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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临盆

    雁翎从外间抱进来一个不小的包袱,放在顾蓁身边,然后蹲下身将其解开。

    只见里面是一整个包袱的小孩子穿的衣裳,被雁翎拿出来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在宽敞的大床上。

    加起来竟有十几套之多,款式相差无几但是颜色有明显的深浅之分。显然是一半适合男孩儿一半适合女孩儿。

    “这些衣衫是芙蕖给小主子们做的。”雁翎解释道:“小公子和小小姐的都有,做的又多,不论小姐诞下两位小公子、两位小小姐还是一双龙凤胎,都能用的上。”

    “芙蕖的针线活,倒是比我好得多。”顾蓁拿起一件鹅黄色的小上衣说道。这些衣服阵脚细密的挑不出一丝错处,选料也用心,没有用昂贵的绫罗绸缎而是选择了又软又细的棉布。

    “她每日那么多事,居然还能分心做这些。”

    “小主子即将出生,自然是所有人都满怀期待。”雁翎道:“她们三个在建康无法脱身,羡慕我们能亲眼看着小主子们出生。

    芙蕖这么用心,这是要在小主子面前分宠呢。”

    “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促狭了?”顾蓁笑道:“若是让芙蕖听到,定又是一番纠缠。”

    “她不是听不到嘛。”雁翎笑着,又从包袱的最底层拿出一个木匣子,“这是阿难和麦娜尔准备的。”

    木匣子里面装了两个荷包,雁翎先后打开,从中拿出两串极其简单的吊坠。一条用黑绳穿着银丝编成的两颗豌豆那么大的精巧小牢笼,笼子里放着一颗蓝色的珠子。另一条用红绳穿着同样是银丝编成的另一种形状的小牢笼,笼子里放着的是一颗红色的珠子。

    雁翎拿起黑色那根仔细观察,视线集中在银丝牢笼中的小珠子上。片刻后呢喃道:“这是……”

    “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舍利子。”顾蓁手中拿着红色那根,说道:“父亲从前和一位修佛的大师交好,我大约八九岁的时候,从大师那里见到过一颗舍利子,不过我见过的那颗是白色的。

    这两颗颜色这么明艳的,看上去比那一刻要漂亮许多。”

    顾蓁不信佛教,但是这舍利子的珍贵,还是略知一二的。佛教徒笃信这是得道高僧生前积累的功德、慈悲和智慧,死后凝结成的有形之物。

    若说宝石珠玉价值千金,这得道高僧圆寂之后所得的舍利子,才是真的有钱难寻。更何况这一来就是两颗,并且品相极佳。

    “她们两个身在京城,是从何处寻来这两颗物件儿的?”顾蓁喃喃道。

    “阿难笃信佛教,应该有她自己的法子吧。”雁翎道:“这是驱邪避凶的大利之物,给刚出生的小主子佩戴正合适。”

    顾蓁又将雁翎手中的那条拿过来,仔细一看便能看出两个装舍利子的银丝牢笼编织的手法不同,显然出自两人之手。这两根吊坠,大约是一根出自阿难之手,一根出自麦娜尔之手。

    京城险象环生,这两人……

    她腹中的胎儿来之不易,却是还未出世便得到了旁人难以拥有的关怀和疼爱。

    “阿玳表姐刚诊出有孕的时候,舅母就开始替她腹中的胎儿准备一应物品。”顾蓁一手拿着吊坠,一手摸着床上的小衣裳,“能自己动手的呢,就全部不假手于人。那些不能自己做的,则要每一样都亲自过眼。

    我和阿蕴的母亲都已经亡故,不过他们却也没少什么?”顾蓁抚了抚肚子。

    “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娘家人。”

    雁翎笑道:“我们是小姐的自己人。”

    “收起来吧。”顾蓁笑着将吊坠交给雁翎,看着她小心地装进原本的荷包中,然后再放进匣子里。和床上的小衣裳一起,整整齐齐地重新包进包袱里。

    半月之后,萧乘赶回淮南王府。从顾蓁处领了能逗调遣古梁驻军的令牌,匆匆见了顾蕴一眼,未曾歇息便又策马去了城外驻军大营。

    直到翌日傍晚,才再次回到府中。

    刚迈进后院,便看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萧乘只觉得一股安心和两股喜悦从心头涌向脑海,转了个圈儿之后顺着血脉流遍周身。

    连续多日的奔波和紧张积累下来的疲惫,一瞬间竟都跑了个没影儿。

    见对方的脚步突然加快,顾蕴也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遂也提起裙摆,向前跑了两步。两人本来距离就不算远,如此之下自然是很快来到对方身前。

    站定之后,却是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萧乘忽然俯下身子,将下巴搭在了顾蕴肩头。

    顾蕴瞬间脸色一红,但是却没有伸手将他推开。只是说道:“还在外面呢。”

    “阿蕴。”萧乘微微侧转头,嘴唇贴近顾蕴耳畔:“我好想你。”

    说完之后,才慢悠悠地将身子直起,牵起顾蕴的手向着他们的院子走去。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感觉到来自顾蕴的目光,萧乘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是不是有胡茬儿了?昨日在军中忙了一夜,忘记刮了。”

    “不是。”顾蕴摇了摇头,仰起脸凑近一些,“我是想说,我也想你了。”

    ……

    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小家伙儿尚在腹中就已经学会了挑日子,距离临盆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顾蓁提前发作了,正好赶在大齐贞元七年腊月的最后一天。

    “先生,王妃临盆的日子为何会提前这么多,可有什么影响?”顾九等在产房门外,见府医从中出来连忙将人拉住。

    “嫂嫂可还安好?”萧乘也凑过来。

    硬是要跟着顾九过来的顾苏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房门,耳朵却替这位老府医留着。

    “九公子,二公子。”老府医劝慰道:“不必过于忧心,王妃并非受到惊吓动了胎气,而是正常发作。

    怀有双生子本身就比一般产妇要辛苦许多,临盆的日子提前也是常有的。”

    放松下来之后,顾九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地抓着老府医的手臂。遂连忙将其放开,同时道:“无心冒犯先生,对不住。”

    老府医也能体会到他的紧张,接着劝慰道:“九公子和二公子不必担心,王妃这一胎养的极好。虽怀的是双生子比一般生产要艰难些,但是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故。”

    “多谢先生。”顾九道:“还请先生一旁等候,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自然,自然。”老府医有些受宠若惊,这位九公子位高权重,待人接物却是谦和温雅,任谁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岁初

    听了府医的话,顾蓁知道自己只是刚开始发作,距离真正生产还有许久,所以谨遵医嘱尽量省着力气。虽然腹部阵阵疼痛难以忍受,但还是坚持着不将力气浪费在无谓的喊叫上面。

    “阿姐,阿姐。”见顾蓁已经疼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汉,顾蕴紧握着她的手,努力说活吸引她的注意。

    “我没事阿蕴,不必忧心。”顾蓁说完,又看向站在身后的离芷和雁翎。她自己的形容她看不见,但是此时这两人的面色,恐怕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她身边的这些人性格各异,但是行事稳重却是统一的特点,顾蓁还从来没有见过雁翎和离芷露出眼前这幅模样。

    “是我要生产,怎么看上去你们更……”顾蓁本想说些玩笑话缓和氛围,但是腹部猛然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咬牙才能不发出叫喊。

    如此,旁边三人的脸色更白了。

    但是除了靠在顾蓁身边的顾蕴,另外两人都不敢往前靠,生怕妨碍产婆替顾蓁接生。

    “二小姐。”顾九为顾蓁准备的产婆有三人,其中一人看向顾蕴道:“王妃离生产还有许久呢,您先出去歇息片刻也好。”

    “不必。”顾蓁斩钉截铁道:“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

    “可是,”那产婆继续劝道:“这产房里不干净,老奴怕血污冲撞了二小姐。”

    “说了不必管我,自去做你自己的事。”顾蕴的声音沉了沉,那产婆才没了声音。

    “阿姐你也不必劝,我是不会出去的。”顾蕴见顾蓁看向自己,首先打断道:“我不信这些,更不怕这些。阿姐你是知道的。”

    她从前没有亲眼见过妇人生产,但是个中凶险却并非不知。张玳当年生长女陆绯的时候遭遇难产,从发作到生产足足托了一天一夜,临到生产的时候几乎没有了力气。最后终于生了下来,却是几乎将性命搭了进去。

    舅母陆氏说,若不是身在富贵人家,各种名贵药材熬好了备在一旁、妇科圣手随时等候,张玳当年的情况放在寻常人家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顾蕴看着此时的顾蓁,心中的害怕渐渐涌上心头。此时就算是萧穆亲自进来,也是决计不可能将她赶走的。

    顾蓁知道自己劝不动顾蕴,遂也省了力气。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在顾蕴几乎忍不住开口询问的时候,一名产婆终于发出声响:“差不多到时候了,王妃您蓄着些力。”

    “好。”顾蓁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在疼痛中却是根本没可能有睡意。所以产婆话落,她瞬间便集中了精神。

    “二小姐。”

    顾蕴抬头,见还是方才那名产婆。

    “您……您还是出去吧。”对上顾蕴十分不耐烦的面色,产婆有些胆战心惊。不过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产……产房里太过血腥,对您这样没有生产过的贵人是不好的。”

    “照你这么说,这屋子里除了我阿姐便只能留你们三个了?”顾蕴道。

    这间屋子里有十几个人,除了顾蓁正在生产,只有三个产婆有过生育的经历。甚至这一屋子婢女,都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

    “我再说一遍,做好你该做的事。”

    不只是惊吓还是什么,产婆面色有些难看。顾蕴不去管她,将头转向浑身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的顾蓁。

    然后在没有人注意到的瞬间,朝离她最近的离芷递了个眼色。

    后者接收到之后,拉着雁翎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二人站得离顾蓁又远了些,目光也不再集中在顾蓁身上。

    “啊!”

    “阿姐!”顾苏欲向里面出去,被顾九一把拖住手臂。

    “啊……”继第一声尖叫发出之后,后续便再也难以忍受。两大一小三个男子站在院中,能清楚地听到房内一声一声不断传出的喊叫。

    “阿姐!”顾苏就算再早慧,妇人生产这件事对不过十岁的他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此时听见顾蓁的喊叫,便只以为她出了极大的危险。

    别说是他,连萧乘这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白了脸色。

    “横流,横流!”顾九尽全力才能将这看似瘦弱的身躯掰过来面向自己,“你阿姐没事,天下的妇人生产都是这样,她没事。”

    好不容易才将顾苏安抚住,顾九又看向一旁的府医:“先生,这生产的时间是否有些长了?”

    别看他对顾苏说的信誓旦旦,可是自己心中也没底。毕竟顾家九公子过了岁尾这一日就迈入了二十五岁,但是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孤家寡人”。

    不但没有娶妻,甚至因为过于洁身自好,到如今连通房都不曾有过。妇人的事情,他又哪里能清楚?

    好在老府医十分善解人意,对着顾九解释道:“九公子放心,王妃此时开始生产,已经算是快的了。”

    老府医的一句话,才真的让在场的两大一小三个男人放下心来,三双眼睛再次紧盯门扉。

    萧乘忽然觉得,他兄长被敌军绊住不能亲自前来也许是好事。他都已经如此了,若是萧穆此时在这里,又该当如何?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念头。听闻顾蓁怀孕他本想顾蕴也能诞下他们两人的子嗣,可是见过今日的阵仗之后,他反倒不怎么想要孩子了。

    让顾蕴怀胎十月,然后再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替他生下子嗣。萧乘自问,他是断然不舍的。两人目前还不会有子嗣,就算日后有可能了,也要尽量避着些。

    又过了近两个时辰,已经进入深夜。院中虽然灯火通明却寒风凛冽,顾九让人将老府医请到紧邻产房的房中等候,又想让年幼的顾苏也过去。

    可是却遭到了回绝,于是他们三个仍旧站在产房门外,平静且焦急地等着房内的动静。

    “横流。”顾九还是不放心顾苏的身体,欲将其劝到房中等候:“你阿姐……”

    “梆~~”更声传入耳中,大齐贞元七年最后一天已经过去。

    “哇……”更声尚未完全落下,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紧随其后传入芃芜阁院中。

    顾九愣了愣,一向敏捷的反应似乎被隆冬的寒风吹得迟钝了些。

    “嫂嫂生了!”还是萧乘最先反应过来。

    生了,终于生了!

