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戏耍
“二娘子这就是陈公的府邸吗?!好大啊!”
张芸豆跟在孟如招的身后,她几次想上前拉孟如招的手,却都被少女躲开了。
“废话,带你进的是陈府,自然就是陈公的府邸,难道还能是别的地方不成?”
孟如招颇为嫌弃地说了一句,周身打量张芸豆一眼,越发觉得彼粗鄙庸俗,还市侩不堪。
“待会儿进了宴席处,你最好不要乱讲话。里面都是整个益州的官宦显贵人家,要是得罪了他们,小心拿你阿爷阿娘的罪。”
刚伸手想去折花的张芸豆听见孟如招的这句话,赶忙把手收了回来。
“我知道的二娘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张芸豆信誓旦旦地保证。
孟如招看都没有看她,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张芸豆步步紧趋地跟在孟如招身后,被这长长廊道周围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一树一树高低错落的花草树木拢在周围,隐隐有淡淡的花香飘来;廊角悬挂着做工精致的小风铃,有风拂过便发出清脆而不闹人的轻响。
张芸豆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那铃铛。
“叮铃——”
真美啊。
张芸豆的双眸明亮,隐藏在浓重妆容下的脸有些发烫。
如果自己以后能住进这样好看的大房子,该多好。
……
白锦儿已经包好了烧卖,架上笼屉去蒸;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刚才一直被自己戏弄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洁白的面皮被摊在已经涂了一层薄油的大锅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摊成了一张喷香的面饼;另一边的碗中是早已经碾碎了炸好的果仁,上面淋了蜜糖仔细地拌匀了,看着就黏稠甜口。
白锦儿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有核桃仁,松仁,桃仁等干果,似乎还有切碎了的干柿饼。
她的眉头动了动。
这是什么?
白锦儿心里不住地好奇。回想起来路上,这个男人似乎说过自己是什么,穆家毕罗铺的,那就是说,他家应该是卖毕罗的。
那么这参加秋廷宴的菜品,想必也是毕罗才是。
毕罗,这个在唐朝十分出名的食品,白锦儿却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品尝过。只因为白老头从小一手包办了白锦儿几乎一切的吃食,而不知为何,他从来不做任何的毕罗。
也正因如此,白锦儿才会按照系统提供的蟹毕罗菜谱,做出了个不伦不类,形似烧卖般的东西。
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让白锦儿在这秋廷宴上,遇到了个做毕罗的好手。
好巧不巧的,还就在自己的对面。
白锦儿低着头,干净白皙的手泡在水中,扒拉着盆里泡着的几片薄荷叶;可她的眼睛不时悄悄地瞟着前方,透过竹制的蒸笼,小心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男子的面饼摊的不大,只煎的面饼的周围隐隐变黄,就仔细而快速地把面饼从锅上揭了下来,利落地甩在盘子上。
用勺子舀了一勺拌好的蜜糖碎果仁,均匀地撒在面饼上码成长条形;随后,白锦儿看着他又用勺子在另一个大碗中舀了不知什么,只因为笼屉的位置恰好挡住,她无奈地踮起脚,想看看那碗里装的是什么。
等到勺子上的东西被撒落,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收回了目光,看着盆里都快被自己搅合烂的薄荷叶,默默地把它挑拣出来丢掉。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瘦白男人刚才放进面皮的里的,是切碎了之后的羊肉末和姜末。
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但是白锦儿没法凑近看,所以也不能详知。
在用蜜糖搅拌均匀后的果仁上,覆盖一层略带辛辣口味的羊肉末?
白锦儿的脑海里很能想象出这个东西的味道。
她再一次偷瞄向男人方向时,后者已经把面饼卷好了,形状和白锦儿前世特别爱吃的一种东西很像。
山东煎饼。
没错,就是山东煎饼的卷法,只是面皮较山东煎饼的白且柔软的多;然后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男人将已经卷好的饼连带着里面包裹紧的馅料,移入了一旁早已经刷好油的平矮锅中。
轻微的几乎代表着美妙酥脆口感的崩裂声,从面皮与油锅接触的部位发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油煎的淡淡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
孟如招领着张芸豆从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下来,才一踏到木制的平台上,一些身上环佩叮当的,打扮美丽的姑娘,就往她这边迎了上来。
亲昵些的唤着孟如招二娘子,而疏远些的则唤她孟二小姐;只是相同的,她们都好像是追逐鲜花的蝴蝶,簇拥着其中的孟如招。
张芸豆跟着在孟如招的身后,有幸被以为是她的友人,诚惶诚恐地也受了众人的热情。
“哎二娘子,这位莫不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姑娘瞧见张芸豆身上的打扮,和她们相差甚多;加上那脸上含羞怯懦又激动无比的模样,一看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开口问道。
孟如招听见了她的问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她忽然抓着张芸豆的手,把张芸豆拖拽到自己身前,一下子张芸豆所在的位置,就替代自己成了众人的中心。
“这位啊,可不一般,”
“她即没受到陈公的邀请,手上,又没有请帖。是她在路上拦住我,拜托我,请求我,求我带她来这秋廷宴的。”
“是吧?”
孟如招站在张芸豆的身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听见孟如招的话,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孟如招说的也都是实话,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反驳。
更何况,孟如招一看就是这些贵女的头,惹恼了她,恐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和这些上层人士接触的机会,就要白白化为泡影了。
想到这里,张芸豆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这些姑娘都出自官宦人家,自小学的就是察言观色;听了孟如招说的话,看着她讥讽的笑容,便是呆愣的,也不可能不明白。方才还十分热情的寒暄,此时已经逐渐变了味道。
“我说呢,想着城中几家有名的铺子,几时出了这般粗劣的布料手艺了?刚想问问是哪一家,以后好叫家中仆人,再不去定了呢。”
一个穿着彩缎华服的女子捻了捻张芸豆身上的料子,嗤笑一声。
“可不是,头上这簪钗镶嵌工艺如此粗陋,掐丝死板僵硬,上面的宝石如此黯淡无光,想必,是染色的石头吧?”
一个头顶簪着名贵鎏金八宝珠钗的女子剜了张芸豆的发髻一眼,冷笑说。
“妆红颜色这样庸俗,除了自己画的,难不成还会出自哪个名妆师手笔。”
一个脸上妆容精致的女子轻轻地碰了碰自己鲜红的唇瓣。
张芸豆站在她们中间,好像一个丑角一般。
“二娘子,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在这些莺声燕语的女人群外响起。
张芸豆抬起头,透过人群,正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身穿鹤羽大氅,手执白纸扇的男子。
第七十五章 好人?
毫无疑问男子长得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可是孟如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眯了眯,露出了一副很麻烦的表情。
她双手环于胸前,高扬着下巴,对这个男子说道:
“你有何事,冯文才?”
“嗬嗬,”冯文才听见孟如招和自己说话,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谦逊有礼;他手里拿着折扇,对着孟如招施了一礼。
“只是碰巧瞧见二娘子与朋友们在这里,便前来打个招呼。”
“二娘子叫我佛念便可,直呼名姓,实在是生疏了些。”
“不必,”
孟如招冷冷地打断道,
“我和你没这么熟稔,我觉得连名带姓的叫你挺好的。”
“哈哈哈二娘子真是的,”
男子轻笑几声,显然是没把孟如招的话放在心上。
“家父与令尊共事多年,又是一窗之友;在下与二娘子即使不算青梅竹马,也是多年相交情谊了,”
“不过唤个字罢了,自是端得的。”
“我就喜欢叫你冯文才怎么了?”
孟如招的语气愈发不耐烦,看得出来,她相当的不喜欢面前的这个男子。
“啊,那既然二娘子喜欢,便这样称呼罢,”和孟如招对比起来,冯文才就一直是彬彬有礼很有耐心的模样。
“我可不想因为区区一个称谓的事情,惹得二娘子不开心了。”
“行行行,”
“废话真多。”
孟如招玩闹的心思已经完全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冲没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张芸豆身边擦过,给她丢下一句话,
“秋廷宴我已经把你领进来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结识什么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也别来烦扰我,散宴之后自行离去,要是在府中逗留被当作什么刺客捉走,可怨不得我。”
说罢,她径直离去了。
其他留下的姑娘看着孟如招离开也自觉无趣,对着张芸豆抛下或轻视或鄙夷的眼光,也纷纷离开了。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地方,霎时间只剩下张芸豆和冯文才两人。
冯文才的眼神从离开的孟如招身上回来,落到了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看上去手足无措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脸上笑容不减。
“这位小娘子,是二娘的朋友么?”
张芸豆想起刚才孟如招的话,本想摇头,可是在看见男子温柔如水般的眼神之后,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噢~”
冯文才眼中笑意愈浓,他在周围张望了张望,又转回头来,对着张芸豆说道:
“既是二娘子的朋友,那就是在下的朋友。”
“看着小娘子的模样,想必,是初次来这秋廷宴吧,不如,让在下带小娘子四处转转,瞧瞧这陈府景色,”
“也多结识结识些朋友,你觉得如何?”
听了冯文才的话,张芸豆原本黯淡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她此时看着冯文才,简直就像是看见了偶像一般。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冯文才的嘴角上扬,对着张芸豆微微躬身,看着少女桃花似逐渐粉红的耳垂,他“哗”的一声,
打开了手中折扇。
......
厨房这边,几乎所有的人已经备好了菜品,白锦儿手里端着一个木盘,跟在前面人的身后。而那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呵,还用盖子遮着,这么怕别人看见吗?”
看见白锦儿手中木盘上的三层小笼屉,男人冷笑一声。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
“盖着蒸笼是为了保温,不是为了不让人看到。”
“大叔亏你还是个厨子,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男人顿时语塞,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抽搐,几经咬牙,才把想骂的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个蒸饼,”
“到时候输了,我看你是否还这般伶牙齿俐。”
“大叔你放心,”白锦儿淡淡地说道,“即使输了,我也依旧能把你气的说不出话。”
“你!”
“安静!不要交头接耳的!”
前来引路的侍者喝了一声,男人赶忙偏回自己的头,只是眼睛依旧不时回瞪白锦儿。
厨房门开,所有人按照自己灶台的位置站好,侍者口中叱一声,迈步向前走去,而后面的人均垂首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已黑,原本火烧似的天边染成了青金石般的宝蓝色,一路上的仆从手中执着燃烧的檀香,将亭台楼阁烟柳画桥间的灯笼纷纷点起,柔和的暖黄色停落其间,
就像是坠入凡间的明月一般。
白锦儿手里捧着自己的木盘,小心翼翼地看着盘中的浅碟,上面有着一捧深褐色的液体,闻上去有着淡淡的酸味。
一行人沉默不语地往前走,统统只有布鞋踩在鹅卵石道路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就在这时,白锦儿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竹林后,一对人影。
男子是谁白锦儿不知道,可其中那身材略微有些丰腴的女子,她瞧着倒是眼熟的紧。
那颜色浓重,印花繁复的襦裙,那梳的高高的,插满了不相搭配,五颜六色的发髻......
