑,对着谢山说道:
“小谢不怪老头子,没有眼色吧?”
“哪里的话白翁,”
谢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白老头施了一个礼,
“白翁慢去。”
“辛苦啦——”
留下声音拖得长长的三个字,白老头领着白锦儿,摇摇晃晃地往自家店铺走去了。
谢山看着白老头的背影咬了咬牙,“还不快领着满师傅进店准备去,”
他对着谢熊吼了一声,无辜的谢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阿爷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只能引着满京走进了店里。
第六十四章 争
“阿翁,”
白锦儿一边和白老头把蒸笼从锅上拿下来,一边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啊?”
“你问这干嘛?”
白老头顿了顿,叹了口气,
“大概,我想想,三十五年前吧。”
“三十五年前?!”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有这个叔叔大了?”
“就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收他做的徒弟。”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
“啊......”
“那,日子确实挺久的了......”
“你想说什么狗丫头?”老人看了白锦儿一眼,后者做贼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没什么呀,只是,很好奇,阿翁年轻时候的朋友......”
“怎么,”白老头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只许你这丫头有朋友,不许老头子有朋友啊?”
“人家又没有这么说......”
白锦儿小声嘟囔。
“哈哈哈哈哈你这臭丫头,”
“话说回来,你对这次,可有把握?老头子我虽然懒散,但是当年对这小胖子,也是倾力相授。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我想,技术应该不会退步才是。”
“老实说,阿翁,”
白锦儿看着自己面前这五十笼的蟹黄烧卖,表情思索,
“我也不知道。”
“怎么,丫头害怕了?”
白老头站在白锦儿身边,余光瞥见白锦儿的神情,挑了挑眉。
未战先气衰,乃是兵之大忌——当然,比赛也是这样。如果只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便失掉了信心,往后要走的道路漫长,
怕白锦儿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
还不等白老头敲打白锦儿,白锦儿伸手拍了拍那高高堆着的笼屉,开朗一笑。
“虽然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获胜,但是我想,我已经做出了我最好的选择与最大的努力了。如果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以后知道如何改进变得更好。”
“呼,”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哪里还欠缺呢?”
“你说是吧,阿翁?”
白老头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抬起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转手抬起其中一摞,朝着店外走去。
“来吧狗丫头,”
“咱们就看看,你还有哪里比不上别人的吧。”
白锦儿也抱起一摞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点了点头。
......
谢熊家早已经摆好了摊子,满京站在高桌后面,双手置于背后,在看见白锦儿和白老头从店铺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了波动。
继承阿爷和老师的手艺这么些年,满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享誉整个锦官城;即使外貌奇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也依旧阻拦不了他家财万贯,娇妻美眷。
只是,二十九岁那年阿爷去世的时候,他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每日沉浮于宦交财富,看着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流落成装点达官贵人们交际宴会的装饰,空有华丽外表尝起来却如此寡淡无味;品尝的人笑容也只不过浮于表面,就是虚假的笑容,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手艺,而是为了主人的眼煊的权势。
满京只觉得在一旁看着,甚至还不如自己幼时,第一个成功的煎蛋让人开心。
随后,他便告解了,离了城,在锦官城附近的村子买了处独院,带着妻儿,安心地住下了。
没事接些活计挣个温饱钱,维持着家中生活。
谢山,就是他这两个月来,接的唯一一次生意。
秋分会他也有耳闻,只是他原来所在的东市,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毕竟东市接触的,已经是显宦公卿,远不需这样的手段了。
可没想到出来这么一次,竟然见到了已经多年未见得老师。
虽然如此,他既已收了谢山的报酬,自然要为谢山卖力;即使面对的是老师的孙女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防水的。
不过,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女儿家,又会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本事呢?
看着老师和她端出来的蒸笼,想来,也不过蒸饼之类的事物尔尔。
满京缓慢地收回了眼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砧板和菜刀上。
白锦儿顺着谢家的方向看去,自然看见满京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只是,看见了他面前桌子上的东西,白锦儿皱了皱眉头。
高桌上,不过只摆着一块崭新的木砧板,和一柄头尖尾宽的刀。刀刃泡在水中,在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
他这是要作什么,怎么没有看见任何的食材。
白老头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的反应和白锦儿不大一样。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却被一种安心和坦然替代。
“可惜了,”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啊?”
“阿翁,你说什么?”
白老头眼中的安心瞬间逝去,等他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睛了已经满是凝重了。
“没什么。”
“只是,狗丫头,你今天这场仗,怕是有些不好打了。”
白锦儿的身子一僵。
“阿翁,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知道,”白老头点了点头,“我有九成把握,他要做鱼脍。只是,什么样的鱼脍,就等待会儿看了。”
“鱼脍?”
白锦儿一愣,
“鱼脍......”
她隐约记得以前白老头似乎说过这种东西,但是是什么来着,白锦儿的脑子一下子懵住了。
“啊!”
脑中灵光一闪,白锦儿猛地想起来了。
“生鱼片?”
没错,就是生鱼片。
白老头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叫鱼脍作生鱼片?”
“嘿嘿嘿,”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前世带来的习惯吧。
说起来,白锦儿自打穿越到唐朝以来,还没有品尝过这儿的“鱼脍”呢。她本来就不大爱吃生的东西,更不要说这里的鱼脍用的是河鱼,新鲜倒是新鲜,可是,
还不知道有多少寄生虫在里面......
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差,白锦儿可不想自己的身体里有那种可怕的寄生虫。
想到这里,白锦儿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冷啊?”
“没有没有。”
第六十五章 金簪
“所以阿翁,”
“这个鱼脍,会很难赢过吗?”
“我不知他要做何等鱼脍,再看看吧。”
白老头和白锦儿已经站到了自己家桌子的后面,白锦儿的眼光一直往谢家的方向瞟去,想要看看这久负盛名的鱼脍究竟是什么模样。
渐渐的,已经有人往白锦儿他们这边围过来了。
“哎白小娘子,你们今年准备的是什么呀?”
有相识的客人凑过来好奇地问道,在看见桌子上那一排排的蒸笼之后,
“不会是蒸饼吧?虽然你们家的蒸饼好吃,但是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客说错了,”
白锦儿脸上挂起只有在面对客人时才有的灿烂笑容,她指了指盖的紧紧的蒸笼,说道:
“这可不是蒸饼。”
“那是什么呀?”
“到时赛锣一敲,客自然就知道了。”
“哟,”
白锦儿的话引得面前围来的客人纷纷对视,刚才开口客人忍不住笑了,
“白小娘子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也罢,咱们就在这里看看,白小娘子又想出什么新鲜的餐食来了。”
毕竟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白锦儿可是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了。
满京那边除开一开始就跟着过来的粉丝们,反而吸引的人少了些——想来也是,满京虽然是锦官城的名厨,可是多侍奉于权贵之家,这些平头百姓反而并不认识他。
不过,满京也不在意,他有自信,等真正开始的时候,自然会宾客盈门。
还没开始,两边便隐隐有了对擂的味道。
就在这时,
“小茶!”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同时转过头去,正看见远远地,陶阳提着自己的大氅,朝着白锦儿的方向跑来。
他手里还攥着个锦盒,不知道是什么。
白老头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白锦儿,眼里耐人寻味的光,让白锦儿有些局促。
她从桌后跑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截住陶阳,把少年“哄”到了拐角的阴暗处。
“你怎么来了?!”