    “双生子,还有一个。”顾九从极大的惊喜中镇定下来。

    又过了片刻,方才那阵啼哭声还未完全被安抚下来,另一道同样响亮的已经应和进来。

    “生了,生了!”萧乘再次大喊道。

    “阿姐。”不再听到顾蓁的喊叫,顾苏的眼中终于涌现笑意。抬头看向牵着他的顾九:“九叔。”

    “生了。”顾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的两个小外甥大约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喜欢排在后头,所以连来到这个世上,都要选在新年第一天的第一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乳名

    房门被打开,众人本以为是出来报喜的产婆或是婢女。但是还未抬步走上前去,却见离芷亲自将一人擒在手中押了出来。

    一看这阵势,顾九便知道出事了,遂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待看清被离芷押着的那人的面容之后,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怎么回事?”顾九看了一眼离芷,然后又盯着紧跟着她从房中出来的雁翎问道。

    “这名妇人心怀鬼祟,意图谋害小公子。”雁翎言简意亥,“小姐力竭昏睡,还请九公子做主。”

    这三名产婆皆出自顾氏家族,是他祖父听闻顾蓁有孕之后特意挑选出来送来古梁的。最信任不过的本家人,却心怀鬼祟。

    “九……九老爷饶命……饶命啊,老奴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产婆一条手臂被离芷扭成了诡异的角度扣在身后,早已经疼的呲牙咧嘴。见到顾九之后,却还不忘哭喊求饶。

    “王妃如何?”顾九问道。

    “小姐无碍。”雁翎回话道:“并且平安诞下龙凤胎,郡主出生在前,小公子晚出世半刻。”

    既回答了顾九的问题,又充当了报喜的人。

    “来人。”萧乘大声喊道。

    “二公子。”早有一名专门为军中传信的将士等候在此。

    “方才的话都听见了,即刻向阿兄报喜。”

    “是!”那将士显然也十分激动,向着萧穆抱拳之后便立即转身向外跑去。

    “这人先送去刑房吧。”顾九挥手,自有侍卫上前从离芷手中接过产婆。

    “你们看顾王妃,我亲自过去审问。”顾九说完,又看向顾苏:“横流,你是在王府中歇息,还是让人送你回府?”

    自从拜了顾九为师,顾苏有过半的时间都住在顾府。

    谁料顾苏居然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顾九道:“九叔,横流和你一起去。”

    ……

    顾蓁于子时昏睡过去,这屋子里的其他人则是彻夜未眠。元日傍晚,顾蓁悠悠转醒。

    彼时阿蕴和离芷正一人抱着一个襁褓在房中踱步,两名奶娘和几个婢女侍立在一旁。

    两人抱孩子的姿势都十分熟练,因为顾蓁刚显怀的时候顾蕴就突发奇想提出要提前练习如何抱婴儿。被她拉着一起练的还有雁翎和离芷,连顾苏有时过来玩儿的时候,也会被她塞进怀中一个枕头。

    并且说道:“阿姐马上就要替咱们生下两个小外甥,到时候我们一人一个抱着玩儿如何?”

    这两年顾蕴的性格沉稳多了,但是偶尔孩子气起来也让人拿她没办法。她也不想想,顾苏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能让他抱着婴儿?

    但是听完顾蕴的话之后,顾苏还当真十分认真地练习起来。姐弟俩一人抱着一个枕头在顾蓁面前晃的时候,实在让她哭笑不得也不好阻止。

    “阿蕴。”

    听到声响,顾蕴立即抬头,然后抱着怀中的婴儿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顾蓁身旁。

    “他睡着了。”顾蕴声音放得极低,像是邀功一样看着顾蓁,“我亲自哄睡着的。”

    顾蓁笑了笑,伸手去摸孩子的脸颊。手指接触到那柔嫩的仿佛一戳就破的皮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这是她的孩子,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阿姐,这个是弟弟,比他姐姐晚出生半刻。”顾蕴说道。

    此时离芷也将怀中抱着的襁褓放到了顾蓁身边,说道:“这个是小郡主。”

    顾蓁仔细打量着两个小婴儿的模样,一般双生子长得都会十分相像,不知道龙凤胎是不是也会这样。可是新出世的婴儿五官还没有张开,实在难以分辨到底长得像不像。

    “阿姐,给他们取个乳名吧。”顾蕴和离芷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趴在床榻边看着两个襁褓。

    顾蓁想了想,片刻后说道:“生在新年伊始,便叫阿元和阿初吧。”

    “阿元,阿初。”顾蕴将两个名字重复一遍,然后问道:“哪个叫阿元,哪个叫阿初?”

    这两个名字,似乎都可以给女孩儿用,也都可以给男孩儿用。

    “你是他们的姨母,你来决定吧。”顾蓁笑道。

    “那就……”顾蕴纠结了片刻,然后说道:“姐姐叫阿元,弟弟叫阿初。”

    “好。”顾蓁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雁翎不在房内。遂问道:“雁翎呢?”

    昨日顾蓁忙着生产,生产完之后又因为力竭昏睡过去,自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怎样的龌龊。顾蕴不想让她月子里生气伤身,遂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是顾蓁如何了解她,单从一个神态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不必瞒我,是不是府中发生了何事?

    还是……前线?”

    看着顾蓁瞬间改变的神色,顾蕴连忙将想了一半的借口丢掉,安慰道:“不是,前线没有出事,阿姐不要担心。”

    见顾蓁神态缓和下来,顾蕴接着道:“昨日阿姐生产之际,这房中抓出一名鬼祟。”

    “谁?”顾蓁瞬间反应过来,千防万防却还是有了漏网之鱼吗?她的脸色倒是没有顾蕴想象中的阴沉,因为此时正看向被并排放在一起熟睡中的小人儿。

    “三个产婆当中的一个。”顾蕴道:“将阿初接到手中之后意图谋害,所幸被离芷当场抓住。已经让府医检查过阿初的身体了,并无任何异常。

    人交给了九叔去审问,雁翎方才也过去了。”

    “谁派来的?”顾蓁问道。

    “还没有结果,”顾蕴道:“等雁翎回来,应该就能知道了。”

    府中的三名产婆和两位奶娘,都是顾九负责找来的。顾蓁自然不会怀疑顾九存害她之心,却是正因如此才更加后怕。

    能骗过顾九的人,到底是谁?难道这府中又有了叛徒?

    看着襁褓中不过两个手掌接起来一般大的小人儿,若是昨夜离芷没有及时阻止……

    “乳娘。”

    “王妃。”听到顾蓁的呼喊,一直侍立在房内的两个乳娘立即上前。

    “先把他们抱下去吧。”顾蓁吩咐道。

    “是。”两人接连上来将婴儿抱走离开。

    “离芷,你带着人过去帮忙。”顾蓁又看向离芷。虽然知道自己此时有些杯弓蛇影,可是她容不得再有半分闪失。

    离芷会意,领着两个小丫鬟跟着奶娘一起离开。

    “雁翎何时能回来?”顾蓁看向顾蕴,问道。

    “去了有些时候了,应该也快回来了。”顾蕴道,“阿姐,你要亲自处理吗?”

    “嗯。”顾蓁道:“让九叔直接把人带过来吧,我亲自问。”

    顾蓁说着,便要撑着床起身。

    顾蕴知道阻止不住,只能伸手去搀扶,同时吩咐道:“阿琉,你去传话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满月一

    顾蕴吩咐阿琉去传话的时候,审讯已经结束。所以跟雁翎一起回来的并非那名意图不轨的产婆,而是结束了审问之后顾九。

    “王妃。”顾九站到床榻前,冲着顾蓁拱手。面上的疲惫之色十分明显,却不像是一夜未眠造成的。看到他的模样之后,顾蓁无声地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九叔,阿苏呢?”顾蓁开口问道,“方才听阿蕴说,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审问结束之后,我先让小厮送他回去休息了。”顾九看着此时半坐在床榻之上,脸色尚未完全恢复的顾蓁。审问了一夜得出的结果,愈发说不出口了。

    “问出什么了?”顾蓁道:“九叔但说无妨。”

    顾九顿了顿,沉声道:“那名产婆是顾氏的家生子,世代在顾家为奴。和另外两个一起,都是祖父听闻王妃有孕之后,派人送过来照顾王妃临盆的。”

    顾蓁不说话,神态也无甚改变,静静地等着顾九接下来的内容。

    “那产婆本来一直在喊冤,但是经过昨夜数个时辰的审问,终是招了。”顾九的神色有些难看,“她说……背后指使之人嫉妒王妃的地位和荣耀,欲取而代之。

    过来古梁郡之前对她下了命令,若是王妃产女则不动声色。若是产子,则……杀之。”

    “只杀子,我呢?”顾蓁语气不辨喜怒,“我是否还要谢他手下留情不杀之恩?”

    顾九没有接话。

    “她说那幕后指使之人,是顾萸?”虽是问话,却没有任何发问的意思。

    闻言,顾九有些惊讶:“王妃如何猜到是阿……顾萸?”

    “我还猜到,九叔对于这个答案,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

    “王妃……”顾九欲言又止。

    “这三名产婆都是出自咱们本家,”顾蓁问道:“老祖宗想必不是从自己家中选出来的吧?”

    “属下已经向祖父去信,询问产婆由来。”

    “我知道了。”顾蓁冷笑,如今整个顾氏一族,除了那一人,谁能请的动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办事?这封发往武陵的信件,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幕后指使”已经被供出来了,就算问明情况,最后的结果也都不会改变。

    “九叔,同样都是顾氏的女儿,有什么不同呢?”

    顾蓁这话问的模棱两可,顾九却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一个是随时可控的傀儡,一个是只能仰望的飞凰,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对于家族而言,并无什么不同。”顾九回答道。

    “可是对于某个人来说,就有极大的差别了,是吗?”顾蓁放松身子倚靠在床头,声音也淡淡的、懒懒的,听上去疲惫极了,“九叔,阿蓁从来不是待宰的羔羊,也不懂得以德报怨。

    看不到的威胁就罢了,看得到的,就一定要竭力扼杀。”

    “请王妃吩咐。”顾九没有多余回答或是问话。

    “九叔回一趟顾家吧。”顾蓁说道:“离家许久,想必老祖宗定是十分想念你的。

    顺便看看族中有没有堪用的子弟,叫过来帮着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

    顾蓁虽然掌着整个梁地的政务,一应税收制度、官员任免都凭她一句话。可是除了顾九之外,却没有任何一个顾氏子弟在梁地担任职务。

    如今这个举动,是……要开始分权了。

    “是。”顾九应声,又问道:“幕后之人如何处置?”