白锦儿的瞳孔剧烈一缩。
那分明就是张芸豆!
可张芸豆身边的男人是谁?看衣着打扮,不像是白锦儿认识的人,但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为什么张芸豆会在这里?会什么她会孤男寡女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两人的距离在白锦儿发现的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已经拉近了不少。
这可是益州刺史陈公的府邸,里面出入的人非富即贵,
如果,如果让别人看见的话,那张芸豆的名声......
白锦儿可不会觉得初次认识的富家子弟会对这样的事情负责,根据她前世多年浸淫的狗血男女爱情故事的经烟,与富家公子私会的贫苦灰姑娘最终下场是什么?
呵呵。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白锦儿的脚边正碰到一块有些松动的鹅卵石。
有了!
她脚步加快几步,右脚脚边一用力,松动的鹅卵石被她踹了出来,直直踢进了不远处的湖水中。
”扑通“一声。
已经很接近的两人顿时分开,准确地说,是女子瞬间闪开了,白锦儿看见,心下松了口气。她对着被自己突然动作吓到的瘦白男人甜甜地笑了笑,
“大叔你看,我踢的远不远?”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哼,果然是顽童心性,”
“快些走!不要耽误了时间。”
“噢,”白锦儿也不恼,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冯文才看见迅速从自己身边闪开的张芸豆,眼底闪过一丝功亏一篑的恼恨,可他脸上依旧挂着体贴的笑容,对着张芸豆说道:
“怎么,吓着你了?”
张芸豆摇了摇头,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郎君是我见过最英俊温柔的男子了。”
“哈哈,这可真是对在下极大的夸奖。”
冯文才看着张芸豆,眼神带着莫测的笑意,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好生交流一番?”
第七十六章 宴开
“戌初一刻,宾客入席!”
整个陈府的中央湖心亭,此时灯火通明的宛如白昼;各式模样贴着花纸的灯笼,高低错落地挂在长廊与雨亭上,照的大理石的地面,此时看上去莹亮如玉石一般。
随侍的声音在整个亭中响起,被邀请来的客人依身份尊卑入座,每人面前都有一张木几和早已经备好的酒壶酒杯。陈公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面带亲切的笑容,缓缓走上了主位。
“咳咳,”
在位置上站定,他清了清嗓子,眉眼弯的像慈祥面的佛像一般,
“让各位久等了,”
“那么接下来就,”
“开宴吧。”
话音才落,早就在一旁等好的仆从们手中执着燃烧的线香,点燃了面前的烟花。
霎时间,火舞流彩,流金曳地,整个陈府的上空,都被五彩缤纷的各色烟花布满,照的浓重的夜色都仿佛鲜亮了起来。
围观的宾客无一不为此般美景叫好:孟如招靠在自己阿姐身上,抬头望着天空,烟火的金辉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眸中,如同被揉碎的金箔一般,点染的那一双眸子宝石一般的明亮。
只陶阳,盯着空无一人的廊道,看得出神。
锣声敲响一声。
陶阳的身子顿时坐的笔直。
来了,他知道,平静的心也逐渐起了波动。
随后,是一双乌黑短靴,踏了出来。
来了!
陶阳在心里激动地呐喊一声。
穿着青衣的侍者出现在廊道上的时候,其他人的眼光也被这方向的来人吸引——在侍者的引导下,一群人十人排成整齐的两列五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木盘,沉默不语地朝湖心亭的方向走来。
陶阳的眼光急速地掠过人群,找到了她。
白锦儿混在里面,个子矮的好像被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太小了,又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只从陶阳的这个方向,能清晰地看见她。
她低垂的眉眼,平静的表情,从侧面看上去微微有些丰满的脸颊。
无一不撞入陶阳的眼帘。
这也不是惊鸿一瞥的初见,也不是事隔经年的重逢,可为何少年的心绪如此悸动,像是暴雨时的湖面,激起一圈一圈大大小小的涟漪,永不停止般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吧。
陶阳想到这里,右手轻轻地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
长长呼了口气。
随着众人的脚步,烟花的声音也慢慢停了;等十人尽皆来到陈公面前的时候,准备烟花娱庆的仆从离开,只留下伺候的其他人。
十人有序地站在陈公面前,齐声唱喏。
“喏!”
陈公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容满是合意称心。
“放下菜吧。”
“喏!”
众人依次按照着自己站位的顺序,将手上的菜品放到了身后的长桌上。
随后,是刚才站在陈公身边喊开宴的那位随侍,走上前来。
他手中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碟,依次品尝过其中的菜品,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才放下碟筷,对着陈公行了一礼。
陈公点了点头,随侍明白,躬腰下去,又唤上九个奴婢,将十道菜分别分给了湖中亭上坐着的客人。分完之后,奴婢们便抬着原来的盘子走了下去。
“这是?”
陈公看见自己的木几上多了一个小浅碟,其中装着些棕色的液体,闻着有些令人口舌生津的酸味,还隐隐有着淡淡的清凉味。便开口问道。
“回陈公,这是额,奴调配的蘸料,与奴所呈菜品有相辅相成之效。只是在来前不知宾客数目,故而只准备了这么一碟。”
“噢,原来是这样,”
陈公颔了颔首,
“既然这样,来人,置碟,将此蘸料分与客人们。”
“喏。”
随侍又听从陈公的话,把陈公碟中的蘸料分给了其他人。
“开始吧。”
陈公话音刚落,菜品被摆到第一位置的人顿时走上前,先对着陈公施了礼,又对着在座的其他宾客行了礼。
这才缓缓开口道:
“禀陈公,在下献的菜名为......”
男人把自己菜品的名字和所用材料都说了一遍,陈公听完后点点头,右手执筷夹起,缓缓塞到了口中。
“嗯不错,口味醇厚,是一道很适合秋天的菜。”
陈公尝完放下了筷子,笑着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着陈公叉手道:
“多谢陈公夸奖。”
陈公眼神示意,刚才的随侍走上前,将男子迎走。而坐在周围的宾客尝了他的菜之后,脸上露出的表情也不一,或是满意,或是平淡,或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男人离开被迎去参赛者的专门座位休息,第二个人走上前,做了和男人一样的事情之后,也得到了差不多的评价,随后也被迎着离开。
第四个人是对白锦儿很友善的络腮胡汉子,他的菜白锦儿看了,似乎是一碗汤饼,只是不知是用什么熬制的汤头,颜色看着有些浑浊,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看见他的时候,陈公的笑容灿烂多了,
“我记得你,汉子,”陈公开口,“你是,姓胡可是?”
“是!”汉子低垂的脸上欣喜若狂。
“你这汤啊,总是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在陇右军中的日子。”说罢,陈公端着碗,很是豪迈的喝了一口汤。
“哈哈哈哈哈,好汤!”
他擦了擦嘴,朗声道。
坐在下面的孟如招嗅了嗅面前的汤,一股羊的腥膻气扑面而来;她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拉拉自己身边孟如玥的衣袖,
“阿姐,我不喜欢这个。”
孟如玥和孟如招长得极像,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孟如招看上去更飞扬明艳,而孟如玥看上去则娴静温婉的多了。
听见孟如招的话,孟如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头,
“臭丫头,声音小些,小心被别人听到了。”
“不喜欢便放着吧,待会儿赏给奴婢们喝了。”
“噢!”
孟如招对着孟如玥开心地笑了笑,转头又去拨弄盘中的其他食物。
第六个是最先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她做的是一种白里透粉的糕点,顶部好像盛开的花朵一般地炸开。
陈公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倒是下面的孟如招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既然招儿喜欢,那么剩下的便不赐了,”陈公对着孟如招说,眼里满是疼爱,“都给招儿打包回家,慢慢吃吧。”
孟如招听闻忙站起身,对着陈公施礼。
虽然没有得到陈公的赏识,但是毕竟得到以为尊客的赞赏,妇人脸上的得意之情还是很明显的,以至于她从瘦白男人身边走过的时候,还骄傲地扬了扬头。
瘦白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迈步走上前。
“陈公,”
他双手相叉,躬身说话。
“在下乃是西市庚街穆家毕罗的,今天所献菜是店中招牌,”
说着,他右手伸出手掌并拢向上,以一个邀请的姿势,指向了陈公盘中的毕罗。
“八仙毕罗。”
第七十七章 各显神通
“八仙毕罗,取胡桃仁、松仁、桃仁、榛仁、干柿、熟藕、银杏、熟栗,切成碎丁后,以蜜糖霜拌匀;之后再佐以切碎的羊肉末和姜末的馅料,置于事先准备好的面皮中卷起,再入煎饼锅中以薄油煎香。”
“以八仁作八仙,羊肉馅料为点缀,吃起来酥脆可口,唇齿留香。”
陈公低头看了看碗中毕罗,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我认得你家的手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去年,是丹若庖君吧?”
瘦白男人眼底隐隐有得意之色,他点点头,“都是陈公抬爱。”
“不错,不错,看样子今年你家,也是成竹在胸啊。”
说白,陈公用筷子衔起毕罗的一头,张口咬下。
外层的面皮已经煎的酥脆,与牙齿碰撞发出令齿舌愉悦的声音;第一口就咬到了馅料,被蜜糖包裹的果仁在口中碰撞带来咯吱咯吱的口感,其中夹杂的羊肉带来些许咸味,姜末又回味辛辣。
各色复杂的味道交织,就像是今夜的烟花一般,在口腔中迸发出绚烂的滋味。
陈公咬了一口嚼了几次便悉数吞下,他脸上的表情应该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次了。
“不错,不错,”
“相当不错。”
“八仙毕罗是吧,我记得了。”
这次的评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味道上的评价,可瘦白男人在听到陈公的话之后,瞬间喜上眉梢。
“多谢陈公!”
说罢,他拱了拱手,跟着迎上来的随侍,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路过白锦儿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看白锦儿一眼,头仰的高高的,直接就错身而过了。
接下来,就是白锦儿了。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很紧张的白锦儿,在瘦白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砰砰跳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观察着前面人的菜品,以及陈公品尝时候,脸上细微的表情。
细微的眼角抽搐,眼神的改变,白锦儿全都烙印在心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变得愈发的紧张起来。
如果自己的菜品,得不到陈公的满意怎么办?如果自己输了,众目睽睽之下,和阿翁夸下的海口怎么办?
如果,如果......
一瞬间,各样的念头,走马灯似的从白锦儿脑海中闪过。
可当她看见瘦白男人脸上露出的欣喜笑容,从自己身边走过轻盈的脚步,白锦儿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竟全部一下子被清空了。
她想起一件事,
她今年十二岁。
白锦儿,大唐永淳元年,年方十二。
白锦儿调整调整呼吸,眼光逐渐坚定。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走到了陈公的木几前。
“蘸料小娘子,”
陈公看见白锦儿,语气玩笑地说了一句。
“看你的模样,应该年纪不大吧?怎么,你们家竟然会派你来参加这秋廷宴,这么自信么?”
