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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全文阅读

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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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土匪

    “要是早知道你会成我的夫人,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会将你带走。”萧穆放下手中的文书接过顾蓁递来的茶水,顺手将人揽入怀中。

    顾蓁轻笑:“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况且你正在领军,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身边像什么话?也不怕部下笑话。”

    “我带着未来的夫人在身边,谁敢笑话。”美人在怀,萧穆也没了再看下去的耐心,索性将文书丢到一边,抱起顾蓁来到一旁的软塌之上。

    揽她的腰的时候引得顾蓁呵呵直笑,小脸埋在了他的颈窝。知道她腰部最怕痒还故意若有似无地捏了几下,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过,若非遇见了你,我恐怕早已丧命于劫匪手中,要么就是被毒蛇给咬死,哪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儿?”顾蓁笑够了,抬起头来看向萧穆。心中无比满足,这样好的男子,是他的夫君。

    谁料原本一脸笑意的男子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瞬间卸下一半笑意:“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顾蓁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笑道:“你一个整日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还信这些?”

    “反正就是不许说。”萧穆再次强调。别的事情不信是因为不在意,但是放在你身上,我信。

    见他认真,顾蓁连忙答应:“不说不说,之后再也不说了。”

    见萧穆将她放在软塌上之后倾身靠过来,顾蓁伸手抵在他的胸膛:“还未进晚膳,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

    屋内的动静一直很小,唯有这句话语调突然升高。侍候在门外的雁翎和萧元听到之后,一个红着脸走向一旁,另一个挠了挠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走过去。

    “现在没人笑话了。”萧穆看着红着脸不敢看他的顾蓁,笑了笑,俯下身去……

    十年前。

    崎岖不平的道路之上,一行七八个衣衫半旧一看就是出自贫苦人家的人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已近日暮,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战乱年代,若不是为了糊口谋生,谁会愿意外出?

    “王家婶子,咱们快些走吧。”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妇人说道:“听说这条路晚上会有土匪出没,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好好,走快些。”被称作王家婶子的中年妇人应了声,随即拉着身旁一个瘦弱的女童加快了脚步。

    那女童身子瘦弱,露在旧衣衫外面的脸和手腕却是比周围一众人等都要白净细腻。若不是身体瘦小可以被人挡在身后,站在这一群肤色黑黄的庄稼人当中,着实出挑。

    但是,这群人加快赶路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提前遇到了方才那年轻妇人所说的土匪。

    看着一群十几个将他们围在中央的土匪,为首之人还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群平时连牛都很少见到的人立即被吓得或蹲或跪在地上求饶。

    “我们都是贫苦人家,真的没什么好劫的,求各位大爷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求求您了,放过我们吧……”

    “别吵了!”坐在马上的人一脸凶相,皱起眉来更是吓人:“谁再吵老子就把他的头割下来。”

    话落,地上的人立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马上那人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人放下手中的刀兵,过来挨个搜身。

    这七八个人基本包括了老弱妇孺,再看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哪里能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刚刚拿着自己种出的菜在集上换来的几个铜板。

    马上的男人看着交到自己手中的十几个铜板,明显地不满意。因为战乱,这条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然他们也不会对这群看起来就没什么油水的人下手。

    看上去没有油水,果真没有油水。这十几个铜板,还不够他这一帮兄弟的茶水钱。

    正想说撤退,其中一个负责搜身的人突然惊喜大喊:“大哥,你快看!”

    马上的男人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转头却见一个小丫头被他兄弟抓在手中提了出来:“大哥,这丫头长得白净,带回去给大哥做压寨夫人正合适。”

    马上的男人正想说,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看着就不中用,怎么做压寨夫人。但是看清那丫头的面容之后,他立刻改了主意。

    这小丫头虽然小,但是皮肉白净细腻,身上有旧衣服压不住的灵气,比城里那些富户家的小姐都好看。

    见马上的男人看直了眼,那名属下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更加殷勤地说道:“大哥别看她小,带回去养几年定然是个大美人儿,正好配得上大哥这位英雄。”

    被抓在手中的女童不断挣扎,但是跪在地上的那群人当中,始终无人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虽然不停地反抗,但女童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惹得抓住她的人以为这是个哑巴,于是捏住她的下巴检查。

    “啊!”沾满污渍的手刚触碰到女童的下巴,就被她一口咬住了虎口。

    这人疼得大叫一声,随即一巴掌将女童扇翻在地:“臭丫头,敢咬老子,你不想活了?”随即又是一脚踹过去。

    但是还没踹到女童的身上,就硬生生地止住。

    原来是马上的男人发了话:“阿四,要是把人踹死了,你负责再给我找个一样的压寨夫人。”

    在这乱世,是个稍微有点儿姿容的女童要么被卖进窑子成了妓女,要么就是生在高门大户。像今天这样的好事儿,哪能天天遇到?

    被称作阿四的男人收了脚,恨恨地提起地上的女童扔向马背。马上的男人接住,将其横放在马背上。

    从始至终,女童不曾喊叫一声,也没有向跪在地上的人群看过一眼。

    看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弓着腰跪在地上的人才敢慢慢有了动作。

    “王家婶子,小幺被劫走了……”是方才出声的那个年轻妇人:“你……”

    中年妇人朝着那群土匪所走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头无声赶路。剩下的人见状,也立即快步前行。

    乱世之中,人命比草芥尚且不如,更何况他们这些穷人的命?

    ……

    虽然马匹走的并不快,但趴在马背上的小幺也被颠得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难道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父亲,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找我?