    “将人带回来吧,不论你用什么办法。”

    “阿姐,就这么轻易绕过他吗?”顾九离开之后,顾蕴才忿忿不平地开口道。

    “我们没有证据,”顾蓁道:“而且,顾家现在不能乱。”

    ……

    考虑到双生子要做满月酒,顾九返回武陵的行程便延后到满月酒之后。届时顾蓁也出了月子,他离开之后梁地的事务也不会无人打理。

    而萧乘却没能赶上侄儿和侄女的满月礼,在双生子出生三日后便打马赶回了前线。

    双生子的满月礼作为父亲的萧穆依旧未能到场,淮南王府也没有铺张宣扬的意思,连请柬都没有发出去几张。

    而守到这些为数不多的请柬的,具是梁地的官员极其家属。按顾蓁的意思,做满月礼是自古传下来的庆贺新生儿来到人世间的习俗,必不可少。但是眼前的情况,却容不得他们大肆宣扬或者铺张浪费。

    所以,一切从简,请一些官员家眷过来观礼即可。至于亲戚,也只请了武陵的顾家。

    但是他们没有发请柬,不代表旁人不能来。双生子满月这日来到古梁郡淮南王府的客人或是托人送来礼物的家族,饶是顾蓁也不禁惊了几惊。

    首先是天色还未大亮就将马车停在了淮南王府大门前的张慕远夫妇,雁翎将舅母陆氏带进房内的时候,顾蓁尚坐在妆台前让人替她上妆。

    同时淮南王府中十分机灵的小厮已经请来顾九,张慕远留在了前厅由他作陪。

    然后,卢兆儒和卢兆媛兄妹来到王府之中,带来范阳卢氏家主亲自准备的贺礼。也不知是新鲜贪玩还是其他原因,这位卢小姐自从来到古梁郡之后,倒是一次也没有回过本家。

    卢兆媛被双生子吸引了兴趣,和两个小人儿玩儿的不亦乐乎,顾蓁则和舅母陆氏坐在一旁说话。京城一别,二人居然已经数年没能见面。

    在此期间,她祖母的娘家朱氏、表姐张玳所在的平城陆氏、定州温远之夫妇、以及有些意外的荥阳郑氏,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顾家这次过来的是顾际棠夫妇和顾九的几个叔伯,小朱氏被请到内院接待各家女眷的厅堂,男子则照例留在了前厅。

    顾蓁打算和陆氏一同出去,招待已经来的差不多的各家女眷。负责照应内院一切事宜的雁翎却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来人是谁?”顾蓁面上惊讶之情难掩。

    “家主和家主夫人。”雁翎回答道。

    “舅母,”顾蓁转头看向陆氏,“博陵崔氏,舅母可相识?”

    “博陵崔氏?”陆氏顿了顿,然后说道:“士族之间的走动倒是一直都未曾断过的,可是因为所处地域以及国境不同,也分个亲疏远近。

    北朝的两个崔家,和咱们吴郡四家之间的来往都不算频繁。”

    听了陆氏的话,顾蓁更加疑惑了。既然和朱、张、顾、陆四家的来往都不算频繁,那就不是因为哪家的姻亲关系过来的。既然不是亲戚,那这博陵崔氏的家主又是因何来到古梁?

    若说起北朝的两个崔家,因为雁翎,她可能和清河崔氏更有些渊源。这博陵崔氏,倒真是想不起曾经有过什么瓜葛。

    “舅母先替我去厅中招呼,我去去就来。”顾蓁对陆氏说道。

    被雁翎带着来到前院,顾蓁看见顾九正和一对中年夫妇交谈。见她来此,那对夫妇向顾蓁看过来。

第一百七十章 满月二

    “拜见王妃。”博陵崔氏的家主崔舍向着顾蓁拱手道:“在下博陵崔舍,这是内子李氏。”

    “崔家主,崔夫人。”顾蓁笑着道。说完之后,便没了下文。不知为何,他看着这崔氏家主的眉眼,居然有瞬间的眼熟。

    崔舍似乎有些许的尴尬,不过转瞬即逝。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李氏,然后又看向顾蓁道:“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妃,属下过去招待宾客。”顾九略一拱手,转身离开。

    “崔家主,崔夫人。”雁翎摆手道:“这边请。”

    一行人来到前院的书房,因为萧穆不常在家,顾蓁做事又大多在芃芜阁,这前院的书房倒是几乎没有人用过。

    在房内落座之后,很快有婢女奉上茶水。看着对方明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顾蓁首先出言道:“崔家主和崔夫人远道而来,是过来参加满月礼的吗?”

    “王妃容禀。”崔舍顿了顿,然后拿出一枚玉佩放到顾蓁面前,“王妃可识得此物?”

    顾蓁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眼睫几不可见地颤抖两下,又很快被她掩去:“这是何物,烦劳顾家主释疑。”

    “这玉佩乃是一对,”听闻顾蓁并不识得此物,崔舍也不甚在意,解释道:“这一枚是在下的,一直随身佩戴。而另一枚,由在下的胞妹所持。”

    萧穆说过,他的母亲也是出身士族,因为执意要嫁给老淮南王萧温而自请脱离家族。顾蓁今日才知道,他所说的士族原来真的是顶级士族。

    难怪她方才见崔舍第一眼的时候觉得眉眼间的感觉十分熟悉,原来是和萧穆相像。两人都长了一双精致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不同的是萧穆眼中冷冽中含着一汪泉,这位顾家主则有些古井无波的沉稳和莫测。

    “在下胞妹小名唤作阿时,”第一话出口之后,崔舍反而放开了许多,“阿时自幼聪颖过人,但是女儿家喜欢的事物她却是样样都提不起兴趣,独独对兵书策论爱不释手。

    家中长辈宠爱,便都由着她的性子。

    她及笄那年,随父亲一同外出访友,不曾想遇上兵乱。父亲和阿时失散,在小厮侍卫的护持下回到家中,阿时却丢在了外面。

    崔氏倾举族之力四处找寻而不得,却在两月之后收到了阿时的来信。但是只有信,却无人。”

    顾蓁了然,那时萧穆的母亲应该已经跟随老淮南王萧温在军中出谋划策。

    后来的事她简单的了结一些,如今再听崔舍述说,也和她知道的大差不差。

    “崔家主来此,是想找寻胞妹吗?”

    闻言,崔舍一个年过不惑的一族之主,险些当着顾蓁的面涌出热泪。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道:“阿时已经亡故多年,我怎还会有痴心妄想?”

    顾蓁无言。

    又听崔舍道:“在下今日所说的这些,王妃应当知晓一二。不言明,是难以相信在下吗?”

    顾蓁笑道:“怎会?只是不知崔家主此来何意,想要了解一下罢了。

    对了,崔家主还未说明到此是为了何事呢。”

    崔舍显然也是一怔,似是没想到顾蓁会如此回应。坐在他身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李氏接话道:“听闻王妃产子,我们夫妇替新出世的孩子备了一些心意,赶在王府做满月酒的机会送过来。

    毕竟崔氏,和孩子也有着割不断的亲缘。”

    “和崔氏亲缘更近的是王爷。”顾蓁道:“王爷做满月酒的时候,家主和夫人可也在场?”

    对方两人都有明显的不自在,顾蓁却仿佛没有看见。接着道:“方才初见崔家主,便觉得有些眼熟。自此想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和王爷的眉眼十分相像。”

    此言之下,崔舍不知是愧疚还是觉得难堪,古井无波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崔舍夫妇突然造访淮南王府,纵然他方才所说的那些兄妹之情没有半分掺假,顾蓁却绝不相信眼前这二人全然是为了口中的亲缘。

    若说为了亲缘,身为外甥的萧穆却为何连外家是哪一家都不知道?

    断绝关系二十余年,此时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外家,说是没有半分利益牵扯其中谁又能相信。

    顾蓁十分清楚,博陵崔氏的依附对淮南王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理应对眼前二人以礼相待。

    可是一想起萧穆曾被这个外家抛弃和嫌弃,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恼火。再懂得权衡利弊的人都有感性压住理性的时候,此时的她便是如此。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小厮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雁翎过去开门,须臾又返回顾蓁身边:“小姐,九公子说有客来访,请小姐过去一趟。”

    “何人?”

    雁翎附在顾蓁耳边,低声道出几个字:“北朝魏王。”

    宇文愈?他又过来干什么?

    这下,顾蓁当真有些头疼了。她不过是想给双生子安安稳稳地办个满月酒,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想她安生。

    “崔家主,崔夫人。”顾蓁说道:“请暂且随下人到厅中休息片刻,满月礼稍后开始。”

    顾蓁说完从坐榻上起身,崔舍夫妇自然也跟着起来。小厮这么一打断,倒是把原本尴尬的氛围打破了。

    崔舍必定认得出宇文愈,顾蓁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同在一个府邸作客的两人早晚要碰面。

    宇文愈倒是比崔舍放得开,直接和顾九一起坐在前厅,周围是一群梁地官员。但是这厅中除了顾九,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和顾九有些交情的士族子弟。

    见到顾蓁来此,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落后顾蓁几步来到前厅的崔舍,在看到宇文愈的瞬间便顿住了脚步。

    “王妃安好。”宇文愈带着一丝笑意冲淡了眉目间的阴鹜,看到崔舍的时候凤眼微微眯了眯,似是半天才认出他是谁:“这不是崔家主吗?也是过来送满月礼的?”

    顾蓁很想回敬一句:“你也是过来送满月礼的?”

    崔舍和宇文愈寒暄几句之后,去寻了一旁的张慕远和顾际棠说话。

    顾蓁看向宇文愈:“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北朝权臣难道就如此空闲吗?

    “方才不是说了吗,过来送满月礼的。”宇文愈道:“两家日后定会成为盟友,萧兄的孩子出世,我这个做叔伯的自然要表示一番。”

    两家会成为盟友这句话,宇文愈说道十分自然,似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顾蓁也懒得和他辩说,索性直接忽略。

    “这么说,也没有旁的事了?”顾蓁笑着问道。

    “自然。”宇文愈道:“过来便是为了表示一下微薄心意,顺便品尝侄儿和侄女的满月酒。”

    你猜我信吗?顾蓁腹诽道。但是对方装模作样,她也无意揭穿。

    北朝的军队来到大齐境内已经半年,宇文愈不说,他此次过来的原因她也能猜出一二。

    只是有些好奇这位王爷的时间怎么就这么充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满月三

    满月礼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移窠,也称满月游走。顾名思义就是将已经满月的婴儿抱出来,在前来观礼的宾客面前走一趟。

    这一环节放在普通人家很快就能结束,但是在官宦贵族门户里,给婴儿添见面礼也一并被归到了移窠环节。

    刚进府之时男宾女宾被分开招待,到了移窠环节因为便又聚到了一处。顾蓁和顾蕴一人抱着一个襁褓来到厅堂之中,正值乍暖还寒的初春,两个襁褓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在厅中站定之后,襁褓才被掀开,露出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娃娃。

    陆氏初见双生子的时候就是一顿夸,倒不是爱屋及乌,而是这两个尚在襁褓的小人儿,实在是让人看了一眼之后就移不开眼睛。

    满月的阿元和阿初的眉眼比刚出生的时候清晰了不少,能够明显地看出来肖似萧穆,鼻子和嘴巴则带着顾蓁的影子。

    用陆氏的话来说,就是:“阿蓁和王爷的品貌本就是世间难寻了,两个孩子却又尽挑着父母最好看的地方长。”

    不知道他们再长大些模样会不会改变,顾蓁觉得就算两人一直都用一个模样,姐姐和弟弟共用一张面孔,不管阿元还是阿初都不会难看。

    虽然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不会让人混淆。因为阿初左耳耳廓上有一颗小痣,和顾蓁耳朵上那颗连位置都无甚差别。

    到了添满月礼的时候,由张慕远夫妇带头,拿出了一对儿精致的七宝项圈。黄金为底,银丝相配,镶嵌着琉璃、珊瑚、琥珀、砗磲和玛瑙打磨成的一般大小的圆珠。

    项圈是新打造出来的,一看就花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

    其实添礼本应由顾蓁的娘家人即顾际棠夫妇打头,但是他们二人没有抢在陆氏之前上来,顾蓁也没有提醒,众人似乎也都忽略了。

    陆氏之后,顾九上前,拿出了一对儿刻有顾氏图腾鸾鸟的玉佩:“这是祖父托人武陵送来的,是他老人家当年求娶祖母时下聘用的。中规中矩,只求讨个好彩头。”

    顾氏如今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的老祖宗已经九十余三,依旧是头脑清明、身体硬朗。顾九的已经故去的祖母比夫君要长上三岁,和顾九的祖父相携走过近八十载春秋。他们夫妻,应当是整个顾氏家族近百年来走得最顺的一对夫妻了。

    这个彩头,顾蓁十分喜欢。

    再接下来便是梁地的官员依次上前添礼,都是些贵重却也常见的金玉之物,不同的是每个上前的人都能说出不一样的寓意和祝福。

    对于王府两位新出世的小主子,整个梁地的官员也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早在芙蕖和阿难以及麦娜尔的礼物从京城送到古梁之后,雁翎和离芷准备好的礼物也都拿了出来。

    雁翎不知送出的是两副金丝软甲,能挡刀枪分量却不重。若是穿在人身上,可能和穿了一件里衣没甚差别。

    这种软甲虽然造价高昂,但是在贵族中也不算罕见。而雁翎拿来的这两副,胜在做工极其精巧,用料也和一般的软甲有些不同。饶是顾蓁在富贵窝里长大,这两件软甲在她看来也算是稀罕物,比之那两颗舍利子恐怕都不遑多让。