“回陈公,”
白锦儿低眉垂眼,声音细柔而不怯懦,
“实不是家翁自信,而是这秋分会的乙街魁首,确是奴赢下的。”
“哦?”
听见白锦儿的话,陈公眼底的兴趣渐浓。他看向盘中那造型奇特的蒸饼,圆滚滚的肚子和头顶花型的开口,看得让人十分喜爱。
“这便是你的作品么?”
“叫作什么?”
“回禀陈公,奴献上的菜,名叫,蟹黄烧卖。”
“蟹黄烧卖?”
陈公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这烧卖,是何物啊?为何我从未听过?”
“因为此菜,乃是奴自己发明的。”
白锦儿在心里悄悄吐了吐舌头,对历史上真正发明烧卖的人道了个歉。
“你自己发明的?”
陈公的说话声带上了一丝惊奇。
“是。这烧卖的皮与其他蒸饼或是饺子不同,需以烫面和之,在其中加上剁碎的猪肉蟹肉以及香菇等材料制成的馅儿包好,顶上可点缀不同的材料。奴这道蟹黄烧卖,点缀的便是蟹黄。”
“等等,你说猪肉?”
面前的人眉头微皱,
“怎么用猪肉这般贱肉?”听见这句话,白锦儿嘴角挂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实因其他肉远不如猪肉来的适宜,奴便选用的猪肉。陈公若是怀疑,但请一尝,便知道奴是不是说谎了。”
“只是,请陈公无比蘸奴特制的蘸料品尝。”
陈公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决地在烧卖上徘徊;毕竟在他的心里,这猪肉不仅吃起来寡淡无味,而且还带着令人难以接受的土腥气,他实在很难想象,用猪肉做馅儿的蒸饼,不,是烧卖,
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动筷,可下面有些却先动了。
孟如招陶阳几人是尝过白锦儿手艺的,在白锦儿手下,所谓的“贱肉”猪肉,赫然成了甚至可以超越羊肉的美味。孟如招没等白锦儿话说完,便一筷子插进了烧卖的肚子,均匀地沾满了碟中的蘸料后,一口塞进了嘴中。
赵小晓更不用说,让他坐在桌前看着这么一桌食物本就是折磨,即使赵九曲不断地用眼神威胁恐吓他,赵小晓依旧伸出手拣了,直接丢进自己口中。
吃进去之后他才想起要蘸蘸料,想了想,他竟直接端起小碟子,将其中的蘸料一饮而尽。
陶阳躲一边悄悄吃了,石玉宁也想动筷,可石兆成的眼神递来,少年的手僵了僵,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陈公虽然心下觉得猪肉不会好吃,可既然已经做了出来摆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如何,都是要尝上一口的。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下气,陈公终于还是伸出筷子,把圆滚滚的烧卖夹了起来。
按照白锦儿说的,陈公在烧卖上均匀地裹上蘸汁,想了想,决定先从有蟹黄的顶上开始吃。
张口,伸筷,动作远不如吃其他东西的菜时那样行云流水;可最终,他还是咬下了带着蟹黄的那一个部分。
混杂着面皮入口,蟹黄的鲜味和淡淡的咸味在口中蔓延,并没有出现陈公想象中的奇怪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时因为他压根儿还没吃到馅料。
可没有什么怪味,着实让陈公松了口气。
在白锦儿略带希冀的目光注视下,陈公试探地往下咬了一口。
这一次,总算是吃到了。
浓郁的汤汁在男人的口中爆开来,带着猪油独特的肥香和香菇的清香;瘦肉和蟹肉带来混杂的双重嚼感与牙齿撞迸发出惊艳的韵律,就像是胡姬动人的胡旋舞步,让观者叹为观止,简直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陈公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他移不开的不是眼睛,而是,自己的牙齿和舌根罢了。
等馅料和面皮充分被嚼碎混合,外面那被这小娘子特别强调的蘸汁,总算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酸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猪肉带来的油腻,可这酸味并不强烈刺激,反而显得清冽如山涧小溪,
凉,微微清凉的回味,在舌尖上缠绕着。
陈公难以置信的眼神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小娘子,”
“你这,当真是猪肉?!”
第七十八章 我亦嗜清辣
“小娘子!这边!”
白锦儿随着侍者走下来,看见那个妇人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白锦儿便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才一坐下来,妇人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陈公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和你们的差不多。问了我用的是不是猪肉,便让我过来了。”
“这样啊……”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隐隐透露出失望之色。
“怎么,你还觉得陈公,会将丹若庖君给她么?”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轻哼一声嘲笑道。“不过十二岁,能进的这秋廷宴已经是了不得了,就不要肖想丹若庖君的事情了。”
白锦儿这次没有反驳,只瞥了男人一眼,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
等到所有的菜品都品尝完毕,又有盘子端着新的菜肴上来,换下宾客已经空了的盘子;白锦儿他们这些忙活了一天的人,也有幸得以尝到刺史府上的菜肴。
用筷子拨了拨乳白色的鱼脍,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开这个命运啊。
白锦儿捻起一片,在调制好的蘸料中蘸了蘸,小心翼翼地用嘴咬了一小口。
并没有想象中的腥味,但是也没有别的味道——因为白锦儿不过只撕下来小小的一块,根本尝不出其中的口味。
倒是外面那一层蘸料入口,一股辛辣的呛鼻感直冲脑门。
这让白锦儿鼻子一痒。
她惊异地看了看那碟蘸料一眼,这熟悉的辛辣感,在白锦儿来到唐朝之后,就再也没体会过了。
“怎么了小娘子,你不喜欢吃鱼脍吗?”
旁边的妇人看见白锦儿的反应关心地问了一句,白锦儿反应过来,对着她友好一笑:
“啊,没,就是这蘸料,我觉得挺独特的。”
“是吗?”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又夹起一片蘸了蘸,放到自己口中。
“嗯!好吃!”
妇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这上等的鱼脍啊,就是鲜甜可口。”
“只是这蘸料,”妇人又咀嚼了一下,“约莫就是放了葱碎,姜汁,茱萸......”
“茱萸?”
白锦儿敏锐地捕捉到妇人的话,出口打断道。
“是啊,茱萸,”妇人咽下口中鱼肉,对着白锦儿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这辛辣感,难道来自茱萸......”
听见白锦儿小声的嘟囔,妇人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娘子你说的是这个啊。”
“茱萸,你没有吃过茱萸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那想是你家不喜这辛辣口味吧。”
“夏末初秋阴雨天啊,多吃些辛味调料能发汗,人舒服的紧呢。这茱萸较葱姜蒜的辛辣味更重,许多菜肴都能用到的。”
听了妇人的话,白锦儿不禁又转头,看了看那小碟。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到其中有化开的淡橙黄果肉。
很明显比其那很有可能携带寄生虫的鱼脍,白锦儿还是对这个尝起来很像辣椒的调料更感兴趣。
“茱萸......”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诗白锦儿早已经烂熟于胸,可她还真不知道,茱萸竟然可以用来做调味料。
白锦儿正思考着呢,忽然安静的脑海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我亦嗜清辣,”
“完成任务条件:解锁‘丹若庖君’称号,”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锦儿一愣,还不等她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在听到系统给出的完成条件后,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家伙从自己的大脑里拖出来揍一顿。
“系统!系统!”
眼神鬼鬼祟祟地瞟了瞟周围,白锦儿闭紧了嘴,在脑海里大声地呼唤着系统。
“什么事,宿主?”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脑海里响起。
“这个任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任务来?”
“宿主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因为你第一次接触到茱萸,这就是解锁任务的条件。”
“那得到丹若庖君的称号是怎么回事?!”
听到白锦儿的这句问话,女声沉默了几秒钟。
“这是上面规定的,”
“我不知道。”
“放屁!”
白锦儿在心里怒吼。
“怎么好巧不巧偏是这个条件?!如果是以前我就尝到过茱萸解锁了任务,难不成你也要让我去得到丹若庖君?!或者说如果我不在锦官城,那不是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
机械的声音再一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长。
“咳咳,”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可机械女声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了。任凭白锦儿怎么呼唤,都再也不出来。
白锦儿此时心里满是懊恼。
没想到这个系统这么不靠谱,方才她还想着自己不过十二岁,来日方长,大不了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就是了。可没想到系统出其不意的这一首,直接击垮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秋廷宴她如果拿不到丹若庖君,那么任务就会失败;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失败之后的任务是否可以重新触发,白锦儿一概不知。
询问系统,这家伙直接玩消失。
她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再一次像锅上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小娘子,”
“小娘子?”
也许是看着白锦儿的脸色太难看,妇人低声叫着她的名字;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她转过头,对着那妇人笑了笑,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妇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看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有,我没事。”
“可我看你的饭菜也没吃多少,”妇人的眼光停留在白锦儿几乎没动过的鱼脍上,咽了咽口水。白锦儿敏锐地察觉,她会意地把装着鱼脍的盘子端到妇人面前,
“不介意的话,娘子请吃。”
“哎?!可以吗!”
妇人喜出望外,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双手已经很诚实地伸出接过,
“不,不好意思~”
“没事的,”白锦儿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和妇人纠结这一脍之礼,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办?
白锦儿的大脑里全是这三个字。
看着陈公对那瘦白男人的八仙毕罗很是喜爱,而且他家还是上一届的丹若庖君,
如果自己输了,任务不能完成了怎么办?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蹙起,
早知道这样,方才应该再认真对待一些才是!
