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打
“若是我舅舅知道今日此事,必是赞赏我的勇气。
毕竟知晓了李将军名号的,还敢向将军挑战的,怕是许多好男儿,都没有这个胆子。”
魏芷信用几乎是微睨的目光,瞧着眼前的男人,
“还希望将军,能给我这个机会。”
虽然魏芷信的语气中暗含挑衅,但是李守义还是没有要和魏芷信切磋的打算;刀剑拳脚无言,先不说魏芷信是魏崇裕将军的侄女儿,
就源于她是女子,是王琇莹的好友,李守义也不会这样做,
他刚想开口。
“将军是有什么不便?”
不等李守义说话,女人的声音便接着传来:
“听闻将军在沙场上伤了腿脚落下了病根,这才从安西回来,养伤养病的。若是这个原因,将军不愿与我切磋,我便接受。
不过,
若真是为此,
我似乎明白了,为何我大唐安西四镇,会徘徊失落,如此长久时间。”
李守义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一旁的王琇莹也是面色大变甚于方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对于李守义来说,
安西,是李守义绝不退让的底线,
战火数十年不觉的安西四镇,
更是他不愿任何人提起的逆鳞。
“既然你如此坚持,
那某就得罪了。
请。”
......
“怎么好端端的不在屋子里坐着,要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白锦儿端着托盘跟在郭世宝的身后,疑惑地问了一句。
“说是什么,大娘子的朋友要和阿郎切磋武艺,大娘子他们已经迁移去了肃亭,要我们将点心送到那里去。”
“大娘子的朋友!和阿郎切磋武艺?!”
白锦儿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大娘子今日请的客人,不都是梁州地界的望氏贵女吗?”
“是啊,不过,我约莫已经知道是谁了,”
郭世宝走在白锦儿的前面,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更是激起了白锦儿莫大的好奇。他们穿过长廊,很快便来到了王琇莹他们在的肃亭。甫一进肃亭,白锦儿便瞧见了倚站在亭柱边的王琇莹。
肃亭之外,便是李宅中最大的练武场。
那里站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手中是一柄长枪,枪长九尺,枪尖触地,枪杆背于背后;那女子手中则是一九节铁鞭,右手执鞭,绕三转挂于左手。
男的白锦儿认识,不正是李家主人李守义,
至于那女的,白锦儿却没有见过。
其余客人在位置上坐定,也都伸着脑袋朝外面练武场的方向看去。
“大娘子,”
郭世宝说话,王琇莹顿时回过头来,
“原是你们,”
她松了口气似的,
“几位客人想来走了一路也渴了,锦儿,你便招待几位吧。”
“喏。”
白锦儿端着托盘,在每位客人的桌子上都摆了他们做好的杏桃小四卷。只是这会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对峙的男女身上,并没有人注意白锦儿的动作。
白锦儿送完了点心,也赶忙退到一边,和郭世宝站在一起。
“哎郭老,你说的便是那个女人么?”
说着,她下巴朝着魏芷信的方向扬了扬。
老人点点头,
“果然没错。我一猜便知道是她,小玉儿这些好友之中,也就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她是什么人啊?”
“她啊,你不知道她。她是魏崇裕魏将军的侄女儿,姓魏,闺名芷信,是你们大娘子自小的玩伴了。”
“魏崇裕将军?”
“魏家并非出身名门,自魏崇裕得天后赏识之后,才飞黄腾达的。现在莫说梁州了,便是在神都,魏家也是风头无两的。听说魏家大部分已经迁往神都,只是魏芷信却还长留梁州,不知为何缘故。不过,魏芷信的母亲是魏崇裕唯一的胞妹,所以魏崇裕对魏芷信,也一贯是十分的疼爱。”
“等等,”
说到这里,白锦儿小声打断了郭世宝的话,
“这位魏娘子的母亲,是魏将军的妹妹?那缘何这位娘子也会姓魏啊?”
“因为魏芷信的父亲乃是入赘,所以她随母姓,而非父姓。不仅如此,魏芷信的夫君也是入赘,所以旁的只管叫她魏夫人,而不是她丈夫的姓氏。”
就算在白锦儿看来,也实在觉得郭世宝所说的,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郭世宝却显然是已经熟悉了,如今说起来的时候,倒没有白锦儿那么的吃惊;他眼瞧着没有动作的二人,继续和白锦儿说着魏芷信这个人:
“魏家姑娘性子泼辣,许是打小便教养出来的;老夫还有印象,从前旁的姑娘不是弹琴读书,便是针织女红,唯有这魏芷信,耍练了一手好鞭。若是身为男子,想必也与她亲舅一般,是个纵驰铁马的将士。
可惜,是个女儿家。”
郭世宝话音刚落,就听见练武场上传来一声暴喝——白锦儿连忙打眼看去,瞧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场上较量起来。是魏芷信先出手,手中九节铁鞭朝李守义劈去。
男人并不躲闪,手中持的长枪一抬,与魏芷信挥出的铁鞭狠狠咋在一起。
鞭奈软兵,与长枪相接却发出铿锵之声,魏芷信借势一拽,长鞭便要将李守义手中枪裹缠;李守义自然不会叫她得逞,肩背用力长枪一抖,竟然将那如蟒一般的铁鞭之力卸掉,轻易将枪杆从威胁之中摆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
白锦儿觉得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两人竟然已经打出了三四个回合。
一时间场内刀兵之声不息。
不只白锦儿,在场其余的人们几时见过这样的架势,
魏芷信出鞭凌厉狠辣,甚至吓得胆气小些的妇人惊呼出声。
王琇莹的心肝也揪了起来,只是她没有惊叫出声,扶在亭柱上的手不由得紧紧攥起。
白锦儿则是瞪大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中好奇之情盛烈——一刻也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地方。
这可是活生生的打戏啊!
比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精彩多了!
只是毕竟不是电影,
只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便有人落了下风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问
魏芷信败了。
她手中长辫俨然已被长枪卷飞,
枪尖并没有好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抵在魏芷信的喉咙上,而是点在魏芷信的脚下,
不过没有任何怀疑的是,
李守义要眼前人的命,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动作,便能轻易的达到。
魏芷信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
笑了起来。
“好,
看来确实是我技不如人。李将军倒是名副实际。”
“魏娘子夸奖了,”
李守义转手,将长枪立于身侧,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得意或是沾沾自喜,反倒是看着魏芷信,无比的认真。
“魏娘子确实练得一手好鞭,李某佩服。但,安西乃我大唐不可侵犯之疆域,安西将士为固卫国土沥血披肝,舍生忘死,正因为有他们,才能换的我大唐如今的河清海晏,
方才魏娘子那般言论,切勿再说。”
果真如王琇莹刚才所想的,
真正惹的李守义不高兴的,还是方才魏芷信为了激他出手,所说的那句话。
女人心中低叹一声,
依旧遥望着自己的丈夫和朋友。
“李将军所言不错,
我为我刚才所说的,向李将军道歉。”
听着李守义的话,魏芷信竟然没有任何纠结的,大大方方地同李守义赔礼道歉,
“我并无任何冒犯安西将士的意思,将军也知道,我舅如今也在为我唐社稷安稳而四处征战,我自不会做出践辱这些人的事情来。”
“如此既好,”
李守义点点头,
“既然如此,某就不打扰了。”说着,男人就要迈步离去。
“将军且慢,”
他站住脚步,再次看向魏芷信,
“魏娘子还有什么事?”
“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将军。”
李守义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转正了身子,面对着魏芷信,
“魏娘子但说无妨。”
“敢问将军,当年将军求娶玉儿,可是真心的?”
魏芷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如刚才与李守义对峙时清朗,
她刻意压低了些声音,
让自己的说话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李守义听见魏芷信问的话愣了,
他不明白魏芷信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看着魏芷信的目光,带着浓浓的疑惑。
魏芷信自然看出了对方的疑问,
她那总是带着些许轻蔑之意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认真。
“或许李将军会觉得唐突,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我来说十分的重要,还请李将军,务必认认真真,坦诚地回答我。
那年你迎娶玉儿,可是真心实意?”
李守义眸色渐沉,
“自然是真心实意。我既与玉娘成婚配,便是要一生一世对她好,绝不会做任何背弃当年婚誓之事。”
“那么如今,将军是否还是如此?”
“是。”
“哪怕玉儿不能为你李家生儿育女?”
魏芷信的语气发紧,朝着李守义迈了一步。
“他们这是怎么了?是比完了吗?”
王琇莹打刚才看见李守义把魏芷信手中的鞭子缴了之后,心就跃到了嗓子眼。看着两人停手后,她才稍稍宽了宽心。可这会子,两人虽然不打了,
却对面站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王琇莹只能隐约瞧见他们嘴动着,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一边的春兰闻言,走到王琇莹的身边。
“大娘子莫急,想来阿郎也不会如何为难魏娘子的。”
“唉,”
王琇莹担心的目光投过去。
……
“哪怕玉儿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魏芷信朝前迈了一步,
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哪怕你李家,会因为玉儿无后,你也不会辜负于她吗?”
李守义在魏芷信灼灼的目光下,没有任何躲避或是退缩的意思。
“是,”
他开口,
让魏芷信听到,
“哪怕玉儿此后再无法生育,
我也绝不会辜负她。”
魏芷信盯着李守义,李守义看着魏芷信,
半晌,
魏芷信郑重其事地点头。
“好,我信你。
李将军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既然是你亲自说出口的,我就信你。
李将军是大唐的好将领,是镇守安西的英雄,
但是我希望,
你也能成为玉儿的好丈夫。”
说罢,魏芷信朝着李守义行了礼。她同李守义行的并非寻常时女子同别人行的礼,而是男子之间的礼仪。
行完礼她站起身,转头就往王琇莹在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犹豫。
李守义在原地伫立片刻,
也转身离开了。
白锦儿一直偷眼看着,
与心一直悬着的王琇莹不同,她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只是很好奇魏芷信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要和李守义切磋武功。
从刚才两人的交手中白锦儿虽然看不出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她能看出,李守义功夫绝对远在魏芷信之上,
想来也是,
李守义在安西驻守这么多年拼血厮杀,在伤了一条腿的情况下还能任折冲都尉一职,盛名在外,除了兵策谋略之外,身体素质也一定是过硬的。
照着郭世宝方才同自己的介绍,
这魏芷信应该不是什么盲目狂妄之辈,况且还有王琇莹这一层关系在,
怎么想,
魏芷信也不会提出要和李守义切磋这样十分无理的要求。
还在败下阵来之后,同李守义说了这么久的话。
白锦儿瞧见了有一瞬,
魏芷信眸中爆发出炽烈的光,
同时朝着李守义迈出的一步,嘴唇很快地上下翕动。那是质问时候的神态,
她在质问李守义什么?
