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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婚仪七

    卢兆媛这句话已经说的十分隐晦,但是听到的人是顾萸,却是完全能明白她话中之意,甚至能解读的更深一层。

    她最不喜听见的一句话,便是你同她们不一样。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她,她和顾蓁、顾蕴不一样,和顾蘅、顾莹不一样。世家大族,尤重嫡庶。

    “姑娘这话何意?”虽心中恼怒,顾萸还在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善。

    “就是你认为的意思。”卢兆媛已经再次转向前方,看着两位新人行结发之礼。所以回应顾萸的话,也有些爱答不理。

    她生在荥阳郑氏,从小见过多少内宅的腌臜事她自己都数不清了。像顾萸这样的货色,从听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卢兆媛已经有数。

    本以为只是一般官员家中的女儿,出于嫉妒才说出方才那样的话。但是听到顾萸自报家门之后,心中对她的厌恶便更上一层。

    家族从小对他们的教导,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在家里谁和谁不对付,一旦出了家门,那便还是一家亲。

    因为他们冠的是同一个姓氏,流的是一脉的血。

    像顾萸这样当着一个初次谋面的外人诋毁自家姐妹的人,士族之中还真是少见。也真是令人不耻。

    “你……”

    卢兆媛在顾萸的手抬起来之前,伸手将其制住。用只有两个人能挺到的声音低声道:“这是顾家二小姐的婚仪,我不想因为自己生出事端。

    我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再贵重应当也贵重不过王妃姐姐吧?

    若想无虞,我劝你还是安分些。”

    喜娘将装有二人发丝的木匣子交给一旁侍立的阿琉,由她放入床榻里侧压在枕头下方。至此,洞房中外人能够在场的礼数算是行完了。

    “二公子,出去喝酒。”葛怀毅一把抓住萧乘,从今天起便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好好庆祝一番。

    洛行风等人自然也上前来拉扯:“今日你可逃不掉,不止我们,军中一帮兄弟都还在前院等你呢。”

    萧乘被两人拉着,不得不从床榻之上离开。转身之前对着顾蕴说道:“阿蕴,我去去便回。”

    这透着傻气说话之人还完全没有察觉到的话,让一屋子的侍女低头忍笑,让顾蕴脸上的红霞盖过了胭脂。

    军中这帮人则是丝毫不加掩饰地嘲笑:“知道你心急如焚。可是,我们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吗?”

    “哈哈哈……”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萧乘几乎是被架着出了房门。

    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洛行风嘲笑道:“已经娶回来了,还怕跑了不成?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们兄弟几个在棒打鸳鸯呢。”

    “我此时的心情,你们这些孤家寡人自然无法体会。”已经被拖出房门,萧乘说完,趁着众人还未感应过来,挣脱束缚拔腿跑向前院。

    “萧乘,你给我等着!”孤家寡人洛行风大怒,“你今日若能站着回去洞房,我就不姓洛!”

    萧乘这句话,得罪的可不止洛行风一个。因为他的这帮兄弟以及此次过来的其他将领,孤家寡人者不胜枚举。

    所以夜色降临回洞房的路上,他是被两名小厮架着过来的。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顾蕴和阿琉过来搀扶醉得东倒西歪的萧乘,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你们也下去吧。”顾蕴对着侍立在房中的侍女道。

    “是。”侍女目不斜视,整齐且快速地退出新房并且将房门关上。

    “阿琉,帮我将他扶到床榻上。”顾蕴刚吩咐完,却见原本醉得已经站不稳的萧乘此刻却是忽然将被阿琉扶着的那条手臂抽出来,两只手一起搭在顾蕴身上。

    “我没醉。”温热且带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顾蕴耳畔,“阿昭帮我挡了许多酒。”

    顾蕴被萧乘抱着,扭头看向阿琉:“你先退下吧。”

    阿琉抬头看着顾蕴或者说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形顿了顿,然后略一俯身,无声推出房间。

    而这边挂在顾蕴身上的说着自己没醉的萧乘,也只不过是没有醉到旁人以为的那种程度。虽然神志还保留一丝清醒,身上的醉态也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

    所以他没有发现,自从被他抱住之后,顾蕴整个人就僵硬起来。

    “你……我扶你先去洗漱吧?”

    “不用,我自己能去。”有一阵气息喷洒过来,顾蕴的身体又僵了僵。想要抬手推开包围自己的身体,却在中途又放弃。

    说完自己可以的萧乘,话落之后却没有了动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顾蕴不禁怀疑他是否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阿乘哥?”

    “嗯。”还算迅速的回应,证明萧乘还清醒着。

    “你……不去洗漱吗?”

    身上的人动了动,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蹭了蹭。然后全身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萧乘将挂在顾蕴身上的身体离开几寸。

    “是不是我满身酒气,熏着你了?”说话之时,萧乘的连对着顾蓁面庞的一侧,没有直接将气息对着顾蕴。

    “我就是想这样抱着你,多抱一会儿,再多抱一会儿。”萧乘缓缓道:“抱着抱着,就舍不得撒手了。”

    这时,顾蕴僵硬的身子有了略微的松缓。她试着抬手抚上对方的肩背:“我人就在这儿,又跑不了。”

    “我等你,等得太久了。”这句话落,顾蕴感觉自己滴下两滴温热。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询问的时候,只听萧乘道:“我先去洗漱,这浑身的酒气我也受不住。”

    然后,他便松开顾蕴,转身走进和卧室相连的浴堂。开始两步走得有些快,步履间还有些踉跄。

    顾蕴站在原地片刻,待浴堂之中的水声传来之时,忽然想起下人为他准备好的寝衣还放在外面。

    将寝衣拿在手中,顾蕴沉默片刻,转身走进浴堂。

    “阿蕴?”浴堂中央修了一处人工温泉,背靠在边缘处的萧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透过有些缭绕的水雾看到了还穿着嫁衣的顾蕴。

    “你忘记那寝衣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哦。”

    听见这透着呆愣和不知所措的回答,顾蕴瞬间放松下来。笑着到池边,然后蹲下身将手中的衣物放下。

    “阿蕴。”

    “嗯?”

    萧乘长了一张偏向孩子气的脸,经历过战场磨砺的身体却昭示着他不再是当初淮南王府那个单纯率真的少年。

    “这些,看上去不向刀兵留下的痕迹。”顾蕴的目光,停留在萧乘左肩靠近脖颈处的一处伤疤。

    除此之外,他前胸、手臂都有着较为明显的伤疤。可是脖颈处这一道,和另外几道明显不同。

    萧乘摸了摸顾蕴所说的地方,解释道:“这个呀,去到军中的第一年被狼咬的。当时经验不足,追缴敌人的时候傻里傻气地冲进了狼窝,然后就留下了这么一道疤。”

    萧乘说的不甚在意,顾蕴却紧盯着那道伤疤。看如今的形状,当初应当是整块儿皮肉直接被狼咬了去。这个位置,距离脖颈不过一寸。

    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可是看见他满身的伤痕,即使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也足以让她触动。

    察觉到顾蕴的神情,萧乘微微偏转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

    “后来洛行风带着兄弟们找过来的时候,咬我的那头狼正好身亡。”萧充说道:“你知道他看见尸体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知道萧乘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顾蕴便顺着他问道。

    “他说。”萧乘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道:“二公子你牙口真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仪八

    “我的短刀在和那头狼纠缠的时候掉落在一旁,被它咬住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报复回去。”萧乘看着顾蕴,接着道:“所以也一口咬在了它的脖子上。

    它不松口我也不松口,最后还是它先坚持不住。

    在边境作战的时候军中有食狼肉的习惯,我起初还挺喜欢吃,但是自那之后便避之不及。

    因为一看到,我就感觉自己又被塞了满口的狼毫。”

    萧乘说的轻松,顾蕴也顺着他的意图放松了神情。

    正想起身,却听萧乘喊道:“阿蕴。”

    “怎么了?”顾蕴抬头,就见一条长臂伸过来,拽着自己的手猛地拉过去。

    惊讶怔愣之中,她已经被萧乘抱在怀中。

    怕顾蕴不小心呛到,萧乘伸手将他拉过来的时候格外留心着力道,所以她是被她拉到了怀中,而非水中。

    可是毕竟在池水之中,顾蕴进来的瞬间,身上的嫁衣已然被浸透。此时被萧乘抱着,身体紧贴他的身体。

    一人湿透一人赤裸,萧乘是个正常男子,怎会无动于衷?所以下一瞬,搂着顾蕴的后颈便吻了上去。

    怀中的女子并未反抗,但是也没有回应。时间久了之后,萧乘渐渐感受到她紧绷的、压抑的、僵硬的身体。

    一瞬间无数思绪穿过脑海,萧乘缓缓放开顾蕴:“怎么了?”

    “没……没事。”顾蕴有些张皇失措。

    见她如此,萧乘心中的凉意变成了心疼:“是不是……我的举动有些冒犯了?你……”

    萧乘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片柔软将唇堵住。

    这次是顾蕴主动,虽然她的身体仍旧有些僵硬,可是却竭力向萧乘表示着爱意。

    ……

    浴堂之内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一旦萧乘有进一步的举动,顾蕴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硬甚至颤抖。

    萧乘将顾蕴抱出浴堂,此时的她长发披散、原本的妆容氤氲在水中,身上盖着萧乘的长袍。

    而萧乘,则是赤裸着上身。

    将顾蕴放到床榻之上,伸手扯过里侧的被褥替她盖在身上。萧乘转身,重新翻出一件寝衣穿上,然后快步来到床前。

    顾蕴从被褥中将头钻出来,望着萧乘,缓缓地说了句:“对不起。”

    说着,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萧乘本就没有责怪的意思,如今见她这样,连心中最后一丝疑问都没有了,只留下充满肺腑的心疼。

    他坐到床榻边沿,伸手将顾蕴连人带被褥一起抱在怀中。忙轻声红哄道:“阿蕴,别哭。你一哭,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蕴也不是有意要哭,只是说话的时候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此时被萧乘抱在怀中,心中的安稳压过方才的自责,很快平静下来。

    “我跟离开建康之前,曾经被人设计落入一群流匪手中。”

    顾蕴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萧乘反应过来她所说的离开建康并非这次,而是和陆邻和离之后,离开建康来到古梁。

    “怎么回事?”萧乘从来没有听说过,顾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是陆家长房长媳俞氏和陆家家主夫人想要我出资救活陆家已经亏损得无法维持下去的商铺。”本以为已经当成了过眼云烟,再次回忆起那些画面,顾蕴隐在被褥之下的双手,仍旧紧紧攥起。

    “我自然不会同意,所以俞氏便想出了一个法子逼我就范。

    陆家的小厮和流匪串通,直接将我送到了那些人手中。”

    落入匪徒手中的女子,还能有什么下场?