虽然白锦儿已经花费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在秋廷宴上,她还现添加了蘸料,来搭配着自己的烧卖食用;本想着尽人事以待天命,可这莫名其妙的任务,顿时让白锦儿被架上了“拷问架”。
怎么办,品鉴已经结束,就是有其他让烧卖更好吃的办法,此时也是使不出来。
白锦儿低着头,手掌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
“锵——”
一道琴音,在安静的湖心亭中响起。
坐的较远的白锦儿他们这边,都能听到。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原本应该坐着陈公的位置上,此时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面前的木几已经被撤开,换了一张红木琴桌;琴桌上摆着一张古琴,方才宛如凤鸣一般的声音,正是从琴上发出来的。
少年右手轻按,消去了琴弦上的震颤。
他的眼神越过前方的众人,朝着左前方看去——在一群人中间,与白锦儿四目相望。
看见了白锦儿,少年笑了。如春风解冻,山花烂漫。
随后,他右手拨弦,弹起了面前长琴。
第七十九章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琴音悠扬,与白锦儿上次听到的《平沙落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平沙落雁》意境高远,如秋水万里绵延,见雁群翻飞于湖波之上。
而此时陶阳弹的曲子,却与《平沙落雁》大相径庭。
白锦儿不懂琴,也不懂音律——前世的时候学了会儿钢琴,连二级都没有考过;吉他更惨,只学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被家长美其名曰复习考试,硬生生掐掉了。
所以那日陶阳应约弹琴给她听的时候,白锦儿只是尴尬地用尽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
陶阳在弹什么,白锦儿并不知道。
可随着少年手起指落,摇按滚挑,一种莫名的情绪,忽地从白锦儿的心底冒了出来。
琴曲委婉,初音重尾调轻,好似有一翩翩公子披衣敞怀坐于面前,饮酒作歌,抒发胸臆。
只是,这胸臆无关青山水秀,无关江山社稷;抒的是心中绵绵相思,抒的是隐忍而热烈的情意。
琴声似其语声,忽而高昂激烈,忽而婉转低回——忽而是捶胸顿足的真情流露,忽而是酣醉疲懒的窃窃私语。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啊。
白锦儿听着陶阳的琴曲,原本紧紧握住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了。
他弹琴时总是那么专注,眼望着琴,手抚着琴,一弦一音,一动一静,似乎坐在那里,便自己成了一个世界。谁都影响不到他的。
白锦儿看着他头上的白玉簪,在乌黑的发丝里莹润明亮的像被掰碎的一瓣月亮。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坐在白锦儿身边的妇人看着陶阳,由衷地说了一句:
“真是个俊俏郎君啊,”
“若我还年轻些,怕是魂都要被他勾了去。”
原本还呆傻傻看着陶阳的白锦儿顿时触电般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的妇人。
妇人害羞地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只是现在,我怕是做他阿娘都有余了。”
白锦儿尴尬地和着笑了笑,可心里竟莫名地松下一口气来。
除了这边心思妄动的白锦儿,在场还有几人,听琴的心思也不平静。
石玉宁才听陶阳起一个音时,便皱起了眉;想起方才陶阳脸上心神不定的表情,石玉宁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
这小子,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陶隐竹听着,眼神也从原先的平淡,变得有些疑惑。他听着听着,忽然抬眼,在四处扫过,在扫到白锦儿身上的时候,略微的停了停。
随后,他又转回头来,看了看弹琴的儿子。
看看儿子,看看白锦儿;看看白锦儿,看看儿子。
一丝明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陶隐竹笑了,他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最后一次把眼神从白锦儿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他痛快地饮了面前的一杯酒。
而陶金氏坐在他的身边,一头的雾水。
琴音渐渐缓了,最后在一声轻鸣之后,陶阳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的表情很放松,就像是说出了一件大心事一般的痛快。理理袍子站起身,陶阳对着移到侧首的陈公行了一礼,
“献丑了,陈叔叔。”
陈公显然也沉浸于这悠扬的琴韵,他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意犹未尽,
“三郎这么些年的琴艺,愈发是增进了,陶老弟教的好啊。”
“哪里哪里,陈公过奖了,”
刚饮完一壶陶隐竹坐在地上支起左腿,笑眯眯地对着陈公拱了拱手。
“哈哈哈,陶老弟还是这般不拘小节,”
“来人,给陶公上新酒!”说完,陈公很是和蔼地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将我给三郎备的礼物拿上来。”
“喏!”
陶阳的礼一直未撤,恭恭敬敬地开口:
“多谢陈叔叔。”
......
喝多了陈府里上好的花茶,白锦儿不得已去问了旁边的奴婢,从湖心亭里跑了出来找厕所。
才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被面前忽然闪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多亏周遭灯笼不少,白锦儿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才没有吓得大喊大叫。虽然如此,她白皙的脸蛋还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陶阳,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看你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我还想着出了何事呢,原来你是来......”
陶阳看了看白锦儿身后的小木屋,俊脸一红,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我来这儿你还跟着来?”
看着陶阳害羞,白锦儿愈发觉得尴尬;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怕你走了么。”
“走了?这丹若庖君都还没宣布呢,我走去哪儿?”
“我......”
陶阳吞吞吐吐,白锦儿看了,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吗?”
白锦儿开口询问。
“我,”
陶阳看着白锦儿,抿了抿唇,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试探的蠢蠢欲动,
“方才,我弹的那曲子,你可听了?”
“听了。”
“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
“只是很好么?”
陶阳着急地追问,同时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白锦儿看着陶阳急迫的表情,心想或许事嫌弃自己的赞美词不够?她撅着嘴想了想,一拍手掌,
“有了!”
“什么?!”
白锦儿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
“哎哟!”
少女扶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陶阳,委屈地说道:
“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这个傻姑娘,看你会不会开窍些。”
陶阳心里憋屈,看着白锦儿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他长长吁了口气,伸出食指,点了点白锦儿的脑袋。
“我方才弹的那支曲子,名叫《凤求凰》,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很是耐心温柔。
白锦儿单纯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你,”陶阳一时语塞,他看着白锦儿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努力地咽了回去。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呀。”
陶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左胸口一阵抽痛。他的眼里难过,委屈的情绪来回切换,白锦儿以为他要说自己了,可片刻之后,他竟然还是忍了回去。
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陶阳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没事。”
他轻轻说一句。
“快些回去吧,这里入了夜,还是很凉的。”
说完,陶阳径直转过身,身上的大氅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
他的鞋子踩在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三郎!”
就在这时,白锦儿出声,叫住了他。
陶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望着无云的夜空,直深呼吸了几口,才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向白锦儿。
“怎么了,小茶?”
他低声问。
白锦儿站在他两米外的距离,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得逞的得意,
两个甜甜的酒窝点在她的脸上,像盛满了香甜的酒浆。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陶阳看着她唇红齿白的模样,丰润的嘴唇微微动着,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对吗?”
“陶三郎?”
第八十章 丹若似火
石玉宁看着陶阳和白锦儿一前一后地从远处回来,一直看上去都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的陶阳一直傻呵呵地笑着,还差点把自己老爹面前的酒壶当作自己面前的茶壶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多亏陶金氏眼明手快拦着。
面对着陶金氏的询问,他也只是傻呵呵地笑着不回答;陶隐竹倒是很开心,把手里的酒杯塞到陶阳手里,让他陪自己喝酒。
在外面基本不饮酒的陶阳竟然也接了,父子俩不顾自己妻子和母亲的劝告,很快就喝作了一团。
白锦儿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也忍不住的低头轻笑,脸颊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红果。
“小娘子,遇上什么好事了呀这是?”
“看你的笑模样,收都收不住了。”
看来这妇人是个热心肠,自打下午的时候白锦儿帮她对那瘦白男人出了几口气之后,她就一直对白锦儿很热情。
白锦儿笑着摇了摇,手指在木几上轻快地敲打着。
这时候,
“铛铛铛——”
小锣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各位,”
陈公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白锦儿抬起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套紫色的衣服,腰上革带镶嵌的玉牌,也变成了青色的。
“佳时已过,虽然不舍,但今年的秋廷宴,还是到了尾声的阶段。”
说完,他伸出左手往旁边招了招,一个穿着鲜艳的美貌奴婢,怀中抱着一个橘红色绸缎包起的东西,走到了陈公的身边。
将东西交给陈公,撤开那橘红色的绸缎,赫然是一枝开满石榴花的枝干。
枝干被人精心地修剪过,花朵分布的疏密刚好,只有几片翠绿的叶片点缀其中。火一样红色的榴花与叶片交相辉映,坠在深棕色的枝干上,光泽滋润的像是用玛瑙雕刻而成的。
“这石榴的品种名叫‘火烧天’,其结果实小味涩,唯独这花开得是极好的,鲜艳浓烈,故而只作观赏用途。而这一株,是我自来益州时,便花重金购下的,”
“我在这儿待了多少年,这火烧天,就陪了我多少年。”
“自打我开了这秋廷宴,定下这丹若庖君的称号,丹若庖君的凭物,便就是这枝火烧天了。”
“今年,自当如是。”
说到这里,陈公圆滚滚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
“秋廷宴本意,并不只是单纯为大家聚一聚,饮宴而已;古语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自秋立,农物丰收畜渔肥美,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
“秋廷宴之意,也是以庆贺一年之劳苦,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本州繁饶百姓安居乐业,并非陈某一人之功,也仰赖各公襄助,才使得陈某治理得当,对得起圣人托付,对得起黎民信任。”
“来年望各公依旧竭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保我州平稳荣兴,助我大唐安定社稷,“
“对得起圣人所赐佩袍簪缨。”
陈公话音才落,所有坐着的宾客无不起身,就是已经喝的醉醺醺的陶隐竹也站起身来,与其他人一样,双手相叉,对着陈公行礼:
“我等必效牛马之力,建我大唐千秋盛世!”
异口同声的话语震如洪钟,就是白锦儿他们这样看热闹的,也不禁听了心潮澎湃。
陈公扫视在场众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欣慰满足。
“多谢诸公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揭晓今年丹若庖君的时候了。”
他手中抱着鲜红的榴花。
白锦儿的心跳加快了,似乎是有感应的一般,她转回头去,正看见瘦白男人也看向自己,眼里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她握了握拳。
“老实说,我向来是喜欢穆家毕罗的手艺的,”
陈公的话从不远处的湖心亭中传来,众人知道,这话,是对着今天来争丹若庖君的这些厨子说的。
听见陈公的话,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一哽。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瘦白男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家的毕罗总是这么美味,外皮酥脆可口,馅料独特,哪怕是当年我在长安的时候,这样的毕罗,也可算是独一份了。”
“但是,”
“今年有一道独特的菜品,让我耳目一新。”
说到这里,陈公的视线,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看着白锦儿惊讶瞪大的双眼,陈公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今年这榴花,我打算给这个创意新颖的小娘子。”
“白家食肆,请上前来。”
身侧的人顿时让开一条路,带着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望着满脸写满难以置信的白锦儿。瘦白男子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他的双眸呆滞,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甚至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到白锦儿的身上,满脑子,只剩下陈公说出的那四个字。
并不带穆。
“小娘子你还愣着干嘛呀!快上去啊!”
用力在白锦儿身边拍着手的妇人激动的脸红通通,她看着白锦儿还站在原地,赶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着她上前去。
白锦儿陡然惊醒,她赶忙提着自己的裙子跨过坐榻,脚步有些慌乱。
来到陈公面前,她恭敬地行礼,然后就感觉到面前一阵窸簌的声响,如火焰一般的颜色,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恭喜你了,咱们新的丹若庖君。”
陈公的声音和蔼可亲,白锦儿伸出手接过那一只盛艳的榴花,抱在自己的怀中。
榴花抱在怀里,白锦儿还有些恍惚,
“小娘子不错,以后可要努努力,多做些新奇的菜品出来才是啊。”
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略带戏谑的话语传到白锦儿的耳朵中,
“小招儿对你的评价可是高的很,这姑娘自小到大,我见她如此夸奖的人,还不超过三个呢。”
“想必,她真是欣赏你。”
说完这些,陈公微微弯下的腰直了起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来人,赐礼。”
“喏!”