    由于好奇,她便顺口问了一句。

    雁翎只道:“这做软甲的料子是外出经商是偶然间在一个海外客商手中购得的,本来想给小姐做个护身的软甲,奈何材料不够,便一直放着,想着看什么时候能再遇上这样的料子。

    如今两位小主子即将出世,我估摸着应当差不多,便将料子送到一位朋友那里,请他亲手打造了这两副软甲。”

    软甲虽然小,但是也不是现在就能给阿元和阿初穿的。大概要等到他们两三岁,脚步稳健之后穿正好。

    而离芷送出的,是他和萧充一起做出来的一堆小玩意儿——用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十二生肖。每个生肖都像女子半个巴掌大小,腹部暗藏机关,放着离芷和府医一起调配出的对身体尤其是幼儿身体有益处的香料。

    倒是顾蕴这个姨母,到现在为止礼物也不曾送出。近一个月以来都有些神秘,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

    差不多所有人都依次添过礼了,移窠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快步跑进大厅。

    “启禀王妃,王爷替世子和君主拟好了名字,命属下送回府中。”士兵说完,将手中捧着的信封递向顾九。

    而随着他话落,厅中众人的心思暗中活动几番。王爷尚在前线,眼前这位刚满月的小公子,居然就成了淮南王府的世子。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个“世子”不只意味着将来要传承淮南王府的王爵。淮南王府如今走上了什么样的道路,这天下不知道的人还有几个?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无须惊讶。

    从淮南王府回归古梁郡以来,萧穆不论是曾经的世子还是如今的淮南王,身边一直都只有顾蓁一人。

    就算将来后宫三千,论身份地位,又有谁能越得过顾氏嫡女?在论起手中功绩、人心所向,那就更没有比较的必要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淮南王妃如今在梁地属官和百姓中的威望,恐怕比王爷都要高。

    “王爷为小郡主取名,”顾九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整个厅中的人都听得见,“琬琰。”

    其实整张信纸之上,总共就写了五个字。念完阿元的名字之后,顾九抬头看了顾蓁一眼。

    顾蓁有些奇怪,只听顾九继续道:“王爷替世子取名,单字宸。”

    萧宸。

    今日在场之人哪里有不明白“宸”字含义的?宸,指的是位置永远不会改变的北极星,也称帝王星。

    淮南王给世子取的这个名字,皇室子弟都不敢用来入名。毕竟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注定能登上九重宫阙中的那把椅子,身为皇帝的父亲,就算再疼爱儿子,也不会用这个字为其取名。

    众人思绪百转,顾蓁却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然后出言让还跪在地上的士兵起身,问道:“王爷可否还有旁的话让你传达?”

    “回王妃,”士兵回答道:“还有军中诸位将领送给世子和君主的满月礼,尚在路上。”

    顾蓁觉得有些好笑,那些人整日在战场上拼杀,居然还能想起来为孩子准备满月礼。不过再想想,又轻轻叹了口气。若非战事紧张到一定程度,这个满月礼也会像顾蕴和萧乘婚仪那日那样热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满月四

    崔舍走上前来,拿出一枚玉佩和一个画轴,玉佩正是方才展示给顾蓁看的那一枚。一对儿中的另一只则是当日顾蓁初见老淮南王时,他送给她的能调动由洛行风带领的隐藏在京畿营中的五百人的信物。

    崔舍将玉佩给了阿初,即如今的淮南王府世子萧宸。

    然后将画轴交给放到一旁婢女所捧的托盘上时对顾蓁道:“这是阿时离家之前所画,送给郡主,也算是我替她祖母尽一番心意吧。”

    崔舍退下之后,顾蕴才让阿琉捧着一个木匣子上前,抱着阿元对顾蓁道:“阿姐,今日阿元和阿初算是把世间的珍宝都收齐了,我这个做姨母的实在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顾蓁任着她贫嘴,也不去打断。这人嘴上说着没有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似乎是将她那收藏了整整十来间屋子的琉璃摆件、首饰都给忘了。这丫头对琉璃有着莫名的钟爱,做着琉璃生意,同时不断收藏看得上眼的琉璃制品。

    不仅是琉璃,顾蕴偏爱收藏,古董金玉、珍本古籍,只要是值钱的、罕见的,她什么都买什么都收。顾蓁曾经开玩笑,若是再过几十年,恐怕只顾蕴的藏品便能顶上一个顶级士族的全部财产了。

    顾蕴和雁翎手下的资产打理到了什么程度顾蓁没有过问过,只知道这两人每年能出淮南军三成的军饷。

    “我手里有的,都是俗物。”顾蕴说道。

    顾蓁笑道:“既然都是俗物,你又从俗物中挑出了什么不俗的?”

    “已经是俗物了,哪里有什么不俗的?”顾蕴示意阿琉将匣子打开。

    只见那不小的木匣子里,装了两摞地契文书一样的纸张,摞满了整个匣子。

    众人一时好奇,王妃这位妹妹同时也是王府二公子的夫人,莫非要送小世子和小郡主什么珍奇孤本?

    只听顾蕴道:“想来想去都没想到要送什么,就只好送我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了。”

    顾蓁眉毛一动,她妹妹最喜欢的,是赚钱。或者省略前面的动作,只留后面一个字——钱。

    顾蕴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只听她道:“我近些时日将手下的产业拢了一拢,然后从中分出来一半,正好用作给阿元和阿初的满月礼。

    外甥和外甥女,各得一半的一半。”

    乍一听这一半的一半,似乎不怎么多。可是这若是这位二小姐全部产业一半的一半,那该是什么样的概念?

    梁地民间早就有传闻,淮南王府有两位财神爷,一个是王妃的婢女雁翎姑娘,另一个则是王妃的妹妹顾家二小姐顾蕴。至于这两位手中到底掌着多少产业,恐怕除了她们自己谁也不清楚。

    不清楚归不清楚,梁地的商户和管银钱开支的官员大多和这两位合作过,便有些模糊的概念。

    正是这模糊的概念,让正好在场的几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莫不在心中替这位二小姐竖起大拇指——富可敌国的钱财,说分就分说送久送。这位二小姐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寻常人等万万不能及呀。

    “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你给他们这么多钱作甚?”顾蓁道:“他们一不会花,二又不会管。”

    “只是送给他们了,又没有立即便让他们管。”顾蕴道:“我先替他们管着,等他们长大之后会管了再接手。”

    顾蕴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这两个小家伙也不能白白地让我当苦工,如今我手下的产业有一半是他们的,往后要向淮南军的将士们贡献的军饷,他们自然也要出一半。”

    这下,不只是方才那寥寥几个人在心中深深吸气了。

    原来这位姨母兼叔母,送的真正的礼在这儿呢。从满月起便出钱供养百万军中将士,试问此事前面可有古人?

    顾蓁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她妹妹这个礼物,送的不可谓不嚣张。

    “在下也备了一些薄礼,聊表心意。”众人还问唏嘘结束,只见九公子的那位好友从人群中出来。

    顾蕴这是第一次见宇文愈,只见朝她走过来的男子面容十分年轻,长相也十分出众,应当是和顾家较好的哪个家族的子弟吧。

    宇文愈当众站出来,聪明如顾蓁也有了一瞬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顿了顿之后,索性不主动开口。

    宇文愈拿出两件并未用匣子或是锦盒盛装的物品,是两枚小小的印玺,被他从袖中随意掏出

    “在下唯一的喜好,便是收集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儿。”宇文愈用手托着两枚印玺向尚在襁褓的阿元和阿初展示,同时缓声道:“这是在下在一个不甚出名的小家族中得到的,他们祖上曾经有人在前朝宫廷当值,伺候的正是前朝的中兴之主。

    恰巧那位皇帝也有一个同胞姐姐,姐弟二人的感情极好。这两枚印玺,便是那位皇帝亲手刻成的私印,姐弟二人,一人一枚。”

    宇文愈说的这个前朝,并非如今的大齐皇室所灭掉的那个朝廷,也不是如今的北朝前一个朝代。而是在南北分成两朝之前,九州大地尚且统一的时候。

    而他所说的那位中兴之主以及在他登基之后一直在旁辅政的长公主胞姐,都是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

    既然被称为中兴之主,那位帝王自然是挽大厦之将倾,将一个已经走向没落的王朝重新推上繁盛。这其中,那位长公主的政绩不可不提。

    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正大光明地参政二十余年,可见她自身不让须眉的风采和那位帝王不同于一般君主的胸襟。

    这姐弟二人的传奇,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除了军国大事之外,一些日常琐事也被人记了下来。

    其中,就有帝王亲手刻印,和胞姐一人执一枚的传说。

    淮南王府双生子的这个满月酒,前来观礼的众人当真能道一句不虚此行,只给世子和小郡主添满月礼的过程,便是精彩纷呈啊。

    淮南王刚刚给小世子取名萧宸,立即就有人送了前朝君主的私印当作满月礼。

    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集中到宇文愈身上,后者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面带微笑地看向两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叔父这个礼物,世子和小郡主可还喜欢?”

第一百七十三章 满月五

    移窠结束之后,到了替婴儿剃胎发的环节。就像女子及笄之时请正宾一样,给婴儿剃胎发的人选也往往是身份尊贵或是德高望重之人。

    今日来参加双生子满月礼的,无不是官爵在身抑或是出身望族,身份尊贵这一条自不必说。筹办满月礼之时,顾蓁和顾九原本商定的是,由顾蕴和顾九二人替双生子剃胎发。

    今日张慕远夫妇过来,顾九便主动将这个任务让给了陆氏。

    说是替胎发,不过是个礼仪。顾蕴将怀中的阿元交给乳母,然后拿起婢女递过来的剪刀,左手轻轻捏住阿元耳后的一撮头发,右手用剪刀小心剪下来,将剪下来的头发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香囊中,这剃胎发便算是完成了。

    正当陆氏要伸手去拿婢女递过来的剪刀时,一个声音从一旁响起:“在下和小世子以及小郡主十分投缘,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替小世子剃下胎发?”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哪儿都少不了你?这是此时顾蓁心中最直接的想法。

    顾蕴也看向开口的宇文愈,只觉得这人行事过于放肆了些,似乎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这厅堂之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除了顾蓁和顾九,便是来自北朝的崔舍夫妇以及卢兆儒。想来是在北朝的时候见识或是听闻惯了这位王爷的行事作风,此时的几人看上去竟都是一脸平静。

    张慕远这个张家的家主自然不是白当的,虽然不明白半路杀出的这名年轻男子是何人,但从顾蓁以及顾九的反应中,也能察觉出这人的放肆并非无端。说白了,人家有这个资本。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接收到张慕远的示意之后,陆氏不再伸手去接剪刀,而是看着宇文愈笑道:“公子也是这两个孩子的有缘人,替阿初剪下第一缕头发,也是你们二人之间的缘分。

    我这个做舅婆的,就不跟公子争抢了。”

    “多谢这位夫人。”陆氏说完之后,宇文愈从善如流地接过婢女手中的剪刀,然后拿着它来到阿初和顾蓁面前。

    “王妃,”宇文愈面上含着一抹微笑,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和不少,“在下可有这个荣幸?”