看着陶阳跑的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歪了的发冠,白锦儿踮起脚,自然地帮他正了正。
陶阳微微喘着气,递出了手里的锦盒。
“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白锦儿回到原地,看见那锦盒,疑惑地抬起头,望着陶阳: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陶阳的手又往前面递了递,
“你打开看看。”
“好好好,我打开看看。”说罢,她伸手接过。锦盒入手,有些重。
又奇怪地看了陶阳一眼,白锦儿这才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红色绸缎,在绸缎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只极纤细的针簪。
簪体包金,簪头是一只蝴蝶作展翅状,掐着的金丝勾勒出蝴蝶的形状,锤炼的极薄的金片微微颤动着,宛如真的展翅欲飞一般。
眼睛的地方,镶嵌着两颗红色的石头,鲜红如血。
白锦儿不由得呆了,她小心地伸进两根手指进去,把簪子拿了出来。那只金色的“蝴蝶”看上去如此摇摇欲坠,就好像随时会从手掌中飞走。
“这是,这是什么,三郎?”
陶阳看着白锦儿眼神里流露出不经意的喜爱,惴惴之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小茶,这是我送你的,祝你夺魁的礼物。”
看着白锦儿似乎要说什么,陶阳赶忙开口,抢在了她之前,
“你放心!这不是拿的我阿娘的东西,这是,我自己买的,”
“上次你说,只要我买的东西。”
“我一直记得的。”
“你哪里的钱?”白锦儿手里捏着簪子,追问道:
“如果是你的零花钱......”
“不不不,”陶阳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带着几分骄傲,
“如果是我的月钱,自然也不算是我的钱买的东西。是我,与人代写文章赚来的钱。”
“陶三郎?!”
白锦儿还想说什么,陶阳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只一瞬的时间,陶阳放下手的时候,脸颊变得愈发红了,
“我没有耽误学业,你放心。此时我阿爷阿娘也不知道,”
“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着,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参赛,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夺魁的。所以,我才想着,要给你买一个礼物。”
“因为我想,”
“无论是你的什么事情,”
“我,都想有参与感。”
还想说些什么的白锦儿在看着陶阳红着脸说完这些话之后,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颊也有些发烫,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个盒子好像变得很重,想有千斤那么重,
可又很轻,轻的像一片雁毛。
“嗯,”
她极低声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我会好好收着的。”
说着,白锦儿把簪子收进了锦盒里,合上盖子。她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发笑,
转眼有些恼羞成怒。
一巴掌拍在陶阳的肩上,白锦儿红着脸骂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都说我收起来了......”
“哎别,”陶阳忽然守收住了笑容,严肃的表情转变让白锦儿不太适应,
“今天晚上的秋廷宴,戴一戴好不好?”
“哈?!”
白锦儿才一开口,陶阳顿时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双山泉一般清亮的眸子,带着隐隐祈求的意味,白锦儿的否认还没说出口,又怯怯地吞了回去。
“嗯......”
“好!那我等你!”
得到了白锦儿肯定的陶阳喜笑颜开,他刚想伸手去摸一摸白锦儿的发丝,忽然身后的老榆树传来一声老人的咳嗽。
“咳咳,”
“咳咳咳咳咳——”
两人闪电般地拉开了距离。
“那,那我等你,”
“秋廷宴上。”
少年方才的底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眼里满是不舍。
说罢,少年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跑走了。
白锦儿看着陶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锦盒。手背贴在脸颊上,如此的冰凉。
她走出被榆树遮挡的阴暗角落的时候,
正看见一群人作鸟兽般在自己面前散开。
白锦儿:......
白老头在桌子后面站定了脚步,装模做样地咳了咳,
“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肺火重——”
第六十六章 金齑玉脍
白锦儿红着脸走回了店子前,假装没看见周围人投来的暧昧考量的眼光。
她低咳几声,双手撑在桌子前,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我说丫头......”
“阿翁别说了,”白老头才开口,就被白锦儿打断了话语。
“我和三郎,真没什么。我事先也不知道他要来的你知道吧,他突然跑来也吓了我一跳,他就送了我个东西,就是,朋友的情谊你知道吧?”
“我真的和他没什么的。”
“丫头啊......”
“我知道阿翁一直操心着我的婚姻大事,但是我也还没考虑到这点。阿翁我才十二诶,就是定亲,也得到十三岁才是吧?虽然三郎确实是个好人啦,又温柔又体贴,”
“长得还好看......”
“但我总不能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嫁人吧。再说了陶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呢,我觉得每次我遇到她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啊......”
“这要是以后出现婆媳关系的问题那该多麻烦啊......”
“哎不是不是,我怎么就把陶夫人当成是我婆婆了呢?怎么想我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应该考虑这个吧!呸呸呸,我脑子一定是昏了昏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秋分会才对啊我在这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阿翁!”
嘴里喋喋不休的白锦儿忽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看着白老头,
“我们先把秋分会的事情解决吧!”
白老头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孙女。他指了指满京的方向,无奈地说道:
“阿翁就是想和你说,”
“赛锣已经敲响了。”
“啊?!”
显然,沉浸再在自我世界里的白锦儿并没有听见清脆的锣声,果然再看满京这边的桌子,已经和刚才的大不一样。
谢熊先端出了五十个干净如新的瓷盘,随后抱出了一个浅棕色的大木碗,就摆在桌子上,满京的右手边。
随后,最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来了。
谢山从店里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艰难。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一箩筐的鲜鱼,有些还在筐里用力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
有水珠甩到了谢山的脸上,但是他毫不在意。
满满一筐鲜鱼抬到满京脚边,“咚”的一声放了下去。
“金齑玉脍。”
这时候,白老头低声说了一句。
“阿翁你说什么?”
白锦儿听见了一个“脍”字,好奇地询问道。
“想来也是,鲜脍宴中,金齑玉脍出菜快品貌好看,确实是参加秋分会最合适的菜品。”
“金齑玉脍,”
白锦儿随着白老头说出的词念了一遍,但还是没琢磨出这道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阿翁,这金齑玉脍,是怎么做的?”