李守义之后缓慢的回答,
白锦儿又看着那炽烈之光渐渐在魏芷信眼中消退。
他又回答了什么?
魏芷信回来之后被王琇莹抓着好一顿询问,魏芷信却只连连笑着称是她自觉输了无颜面,便耍赖要李守义认她赢了。无论王琇莹怎么问,她都是这套说辞。
李守义将长枪放置后,同王琇莹一众客人再见过后便离去了。
王琇莹虽将信将疑,但她不好得问李守义,魏芷信又咬定了说。没办法,她也只好将心中疑虑压下。
两人入席。
“锦儿。”
“哎!”
听见王琇莹唤自己,白锦儿立马迎了上去。
王琇莹旁边坐着魏芷信,对着白锦儿笑道:
“你备的那些,都送上来吧。”
第七百一十四章 就在这儿生了根
菜品皆齐,魏芷信此时已经因为刚才王琇莹要追问的缘故,坐到了她的身边。
女人此时瞧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眉眼之间带着的笑意,是方才没有的。
“哎,
你站着。这东西是什么?”
白锦儿上完了菜正准备下去,忽然就听见魏芷信开口说话,
她的脚步顿了顿,转回身来。
她看了看魏芷信指的方向,
“回娘子,这是‘金珀羹’。”
“金珀羹?”
“是。”
其实便是鸡蛋布丁,只是郭世宝同她学这鸡蛋布丁的时候,问白锦儿名字,白锦儿说了,郭世宝却不明白那“布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过说来也是,毕竟布丁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从英语音译过来的,
于是白锦儿便干脆让郭世宝,给鸡蛋布丁取一个地道的中国名字。
因其颜色金黄浓郁好似蜜蜡中金珀一类,故而郭世宝就叫这鸡蛋布丁为“金珀羹”。
“这倒是第一次听见,
何为金珀羹?”
“是用鸡子,酥油和牛乳做成的。其中淋了些许花蜜,是甜味的。”
“这就是我说的,那从益州来的孩子,”
白锦儿才说完,王琇莹便看了白锦儿一眼,笑着对魏芷信说道,
“她那一双手啊最是灵巧,做出来的无论什么,都是别出心裁,别有风味呢。刚才在厅中吃的绿豆汤,也是她煮的。”
魏芷信闻言,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
模样长相一般,不算什么美人,打扮穿着嘛,也是规规矩矩不花红柳绿的;这会子微微低着头,倒是正经的样子。
魏芷信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奴和郭老一起做的。”
听了白锦儿的回答,魏芷信微微偏头,
“方才你们大娘子说是你做的,你这会子又说是和别人一起做的,
是你说的对,还是你们大娘子说得对?”
“大娘子将此次小宴负责菜品之事交给我,自是信任我。只是我毕竟年岁尚浅许多经验不足,有好些事情还要麻烦前辈的指教,故而郭老出手帮我。
大娘子所想不错,只是我岂敢随意邀功,而不将别人的帮助言说呢?”
“哼哼,
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
魏芷信轻笑一声,低头看向自己面前这一道道精致的菜品。白锦儿所做的量都不多,道道都是只巴掌大小的小碗盛装着。除了方才白锦儿说过的金珀羹之外,还有别的许多。
她随便挑了一道,指给白锦儿看。
“那这是什么?”
“这道是鸡丝冷淘。”
“冷淘?”
“是。”
白锦儿做的不是平常的白面,而是揉制的荞麦面。荞麦面比白面筋道还包含着荞麦的清香气味,用姜汁,米醋,酱油,麻酱,花椒油和一点点黄酒,再放上焯水过的韭菜和豆芽,最后撒上碾碎了焙干的核桃。
当然,若是能用系统的话,就能将核桃换成花生了。
白锦儿将这凉面摆的很是好看,一小团蜷在碗中,其余的配料都堆积在面团上面。虽是前世几乎每家菜馆都能吃到的家常菜,但是这么一装饰下来,倒真是有模有样的。
“听说你是益州人,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家乡那边的么?”
“有些是,有些也不是,”
白锦儿回答着魏芷信的问题,虽然没有看着女人,但语气却是平静坦然的。
“有些是独我会的,就算是与我同乡之人,也是做不来的。”
“这么说,你还真是有些本事。”
“谢娘子夸奖。”
“好啦,”
王琇莹拉着魏芷信,拍了拍她的手掌。魏芷信因此看向她,瞧见那人笑颜盈盈望着自己的模样,抿了抿嘴。
“我最近可都仰着锦儿做吃的给我,你不要再吓着她。”
“我几时吓她了,”
魏芷信轻嗤一声,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得了,你下去吧,你们大娘子都开口了,我要是留着你啊,她怕真是要骂我了。”
“喏。”
白锦儿行礼起来,往长廊下走。
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位娘子瞧着这么吓人,对自家大娘子还这么依顺。
李守义和魏芷信的事情是这小宴中的一个插曲,
插曲过后,王琇莹反倒像是放开了似的,说话谈笑间,是不加掩饰的轻松愉快。魏芷信也没了一开始盛气凌人,笑声清朗言语风趣,那些本来还很忌惮她的其余几位夫人,这会子也渐渐地和魏芷信熟络了起来。
一直到了夕阳西落,众人才离去。
王琇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着这些友人离去,
魏芷信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站在李宅门口,
两人的手交握着。
“今日去了,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聚。”
王琇莹眼中满是不舍,她同魏芷信说着,语气中有些许的唏嘘。
“若是想见,只管差人送帖来便是了。这儿是梁州,又不是安西了,
你又不回去了,还怕往后没有能见面的时候吗?”
魏芷信开口,听她的话虽是满不在乎,但是握着王琇莹的手,也一直都没有放开。
“还是说,
你们还打算回安西么?”
“我也不知,只是,若是有一日他要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你啊......”
“不说这个,难道你不去神都吗?听说魏将军已经去了,你与你阿娘你阿爷,不跟着去么?”
“阿娘他们或是要去的,
但我不想去。”
“为何?”
王琇莹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不喜欢神都么?或是长安?”
“不喜欢,也不想去。”
“嘁,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古怪。”
说着,王琇莹笑了起来,
“旁的人都恨不得往长安洛阳去,只你,偏偏说什么不喜欢。”
魏芷信看着她笑,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我们俩啊,就在这梁州生了根罢,
这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嗯。”
她点点头。
王琇莹瞧着魏家的马车渐行渐远,
她挥舞着手中的手帕,直到那马车的影子完全看不见了。王琇莹站在原地久久伫立,
半晌,
才进了门。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家信
“锦儿!”
“锦儿姑娘!有你的信!”
白锦儿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正看见周同山一路小跑朝着自己过来。
“原来是你啊周大兄,”
白锦儿将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起身来。
周同山来到白锦儿面前,还有些气喘,
“是了,
我瞧见有你的信,便赶忙给你送过来了。”
“我的信?”
白锦儿有些疑惑,看着周同山将手里一直紧攥的信封递了过来。
“是呀,你可是从前在来运客店居住过?”
“是的,”
白锦儿接过。
“那就是了,这是那来运客店老板娘送来的,说是从前在她那里居住过姓白的一位小娘子的信,我想怕是你,便接了。”
说起这个,白锦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来运客店老板娘笑呵呵的模样。
她将信拿在手中看了看,
普普通通的信封,
上面用工整的笔法书写着:白氏女锦儿收。
看来真是自己的信。
“来运客店的老板娘有说这是从哪儿寄来的吗?”
“没呢,她说这信是驿站寄到她那儿的,她记着说你来这儿了,就送了过来。要不我去问问她?不知道这会子她走了没有。”
“啊不用了不用了,不必麻烦了,”
白锦儿赶忙摆手,
“我回去看一看便知道了。谢谢你啊周大兄。”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啊。那儿还要人看着。”
说着,周同山欲离去。
“哎等等,周大兄,”
周同山站住,转回头来看白锦儿。白锦儿对着他灿烂一笑,
“我今日打算做桃汁小四卷,要不要给你留些?”
白锦儿才说完这句话,周同山的脸就有些红了。说话也不像刚才那样利索,有些结巴起来:
“不,不用了……”
“不必给你为春兰姐姐再留些了?”
男人的脸霎时间红的就像刚才白锦儿用来做桃汁小四卷时候用的蜜桃一般。
“不不不不不必了,”
“周大兄你慢些说,不着急的啊。”
知道白锦儿的话是和自己顽笑,周同山挠了挠头。
“不,不必了的,”
“怎么呢?”
“阿兰她说,
叫我不要送她点心了。”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表情顿时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
“这是为何,春兰姐不喜欢那些点心吗?”
“也不是……
她只是同我说,叫我不要再送了……”
周同山又挠了挠头,看得出来,此时他心情也是有些纠结低落。
白锦儿望着他那副样子,心知自己多嘴了,她暗暗叹口气,调整调整心情又重新对着周同山说道: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几日春兰姐觉得自己胖了些,所以想减少饭量来着。这么说,周大兄你可不要再送她吃的了啊,到时候若是坏了春兰姐的纤细大计,小心春兰姐姐骂你。”
“真的吗?”