    听到此处,在联想起顾蕴方才对于他的触碰的抵触,萧乘眼中杀意顿现。

    顾蕴既然选择再次揭开往日的伤疤,便要一下子揭个彻底,揭个干净。

    “那群流匪在劫财之时起了歹意,我……”

    “别说了,阿蕴,被说了。”萧乘的声音有些嘶哑,搂着顾蕴的手臂用力收缩。

    可是顾蕴却没有停下,接着道:“我欲求死之际,芙蕖带人来到。我被她救下,带回别业。

    可是……

    从那之后我发现,若是有男子近身,我便立即会紧张,不由自主地躲避。若是陌生男子,还会控制不住地恶心。”

    听到这话,萧乘想起方才顾蕴主动亲近。她当时,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阿蕴。”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对于男子的抵触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严重了。”顾蕴动了动身子,仰头看向萧乘:“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会感觉到很安心。

    方才吻你的时候,也没有想要抵触。”

    闻言,萧乘低头,缓缓地、似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动,最后将唇瓣落在顾蕴眼角。

    这一次,被褥之下的身体没有再僵硬。

    无比温和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顾蕴面上,眼角、额头、鼻尖、耳廓,最后落在唇瓣。只是单纯的亲吻,萧乘抱着海中的女子,再没有其他动作。

    过了许久,萧乘才抬起头,对着顾蕴道:“夜深了,该休息了。”

    说完将顾蕴放回床上,起身将房内的蜡烛熄灭几盏,待光线变得温和之后,转身走回床榻。

    萧乘将顾蕴往里侧挪了挪,然后躺在她身侧。

    床榻之上只放了一床被褥,虽然够宽,但也是一床。萧乘本想着再找一床过来,又怕顾蕴多想,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反正已经是暮春,穿着寝衣躺一宿也不会如何。

    但是他刚躺下,被褥的一角便移到自己身上。

    萧乘没有动,任由顾蕴慢慢地将一半被褥盖到自己身上。

    “阿蕴,别动了。”两人的身体同在一床被褥之下后,萧乘立马伸手隔着被褥按住顾蕴的身体。

    顾蕴不是不谙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萧乘话中的含义。遂应声道:“知道了,我不动。”

    闻言,萧乘暗暗松了口气。

    从前还在建康的时候,周遭权贵子弟中也有几个有交情的,那些人十三四岁开始出入青楼妓馆乃是常事。但是当初有老淮南王萧温压着,有他母亲看着,萧乘倒真是一位干净纯洁的好少年。

    淮南王府的规矩连那些世家大族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但是对于子女的约束,却是格外严苛。娶妻之前不能纳妾,更不能和青楼之中的女子有任何牵扯。

    畏于父亲的威严,萧乘少年时期那些懵懵懂懂的好奇想法只能被压下。

    和顾蕴相识之后,那些想法便只会出现在一人身上了。

    从军之后,他也曾被同僚兄弟在没有战事的日子中拉着去烟花之地。第一次,他坐怀不乱的名头便传了出来。

    一帮兄弟之间开玩笑百无禁忌,葛怀毅那个只爱美人和打仗的家伙居然怀疑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被萧乘当场用一句“阿兄从前也跟着你们来这等场合厮混吗?”怼回去。

    葛怀毅和萧穆交情甚笃。也正是因为交情甚笃,才更加了解他的为人。所以,自然不敢背着他说些什么。再者言,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在心中感慨,萧家这两兄弟不愧是亲兄弟,都是爱江山功名却不爱美人的主,都能坐怀不乱。

    可是只有萧乘自己知道,他不是不爱美人,而是只爱那一个美人。

    也并非坐怀不乱,只是因为那人不是他心中的人,不是他的阿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结盟

    热闹了一天的淮南王府终于在深夜归于静谧,顾蓁和萧穆也在亲自送走那位贵客之后回到芃芜阁。

    “宇文愈此来目的何在?”两人都洗漱完毕一同依靠在软塌之上时,顾蓁才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和宇文愈接触一天之后,那人给她的感受十分明确——深不可测。

    棣棠同样是是深不可测,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太过自信,便无形中有些俯瞰众生、纵览一切的感觉。当然,他有那样的资本。

    而宇文愈不知经历过什么,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阴鹜和沉重,任谁都不想也不敢太过亲近,或者说亲近不得。

    这样的人,身边只能有盟友,不会有朋友。

    “朝廷开始派人暗中接触北朝了。”萧穆言简意赅,一句话将宇文愈亲自来南朝的原因交代明白。

    闻言,顾蓁沉声道:“他们想借助北朝的兵力?”

    萧穆不置可否。

    顾蓁见此,眉头紧皱。

    淮南王府掌控百万兵马,再加上滇南王府,名义上能够让萧穆调配的兵马超过大齐原本在编制的兵力的七成。

    按理说,他想推翻朝廷,除却名声的阻碍之外应当是轻而易举。可是起兵一年有余,虽说淮南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可是也远远没有像理论上那样轻松。

    原因便是,萧穆能够调动的进攻的兵马,远远不像理论上那样多。

    滇南王府本就驻守在大齐南境,手下的兵马基本上全部都用作边防,能够自由抽调的不超过十万人。大齐战事一起,周遭个藩国虎视眈眈,边防自然要更加坚固。

    没有谁希望自家的乱子还没理清,却先让别国进来分一杯羹。

    同理,淮南军负责驻守的和西域接壤的西域边境,更是要时刻防备本就大小摩擦不断的西域兵马。

    淮南王府近半数的兵马都驻守在边境,如今内战起,原本的防御足以震慑西域各国已经算是幸运,更遑论再从边境抽调人马过来应援。

    所以如今淮南军能够向着建康进发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余万人马。陆续崛起的起义军,规模小的几千上万人,规模大的数万或者上十万人。

    而有了原本镇南王林介手下的兵马,朝廷能够调动的兵只会多余淮南军而断不会少。在这场博弈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是朝廷。

    他们在这里对着他国千防万防,龙椅上那个蠢货居然有心招别人进来!

    若是此刻萧弘在眼前,顾蓁真的会忍不住指着他的鼻梁骂一句“蠢货”。

    为了对付淮南军而将外人招进来,就算赢了又能怎样?那些人进来容易,你给他让条道即可。可是离开的时候呢,也会这么容易吗?

    别说分一杯羹,他不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今朝廷掌管兵权的是萧允,本来以为她还挺聪明,如今看来也不过跟她兄长一样是个长着聪明相的蠢材。

    “愚不可及!”顾蓁实在那人胸中憋闷,猛地将刚随手拿进手中的书摔在了软塌上。

    萧穆无声地捡起软榻上的书,转身放到一旁。然后附上顾蓁的手,缓声道:“淮南军迟早会面对这这局面,如今不过是早来了一些。”

    “你早就预想到了?”顾蓁问道。

    萧穆轻轻点头:“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原本预料的,是当淮南军逼近建康、朝廷被逼到死角的时候才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如今明明是他们占着优势,却还是想到了这一招。

    不知是该怒骂萧弘太过愚蠢,还是感叹淮南军给别人的震慑太大了。

    “萧弘勾结的,是北朝朝廷中宇文愈的对家?”顾蓁快速整合脑海中关于北朝朝堂的信息,可以说是顷刻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夭夭就是聪明。”萧穆此言自然有缓和气氛的目的,但是也是由衷的想法。顾蓁对于朝堂之上势力倾轧反应之敏捷,连他也甘拜下风。

    “萧弘派人求助的,是北朝皇帝元亨。”萧穆将昨日得来的消息简言告知,“如今的北朝,宇文家一家独大,宇文愈大权独揽。

    魏帝元亨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竭力拉拢除宇文家之外的其他家族。其中,以郑家实力最盛,也最得元亨信任。

    再加上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士族以及朝堂之上效忠正统臣子,基本和宇文家族呈分庭抗礼之势。”

    昨日从天色微亮坐到日上中天,宇文愈大半时间都在和他“闲谈”。而闲谈的内容,则是两人你来我往向各自述说周遭“风土人情”。

    其中多半都是宇文愈在说,说的便是这北朝朝廷之上的风土人情。

    “宇文愈此人看似沉稳,实则孤高。”顾蓁评价道:“恐怕除了和宇文家交好的士族,北朝的臣子极少在其麾下吧?”

    “正如夭夭所言。”萧穆示意其继续说。

    “不向别的权臣那样收拢党羽,却能跟朝廷抗衡。”顾蓁道:“靠的只有一样。”

    “兵权。”萧穆替她将话说完。

    然后补充道:“北朝兵权,至少有五成握在宇文愈手中。”

    “他来找你,是结盟吧?”顾蓁的思绪转的极快。

    得到萧穆又一赞赏的目光之后,她继续道:“你没答应?”

    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像是在陈述。

    “请他出兵,无异于引狼入室。”萧穆道:“两个萧弘加起来,都未必敌得过这头狼。

    先走了捷径,然后再和狼争夺战果,我何苦来哉?”

    萧穆说的还算轻了,在他心中,别说两个萧弘,再加上两个都未必有宇文愈难对付。男人对男人的直觉,有时候只需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尤其是他和宇文愈一样,都无意隐藏野心抱负。

    “宇文愈想必也是无奈。”顾蓁道:“明知道你会拒绝,却还是要亲自走一遭。”

    倒不是说他贪欲过重,想要趁机分一杯羹。而是萧弘那个蠢材的举动,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魏帝一旦和萧弘达成协议,不管南朝最后得胜的是谁,北朝军队回去的时候绝不会空手而归。

    到那个时候,北朝朝堂之上的天平会无法逆转得向魏帝一方偏去。朝堂之上的倾轧,一分则是千里。宇文愈定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你没有答应,他怎么说?”顾蓁好奇道。起码自她看见宇文愈开始,那人一直是较为平和的状态,并未见些许不虞更毋论恼羞成怒或是焦急不定。

    闻言,萧穆脸上出现一丝玩味,同时也是戒备。他看向顾蓁,开口道:“他说不急,等着我亲自开口。”

    宇文愈的原话是这样的:“在下知道萧兄不是萧弘之流,可是有时候往往天不遂人愿。到了危急时刻,总要事急从权不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顾蓁道。在她的预想中,遭到萧穆的拒绝之后,宇文愈应当从另一头入手,极力阻止魏帝出兵。

    可是这句话,守株待兔的意味挥之不去。

    难道,他还有什么旁的计划?或是这其中有淮南王府不知道的隐情?

    萧穆拦住顾蓁的肩膀,将其拥入怀中。温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忙了一天,你该休息了。”

    闻言,顾蓁缓缓压下脑中有些纷乱的思绪。将宇文愈那句话归到聪明人都喜欢故弄玄虚上面。

    但是一年之后她才意识到,今日宇文愈这句话并非故弄玄虚。到最后,宇文愈的兵马还是进入了南朝境内,用的,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式。她竭力转圜、阻止、暴怒,终究还是没能阻止。

第一百五十五章

    身体猛地一轻,她被萧穆打横抱起,向着宽敞的拔步床而去。

    “今夜本该是你我的洞房之夜,却被萧乘那小子抢了去。”男子方才谈论军国大事的沉稳荡然无存,面对顾蓁的神态透出若有若无的孩子气。

    闻言,顾蓁失笑。搂着萧穆的脖子道:“你怎么这般小气,和自己的弟弟还要计较?”

    “怎能不计较?”萧穆将脸埋进顾蓁的颈窝,顾蓁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耳畔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那……”顾蓁的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转头将唇瓣贴在萧穆的耳畔,几乎用气声说道:“我补给你如何?”

    ……

    翌日清晨,阿琉敲响新人的房门。淮南王府没有长辈,但是成亲第二日拜会亲长的礼节顾蕴却不想忽略。所以昨日特意叮嘱阿琉,今日早些过来喊她。

    她要和夫君一起,去芃芜阁拜会长兄长嫂,同时也是阿姐和姐夫。

    萧乘已经穿戴整齐,半倚在妆台旁看婢女替顾蕴上妆。

    “戴这个。”见婢女将顾蕴的发丝盘好,萧乘从整齐地排成两排的钗环中拿起早就看中的金丝攒花缀八宝步摇。

    这支步摇是顾蕴从西域带回来的,不仅做工精巧,上面点缀用的八宝具是哥哥品类中的极品。因为觉得有些张扬,平日里还未戴过。但是今日本就是盛装,和它倒也相配。

    见顾蕴微微点头,身后的婢女双手接过步摇,替她插入发髻之中。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萧乘又饶有兴趣地替顾蕴挑选和步摇相配的珠花、耳坠、项链……萧乘虽然挑的慢,但是搭配出来的效果却让顾蕴有些出乎意料。

    最后,他在要选红珊瑚手串还是八宝臂钏之间犹豫下来。

    顾蕴从她手中将两件都接过,珊瑚手串戴在左手,臂钏带在右手。然后举起来展示给他看:“哪个好看?”

    萧乘来回看了几眼,最后将八宝臂钏取下,放回梳妆台。

    顺势将顾蕴的手牵在手中,将她从妆台前拉起身,温声道:“走吧。”

    阿琉跟着上前,剩下的几个婢女在三人离开之后才敢露出真实的表情——局势满脸艳羡。

    一般男子既喜欢女子打扮的精致美艳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在等待妇人装扮的时候又大多不耐烦。

    但是却府中传闻王爷只要在家中便会每日清晨亲手为王妃画眉,如今她们又亲眼见到二公子替夫人挑选首饰。

    萧家两兄弟不论是相貌、财富还是权柄,都要超越天下众多男子。本就是所有女子都想要托身之人。更何况两人都对妻子如此温柔又细心,让一众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如何能不想入非非?