这边厢,满京已经开始动手了。
因为秋分会所有领牌进来参加的客人,都只有一次购买菜品品尝并投票的机会,负责监督并维护秩序的市监令就在一旁看着。所以所有进来的客人并没有一开始就为自己的票数买单,反而是在每个参赛的铺子之前来回游看,
看看这些食肆都会为了最后的胜利,别处什么样的心裁。
而此时,满京所在的谢山家的食肆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白老头的解说与满京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金齑玉脍,可以说是鲜脍宴中最出名的存在了。”
满京从装着鲈鱼的草筐里,选出一条。
“先说这玉脍吧。”
左手按鱼右手执刀,满京竟然不先把还有力气反抗的活鱼敲晕,锋利的刀刃就已经落到了鱼背之上。
“玉脍,便是选取最新鲜的鲈鱼,”
“除骨。”
刀刃没入鱼肉,砧板上的鱼挣扎地越发厉害了,可满京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活动;虎口控住刀柄,食指与拇指按紧刀身,手腕用力,只几瞬功夫,面前的活鱼便被开膛破肚,剔除脊骨和腹骨。
“去皮。”
大片的鱼片被置于案板上,满京将其肉翻朝自己,皮朝下,刀刃切入皮肉相连处,
“用竹纸擦去鱼血。”
早已经备好的竹纸就在满京手边,他抽出一张,仔细而快速地擦干净了鱼肉上的鲜血。
“片薄片。”
刀刃花般翻飞,眨眼的时间,刚才还完整的一块鱼肉,转眼成了一片一片的鱼片。
“要讲究透而不破,置盘如花。”
刀尖轻轻挑起一片鱼片,晶莹透明的鱼肉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竟然是如同宣纸一般的质地。
鱼片顺时针围绕地摆在洁白的瓷盘上,乍一看恍如无物,竟然真的像是瓷盘本身带着的花纹一般。
“这便是金齑玉脍中的‘玉脍’了。”
盘子摆在了满京的面前。
“我们再来说一说这金齑。”
放下手中菜刀,满京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握住刚才谢熊端出的大碗中的长柄勺。
“金齑用七种配料调制,分别是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熟粟黄,仔细研磨熬制,味清香回甘,不仅不会夺脍之味,愈发能衬托其鲜甜。”
长勺抬起,有金黄色浓稠的酱料,顺着勺边滴下。
“将玉脍与其拌匀,”
“便是一盘口感鲜嫩,回味鲜甜的,”
满京在盘中特意空出的空白处,淋上了一团那金黄色的酱料。
“金齑玉脍了。”
白老头话音落下,满京刚好完成一盘完整的金齑玉脍。
洁白与金黄的颜色交相辉映,上面隐隐约约勾勒出的宛如花瓣形状的图案,正是方才还在箩筐里活蹦乱跳的鲈鱼。
白锦儿看着满京端出那一盘玉脍,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其实从满京开始片鱼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在听白老头说话了。曾经她以为,这样的事情只会在什么食x之灵,中华小x家里出现。
可是现在,自己亲眼目睹之后,她才知道,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神人!
如果可以的话,白锦儿真想给满京加一个金光灿烂的特效,她觉得现在,只有这样的特效和适时的背景音乐,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了。
这是神啊!
“系统,系统!”
“做什么?”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唤脑海里的系统。
“你有没有什么道具,是能让我掌握这样技能的?!”
“如果宿主现在开始勤加练习的话,我想不出十年,就可以了。”
“......要你何用。”
“宿主,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
第六十七章 你发现了盲点
似乎满京一开始也有炫技的企图,后面他的手法就愈发的快了。大概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五十盘金齑玉脍就这样做好了。
收拾的竹纸用了整整一筐,谢熊帮着清理干净了桌子,五十个盘子一张桌子摆不下,没办法,他们只好摆了十多个在店里。
不过即使这样,这三十多盘的鱼脍,看上去还是十分壮观的。
如果用白锦儿的话来说就是,
摆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和谢山那边比起来,白锦儿他们这边可质朴的多了。五十个小笼屉分成了五摞,一个接着一个,顶上盖着个圆乎乎的小盖子防止热气走漏。
若借人比喻的话,大概就是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与挑担走街的卖花姑娘的差距吧。
已经从刚才的震撼中逐渐恢复了过来,白锦儿深吸了口气,脑海里顿时间电光火石。
这么些人被满京出神入化的刀工吸引而来,算上原本就跟着满山而来的人,区区五十份应该是转眼销售一空,不在话下的了。
可白锦儿也就担心了一刻,她的眼光仔细地从那一盘盘精致的金齑玉脍,以及装满一筐的用费的竹纸扫过,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候,
谢山出来说话了。
“各位,今日有幸邀请到满师傅为我家铺子承挑,相信各位也看到了方才满师傅精湛的技艺。”
“这,额,”
谢山忽然卡壳,他偷偷瞥了满京一眼,满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
“金齑玉脍。”
“啊对,金齑玉脍,”
“这金齑玉脍,肯定让大家好吃的舌头都嚼掉。”
“还请大家为我们投出一票。”
“多谢!”
满京自然不会像谢山一样地为了拉票而吆喝,其实在他看来,他的所有工作已经完成了。烹饪出美味的食物,识货的老饕自然会前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花哨的介绍。
他就站在那里,高高地昂起自己的头颅,宛如一个笑看风云的军师一般。
谢山话音刚落,早就在那里等着的满京的粉丝们,便一拥而上,开始朝谢熊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盘子端在手中,讲究些的等着谢山递上一双筷子,捻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细致地沾满了中间的金齑之后才入口,新鲜鱼肉的鲜甜味混合着金齑酱的清香回甘,让人吃了口舌生津,就是咽了下去也回味无穷。
而着急的甚至都等不到筷子,便直接上手,吃相颇不雅观地扫干净了整个瓷盘。
一直围观着的众人看着品尝的人吃的这么香甜,一时间也涎水直流,蠢蠢欲动。
“老板,给我一份吧。”
这时候,一个打扮朴素,头戴幞头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些钱,领着个梳了圆髻的小胖小子,来到了谢熊面前。
“多谢尊客!”
说完,谢山给谢熊使了一个颜色,谢熊乖乖地端起一盘,朝着中年男人递去。
“一共八十四钱。”
正要伸手接过的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已经在半空的手仿佛受了电击一般地抽了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谢山,又看了看谢熊端着的金齑玉脍,
“这,这要,八十四钱?!”
八十四钱是什么概念?即使是包着肉馅的蒸饼,也不过二钱一个罢了。这就意味着这一份鱼脍的价钱,可以买四十二个馒头。
也就意味着,可能要花掉一个比较贫穷的三口之家,三天的吃食花费。
中年男子的脸色灰白着,他拉着的小男孩要去够盘子,被他猛地拽了回来。
“不不好意思,老板,我们不要了,”中年男人连退几步,“我们不要了。”
说罢他拉着小男孩,连连从桌子前退了出去。
听见谢山和男人对话的围观群众,此时也从憧憬的围望,变成了怀疑的窃窃私语。
“八十四钱啊,这也太贵了。”“是啊,吃这么一份,往后几天都别想吃东西了。”“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值得这样的花费啊,我们还得养家呢。”
“可不是嘛......”
除了一开始跟随着满京而来那些人之外,竟然再没有一人,向前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满京原本还智者般闲云野鹤淡然的表情逐渐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做的菜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定价太贵这个问题,而使食客停步——这确实也不能怪满京,他原来都是做菜给什么人吃,用的食材自然一律考虑都是最好的;就是在家的这几年外出挑席,也都是富贵人家,这点钱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身处锦官城的西市,
面对的,不过是或经商或务农,要不就是一贫如洗的读书人,安安分分过小日子的升斗民众。
怎么可能会花费这种钱,在一道无关紧要的吃食上。
谢山的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他不是没有想过定价太高的这件事情,可是算上请满京出山,到满足满京需要的所有上好食材的需要,谢山已经掏空了店里所有的库存。八十四钱,他甚至连一钱的毛利都挣不到,
只不过是勉强让自己不亏本而已。
果然如他所害怕的那样,一听到这高昂的定价,顿时吓走了其他的顾客。
白锦儿看着陷入冷场局面的对面,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她所预料的,
这金齑玉脍虽然是精雕细琢的名菜,可是也相应的,它的制作成本肯定已经超越了西市常客们的承受范围。
神乎其神的技艺,也并不能改变消费者囊中羞涩的事实。
这大概就是“需求弹性”冷酷无情的地方吧,白锦儿心想。
“阿爷阿爷,旺儿饿了,”
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带着自己的儿子,退到了人群的后面。留着鼻涕的孩子用袖子粗糙地擦了擦脸,拽着男人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道。
男人看了自己手中的二十钱,无奈地叹息。
这时候,在一边相对冷清的白锦儿的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看着桌上那一摞一摞的蒸笼,男人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小娘子,”
来到白锦儿面前,心里有些忐忑的男人在看到白锦儿甜甜的笑容之后,逐渐平静下来;他指了指那些笼屉,询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卖的?”