看着周同山疑问的目光,白锦儿点了点头,
“是了是了,我也是女孩子,我当然明白。周大兄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男人明显是松了口气,嘴里小声念叨:
“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了……”
白锦儿听到也没当听到,连说带笑地推着男人离开,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送走了周同山,白锦儿这才有功夫来看这封写给自己的信。她将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将信纸展开,白锦儿大概略了一遍,
她微微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
锦儿吾妹,见信如晤。
一月前,我已至益州……
白锦儿握着手中的信,缓步走向长廊。
“我已至益州。路上偶经小雨风霜,或有水土不服之症,并无妨碍,总算是平平安安回了家乡。
到了益州之后,为兄照原先所想,先将柳妹送归至木宅,再到家,同姑母请罪。
正如吾妹所言,
姑母见为兄痛心入骨,泪如泉滴之模样,实在叫我哀伤戚戚。姑母膝下无子无女,想来为兄那时在山寨之中的言论,实在有违孝道。
以姑母身体康健为重,将我们所历之事删删减减,捡将些没那么凶险的,尽皆诉于姑母知道。姑母听完亦是唏嘘长叹,只叹我等能保下一条命来,是上苍垂怜。
家中事情处理完之后,为兄便上木家提亲。
木叔叔已去,家中只余柳妹与母亲,为兄将来意说明,木家母亲感我心诚,准我二人定媒言亲。接亲之日尚未选定,不过为兄想,或许等到锦官城石榴花开的时候,那时,柳妹已成我的娘子了。
依照锦儿吾妹所言,为兄拜访了汪家,孟家,石家,以及西市你所说食肆。食肆好寻,并未如吾妹所说的改名,此时依旧叫做白家食肆。前去时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正是一对兄妹相携打理。为兄已将吾妹亲笔书信送到,兄妹二人阅你笔迹皆喜极而泣,抓着为兄询问了许久有关你的消息。
还请为兄吃了一碗馄饨,
与你的手艺,倒却无二异。
孟家小娘子我也见过了,她见你之书信,与那兄妹二人比之愈发激动。期间嬉笑怒骂泫然欲泣之神色皆有,叫为兄在旁看着,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确是你之挚友,那般动情,绝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临前她同我要了你此处地址,说是要亲同你书信。
那位姓汪的医师我也去见了,虽与你不是同姓,但其长辈心意,也叫为兄不敢将你所经历之事五六说于他听。他只听你此时平安便眼中含泪连连摆手,还说要将此事,告诉你阿翁知晓。
为兄前去拜见白翁了,鸟语花香处,一切尽是肃穆整齐的,想来汪医师确实用心,你大可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
至于吾妹所说石家与赵家,因家中仆从阻拦,我便没有进去。
不知此信多久能到梁州,也不知这信到的时候,你是否还住在那里。若是你收到,便回封信来将此时情况说明,好叫为兄安心。也随时好,与你亲友报平安。
锦儿吾妹,
锦官城盛景如旧,
若是在外面受不下去,还是回来罢。为兄虽不愿牵绊你后途,但只愿你平平安安。
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还能吃上你嫂子为你煮的一碗春酒。
锦儿吾妹,
见信必回。
兄,杨思雨嘱。”
第七百一十六章 酸
“听说你家中有信来了?”
白锦儿将盒中的菜品一样一样拿出来,听见王琇莹问,她笑了笑,
“大娘子挂念。原是我当初一同从益州出来,又一同被掳走结拜的异姓兄长,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家中,故而书一封家书来,报平安的。”
“原是这样,”
王琇莹点点头,
“回到家就好,山高路远,路上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虽说现在天下还算太平,但偶也出宵小贼寇。能平安回到家,便是好的。”
“大娘子说的是。”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已经将她给王琇莹准备的各式小菜端了出来。
上次给王琇莹办小宴,白锦儿抱的也是尝试,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倚靠着王琇莹,就能积攒积分。结果积分确实是获得了不少,白锦儿看见那灰下去的屏幕上,属于剩下解锁需要积分的那一边,俨然数字减少了不少。
只是,
在她刚刚把菜端上桌的时候,
却分明看见那数字没有改变的。
她听见那好像提示的声音的时候,却是在李守义与魏芷信切磋完,站在练武场之内长长对峙的那一时。
声音响了没多久,魏芷信和李守义这才各自散去。
现在王琇莹每日三餐都是由白锦儿负责的,但是除了第一次接受的时候获得了积分,再之后的每一顿,便没有获得了。所以白锦儿再想,
究竟是什么判定条件,才能增加积分呢?
“你今日又做了什么好菜?”
王琇莹看着满桌子的菜品,笑着开口。
“这不是这几日天气闷得慌,我想大娘子怕吃不下油腻寡淡的物什,便给大娘子做了些酸甜开胃的,”
说着,白锦儿指了指其中一用只巴掌大小碟子盛装的菜品,
“这是奴自己做的盐渍杨梅,大娘子在吃饭前,可以拿一颗尝一尝。”
“盐渍杨梅,那不是很酸吗?”
“是的,不过大娘子尝一颗,后面的东西就会好吃很多。”
王琇莹有些犹豫地用筷子夹起一颗,
这梅子是白锦儿在盛产的时候就拿来盐渍的了,到现在也少说一个多月了,这会子颜色发紫发青,
看着颜色就不甚美味的样子。
虽然如此,王琇莹还是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将那颗梅子送入了口中。白锦儿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看着王琇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还有些抽搐,
她甚至还调皮地伸出了一点舌尖,
看来是被入口的这颗梅子给酸到了。
盐渍梅子不仅是杨梅的酸,还有盐巴的咸和涩,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美妙的味道,一会子在人的口腔中包裹混杂翻滚,
实在是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
当然,王琇莹还是将杨梅的果肉都剔干净了,这才把杨梅核儿给吐了出来。
“好酸呀,”
王琇莹微微张口,一手轻轻扇着风。白锦儿没说什么,而是笑着把另一个小碗端到了王琇莹的面前,
“大娘子这会儿再尝尝这个。”
端到王琇莹面前的是一碗汤,颜色润黄却不浑浊,其中还飘着几粒饱满的犹如红宝石一般的枸杞,
女人闻言,拿起了调羹。
入口的一瞬间,王琇莹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她当然能尝的出来这是鸡汤,就是一碗普通的添加了些药材进去一并熬煮出来的母鸡汤,家中经常做的就是了,
这是这会子尝起来,却有些味道上细小的差别。
虽是细小差别,但是却让人的味觉焕然一新。
虽有鸡汤醇厚的香味,但是入口并不厚重油腻,咽下去之后,还有隐隐的回甘。调入的盐味恰到好处,既不寡淡也不过度,配合着那回甘,反而叫人口舌生津,实在奇妙。
甚而说最奇妙的,
还是王琇莹在这鸡汤之中,尝出了隐约的杨梅的清香。
“大娘子觉得如何?”
一旁的白锦儿问。
“原来那杨梅,是这样的作用。真是奇妙。”
王琇莹放下调羹,由衷地说道。
“我从前只当这是用来下酒的,或是闲暇时候的小零食。”
“用青梅也好,而且腌制时间愈长,愈能尝出好来,今日给大娘子一尝,我还要拿去继续封着呢。时间再久些,风味就更好了。”
说着,白锦儿微微坐起,分别将每一道菜品的名字说给王琇莹听。
“这是酸梅鸭,这是木耳炒秋葵.......”
......
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白锦儿正瞧见春兰和抱琴还有几个别的奴婢站在一起,听着春兰的声音,白锦儿想肯定又是抱琴,做了什么惹得她不高兴的事情了。
“......还这样,下个月你的月钱便没有了,知道吗?”
“知道了春兰姐......”
春兰板着一张脸,抱琴和其余几人则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果然和白锦儿想的没错。白锦儿心里好笑,面上却忍着,几步走到春兰身边。
“春兰姐,”
春兰回过头来,看见白锦儿,再看见白锦儿手中托盘里空空如也的碗盘,面色才变得和蔼了些。
“大娘子今日食欲如何?”
“很好,春兰姐你看,都吃完了。”说着,白锦儿还邀功似的对着春兰抬了抬手中的托盘。
“那就好,
既然如此,你就休息吧。若是今夜大娘子不吃宵夜,便没什么你的事情了。”
“是。”
“至于你们几个,”春兰又看向抱琴她们,表情恢复严肃。
“方才我说的话,好生记好了,下次不可再犯,明白吗?”
“是——”
春兰训完话走了,抱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擦擦汗,凑到白锦儿的身边。
“哎哟锦儿呀,还好是你来了,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春兰姐训多久呢?”
“你们又做什么了又被春兰姐骂了?”
“没什么,这不是,把她交代去清剪花枝的事情忘了嘛。”
“啧。”
“哎对了锦儿,”
抱琴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好奇起来,
“你今天给大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了?打刚才我都闻见香味儿了。”
白锦儿看了她一眼,
知晓她准是嘴馋了,撇嘴一笑,
“我呀,做了盐渍杨梅,酸梅鸭,还有醋拌鸡丝。”
“啧别说了别说了,怎么都是酸的呀,听得我口水都流下来了,”说着,抱琴竟然还真的擦了擦嘴角,咽了咽口水。
“这不是给大娘子开胃吗,这几日怕大娘子没什么胃口,就瞧瞧大娘子爱不爱吃。”
“那大娘子爱不爱吃?”
“你说呢?”
白锦儿这边和抱琴说着,没注意刚才一同被春兰训话的几个奴婢,身子也往她们那边凑了凑。
第七百一十七章 传言
“你从哪儿听到?”
“千真万确,我还能骗你不成?”
上官远走到一处亭子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声。他知道这一定是家里的奴婢又在嚼舌根子了,皱着眉正想出去呵斥,可是接下来听见的话,却叫他站住了脚步:
“你说大娘子有孕了,是真的?”
“谁知道呢,但是估计八九不离十。”
听到这里,上官远的身体一歪,扶住了手边的柱子。
“靠谱么,大娘子不是不久前才滑胎么,身子还没调养好......”
“嗐,那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况且你看阿郎请了多少名医来给大娘子将养身子,我想啊,早就无大碍了。”
“可要是真的,怎么大娘子不和阿郎说呢?”
“你傻呀,肯定是想着给阿郎一个惊喜呀。大娘子上一胎正是不稳,说不准这胎也不稳,要是贸贸然和阿郎说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白白高兴了?”
“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可不是?
不过此事你可不要出去四处胡乱传,我是看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才悄悄告诉你的。”
“肯定肯定......”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去,上官远任凭着那两人越走越远,他扶着柱子,脸上表情可谓是十分的精彩了。
“阿郎!慢去!”
李守义甫要出门,就听见远处传来上官远急躁躁的声音。他站住了脚步,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
正看见这年纪已经不小半老的人,一路小跑朝自己过来。
这还是李守义第一次看过上官远这么失态的样子。
“远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守义话刚说完,上官远就过去,把男人又拉回了屋子里去。
李守义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自己这位管家,
“远伯,怎么了吗?”
“阿郎,好消息,好消息啊!”
已经有不少皱纹的脸此时满脸的堆笑,看得出来,上官远此时是极高兴的,哪怕他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喜悦,都能看得出那喜悦之情,从眉梢眼角满溢出来。
“什么好消息?”
“大娘子有喜了!”
“什么?!”