    有没有这个荣幸,剪刀都已经被你拿在手里了。这话顾蓁只能腹诽,面上未透出丝毫痕迹,看着宇文愈道:“自然。”

    “多谢。”听到这句话,宇文愈似乎很是开心,眼角微微动了动,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顾蓁一时想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看着他学着方才顾蕴的样子,在阿初耳后剪下一小撮头发。

    谁知从抱过来便一直很是乖巧的阿初,在宇文愈刚将拿着他头发的手撤走之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月下来,照顾双生子的人都明白了两个小家伙大哭时的习惯——只要有一人开始哭,另一个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即附和。

    果然,阿初的声音刚发出来,姐姐阿元立即跟上。两人的声音都十分洪亮,让整个大厅顿时都热闹不少。

    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哭闹本就没有理由,众人也都不甚在意。顾蓁抱着阿初,自然也明白并非宇文愈剪胎发的时候弄疼了这个小家伙,恐怕是太久没有进食有些饿了。

    但是顾蕴不同,外甥放声大哭的瞬间,她的目光便落到了还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阿初头发的宇文愈。

    她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善意相对,明摆着在说:“肯定是你将我的小外甥惹哭了。”

    这位威震北朝朝堂的王爷,竟然一时间愣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

    满月礼结束之后,除了要在此多停留几日的张慕远和陆氏夫妇,其余宾客都陆续离开。

    顾蓁本想着宇文愈会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人也跟着其他宾客一起,吃完宴席之后便离开了淮南王府。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过来参加一场满月礼顺便吃一次酒席。

    人家要走,顾蓁自然也不好拦。只是在回到芃芜阁之后,立即动了一封信,让今日过来送信的那名军中将士带给萧穆。信中除了宇文愈,还提及了崔舍夫妇亲自前来的事情。

    顾蓁十分确定,萧穆对于博陵崔氏恐怕还不如她熟悉。因为老淮南王萧穆只是告诉他他的母亲出身士族,但是对于是哪个士族却从未提及。

    而萧穆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心怀怨怼,从小到大也不曾提起过查探的念头。

    顾蓁认为,应当属于前者,他恐怕早就不在意自己的外家是什么人了。萧穆的心很大,大到装着百万淮南军将士、装着梁地百姓,甚至装着整个天下。

    但是也很小,小到他不愿意费心装下与其不相关的一丝一毫。

    许是发现顾蓁并不热情,许是萧穆目前不在淮南王府,崔舍夫妇也和宇文愈一样,宴席结束之后便离开了王府返回北朝。

    顾蓁本想趁着和宇文愈谈话的机会,询问一些关于博陵崔氏的消息。奈何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找来了同样是北朝子民的卢兆儒。

    卢兆儒混是混了些,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头脑灵便又因为出身顶级士族而见多识广的优势。所以近些年,他已然成为顾九手下一名得力干将。

    从卢兆儒处得知,博陵崔氏不像郑氏和宇文家族那样张扬,而是遵循士族一直以来的选择寻求中庸之道。争权夺利上面花费的精力并不多,只力求保家族荣耀。

    但是北朝朝局和南朝不同,因为整个朝堂实际上是由郑家和宇文家这两个家族在把控,而北朝士族中剩下的家族,想要保持中立、独善其身是根本不可能的。

    博陵崔氏的子弟虽然入仕的不多,但也不得不跟着站队。

    而他们所站的队伍,正是北朝皇室或者说郑家,正好和宇文愈相对立。

    这下,顾蓁有些明白崔舍夫妇为何突然找到淮南王府又为何这么着急赶回去了。

    “你们范阳卢氏,站的是哪方的队伍?”顾蓁有些好奇。

    “回王妃,”卢兆儒回答道:“郑家和宇文家族的关系较为亲近。”

    原来如此,难怪她感觉卢兆儒和崔舍见到宇文愈的时候,反应有很大不同。

    “在自己的地盘折腾尚且不够,还要跑到别人的地盘做出些动作。”顾蓁看向卢兆儒,“你们北朝的人怎么都如此不安分?”

    当初和王空合作的卢兆儒,如今的宇文愈以及崔舍,甚至包括派出十万兵马进驻大齐的北朝皇帝,一个个都是鲜明的例子。

    听出顾蓁调侃之意居多,卢兆儒只是笑笑也不接话。

    又听顾蓁道:“崔舍返回博陵之后,多注意些崔家在北朝朝堂之上的动作。”

    “是,属下遵命。”

第一百七十四章 顾萸

    和顾家相关的事,顾蓁一律交给了顾九去交涉。也不知他是怎么跟顾际棠说的,满月礼结束当天便跟着一起回了武陵。一个月之后,带回了顾萸以及三个从族中挑出来的子弟。

    可能是顾九本身年岁不大的原因,他用人也大多喜欢用年轻人。这次从顾家带来的三个人,最大的不也刚到不惑之年,和顾九是平辈。

    另外两个和顾蓁顾蕴平辈,算是她们的族兄。年纪稍长一些的而立之年,年轻的那个则和顾九差不多大。

    顾九将这三人带回淮南王府之后,并未将他们留在古梁郡周边,而是派去了淮南军新打下的城池。临行之前便跟三人说清楚,他们到了各自所管辖的区域之后,各自手中的权力会最大限度地不受限制。

    而顾九的要求只有一点——政绩。走上宦途之后,一切只看政绩。政绩好就青云直上,政绩不好被赶回武陵也有可能。在梁地,顾家人的身份并不会对他们的仕途有任何帮助。

    能够被顾九从族中挑出来的人,自然非等闲之辈。不说怀着封侯拜相的鸿鹄之志,却也都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并且因为顾氏这几年的隐退,他们已经在族中瘪了许久了,隐隐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渴望已久的机会,于是乎三个人都是怀着满腔热血和干劲赶赴任上。

    王府的刑房顾蓁已经好久都没有进来过了,也有些凑巧,此时这里所关之人,居然都是在她有孕期间心怀不轨的人。

    先前关进来的几人顾蓁直到现在才知晓,也轮不到她亲自审问,顾九早已经顺藤摸瓜查出了背后指使之人。

    其中自然少不了朝廷的人马,甚至连续两拨都是。让她有一些意外的是,其中有一人是单枪匹马闯进来,被抓住之后不用仔细审问他自己已经全部都交代出来。

    不过是一个贪财的小贼,过来倒不是为了刺杀,纯属是打探消息。

    而顾九顺着他说的线索,查到了西南地带一支规模不小的起义军。首领名叫朱群,自封明王。

    军中的事情顾蓁不懂,也不知淮南军是何时跟这支军队结下了梁子。但是探知对方似乎并无杀心,顾九便适时收手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淮南王府这条强龙也暂时无法呼风唤雨。

    顾九只负责查,这些人的处置则都等着顾蓁出了月子之后一并处理。期间因为有其他事情便有些忘了,直到今日过来见顾萸。

    顾萸虽然被带到了刑房,但是并未被上刑,就像是坐监一样被关了几日。但是她虽然因为庶出在家中被嫡出的顾莹姐妹压过一头,可那些委屈大多来自心性上的憋屈。出身顾氏的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是出乎顾蓁的意料,顾萸看见她之后完全没有激愤怨怼之词,整个人平静到生机都少了许多。

    这是……哀莫大于心死?

    也是,顾萸虽然心胸狭隘、尖酸刻薄,和真正的“恶”却还有一些距离。如今被自己最崇敬、最信赖的人毫不犹豫地扔出来当替罪羊,一时承受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那名产婆是你安排的?”顾蓁开门见山。

    “不,不是我,不是我!”顾萸此时的状态有些疯癫,三个“不是我”一声比一声凄厉。

    “阿蓁阿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能让那么有脸面的家仆替我卖命?”顾萸似是恢复了一些生机,想要上前来抓顾蓁,却被侍卫按回原地。

    “阿姐,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顾蓁看着顾蕴,缓声道:“是谁?是谁派人过来谋害我的儿子?”

    “是……是父亲!是他……是他找的产婆,也是他找到老祖宗请他帮忙把人送到淮南王府。”顾萸哭得楚楚可怜,“阿蓁阿姐,我只是被抛出来顶罪的啊,真的不是我。这一切都是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他指使的?”

    “二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蓁一句话,顾萸瞬间没了声音。嘴唇哆嗦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见状,顾蓁冷笑。

    “他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替你完成心愿,为了让你取代我,成为淮南王府的女主人。甚至,将来可以母仪天下,得享无上荣光?”

    顾蓁这几句话说的十分不走心,顾萸甚至从中听出了几丝嘲讽,心中的怒火忽然便烧起来。也许是因为人的精力有限,连某段时间之内的情绪都只能留下一种。所以怒意上来的之后,心中的恐惧反而被压了下去。

    “凭什么?”顾萸抬头,和顾蓁四目相对。

    “凭什么你们就要踩在我头上?凭什么投生到正房嫡妻腹中的是你们而我只能由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贱婢生出来?

    凭什么你们生出来就高高在上,而我却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凭什么!”

    一旁的侍卫要去堵顾萸的嘴,却被顾蓁无声制止。等她喊到没有力气,顾蓁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喊完了?”

    顾蕴发疯一样歇斯底里地喊完之后,匍匐在地上死死地瞪着顾蓁。

    她此生最讨厌的,就是顾蓁此时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神,她心中的卑微就会瞬间无处遁形。

    “我告诉你凭什么,”顾蓁回望着顾萸的眼睛,“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将自己看的高人一等,是你自己认为自己不如旁人、认定自己低贱。

    天下人都知道士族的女儿尊贵,比之皇室公主还要尊贵,唯独你自己觉得自己低贱,谁又能将你抬高?

    庶出又如何?数百年来,历代皇帝想要求娶士族庶出的女儿也大多不可得。

    你心中郁郁不平,觉得自己被出身拖累。

    那我问你,你可曾因为战乱而仓皇流窜?可曾因为生存而委身于人?是否见过那些奴隶贩子如何对待手中的‘货物’?又是否想象得出沦为玩物的下场?

    顾萸,因为你生在顾家,一出生就视绫罗绸缎为常物,看金银珠玉为庸俗。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世间真正的低贱是什么,所以才敢如此大言不惭!”

    一声声质问忽然停止,顾萸只见一袭绛紫色裙摆来到自己眼前,然后头顶传来一句话。

    “你终究是顾家的女儿,我不想辱没了这个‘顾’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困境

    大齐贞元八年六月中旬,顾蓁坐在芃芜阁一处临水的房舍中,案上堆满了来自各个州郡的文书、前线的战报以及各处暗桩送来的消息。

    两面的窗子大开,企图用窗外灌进来的风来代替往年消暑用的冰块。好在芃芜阁最不缺的就是花木,顾蓁所处的房屋朝阳的一面便种着两棵十分高大、足以将整个房舍笼罩住在阴影之下的合欢树。

    再加上另外三面有两面临水,静坐在其中能一时忘了此时正处于酷暑难消的盛夏。

    房中只有雁翎一人侍候,两阵接连响起的婴儿啼哭声从隔壁传来。片刻后,乳母抱着长大了不少的阿元和阿初进来。

    也不去打搅尚在埋头的顾蓁,十分熟练地将双生子放进房中的摇篮中。然后像往常一样,用手拖着两人的后背,帮着他们坐在摇篮中坐定,对面是正在处理案牍的顾蓁。

    阿元和阿初到月底才满半岁,学会坐立也是近些时候的事。往常顾蓁都是让乳母将睡醒之后的他们抱到摇篮中哄着,她处理完公事之后便陪着他们玩耍。

    自从学会坐立,这两个小人儿便不再满足于躺着,而是非要坐起来,面对着对面母亲的身影。虽然有时候看到的只是摞成一尺高的成堆的案牍,他们也看的饶有兴趣,总之就是不肯躺下。

    小小的人儿对这个世界尚且一片模糊,却能依照本能去亲近他们最想亲近的人。

    坐月子的过程中,姐弟俩几乎和母亲寸步不离。除了让乳母抱过去喂奶,连睡觉都是顾蓁一人揽着两个小家伙。

    满月酒之后,顾蓁就算是想也再没有从前那样多的时间来陪他们了。起初两个小家伙连续哭闹了数日,最后却不得不习惯母亲不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他们身上的生活。

    习惯了之后,这两人则是表现出了异常的乖巧。在顾蓁被案牍缠身不能抱着他们陪他们玩儿的时候,他们或是被乳母抱着待在一旁,或是被放在距离顾蓁不过几步远的摇篮中。只要待在母亲身边,就极少哭闹。

    这份乖巧,让顾蓁这个做母亲的深怀愧疚。可是愈发频繁地从各地送来的案牍以及周遭愈发严峻的形势,让她心中的这份愧疚只能越来越厚重,而无法设法将其弥补。

    一年多前宇文愈亲自来古梁,表明北朝的皇帝能出兵帮大齐的朝廷,他也能出兵帮淮南王府。可是被萧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当时宇文愈不甚在意,十分从容淡定地判定萧穆日后肯定会对当日所做的决定后悔,并且之后肯定会主动开口向他求助。