    但是淮南王府所有婢女都明白,她们只能时而控制不住地幻想一下。若说动什么心思,几乎是没有人敢的。

    一年前地牢中的一幕,徘徊在这些人梦中数月之久。每当心中出现什么想要飞上枝头的念想时,刑架上那名男子皮肉分离的后背便会立即出现在她们脑海中。下一瞬,便是什么念头和幻想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淮南王府后宅干净到不像大户人家的宅院,妻妾争宠的腌臜事完全不会出现,因为府内只有妻没有妾。

    名义上总管后宅仆妇的雁翎姑娘常常几个月不露面,宅中一切也都运行如常。除了调教新进府的小丫头,各处的管事嬷嬷也都请闲的很,完全不用防备某些自持姿容出众的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没想到你对女子的装扮上面倒是颇有见解。”走在路上,顾蕴打趣道。

    “没有。”萧乘道:“我是第一次拿簪钗首饰,觉得你戴哪个更好看,就挑了出来。”

    “阿蕴。”萧乘忽然转头,看着顾蕴道:“我今天挑选的这些,你可还满意?”

    顾蕴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道:“自然。”

    闻言,萧乘面上涌上笑意:“那以后你要佩戴的首饰钗环,都由我来挑选好不好?”

    “你过些天便要返回军中,如何能日日给我挑首饰?”

    萧乘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就要和眼前的人分离,面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心中对于战争和沙场的厌恶那样明显。

    不想破坏本来的好心情,他迅速敛容、整理思绪。然后说道:“那只要我在家,便由我来挑选,可好?”

    顾蕴本就没想着要拒绝,看着眼前人眼中的光芒,笑着点头道:“好。”

    他们的新居和芃芜阁离得不远,所以两人很快来到。携手并肩走到顾蓁和萧穆面前站定,离芷亲自端着两杯茶站在他们身旁。

    顾蕴和萧乘一人端起一杯,各自递向顾蓁和萧穆。

    “阿兄。”萧乘双手将茶杯递过去,简单的呼喊中透着亲近和尊敬。

    “阿姐。”顾蕴也将手中的茶递向顾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阿姐,我会一生平安顺遂。”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顾蓁湿了眼角。

    愿阿蕴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她当日将簪子插进妹妹束起的发丝之中,一连说了三遍的祝愿。

    可是自从及笄之后,阿蕴的生活并没有如她祝愿的那样平安顺遂。嫁进陆家之后的遭遇,已经留在了她过往的生命中,永远也无法抹去。

    顾蓁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之后目光转向和顾蕴并肩站立的萧乘,好在,好在上天怜悯、已经在天上的父亲怜悯。今后的阿蕴,会一直平安顺遂下去。

    简单的敬茶结束之后,四人在厅中坐定,开始讨论接下来打算。

    虽说淮南军目前出于半休整的状态,但是萧穆和萧乘显然不可能长久留在古梁。昨日过来参加喜宴的张和等人,已经于几日一早便启程赶回军中。

    “我明日回去。”萧穆对着萧乘道:“你,三日后返回。”

    “阿兄,才三日?”萧乘嘴比脑快,下意识地问出口。

    “怎么,你嫌太长了?”

    萧乘摸摸鼻尖,低垂眼眸不再出声。对于兄长的服从,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若是再说话,他真的害怕明日萧穆便将他带回军中。

    “我和雁翎近日也要外出。”顾蕴道:“你跟着姐夫回军中之后,我也要出去了。”

    “去何处?”问话的是顾蓁。显然她没有预料到,刚刚成亲顾蕴就打算外出。

    可是转念想想,萧乘不在府中,就算她不外出,这对新婚的小夫妻也无法聚在一处。

    见顾蓁问完之后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顾蕴解释道:“有一批从琉璃从西域运过来,走的是途经北朝边境的路。

    不知为何被扣下了,我们要亲自去看看。”

    这批琉璃是顾蕴的货物,但是她正值新婚,雁翎原本打算的是由她过去处理。顾蕴本来也这么决定,可是听到萧乘三日之后要回军中,便又改了主意。

    “被北朝的人扣下了?”萧乘问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双喜

    顾蕴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遂解释道:“不是北朝军队,是被关口扣下了。这事虽不常见可也不少见,非本朝商队过路,谁不想捞些好处?

    这条商路从前也走过,各个关口都是已经疏通了的。这次被扣下,许是有关口换了新人吧。”

    另外三人不擅经商,但是个中道理都听得懂。萧乘见顾蕴对自己安抚一笑,也放松了面容。

    一家四口人商量完正事之后又闲聊片刻,直到婢女禀报说顾九前来,顾蓁才欲起身相迎。可是还未等她完全站起,一阵眩晕毫无预料地传来。

    “阿蓁。”离她最近的萧穆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顾蓁倒下去的身子。

    “怎么了?”萧穆将顾蓁抱在怀中,焦急地盯着她的脸。

    “阿姐。”

    “嫂嫂。”

    顾蕴和萧乘迅速起身围过来,看到被萧穆抱在怀中的顾蓁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来人,唤府医过来,快!”萧穆大声吩咐。只比萧穆稍慢一些去扶顾蓁的离芷迅速起身,转头向外跑去,在出房门时险些和正走过来的顾九撞到一处。

    “除了何事?”顾九自然听到了萧穆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向里间走去,须臾便看到了被萧穆抱在怀中的顾蓁以及围在一旁的萧乘和顾蕴。

    “王妃出了何事?”

    “九叔,我没事。”顾蕴经过片刻极为严重的眩晕之后,此时已经渐渐缓过来。听见顾九的话,开口回答道。

    声音虽然有些弱,但听上去不像是有大碍,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顾蓁这幅虚弱的模样顾九不是第一次见到,第一个想法便是她又像上次一样累病了。

    顾蓁想要从萧穆怀中起身,却被他无声制止:“离芷去请府医了,很快就来。”

    “我没事,许是这两日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即可。”

    可是萧穆还是一脸紧张,完全没有将人松开的打算。

    “王爷,先将王妃安置到软塌之上吧。”顾九建议道:“过后府医过来也方便诊治。”

    顾蓁刚被萧穆抱着放到了临窗的软塌之上,离芷便拉着以为胡子斑白的府医匆匆步入厅中。

    “参……参见……”因为是一路跑过来,老府医气息很是不稳。

    “免礼吧,先替王妃看诊。”

    老府医行礼的动作生生止住,连忙拿下随身携带的药箱,俯身替顾蓁诊脉。

    “如何?”老府医许久不开口,顾蓁便看见萧穆的面容越来越凝重。

    连萧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语气有些渗人的沉郁。

    老府医放在顾蓁腕间的几根手指微微颤抖几下,然后极力稳定心神,尽力忽略背后几乎要将他盯穿的目光,再次附在顾蓁脉搏之上。

    心下有些惊喜,又必须忍着用最平静的心态去确定这份惊喜。

    这次诊脉的用时有些长着实不能怪他,一路穿越半个淮安王府,跪下替顾蓁诊脉的时候他连起都还没有喘匀。

    又因为一开始号出的脉象特殊,他才不得不重新号一遍。

    这一遍,总算是确定了。

    老府医来不及将脉枕收起,便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急忙转身向萧穆报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大喜!”

    听到这话,一屋子的人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因为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

    “先生是说,我阿姐有喜了?”首先开口的是顾蕴。

    而顾蓁看着萧穆的神态,却见惊愕完全盖过了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喜欢孩子?

    如此想来,她嫁进淮南王府四年有余,似乎真的从未听他说想要个孩子。

    若是普通妇人,成亲这么久而没有子嗣,一定早就引起重视,更甚者甚至能威胁到其在夫家的地位。

    可是顾蓁本就一心扑在旁的事情上,淮南王府又没有长辈整**着她绵延子嗣。萧穆不提,她还真的一直就没有往那里想。

    “是,王妃已经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老府医回话道。

    “姐夫,阿姐有喜了,你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顾蕴惊喜万分,看完萧穆又看向顾蓁,“阿姐,我马上就有小外甥了。”

    此时,萧穆仿佛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惊愕换做惊喜。

    是真的惊喜,他面上的喜色简直要控制不住地溢出来。正因为如此,让他有一瞬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

    看见他如此模样,顾蓁才松开方才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这哪里是不喜欢孩子,是太过喜欢所以才一时不能做出反应吧。

    “但是……”

    老府医一句话,让本来满脸喜色的众人立时顿住看向他。

    “可是什么?”这次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萧穆。

    “回王爷,王妃体质寒凉。本就……”说到这里,老府医抬头看了一眼萧穆。

    “本就什么,阿姐身体有什么问题吗?”顾蕴问道。

    老府医斟酌片刻,回答道:“王妃体质寒凉,养胎较一般夫人会辛苦一些,日常还需格外谨慎。”

    “今日忽然昏倒又是因为什么?”问话的还是顾蕴。

    “王妃有孕尚不足两月,再加之身体本就虚弱,所以才产生眩晕之感。”老府医回答道:“此事没有大碍,日后注意不过过于劳累即可。”

    “知道了,下去吧。”萧穆道。

    “离芷,让人带着先生去领赏。”顾蓁看向离芷,吩咐道。

    后者点头,将老府医送至门前,吩咐院中小厮带着府医去领赏。

    “你们先退下吧。”萧穆看着围成一圈的人。

    顾蕴想要出声,被顾蓁拍拍手暗中制止。后者十分不情愿地从软塌边直起身,和萧乘一起走向外间。

    “王爷,属下也先行告退。”顾九拱手道。

    “九叔为了何事过来,是否紧急?”顾蓁在顾九有动作之前,开口问道。

    “无事,无事。”顾九回答道:“本就无甚大事,不过是阿蕴成亲,作为娘家人过来看看罢了。”

    “王爷,王妃,顾九告退。”说完不再等顾蓁问话,顾九迅速退出去。

    他来找顾蓁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可是看着方才萧穆的目光,接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说有事呀。毕竟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

    “离芷,你也退下吧。”见房内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顾蓁索性让离芷也退出去。

    “你一直站在那里作甚?”顾蓁将手伸向贴着软塌站在那里的萧穆。从将她放在软塌之上,这人的姿势便不曾变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分别

    “嗯?”萧穆将手放在顾蓁手中,但却是弯着腰放进去的,而不是坐到软塌之上。

    “坐下。”顾蓁说着,又将身子向里挪了挪。

    “别动。”萧穆连忙道:“我不用坐,你别动。”

    顾蓁笑道:“平时不是最喜欢和我一起挤在这里吗?站着多不舒服。”

    “不用,你别动。”说着,萧穆直接像顾蕴方才那样,握着顾蕴的手半蹲半跪在软塌旁。

    “你在紧张?”顾蓁看着萧穆,问道。

    萧穆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见状,顾蓁面上笑意更甚:“你怕挤到他,所以才不坐到榻上来?”

    说着,顾蓁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萧穆不正面回答,只是叮嘱道:“方才府医说了,让你谨慎仔细些。”

    “那也不必如此紧张呀。”顾蓁道:“若都像你这样,我岂不是摸不得也碰不得了?”

    “还是谨慎些好。”

    萧穆执意不坐到软塌上去,又不准顾蓁起身。顾蓁无奈,只好侧过身子,两人就这么一躺一蹲,面对面说话。

    “方才为何打断府医的话?”顾蓁问道:“他说我体质寒凉,本就怎样?”

    知道瞒不过顾蓁,萧穆直接回答道:“本就不易有孕。”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是让顾蓁半天未能说出话来。她的思绪下意识飘向许久以前,从她嫁入淮南王府开始向后捋。

    老淮南王夫妇还在世的时候,她已经嫁给萧穆两年有余。天下有哪个长辈不希望子孙满堂。哪个进门之后的新妇没有被长辈催促过生儿育女?

    不管老淮南王夫妇如何作想,却是从未催促过她。而她的夫君,更是未曾在她面前提过此事。

    原来不是和她一样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有此等隐情。

    如今想想,顾蓁觉得自己当真算不上以为贤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顾蓁问道。

    “从前。”

    顾蓁虽然有些体弱,但是真正病倒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她想了想自己仅有的几次卧床经历,然后说道:“初次来到古梁病倒那回?”