白锦儿抱着榴花走回去的时候,她转过头去,和在湖心亭中的孟如招遥遥相望。
孟如招开心的笑了,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她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一句话,白锦儿听不见,却隐约读懂了的她的意思。
臭丫头,回去记得做好吃的给我。
白锦儿想,孟如招是这样说的。
第八十一章 栽赃
“丫头!这边!”
白锦儿正要跟着引路的侍从往外走的时候,忽然从背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她转过头去,看见石玉宁孟如招赵小晓和陶阳,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看见朋友,白锦儿忍不住笑了。她抱紧了怀中的榴花,一路小跑朝几人过去。
才一到四人面前,孟如招便伸手抓住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粗暴地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坏笑道:
“好啊,咱们的丹若庖君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打算跑了么?”
白锦儿被她揉乱了头发也不恼,眼睛笑得弯弯的对着孟如招说:“这不是怕几位公子小姐有重要应酬要忙,所以不敢打扰嘛。”
“好啊臭丫头,敢打趣我了,亏得我还帮你在陈叔叔面前说那么多好话,”
“看我不教训你——”
孟如招说着,就打算咯吱怀里的小姑娘。还不等她动手呢,忽然就觉得怀里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怀里的白锦儿已经被旁边的陶阳拉走了。
陶阳只拽了一下白锦儿的手腕便光速放开,把白锦儿拉到自己身边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要玩闹了,小心待会儿我告诉姨母去。”
听见陶阳说要告诉自己的母亲,孟如招顿时像被教训了的小猫,虽然眼里还是不服气的抵赖,可动作却是收敛了的。
“哼,这还没过门能就护成这样,到时候过了门,怕不是要帕子包起来,瞧都不给人瞧了......”
孟如招嘴里小声的嘟囔钻进陶阳和白锦儿的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的耳根子一红。
“好了好了二娘子你也是的,”
石玉宁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好笑,也插了句嘴,
“我也要说你几句的。你明知道三郎眼睛里就装着丫头,偏偏当着他的面闹,”
“你呀,趁着三郎不在的时候......”
石玉宁玩笑的话还没说案,就被陶阳的眼刀硬生生剜没了;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
“好了好了,莫要玩笑了。”
“我说丫头,你得了这丹若庖君,是不是要请我们吃顿饭,庆祝庆祝呀?”
“就是就是,”孟如招附和地点头。就连一直在一边不说话的赵小晓,此时头也点的擂鼓似的。
“这是肯定的啊,”
白锦儿笑着说,
“可是多亏了咱们几位‘贵人’的帮助,我才能拿到这丹若庖君呢。”
“明天大家来我们店里,我给大家做顿好的。”
“那感情好!”
孟如招一拍手,“上次你给我带回去的枣泥糕,我给阿娘尝了,她也甚是喜欢呢。这次你再做些别的给我吧,我带回去,给我阿娘也尝尝。”
“没问题。”
白锦儿笑得见眉不见眼。
几人正说笑着,倏然背后刮过一阵寒凉的风;白锦儿下意识地一颤,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那个瘦白男人,抱着手从自己的身后走过。
他的嘴唇煞白,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像一张白纸一般。
看也没有看白锦儿的,他就这样低垂着头,和白锦儿擦肩而过。
“这人,就是与你争的那家,穆家毕罗的人吧?”
石玉宁认出瘦白男人,开口说话。白锦儿点了点头。
“他家的毕罗味道倒是真的不错,若不是丫头你的烧卖新颖在场众人都没见过,你还真不好得赢他。”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她是不否认得。只是看着瘦白男人得这副模样,好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可他家去年已是丹若庖君了,不过今年一次失利,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打击吗?
还不等白锦儿细想呢,湖心亭另一个方向的木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那边坐的就是地位不如亭中宾客尊贵的客人了,但家中也大多是有人做着官。
声音传来,白锦儿几人纷纷看去,却看见那里围了一群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多是少女,高声叽喳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如招皱起了眉头,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不识体统。”
说罢,孟如招摆袖提裙,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唉,她这好管闲事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了。”石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去看看吧,省的出什么事。”
“嗯。”
陶阳石玉宁赵小晓跟在孟如招后面,陶阳还怕白锦儿自己落下,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如招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如雀鸟般喧闹着的少女们顿时没了声音。她们自觉地给孟如招让开了一条路,对着孟如招行了个礼。
孟如招这才看见,原来被人群围起来的,正是被她带进陈府却抛开,消失许久的张芸豆。而张芸豆身边,站着个手执纸扇,满面笑容的男子。
看见冯文才的时候,孟如招自然地皱起了眉头。
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慌,脸颊两侧隐隐有泪痕,脸上的妆红也有些花了,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瞧见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孟如招,她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地扑上来,抓住孟如招的裙子。
“二娘子!二娘子!”
她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慌张而颤抖,
“你帮我证明!帮我说说话!”
孟如招想甩开张芸豆的手,奈何后者攥的紧,怎么也挣不脱;还是后面走上来的石玉宁看见,上前把张芸豆的拉开。
“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看见是张芸豆吓了一跳,她推开陶阳护着自己的手,往前面冲去。
来到张芸豆身边,看了看她除了脸上哭的花了一片,倒没有别的什么问题,疑惑而着急地开口问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的模样,嫌弃之色不加掩饰。她也问了一句怎么了,可张芸豆只知道哭,哭的一抽一噎的,根本不说话。
“孟小姐,你不知道!”
这时候,有个看上去很是义愤填膺的少女,从旁边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柄团扇掩面,眼神厌恶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张芸豆,
“这不知哪儿来的贱丫头,竟然在陈公的花园中,想勾引冯郎君!”
冯郎君?
孟如招的眼神移开,正和冯文才撞到一起。
“我没有,我没有的二娘子!你要相信我!”
张芸豆总算是说出了一句话,少女刚才说的话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心上。
“没有?这儿多少人都见到你们在花园中了,你还敢否认?”
少女冷笑,她再次看向孟如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笃定。
“孟小姐,你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冯郎君,可有此事!”
孟如招和白锦儿同时看向冯文才,
冯文才手里的纸扇缓缓收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孟如招点了点头,
“却有此事,”
薄薄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
第八十二章 真相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是震惊地转回头来看着张芸豆。张芸豆望向冯文才的眼里,却是不可置信。
孟如招看着冯文才嘴角云淡风轻的笑容,脸色黑的像是要吃人一般。
“你看看孟小姐!我没有骗你吧!”
少女得到了冯文才的肯定,声音愈发地愤愤了起来。
“这下贱坯子不仅出身卑贱,在刺史府中还妄想用这样的法子勾引男人,应该将她交给陈夫人鞭笞教训,再叫她阿爷来领她,好让她家的人看看,自己教出了个什么货色!”
“不可!”
将张芸豆抱在怀中的白锦儿听见少女说的这句话,忽然抬头,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
那少女看着白锦儿的模样自己未曾见过,又看着和张芸豆很是亲密的样子,便以为是和张芸豆同来的,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
“闭嘴!”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孟如招喝停。站在后面脸色难看的陶阳看了孟如招一眼,握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
白锦儿没有理会周遭人投来的琢磨怀疑眼神,她只看着孟如招,与孟如招四目相对。
孟如招眨了眨眼睛。
“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她移开了和白锦儿对视的眼神,转而看向刚才一直主张将张芸豆移交陈夫人的少女。
“将此等捕风捉影的事情告知陈夫人,你是要罚她,还是要折我的面子?”
孟如招的声音幽幽,虽然言辞不激烈,但夹杂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你当此事何等光彩么?张口闭口下贱坯子的,莫不然林小娘子家中,便是这般教导不成?”
“今日是陈叔叔一年中最看重的秋廷宴,宴上宾客和美把酒言欢,陈叔叔高兴的紧,难道,你要用这样的事情,去搅合陈叔叔和陈夫人的好心情?”
被孟如招责备的林娘子低下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本想反驳,可想到来之前,阿爷同自己说孟家现在极受陈公的看重,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退回了人群之中。
其他人也看明白了孟如招的态度,本来也不过就是看热闹起哄的,最多有几个姑娘对冯文才抱着些不一样的小心思,故而在这里咄咄逼人,
可既然孟如招都这样说了,她们再纠缠下去也无甚用,说不定还会招的孟如招几人的不满,便纷纷告退了。
白锦儿看着围着的人都走了,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多谢二娘了,”
她对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眼睛却看向自己面前这个依旧看上去云淡风轻,满面微笑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冯文才手中的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他忽然迈步,缓缓踱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看也没看坐在地上的张芸豆和白锦儿一眼。
“我还以为,二娘子会喜欢看这样一出好戏呢。”
他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般空灵好听,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心生不悦。
“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如招隽秀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看着冯文才轻佻的笑容,恨不得一拳打在这虚伪至极的面容上。
“二娘子不是不喜欢这个姑娘么?”
冯文才手中的纸扇朝着张芸豆的方向点了点,
“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二娘子开心罢了。”
“你故意陷害她?”
白锦儿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眼里阴晴不定。
“怎么叫故意陷害呢,这位小娘子,”听见白锦儿说话,冯文才偏过头来,似乎有些疑惑,“你大可问问你的朋友,被别人见到的时候那些事情,可是她自愿的?”
“那是你骗我的!”
张芸豆激动地带着哭腔大喊,白锦儿怕有人被吸引过来,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吗?”
“哈哈哈。”
冯文才打开了手中的纸扇,在身前摇了摇,
“在下说家中无婚约为事实,说觉得你有趣,也是事实。家父确为城中五品官,在东市,也确实有一处名下资产。”
“所说桩桩件件,皆是事实,何来骗你之说?”
纸扇带出的微风,轻轻卷起他垂在肩头的发带,
“后面的投怀送抱,难道不是你的自愿?”
“你!”
张芸豆挣扎地想甩开白锦儿的手,白锦儿却捂的死死的不让她出声,同时愤怒地瞪视着冯文才。
孟如招几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孟如招迈步出去,来到冯文才面前;她的身高和冯文才相差不多,故而可以平视。
“卑鄙无耻,”
孟如招开口说话,恨恨地咬着牙根,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令人恶心的人!”
“这么说,我这马屁,是没有拍到对的地方了?”
即使听见孟如招骂自己,冯文才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恶心!”
“是吗?可是带她进来的,明明就是二娘子自己不是么。”
冯文才的脸微微凑前,一股如清水般清冽的香气,钻入孟如招的鼻子。
“你将她带进来,不就是想嘲笑她,羞辱她,让她看清楚自己和我们这些人的差别,不要再妄想一步登天,痴人说梦不是吗。”
“我做了二娘子希望看到的事情,为什么二娘子反而说,我恶心呢?”