这一回,轮到李守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本是极严肃极不苟言笑的人,曾有一位好诙谐的友人说过他,就好比那塞外茫茫看不见边的沙漠一样,
在安西待久了,人也变得和那安西一样,
藏在昏昏落日下的,是永恒不变的淡漠和苍茫。
他们当他那张脸是被砺风冻住了,
绝不会有任何喜怒形于色的。
若是叫他们看见这时候的李守义,一定会惊得他们的下巴都掉下去。
李守义瞪大了眼睛,
脸部每一处细小的肌肉都在颤动,表明着他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没有笑,也没有夸张做作的哭起来,
只是连那向来训练有素的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究竟还要什么样的表现或是话语,才好的比现在更能体现他的心情。
“此事当真?”
男人琢磨了半天,还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我方才听见伺候大娘子的奴婢偷偷议论的,”
上官远的语气可比李守义的坦诚多了,他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恨不得这会子就拽着李守义去王琇莹那里验证传言的真伪。
“阿郎快去大娘子那里问问,若是真的,我们得赶紧请医师来家中照顾大娘子才是啊!”
催促的声音在李守义的耳边响起,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而是背着手,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起来。说是踱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要拿一个俗语来形容的话,
怕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
他停下的时候,背对着上官远,
“不,不能去问她。”
李守义回过头来,看向身后这位示自己为子的男人,
“她定是主动同我说,若是她没有同我说,她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我不能去问她。我若是问她,便是逼她。若是,若不是真的......”
“阿郎说的这是什么话?”
上官远显然着急了,他朝着李守义的方向迈了一步,开口道:
“此事可不是儿戏小事,阿郎去求证本就是应当的,怎么叫逼了?若是奴婢们在家里胡乱传言,那便要查出是何人传的,揪出来整治。若是真的,那更是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若是大娘子不说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同阿郎去世的爷娘交代?
阿郎是大娘子的夫君,
此事,当去问啊!”
上官远词句恳切,李守义听在心中,只是愈发的难安。
“哪怕你李家,会因为玉儿无后,你也不会辜负于她吗?”
那一日魏芷信质问的话语,忽地涌上了李守义的心头。
他绝非是动摇了,
他自打从娘胎中降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便绝对不会动摇。他既然敢对魏芷信这样宣之于口,
一怀明月,
不会有任何的遮蔽。
但是他却从魏芷信对自己质问的这句话之中,明白了,
这天下,这外面的人,
对此事是如此的在意。
他不在意,
但是哪怕与外人全然无丝毫的关系,他们却已经传了这幅样子。若是他表现出了一丁点在意的样子,
风波何如,他甚至难以想象。
流言是口耳间杀人的刀,他明白。
这也是为何,他不愿去询问王琇莹事情真相的原因。
“阿郎?阿郎?”
上官远还在唤他,李守义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还在劝,
“阿郎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李家考虑啊。子嗣一事,不得丝毫马虎啊!
我们不是要逼大娘子,可你说这孩子,是李家的根儿,
大娘子之前还流过两次......”
祖宗,家世,父母,名声,
上官远在李守义的耳边喋喋,便是要李守义明白,其中利害。
他言辞恳切,绝不是搬弄是非;他尽的是忠仆的职责,做世间忠仆都需要做的事情。
眼前的孩子还年轻,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有太多事情,他凭着是自己的意气。
“阿郎!”
不知在说了多久之后,上官远的一声阿郎,换来了李守义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了,
我去问她罢。”
第七百一十八章 传言(下)
“夫君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王琇莹给李守义的杯中斟了茶,这才在他的身边坐下。
杯中的茶适才烹煮出来,这会子还冒着热气,
李守义的视线似乎被这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在一片茫茫中难以聚焦。
“没什么,”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只是过来看看你。”
王琇莹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夫君怎么忽地说这种话?莫不是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十分体贴亲人的。她知道李守义平日里是绝不会说什么肉麻话的人,
每每来自己这儿,不是有事,就是匆匆一面便离开了。
听着王琇莹的声音,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李守义不由得感觉到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他甚少有这么不稳重的样子,
可此时那种情绪在他心底好像杂草一样肆意疯长着,
让李守如此的不舒服。
“没什么的。”
“你性子执拗,虽为人刚正,但难免因此和别人发生摩擦的。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让一步也就让一步了,”
王琇莹还当他是遇到什么任上的问题不好得言说的,便开口这样劝。
“若是什么真让不了的,你言语措辞也不要太凌厉了,
毕竟这儿始终不比安西了,许多事情,或许我们以后还要仰仗外人的。”
安西?
王琇莹说的话李守义囫囵没听进去,却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女人话语中的地名。
是啊,
是了。这里不是安西了,这里是,梁州。
安西啊,在那里,他失去了自己和王琇莹的第一个孩子。
人人都说安西苦,那里万里黄沙,只有数十年不绝的战火和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吐蕃人。正是他们数十年的骚扰,才叫安西,数十年都没有安定的日子好过。
可李守义不觉得苦,
大男子生九尺躯,正是要精忠报国的,
只要他的存在一日,便能叫大唐边境安稳一日,叫长安城内的繁华盛烈一日,他便觉得,没什么苦的。
可就是在那里,
他失去了他和妻子孕育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
他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到过,无论是那生下的,还是那没生下的。
就这么没了。
他不会哭,
沙场上的汉子流血不流泪,
但是每每想到这件事情,他的心中,却还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沉重的疼痛。让他唯有将自己锁在屋中数日夜,才能将其掩埋一二分。然后在下次回想起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缓解。
他心疼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子,
更心疼与自己朝夕相伴,甘愿放弃锦衣玉食,同自己到安西受苦的妻子。
他想她的痛苦只会比之自己过之而无不及,
那才是她以血肉供养,连心的孩子,就这么失去了,
他甚至不敢将自己的痛苦与她的比较,只怕显示的自己是如此的冷血和薄情。
这也是为何在知道她怀了第三胎的时候,他甘愿舍弃了自己奋战半生的安西,也要送着她回来的缘故,
黄沙和战火啊,
对新生命和孕育新生命的人来说,
实在是太苦了。
可这个孩子,
也还是没有保得住。
李守义没有责怪谁,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责怪谁,
就算是他这辈子,也扪心自问没做过任何一件违逆伦常的事,杀过一个不该杀之人;妻子更是了,原本就是连鸡也杀不了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娴坚忍,若说是报应,
怎么也报应不到自己夫妻俩身上来。
李守义不信命,
他亦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因果循环,
但若是如此,
为何老天要将这样常人所不能忍受之事,降落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这是他心中最难接受之事,
却偏偏也是这世间,他最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之事。
唉......
“夫君?”
李守义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女人;她此时正望着自己,眼中神色满是疑惑和担心。
“夫君,你是怎么了?”
他望着她许久,
许久,他摇了摇头。
“无甚,我走了。”
“咦?”
不等王琇莹的疑问出口,李守义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王琇莹也站了起来,很是不解。男人却已经整理整理了衣袍,背对向她:
“你好生休息吧,我去了。”
“夫君......”
李守义打开门出去,王琇莹也赶忙追着出去。两人才刚一从门里出来,就听见了外面传来春兰的怒喝:
“混账!谁叫你们胡乱传这些的!”
李守义的身体一僵。
王琇莹听见春兰的声音,她眉头微皱,
“阿兰!”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了一股预感,
呼之欲出的预感。
王琇莹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听着十分愤怒的女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半晌,才瞧见春兰从那边过来,脚步有些仓促。
她看见和王琇莹站在一起的李守义之后,
愈发是了。
“大娘子,”
来到王琇莹面前,春兰低着头应承。
“怎么了这是,在这儿都听见你的声音,
她们谁又招惹的你生气了?”
被春兰呵斥的那几个奴婢听见王琇莹唤,这会子也跟着过来;跟到春兰后面,纷纷低头不敢搭话,也不敢抬头。
“你们这是怎么了?”
春兰没有回答,王琇莹便又问她们几人。
几人对视一眼,亦是没有开口。
“搅扰大娘子和阿郎了,无什么,”春兰紧搭一声,
“就是瞧见她们偷懒,所以斥责了她们几句。”
“若是此事,倒不见得你会这么动气?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了,听你的语气,不像是小事。”
王琇莹难得有了这般不饶的问话,她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
颇有迫切要知道的渴求。
春兰依旧没看她,
“真是没有什么,要大娘子操心了。”
春兰不开口,余下的几人自然也不敢说;王琇莹不经意流露出失望,反倒是叫身边的李守义,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他开口,
“大娘子好清静,你们以后,不要在这里喧哗。”
“喏,”“喏。”
第七百一十九章 他在意
白锦儿听说,
宅子里发卖了好几个奴婢。
她还听说前几日,秋菊和春兰两个大管家奴婢,发了好一通火。正是因为这个,将那些人发卖了。
白锦儿不知为何,
几乎人人对此事讳言,
哪怕是平日里最八卦的抱琴,
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照样是慌慌张张缄口的。
不过大半与自己没有关系,白锦儿想,
毕竟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她也就同平常一样,照例忙活着该自己干的事情,亦不多言插嘴。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王琇莹和李守义之间,似乎比之从前,又疏远了些。
“大娘子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王琇莹捧着碗的手顿了顿,
“怎么这样问?”
“噢,就是瞧着,来咱们院子里的医师频繁了些,奴怕是大娘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白锦儿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王琇莹说道。
她瞧着女人送了几勺银耳羹入口,缓缓地将碗放下。
“倒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只是,有些,需要医师帮衬。”
这话说的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开口,王琇莹忽然接着问道:
“锦儿,”
“什么事情大娘子?”
王琇莹的神情看着欲言又止,
“你说,若是一个女人不能为自己的丈夫传宗接代,是否就没有尽到一个为妻的责任呢?”
这话说的白锦儿一愣。
她是听说抱琴和自己说的王琇莹孩子的事情的,知道王琇莹失去了三个孩子,
对于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白锦儿是不稀奇的,她稀奇的是,王琇莹竟然会问自己。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王琇莹当她的沉默是默认,
微叹口气,
“不必如此为难,我也是一时胡说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你今日做的菜偏清淡些,怎么不同昨日一般,蒸那酥酪了?”