    萧穆和顾蓁二人对于那人的自信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再看也是一种自大。而这份自大,让他们毫无察觉地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之后则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况。

    继北朝军队进驻大齐疆土之后半年,即贞元八年五月,各地的起义军毫无预料地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接受朝廷的赐封,成为了各种将军王侯。他们所打下的地盘,“名正言顺”地归到了他们名下。

    换言之,原本起兵和朝廷对抗的那些人,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转过来和朝廷联手共同进攻淮南军。

    南境的起义军被滇南王府暂时镇压,但是梁地依旧难逃腹背受敌的困境。淮南军不得不停下脚步,将大部分精力改为防守。

    好在淮南军军队战力强悍,在敌军人数远多于自己且还是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僵持了一个月也没让对方占到多少好处。起码之前攻占下来的城池,至今为止没有丢掉一个。

    各地起义军突然转变态度,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而且朝廷给予他们的权利和自由也远远超过朝廷臣子应有的档次。即使是不通政务的民间百姓,恐怕都要慨叹两句古怪。

    顾蓁启用了分别由芙蕖、雁翎、阿难和麦娜尔所掌控的全部探查渠道,半个月前得到了答案。

    她本来猜想,在其中充当鬼祟的可能是宇文愈的人,这是要逼着淮南王府不得不和他结盟。

    但是事实再次出乎意料,游走于大齐国土,在朝廷和各地起义军之间斡旋的人,居然是本来应该在西域的棣棠。

    顾蓁再次恼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当初就应该想到那人怎么可能在西域安分守己,不出来兴风作浪恐怕连他自己都对不起。

    终究是因为当初阚伯周分权太过顺利,让顾蓁以为他能拖住棣棠。这次的教训告诉她,之后永远也不能从“以为”二字出发做任何事了。

    游走大齐各地,说服将近九成的起义军首领,饶是作为对手,顾蓁也不得不佩服棣棠那三寸不烂之舌。

    可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冒着西域的权柄被阚伯周全部吞噬的危险,跑到大齐来兴风作浪,难道只是报仇泄愤,一雪当初他被赶出建康城的前耻?

    除非棣棠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只是一个喜欢玩弄权柄的疯子。

    但是这个猜想,立即就被顾蓁否定了。他确实是个疯子,却不是什么也不在乎的疯子。

    再梳理一遍之后,顾蓁恍然惊觉她居然险些将棣棠和郑家的联系忽略了。

    宇文愈能够提前预知,恐怕也是从郑家入手查探到的。

    可是冒险离开西域来到南朝暗中帮助郑家或者说北朝朝廷,他为的是什么?郑家外孙的身份难道比西域王爷还要重要?

    顾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通过卢兆儒多探知一些郑家的情况,消息传回来之前,暂且将此事抛到一旁。

    而整个梁地眼下面临的困境,也让她极难再分出精力去考虑那些没有到火烧眉毛程度的事情。

    她处理事务的案上铺着一张地图,顾蓁将手中一本文书处理好之后交给离芷放到应该放的位置。自己的视线则落到了地图之上。

    当前属于淮南王府的地域,被她用笔圈了出来。其中南面和滇南王府原先的属地接壤,一直到达南境海滨。

    而东面和西面除了里层的墨迹之外,又多了几笔朱砂。代表着当前那些区域正受到敌军的围堵或是进攻。

    而北面,则是一直到达和北朝接壤的北梁州。顾蓁十分庆幸北梁州一直被处于梁地境内,否则恐怕此时除了南境他们三面都要受敌。

    而且这北梁州北面的北朝土地,所驻扎的军队听命于魏王宇文愈。

    顾蓁不禁自嘲一笑,如此看上去,淮南军就像是被困在网兜中的游鱼,只有北面这一道口子让它有可能脱身。

    宇文愈,此时应当是坐等着他们主动前去求援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手印

    “哈……”耳畔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顾蓁抬头,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对面的两个小家伙正朝她咧嘴笑呢。

    一旁的离芷见此,嘴角微微上扬。如今能让小姐从烦心事和紧张中短暂抽身的,也只有两位小主子了。

    “哈……”见顾蓁朝他们望过来,阿元和阿初的兴奋程度瞬间提高,挥动着小手要让顾蓁抱。

    顾蓁笑了笑,从案后起身,来到特制的大摇篮旁边。离芷整理好之后也跟过来,二人替代两个乳母,一人扶着一个小家伙。

    可是母亲来了之后,他们怎还肯让别人扶?也不继续老实坐着了,两人争先恐后地往顾蓁身边爬。

    顾蓁失笑,只能示意离芷和她一人抱着一个,将两人从摇篮抱到里间的床榻上。进入夏日之后,顾蓁便从原本的居室搬到了这间临水的房舍。

    顾蓁有些疲乏,来到床榻之上便选择了一个躺下的姿势陪着他们玩耍。

    想当初张玳生完长女陆绯之后,身材丰腴了不少。为了恢复之前的苗条匀称,当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她倒好,比张玳要省心不少。孕期除了肚子,身体其他部分的变化大都是因为水肿。将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之后水肿便消了,四肢和从前相比无甚变化。

    坐月子期间,每日除了照顾两个小家伙,便是睡觉和进食。一个月下来,倒是养得丰腴一些。

    但是紧接着就开始忙于各种事务,让她没有张玳那样的空闲去顾及自己胖了多少又瘦了多少。直到各地起义军接受朝廷招安的消息传进古梁,她每日要经手的文书瞬间增长了数倍。

    不用像表姐那样费心,体态很快也恢复到从前的模样。而且最近这一个月忙下来,看上去甚至比孕前还要纤瘦一些。

    离芷变着花样让厨房给她进补,她也乖乖地喝下送来的所有药膳补汤。但是这些的作用充其量就是支撑着她在花费大量心神精力的情况下不至于累倒下。

    双生子的性子像是长反了,姐姐阿元十分好动,和顾蓁玩耍的时候一刻也停不下来。弟弟阿初反而十分安静,更像个小姑娘。

    于是顾蓁一边轻轻拍着文静的“小姑娘”,一边看着到处乱爬的假小子。

    阿元爬到床头,两只小手将顾蓁放在枕边的书拽到自己跟前。但是无奈力气太小,小到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完成任务。

    她也不急,似乎是松手歇了歇,然后继续拽。

    看着女儿用力拽书的模样,顾蓁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翻身起来,将阿初抱到怀中,然后示意离芷将那贪玩的丫头也抱过来。

    两人来到她方才处理政务的坐榻上,将阿元和阿初放下揽在怀中。然后伸手拿过一张宣纸铺在一旁,有用最大的狼毫沾了沾砚台里未来得及干的墨汁。

    “阿初,咱们让父亲看看你的小手有多大了好不好?”

    阿初自然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是顺从地将手放在母亲手中,任由她摊开然后将黑乎乎的墨汁涂在上面。

    离芷想要上前阻止的时候,沾着墨汁的狼毫已经放到了阿初的手心。然后小家伙以为是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把抓了上去。

    若是陆氏在此,顾蓁难免会落下一个“都当娘亲了还这般胡闹,没有个娘亲的样子”的指责。

    阿初这一抓,狼毫上的墨汁便顺着他的小胳膊一路下来,然后尽数被蹭到了顾蓁的衣袖裙摆上。

    顾蓁也不在意,将狼毫从阿初手中拿出放到砚台上。然后一手拿过方才那张宣纸,一手握着阿初沾满墨汁的小手,轻轻地按了上去。须臾,小小的手掌被拓印在纸上。

    离芷看的直摇头,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玩性大发。

    顾蓁拓印完一张,将阿初递给离芷,把她怀中的阿元换过来。在离芷拿出帕子给阿初擦手上的墨汁的时候,又带着阿元将方才的过程重复了一遍。

    不过阿元显然不如阿初那样配合,第一张印歪了,第二张小丫头直接在纸上挥出了一道瀑布。直到第三张,才算是马马虎虎印了一个手掌印出来。这时,顾蓁的衣裳倒是已经印出来好几个模样很好的手掌印。

    “你这丫头这么好动,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顾蓁无奈地笑道。

    两个乳母欲上前帮忙,被顾蓁挥手阻住。她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小丫头随便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反正也擦不干净,让她不至于再在自己身上涂鸦就行了。

    “我们来给父亲写信好不好呀?”顾蓁左手将阿元固定在怀中,右手重新铺好宣纸,拿起笔墨。

    到这时,离芷才明白她要做什么。遂抱着阿初凑近一些,让两个小娃娃一起看着他们母亲给他们父亲写信。

    顾蓁的信写了足足两页纸,述说的都是双生子日常的琐事。写好之后,两个小家伙看上去已经有些困倦了。

    离芷招来乳母,把他们抱了下去。然后拿过一个信封,将顾蓁写好的信折好装进去。

    顾蓁把方才拓印好的两张宣纸拿过来,在第一张的手掌印下面写了“阿初”,第二张则写上阿元。然后一起折好交给离芷,让她放进信封中。

    从她诊出有孕到现在阿元和阿初都会爬会坐了,身为父亲的萧穆却连一面都不曾见过,所得到的关于儿女的消息具是通过她的书信。还不知道那人心中要委屈成什么样呢。

    这下好了,隔一段时间便给他送过去两张手印或者脚印,有了拓印上去的模样,总比单纯的文字要形象的多。

    让他们的父亲,能够聊以慰相思。

    把信件封好之后,离芷拿着出去,让小厮送到前院然后差人送去营中。顾蓁则起身回房将身上沾满墨迹的衣裳换下来。

    从里间出来的时候,除了离芷还有一个小丫鬟候在房中。

    “何事?”顾蓁一边走向案后,一边问道。

    “回王妃,九公子求见。”小丫鬟回话道。

    “快请进来。”

    片刻后顾九走进房中,顾蓁立即出声问道:“九叔,发生了何事?”

    无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最近一个月以来,顾九每次过来见她,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顾九的面色有些怪异,但不是平时遇上难事的模样。看了看顾蓁之后道:“王妃,武陵来信,讣告。”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奔丧

    朱氏对于长子顾际常和幼子顾际棠并无偏疼之说,但是因为幼子的妻子和她同出一族,所以自然是小朱氏比顾蕴的母亲张氏更得朱氏的看重。

    后来顾蓁生母病逝,顾蕴的母亲嫁进顾家做继室,朱氏又看不上她商户出身。所以顾家长房两姐妹,和祖母朱氏完全没有亲近之说。即使幼年在家之时,每日的相见也不过是循规蹈矩的行礼问安。

    只有顾莹和顾蘅姐妹以及顾氏这一代唯一的男丁顾宽和她相处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些祖孙之乐来。

    朱氏对于顾蓁、顾蕴姐妹二人而言,是一个威严而不易亲近的老人,而不像祖母。

    但是当听到顾九说朱氏亡故的这一刻,顾蓁居然忽然感觉心中空了一下。血脉,也许这就是士族最重视的血脉吧。因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即使并不亲近,也仍旧是亲人。

    “王妃打算何时启程?”顾九问道。此次从顾家发来的讣告,亡故之人正是顾蓁的祖母朱氏。

    “九叔如何打算的?”

    “王妃和阿蕴前去,属下留守古梁。”顾九回答道。按照辈分算起来,朱氏是他的婶母,且两家并未出五服。若非特殊时期,顾九本身也是应该到场的。

    可是古梁如今不能无人坐镇,顾蓁不得不去,他就不得不留下。

    “好。”顾蓁道:“我给阿蕴传信,让她直接转道去武陵。”

    “世子和郡主,”顾九问道:“王妃要一同带去吗?”