    不用萧穆开口回答,顾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就是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并且一直瞒着她。

    “若不是今日府医说漏嘴,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不想你过于忧心。”

    “若是我一直未有孕……”顾蓁心中装了许多事,所以暂时没有将生儿育女装进去,可是并不代表她当真能够不在意。

    “府医说的是不易有孕。”萧穆道:“况且我们现在所处,没有子嗣更好。待日后烽烟隐去、山河安稳,你若是有孕,他出生便得见太平盛世、锦绣河山。

    若我们夫妻注定子嗣缘浅,还有萧乘和阿蕴,你的外甥或是我的侄子,挑一个最喜欢的抢过来养着。

    只养一个,到时候也不怕兄弟阋墙,我们老了之后也能安稳些。

    只是不曾想外甥和侄子变成了一家的,不过这样更好,既是侄子又是外甥。”

    “抢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对吗?”顾蓁眼角含着笑。

    “然也。”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笑意从眼见蔓延至唇边,顾蓁拉着萧穆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尚未有任何变化的肚子上:“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可是他已经来了。”

    这个孩子无法一睁眼就看到太平盛世、锦绣河山,迎接他的只会是各方的恶意和谋算,是狼烟四起的九州、是满目疮痍的华夏。

    他的父亲甚至不能看着他出生,他的母亲也不能将全部精力都献给他。

    “那就让他见证这九州归于平静、山河渐向繁华。”萧穆道:“从你的腹中出来,他有着世上最聪明果决的母亲。生于淮南王府,他能于乱世享有世间繁华、有最爱他的亲长和最忠臣的属下。

    总之,他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孩童。”

    ……

    顾九走出芃芜阁之后,被喜悦包围的思绪便逐渐归于冷静。紧接着,他循着前方还未远去的身影追上离芷和府医,交代一番之后又去寻萧乘顾蕴夫妇。

    淮南王妃顾蓁有孕的消息,目前也只有方才房中的几人知晓。

    如今局势未明,古梁郡甚至淮南王府也不见得绝对安全。萧秋的悲剧,绝对不能重演。

    原本定于第二日出发的萧穆,硬是将启程的日子拖延到和萧乘同一天。这日清晨,整个淮南王府都起得比平常早上许多。

    “你在忙什么,不去芃芜阁一起用早膳吗?”顾蕴简单梳妆完毕,用的是萧乘亲自挑选出来的钗环手饰。

    “别忙,这便好。”萧乘一边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中拿出一支碧色琉璃簪放到已经被他拿出来排列在妆台上的首饰中,一边回答道。

    顾蕴来到妆台边,见她原本被收入盒中的钗环手饰被萧乘翻出来许多,整齐地在妆台上排成三排。

    挑出最后一副白玉耳坠,萧乘离开妆台,转身牵起顾蕴的手:“好了,走吧。”

    虽然只是扫了一眼,顾蕴依然能看出那三排首饰看似毫无章法的排列,实则每一排都被组成了一套,即包括头面、耳坠儿、项链以及手环手串。

    每一排够她配一个妆面。

    “做完没有想起来,今早开始搭配又有些来不及了。”萧穆道:“我想要你每天佩戴的钗环都是我搭配出来的,可是却只能勉强配出三套来。”

    “你以为我每日都要换不同的妆面佩戴不同的首饰吗?”顾蕴双手环住萧乘的手臂,“三套尽够了,我轮换着戴,一直戴到你下回回来。”

    闻言,萧乘嘴角上扬:“也好。”

    顾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好哄。早起时还因为今日要分别的事情郁结在胸,尽力维持也只能表面平和。不过一两句话的间隔,却又开心起来。

    而另一边的芃芜阁,淮南王萧乘可没有他弟弟那样好哄。

    “阿乘和阿蕴马上就过来了。”顾蓁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拿着黛笔却迟迟不肯落笔的人,说道:“要不,让离芷替我画?”

    知道顾蓁是在催促萧穆,离芷静静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顾蓁又等了片刻,才见萧穆抬起手,须臾黛笔的笔尖轻轻落在她的眉头。

    她感觉今日萧穆画眉画的格外慢又格外轻,一笔一笔细细描摹,除了一开始的触感,她几乎感觉不到黛笔和眉毛的接触。

    “画好了?”看见萧穆的手臂落下,顾蓁知道是左边的眉毛已经花好了。

    没有得到萧穆的回答,顾蓁自顾略微偏转身子,然右边的眉毛更靠近萧穆一些。

    又过了片刻,才见他缓缓举起黛笔,开始画右边的眉毛。

    一笔一笔,比方才又慢了不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谈婚论嫁

    顾蓁有孕,想要送到门口的要求也被萧穆驳回。连带着顾蕴,姐妹俩一起站在芃芜阁外,看着萧穆、萧乘兄弟二人的阔步前行。数十丈之后转过拐角,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阿姐,回去吧。”顾蕴扶着顾蓁的手臂,示意一旁的离芷也上前来搀扶。

    “不必。”顾蕴将手臂从顾蕴手中抽出来,同时摆手制止离芷上前搀扶的动作,“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了,哪里用得着你们如此小心翼翼?”

    “府医说前三个月最是需要小心。”顾蕴将顾蓁抽走手臂又揽回来,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姐夫临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我我不能懈怠。”

    想起早膳期间萧穆对顾蕴和离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叮咛,顾蓁忍不住笑起来,离别的伤感也被冲淡了不少。

    除了二人私下相处的时候会逗趣耍赖,萧穆平时面对他人总是平和中带着冷淡,即使是萧乘也不敢在他面前插科打诨。

    但是今日清晨,淮南王府的二公子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活了二十多年,才恍然发现自家兄长还有啰嗦不绝活像是老妈子附体的一面。

    本想着和嫂嫂一样在一旁打趣两句,但是接收到兄长递过来的一个眼神之后,淮南王府二公子顿时从跃跃欲试变成偃旗息鼓,默默地端起面漆的粥碗掩住面。

    “你净听他胡说。”顾蓁道:“我不过是身子弱了些,又不是摸不得碰不得的瓷娃娃。”

    虽然听顾蓁这样说,顾蕴还是没有将她的手放回来。

    顾蓁无奈,只好任由她扶着向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想起昨日顾九过来还没有说什么便又回去了。遂转头对离芷吩咐道:“待会儿你差人去将九叔唤来。”

    离芷无声地点头,殊不知萧穆在嘱咐她和顾蕴之前,已经见过了顾九。

    原话是这样的:“九叔也知道阿蓁体质本就弱于常人,如今坐胎未稳……”

    “顾九明白,今后梁地政务定不让王妃挂怀。”顾九反应极快。

    “不让她操心是不可能的。”萧穆焉能不了解顾蓁,“但是前三个月,梁地一应事务都不要告知与她。待月份大了之后,再挑些不轻不重的事情,让她解闷。一切,就都劳烦九叔了。”

    “属下不敢。”顾九应声道:“还请王爷放心,属下和梁地一众官员,定全力护佑王妃安康。”

    独自承担梁地政务一年之久的顾家九公子,在千盼万盼中终于盼来了顾蓁。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刚刚归来的淮南王妃便怀了身孕。

    他不仅没能卸下肩头的担子,反而又被压上了一个麻袋。可是这个“麻袋”,他也是心甘情愿地接下的。

    “你不去北边了?”芃芜阁中,顾蓁被安置在昨日那个软塌上,顾蕴坐在她身旁,堪堪占去些微边沿。一边从盘中拿了颗黄澄澄的枇杷剥着皮,一边对顾蓁说着再次改变的想法。

    “不去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雁翎一人前去处理也是可以的。”顾蕴将剥好的枇杷递给顾蓁,顺手又拿来一颗,“近来两年我和雁翎的关系可是要比阿姐和她亲近多了,她手下的人认我,我手下的人自然也认她。

    两边的人手基本上混着用,早就不分你我了。就算我不过去,她也能调动全部人马。

    我过去,唯一的助益不过是让她省些脑子。但是我觉得,她如今应当不想省这个脑子。”

    雁翎是淮南王府中,除了那日在场的人之外,唯一知晓顾蓁怀有身孕的人。

    “所以,你便能理所应当地将所有事请一股脑全部推给雁翎?”顾蓁笑道。

    “若是我过去,雁翎自然要留下照顾阿姐。”顾蓁将视线从手中的枇杷移到顾蓁身上:“阿姐希望我在身边,还是希望雁翎在身边?”

    这个问题明显是个坑,纵然是顾蓁也找不出合适的答案。于是索性当没有听到,专心致志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枇杷。

    顾蕴显然也没有想要得到答案,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剥枇杷。

    门口有了动静,离芷过去将人带进来回话,正是方才被她派去喊顾九过来的人。

    “王妃,九公子不在府中。”顾九虽然当着梁地政务的二把手,却一直没有正式的职称。但这并不影响梁地属官将其当作百官之首,不知何时统一口径的,上下皆尊称其一句“九公子”。

    而在淮南王府中,这个称呼更是在雁翎喊了一声之后传开了。

    “不在府中?”顾蓁疑惑道:“去了何处?”

    顾九来到古梁之后,顾蓁给他在距离王府两条街一个稍僻静些的的胡同里置办了一处住宅。

    本来四周都十分寂静,但是自从顾九入住数月之后,便开始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马车停在宅院门前,梁地大大小小的属官经常出入。

    这座独门独户虽然精致却并不算宽敞的小院,也开始时常有人夜谈至天亮,然后直接留宿在客房。

    “说是去视察周边官邸了,要月余才能回来。”小厮回答道。

    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未微服出巡?顾蓁虽然心有疑惑,但此时也没人能解答。

    回话结束的小厮接受到来自离芷的示意,十分麻利地退了出去。

    顾蓁要等的人没有等来,不那么想见到的人却主动过来了。

    就下方才的小厮退出后不久,又有小丫鬟来报说顾家老爷前来拜访。

    他来干什么?顾际棠带着顾萸走进房中的时候,顾蓁心中的疑问基本有了解答。

    她提前“叮嘱”萧穆,若是顾际棠找上他,让他不要把问题推过来。可是顾蓁失策了,自己是先被找上的人。

    “二叔怎么有空过来?”顾蕴问道。

    顾蓁已经从软塌上起身,来到对面的坐榻上,同时摆手示意顾际棠也落座。

    顾际棠一家本就是来淮南王府作客,还能有什么“没空”的?但是顾蕴的话放佛无意识地开口,除了跟在顾际棠身后的顾萸,其他人神色也没什么改变。

    “阿蓁阿姐身体不适吗?”顾萸开口道。她方才进门时,看着顾蓁是从软榻上下来的。

    “并未。”顾蓁问道:“阿萸何出此言?”