“你,你,你!”
孟如招在听到冯文才说的话之后脸色由黑转红,由红转白。她连退几步,嘴里连说出几个你字,原本粉白色的脸颊,此时赫然苍白如纸。
在后面的陶阳和石玉宁看见,赶忙冲上前,扶住孟如招。
白锦儿自然也看见了孟如招的表情变化,她也不管张芸豆会不会大喊大叫了,放开张芸豆,白锦儿也冲到孟如招面前,
“这是怎么了?!”“犯病了。”
陶阳的声音很冷静,
“快送着表姐出府,姨母他们应该随身带着药的。”
说完,陶阳冷冷地瞥了冯文才一眼,一言不发地和石玉宁搀扶着气喘声逐渐加深的孟如招,朝府外走去。
白锦儿也想跟着去的时候,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赵,”
白锦儿叫住了正要跟着走的赵小晓。
赵小晓站住了,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白锦儿。
“你想吃点儿好吃的吗?”
白锦儿和赵小晓对视,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赵小晓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
“哎!哎!哎!你要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哎——”
“扑通——”
“来人啊——冯家郎君落水啦——”
在湖心亭对面的赵九曲正和朋友说笑着,听见湖中传来扑通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仆从慌乱地招呼声。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正看见湖心亭里,一个矮小的少女拽着一个高壮的少年逃也似地跑走。
赵九曲的脸色一黑,
“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
第八十三章 回家
看着孟家的马车急匆匆地离开,陶阳察觉到身边姑娘的低气压,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头。
“好了小茶,别担心了。”
“表姐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家中常备医者与药品,不会有事的。”
白锦儿的眼光从马车身上收了回来,她听见陶阳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老赵那儿,没事吧?”
陶阳听得噗嗤一乐,
“说到这个,还真是有你的。你竟然叫老赵把那冯文才扔河里去了,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哼,谁叫那个混球做了那样卑鄙的事情,竟然还把二娘气成那样。再说了周围都是人,就是把他丢水里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只是看着老赵阿爷的样子,他不会对打老赵吧......”
“这你大可放心了,”陶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不住地上扬,“教训肯定是会教训的,但也不会怎么样了。”
“赵叔叔是个火爆性子,打老赵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老赵自小饭量极大,他十岁的时候啊,有一次把家里的储备粮全都吃光了,赵叔叔领兵回来,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听说赵叔叔连身上盔甲都没脱,追着老赵跑了一个坊呢。”
白锦儿听了也忍不住低头憋笑。
“那就好,毕竟是我用好吃的诱惑老赵,让他把那个混蛋丢进水里的。如果因为这件事被罚,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傻丫头,”
陶阳听到这里,食指在白锦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想多了,老赵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他愿意。”
“你别看他平常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心里最是重情的一个人了。他会这么做,大概也是因为你提醒了他一下,还能这样做吧。”
“真的吗?”
“当然,”
“不过,你既然答应了他好吃的东西,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不然,老赵可是会记仇的。”
陶阳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
“我知道啦,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使出我浑身解数,给老赵做一顿好吃的。”
白锦儿也笑了,眉眼弯弯的。陶阳看着白锦儿开心起来,眼里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的眼光涟涟,笑容温柔,凝望着白锦儿的眼神就好像化成了实质,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白,还要亮,
还要好看。
白锦儿被陶阳看得脸有些发烫,她似嗔非怒地打了一下陶阳的袖子,声音也不自觉地软糯下来,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
“登徒子。”
陶阳咧嘴笑了,“谁教你这样说的?”
“二娘借给我看的那些传奇里,女子骂你这样的坏人,都是这样骂的。”
“是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子,也是会这样叫自己心上人的?”
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话音传到白锦儿耳中,她的耳朵已经红的快滴血了。
陶阳看着她鲜艳欲滴的耳珠,有些恍惚,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似乎是想去摸一摸她的耳珠;两人的距离刚刚有些靠近,就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郎?三郎!”
触电般地收回自己的手,陶阳的脸上溢出失望的神色。
“我阿娘叫我了,”
他低声说。
白锦儿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内心也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面上却挂着安慰的笑容,对着陶阳说道:
“你快些去吧,别叫你阿娘等急了。”
“嗯。”
陶阳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去,脚步却是极慢的;走两步一回头,走两步一回头。白锦儿没办法,只好对她挥了挥手,
“快去吧!”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陶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陶家的马车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她像是给自己释然一般地耸了耸肩,正准备迈步离开的,
忽然,身后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陈家仆从送出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白锦儿忙着带赵小晓“逃命”时,丢在原地的张芸豆。
她脸上的妆红已经全都花了,站在陈府明亮的灯笼下,看着还有些诡异。
差点儿把她忘了。
白锦儿看见张芸豆,皱起了眉头。
抱着怀中的榴花,白锦儿走到表情呆滞的张芸豆面前;她一把拉住张芸豆的手,把她从陈府的门口拉开。
“你今晚住哪儿?”
白锦儿问了一句,张芸豆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要回家?”
摇头。
“那你打算去哪儿?”
摇头。
白锦儿的表情复杂而无奈,她叹了口气,看向街口的方向。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人,手里牵着一匹小毛驴,晃晃悠悠地往白锦儿她们这边走来。
还打了个酒嗝。
人影缓缓靠近,正是说好要来接自己回家的白老头。
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看来即便是今夜取消暮鼓,白老头还是喝了些酒。
他牵着小毛驴,缓缓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看见白老头,脸上绽放不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阿翁!”
她把手中的榴花高高地扬起,朝着白老头挥了挥,生怕白老头看不见一般。
白老头早早地就看见了白锦儿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榴花,表情虽然没有改变,眼里却也装满了笑意。
来到白锦儿面前,白老头再次打了个酒嗝。
“狗丫头,”
白老头叫了白锦儿一声,同时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今晚上开心吗?”
“开心!”白锦儿的声音带着雀跃,“你看,我得了丹若庖君!”
“嘁,小小一个丹若庖君,竟然高兴成这样。”
看着白锦儿撅起嘴,白老头挑挑眉,咳了几声,
“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孙女。”
得到白老头夸奖的白锦儿笑的更开心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哎,这不是张大家的闺女吗?怎么会在这儿?”
走进前,白老头才醉眼朦胧地认出这个脸上一团花的姑娘是张芸豆,他努力地眯着眼睛,疑惑地凑到张芸豆面前。
“这件事说来话长,”
“阿翁,我们先回家吧。”
“行吧。”
本来白老头的小毛驴是牵来给白锦儿坐的,可白锦儿看着张芸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叫张芸豆坐了上去,而自己和白老头一起,跟在小毛驴的旁边。
三人一驴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朝着清云坊的方向晃悠而去。
第八十四章 我错了吗
回到家打水给张芸豆洗了脸,白锦儿自己也洗漱完毕,和白老头道了晚安,她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张芸豆,皱着眉问道:
“你要不说话到什么时候?”
张芸豆不说话,依旧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白锦儿无奈又恨恨地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
“睡觉吧。”
她脱下来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背后,随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门窗关好的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白锦儿爬进里面躺在床上,拽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今天也确实累了,从一早便开始忙活直到现在。
一沾枕头,一股浓浓的睡意便冲进脑海。
随着呼吸的逐渐平缓,白锦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两股呼吸声相互交织着,又相互独立。过了一会儿,白锦儿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询问:
“丫头,你说,”
“我错了吗?”
白锦儿翻了个身,本不想回答的,可听着少女那边又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她低叹一声。
“你觉得你错了吗?”
白锦儿问了一句。
那隐约的啜泣声又消失了,又过了许久,张芸豆才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想嫁一个有钱人?”
“是。”
“为什么?”
白锦儿紧接着追问,“我是说,师父和师娘,应该没有亏待过你。虽然师父只是一个屠户,但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屠户了。他们老两口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你和你的阿兄阿姐身上。”
“就算只是一个屠户,你阿兄们的聘礼,你阿姐们的嫁妆,我听说,也是齐备的。”
“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嫁一个富人?”
“因为我不想再让阿爷阿娘那样辛苦的生活了。”
张芸豆的声音,钻到了白锦儿的脑子里。
还带着依稀哭腔,却坚定而坦然。
“我也不想我,我未来的夫君,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活着。”
白锦儿的身子顿了顿。
“所以你认为,嫁一个有钱之人,便可逃离这样的日子吗?”
“可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没有自己的辛苦呢?”
“可最起码他们有家底不是吗?最起码他们不用担心一场大病或是一场意外,就让家里的米缸面缸空了,一家七口人,只能依靠父亲不眠不休地奔波各村找活计养活。”
“阿爷阿娘对我极好的,我知道。他们给了我他们所能给的,我都知道。”
“可我害怕,害怕那年的事情再发生,”
“我恨极了,也怕极了那种没着没落的日子。”
“你知道吗丫头?”
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安静的,甚至连窗外簌簌的风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我追求更安稳的日子,更好的生活,”
“我错了吗,丫头?”
白锦儿的手枕在头下,一双杏眼在黑暗里熠熠生光;她看着面前有些斑驳的墙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幽幽叹了口气,
“你没错。”
“你也是这样觉......”
“可你要知道,你用的方法错了。”
张芸豆没想到白锦儿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可她更没想到的是白锦儿同意之后,竟然又提出了一个否定。
这一次,她是真的迷惑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丫头。”
“我是说,”
“你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方法,错了。”
“可像我们这样的女人除了寻一个好的夫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和你多加争辩了,我要和你说的是,即便是寻一个好的夫婿,你的法子都错了。”
“我,我不懂......”
“你这样宛如初生牛犊一般地冲进他们的社交圈子里,除了会得到厌恶和轻视,还会得到什么呢?”
“今日你名节保住全是好运,若你名节被毁,整个锦官城中但凡清白人家,谁还会愿意明媒正娶迎你入门?”
“就算那冯家愿意要你,娶之为妻奔之为妾,更何况你出身微寒,他们愿意纳你为妾,都已经是好的结果了。”
“一时是妾,一辈子是妾;若是遇上个狠心些的主母,就是把你发卖了,也是没处说理的。”
“师父师娘辛苦十数年将你喂养大,便是将你与别人作贱的?”
“可......”
“可你要说,有些受疼爱的妾室在家主人的庇护下,也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一辈子,”
“但你觉得,你能做到这样吗?”
“今日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你玩不过他们的。他们心狠,狡猾,聪明,虚伪,”
“你玩不过任何一个人。”
“踏入那朱门高墙,你不过就是那笼中雀鸟似的玩物,就是做了玩物,也是最易被抛弃或是牺牲的那一个。”
“你无才无貌无钱财,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觉得自己能一步登天,如鱼得水的?”