白锦儿回过神来,对着王琇莹笑笑,
“那酥酪既是浓厚之物,常吃的话怕是叫舌头疲劳,也对胃口不大好,所以今日就没做了。大娘子若是喜欢,过会子的点心,我便给大娘子蒸一份。”
“既然如此就罢了吧,这方面,还是听你的好些。前几日母亲来看我还说我胖了呢,这颗都是你的功劳,”
王琇莹笑着摇摇头,
“只是母亲性子苛刻,便没有唤你来见。怕母亲发问些什么,叫你不得意了。”
“大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大娘子待人这般亲善,想来大娘子的母亲自然也是一般的人,就是嘴上严苛了些,也一定不会是刁难才是。”
“你呀,还真是会说话。”
白锦儿的话并没有逗得王琇莹笑,她微微低下头去,自顾地吃着桌上的东西——比刚才还失落些,眉眼都垂了下去。
白锦儿偷眼打量着眼前人,
她心中琢磨半晌,咬了咬牙。
“大娘子,”
“嗯?”
王琇莹看向她,看着她仿佛鼓足了勇气般:
“方才大娘子问我的问题,我觉得不对。”
“嗯?不对?”
“是,不对。”
读到对方眼中的茫然,白锦儿抿抿嘴,
“我以为,一个妻子的责任,并非只有生养孩子这一点。”
这话出乎王琇莹的意料,
以至于她手中的筷子一时间都忘记放下,攥在手里,听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说话:
“或者说,其实夫妻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能明确出来的责任。世人皆道男主外,女主内,其实亦不然:我家乡那边,有一对铁匠的夫妻,妻子天生力壮,打铸的铁比男子还要好,丈夫却是身上落下病根,只能在家中负责些操持家务的工作。虽然如此,二人却恩爱十分,叫无数寻常的夫妻,都很是艳羡。
他们便不似寻常人一般,可谁又能说,他们因此不是夫妻,没有履行夫妻之间的责任呢?
又比如,比如,
天后......”
说到这里,白锦儿压低了声音,
“......先高宗帝在时,天后便已经辅佐先帝政务,在先帝病重后,更是将许多事都担负下来。除后宫之事,前朝许多事情,更是要天后着手料理,可谁又能说,天后没有母仪天下之泽了呢?
所以,这夫妻之间所应该依责任,便是共同负担家庭,互相扶持,共度一生罢了。哪儿有说其中一项便是十分的责任,说是没有做到,便是不配为人妻,人夫的呢?”
“你这般言说,很是特别,”
王琇莹听着白锦儿说话,由先前的吃惊,已经慢慢地变成了思索;她虽没想到白锦儿只不过是个做饭丫头,竟然对天后与先帝的事情还如此清楚。不过白锦儿说的这些,倒是她从前未听到过的观点,
只是,
“只是,
孩子一事,却是确实我们女子的责任。毕竟,男子他不能怀胎十月,不能生儿育女,若是不能生,始终是我们的错不是么。”
“是,大娘子说的没错,男子确实是不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但是因为男子的缘故而不能生育的,也不在少数。或者说,本来养育孩子一事,就不应该只只是一人的事情。若生孩子只是女人的事情,那女子又何必与男子成亲呢?”
王琇莹轻轻捂住嘴。
“大娘子或许会觉得我此时说的,惊世骇俗了些,但我相信,这世间应不单单我一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娘子大可想一想,即便是大娘子与阿郎的孩子,在身为传宗接代的需求之前,他首先应该是个独立的人才是。他本身就不应该象征什么东西,而是作为一个生命,诞生在这个世间。
若真是因为各种难以抵抗改变的原因,他不能来到这里,
也不应当成为阻碍某对夫妻之间感情,甚至是褒贬一个人的缘由才是。”
女人彻底不说话了,她的表情像是被震惊到了,又像是在思索。白锦儿见状,从桌子后面坐出来,对着王琇莹拜下去,
“若是有什么地方说的轻狂了,还请大娘子饶恕。这是这确是奴心中所想,才如此所言。”
没人应答,
半晌,白锦儿才听见头顶传来幽幽一句话:
“可,
若是他在意,如何呢?”
第七百二十章 考试
“阿郎在意?”
“他如何不在意?”
“阿郎当真在意吗?”
白锦儿的问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王琇莹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坐榻上起来。
她身上的锦被从身上滑下,四周是围垂的帷幕。隔着帷幕,只能影影绰绰瞧见室内的布置。
春兰走时在炉中焚的香,此时已经燃尽了。只能隐约闻见些烟味,然后便是那若有似无,还未散尽的香气。
王琇莹呆呆坐着,
不知在想什么。
“大娘子,问过阿郎吗?”
她从未问过。
只是她当不消问,
他如何不在意呢?
李守义并无妾室,莫说妾室,连一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也从未有过狎妓之类的事情发生,
可以说是世间少见的男人了。
便是诸如母亲和父亲那般算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府中也是有二房妾室的。她们分别孕有一子一女,早在自己出嫁之前,便已经匆匆被分出去了。妾室生下的子女,便是这般了。
不过母亲也不是无子嗣的,她生了自己,还有兄长。一子一女,或许也是母亲面对那两房妾室的孩子的时候,如此有底气的原因?
宠妾灭妻虽是十分没有体面,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么些年,母亲对于他没有纳妾这件事情,很是满意。
他不纳妾的缘故,想来,是心爱自己的吧?
只是,毕竟后嗣这件事情,也并非他一人;他父母虽已去世多年,但也正因如此,若是他膝下未有一儿半女,那他们李家的香火,不就因为自己的缘故断了吗?
就算他不逼自己......
王琇莹越想,越发觉得心中惴惴难安,
她身着薄衫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窗边。
原本是自己十分喜好的熏香的味道,但是不知为何,此时闻起来竟然有些胸口发闷。她就这样推开了窗,
有些异样的“吱呀”声在宁静的夜空中响起。
初秋的夜晴空如洗,
剔透宝蓝色夜空中一颗星辰也瞧不见,盖因头顶上那一梢的明月,
透亮的惊人。
......
“嗯,算是过得去了。”
郭世宝放下手中的调羹,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只是各类肉的比例,你还是要多多锻炼掌握才是。今日这一道,算是你打学汤浴绣丸始,做的最好的一次了。”
“是嘛?”
白锦儿闻言,也用手中的调羹,从大大的汤碗中舀起一个肉丸咬了一口。她几下把肉丸吃光,舔了舔嘴角,
“确实不错,和郭老当时做给我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嘛。”
“哼,”
老人从鼻孔里发出声音,
“这道菜你想要和老夫比,还早着呢,你这臭丫头,随便夸你几句,你就这么猖狂了。”
“嘿嘿,玩笑话玩笑话,我当然知道不能和郭老比的,郭老那厨艺啊,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我小小萤火,也就在您这大月亮眼前,给您逗个乐玩罢了。”
“呸,”
郭世宝看着笑嘻嘻凑到自己眼前的白锦儿,
“一天到晚就会说浑话的丫头。”
“嘿嘿嘿,不过,不开玩笑,郭老啊,我总觉得你和我阿翁好像。我都有些想他了。”
“呸呸呸,你在丫头可别来给老夫我瞎攀亲戚啊,我可没你这么个孙女儿。”
他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
“你阿翁,你阿翁在益州呢吧,你个不孝的小东西,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打算回家一趟?我要是你阿翁啊,一定把你腿打断然后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了,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我阿翁克不会这样,再说了我阿翁都已经去世了,也不能给我指亲了呀。”
这句话说出来,郭世宝的表情逐渐的变了。他慢慢严肃下来,看向白锦儿,
“你阿翁,已经去世了?”
“嗯呢。在我从益州出来之前,他就去世了。”
“那你爷娘呢?”
“我没有爷娘,我是我阿翁在河堤上捡到的。”
郭世宝看着白锦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悲伤,或是痛苦的表情,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脑袋。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受了苦的。”
郭世宝的手掌粗粝温暖,
落在白锦儿脑袋上的一瞬间,
真是像极了当年白老头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摸她脑袋的感觉。白锦儿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是很快她便调整回来,用轻松的语气对着郭世宝说道:
“什么叫看不出来?我这不是勤劳善良,妥妥一副吃过苦淳朴乖巧的模样嘛。我看呀,是郭老你太没眼光了。”
“咄!你这丫头!
亏得老夫还安慰你!”
两人又争了一会儿,才又把话题重新说回到做菜上来。
“等到双九去阳怀山庄的时候,你定要做一两道大菜的,到时候,你就从我教你的这些中挑拣一两个就可以了。你这丫头学的,老夫倒也不怕砸了招牌。”
这话说的白锦儿满头雾水,
“阳怀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郭世宝先是一问,随后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了,
想来是今年人员有些变动,加之玉儿身子的缘故,所以今年还没定下来才是。”
“定下来?定什么下来?”
“去阳怀山庄的名单。每年重阳,秉正与玉儿都要上济源山上的阳怀山庄登高祭奉。在那里,立着秉正爷娘的衣冠牌位。”
“哈?!”
“到时候宅中亦会派人跟着去,往年都是我去的,不过我想,今年大约是你去。”
“我?”
白锦儿用手指了指自己,
“怎么是我?”
“废话,你自进府之后颇受玉儿看重,这厨房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和你比的?”
“那不也是郭老你去嘛?你年年都去,没道理今年要我去啊。”
“我?我可不去了,”
郭世宝摆了摆手,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爬不动山了。好不容易今年有你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我自然可以告假偷懒了。”
“啊?!”
“啊什么啊,”郭世宝撇撇嘴,“你和我学了这么久了,总得给你个机会叫你展示展示吧。做给我吃是一路子,要做的叫玉儿和秉正都满意了,才是你该去的路子。
算是老夫对你的考试吧。”
第七百二十一章 阳怀山庄
隔日,果然如同郭世宝所言,白锦儿接到了要随行王琇莹的消息。
秋菊顶着张比春兰还严肃许多的脸,可谓是事无巨细地和白锦儿交代了她应当知道的事情。秋菊此时算起来已经是外院的人了,可听着她说话,对王琇莹是十分的担心。
这算是白锦儿打来到王家之后第一次出门了,
毕竟就她这样子的身份,平常若没什么事情的话,是不允许出门的。
好久没出去透透气了,老实说白锦儿看李家这寡淡无味的园林,也实在是看的疲劳。
其实这次出去人不多,
毕竟按着李守义的个性来说,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任何活动,去阳怀山庄也并非度假,听郭世宝的言语,似乎是去祭祀他父母的衣冠冢的。这也让白锦儿很好奇,为什么李守义的父母的衣冠冢会立在那个地方。
不过,这也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就是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白锦儿简单收拾了些换洗的衣物,便跟着上了马车。
想来王琇莹确实是很看重她,
她竟然能够和王琇莹和春兰坐在一辆马车上,剩下的两三个奴婢则在另一张车上;李守义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仆从周同山和一个小厮,三人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
“锦儿到梁州来,是不是还没出去看过?