    “没事。”顾萸低眉,不再出言。

    “二叔来找阿蓁,是有什么事吗?”顾蓁又转头看向顾际棠。

    只见对方沉思片刻,然后看向顾蓁道:“阿萸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侧妃

    “阿萸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还以为是二叔想要多留她几年才一直待字闺中呢。”没等顾际棠将话说完,顾蕴便开口道。

    顾蕴一句话,顾萸原本已经缓和了的面容瞬间又有些青紫之色。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些,没有立刻反驳。

    顾际棠到底年纪在那儿,自然不会像顾萸那样被顾蕴一两句话就挑的火气。他看向顾蓁,接着道:“女子再得丈夫尊敬,若是膝下没有子嗣,在夫家的地位便不算不可撼动。”

    原来切入口在这儿呀,顾蓁心道,她原本以为顾际棠会直截了当地要求她将顾萸接入淮南王府。

    他这个二叔,还是一副典型的士族做派,永远忘不了面子。再难看的事情,都想着替它披上一层理所应当的漂亮外衣。

    “你嫁入淮南王府已经四年有余……”顾际棠道。

    “姐夫都没有催着阿姐,倒是二叔先着急了。”顾蕴笑意盈盈,细看之下便能看出那份笑意并未深达眼底。

    “咳咳……”顾蕴的话十分不客气,饶是顾际棠也有些微不自在。作势低低咳嗽了两声,然后继续道:“阿蓁,王爷日后……你我都明白。没有子嗣傍身,终究会不能保证。”

    不能保证什么顾际棠没有明言,但在座之人却都明白。

    “和淮南王府连在一起的不止你一人,还有整个顾家。”顾际棠道:“你每走一步,整个顾氏都会跟着你走一步。”

    士族子女自幼要受的教导,顾蓁自然没有免去。家族为大的信念,在她和家人失散流落到那个叫做王后河的村子之前,已经深深扎根于心中。

    但是之后经历的种种,却让她不再是十岁之前的那个顾氏长房嫡长女。现在在顾蓁心中,顾氏自然仍旧无比重要,甚至重逾生命。

    可是对她而言重要的是顾氏的繁荣,而不是某些人的私心。况且此时被她视作重逾生命的东西,也不止一个顾氏。

    “所以,二叔的意思是?”顾蓁语气和神态都一派平和,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思绪。

    “阿萸和你同出一脉,到你身边之后,自会全力辅助于你。”顾际棠道:“到时她产下淮南王的子嗣,你可以抱到自己膝下,当成自己的子嗣来养。”

    其实顾际棠所说的方法,自古以来便是常见的手段。尤其在皇室,为了稳固娘家的地位,姐妹、姑侄共同侍奉一人的并不少见。

    可是当亲耳听到别人想将这个法子用到自己身上,顾蓁心底瞬间升起一股怒火。那是一种被他人三番四次得当作棋子的愤怒,尤其这个人还和自己有着无法隔断的血脉联系。

    “二叔就断定阿姐一定无子吗?”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良好的教养和这些年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让她们即使都已经怒不可遏,也仍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说话、商量。

    “阿萸过来,只会尽力助你。”顾际棠道:“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子嗣,她不会同你争抢任何。若是不能有,将留着顾氏血脉的孩子抱到身边来养,总比养旁人的孩子要好。”

    “二叔确实考虑周全。”

    闻言,一直低眉颔首的顾萸下意识地抬起头,可撞进眼帘的却是顾蓁冰冷的眼眸。心脏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又极快地将头低下。

    “此举既是为了顾氏,也是为了你。”顾际棠接着道:“色衰而爱弛,你如今年轻貌美独得恩宠。可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又当如何?

    淮南王不会永远是淮南王,到时无数豆蔻年华的少女围绕君侧,除了子嗣,你又要拿什么和她们挣?”

    “二叔所言有理。”

    再次听到顾蓁的赞同,顾际棠来之前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若是顾蓁执意不肯,他真的没有办法强迫她。

    可是如今看来,她还是顾及着自身一辈子的荣华,而不是只看眼前荣光。身为男子,他自然明白男子的脾性。

    一路共苦走来的发妻,后来的人永远得不的她有的那份尊重。可是男人的尊重只有一份,宠爱却可以有很多份。

    一旁是衰老的容颜,一边是娇艳的花朵,试问哪个人不喜欢后者?

    登上九五之后,后者就更多了。

    “所以二叔还是没有说你要阿萸以什么身份来助我?”顾蓁见顾际棠“劝导”的话已经说完,遂主动开口问道。

    “阿萸是你妹妹也是顾家女,进来的身份自然不能过低。”顾际棠道:“王爷身边有名分的目前只有你一人,侧妃之位尚空着。”

    “侧妃。”顾蕴当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二叔的口气倒是不小。”

    说着不能辱没顾氏的颜面,他可还记得当初将她阿姐送到淮南王府的时候顶的是什么身份?

    “阿蕴这是何意?”阿蕴满脸不加掩饰的嘲讽,自然引来顾际棠的不悦。

    “何意?”顾蕴抬手指着顾萸道:“她配不上之意。”

    “你……”顾萸想要说话,却被顾际棠止住。只能闭口,怒瞪着顾蕴。

    “阿蓁。”顾际棠看向顾蓁。

    “二叔不必喊了。”顾蓁道:“阿蕴是我妹妹,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你方才……”这下连顾际棠也不能维持淡定了。

    “方才?”顾蓁反问道:“方才我有答应过二叔什么吗?”

    “你……”

    顾蓁再次打断顾际棠的话:“二叔可能是会错意了,我从来没有过代替萧穆给他纳妾的想法。

    若是有一日他想了,也是他自己去办。”

    顾蓁这句话连名带姓地称呼萧穆,听得顾萸愣了片刻。

    “至于顾氏的荣华,二叔不必担心。阿蓁从来没有忘记自己顾氏女的身份,自然不会不向着娘家。

    二叔一边说以色事人不能长久,一边却做着和其背道而驰的事情。且不说淮南王府如今还只是淮南王府,就算日后发生了改变,顾家想成为后族吗?想要靠着家族女子的姿色来谋取荣耀吗?

    那还要族中男儿有何用?倒不如都养成女子。”

    顾蓁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顾际棠的面色已经完全改变。

    “你放肆!”

    “我放肆久了,二叔今日才知道吗?”

    若非顾际棠身体尚算康健,此时必会被顾蓁气得口吐鲜血。即使没有到那个地步,也是捂着胸口难以喘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境迁

    顾际棠一脸难堪地出了芃芜阁的大门,紧跟在其后的顾萸,则是布满双目的怨毒。

    “父亲。”顾萸喊道:“顾蓁她……”

    顾际棠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个眼神让顾萸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卡在喉头。

    “你想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际棠极力压制,很快便又是一位相貌堂堂、光风霁月的士族老爷。

    “没……没什么。”顾萸的声音有些怯懦。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她害怕的人,那必定是她的生身父亲顾际棠。

    从她还不能长时间记住一件事开始,她那出身卑微的生母给她灌输的思想就是她们母女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是活命的机会,都来自于顾际棠。没有了他,她们便什么都不是。

    所以顾萸从小就要学着如何讨顾际棠的欢心,如何帮着生母挣得更多的宠爱。顾和顾莹身为嫡女,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用开口便已经送到手边。而她想要任何一样东西,都只能不着痕迹地讨得父亲的欢心,然后才会得到施舍。

    于她而言,顾际棠与其说是父亲,倒不如说更像一位恩主。对于他的的服从和恐惧,已经深深长在了顾萸的骨髓里。

    “不必担心。”顾际棠道:“我自会替你完成心愿。”

    顾蕴抬头,怔愣片刻之后回答道:“多谢父亲。”

    替我完成心愿?她的父亲果真是再体面不过的士族老爷。

    “阿姐。”顾际棠父女离开之后,顾蕴看向顾蓁的目光有些忧心,“你莫要放在心上。”

    感情再如何淡薄,方才那两人名义上也是当前顾氏族中,和她们亲缘关系最近的人。身怀宝藏被周遭饿狼觊觎也就罢了,首先显露贪婪嘴脸的却是亲族。

    顾蕴怒火中烧,更多的却是嘲讽和悲凉。她如此,顾蓁又如何能置若罔闻?

    但是她怀胎不足两月,最忌心神动荡。

    “我无事,不必担心。”顾蓁握住顾蕴的手,微微笑了笑,“他们还不足以引起我心神动荡。”

    闻言,顾蕴稍稍放心。但是随即又担心起其他——顾际棠和她们的父亲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虽然在顾蕴看来他远远比不上她父亲,可是却不得不承认顾际棠足够引起她的忌惮。

    看见顾蕴仍旧没有舒展开来的眉毛,顾蓁略一思考便将她心中所忧猜了大概。遂有附上顾蕴的手;“二叔贪婪是真,但总归是顾家家主。”

    顾蕴想想也是,顾际棠终究不是敌人,就算为人贪婪私心作祟,也总不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退一万步而言,当前将顾家和淮南王府连在一起的,可是她们姐妹二人。

    “阿姐,你现在尚未显怀,瞒住外人很是简单。”顾蕴再次将目光集中在顾蓁的肚子上,“可是月份大了之后,再想要瞒住消息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顾蓁轻笑,同时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顾蕴的眉头:“我们家阿蕴是何时长了一副老嬷嬷心肠,是不是一刻不操心你就难受的慌?”

    顾蕴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种种,她近日似乎真的像顾蓁所说,有些过于忧心忡忡了。

    “许是初闻阿姐有孕,有些不习惯吧。”顾蕴解释道。

    “我这往后还有八个多月呢,若是一直如此,岂不是要得了忧心病?”顾蓁宽慰道:“这孩子既然来到了我腹中,便是在奈何桥头选择降生在这个粉墙朱户同时也危机四伏的地方。

    他既然有胆子来,我自会拼尽全力将其生下来、教导成人,自然要护他安稳出生、平安长大。”

    “那是自然。”顾蕴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很快明白过来。接着顾蓁的话说道:“我这小外甥能降生在阿姐腹中,应当也是前世的福缘。”

    “是不是福缘不知道,但是缘分定是不浅。”顾蓁说道。就像萧穆所说,若是这孩子一睁眼便能看见太平盛世、九秀河山,那当真是福缘。

    可是如今,似乎是来的急了些。

    ……

    与此同时,大齐西南方一处像是皇帝设在帝都之外的小行宫的院落,两男一女于堂下对坐。

    女子柳眉凤眼、朱唇琼鼻,本该显得极为明艳的相貌,配上通身的气质却只剩下了咄咄逼人之感。

    若是将欣赏美人当作人生两大乐趣之一的葛怀毅此时在场,必定会暗中感叹: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而坐在女子旁边的男人,虽然满身绫罗、头戴玉冠、腰佩玉玦,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此人这身行头是趁哪个世家公子不注意偷来的吧?

    这人脸上也无疤无痕,因为近些年过上了真正的富贵日子肤色也比从前白了不少,起码比张和这个从前打铁现在行军的人要白的多。

    从五官来看,虽算不上多端正,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丑。

    本来考究的装扮应当为他平平无奇的外形增些光彩,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成果只叫人觉出些不伦不类来。

    看这两人的座位,应当是一对夫妻,而且还是一对老夫少妻。

    坐在他们对面的男子,乌发随意用丝带束起一半,另外一半则披散在背后。身穿一袭素白色广袖长衫,身形略显消瘦。再加上那握着茶杯的骨节分明、几乎白到能视骨血的玉手和对于男子来说过分精致的眉眼,自是满身道不尽的士族风流。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本应该远在西域的棣棠。

    而若是顾蓁此时在场,惊讶于棣棠竟会现身在此的同时,也会惊讶对面的那个女子居然会和棣棠同坐一堂。

    “朱小姐高瞻远瞩。”棣棠轻抿了一口以后,将手中青瓷小杯放到案上。

    对面夫妇中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小就和顾蓁不对盘,两人连见到的最后一面都在张家花园中争执的朱明莲。

    那时顾蓁是顾氏家主的嫡长女,朱明莲是朱氏家主的嫡女。两人之所以从小就不对盘,大概是因为有着同样高贵的出身,又同样心高气傲。因为太像,所以不能相容。

    当年到底年少,所有的争吵都不过是孩童时期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殊不知张府花园一别,之后竟是时过境迁。

    顾蓁于及笄之年忽然失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顾家大小姐一夕之间成为孤女。后又在被迫与算计中,成为淮南王府中一名不能露面于外界的媵妾。再几经辗转,成为如今的淮南王妃。

    而儿时针锋相对的“对手”朱明莲,则是随着朱家于吴郡四大姓氏之中首先退出建康城而销声匿迹。数年之后,掌控西南诸郡的土霸王朱群的妻子。

第一百六十章 朱群

    “此话应该送给先生。”棣棠话落之后,回话的是朱明莲。而坐在她身旁的朱群,并无半分不喜或是恼怒。

    这个场景,和萧穆以及顾蓁一起商议过事情的人都十分熟悉。不过顾蓁首先回话时萧穆并不会像朱群此时看着朱明莲一样看着顾蓁,而是信任自在且习以为常。

    对于对面两人真正是谁当家,棣棠来到此地数日自然已经了解。所以从善如流地看着两人实则是对朱明莲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候明王和王妃喜讯。”

    明王指的自然是对面的中年男子朱群,其实他聚兵起义之时,自封的名号是淮西王。这名号仿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明王则是后来有了一定气候,得以娶得朱氏嫡女朱明莲之后,朱家的幕僚为其改的名号。

    朱群并不没有听出明王比淮西王好,淮西王和淮南王只差一个字,听着都威风凛凛。不过他自认学问不如人,那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说好,自己的新婚妻子也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吧。

    朱群原本也不叫朱群,名字没变,姓氏却是改了。原本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娶了吴郡四大姓氏之首朱氏的嫡女,成功入了朱家的赘。他一介混混出身的贱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能和那些活在云彩上的士族有什么牵扯。

    未曾想因为打架斗殴入了狱,恰逢淮南王府举兵天下大乱,关押他的那个县衙也被起义军攻占。朱群趁机混了个义军,之后又不知走了哪路神仙施舍的狗屎运,竟一路扶摇直上,一年后便成了起义军的二把手。

    后来又不知哪路神仙眼瞎,让他入了朱家人的眼。不仅将他扶正,还将天仙似的小姐许配给了他。

    成了朱家的女婿,朱群自然喜不自胜,连忙表忠心替自己改了姓氏,直接随着妻子姓朱。

    二人成婚之后,朱群对朱明莲是恭敬大于爱慕,爱慕里有包着恭敬。总而言之,朱明莲说东,他绝不会往西。

    于是这位明王担着义军首领的名头,实际上所有发出的决策具是处于妻子之口。

    而朱明莲不仅貌美如花、出身高贵,对于下属幕僚的掌控以及军政上的看法,也是令人惊艳。再加上朱氏一族的暗中帮助,明王朱群带领的起义军迅速吞并周遭规模较小的义军队伍,成为大齐西南一代的土霸王,没有朝廷封号的藩王。

    “阿莲,咱们真要接受朝廷的招安呀?”送走棣棠之后,朱群对着朱明莲,说出了方才谈话中一直不曾表明的疑问。

    朱明莲一改方才的温和,换上一抹冷嘲:“你什么时候见过外邦人对大齐怀有好意?”