“别太狂妄了。”
“你想要好的东西,富裕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你要怎么得,怎么要,你是一头雾水,自不量力。到时不要说好的生活了,怕是过的愈发悲惨,血化泪流了。”
“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找到正确的谋取的道路,这才是能将成功最大概率化。”
张芸豆听着白锦儿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这些话,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壮阔。
虽然她不知道概率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明白白锦儿说的话的意思。
她哪里听过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语,眼睛瞪地巨大;从小阿娘教导自己的都是简单善良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白锦儿的话像是撕开了所有稀松平常事情的遮羞布,把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张芸豆的面前。
听着身后的姑娘一言不发,似乎是被自己的话吓到,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她本不想和张芸豆说这些话的,可她的心里,竟然对张芸豆想要追求富贵的心愿,生不起任何的鄙夷或是嘲笑。
张芸豆本质不坏,只是太笨了。
她不想做一个简单质朴的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简单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样的人活着,总是最吃亏的。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张芸豆自己的事情,她不愿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讥讽或是规劝。她只希望这个姑娘变得聪明一些,不要再做一些得不到回报又伤害自己的事情。
再怎么说,
她的父母对自己也挺好的。
正当白锦儿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女声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特别任务,”
“是否现在解锁奖励?”
第八十五章 错了就是错了
孟府。
垂满藕荷与秋香色帘幔的女儿闺房里,飘荡着淡淡帐中香和中药香混杂的气味。薛诚跪坐在床帐外,轻轻将伸出来的洁白如玉般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拔下来,收进自己的针包里。
“二娘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气郁结于胸,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已。”
“施完了针,待会儿再将药汤服下,便可安睡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金氏听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手帕擦擦眼角的眼泪,孟金氏满脸感激地看着薛诚道:“多谢小薛大夫了。”
“这么晚还打搅你。”
“哪里,孟夫人客气了,”
薛诚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医者的职责,况且,二娘子是我的病人,有什么状况,我当然要第一时赶来才是。”
“小薛大夫真是负责,”
“劳累这么久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入口的东西来,给小薛大夫填填肚子。”
“不必了,”
薛诚开口拒绝,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入夜之后,便不吃东西了的。”
“这样啊......”
孟金氏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我想吃......”
听见孟如招的声音,孟金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可她随后便抿了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和嗔怒,
“你吃什么吃?今夜吃的还不够么,吃了那么多,都犯病了,还想着吃。”
“阿娘,”
“我饿嘛......”
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此时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孟金氏鼻头一酸,差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腹中饥饿,怕是不利于入睡,”
这时候,薛诚忽然说话道,他看了一眼被床帐遮的影影绰绰的少女,
“可少量吃些好消化的汤食。”
“既然小薛大夫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叫人准备些。”
说着,孟金氏望了床上一眼,
“你给我好生等着,不许乱动,也不许给小薛大夫添麻烦可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些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孟金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抛下一个担心的眼神,便领着自己的奴婢出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薛诚孟如招,和在角落里等着侍候的一个丫头了。
薛诚静静地跪坐在孟如招的床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屋内除了燃烧的灯烛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和隐约烛泪滴落的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喂,”
“你还在吗?”
忽然,孟如招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诚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孟如招说的是自己。
“在。”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似乎孟如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一般。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撇了撇嘴。
回答完了孟如招的问题,薛诚又不说话了,孟如招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等着他主动询问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不禁语气有些不善地开口道:
“你不问问我叫你做什么吗?”
“如果二娘子想说,便会自己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你知道吗?”
“是吗?”
孟如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薛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发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毕竟,她平常都是直接叫他喂的。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如果二娘子是指的待人礼貌这方面的话,是的。”
“......”
孟如招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气喘又要再一次的犯了。
“我不是说这个!”
“哦,”
“那么,愿闻其详。”
“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姑娘进秋廷宴......”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对。”
“哦,我还以为当时二娘子看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她带进去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
“嗯,请说。”
“......我把她带进了秋廷宴。然后,在秋廷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姑娘,差点失去了她的名节......”
“是二娘子做的么?”
这一次,薛诚没有等孟如招说完,便直接打断。孟如招愣了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
“嗯。”
薛诚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孟如招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这件事情,是二娘子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孟如招赶忙否认了,她转过头,透过床帐看向薛诚的方向,可是隔着床帐,她并不能看见薛诚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那么,二娘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糟糕?”
“因为,”说到这里,孟如招有些犹豫和嗫嚅,“我当时愿意带她进秋廷宴,便是打着......”
“打着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注意,让她看清楚现实,不要再想攀附权贵,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见薛诚的话,孟如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坏人?”
“看到那姑娘那样子的时候,二娘子心里开心吗?”
“不开心!”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陈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我,我可能,”
“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二娘子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如招紧抿着嘴唇,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错了。”
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薛诚依旧安静地跪在外面,听着孟如招说话。
“我错了,”
“冯文才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其实,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算我当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愿面对,”
“但事实就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资格指责......”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今天晚上,薛诚第二次打断孟如招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得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波动。
“错了,便不必找什么借口。”
察觉到床帐里人的心情逐渐滴落,薛诚的手动了动,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
“也不算无药可救。”
“身上的病可让大夫治,心上的病,就得自己治。”
“待会儿吃了东西,早点睡。明天睡一觉起来,你就知道自己心上的病,有没有治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孟如招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似乎隐约听出来,外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就是了。
“知道啦,”
“木头脑袋。”
孟如招轻声回了一句,忽然抿着嘴笑了。
依稀的笑声钻过层叠的纱幔,悄悄跑到薛诚的耳朵里。
第八十六章 川菜灵魂
“啊!!!!!!!”
第二天一大早,熟睡的张芸豆就被身边姑娘炸翻屋顶的尖叫声吓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白锦儿身上披了件袍子打算从自己的身上爬出去。还不等着张芸豆开口说话呢,就看着白锦儿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把门口正准备拍门的白老头吓了一跳。
“丫头刚刚是你叫的吗?出什么事儿了?”
看着白锦儿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白老头的眉头紧皱,满眼担心地询问道。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白老头,嘴角不住地上扬,都快要裂到嘴角了;她伸出手搭在白老头的肩膀上在原地疯狂地蹦着,差点儿把白老头都摇的散架了。
“哈哈哈哈!阿翁!阿翁!”
围着白老头不断蹦跶的白锦儿嘴里只是喊着白老头,却什么话都不说。
已经穿戴整齐的张芸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白老头用着一样的眼神看着白锦儿,一头雾水又惊疑不定。
“丫头,丫头,”
“丫头!”
白老头总算是让白锦儿安静了下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伸出手碰了碰白锦儿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啦阿翁!”
白锦儿把白老头的手拨了下来,依旧是满脸的激动,
“那你这是开心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脸上激动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思考片刻,好像自己的这么开心的原因不可以和他说,想了想,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我就是得了丹若庖君,太高兴了......”
看着白老头脸上复杂欲说还休的表情,白锦儿尴尬地嘿嘿笑了。
......
“狗丫头,你真的没什么病吗,要不阿翁还是带你上医馆看一看吧?”
“哎呀阿翁!我都说了我没事儿了的!”
这已经是路上白老头第八次问白锦儿要不要去看大夫了,想起早晨自己狂乱不受控制的举动,白锦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送走了张芸豆,白锦儿和白老头两人往白家食肆的方向走去。
可想想刚醒来的时候,系统和自己说的那句话,白锦儿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心潮澎湃。
看着白锦儿的嘴角逐渐荡漾出来的笑意,白老头心下一沉,
果然,还是得带狗丫头去看大夫吧......
爷孙俩忙到了中午,客人少了些的时候。
“阿翁,阿翁,”
“我记得你说你今天要找安大伯下棋是吧?”
“你快去快去啊。”
白锦儿肩上挂着抹布,一边很是热情地把白老头往外面推;仿佛是没有看到白老头快要说出口的话,她笑眯眯地把自己爷爷推出大门,对着他招了招手,
“阿翁替我向安大伯问好啊,”
“一定要玩的尽兴,千万别急着回来啊!”
说完,白锦儿“啪”的一声,关上了店门。
站在门外的白老头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家店铺的门便已经对自己关上了。
白老头看了看已经关起来的门板,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没有说出口;双手背在身后,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白锦儿靠在门板上,听着白老头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放心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欢欣雀跃地蹦了起来,跑进了厨房。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解锁奖励?现在吗?”
听见系统声音的白锦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得这个丹若庖君最要紧的部分。
“建议宿主现在解锁。”
“那就解锁吧。”
“好的。”
“初次完成特殊触发任务,解锁奖励时间缩短一半。预计解锁时间:三个时辰。”
“六个时辰?!”
白锦儿不禁在心里喊出声。
“预计明日午时解锁成功,请宿主注意查收。”
说完,系统的声音就消失了。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解锁的奖励是什么呢!”
随后不管白锦儿怎么喊叫,系统都没再回应她了。
醒来的时候,白锦儿正听见系统提示的解锁成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任务奖励,获得特殊植物:辣椒。已自动收入小菜园中培育。”
听见系统说出的两个字,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也就出现了早上,让白老头和张芸豆一头雾水的场景。
可那是什么?
那是辣椒啊!
即使表面上看着已经冷静了,可白锦儿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心潮澎湃。
于是等着忙完了早上的事情之后,白锦儿就急急忙忙地把白老头“赶”走;也不管白老头会不会起疑,白锦儿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来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奖励。
冲进厨房,白锦儿的动作都欢快愉悦的很。
“系统!查看奖励!”
周围没有人,白锦儿便直接喊出了声。
话音一落,一道白光就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白光消失之后,上次出现过那神奇的一小方田地,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嫩绿叶子的植物,看着小朵小朵的白色花朵;而在白色花朵的旁边,吊着一颗一颗同样是绿色的小指大小的果实。
白锦儿当然知道,这就是辣椒,虽然还没有长成,但确确实实就是,辣椒。
川菜的灵魂。
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系统竟然能够提供出这个时代没有的植物!
而且,这是可以栽培的,只要种的好,不管辣椒粉辣椒面还是泡椒,不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
“系统,系统,我能取一些出来看看吗!”
“目前辣椒培育程度:百分之六十,处于成长阶段。如果宿主强行取出,将降低培育程度。”
“别别别!”
一听见降低培育程度,白锦儿赶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唉,看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使得自己手上川菜菜肴,获得灵魂吧。
“系统,为什么触发任务的奖励会是一株唐朝没有的植物?那就是说以后只要我触发任务并且完成它,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样新的现在还种不出来的植物?”
“嗯,”
“理论上是这么说。”
“理论上?”
虽然系统对自己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白锦儿注意到理论上那三个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奖励包括这些,”
“但不仅限于这些。”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心跳陡然加快了。
第八十七章 漂亮的红果
“阿翁!我出去了啊!”