半路中,王琇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姑娘。
“是,”
白锦儿原本是看着车窗外的,听见王琇莹问自己,也笑着回头,回答道。
“下山之后一直住在客店中,出去也是为了找谋生的活计,所以没有在城中好好瞧过。”
“这四处倒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等到上元灯会的时候,便带着你出去好好看看。”
“大娘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王琇莹刚说完,春兰便略带嗔怪地说道:
“这才九月份,上元灯会可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大娘子便胡乱许了。”
“那有什么关系,”
王琇莹调皮地朝着春兰吐吐舌头,
似乎只要在春兰和白锦儿面前,这女人就会褪去平日里端庄娴静的样子,变得有些孩子气起来,
“反正三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莫不然,还会有什么事情严重的,叫灯会都不办了?听说明年的上元灯会啊,天后会向天下诸县赐福灯,是长安那边大铺子的手艺,除了长安洛阳,别的地方可是瞧不见的。”
“既然如此啊,大娘子就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不然到时候不管什么仙灯福灯的,奴可不会准大娘子去街上的。”
“嘶——
你呀你呀,好狠的心。”
说着,王琇莹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春兰的鼻尖。
“我这身子还不好么,都能上山了,还要如何好的了?我看呀,阿兰你就是诚心不想让我去看福灯了、”
“我可没这么说......”
“春兰姐姐说得对,”听着主仆二人彼此间的戏谑玩闹,白锦儿笑着,插了一句嘴,
“大娘子还是要注意身子才好,毕竟如果身体不好,那玩起来也不能尽兴不是?倘若身子好了,我想无论是春兰姐还是阿郎,肯定也希望大娘子玩的高兴。”
她说的话,让春兰侧目。随后亦附和:
“说的极是,所以大娘子啊,你呀,就乖乖听话吧。”
“哼,”
王琇莹皱了皱鼻子,竟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一路上时不时地聊上几句,白锦儿只觉得马车走的路逐渐平坦下来,等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颠簸之感的时候,白锦儿撩开车帘看了看,俨然已经到了一户大门之处。
李守义拉住了马,
那小厮和周同山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小厮下来牵着李守义马的缰绳,周同山则是去后面王琇莹她们所乘马车前,恭敬地说道:
“大娘子,到了。”
“到了,”
车里的王琇莹听见声音,在春兰的搀扶下起身,
“我们下去吧。”
“喏。”
白锦儿跟在王琇莹和春兰的身后下了车。
这阳怀山庄应是此处富商开张的产业,白锦儿打量一眼,虽然装修不甚华丽,但是却有一种大巧不工的沉稳厚重之感,可是和李家的装修完全不同的。门口还堆放着些许空的装酒的大木桶,应该是等人拉下山去更换新的上来才是。大门处的地上也有许多车痕,深浅不依,故而踩上去还有些凹凸不平的。
不过这会子除了他们的马匹和马车之外,却没有别的车辆了。
从山庄大门里迎出一穿着绸缎的男子,表情有礼但不谦卑,颇为落落大方的,对着李守义行了礼:
“恭候将军和夫人多时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还请将军和夫人移步内居。”
李守义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王琇莹的方向。这会子,王琇莹正被春兰扶下马车。
和白锦儿刚刚来李家的时候,也就是好几个月前比起来,王琇莹现在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洁白的皮肤已经有了血色,身量也丰腴了许多。这会儿虽然还要春兰扶着下马车,但是她下车后那轻松的模样,还是撞入了李守义的眼底,
男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底,一时间柔软了许多。
他没有迎上去,而是等着春兰陪着王琇莹过来,
自然地将王琇莹的手接过。
“我们走吧。”
王琇莹看了看他,点点头。
“嗯。”
李守义跟王琇莹先进了山庄,余下这几人也跟在后面进去。一路上白锦儿看见周同山似乎很想和春兰讲话的样子,但他就是默默地跟着,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白锦儿看着,眨了眨眼睛。
这山庄占地不小,而且正如白锦儿在外面看见的那样子,整体古朴雅致,一看就是很有眼光的人主持建造的。
绕过入门的镂空花纹的木屏风,便是一处静谧的莲花池。莲花池被四处的竹林围起,愈发是衬托的池水颜色是苍郁的深绿。
他们是顺着竹林后的卵石路走的,漫步其间,实在让人心静神逸。
很快,绕过竹林之后,面前出现一处木屋。
李守义和王琇莹站住,王琇莹回过头来,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人开口:
“你们先去屋子收拾收拾去吧,等到叫你们的时候,再过来即可。”
“喏。”
第七百二十二章 等得
李守义和王琇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去的时间还长久,
想来是先去拜祭李守义父母的衣冠冢去了,
怕是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白锦儿一开始是在自己住的屋子里待着的,待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聊,就出了门,打算四处悄悄。既然是供游客游玩的山庄,想来是不会有不能闲逛的规定的。
白锦儿依稀记得来时的道路,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们几个随行的仆从住的地方是靠在一起的,大约是这山庄中靠中间些的位置,
毕竟刨除自己来时走过的道路,
往后看,依旧是一片片可以算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子。
林间小路曲折,错落有致藏在林中的是古拙的石灯,或是造型栩栩如生的石雕,乍一看不过就是片浓密的林子,只有走进去了,才发现其中这些不算大,但别出心裁的心机。
白锦儿许久见到过这么好的园林景象了,一时间不由得沉浸其中,颇有一付顽心。
只是比较可惜的,这偌大的院子中似乎除了已经开败的莲之外,便再没有任何开花类的植物。就连这时候正是浓郁的金桂,这儿也是一株都未曾见到。
所见的,无非就是松,竹,还有其他葱郁的乔木类植物。
看样子这山庄的主人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花的了,
白锦儿这样想。
跨过小木桥,白锦儿来到一处角落。她本就是随意乱走的,这会子瞧见前面没路了,知道自己是走到死胡同了,也不着恼,转身就打算原样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隔着身后竹林不远处,传来了有人压低声音,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白锦儿自问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特别是她深谙多少小说里,男女主就是因为偷听到了大反派的谈话,所以才落到了被追杀天涯的下场。白锦儿可没有这被人追杀的打算,毕竟现在,
她实在太穷了。
可即使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白锦儿却还是分明的听出来,这交谈的两人,其中的一个,正是春兰。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她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进白锦儿的耳朵里。之所以说春兰压低了声音,白锦儿还能听的那么清楚,
实在是因为她虽然有压低声音的这个意思,但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地将音调往上扬。
再者,
这声音实在是太近了。
若不是白锦儿瞧不见人,她都要怀疑春兰是在自己面前讲的话了。少女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得悄悄地收了回来。
白锦儿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正是自己眼前这几乎是密不透风的竹墙,
虽然排列的好像是一丝缝隙都没有,但真的去细看,
却发现并非有多么的厚。
看来春兰就站在与自己一竹墙开外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来说,倒还真是面对面的程度。
白锦儿没敢动,
虽然她很想听的更清楚,到底春兰是在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但是这地上满是碎石和落叶,既然自己能听到那边讲话,保不齐那边就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于是白锦儿在原地站定,开始了自己的“窃听风云”。
“我,我并非是想逼你......
只是这几日,却,却,却连我送去的,的东西,你都不收了......
可,可是,我,我什么地方,惹你讨厌了......”
和春兰说话人的声音就远没有那么清楚,白锦儿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就算只是大概,白锦儿立时也猜出了,这会儿和春兰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这结结巴巴的言语之后,春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听见她开口:
“我没有讨厌你。”
“那,那,那是为什么......”
“只是我觉得,你并不应该将你的时间,再消磨在我的身上。”
“阿兰......”
“其实,你的心意,我知道。”
白锦儿不由得双手揣在一起,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
“只是,”春兰继续说着,语气中竟没了往日里对周同山的严肃,反而还多了些柔软的无奈之意,
“只是你的心意,我不能回应。最起码,现在不能。”
“无事的,我,我不,不逼你......”
“你虽然不逼我,但我又如何忍心,看你这般白白的等我?”
“阿兰......”
“唉。”
女人长叹一口气。
“我若是有了婚配,大娘子一定会遣我出府嫁人。原本大娘子便是轻易不同人倾吐的性子,她叫我走,我如何放得下她?
大娘子与阿郎本是神仙都羡慕的眷侣,就因孩子一事,如今二人之间生了嫌隙。我心中虽然焦急难耐,却始终不知如何帮解才是。大娘子自小身子不好,如今尚未将养得,又整日里郁郁寡欢,我若是走了,府中何人能知冷知热地好生照顾?
我与大娘子虽为主仆,但大娘子待我如亲生的姊妹一般,这样的情我岂能不报?又岂能在大娘子最需要人的时候,嫁人出府呢?”
“我明,明白你的意思,阿兰,只,只是,若是你坚持不出府,大,大娘子想必,想必是会依你的啊。”
“你不懂,”
虽然看不见春兰此时的动作表情,但是白锦儿想,她或许是正摇头呢吧。
“大娘子与阿郎,其实有好些地方,是十分相像的。所以,他们二人才会至今,许多事情都未曾说开。”
“我,我,我明白,阿,阿兰,无,无事的,我能等,等你。阿郎和大娘子待我也恩重,我也要回报大娘子,所以你,你不必操心我......”
“你如今也而立之年了,我不知如何才有嫁人的心意,你也等得吗?”
“等,等得。”
“可你家中还有母亲要奉养,你若迟迟不成亲让家中母亲烦忧,便是不孝,就是这般,也等得吗?”
周同山结巴的说话声没有任何的犹豫,
“等,
等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再一次叫春兰住了嘴。许久,久的白锦儿的腿都有些麻了,她才听见竹墙那边的女人,低叹一声,
“傻子。”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杀手
白锦儿回屋的时候,正看见从外面回来的王琇莹。只是此时李守义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从竹林外面走进来。
白锦儿连忙上去,
“大娘子,”
她伸手扶住王琇莹,扶着女人往前走。
“这么慌张做什么,”王琇莹看着白锦儿的样子笑了笑,
“我这不是自己走回来的?又不是散了。你呀,日日负责我的饮食,我现在身子怎么样了,你还不知道么?”