    棣棠此来和当时去往建康一样,用的是郑氏孔怀的身份,和西域之间的联系自然没有透露。郑家和朱家同为顶级士族,数百年来从未断绝过联系。

    但是在士族之前,他首先是北朝人。

    “那你方才还答应他?”朱群道。如今是在他们的地盘,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不加理会,还能怕那个文弱书生不成?

    对于朱群的智商,朱明莲一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嫁过来看的又不是这个人。相反,若是这人过于聪明,也不会被朱家选中了。

    “答应他是因为他所说的一部分的话,我还是极为认同的。”朱明莲解释道。虽然看不上朱群,但是总归他名义上是自己的丈夫,该给的面子她一向给全。

    “什么话?”对于他问话然后朱明莲来解答的相处模式,朱群已经习惯了。

    “如今大齐的义军遍地开花,却是淮南王府一家独大。”朱明莲道:“再任其发展下去,最后登上九五的人选还能有他?

    只有先除了淮南王府,其他人才有一争之机。”

    不能再直白的话,朱群觉得自己听懂了。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似懂非懂,于是继续问道:“那咱们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一起灭了淮南王,不还是大齐的臣子?到时候万一朝廷佬儿看咱们不顺眼,又转过来打咱们怎么办?”

    到那时,可是没有淮南王府再在前面给他们挡着朝廷的军队了。

    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西南当个天高皇帝远的土霸王,乐得逍遥快活。

    此人的目光居然如此短浅,朱明莲心中暗讽,面上却是不显。接着解释道:“不接受招安各方义军就凝合不到一处,又如何能对付淮南军?

    只有各方义军和朝廷联合起来,才有可能将淮南王府一举击溃。

    而后要做什么,朝廷还能管我们不成?虽说是接受的招安,可也没有谁规定招安之后不能反的。”

    到时候让她的家族出面,联合各个士族。再加上接受招安期间她有把握拉倒自己阵营中的势力,她有信心扶持出第二个淮南王,第二支淮南军。

    “北朝的人,巴不得大齐早日四分五裂,能够震慑四境的淮南军快快灭亡。”朱明莲道:“可是大齐再乱也只能是大齐自己的事,郑家的人手也未免伸的忒长了。”

    “原来如此。”朱群恍然大悟,看着朱明莲赞道:“还是阿莲聪明,那长得跟女人一样的小子自然不能蒙骗你。”

    朱明莲看着这个整日只会对着妻子拍马屁的男人,心中只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纵使家族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但是哪个女子想要嫁一个无能的丈夫?谁不希望能成为英伟男儿的妻子?

    这一点,她不得不认输。淮南王萧穆那样的人,这世间又能有几个?

    朱明莲这些年隐于深山、名声不显,可是顾蓁自从离开建康之后,却是风头极盛。淮南王妃四个字,几乎已经和淮南王并驾齐驱,同淮南王府、还南军有了同等的知名度。

    朱明莲从小到大,看的最不顺眼的人就是顾蓁,最看得起的人也是顾蓁。

    而两人的“缘分”也着实有些深。自打朱家撤离建康,她幼时交好的玩伴渐渐失去联系。唯有顾蓁因为成为了淮南王妃,关于她的消息便不断传入朱明莲耳中。

    她隐隐地,又深深地期盼着,两人再次碰面的时刻。因为她知道,下一次的争锋相对,已经不再是孩提时期那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喜

    顾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淮南王府养胎,过了半个多月既没有见到顾九,也没有任何属官过来向她汇报事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是为了让身在前线的那人安心,事情不来找她,她也不主动。每日里看看闲书,或是和顾蕴一起品评离芷新调制出来的香。每日都过的“无所事事”,时间居然也极快地流逝过去。

    转眼间萧穆返回军营已经月余,顾蓁的身孕过了三个月,“外出巡查”的顾九也回来了。自从成了师徒便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顾苏,也是跟着出去又跟着回来。

    “九叔这趟外出,可有什么收获?”顾蓁坐在软榻上,许是还没有显怀,所以腰身仍旧纤细。若非知情,决然不会觉察出对面坐的是一个孕妇。

    和顾九说话的同时,顾蓁伸手将顾苏招到身边。细细打量之下,男孩子身形和之前相比没有过多变化,仍旧瘦的险些撑不起衣裳。但是肤色褪去蜡黄,变得细腻白皙,五官也因为面上表情多了些而增添了灵气。

    如此,他那过分明亮的双眼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突出而具有攻击性了。融合在渐渐张开而愈发精致的面容之中,让他整个人有着出尘的夺目。

    顾蓁这样自小长在世家大族中的人,见过的各具风韵的公子郎君数不胜数,审美自然要比常人要苛刻许多。即使以她的标准来看,他家阿弟将来也会是一个掷果盈车的人物。

    “一路走来,心神开阔,顿觉前途一片明朗。”顾九回答道。

    “哦?”顾蓁起了好奇心,遂问道:“何事让九叔如此高兴?”

    “无他,田间阡陌、鸡犬相鸣、市井闹市、布衣百姓。”顾九说道:“在梁地转了一圈儿,只是看见这些,就能让人觉得前路虽漫长却也明朗。”

    顾蓁自然明白他所言何意,乱世之中,淮南军护卫之下的梁地却还能维持农人耕作不停、百姓生活安稳,说是这九州大地之中一片乐土也不为过。

    且不说战场之上刀兵相接、血肉相搏是何等惨烈,只说不久前她、离芷以及萧乘三人从石家脱身一路北上所见场景,哪一处村落不是田地荒芜、老弱留守?所经道路虽不至饿殍腐尸、哀鸿遍野,但死于战乱的流民尸体也不罕见。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顾苏,便是萧乘从一片腐烂恶臭的尸身中扒出来的。

    不必过分富足,梁地的百姓能像顾九说的那样安稳,已经足以慰藉让他们慰藉。

    “这些,大半是九叔的功劳。”顾蓁所言并非奉承,顾九自从来到古梁之后尽心竭力,梁地上下都看在眼中。

    “顾九不敢居功。”顾九道:“梁地百姓的福缘,来自王爷及军中将领带领数十万将士驻守在前,挡去了刮过来的腥风血雨和无边狼烟。

    又有王妃及一众官员镇守在后,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如此,方才有这一路以来让人心安的山河。”

    顾九此言也不掺假,百万淮南军要养,淮南王府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百姓的赋税自然要水涨船高。这一点,纵使顾蓁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避免。

    顾蓁一边尽心于梁地的民生政务,一边暗中联系各大士族。同时雁翎、顾蕴二人领头,冒着战火来往于西域、北朝及周边各藩国,壮大自己商业版图的同时带动梁地及周边的商人,让大齐的商业不至于因为战火而过于落后。

    淮南军每年的军饷,本该全部来源于梁地税收。但是自从战火开始,却是过半军饷都出自顾蓁、顾蕴名下产业,以及那些暗中站队到淮南王府门下的士族。

    如此,需要的税收直接减少了大半。再加上这些年各州郡的属官无不尽心尽力以及还算风调雨顺的年景,梁地的百姓虽还没有遇上盛世,但却能一直太平。

    乱世之中的太平,已经是盛世。

    “九叔的夸赞,阿蓁就收下了。”顾蓁笑道:“你我叔侄二人也算礼尚往来,点到为止即可。”

    顾九本就心情舒畅,听了顾蓁略带俏皮的话,笑意自然难掩。紧接着又说道:“还有一件事,王妃听了会更高兴?”

    “何事?”顾蓁问道。

    “横流。”顾九看向顾苏,“路上不是说十分想念你阿姐吗,怎么见到了反而不说话了?”

    只见顾苏抬头看向顾蓁,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姐。”语速有些缓慢但腔调并不生疏。

    “阿苏你真的能开口讲话了?”期待过后,顾蓁不免大为惊喜。

    当初老大夫对于顾苏病情的结论,未免有些简单。他所说的几副汤药过后认真调养一些时日,口不能言的症状便能痊愈。

    可是这一养,就养了数月。期间顾蓁自然又让王府的府医替顾苏看过诊,得到的回答是小公子的喉咙已经痊愈,不能说话的原因不在于身体。

    周遭的人都十分焦急,害怕顾苏和离芷一样,不会说话是因为不想说话。连离芷自己都如此作想,忧心忡忡许多日。

    后来还是顾九这个叔父兼师父开口道:“这世上得失平衡,有一得便有一失。横流夙慧,心智远超一般孩童。上天给了他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若是其他不曾失去些什么,难免有失偏颇。

    民间传言,有的孩童不痴不傻却十几岁才学会说话。横流已经比旁人优越许多,过一段失声的日子也不算什么。别说几个月,就是几年又如何?

    他现在才十来岁,也用不着上场舌战群儒。好好在一旁学着就是了,同时也能学着说话。

    得失平衡,方能长久。”

    顾蓁虽然疑惑她九叔何时研读了道家禅意,但是顾九的话,还是让她宽了心。遭逢突变,眼看着双亲死于兵乱,一人于死人堆中啖肉求生,换了谁能轻易逃出噩梦?