    “他们留在府中吧。”顾蓁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今没有比府中更安全的地方,况且这一路旅途颠簸,他们还太小了。

    九叔暂且搬到府中来吧,阿苏也留下。”

    “是。”

    “府卫全部留下,”顾蓁接着道:“我只带上离芷和萧充。”

    “可是路上安危……”

    “这一路所经都在梁地境内,无甚担心的。”顾蓁道:“轻车简从,来去也快一些。”

    当日傍晚,一辆较为简朴的马车从淮南王府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出发,趁着夜色驶离古梁郡。十五日之后,抵达武陵。

    顾蕴比顾蓁还要早到一日,顾蓁带着离芷走进内院的时候,看见她带着阿琉迎过来。

    “阿姐。”顾蕴上前握住顾蓁的手。

    “方才哭过了?”顾蓁问道。顾蕴眼圈发红,看上去十分明显。

    “我是……想起父亲了。”

    从武陵发出的讣告,即使快马加鞭到达古梁也要七八日。一般停灵七日下葬,也就是顾蓁在淮南王府接到顾氏发出的讣告时,朱氏的棺椁已经下葬。

    此时她们回来吊唁的,是摆放在灵堂之上的牌位。

    因为时局变幻,原本都居住在建康城的几大士族纷纷回归祖地。而顾家已经出嫁的女儿,自然要跟随夫家回去。顾蓁和顾蕴远在古梁,二房的顾蘅、顾萸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们接到讣告匆匆赶回,同样没能见祖母最后一面。

    倒是顾芸出嫁较晚,回到武陵之后嫁给了一个二流士族的家主嫡子,距离顾宅最近。

    嫡出庶出六个孙女,朱氏离世最先到场也是唯一一位停灵期间一直在场的,居然是二房这个因为性格怯懦、存在感也一直极低的顾芸。

    大姐顾蘅和顾蓁印象当中一样,一如既往地温柔稳重。她比顾蓁大两岁,如今二十有五,想来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十分顺心,比少女时期多了几分雍容富态。

    顾莹的变化比较大,神态言辞之间已经完全看不出幼时的张扬和任性,一举一动都从容和善,俨然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士族夫人。

    和顾莹相比,顾芸的变化要更大一些。褪去了少时的青涩怯懦,言行举动也不再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体态变得丰腴了一些,眉目之间长出了恬静从容的气质。

    看到她们,顾蓁才惊觉时光原来已经流走了这么多。幼时在建康城顾宅中姐妹之间的争吵置气仿佛还在昨日,再次见面便只剩下了久违的熟悉。

    换做十三四岁的顾蓁,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会和顾莹手拉着手平和且带着几分亲近地述说家常。

    而换做十三四岁的顾芸,自然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日可以和几位嫡出的姐姐坐到一处,毫不怯懦地加入她们的话题。

    顾蘅先后有了一儿一女,长子七岁,女儿四岁。顾莹和顾芸则一人诞下一子,年龄也差不多,都才刚过两岁。

    而顾蓁,刚刚成为了一对儿女的母亲。顾蕴则寻到了正确的归宿。

    她们上次这样聚在一起,居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也许又是因为血脉,少时的龃龉得以被时光悄悄化去。四人聚在一处的时候,仿佛只是多年未见的姐妹。

    朱氏的棺椁已经下葬,她们也不必再跪收灵前。作为出嫁出去的姑娘,也不必和媳妇一样打理各种事务。上香行礼结束之后,都聚到了一间屋子里。

    “阿蓁,”一番关于孩子的交流结束之后,顾蘅看向顾蓁:“阿萸她……”

    闻言,顾莹和顾芸的脸色也变了变。顾萸派人谋害淮南王世子的事情是家族丑事,自然不会外传。可是作为从顾家嫁出去的姑娘,自然瞒不过她们的耳朵。

    “她难道是疯魔了不成?”顾莹接过顾蘅的话,语气中带着鄙夷,“那样腌臜的手段,居然用到自家姐妹身上。”

    顾蓁暗笑,果真如她所想,顾莹几人知道这件事,但是所知道的也只是别人想要她们知道的内容。

    听到顾莹的话,顾蘅接下来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顾蓁察觉到,遂开口道:“阿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反正这屋子里坐的,左右不过自家姐妹。”

    顾蘅似是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将原本的想法说出来。她看着顾蓁问道:“阿萸……如今在何处?”

    “淮南王府。”顾蓁并不打算隐瞒。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顾蘅又问道。

    “怎么,”未待顾蓁回答,顾莹首先道:“阿姐还想为她求情不成?”

    “到底都姓顾……”

    “是都姓顾,咱们还是一个父亲。”顾莹道:“可是她把自己当成顾家人了吗?

    我们姐妹之间闹得再不愉快,面对外人的时候也都是一家人。家族为大,这是咱们自幼接受的教导。

    幼年时期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却断不该把害人的心思用到自家姐妹身上。顾家没有这样的人,她也算不上顾家人。”

    听到顾莹的话,顾蕴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顾蓁也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只觉得二房四个女儿中顾莹的性子最为直接干脆,到今日才发现,她竟是看的最明白的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惊变

    顾蘅显然是想替顾萸求情,但是被顾莹这么一打断,自然再难继续了。由顾芸打头,四人又转到旁的话题,直到入夜顾均带人过来送晚膳,她们才简单进了些膳食。

    然后去到灵堂进行晚间的上香和叩拜,结束之后在婢女的带领下各自回房休息。

    自从从海南王府出来之后,少有空闲阿元和阿初伸着胳膊要她抱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中。今日虽然有些疲惫,但是躺下之后又想起了那两个小家伙,所以直到深夜,顾蓁才浅浅入梦。

    但是刚刚进入浅眠,便感觉到身体被人一阵摇晃。

    “离芷?”房内留了一盏灯,离芷焦急的面庞闯进顾蓁的眼帘。

    “出了何事?”顾蓁瞬间清醒。

    “敌军攻城。”离芷极快地比划了几个动作,然后伸手去一旁的衣架上帮顾蓁拿外衫。

    同一时间,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顾宅也开始陷入骚乱,脚步声和火把不断从她窗前经过。

    “怎么回事?”顾蓁跑出来,萧充已经持剑站在门外。

    “敌军夜袭,城中守军正在往城门支援。”萧充言简意赅。

    “哪来的敌军?”顾蓁问道:“武陵并非梁地的边境,和外界接壤之地至少隔着四五个郡,怎么会有敌军进来?”

    当初萧穆带着淮南军围着武陵转圈儿打,将武陵纳进淮南王府地盘的同时也将其“保护”了起来。不然顾蓁也不会接到讣告之后除了萧充之外未带一兵一卒就匆匆赶回来。

    “具体情形尚且不明,不知是从何处过来的敌军。”

    “去城门!”顾蓁疾步前行。若真是从外面攻进来的,那就是淮南军失守了。

    从各地的起义军接受朝廷的招安之后,淮南军的将领便不再集中在一处,而是被萧穆派往各地驻守。和武陵相隔四个郡的地方,便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起义军。

    这支起义军虽然和其他军队一样由流民山匪组成,可是首领陈珖却是出自一个没落的士族,通晓用兵之道。短短几年间就吞并了周围多支起义军,成为大齐西北区域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此次被派来防守陈珖的,是萧乘和葛怀毅。

    跑出几步之后,顾蓁忽然停下:“阿蕴呢?”

    顾蓁话音刚落,便见到顾芸提着裙摆想这边快速跑来。

    “阿姐,敌军哪里来的敌军?是陈珖的队伍吗?阿乘哥那里是不是失守了?”顾蕴一口气问完这些问题,脚步还未能完全停下。

    “阿蕴,别急。”顾蓁握住她的手臂,感觉的顾蕴的身体居然在微微发抖,“如今情况不明,不要着急。

    阿乘和葛怀毅将军不会轻易失守,就算失守也不会白日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夜间敌军便到了城下。”

    见到顾蕴的模样,顾蓁出于保护她安慰她的本能,自己反倒是镇定下来。这些话成功安抚住了顾蕴,也让她脑中的思绪愈发清晰。

    “你先在府中等着,我出去看看情况。”顾蓁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被顾蕴一把抓住手臂。

    “阿姐,我也要同去。”顾蕴急忙说道:“阿姐,我知道我过去帮不了什么忙,但我保证不让自己添乱。

    我只要亲眼看到攻城的不是陈珖的军队,就立刻让阿琉骑马送我回来。

    阿姐,你知道我等不下去的。就算你不让我跟着,我也会设法过去的。”

    ……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方。见到顾蓁前来,城中驻军将领下跪行礼:“属下郭方,见过王妃。”

    “郭将军请起。”顾蓁道:“大敌当前,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是。”

    敌军的第一波攻势已经落下,城墙上的守军正在运送伤员、补充武器装备。因为不识得顾蓁,三名女子的到来只是偶尔引起一些目光,大的骚动却没有。

    “敌军是从何处来的?”顾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蕴抓着她的手一紧。

    “回王妃。”郭方回答道:“是和武陵相邻的一个郡的守军,发生了叛变。”

    郭方话落,顾蓁放在顾蕴手中的手掌被微微松开,鲜血回流到被捏出白印的地方。

    “阿姐,我这便回去。”顾蕴果真如她所说,听完消息之后立刻带着阿琉一起走下城墙。

    “怎会回事?”悬而不定的心因为郭方的回答落下,但是紧接着被满腔怒火取而代之,“叛军首领是谁?”

    “是……”

    “是谁?”顾蓁的语气猛然沉下来,“说话。”

    “回王妃,是顾氏的一位公子。”

    “顾家人?”顾蓁追问道:“哪一房的人?”

    “是……”

    “不好!”未待郭方回答,顾蓁突然转头往回跑。

    但是从城墙上下来之后,顾蕴和阿琉的身影已经不见。

    “王妃。”萧充和离芷也紧跟着从城墙上下来,尚且不明白顾蓁为何如此。

    “快,去追阿蕴,快!”

    马车距离顾宅还有一条街的距离,顾蓁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现在回去恐怕晚了,萧充,前面右转,在第三家门前停下。”

    回顾宅理应直走,但是对于顾蓁的吩咐,萧充从来不会质疑。调整手中缰绳,马车在下一个路口右转,然后停在第三个大门前方。

    敌军攻城,整个武陵都从夜半的沉睡中醒来。街道上面空无一人,街边一处处大门紧闭的宅子却无一处称得上寂静。

    扣门声不过响起一下,里面立即有人回应。片刻后,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顾蓁被人请进去。

    此处宅院门前的牌匾上写的也是顾宅,正是几年前从建康返回古梁途中,萧穆和顾蓁一同叩响的那一处,同时也是顾九的家。

    “王妃怎会深夜来此?”顾九的祖父,九十有三的顾霖看着顾蓁问道。

    顾蓁上次过来被故居门外,这还是两人的首次会面。老人家被士族礼法熏陶了一辈子,不能接受顾蓁为人妾侍实属正常。

    尤其是顾九去到古梁之后,二人之间多年前的那些龃龉早已消失不见。

    “阿蓁有一事相求,还请太叔公施以援手。”顾蓁说道。

    “到底出了何事,若能帮得上忙,自当义不容辞。”顾霖精神极好,即使夜半不得安枕也看不出多少疲惫。

    “还请太叔公出面,替阿蓁从诸位叔伯家中借出一些人马。”

第一百七十九章 挟持

    “王妃此言当真?”听完顾蓁所说的缘由,顾霖极为严肃地看向她,因为年迈而有些昏黄的眸子中透出一抹冷冽和狠厉。

    “当真。”顾蓁也还没来得及亲眼看见,方才所说也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但是她知道,只有如此回答才能让面前的老人同意出面斡旋,从顾氏家族中各个门户借调人马,去围攻家主的住宅。

    “孽障!”老人身体消瘦却不羸弱,一掌拍在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侍候在一旁的是顾九的一位叔父,听到顾蓁方才所说的内容之后一时没能从震惊中走出。见此情景,才回转神思连忙去安抚老父的怒气:“父亲息怒。”

    “王妃,老朽立即出面,为王妃借调人马。”顾霖被儿子搀扶着起身,接过那根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紫檀木拐杖,步伐尚算平稳地向着门外走去。

    院中早有备好的软轿,顾蓁和顾九的叔父一同扶着顾霖坐上软轿,迅速朝着大门前行。

    顾氏一族在武陵繁衍数百年,顶着顾这个姓氏的人已经占了整个武陵郡人口的半数。这座城中,更是有七成百姓为顾氏旁支。而离嫡脉最近的这些人家,住宅也靠近主宅即家主顾际棠如今所在的那所宅院。