“这个啊,”
白锦儿伸出手掌,在男人面前展开,十根洁白有些肉感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白家特制蟹黄烧卖,”
“一笼十钱,童叟无欺哦。”
第六十八章 顾客定位的重要性
原来还惴惴不安的男人在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脸上绽放出安心满足的微笑,从手里攥的都出汗了的钱里数出十个,摆在白锦儿面前,
“十个钱小娘子,”
“麻烦给我一笼。”
“好嘞。”
白锦儿笑着接过了钱,拿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摞顶上圆乎乎的小盖子,抽出一笼,递给桌前的男人。
里面的烧卖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外皮晶莹,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包裹着的馅料;而顶上点缀用的蟹黄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橙黄色,散发着熟面食独有的香气。
关键是,还热乎。
一个热乎乎散发着香气的主食对饥饿的人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吸引力,甚至都不需要花费多余的力气和语言去描绘它。
男人才接过了笼屉,小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吊在了他父亲的手臂上,肉乎乎的小手朝着笼屉里够去。
“慢点儿慢点儿孩儿,等着阿爷拿给你。”
从里面挑拣出一个喂到男孩的嘴边,那小肉手接过之后,转眼间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中年男子的眼里是无以言表的疼爱。
“怎么样,好吃吗?”
等着小男孩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吞下之后,他开口询问道。
“好吃阿爷!”
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糖球,对着中年男人眨啊眨的,
“真的特别好吃!旺儿还要!”
“好好好,阿爷再拿一个给你。”
说着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容,又拿了一个递到自己孩子的手中。
“这次可要吃慢点儿,知道吗?”
“呜呜嗷呜呜呜——”
已经把烧卖整个塞进嘴里的孩子嘴里发出模糊的回应声。看了一眼小男孩吃的满足的模样,中年男人才终于有时间,开始品尝自己的那一份。
拣起一个烧卖,饱满的肚子手指轻轻捏一捏,充满着弹性。
虽然面皮是近乎半透明的,但是从外面还是看不出里面的馅料是什么,男人还从来没看见过这种造型的“蒸饼”,学着自己儿子的样子,把手中的面食一整个地装进了自己的嘴里。
先与舌尖接触的是烧卖皮。因为白锦儿在传统的面粉中混合了一些淀粉以达到半透明的好卖相,加之是用烫面的方法做的,烧卖的皮尝起来要比平常的饺子或馄饨吃起来都要有嚼劲。
点缀用的那一点蟹黄早被和面皮中的馅料混合了,调制过的猪肉混杂蟹肉,两种不同肉并没有发生令人不悦的味道上的相冲,反而还增添了不同的咀嚼感。
肉很多汁,想来除了香菇这食材具有良好吸水性之外,就是因为那一点的肥肉化开之后带来的香浓了。
这也让嘴里吃着自制猪肉干的白锦儿很是疑惑,为什么唐朝人都不喜欢吃便宜又好做的猪肉呢?
当然,蟹黄并非没有任何的作用,它的出现就像是维多利亚走秀里台步最好的那一个人,或许在开头或许在中间或许在结尾,但无论如何,那惊鸿的一瞥总是让整个舞台都散发出无可替代与无以伦比的芬芳。
男子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己孩子的吃相这么粗鲁了。
“小娘子,”
把嘴里的烧卖咽下,男子一脸高兴地看着白锦儿说:
“你们家的这,额,蒸饼,很好吃啊!”
“多谢客的夸奖,”白锦儿笑着对男子点了点头,“还有,我们这个叫作烧卖噢。”
“烧卖?”
男子嘴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样,我记住了。”
“这烧卖我还是第一次见。”
把手中的笼屉摆到桌子上,男子对着白锦儿爽朗一笑,
“下一次进城,肯定还来你家吃东西。”
说罢,他在腰间的荷包摸了摸,摸出一个做工不算精致的六棱小木片,投到了白锦儿他们桌上的小木桶中。
这是白锦儿他们店里得到的第一块木牌,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再次对着男子道了一声感谢,把面前已经干干净净的蒸笼收了起来。
这一幅景象都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
刚才还在观望的人们站不住了,纷纷向白锦儿这边靠了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整条街上飘荡的香味,来参加秋分会的他们已经是饥肠辘辘。
很明显的,与谢山家这边定价高昂的金齑玉脍相比,十个钱就能饱餐一顿并且味道丝毫不逊色的蟹黄烧卖,占了绝对的上风。
两个精心打扮过头上插着盛开木芙蓉的姑娘相携跑来,笑靥如花地对白锦儿说道:
“小娘子,给我们也来意笼。”
“好嘞。”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周围的人瞬间一拥而上,挤到了白家食肆的桌前。
“小娘子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白小娘子给我留一份啊!”“哎哎哎白小娘子我可是你们家的常客啊!”
“我们也是常客给我们也备一份啊!”“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呢先来后到不知道嘛?”
“你还说人家呢你干嘛往后拽我?!”
“各位客各位客慢来,慢来——”
白锦儿和白老头闲了这么会儿,陡然的忙碌让他们显得有些慌乱;一个收钱一个递蒸笼,还得防止有人偷拿,
好不热闹。
谢山这边,已经彻底没人了。
眼看着那高高摞起的蒸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谢山慌了,他开始大声地吆喝,想要吸引其他因好奇凑过来的客人。可是那些客人一听见谢山报出的价格便纷纷摇头,又一个接一个地走开了。
满京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可面对着谢山投来的求助的眼神,满京的心里却是茫然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看着还剩下的二十多盘金齑玉脍,现在在谢山的眼里,这已经不是酱料和生鱼片这么简单的东西了——是钱啊!是掷地有声丁零当啷的钱啊。
好像要把后槽牙咬碎,谢山的双眼都挣的通红。
“七十钱!我们只要七十钱!”
新买的瓷盘的价格被剔除。
“五十五钱!五十五钱就可以买一份!”
没有人理会谢山,他们依旧在为着白锦儿十钱一份的烧卖争的面红耳赤。
“四十,四十五钱!不!四十钱,只要四十钱就可以了!”
减价真材实料地超过百分之五十,简直就是割肉的甩卖了。有一个簪着珠光宝气的妇人,走过来买了一份。
“四十!”
“只要四十!”
看着那妇人脸上捡到大便宜的开心,谢山的心却在滴血。
还要降吗?还要降吗?
眼看着小木桶里的木片再也没有增加,谢山不禁悲从中来。
他正要喊一个更低的价格的时候,木片与木桶碰撞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虽然不可能,但谢山确实听到了,
“当啷”的一声。
还有市监令敲锣的声音。
“当——”
“恭喜白家食肆,夺得今年秋分会乙街魁首!”