    离芷因为噩梦,选择永不再开口。顾苏即使想要放下,也总需要时间。

    本来所有人都做好了顾苏或许几年之后才能开口又或许像离芷一样永不再开口的准备。

    谁知这孩子不止夙慧,心性之坚定也异于常人。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居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阿姐。”见顾蓁高兴,顾苏索性又多说了一些,“多谢阿姐。”

    他不是初次学会说话,而是过了几个月无言的十日之后重新找回了从前的技能。一旦能够开口,便是已经摆脱了口不能言的禁锢。

    但是能说话之后再次面对顾蓁,他唯一想说的就是这四个字——多谢阿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破局一

    腹中胎儿坐稳之后,经过老府医的允许,顾蓁开始处理一些较为轻松的事务。每日何时起身、何时用膳、何时就寝都由离芷和顾蕴严格管控。雁翎回来之后,负责管她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顾蓁也甚至此太不易,自然也不敢逞强。再加上有孕的消息到现在知道的还是那些人,没有不必要的麻烦找到跟前。吃好喝好又心情舒畅,反倒是将她的身子养的比从前还要强健一些。

    盛夏过去之后,怀孕已经超过五个月的顾蓁总算开始显怀,逐渐变圆的腰身让她怀有身孕的消息起码在淮南王府内瞒不住了。

    说来也怪,妇人首次怀胎总要经历几个极为辛苦的月份,大多在前几个月。而顾蓁除了诊出喜脉的那日眩晕片刻,之后竟是任何不适的反应都没有。等她意识到这些之后,早就过了该有不适的月份。

    就算淮南王府内没有二心之人,但是每日许多人进进出出,难免被有心人将顾蓁有孕的消息打探过去。自从她怀孕伊始,萧乘掌控的八百府卫悄无声息地加强了巡逻、操练的频率和强度。

    尤其是芃芜阁,更是被守城成铁桶一般,连梁地的官员进入都要经过守卫搜身。知晓这是王妃心系王妃和腹中胎儿安危,一众官员也没有不觉得被辱没。

    倒不是因为萧穆的威信,而是淮南王妃在他们这些文官当中本就有极高的地位。不论是新入政途的年轻人,还是久经宦海的老油条,具是经过了一开始的不屑以及愤怒之后,彻底拜服在这位年轻王妃睿智的眼光和灵活的手段之下。

    淮南王府空前严苛的防备也没有白费,顾蓁的身孕到六个月的时候真的接连抓住了几波想要偷偷摸摸混入或是直接试图强行闯入芃芜阁的人。

    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具是还没有踏进芃芜阁大门,便被捉住扔到了王府的刑房之中。由于整个王府的关注都集中在顾蓁一人身上,倒也没有谁有闲心来管这些人,扔进地下刑房之后任其自生自灭。

    还真的是自生自灭,因为他们似乎是被整个王府遗忘了,没有严刑拷打的同时,也没有了一日三餐。

    府中的刑房其实常年都是空的,所以没有固定的守卫。一年半之前萧秋遇刺,顾蓁启用了几天。再之后,便又空了下来。

    如今扔进去几个人,便需要调配守卫来此。八百府卫,当然是都愿意去守芃芜阁,有谁愿意来这里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于是平日里那离芷姑娘的事调侃萧充最多的人,理所应当地被他们老大“发配”来了刑房。

    心气儿不顺的几人记性也不好,以至于忘了人需要一日三餐而非三日一餐。

    与此同时,前线。

    半休半打将近一年的淮南军,这次进攻的并非朝廷军队,而是几日前某一支起义军从另一支起义军手中夺下的城池。

    本来淮南军的目标是京都建康,而他们的敌人也一直是朝廷军队,和周边的起义军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奈何河水主动来犯井水,此时驻守在前方城池中的这些人,是天之前居然趁淮南军和朝廷军队交战突然从后方攻击,意图当一回黄雀。而被他们视作螳螂的,则是淮南军。

    遭遇突袭又是前后夹击,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淮南军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好在领军之人经验老道、拥兵奇诡,硬是从前后夹击之中挣脱出来,打赢了几个时辰之前就该结束的仗。

    但是因为追击不够及时,让后来的那只黄雀溜走了。

    而那一战淮南军领兵之人,正是葛怀毅。能将美人排在第二,可见那排在第一的打仗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葛将军多少年没有在战场上吃过这样的闷亏了,即使最后攻下了那座朝廷驻军所在的城池,心里还是一千个不舒坦、一万个憋得慌。

    “王爷,是时候该破局了。”战后共同坐在主帐中商议下一步计划时,张和如是说。

    淮南军虽然在不断得胜,但是前进的速度却绝不是萧穆想要的,也不是军中一干将领想要的。此局不破,打仗都打得不舒坦。

    “先生有何见解?”萧穆心中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和不谋而合。

    “大齐揭竿而起的有几十支起义军,但是真正想要打到建康的却屈指可数。”张和道:“这些人,缺一些前进的动力。”

    “依先生看,”萧穆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动力要从何而来?”

    “危机,便是动力。”

    两人的谈话像是打暗语,完全忽略了帐下众多将领的感受。有些烦躁的葛怀毅站起身,不敢向萧穆发牢骚,便直接问张和道:“张神棍你这又是打的什么哑谜?”

    神棍这个诨号,正是葛怀毅颁给张和的。

    此人太过擅长揣度人心,总让他想起街边那些靠猜人心坑蒙拐骗的神棍。一开始二人尚不算熟悉,不好意思喊出口。待张和和周围一众人都混熟之后,神棍这个称呼也开始时常出现在他耳畔。

    知道葛怀毅为什么心情不好,张和被他当着众人的面叫诨号也不恼,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葛怀毅道:“葛将军,你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于是十天之后,葛怀和萧乘就带着数千将士,围在了一座本不在淮南军路线上的城池下。此时城中的守军,则是之前那群想要当黄雀的人。

    “攻城!”葛怀毅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像是一大片掉落在地的乌云,迅速超前方的城池飘去。

    “老葛,今日就替你出了心中那口恶气。”萧乘手持银枪,话落之后打马上前。

    “我自己的气,当然要我自己来出。”葛怀毅稍落后一步,也立即跟上。

    在淮南军面前,那些由游民山匪各色人等组成的起义军,说好听了叫战力不足,说难听了不过是乌合之众。

    上次的黄雀没能捕到螳螂,十天之后被转过头来的螳螂吞入了腹中。

    这座城池的守将,同时也是这支规模不大的起义军的首领。脸上大小刀疤难以数清,最长的一道从左侧眉头划过鼻梁延伸到右侧颧骨。打眼一看就能猜出,从前不是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便是不知从哪个战场上出逃的败兵。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局二

    “将……将军,别杀我,别杀我。”义军首领跪在地上,求饶的话说的磕磕绊绊。

    葛怀毅心想:上回偷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怂呢?这样的人也能当起义军的首领?

    这么想着,难免防备心就有些松懈。葛怀毅出神的瞬间,原本磕头求饶的义军首领突然爆发,猛地挣脱压制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头顶向距他一步之远的葛怀毅。

    葛怀毅大惊,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连忙伸臂挡住前胸。这贼首看上去就凶狠暴虐,被他这么一顶也不是小事。

    义军首领头顶接触到葛怀毅手臂的同时,从一旁又伸过来一条手臂横在他手肘下方。葛怀毅来不及细看,两臂顶住义军首领的头,猛地发力向前推撞。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传来,在对方的头颅离开自己身体的同时,葛怀毅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义军首领魁梧的身体踹飞出去。

    这些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的小兵只来得及上前再次将已经倒在地上的义军首领围住押起来。

    慌乱之中葛怀毅并没有来得及去看方才将手臂伸到自己身前的人是谁,直到义军首领的身体飞出去,带出了一串血花。

    他方才未动刀兵,这血不可能是那贼人的。站稳身子转头一看,萧乘正伸手将几乎横贯自己手臂的匕首拔下。

    “二公子!”这下葛怀毅还有什么不明白,要不是萧乘眼疾手快,恐怕此时那把匕首该插在自己的肚子上。

    “军医,军医呢?”葛怀毅大喊道。

    “没事。”萧乘将拔下的匕首扔到地上,用手捂住不断向外泵的的伤口,“又不是在咱们自己的营地,哪来的军医?”

    “医馆,这城中有医官。”

    ……

    “这位将军手上的伤是贯穿伤,不可轻视。”替萧乘包扎好伤口之后,老大夫叮嘱道:“平时要多加小时,近半月这条手臂最好不要动用。”

    “先生,这伤是否会影响他以后使用刀兵?”葛怀毅问道。

    “好在筋骨受损不严重,仔细调养无甚大碍。”

    闻言,葛怀毅一直卡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得以呼出。

    “你这是怎么了?”见葛怀毅这幅模样,萧乘满不在意地笑道:“平日里刀枪剑戟中穿梭,谁身上没有几道伤口?这点儿小伤,也值得你紧张成这样?”

    “这哪里是小伤?”葛怀毅有些气急,“要是你手筋断了呢,以后还想不想再拿刀枪了?”

    萧乘也明白,葛怀毅恼恨的其实是他自己,恼恨他自己过于大意。可是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若是易位而处,葛怀毅必定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此时就该是你捂着肚子躺在这儿了。”萧乘也不避讳,直言道:“一条手臂和一条人命,两权相害取其轻,要你你选哪个?

    况且,我这不是没事吗?”

    袍泽兄弟,本就是以命相交。葛怀毅纵然难抑心中愧疚,但也不再表现出来,只在心中祝愿方才那名贼首此时一定要好好活着。他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但更不是能以德报怨的君子。

    自淮南军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之后,对战的敌人一直是大齐朝廷。今日这座城池,是淮南军首次将矛头指向零零散散的起义军。

    高捷之后,一份文书从淮南大营中飞出,迅速昭告天下,尤其是规模不一、盘踞在各地的起义军。

    写这篇檄文的人一看就是学富五车,洋洋洒洒近千字的檄文,每一段都引经据典、用词讲究。

    “军师。”檄文发出去之前,洛行风拿起墨迹还未完全干的纸张看了一遍,然后哭笑不得地看向张和:“您老人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兄弟们知道就行了。这篇檄文发出去,你觉得有多少人能看得懂?”

    各地的义军具是由流民山匪组成,能识字的都屈指可数,更别说通读张大军师这篇大作之后还能斟字酌句分析各种含义了。

    “这本就不是写给所有人看的,需要看懂的人看懂就行了。”张和道:“哪个首领身边还能没有个酸腐书生充当的军师谋士?”

    总之,这篇檄文的含义是,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竟妄图阻止淮南军清君侧。此等贼子,当诛之。

    再深一层的意思是,大家起兵想来都是为了清君侧。但是有些人被眼前小小私利蒙蔽双眼,早已走偏了一开始的道路。这样的人,淮南王府不介意在对付朝廷的时候顺手对付一下。

    最盛层同时也是最核心的言外之意是,不再把朝廷当作敌人的人,就是淮南王府的敌人。淮南军清君侧需要徐徐图之,对付你们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檄文发出之后半个月,前些时日因为得到一些甜头而趋于沉寂的各地义军再次活跃起来。逐渐恢复起兵伊始势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态势。

    而在檄文发出的当日,一道道军令从主帅营帐传到各大营,被迫“沉寂”下来的淮南军大力破局,迅速夺下河间郡前最后一座城池。

    退守河间的朝廷军队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淮南军便再次追将上来。

    看着城门下像黑云一样涌过来的淮南军,负责守城的朝廷将领不禁纳罕:这淮南军难道是铁打的不成?今日已经攻下一城,又追着他们来到河间,恐怕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居然拿又开始攻城,这是要拿命来拼不成?

    还没等他感慨结束,疑惑便涌上心头——只见跑到城下的淮南军手中拿的不是攻城用的云梯,而是人手握有一面盾牌,挡着来自上方的箭雨。

    没有云梯,这要如何攻城?心头疑惑还未褪去,另一幕让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大群跑到城下的淮南军将士并未停止脚步,然后身影直接消失在城墙中。

    人自然不可能跑到城墙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来人!给……”守将没来得及喊出后面的话,一柄冰凉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上。

    “这位大人,此时喊人已经晚了。”握着剑柄的男子一身轻甲,即使此时拿着剑架在别人脖子上,言行举止也有着一般行伍之人所没有的优雅。

    “张公子,你要谋反不成?”守将说话的空闲,城楼之上的朝廷兵将已经被冲上来的张家家将控制住。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顾蓁嫡亲的表兄,张家二公子张玗。

    “在下拥护的是另一个皇帝,何来谋反一说?”张玗将守将交给走上前来的府兵,姿态轻松地将长剑收入鞘中。

    见自己的话听得对方一脸疑惑,张玗好心为其解惑道:“在下拥立的,是未来的新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引狼

    淮南军拿下河间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当初因为小儿子私下“勾结”淮南王府而大发雷霆的张家家主张慕远,此次看着张玗将家将带出张府,一边从内打开朱红的城门一边挟持朝廷守军,也没再说什么。