白锦儿被王琇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娘子怎么是一人回来的?阿郎呢?”
“原本我也应当要在那里待到黄昏的,只是秉正说什么都要叫我先回来了,我只好先自己回来了。”
他们是清晨时分出的门,这会子甚至还不到午饭的时间,竟然要在那里待到黄昏日落,莫说身子羸弱的王琇莹了,就是正常的人也少有能待住的,也难怪李守义会先叫王琇莹回来了。
“阿郎真是心疼大娘子。”
白锦儿由衷地说了一句,王琇莹听了脸上却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只是笑笑。
“午时的时候要送饭去给阿郎吗?”
“嗯?不必,”
王琇莹开口,
“守灵的时候,是不可用饭的,也不可饮水。今午时随便做些简单清淡的即可,是要到黄昏秉正回来的时候,才需要做一桌宴,请山庄中的主人。”
竟然还要请这山庄的主人吃饭,这倒是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了王琇莹的话。
“对了,春兰呢?”
王琇莹问起春兰的去处,让白锦儿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将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和王琇莹说。春兰本人肯定是不希望王琇莹知道这件事情的,毕竟按照春兰的说法,若是王琇莹知道了周同山和她之间的事,便要叫她出府成亲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还是没有将刚才春兰的事情,告诉王琇莹。
“唉,
若是春兰性子没那么犟就好了,说来这次,还是我叫夫君,带着那周同山一起来的。”
白锦儿摇头之后,就听见女人这么叹了口气,说道,
“希望阿兰,能开些窍吧。”
咦,听着王琇莹的口气,
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呀。
“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地这么说了一句,就见到王琇莹看了看自己。
“你们不也知道么,同山对阿兰的心意,”说到这里,王琇莹还笑了笑,眼中带着些许的宠溺,
“他暗里都送了阿兰多少东西了,不是还有许多,是你帮忙准备的吗。”
“这......”
“无碍的,”
王琇莹温柔地开口,
“若是他们二人能成,我自然是很高兴的。阿兰虽然面上瞧着不苟言笑一派古板的样子,但其实,她还是不小女儿心性,有人能这么在意,关心她,我是打心眼儿里为她开心。只是,那丫头却迟迟没什么反应,我若是问了,她便一口咬定不认承,
唉,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同山在家里也许多年了,为人家世都是知根知底的,只是她对人家没意思,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啊......
白锦儿挠挠头。只是看来,王琇莹不知道,春兰其实也是喜欢周同山的,可因为不愿意出府的缘故,这才没有表露出来。
“想来,春兰姐是有自己的想法才是。终生大事,她要细细考虑,也不奇怪。”
“是呀,只是,我毕竟担心她,”
说着,王琇莹又是叹了口气。
“她还总是说我不会为自己着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主仆二人,还真是相像。白锦儿想起她偷听时听见的话,这样想到。
就在白锦儿要说话的时候,王琇莹忽然就站住了脚步。她侧首,朝着身旁的竹林看去。白锦儿是挽着王琇莹的手的,女人停了,她自然也停了,
“怎么了吗大娘子?”
“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白锦儿静静竖着耳朵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竹林顿时往两侧倾倒,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下去一般;白锦儿拽着王琇莹本能地往后一躲,正正闪过奔着王琇莹咽喉处去的刀刃。
虽然是躲过了这刀,但也正因为如此,白锦儿重心不稳登时翻倒在地,而她握着王琇莹的手,也立马在摔倒之前松开了。
白锦儿只觉得心头血一凉,
天翻地覆之间,
她还来不及细想什么,
呼喊的声音却已经脱口而去:
“快跑!”
王琇莹虽然身子羸弱,但毕竟是武将的妻子,又在安西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其胆量心智之坚韧,非寻常女子可比——她下意识迈步要往前逃去,可摔倒在地上的白锦儿喊出这么一声,又叫王琇莹的脚步有些犹豫。
握着刀的男子从竹林里出来,
他手中短刀约莫成人小臂长短,此时正手拿着,刀尖向外。男人衣服有些裂痕,看着不甚光彩的样子,口中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圆睁,
“贱人纳命来!”
口中这样喊,他提刀便奔王琇莹去。
瞧着凶徒提刀朝自己奔来,王琇莹明白此人果然要的是自己的命,不再犹豫跨步就跑。两人一逃一追往前去,留下倒在地上的白锦儿。
并非多疼,
只是仰面摔倒前瞧见那兵刃几乎是贴着自己过去的,白锦儿只觉得血液倒流,手脚都好像麻木了一般;但王琇莹和那杀手跑走,白锦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奔去。
“来人啊!杀人啦!
“救命啊!
救命啊!!!”
走在小路上的李守义甫一听见少女的惨叫声,立马狂奔前去,手中的篮子撂在地上。
王琇莹纵然反应迅速,但毕竟身体素质摆在那儿。才逃了不多片刻,便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无奈,她只好往那密匝的竹林中挤去,希望这些高大的竹子,能牵绊那穷追不舍的杀手的脚步。
她听见自己浓重的喘息声,
还有震的耳膜发疼的心跳声。
“贱人!我要你偿命!”
王琇莹攀住一根竹子,还想往前逃时,一只粗糙冰冷的手,却已经从背后抓住了她。
“贱人!”
一股大力袭来,
王琇莹看见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别碰她!”
第七百二十四章 黑
白锦儿心砰砰砰跳,
甚至于连自己喊话的声音,她都听不见。
她手里的半根竹子用力地打在男人的背后,脑袋,肩膀,
她是奔着脑袋去打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充血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竹竿捶打着眼前的男人。
“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
别碰她!!!”
她瞧见那刀是朝着王琇莹去的,手上的动作一刻不敢停,用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好像恨不得把男人的脑袋打的西瓜似的开了瓢。
不过也正是多亏了这不要命似的打法,叫男人即将挥下的刀子,慢了。
李守义循着声音赶来,看见被男人拽住手腕的王琇莹,和那没有落下的刀子,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闪身到了男人身边,不等任何人反应,抬脚便把人踹了出去。白锦儿来不及收的力道,还有一竿正打在了李守义的手臂上,
吓得白锦儿赶忙把竹竿丢开。而男人竟径直飞出竹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李守义也没有在意,
他将王琇莹搂入怀中,
“玉娘,你怎么样?!”
这铁一般的汉子,从来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满是颤抖。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
那一瞬,王琇莹眼前已经走马灯似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她没想到他会来,这会儿,他不应该在这里的才是。
他来的这样快,这样巧......
“玉娘,
玉娘!”
“我,我没事......”
“你可受伤了?身上,哪里受伤了?!”
“我,我......”
王琇莹感受着男人温暖的怀抱,凝望着自己双眼中的恐惧和担忧,豆大的泪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没事,没事,”
李守义将王琇莹用力地揽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背后,似乎此时连呼吸,都是颤抖着的。
“没事,没事......”
这会子白锦儿也总算反应过来了,瞧见是李守义过来,她跟着大大地松了口气。丢了竹竿的双手筛糠似的抖着,双腿也有些晃悠,白锦儿迈着步子往正抱在一起的夫妻俩的方向靠了靠。
好家伙,
真他娘吓人啊......
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
她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助跑声——双眼瞪大还没来得及躲,一种诡异的冰冷伴随着剧痛,从自己的后腰传来。
白锦儿甚至能听到自己皮肤被以点被挤压戳破的声音,
“噗嗤”一声,
像扎破了气球。
“锦儿!”
最后的记忆是一道寒芒贴着自己的脑袋过去,然后是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
白锦儿看着王琇莹冲过来将自己抱在怀中,滚烫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就是耳鸣,女人喊的什么她都没听见。
不过,临昏倒之前,白锦儿很想喊一句话——
你他娘的倒是记着补刀啊!
......
咦,
我死了吗?
眼前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不会吧,就这么倒霉吗!这一次可是活的比上一次还短啊!前辈子好歹还活到了二十四岁,这辈子十七岁就嗝屁了吗!
系统!系统呢!系统你还在不在!
没人回答......
靠!不会真的又死了吧!
那现在这状况是怎么回事啊!等着排队投胎吗!
毕竟白锦儿并没有真正经历所谓“投胎”这个步骤,所以这话,也就是气急的浑话罢了。不过此时的白锦儿已经决定了,如果真的能到传说中的地府的话,她一定要主动先和喝他两大碗的孟婆汤,
谁他娘的说的保留着前世记忆投胎是好事的,
白锦儿深刻地用自己的经历来保证,
绝对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就这么死了,
就这么死了的话.......
到了,也没能去趟长安,也没能,见到什么史书上的名人。认识了这么多的好朋友,这辈子死时,也是一个都没在身边。
不过,还好的是,阿翁先死了,这样,他就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想想上辈子自己出车祸的时候,遗体一定是乱七八糟的吧;爸妈他们在殡仪馆看见,肯定是很伤心的。
还要麻烦入殓师了。
这辈子,好歹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先自己去了,怎么着,也不能落下个不孝顺的心结了。
但这会子自己死了,
是不是算是客死异乡了?
会有人把自己的遗体或是骨灰,送回锦官城吗?好歹自己也算救了王琇莹一命,她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曝尸荒野的。
那么,送着自己骨灰回去的时候,肯定又会叫他们哭吧?
真不好啊,
明明前不久,才叫他们哭过的。
或许是不是听杨思雨的话,那时候和他一起回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还是说,自己注定了是要死于非命的下场,不管去到那里,都摆脱不了这样的结局呢?不然怎么会才从那个虎口出来,又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
唉......
系统还在被冻结,说不定如果系统没被冻结,自己也不会死的。毕竟还有那颗死生丹,她肯定是会果断地花光自己的积分兑换了,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吃下去。毕竟她可是说过,她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呀,
这么说来,自己还对不起系统了。
趁着她被冻结说不了话的时候,自己竟然就这么死掉了。自己现在这阶段死掉了,系统的业绩是不是也会收到影响?
啧,
看来,自己对不起的人,还不少。
还有,
陶阳……
陶阳啊,他现在在长安,不知待的好不好?习不习惯?
不过他爷娘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又有本事,想来,不会过的不好的。
只是,当年和他的约定,怕是达不成了。
终究是见不得他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动了动了……”
“……动了动了!”
“大娘子……大娘子!”
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的黑暗忽然像是被笼罩了一圈白雾,从纯净的黑,变成了雾蒙蒙的灰白色——
“锦儿——”
“锦儿——”
“锦儿!”