第六十九章 悲欢
听见市监令的声音,谢山的脸色瞬间灰白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踢到了原来装着鲈鱼的筐子。
满京的脸色与谢山的不相上下,可和谢山眼里的痛苦不同,他投向对着客人笑脸相迎的白锦儿的眼神,更多的是复杂。
怪不得,
怪不得老师竟然在听见那小娘子将要与自己竞争时,眼里竟然没有任何的担心。原来是老师早就知道,自己会输给她了。
其实满京想多了,硬要说的话,白老头也就在琢磨到他要用鱼脍的时候,才大大增加了对白锦儿的信心。可在那之前,白老头的不担心也不过是想着白锦儿这么小的年纪,吃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老头可不知道需求弹性理论是什么。
对自己有着近十分把握的,也就白锦儿自己而已。
败了,
复杂的情绪在满京的眼里酿成一杯名为叹息的涩酒,他将手中的菜刀用布裹好插进腰带里,抬脚走出了桌子。
白锦儿美滋滋地数着木桶里的小木片,余光看见过来的满京之后,赶忙把木桶放下双手背到背后,对着满京礼貌一笑。
“满叔叔,”
“承让了。”
白老头收拾着弄脏的筷子和成堆的笼屉,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他瞟了姑娘一眼摇了摇头,转身抱着一堆笼屉朝店里走去。
“小娘子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满京看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心里出了一些前辈的不甘以外,倒也没有多大的怨气。白锦儿的笑容很有分寸,即和煦又不会让人觉得是盛气凌人的嘲笑。
满京叹了口气,说道:
“满某自是出尽全力的,如今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何谈承让二字?”
“是满某把这秋分会想的过于简单了,才会如此自大,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说的没错,”
这时候,白老头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的发髻依旧是束的凌乱,手上拿着块抹布,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有些邋遢的普通老头。可他来到满京面前的时候,赫然一副师长的模样。
“你就是太自大了。”
满京听到白老头对自己的批评,赶忙双手相叉低头,
“你给着显贵达官做菜,已经多久的日子了?久到甚至是归乡,心里都还持着这样的想法。”
“食材要最好的,器物要最好的,样样件件,都必须要最好的。寻常的刀见不得,寻常的肉用不得,寻常的菜品,便不能称之为佳肴。”
“太自大了。”
“你根本就忘了,一个厨子,一个庖厨,即能以龙肝凤髓作锦上之花,又能以青菜萝卜作雪中之碳。上到为圣人所烹调之国宴,下到为农夫所充饥之饼食,无论贵贱,皆不可照本宣科行将就腐。”
“你忘了,民以食为天。而为民造什么样的天,都取决于我们每一次的落刀起刃。”
“这次你是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输在你根本没有用心,你并不在乎食客喜欢什么样的味道,你只是做你觉得他们应该喜欢的味道。”
“满京,”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见白老头叫他的名字。
“你可明白了?”
满京低着的圆圆的头上满是汗水,脸部也被因羞愧而产生的红色布满。他紧了紧相叉的双手,忽然猛地低下了身子,朝着白老头拜了三拜。
“我明白了,老师,”
“我全都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老师说的对,这一次输,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自大。若不是今日老师点明,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认清自己。”
“多谢老师。”
“这样最好,”白老头轻哼了一声,拿着抹布的手开始擦起面前的桌子,
“如果我说到这样你都不明白,那我想你还是趁早回去给那些官人们做饭吧。什么赋闲在家,也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罢了。还不如多挣些钱财回家,让自己婆娘和孩子好过一些。”
“是,老师说的极是。”
满京又再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一礼,他站起身来,又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哎哎哎满叔叔这万万不可,”
白锦儿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把满京扶了起来。
“要的要的,小娘子莫要谦虚,”
满京对着白锦儿诚恳地说道:
“今日若不是与你赛这一场,又遇见了老师,恐怕我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个道理。”
“小娘子年纪如此轻便已经有如此手艺,想未来定能名震一方,即使去了长安城,怕也能闯出名堂的。”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虽然被满京这一番夸奖弄得飘飘然,可面上的表情依旧谦逊异常。
“好了别在这儿客套了小胖子,”
白老头擦干净了桌子,对着满京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要收摊回家准备了,今晚上还要送狗丫头进秋廷宴。有什么等你来找老头子我喝酒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老师说的是。”
“那徒儿就不打扰老师和小娘子了。”
说罢,满京又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礼,随后慢步退走。
爷孙俩收着东西进了店铺,关上门,白锦儿开心地把箩筐一丢,在白老头面前蹦了起来,
“阿翁阿翁!我赢了!”
她自己原地蹦了一会儿,又拉着白老头的手臂狂摇。
“阿翁!我赢了!我赢了比赛!”
看着白锦儿这副快乐的样子,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宠溺,可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就赢了这么一次小比赛就这么开心。”
“我就是开心嘛~”
白锦儿捂着头对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
“太好了!我可以去秋廷宴喽!”
......
“谢老板,”
坐在坐榻上颓然的谢山听见头顶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满京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这些钱是你先前支付我的,我退还给你。”
荷包交到了谢山的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带着谢山的手都往下一坠。
“这,这不好吧满师傅......”
谢山下意识地想把荷包收起来,可他还是挤出艰难的笑容,对着满京说道。
满京摇了摇头,
“这次是我的错,金齑玉脍也是我挑选的菜。老师说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既然这样,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收你的了。”
“况且这次你采购食材已经花费不少,恐怕难以回本。这钱你拿着,还能少些亏空。”
“告辞了,谢老板。”
将谢山的钱还给他之后,满京空着两手,走出了谢家的店铺。
“阿爷......”
谢熊收完了外面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看着自己的父亲。
谢山没有理会谢熊,他伸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抬起一盘金齑玉脍。
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片鱼肉,裹好了酱料,谢山把那鱼肉丢进了口中。
过了些时辰,鱼肉已经不如刚做好时美味了;谢山低着头,店里只有他口腔里发出的咀嚼声。
“阿爷......”
“大郎,来,”
“尝尝。”
谢山把盘子朝着谢熊端去,脸上的笑容苦涩苍白,
“挺好吃的。”
第七十章 秋廷之宴
“阿翁,我这样去,没问题吗?”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面前双手展开,一脸忐忑地问道。
“这是当然,”
白老头看着穿了一套全新衣裙的白锦儿,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上次清明之后,白老头受到了张大娘的启发,似乎才回想起来自己养的是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小子。于是他背着白锦儿,拉下老脸去给了张大娘一些钱,拜托张大娘给白锦儿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
虽然因为白老头和白锦儿都不怎么会梳头,所以白锦儿的头发依旧只是挽了非常简单的髻,以至于新买的簪子无用武之地;但她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比平常的花哨多了。
花哨太多了......