    时至今日,他还能再说什么?顾蓁做了淮南王妃,张家就算想要保持中立不涉纷争,也是决然不可能了。

    但是去见萧穆的时候,张慕远只派了次子张玗前去,自己则没有露面。当了十几年的将领,往后的日子,他只想好好当个家主,尽力护佑张氏一族。

    张玗身穿轻甲,腰挂佩剑,大步跨入萧穆的营帐之中。

    淮南军年轻将领,已经分列两旁。资历看上去老一些将领的站成一排,剩下的年轻人自则站在另一边。

    “参见王爷。”张玗想要下跪,却被从案后起身走过来的萧穆止住。

    “今日帐中都是熟人,那些俗礼就免了吧。”萧穆一边将张玗扶起,一边说道。

    二人本就相熟,也知道萧穆是有意在众将领面前表示对自己的看重,张玗虽不推脱,借着萧穆的力道直起身来。

    站定之后,才向两旁的人望去。萧穆说的话并不假,今日在这里站着的,还真的大多都是熟人。

    萧乘和葛怀毅他都认识,洛行风当初带着京畿营护送淮南王府家眷离京其中少不了他的手笔。

    站在洛行风身旁的,是一个黑甲冷面的陌生年轻将领,看上去和萧乘差不多年纪。

    再往前看,这人五官端正肤色黝黑,是在帐中唯一不穿甲也未束发的人。端地一身士族郎君的打扮,此时正望着他轻笑。

    张玗拱手朝张和微微俯身:“阿玗见过叔父。”

    张和出自张氏旁支,按照辈分该称张慕远一声族兄。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是张慕远看重其才情,早年间来往也算频繁。

    张和和张玗差不多年纪,却是比他生生长了一辈。从张玗和张慕远的相处方式来看,就能才出这位幼时也是一个“混账”角色。所以那时候让他心甘情愿地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为叔父,着实不太容易。

    如今的两人都已接近而立,未曾想分别多年之后再见居然成了同僚。缘分这东西,当真是有些微妙。

    此时的张玗,这句叔父唤的终于不像少年时那样勉强了。

    “阿玗不必多礼。”虽然少年时的相处不甚愉快,但是张和对于张玗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侄儿,印象还是不算差的。

    “叔父?”洛行风听见二人之间的称呼,着实有些惊讶。他知道张和出自河间张氏的旁支,也猜出他和淮南王妃的舅家有些关系。

    可是怎么样没想到,张二公子居然要称这神棍一声叔父。

    “洛将军安好。”张玗笑道:“京城一别多年未见,将军风姿更胜从前。”

    本就不是在商讨什么要务,一旁几位老将自知插不进这群年轻人当中,十分自觉地向萧穆请辞告退。

    一时间,帐中便只剩下这群年轻人了。

    “不是。”见剩下的都是真的熟人了,洛行风也没了之前的顾忌,直接问道:“你是王妃的表兄,又要还这神棍一声叔父,那岂不是王妃也要唤一声叔父?”

    “叔父有些不妥当。”张玗笑道:“按照辈分的话,唤一声舅父应当是适宜的。”

    “行啊老张,你这辈分瞬间比我们几个都要高上一辈呀。”此时说话的是葛怀毅。

    帐中的几人,除了萧穆和性情大改的温昭,剩下几个都是极会起哄又极爱热闹的人。今日刚来到的张玗,更是平日里说话都让人分不清他说的哪句是认真的哪句又是玩笑。

    主位之上的萧穆今日又明显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这圈人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我倒是听阿蕴提起过,军师和她与嫂嫂有些亲缘。”萧乘道:“就是没想到辈分要比我们高上一辈。”

    “舅父?”萧乘面带促狭,“这个称呼还真有些不太熟练。军师,要不要我日后多练练?”

    “不敢当。”张和道:“二公子从前怎么称呼,之后便怎么称呼吧。”

    “就是。”洛行风道:“若是这样论,王爷是不是也要喊这神棍一声舅父?”

    这下,张和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局促。连忙道:“同在军中,便都是袍泽兄弟。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不重要,不重要。”

    让萧穆叫他舅父,张和自问还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面子。而且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最不希望的就是顾蓁和萧穆和他论起辈分来。

    “无妨。”萧穆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集中过去。只见淮南王看向张和,正色道:“平日里看到九叔,本王和阿蓁都以辈分相称。叫先生一声舅父,也并不为难。”

    一派正经的淮南王,说着听上去十分正经的话。可是话落之后,引起的效果却不那么正经。

    除了张和,一帮军中糙汉子都笑得几乎让脸变形,连温昭冷峻的面庞上都不禁露出几丝笑意。

    平日里都是张和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看旁人出糗。如今总算是抓到了他的把柄,这帮人似乎是要将之前被这厮看过的笑话一下子都笑回来。

    张和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何能看不清眼下的情况。所以也不去阻止,因为知道他阻止不了。军中统帅带头看他笑话,他除了忍还能作甚?

    ……

    张和能很快融入军中,得益于心思玲珑深谙人情。而张家二公子张玗,则是因为脾性太过合乎这帮行伍之人的胃口。

    再加上萧穆和张和暗中推力,淮南军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贵公子将军也很快接受。

    顾蓁身孕到六个月的时候,一则消息几乎是同时传进淮南军大营和淮南王府——长公主萧允亲自去往北境,引北朝十万大军入大齐。

    半年之前宇文愈带来的消息,终究变作了事实横在淮南王府眼前。

    军中众人听闻消息之后,一个个气得难以自制,当着萧穆的面直接口吐莲花。

    “王爷,我修书一封送回定州,让父亲带兵去阻拦。”温昭建议道。

    不甚清楚定州情况的将领心想道:一个小小的定州,又能出多少兵马,如何能拦得住北朝十万大军?并且还是大齐的长公主拿着圣上的旨意,亲自“迎”进来的十万大军。

    但是只当是温昭将军心忧大局,想要出一份力,所以不曾出言。

    萧穆是知道定州的军备情况的,但是却道:“不必。”

    就算倾整个定州之力,也只能阻住北朝军队一时。大齐的皇帝想要引狼入室,又有谁能拦得住?

    听到萧穆的回答,温昭也不再多问,退到一旁听他接下里的部署。在淮南军中多年,他有信心,就算引来这十万兵马,大齐朝廷灭亡也只不过是时间推迟一些而已。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双生

    北朝军队很快在大齐登堂入室,畅通无阻地一路南下,两月之后和大齐朝廷军队一起驻扎,与淮南军隔河相望。

    整顿好河间郡之后,淮南军前进的脚步不得不暂时停下。

    隔河相对的两方或者说三方人马,竟是在扎营之后都平静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要主动出击的意思。

    转眼间,便到了贞元七年岁尾,距离顾蓁临盆还有不到两个月。

    萧穆本打算,若是敌军一直不动,淮南军便也在这里跟他们耗着,直耗到来年开春再主动出击。淮南军的粮草一直供应充足,就是不知道北朝过来的那十万大军,所用的粮饷又是哪一方在出。

    明明清楚、知晓、明白,目前来说应当没有比古梁郡没有比淮南王府更加安全的地方。外有顾九及全面打点、萧充带领府卫严密防守,内有顾蕴、雁翎和离芷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顾蓁的安危根本不需他担心。

    可是实际上,自从进了腊月,一旦有了片刻的空闲,萧穆的心绪便不能保持平静。或是急切或是烦躁,偶尔,初次听闻萧秋亡故时的恐惧也会涌向心头。

    他打算来年开春再进攻,便是想要亲自赶回古梁郡,陪着顾蓁生产。

    可是天不遂人愿,正当萧穆下定决心召集诸位将领说明自己的打算时,多日不动的敌军居然毫无预料地主动出击了。

    第一场虽然战争来的十分突然,但是淮南军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措手不及。温昭和葛怀毅共同领军,萧穆亲自压阵,身穿黑甲、手握刀枪的战士于凛冽的寒风中有序而迅速地出击对敌。

    说是两军隔河相对,横贯在中间的这条河实际上却不是什么深逾百尺无船便难以逾越的天堑。它只不过是一条水深不及成年男子腰身的浅流,本该在江南的烟雨和皓腕中透出若有若无的诗意。

    可是在这隆冬腊月里,有的天空昏暗的日头,以及两岸的铁甲马蹄、战鼓长枪。

    从日中到日暮,河面上化开的冰层重新凝合。只不过颜色从清晨的透明,变成了隐隐血丝氤氲其中,像是吸了人血的水色琉璃。

    温昭因为父亲温远之向淮南王府投诚而来到萧穆帐下,之后又凭借自己在一场场战争中的摸爬滚打,从淮南王世子帐下一名偏将迅速成长为可以独自领兵攻城的少年将军。

    他可以和葛怀毅等人一样独当一面的时候,还不到弱冠之年。

    如今二十一岁,已然承接了萧穆从前在西域军中留下的活阎罗的名号,成为令敌军最不想对上的淮南军将领。

    和北朝军队的首战,萧穆便将温昭派出,再加上用兵灵活的葛怀毅一起配合,为的就是给敌人当头一击。第一次对阵,不论胜败,气势都决不能落于下风。

    事实上这二人也没有让萧穆失望,朝廷和北朝的第一次合作,以落荒而逃告终。

    “阿昭,日后若是再在战场上遇见你,方才那名北朝的将领恐怕被吓得要不战而降。”从战场上下来之后,葛怀毅虽是略带调侃,实则真心实意地对着温昭说道。

    这小子方才在战场上几乎杀红了眼。敌方那名和他对战的将领论功夫应当和温昭差不多,可是温昭一上战场就有不要命一般的狠劲儿,相交之下,对手就太过惜命了。

    在死神徘徊穿梭的战场上,越不怕死才越有可能活。反之,越是惜命,就越容易没命。

    “首站告捷,二位将军都功不可没。”张和说道:“但是之后也万不可掉以轻心。敌军首次出战便用两国军队混合出击,显然是不高明的做法。

    日后磨合多了,战力恐怕要比今日提升许多。”

    葛怀毅也不觉得张和在泼冷水,回答道:“这是自然,这场小胜还不足以让我们得意忘形。”

    温昭性情愈发冷峻,除非必要极少开口,对于张和的话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众人对此,早已经习惯。

    结束对上一战的总结,众人又在张和的带领下开始对下一战的分析。商议结束,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萧乘。”众将领都还在场之时,萧穆出声道。

    “阿兄。”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萧乘对萧穆的称呼都从来没有变过。而萧穆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并未曾表现出让他改变的意思。

    “你即刻动身,速速赶回古梁。”萧穆吩咐道:“能调动留守驻军的令牌在你嫂嫂那里。”

    众将自然能听明白萧穆的意思,古梁虽然有军队驻守,可是梁地善于领兵的将领几乎都来了前线。王妃临盆在即,难免有宵小之徒生了贼心。

    “是,萧乘领命。”萧乘拱手,和萧穆对视一眼之后,随着众人一同走出营帐。

    一刻钟后,一匹轻骑冲出淮南军大营,连夜向古梁方向赶去。

    此时的淮南王府中,顾蓁用过晚膳之后,被离芷和雁翎一起扶着向里间的床榻走去。

    也不知是顾蓁体质比一般人特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怀孕前五个月一直不显怀,五个月之后肚子却像是解开封印一般疯狂地长大。

    用疯狂二字绝不算夸张,五个月的时候她看上去不过是腰身比从前粗了些。而且还是和她原本的腰身相比,和府中那些做粗活的老嬷嬷比起来还要细上不少。

    可是不过三个半月,她的肚子却要比那些怀了八九个月的身孕本身又很丰腴的妇人还要大得多。但是这几个月似乎只有肚子在长大,四肢和肩背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即使出现浮肿之后,还是算不上粗壮。

    而纤细的四肢和巨大的肚子搭配在一起看,越看越让人心惊,让人觉得以顾蓁瘦削的身躯,根本难以支撑柱这么大一个肚子。

    以至于从第七个月开始,她每走一步至少都有一个人在旁边搀扶。八个月之后,离芷和雁翎几乎想和她粘在一起成为一个人。

    好在超过七个月后,府医终于查出原因何在——她如今腹中,居然怀的是双生子。

    这下,顾蕴几人总算能稍稍放下心来。怀的是双生子,肚子比一般人大也属正常。

    到了九个月之后,饶是顾蓁自己也断不敢有丝毫大意了。主动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顾九,也不再嫌周围的人将自己看成了易碎的瓷娃娃。

    “小姐,今日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东西。”将顾蓁扶到床榻上坐下之后,雁翎开口道。

    “什么东西?”顾蓁一手托着腰,一手扶着肚子。

    “芙蕖她们几个送给小主子的礼物。”雁翎道:“方才放在外间了,这就去拿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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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