    顾蓁直接步行跟在软轿旁,挨个叩响临近的几户宅院的大门。这些宅院中所住的都是她的叔伯叔公,宅院的规制不如主宅大,其中所豢养的府兵自然也比不上主宅。

    但是若是整个城中有头有脸的门户所有的府兵加起来,自然不会仍旧无抗衡之力。

    若在平时,根本不必请出顾霖,单以顾蓁的身份,向这些亲眷借调一些府兵并非难事。可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城中人人自危。即使请出了最受族人尊重的老祖宗,借人的过程也算不上一气呵成。

    好在这些亲眷在听清楚个中缘由之后,油然而起的震惊和愤怒一时间压过最先考虑自己的本能,伴着对宗族的维护、对长辈的敬重以及对未来的抉择等种种复杂心态,终究是同意借出府中兵马。

    几个义愤填膺的叔伯,甚至在借出全部府兵之后直接跟在了顾蓁和顾霖身后,去游说接下来的人家。

    夏日昼长夜短,一阵紧急奔走之后,天光已渐渐从暗夜中破出。顾蓁和顾霖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从九户人家借出了千余府兵。

    “多谢太叔公施以援手。”顾蓁扶着顾霖从最后一家中出来,想要将其送回家中好好歇息。

    但是她的话还未开口便被顾霖打断:“老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顾家败落在此等孽障手中。王妃不必劝,一同过去吧。”

    顾氏族人性格中的执拗,当真是一脉相传。顾蓁知道自己再劝也无果,只得将顾霖扶上软轿,一行人带着身后千余府兵向着顾宅前行。

    临时组建的队伍由萧充统一调配,因为同出一族,这些来自九个门户的府兵虽然配合略有生疏,却完全无排外争功之意。所以萧充调配下来,尚算轻松。

    一半的人马将顾宅团团围住,剩下一半人马则列队站在朱红大门前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门内一直有人在观察外面的情况,未等顾蓁这边的人上前呼喊,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首先冲出的是两队府兵,紧接着,顾际棠迈着从容的步伐出现在众人面前。而顾蕴和阿琉,被人挟持着跟在其身后。

    乍一见到顾蓁身后的阵仗,顾际棠本身从容的步伐略微有了迟钝。显然是震惊于顾蓁身后的人马从何而来。

    但他毕竟是顾氏的家主,当看见站立在顾蓁身旁的几个顾氏族人的时候,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不得不说,阿兄的这位长女,又一次让他惊讶了。

    “阿蕴!”见到顾蕴脖颈处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伤痕,顾蓁原本的镇定自如立即有了破裂。

    “阿姐,我没事。”看出顾蓁的焦急,顾蓁反倒比从门中出来的时候更加镇定,安慰顾蓁的话语也透着并非假装的从容。

    顾蓁隐在棉麻素裳中的双手紧紧攥住,须臾便隐去了面上担忧,恢复了让人捉摸不定的平和。

    “二叔,祖母亡故不到一月,七七四十九日的守灵还未结束。”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站在她身边的几位叔伯怒意徒增,身后握有刀枪的府兵也出现阵阵骚动。

    士族极重礼,可是这天下人最看重的却是孝。若说挑拨驻军叛变、将整个城池陷入危险之中是出于私利背叛整个家族,乃不仁不义;

    将全族甚至全城百姓的性命置若罔闻,挟持至亲作为人质,是狠毒绝情、丧心病狂;

    那么当这一切都发生在母亲丧葬期间,尸骨未寒之际,亡灵未散之前,则是足以让天下人唾弃的罔顾人伦、不配为人!

    “阿蓁果然聪慧,最知道什么样的时刻最适合说什么样的话。”顾蓁的讽刺和挑拨,并未引起顾际棠的愤怒,起码从表面看上去,他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顾蓁觉得,她从前一直小看了这位二叔。从小到大“二叔不如父亲”的观念便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父亲的这位胞弟身上所具有的某些品质,让他比心怀仁厚的父亲更适合在争权夺利的乱世当中生存下去。

    比如眼前的这份狠绝,以及不论受到多少人的指摘都能够坦然自若的心态。

    “你可是顾氏的家主,这城中七成百姓皆是顾氏族众!”离顾蓁最近的一位叔伯看着顾际棠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指着对方骂道:“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罔顾天良的做派,你罔为我顾氏子弟!”

    “顾氏没有你这样的叛徒!畜生!”向来被这些诗书礼仪传家的叔伯视为污秽不堪不能上口的词汇,在大怒之下也控制不住地骂了出来。

    “顾氏满门清誉,皆被你一人所毁!”

    “……”

    有一人开了头,站在顾蓁身边的四五个叔伯,便不再控制早已能冲冠的怒气。

    “骂够了吗?”顾际棠沉声道。饶是他再坦然自若,也再忍受不住不间断的辱骂。

    “没有!”声音从顾蓁身后的软轿传来,沙哑苍老却中气十足。

    顾际棠一愣,随即看着顾霖住着拐杖,被人从软轿中扶出来。

    “原来是叔公,”顾际棠道:“怪不得阿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借调出这些人马。”

    “孽障!”顾霖手中的紫檀木拐杖重击地面,怒视着对面的顾际棠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叔公!”

第一百八十章 交换

    “叔公,人老了,就该在家中安享晚年。”顾际棠道:“小辈的事,您老不该掺和。”

    “你……”

    顾际棠没有给顾霖说话的机会:“若是想要保住顾氏,就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交出顾蓁一人,我保整个顾氏都平安无事。”

    闻言,顾蓁轻笑:“看来二叔是另觅高处了?”

    “你这个叛徒!”顾霖怒骂道。

    “叔公先别急着骂。”顾际棠道:“不妨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看看是要保住整个顾氏还是要保住顾蓁一人。”

    “畜生!”顾霖大喊,“你也是顾家人,那些都是你的族人!”

    “叔公为何前言不接后语?”顾际棠道:“方才不是说我不配做顾家人吗?怎么如今又扣了这么一顶帽子过来?”

    士族子弟多为端方君子,事事重诺守礼、言行谦和。顾际棠虽然是家主,但是平日对顾霖及一众长辈都很是尊敬。像今天这样的一面,着实让在场的几人愤怒之中又惊了几惊。

    “几位叔伯兄弟也是,也要好好思虑。”顾际棠看向另外几人,“今日到底是要保住你们的妻儿老小,还是要保顾蓁?

    各地义军已经接受朝廷的招安,淮南王府如今已经是众矢之的,蜉蝣撼树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再言说一遍了吧。

    士族保持了数百年的中立,为何如今却要将全族命运寄托于淮南王府?只要将顾蓁交出去,我顾氏一族便能和这乱世划清关系。凭着家族的声望和底蕴,不论是旧朝重振还是新朝到来,顾氏仍旧是屹立不倒的顶级士族。”

    顾际棠一番话之后,周围几人的怒骂渐渐变为沉默。对此,顾蓁并不惊讶。既不慨叹人心凉薄,也不担忧他们忽然反水。她的亲叔叔都能做到这一步,这些亲缘关系更远一些的亲眷如此反应,再正常不过。

    “二叔如此信誓旦旦,用全族人的性命来威胁太叔公和几位叔公叔伯。”顾蓁道:“敢问全族人的性命,何时掌控在二叔的手中了?”

    “你莫要从我的言语之间钻空子,”顾际棠道:“城中守军和外面的军队人数悬殊巨大,城破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顾际棠对顾蓁说完,接着又看向顾霖:“城破之后,可就由不得太叔公和诸位叔伯选择了。”

    “你这个孽障,你还要屠城不成?”顾际棠今日举动,当真是超出了顾霖的认知范围。

    “叔公勿怒,毕竟我也是顾家人,自然不会无故屠杀亲族。”顾际棠道:“可是那是在你们识时务的前提之下。

    城破之后其他人自然会安然无恙,可是你们这些站在顾蓁身后的人……”

    “当面挑拨,可是有些让人不能容忍了。”顾蓁道:“武陵周遭早已是淮南王府的领地,数郡之外便有淮南军驻守。就算这座城池不幸被你掌控,你又能撑多久?”

    “阿蓁还是太过年轻了,”顾际棠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能说服一个郡的守军,再多说服几个郡又能增加多少难度?”

    “你什么意思?”

    “阿蓁这么聪明,怎回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顾际棠接着对顾霖道:“叔公容禀,侄孙已经和闯王陈珖约定,只要交出顾蓁,他自会保顾氏平安无虞。别说淮南王现在难以抽身,就算是他亲自过来,也不能伤我顾氏分毫。”

    顾蓁向后踉跄了半步,被离芷及时扶住。保持了许久的镇定从容似乎在瞬间被剥离,整个人都笼罩在恐慌中。

    “阿姐!”顾蕴见状大急,“你别信他……”

    顾际棠摆手,架在顾蕴脖子上的刀向里推进,鲜红的血珠瞬间从雪白的脖颈上流下。然后顺着留到衣领处,给单调的棉麻素裳染上一抹绯色。

    但是顾蕴似乎感受不到,继续将未说完的话说完:“你别信他,武陵不会有事,萧乘也不会有事!”

    “阿蕴!”见到顾蕴受伤,顾蓁顿时心神大乱,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住手!”

    顾际棠趁此机会,又摆了摆手。于是顾蕴脖颈处的鲜血愈发汹涌,顷刻间便将整个领口染红。不断流出的血液,顺着衣裳的纹路慢慢向下洇去。

    “住手!住手!”顾蓁大喊。

    顾际棠又一挥手,刀刃离开顾蕴的皮肤。

    “若是不想阿蕴受苦,你就乖乖过来。”顾际棠道:“阿蓁最心疼这个妹妹,是吗?”

    顾蓁不语,浑身都在颤抖。

    顾际棠嘴角微扬,欲再次抬手。

    “住手!”顾蓁喊道:“我过去,你放开阿蕴。”

    “此事容不得你。”顾际棠道:“你只有两个选择,救阿蕴,或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阿姐,不要过来!”顾蕴刚喊出一句话,便被得到顾际棠示意的侍从一掌劈在颈后,瞬间便失去意识软倒下去。

    “阿蕴!”顾蓁心神剧烈。

    “再给你一次机会,”顾际棠微微胎着手,对顾蓁道:“过来,还是亲眼看着阿蕴死。”

    “我过去!”顾蓁向前伸手,似是要握住顾际棠即将再次挥起的手,“你不要动阿蕴,我过去。”

    “王妃!”顾霖伸手想要拉住顾蓁,却被她甩手挥掉。

    “快拉住她!”顾霖大喊道。

    几位叔伯距离顾蓁很近,此时出手必然能拉住她。可是几人都像是反应迟钝一般,等顾蓁已经离开他们几步之后才举着手想要去拉她。

    “孽障!都是孽障!”顾霖痛心疾首,紫檀木拐杖有气无力地撞击地面,“天要亡我顾氏啊!”

    此时顾蓁已经由离芷扶着,走到两方人马的中间。顾际棠挥手,立即有人向顾蓁而去。

    知道顾蓁并不会武,所以过来的两人只是站在了她和离芷身后,挡住了她们回去的路。

    在两方人马的注视下,顾蓁一步一步走向顾际棠。身后的两名侍卫紧紧跟从。

    在距离顾际棠还有一尺远的地方,一直搀扶着顾蓁的离芷忽然身形一转向前冲去,同时将不知何时握到手中的一把粉末洒向前方。

    在顾际棠周围的随从将刀剑挥出之前,一把抓过顾际棠的身子,从腰间拔出匕首对准其脖颈,挟持着他挡在自己身前。

    四五个随从见状立即转变刀剑的方向,挥出的刀剑从顾际棠身侧险险划过。

    而离芷做出动作的同时,顾蓁也转身挥袖,一股异香从其袖中涌出。两名侍卫想要拔出刀剑,却在未成功之前被顾蓁推得一个踉跄。极大的眩晕袭来,再想从地上起身已经不可能。

    “进攻!”萧充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不知是不是他这一声太过具有威慑力,那些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的府兵还未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地便拔剑抽刀向前冲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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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