第七百二十五章 什么人
“锦儿!锦儿!你醒醒!”
“锦儿,锦儿——”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
白锦儿觉得自己好像从飘飘悠悠的状态一下子落了地,稳稳地摔在地上,
黑暗中被剥夺的感官顿时全部回来了,
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受伤的地方传来,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又酸又麻的感觉,更让白锦儿觉得难受。
她下意识想说话,却只是发出嘤咛的一声。
“醒了醒了!快叫医师来!”
王琇莹原先瞧见白锦儿好像是动了动,就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人;这会子听见白锦儿开口说话,激动的无以复加——她转头朝身后的春兰喊,春兰也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去叫人过来。
“锦儿,你觉得怎么样?”
白锦儿神志可以说刚刚才清醒,
浑身又酸又痛又无力的感觉,更是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思考。甚至王琇莹的声音都难以分辨出来,
只是能听懂词句罢了。
“唔……嗯……”
无意义地哼唧出几个音节,算是回应了王琇莹的话。女人担心的又是摸额头又是在眼前挥手的,看来这几个音节真的没有成功回答她的问题。
而这会子,春兰已经领着大夫过来了。
“无大碍了,”
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那瞧着年纪不小头发花白的医师开口道,
“只是麻沸散的效用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她现在看着浑浑噩噩的。再休息几刻钟的功夫,应该就能完全清醒了。”
听到他这么说,王琇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白锦儿也松了口气。
吩咐春兰送医师离开,王琇莹坐在白锦儿的床边,低叹一声,将白锦儿的手握在掌中。
“好孩子,
多亏你了。”
瞧着白锦儿这张尚嫌稚嫩的苍白的脸,王琇莹双目微微含泪。
果然如同那医师所言,白锦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口渴。
温度恰好的水被送到了白锦儿的唇边,她毫不客气,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喝下了一碗,还想再喝的,却不准了。
“少喝些,你刚刚醒过来就喝这么多的水,对身体不好的。”
王琇莹的声音柔软如同天上的云朵,白锦儿刚刚醒过来听见这样的声音,顿觉通体舒畅,酸痛消退后的无力感,也缓解了不少。
王琇莹扶着她坐起来,让白锦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轻轻地握着白锦儿的手,按摩帮助她推拿。
“你麻沸散药效刚退,如今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乃是正常的。此时最好是坐起来这样子推拿,手脚能快些好起来。”
其实白锦儿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刚清醒时候那么严重了,只是王琇莹手法娴熟,手掌心又光滑温热,这么按摩着,也挺不赖。白锦儿就没有推脱,乖巧地靠在王琇莹的肩膀上。
“麻烦大娘子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若不是你,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
“大娘子夸言了,”虽然王琇莹说的也是事实,但是白锦儿听着,却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阿郎来的及时,我所做的想来也没什么作用。”
“若不是你,怕秉正来时,就已经晚了。”
察觉到白锦儿的手臂渐渐有了力气,王琇莹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昏迷了半日,想来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叫人给你弄些吃的,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半日?
白锦儿一愣,随即往窗外看去——果然此时天色已是染血似的昏黄,已经有人手中执烛,依序点亮廊间的长灯。
“那宴席……”
“你不用担心,”知道白锦儿要问的事情,王琇莹摇了摇头,
“山庄里既有了刺客,安全起见,宴席肯定是取消了的。虽然刺客已死,但是这会儿,秉正正和山庄那边的人,调查着这事的来龙去脉。
明日我们多待一天,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再离开。”
“不大娘子,”
听了王琇莹的话,白锦儿说道,
“不用顾虑我,我们明日就离开吧。毕竟此人竟然能混进山庄来,我怕,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王琇莹微蹙秀眉,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此事还是交给秉正去解决吧,若是他说能留,那便是没关系的。
这些事情都毋须操心,今夜,你还是好生休息才是。”
……
“我与此事没关系,
你信不信?”
坐在李守义对面的男人束着幞头,他身上素色锦袍没有任何的褶皱,可他的鬓角却隐隐有薄汗,看来是刚刚剧烈运动过的样子。此时男人看着李守义,苦笑着说道。
“我信。”
李守义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我,我爷娘若是不信你,怎会将他们的衣冠冢,立在这个地方?况且,你要害我,有太多法子,不需要选最笨的这一种。”
“唉,”
男人摇摇头,
“你这么说,反倒叫我更过不去了。”
“我只想知道,那人是什么人?”
听见李守义问,男人微微抬眸看向他,眼中有些许纠结和抱歉,他一只手摆在了桌子上,食指轻点桌面。
“那人是我这儿的一护院,原本也是军中的,曾经在里面,也做到个小小队正。只是后来伤了手握不住刀,这才从伍旅中出来。”
“那与我有何干系?”
“洛阳有人密告原兴王谋反,兴王府上下皆投入狱,世子世子妃自裁。凡与兴王有干人等皆论罪,那人的阿爷,正在此列。只是听说他阿爷素来身体不好,只是曾为兴王做过撰写书文的工作,故而也被牵涉其中。入狱没三日,便死了。”
李守义沉默,
“两月多前,我见他家中出事悲痛难耐,便准了他一月休假,让他回家料理完之后再过来。他从家回来之后倒是不见凄绝之色,却变得眉目有些凶狠决绝起来。想来那一月多时间,有人寻过他了罢。”
“就为了杀我妻子?”
男人看了李守义一眼,
“旁人近不了你的身,唯有玉娘,是你不得不袒露的弱点。”
第七百二十六章 月下
李守义手中的茶杯迸裂,碎片掉了一地。男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他只是咳嗽几声,接着说道:
“这人毕竟在我这儿干了好几年了,每年双九你要上来拜祭,到时候山庄其余人清走一事,他很是了解。这也是我的疏忽,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这么轻易就被收买了。
可除了这么一原因,我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能叫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唉,可惜人现在已经死了,也不能追问更多了。”
“他家中可还有别人?”
忽然,李守义这么说了一句。男人想了想,摇摇头,
“就一鳏居的父亲。”
“那倒也不算轻易了。”李守义说话的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不少,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你还真是通情达理,”男人撇了撇嘴,“就算是这样,他出息些也该去洛阳,再不济,也该去找那些把他阿爷下狱的人去,结果找了你来,这难道不是飞来的横祸?”
李守义没有回答。
半晌,男人叹了口气,
“看来,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你啊。”
“毕竟我姓李,”他开口,“姓李,却站在了姓武的一边。”
“这姓什么,真有那么重要么?”
察觉到李守投来的眼神,男人举了举手,摆出一副投降的姿态,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过,说真的,”男人忽然上半身前倾朝李守义的方向凑去,神秘兮兮的,语气中又带着浓重的好奇,
“你为什么,要站在天后那边?你明明是姓李的,倘若日后真是姓武的做了江山,你就不怕,飞鸟尽,良弓藏?”
李守义看向男人,两人目光对视,
在男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说话,没有任何的思虑:
“我既不站在姓武一边,也不站在姓李的一边,
这天下跟了谁的姓,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只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啧。”
......
春兰打开屋门,瞧见站在门外的是李守义之后,对着李守义行了一礼。
“阿郎。”
“嗯。”
男人点点头。他的目光自然是已经看见了后面还躺在床上的白锦儿,以及陪伴着白锦儿坐着的王琇莹,
看见王琇莹和白锦儿有说有笑,并没有受到惊吓后的惊惶之色,暗自放下心来。
“你来了,”
知道是李守义,王琇莹站起来,她来到李守义的面前,
“如何了?”
“差不多了。”
这话回答的是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毕竟白锦儿和春兰还在这里,不方便细讲。王琇莹也是会意,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在这里多逗留一日,锦儿是新伤口,还是不要颠簸为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守义看向白锦儿,白锦儿接触到男人的眼神本能地浑身一紧,随后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李守义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迈步朝屋子里走来。
“还是要多谢你,保护玉娘了。”
“阿郎哪里的话!”
虽然是感谢的言语,但是李守义说起来和王琇莹说起来就是有那么点不一样,和刚才的温柔随和不同,就算是感谢,白锦儿还是觉得听李守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感。
“这都是我该做的!”
李守义看她一眼,
“你好生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了。等你能走了我们再启程,无碍。”
“我,我知道了……”
男人点点头,转身要出门,临出门时又站住脚步。他转回头来看向王琇莹,嘴唇微微翕动,
“你呢?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王琇莹看向他,眨了眨眼,
“你不是已经问过许多回了,我若是不舒服,你看我现在,还如此闲适么?”
在听到王琇莹的话之后,李守义明显地松了口气。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迈出了门。
白锦儿和春兰在一旁看着,表情十分的微妙。
反正就白锦儿而言,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都已经是这种感情的夫妻,还会因为女方生不了孩子而怪罪的话,
那她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在白锦儿这儿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之后,王琇莹这才出门去。她本是要回自己屋子去休息了的,毕竟白天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叫她身心俱疲,只是担心白锦儿的安危,这才一直陪在那里。
可是一出门,就瞧见静静站在竹林之中的那道身影。
他历来站的笔直,即便是和这院子里的苍松或是翠竹相比,也不遑多让,
月色清冷穿过斑驳的竹叶,斑驳地映在白沙地上,
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这沙子原本就这样亮白如晶,还是因为如水的月色裹挟,才有这白的几乎能透光的颜色。
王琇莹住了脚步,站在他的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她开口,缓步上前。
“穿这样少,小心染了风寒。”
李守义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她。
他看了她许久,看的王琇莹的脸都有些发烫;她不由得微微垂下首去,好躲避男人的目光。
今日的李守义好生奇怪,
若是往常,他从不会这样直接地看着自己。
就在王琇莹心中有些忐忑的时候,忽然伸出的一双手,将她搂进了怀中。
回应她的,是男人坚硬的胸膛。
“若是今日你出了事,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听见李守义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空中,恰如天上的朗月一般,叫人难以忽视。
王琇莹怔住了,她原本双手是垂在身侧的,但慢慢地,她伸出了手,揽住了男人的腰。她将头轻轻地枕在李守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独自躺在床上的白锦儿连身都不敢翻,稍微动一动就会牵扯的身背后传来一阵剧烈撕扯的疼痛,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
白锦儿一激动,
扯得自己疼的呲牙咧嘴。
“这也太奇怪了,我这什么都没做,怎么都能有积分入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