虽然白老头死都不愿意透露这套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但白锦儿都懒得去琢磨,只看一眼这繁复的印花,她就知道,一定是出自张大娘的手笔。
当然,白老头可看不出那么多,他高兴的就是,
狗丫头终于看上去是个女孩子的模样了。
“好了好了,你的单子我已经递出去了,现在只要把你送到陈公府就可以了。”
“我们出发吧,早些去,你还能早些做准备。”
“噢。”
白老头刚打开门,跟在他身后的白锦儿就惊叫一声,转头又往自己的房间跑去了。
几秒钟的功夫,白锦儿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原本素净的头发上,赫然插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金簪。
“走吧阿翁。”
来到白老头身边,白锦儿调整调整了呼吸。
白老头的眼光扫过白锦儿头上的那一只簪子,眼里的耐人寻味让白锦儿有些尴尬。
“走啦阿翁!”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白老头总算是迈动了步子。
“哎,女儿家啊,不由人啊......”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小声嘟囔道。
陈公家在城对面的金凤坊,从白锦儿家过去,几乎要穿过整座锦官城。白锦儿原本已经做好了走一长段路的准备,可在看到自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的时候,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阿翁,你叫的马车吗?”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后者却已经往马车走去了。
“废话,你以为阿翁是你这小气鬼呢?”
他的一只手扒上了马车。
“等咱们走过去,怕别人家都开始了。快来,上车。”
“噢。”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提着裙子,正准备艰难地跨上去的时候,一只白嫩丰满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握住白锦儿的手。
随后,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团似的妇女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
“锦儿丫头,恭喜你啊。”
“张大娘?!”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张大娘,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可随后,她在车厢的侧边,看见了镌刻好的一个小小的“张”字。
“阿翁,这是张大娘家的马车吗......”
白老头咳嗽了几声。还不等他说话呢,里面坐着的张大娘就对着白锦儿开怀一笑,
“可不是,方才白翁跑来我们家,说你要去陈公府上参加秋廷宴。恰巧我家男人最近从外面回来,这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就叫人来送你去陈公府上罢了。”
白锦儿瞟了白老头一眼,
白老头的咳嗽声愈发的响了。
“好了好了狗丫头,快些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张大娘的帮助下,白锦儿爬上了马车。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坐马车,站在车厢前的木板上,她右手提着裙子,左手有些害怕地攥着张大娘的手。
可转眼看见白老头,却依旧站在车下,抬头望着自己。
“阿翁?”
白锦儿疑惑地开口询问,
“你不上车吗?”
“是啊白翁,你不跟着锦儿丫头去吗?”
白老头站在车下,双手背在背后;他摇了摇头,迈步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等结束的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翁......”
看着白老头,原本还满腹激动的白锦儿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哀戚感。
“张家娘子,就麻烦你把狗丫头,送到陈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不愿意送着白锦儿去到陈府,可既然白锦儿自己都没有坚持,张大娘也不好得说什么。
“你放心白翁,我肯定负责把锦儿丫头送到。”
“你就在家等着她回来得好消息吧。”
白老头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去吧,”
“丫头。”
前半句话是对张大娘说的,后半句话是对白锦儿说的。白锦儿又看了白老头几眼,抿着嘴点了点头,和张大娘一起掀开帘子,走进了马车的车厢。
车夫挥鞭打在棕红色的马匹身上,马蹄铁踏在碾平的黄土上,缓缓朝前走去。白锦儿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逐渐远去的白老头。
“阿翁!”
她忽然对着窗外大喊,
“等我拿一朵石榴花回家,给你看!”
听见白锦儿话的白老头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的时候,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带起了一丝微笑。
“臭丫头,”
“好的没学会,老头子的大言不惭,倒是学得很好。”
他低声嘟囔,
直到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老头抬头看了看天,橙黄色的日头已经西斜。他咳了几声,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缓步朝着打开的院门走去。
“孩子啊,”
“总是要长大的......”
年迈的声音随着院门关闭时的嘎吱声,消失在了路间。
......
“锦儿丫头,我们这就回去了啊。”
白锦儿站在车下,和车上的张大娘挥了挥手。
“谢谢张大娘,路上小心。”
她笑着,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目送着张家马车离开,白锦儿抬头,看向门口已经排上不短队伍的院门,摸了摸自己腰上刻着“陈”字的令牌。
这院子,大概是白锦儿来这儿之后,见到的最大的院子吧。
深吸一口气,白锦儿也跟着那些排队的人,走了过去。
“我是来参加秋廷宴的,”
朝着值班门房的男人抬了抬手中的木牌,白锦儿仰着头,
对着他说道。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跟着引路的人走进陈府,白锦儿的眼光一直落在这曲折婉转,构局清幽的花苑走廊上。不愧是刺史的府邸,白锦儿在心里暗叹。
粗略地看下一眼来,怕陈公家要比自己和阿翁住的那个小院子,大上数十倍还不止。
白锦儿在看花看草,而和她同行的其他人,有些却在看她。
只有十二岁的姑娘混在一堆成年人里,就算白锦儿的脸上的表情何等淡然,也很难让人不注意了。
“小娘子,”
这时候,一直跟在白锦儿身边,和她相错一步的妇人,对着白锦儿说道:
“你,是来参加秋廷宴的吗?”
“是啊,”白锦儿听见这个问话,虽然心里吐槽了一万遍,可她还是装出一副单纯友好的模样,对着妇人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不是来参加秋廷宴,难道还是来益州权势最大的刺史大人家里秋游的吗。
“那你,你是,一个人吗?”
“是啊。”
因为秋廷宴规定了一家魁首只能派一个人参加。
“那你,你,”连番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虽然明知道可让人难以相信的回答,妇人脸上的吃惊表情不减反增。
“冒昧的问一句,小娘子今年,年方?”
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忍不住都失了态,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一边偷瞟着白锦儿,一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妇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锦儿。
“快走,不要耽搁时间了。”
带着墨蓝头巾的侍者从前面传来一句,停下了脚步的人群又开始跟着缓缓移动。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粗壮汉子也凑到了白锦儿身边,声音爽朗,
“没想到小娘子你才十二岁就这么厉害了,竟然能夺到一街魁首。”
“哼,说不定只是运气好呢,”
跟在络腮胡汉子身后有个身材苗条面色苍白的男人,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络腮胡汉子很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拿了魁首是全凭运气好不成?”
“我自然不是,”瘦白男人看了看络腮胡汉子沙包大般的拳头,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可他的嘴里依旧是不饶人的,
“我们街上多少家铺子,我们穆家毕罗铺能赢下魁首,考的是真功夫。”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小娘子的魁首,就是靠运气赢来的?”
“就凭一点,”瘦白男人瞥了白锦儿一眼,眼里满是轻视,“她才十二岁。”
“十二岁怎么了?”
“十二岁怎么了?这位郎君,请问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
络腮胡汉子一时语塞,他听了瘦白男人的话,竟然真的开始回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了。
“十二岁,我好像才学会怎么和面......”
“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夫君,”刚才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有些羞涩地开口道。
瘦白男人看看两人,得意溢于言表,
“这不就是了,十二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赢得魁首,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
男人的嘴角挂起一丝嘲笑,
“还是个姑娘。”
若说前面的话还只是针对白锦儿一人,那么现在的这句话,直接触怒了队伍里的其他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男人,男人看了看她,满不在乎地说:
“娘子也不动怒,在下说的是事实?”
“怎么个事实了?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们女人的手艺,就比不上你们男人的?”
“娘子自己方才说的,”男人不急不慢地说道。
“我方才何时说了?”
“方才,我们说自己十二岁时在做什么,这位仁兄说的是自己十二岁时候学会了和面,而娘子说的是,十二岁的时候,结识了自己的夫君。”
“娘子的心俨然在相夫教子上,用心不到,功夫怎么比得上其他人呢?”