“哎,路上小心,别瞎耽搁,买完东西就直接回来啊。”
“知道啦!”
白锦儿打开紧闭的院门,走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
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色,白锦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把卷在小臂上的衣袖捋下,在原地跺了跺脚,这才朝着坊门的方向走去。
看这儿树上的叶片日渐稀少,和路上行人慢慢变厚的衣服,白锦儿双手塞在紧窄的袖口里,揣在自己身前。
总觉得这几天冷的特别快。
白锦儿心想。
等秋过后便是冬。白锦儿那天起床的时候,发现平常采来做金桂蜜糖的桂树,已经不开花了;于是她知道,
马上要入冬。
蔬菜是越来越难买了,赶紧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准备些好储存的放地窖里。白锦儿也腌了些咸菜,准备过冬的时候吃。
唉,每到这时候,她总会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生活。
最起码不用担心在冬天的时候冻死,或者是膳食纤维和维他命C的摄入不足。
当然,令她十分庆幸的一点,就是系统自带的小菜园的种植,是不受外界季节天气限制的。
只是在她询问能否放些平常的蔬菜进去的时候,系统非常铁面无私的拒绝了。
只有某些特定的蔬菜和任务解锁的植物才可以放进小菜园,系统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解锁新的任务呢?白锦儿跃跃欲试。
随缘,
丢下两个字之后,系统再一次消失了,留下白锦儿风中凌乱。
背着背后的箩筐在菜场上摇晃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装了个半满;白锦儿得了丹若庖君之后自家的客流量倒是没有多大的增长,只是来他们店里吃饭的各种官吏多了不少。
等着过了今年,来年开春的时候,或许就可以寻间更大的铺面了。
“红果诶!上好的红果——”
白锦儿正想着店铺扩张的事情呢,忽然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叫卖声。
把白锦儿吓得一激灵。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专卖瓜果的地方——有家底的是开了瓜果铺子,里面也卖些自家做的果脯果干什么的。但更多的是山上村子里的村民,自己摘了些山果,便驮进成来,找个地方摆摊卖了。
现在在白锦儿的身边,就是这么一个庄稼婆娘。
黝黑的脸庞因为皴裂的原因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手大脚大,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身上已经套上了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缝成的袄子,看上去穿了许久,泛着黑灰色的油光。
农妇蹲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大大的灰布,上面堆着一些鲜红的果子。
“红果诶!看看吧!今天刚摘的新鲜的红果!”
红果?
白锦儿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自己解锁的一个菜谱,还没有用过。
那个菜谱的名字叫作,
冰糖葫芦。
得劲不如巧劲,刚好这里碰上卖红果的山民,白锦儿停下了脚步。她蹲了下来,伸手翻拣看看,开口道:
“大婶,你这红果怎么卖?”
看见白锦儿有意买,农妇的脸上挂起憨厚的笑容,她伸出十个手指,对着白锦儿比划了比划,
“十钱一堆。”
“十钱一堆?”
白锦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面前堆得紧紧的山楂,
“怎么算是一堆?”
农妇闻言,伸出手插进红果堆里拨了拨,分出一小堆大约二十多个,聚集在角落里,然后指了指,
“这样,一堆。”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质朴的称量方式,忍不住咂了咂嘴。
“能不能便宜些?”
“咦————”
“你这女娃——”
白锦儿才这样一问,就听见农妇发出一声极奇怪的咦吁声。
“俺天不亮的时候就上山采的这些红果嘞那么早山上还有狼的嘞俺家娃都还在床上等着我去喂奶嘞我在这里蹲了一早上了一堆都没卖出去嘞——”
听着面前的农妇大婶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不知所云的话语但依稀能猜出来是对自己的抱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赶忙抬手制止了她。
“好了好了大婶十钱就十钱,别念了别念了。”
“你的红果都包给我吧我全都要了。”
“咦——”
听见白锦儿说她要了自己全部的山楂,农妇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黑红黑红的脸上顿时嵌进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直接把地上的山楂用那块灰布包好,农妇把包袱塞进白锦儿的怀里,笑呵呵地说:
“真是个好女娃,这红果好吃的嘞,核儿又小皮又薄,拿回去怀娃娃的时候,下食的很嘞——”
怀娃娃......
农妇的话成功让白锦儿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赶忙把钱给了,白锦儿抱着那灰包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真是个神奇的大婶......”
抱紧怀里的山楂,白锦儿低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几个男人的喊骂声。
“站着你个小杂毛——”
“抓小偷啊!”
“抓小偷!”
叫喊声里混杂着极难听的骂声,白锦儿还来不及躲呢,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了个踉跄。
“哎哟喂呀——”
她抱着怀里的山楂被撞得东倒西歪,背上的背箩都差点被撞翻了。好不容易天旋地转地站住了,白锦儿抬起头,就看见几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手里拎着扫把竹竿之类的东西,朝着前面跑去。
“哎哟这是怎么的啦——”
白锦儿听见街道两边的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闹贼了。”
“闹贼?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儿来的贼啊?”
“听说啊,是那喜来铺几件新作的过冬的衣服被小贼偷了。这不是那喜来铺的孙老板带着人追出来了么。”
“哦,嗐,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那喜来铺被偷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知不知道上次我买的上好料子,拿去他们那儿做衣服,结果他们把我的料子换了。我这拿回家了才看见,再来找他们理论的时候,那看铺的非说是我没证据,诬赖他们,想用次的布料赖好的回去。”
“什么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儿?”
“你在铺子里的时候没发现么?”
“这谁能想得到啊,怎么那喜来铺也是咱们这儿的大铺子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
白锦儿听了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了。
第八十八章 酸甜滋味
绕到清云坊外面的时候,白锦儿头上忽然被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吃剩下的苹果核儿。
少少女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撇撇嘴,
“我说,”
“你难道是峨眉山上的猴子吗?怎么这么喜欢用东西砸人?”
身边传来轻巧的脚步落地的声音,随即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我不是喜欢用东西砸人,”
“我只是喜欢用东西砸你罢了。”
“还有,你怎么知道峨眉山上的猴子。你还去过峨眉山不成。”
白锦儿抬起头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见穿着顶着琥珀色双眸的少年,好好地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了?”
“怎么这么久没见?”
小景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是脚尖轻点,又跑去了一旁闲置的班车上坐着。看着少年越发轻盈如燕的动作,白锦儿想,他的身手是越发的好了。
“去找养活自己的法子。”
小景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听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她抱着怀中的灰色包裹,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
“你找到活计了?是做什么的?”
少年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些许可笑的神情。
“谁告诉你的?”
“啊?”
白锦儿疑惑地眨眨眼睛,似乎不能理解小景这句话的意思,“那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呢,小景却忽一用劲,眨眼便跳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把后者吓了一跳。
看见白锦儿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小景的眸色暗了暗;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却指向了白锦儿怀中的灰色包袱。
“你这拿的是什么,白小娘子?”
“你这是狗鼻子吗,怎么我拿的什么吃的东西你都能发现?”
白锦儿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小景转移;她翻了个白眼,拉开包袱的一角,给小景看了看,
“喏,刚摘得新鲜得红果。”
“红果?”
“你买红果做什么?这东西吃了牙痛,胃里不舒服得紧。”话音刚落,小景忽然挑了挑眉,同时视线落到了白锦儿得小腹上,
“你不会是......”
“你别胡说八道啊!”
读出小景眼底耐人寻味的意味,白锦儿赶忙开口阻拦道。
“我想了个小吃的做法,正要回家试试呢。”
“哦,这样啊。”
小景微不可察地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向白锦儿的脸,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你今日做么?”
“要吃便来,”白锦儿甚至没有等小景说出后面的话,“我待会儿回去便做,刚好你替我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可以。”
小景此时的眼神终于变得松懈下来,他轻舒了一口气,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我先回家一趟,过会儿来寻你。”
白锦儿这才发现,小景的背后,一直紧紧地贴着一个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包袱。
她的眉头皱了皱。
像是没有看见白锦儿表情的变化,小景转身脚尖轻点,转眼便飞上了坊墙,灵活的身影只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白锦儿的面前。
想起刚才在街上听见的路人的议论,白锦儿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站在原地踯躅片刻,她才抱着包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
烧火,架锅。
白锦儿伸出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眼一闭一睁,手中顿时出现了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颗一颗半透明的块状物品,正是白锦儿获得的冰糖。
回来的时候白老头已经不在了,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白锦儿看了,无非是说他要去哪儿哪儿喝酒,不在家吃饭了。
于是白锦儿直接把锅架到了院子里,同时翻出一块闲置的大理石板,架到了锅的旁边。
冰糖葫芦吃的挺多,但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做;系统给的冰糖葫芦菜谱教了怎么洗果挑果煮果,怎么熬糖,可是十分关键的泼糖步骤,就只用了两个字就概括了。
真是偷工减料。
白锦儿悄悄地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难不倒白锦儿——用力地调动着大脑里的知识储备,白锦儿回想起,前世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语文课文,好像讲了怎么做糖葫芦的事情。
按照着粗略的记忆,白锦儿找出了这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大理石板擦洗干净,准备在上面做糖葫芦。
把有虫眼或是压坏了的红果挑出来丢在一边,把那些完整饱满红艳如火的山楂用竹签去蒂去核儿,随后全部丢进了已经烧开了的锅里。
估摸着差不多捞起沥水,装在竹箩里晾干,到差不多不烫手的温度,便开始用竹签串串了。
想把山楂串串的整齐好看还有些不容易,不是戳歪了就是大小差的有些多。白锦儿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锅边很耐心地调整着。
以至于小景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少年没有敲门,和他平时来的时候一样,小景是从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树边进来的。几个燕步上了屋墙,小景站在已经满是坑洼的土墙上,却依旧平稳的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
他看见了院子里的那口锅和大理石板,以及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竹箩山楂的姑娘,低着头鼓捣着手里的东西。
小景歪了歪头,又飞到了旁边粗壮的树干上。
少年的身材是极瘦的,身量又长,不免看上去隐隐有些显骨相,一双又长又细的腿罩在裤子里,裤腿显得空荡荡的。
小景和周围是有些不大一样的,虽然皮肤满是风吹日晒后的黝黑,可那一双眼眸,是极难看见的琥珀色。有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蜜蜡似金黄的光。
他的头发也是有些卷曲的,有时髻扎的松散,会从头顶垂下几缕。白锦儿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呢。
如果小景能养在陶阳石玉宁那样富裕的环境里,大概也会是个俊俏少年郎吧。
他就这样坐在树干之上,腿有意无意地摆动着;看着院子里的姑娘穿完最后一个山楂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白锦儿把山楂串整齐地码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眼睛余光看见了坐在树上的人影,白锦儿的身体一僵。
“你是属耗子的吗怎么来的都不出一声的?!”
听见少女口中的抱怨,小景的眼尾稍稍扬起,转眼便跳下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