“你!”
“哎哎哎这位郎君,”络腮胡子拦住了气急的妇人,皱着眉头对男人说,
“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武断了。”
“那么在下再说一些不武断,”男人的笑容愈发的傲气,“敢问兄台和这位娘子,自打三皇五帝有世以来,可有一位名厨,是女儿身的?”
话一出口,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顿时像哑了火的炮仗。
扫过人群一眼,男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印在白锦儿的眼里。
“古往确实没有,”
一直只是旁听的白锦儿居然开口,男人的眼光顿时被她吸引去。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这一切争执的来源,
“可叔叔怎么知道,今来不会有呢?”
瘦白男人以为白锦儿说的是自己,笑容的嘲讽意味愈浓,
“怎么,小娘子是觉得,自己能做这第一个的女子名厨?”
“我可没说是我。”
白锦儿并不急恼,她甚至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眼光一直跟着前面带路的侍者。
“只是我碰巧知道,有个地方有位名膳祖的女子,她不仅会成为名厨,还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厨罢了。”
“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听这话说的,难道小娘子还有洞悉未来的本事不成?”
“信不信由你,”不管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儿痴语,白锦儿转过头来,对着男人灿烂一笑,
“只要你能多活些日子,”
“自然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
面对这赤裸裸地挑衅,男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白的更像一张宣纸一般;听见身后其他女子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他紧抿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正想教训白锦儿不知尊重长辈,一直没有说话的侍者忽然从前面传来一句:
“到了。”
脚步停下,跟着他的所有人也都停了自己的脚步。
越过密密匝匝的竹林,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一幢飞檐的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开宴之前,你们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每个人交来的单子要的材料已经备好,找到自己使用的锅,”
“消暮钟敲响后,必须上菜于秋廷宴前。”
“一刻也不能耽搁。”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侍者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只留下这些厨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白锦儿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她看着大开的厨房门,迈步就走了进去。瘦白男子看到之后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他人看见两人的动作,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进了这偌大的厨房。
第七十二章 会面
“陈公!”
石兆成带着石玉宁和自己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对着站在门前满面笑容的中年人,迎了上去。
陈公年过半百,身材富态,挺着的将军肚,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身板挺得笔直,除了已经斑白的头发,实在看不出一丝老态。
“哈哈哈哈小石,你总是来的这么早。”
陈公双手搭在自己的将军肚上,笑眯眯地对着走上前行礼的石兆成一家开口说道。
“见过陈叔叔。”
石玉宁跟在石兆成身边,低头行礼。
“好好好,小子,”陈公的眼神落在石玉宁的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上次你来,念儿可是玩的很开心呢,你以后有空啊,就多来陪陪她。”
“我家中年岁大些的孩子都已成婚嫁,”
这句话是对着石兆成说的,陈公看着石兆成,脸上的笑容不变,
“念儿孤身一人,很是无聊呢。难得她和小四郎这么投缘,就麻烦小石,多多担待了。”
石兆成听了陈公的话心里顿时明白十分,他赶忙低下头,应和道:
“哪里哪里,犬子既与陈小姐投缘,自是犬子的福气。陈公放心,我会交代四郎,多多上门陪伴五小姐的。”
“哈哈,那我代内人,就先行谢过了。”
“对了,这你家大公子和呼延家的小姐......”
“啊,犬子携妻在后,估计再一会儿就到了。”
“噢噢,”陈公点点头,随手招呼身后的小厮,
“来来来,引石县公一家入府。”
“是。”
石玉宁垂首不语,默默地跟在石兆成和自己母亲的背后,走进了陈府。
送走了石兆成一家,只眨眼的功夫,又有两辆马车,从街的那头相继走了过来。
两辆车看上去都要比石家的好上不少,最奇怪的是,前面那辆车在看到后面来车时竟然放慢了速度,让后面的车超过了。
两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陈府门口。
“哈哈哈哈哈陈公,好久不见!”
后车上的人先下来,额上束着抹额,身上套着件皂色长袍,腰间革带紧扎,依稀可以看出豹肩蜂腰的壮硕身材;在他随后下来的,是个和他相貌身高体态都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黢黑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跟着男人来到了陈公面前。
男人叉手行礼,低头躬身的他,竟恰好到了陈公的高度。
“末将参见陈公,”
“见过陈公。”
“臭小子,”听见身边少年说出的话,男人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跟着说什么陈公呢,叫陈叔叔。”
少年被自己父亲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乖巧地改口道:
“见过陈叔叔。”
“好好好好孩子,哈哈哈,”陈公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同时略带责怪地和男人说话:
“老赵你也真是的,小晓已经长成少年郎了,你还对他动手动脚的。”
“没事儿,这孩子啊皮糙肉厚的,再说了,现在给老子打,总好过以后上了战场被敌人打,陈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真是个莽夫。”
陈公无奈地摇摇头。
“赵兄啊,这么久没见了,你嗓门还是这么大。”
这时候,方才停于赵家之前的马车上,下来一人——幞头紧束,凤眼高吊,较赵九曲长得文雅些,可和石兆成比起来,又显得沉稳内敛不少。他面带微笑,朝着陈公和赵九曲走来。
看见这个男人,赵九曲嗤了一声,
“赵某一介武夫,自然比不上老孟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慢条斯理好不急人。”
孟景安也不与他争辩,来到陈公面前先施礼,
“下官来迟了,陈公。”
“发往剑州的文函,下官已经备齐了。只要明日公看过无误,即时便可送出。”
“再中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对着孟景安点点头,陈公和善开口,
“只是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论私事。一年一度的秋廷宴,你们啊,就只顾喝好酒,吃好菜。”
“陈公开口了,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招儿,”施过礼后,孟景安招了招手,将身后的两个姑娘引上前,
“小女如玥,如招。”
“还不快见过陈叔叔?”
长相极相似的两个美人儿对着陈公款款施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见过陈叔叔。
“玥儿招儿生得是越发好看了,和她们阿娘一样。”
“陈公说笑了,”孟金氏在一旁浅笑。
“好了好了,小石已经到了会儿了,你们二人只管进去寻他吧。”
“是。”
“是。”
赵九曲和孟景安并排走,两位夫人相错一步。赵九曲偷瞥了孟如招几眼,忽然伸出手,搭在了孟景安的肩膀上。
“我说老孟啊,你家二姑娘生得愈发水灵了,不如给我儿,做媳妇怎么样?”
孟景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都没看赵九曲一眼,
“免谈。”
“哎你这人,我儿你别看平常不爱说话了些,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绝对是个疼人性子,你家二姑娘嫁我作儿媳妇,定不会亏她的。”
“你看看你姑娘生得这么好看,正好改善改善我们老赵家的基因,你看如何。”
“免谈。”
......
白锦儿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灶台,递来的单子被压在装菜的箩筐下,白锦儿抽出看了一眼,随手折了,收在自己荷包之中。、
好巧不巧的是,方才才与自己有过小小矛盾的瘦白男人,正在自己的对面。
男人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他冷哼一声,也不看她,开始拿着自己面前的食材忙活起来。
白锦儿也不在意,她想了想,拿起那一筐香菇,开始进行清洗。
一边洗着手里的香菇,白锦儿一边在脑海里琢磨。
看着周围这十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夺了一街魁首。白锦儿忽然有些担心,只是单纯的蟹黄烧卖,恐怕不能一定夺得丹若庖君。
可菜肴既定,秋廷宴上是不允许更改的。
手上动作不停,白锦儿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着。
忽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系统,”
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了一声系统。
“什么事?”
“给我一些薄荷叶,只要一小簇就够了。”
第七十三章 想到了有趣的事
“都怨你!”
陈府花园中,盛装打扮的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少年,跟在引路小厮的身后,朝着前方行进着。
女人走在男人身边,低声责怪道:
“若不是你允着三郎乱跑,我们怎么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到时要是在陈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坏了三郎的前途,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娘子冷静些,我看陈公面上也无不喜呀,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废话!人家陈公若真的不喜,又怎会让你这傻子看出来,你......”
陶金氏还要接着骂,却被陶隐竹挽住了手,轻轻地拍了拍手背。
“好了娘子,”
“大好的日子,就不要动这么大的肝火了。”
“哎你看,那边的木芙蓉,开得多好看?”
“哼,”陶金氏看着陶隐竹温柔的眼神,要说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你就惯着三郎吧,哼,到时候三郎的举试不成,你便养他一辈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
“娘子对三郎未免也,太不自信了些。”
“哼~”
任由着陶隐竹挽着自己的手,陶金氏轻哼一声,移过头去看花。
陶阳跟在父母的身后,眼睛也怔怔出神地望着被逐渐抛在身后的花木。
......
熟练地切好所有要用的材料,白锦儿开始调水和面拌馅儿,把早已经从系统里拿出来的瓶瓶罐罐摆好,开始按着自己的配方调配。
在一边的男人抬头看见,嗤笑一声,
“只是做个馒头吗?”
“我说呢,想必,就是靠着运气赢下的魁首吧?”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开水倒进面盆里,没有说话,开始和面。
“不过才十二岁,能进到这秋廷宴长长见识,已经是顶天的好事了;想必进来的时候,也就只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能面见刺史和其他显宦,十二岁的年纪,回去也够你吹嘘许多年了,”
“倒也不枉来这么一遭。”
左手的筷子已经将面粉搅拌成了絮状,白锦儿放下大勺,开始揉面。
男人看白锦儿不理会自己,心里有些恼怒;可周围其他人均已经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他只好冷哼一声,也开始准备自己的菜品。
“啪!”
一道闷响在男人面前响起,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一看,原来是白锦儿把面团拿了起来又摔回盆里,才会发出这么一声闷响。
“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被吓到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白锦儿越发像来劲了一般,摔打面团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
“哎你能不能......”
终于男人受不了了,他正想让白锦儿小点声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他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嗓子中。
从旁边拿起一块洁白的布帕罩在盆上,白锦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男人一眼;她抄起菜刀,看了看刀刃的锋。
“真是的......”
男人伸手想去拿自己需要的材料,只听见“咚”的一声,把他才拿到手里的胡桃仁吓掉了。
这一次甚至还没有等到自己开口,白锦儿双手持刀,就咚咚咚地剁在了案板上。震的男人这边的东西好像溅落的水滴一般在台子上跳动不止。
因为灶台是两两相连的,也就是意味着除了男人这边以外的地方,并不会因此受到白锦儿的牵连。方才因男人话语耿耿于怀的女厨师们,在看到他现在的这幅窘态后好不开心,纷纷捂嘴轻笑。
络腮胡在一边看了也觉有趣,可他还是十分好心地走了过来,拍了拍瘦白男人的肩膀,
“老弟,你还不快些准备,这时辰可是不等人的。”
“我知道!”
男人焦躁地喊了一句,他转头瞪着白锦儿,白锦儿的注意力却全放在面前的猪肉末上,任凭男人眼刀如何凶狠,她毫无感觉。
“咚!咚!咚!”
双刀此起彼伏地剁在案板上,震得男人根本切不了自己的菜。
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的菜板移到了一边的地上。眼看着一小筐一小筐的材料刚转移好,白锦儿却放下了刀,伸了个拦腰。
“啊,累死了——”
她抻了抻自己的手臂,把菜刀移开,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把剁好的猪肉馅放进了盆里。
“大叔,我弄好了,你要切菜就切吧。”
说完,白锦儿对着男人甜甜一笑。
男人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看。
......
秋廷宴的地点在陈府中央的湖心亭上,陶家人还没走上湖心亭,远远地就看到了在湖廊上玩耍的孟如招几人。
看见陶隐竹和陶金氏,孟如招乖巧地施了个礼。
“姨母,姨父。”
“招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陶金氏打心眼儿里喜欢孟如招,才看见孟如招便迎了上去,双手抬着孟如招的双肘。
“好些了,多谢姨母顾念。”
孟如招浅浅一笑。
“陶叔叔,陶夫人,”石玉宁和赵小晓也行过礼,石玉宁低着眼睛,朝陶阳做了个鬼脸。
“好好,你们也好,”
陶隐竹笑着应了。
“你们阿爷呢?”
“阿爷他们都在那边等着陶叔叔呢,”石玉宁礼貌地回答。
“那我们便过去了,”说着,陶隐竹再一次想挽陶金氏的手,却被她躲过了。
“这么些人呢,也不嫌害臊。”
陶金氏手帕遮着面,小声说一句。陶隐竹低叹一声,也不纠结,“三郎便留在这儿,和你的朋友们玩吧。”
“是父亲。”
说罢,陶隐竹和陶金氏便一前一后地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看着陶金氏走远,孟如招松了口气;她双手叉腰,走到陶阳身边,一巴掌拍在了陶阳的背后,
“我说三郎,”
“听说你待会儿要上去弹琴?”
陶阳皱着眉看了孟如招一眼,点点头。
“啧,”
孟如招啧一声,
“你是想吸引丫头注意吧?你个臭小子,真是有心机。”
“对了,话说丫头呢?”
“肯定在厨房啊,”石玉宁从赵小晓手里抢过一半掰开的柑橘,不顾赵小晓幽怨的目光,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丫头和我们一样,是来参加宴席的不成。”
“噢,也对。”
“对了!说起这个!”孟如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到时候,你们可要帮着丫头的菜说好话啊!我答应她的了。”
“这话还要二娘你说?”
石玉宁不屑地说道:
“就是你不说,我们自然也是要帮着丫头的。对吧,老赵?”
正低头舔着指尖的赵小晓听见石玉宁的话,抬起头来看看他,随即点头。
“小茶做的东西,好吃。”
“没错没错。”
石玉宁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站在他们中间的陶阳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
“孟小娘子,孟小娘子,”有个小厮远远地看见孟如招,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呼吸声有些急促地说道,
“孟小娘子,门外有个小娘子,说是你的朋友,被你邀请来参加秋廷宴的。”
“我的朋友?”
孟如招一愣,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回想什么;随后,她才一拍自己的手掌,
“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
“朋友,什么朋友?”
石玉宁在一边,好奇地插嘴询问。
“二娘你带朋友来了?”
“不是朋友,是个烦人精。”孟如招冷冷地说了一句,提着裙子,对小厮扬了扬下巴,
“带路。”
“是。”
临走前,孟如招还转过头来,眼底满是带着讥讽的笑意,
“等着,我给你们带个好玩的进来。”
说罢,她便跟着那小厮,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留下石玉宁他们在原地,一脸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