    小幺的思绪被前方浩大的动静引了回来,同时发现这马匹也已经停下。

    微微转头,小幺看见前方烟尘滚滚,有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过来。

    这样的世道,大队人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规模浩大的土匪出巢,另一个则是……军队。

    果不其然,烟尘之后一排马匹齐头并进,马上的人皆穿着相同样式的甲胄。

    “是当兵的,都安分点儿。”这群土匪的头领沉声告诫道。

    一群人立时将手中的兵器都遮掩住,静静等着军队过去。

    小幺此时也停止了挣扎,乖巧的模样让身后的男人十分满意,所以也没有打算去堵她的嘴。

    军队越来越近,这群静立的土匪心也越提越高。

    五丈,四丈,三丈……

    眼看着最前排的人即将越过他们,一直静默的女童突然大声喊叫,声音出乎寻常的尖利。

    “救命!这些人是土匪,救命!救……”

    声音瞬间停止,马背上的女童已经被背后的男人一掌劈晕过去。

    看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军队,一群土匪慢慢放下心来。

    但是,还没等他们完全放松,突然见一人纵马从已经过去的军队前头掉头回来,直冲着他们这边跑来。

    “不好,快跑!”骑马的男人大喊一声,随即策马先行离去。马背上的女童被颠得上下摇晃。

    但是,没等他跑出多远,驾马的手突然停下。男人低头,一支箭矢穿过他的胸膛露在衣裳外面。

    正奋力奔跑的马突然失去了控制,已经没有生息的男人瞬间跌落,随即便是趴在马背上的女童。

    在女童即将跌落的瞬间,一个穿着甲胄的身影跃上马匹,一手捞住女童的身子,一手牵住缰绳。

    这匹马也并非什么难以驯服的烈马,所以很快服帖。

    男子将女童的身子扶起,让她坐到自己前面,然后驾马返回……

    “少将军,眼看天已经黑了,是继续赶路还是安营扎寨?”

    小幺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醒了?”一个略显清冷但十分好听的声音传入耳畔。小幺这才发现她正坐在别人的怀中。

    “多谢你救了我。”

    意料之中的惊慌无措或是声泪齐下没有见到,倒是听到了一句极为真诚的道谢。

    “你不害怕?”小幺觉得这是她近三年来年以来听到过的最好听的音色了,除了父亲,她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她想转头看看这人的模样,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可是又怕人觉得她失礼,所以一直忍着:“你已经将我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为何还要害怕?”

    “那些土匪怎么样了?”小幺当时完全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喊出了声,其实心中没有报多大希望。可是,上天似乎还是有些怜悯之心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的声音似乎更加清冷了一些。

第二章 换亲

    听到男子的话,小幺不再多问。其实她不怕,从乱坟岗上趟过来的人,怎么会怕听关于死人的话呢?她只是觉得恶心,想起那只碰过自己下巴的手,就止不住地恶心。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过了一段时间,男子再次出声。

    小幺许久没有回应,直到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不甚起眼的小路口,才抬手指着那个路口道:“从这里过去会走到一个叫做王后河的村子,我家就在那里。”

    “传令下去,今晚在村子里修整。”男子对着旁边另一个骑马的人吩咐道。

    “是,少将军。”

    命令很快传遍数百人的队伍,以这位少将军为首,一条长龙进入两旁生满野草的小路。

    进村之时已至亥时初,庄户人家睡得早,整个村子已经陷入静谧之中。军队的到来,仿佛一股冷水浇进热油,整个村子瞬间沸腾起来。

    而住在村尾的王姓人家,今日睡得极晚。为了节省油钱,一家六口围在堂屋中一张点着油灯的四角方桌旁。

    “阿娘,你怎么能把小幺丢了呢?”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健壮男子,皮肤和所有庄户人一样黝黑发亮。

    “我……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总不能从土匪手里抢人吧?”应声之人,正是今日傍晚那个被称作王家婶子的中年妇人,也是这家的媳妇刘氏。而方才说话的男子,是他的儿子王武。

    “那你也不能不管小幺啊。”王武继续抱怨道:“你把小幺丢了,阿枝要怎么办?她如今可是怀了咱们王家的骨肉,难道要眼看着她被楚家要回去?”

    听到儿子的抱怨,又看了看肚子已经鼓起来的儿媳,刘氏再也说不出辩驳的话。

    “好了!难道要你阿娘去死不成?”见儿子又要抱怨,刘氏的丈夫也是王武的父亲王回开口道:“如今人已经没了,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想法子想法子,还能有啥法子?”王武虽然不满,也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发泄,只能低声嘀咕。

    “都这么晚了,先睡吧,明天再说。”王回说道,接着看向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老翁老妪:“爹娘,我扶你们回去休息。”

    “不必了,我们还能动。”王家老爷子摆摆手,和老妻互相搀扶着走出屋门。

    “王老爷子,你们家来贵人了。”刚走到屋门口,这王后河村长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随即,便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半人高的木门外。

    “村长,您怎么过来了?”首先迎上去开门的是王回:“这都这么晚了,有啥事儿吗?”

    “军爷来村中投宿,各家都要接待几位,这位少将军指明要住在你们家。”村长向王回解释缘由后,又看向身旁一身甲胄的男子:“这位将军,这就是王家,您好生歇息,小的就先告退了。”

    “有劳。”男子对村长道了一句。

    “哪里哪里。能为军爷效劳,是荣幸,荣幸。”

    看着村长离开,王回才上前询问。但是还没等他看清这位将军的面容,首先被他身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惊住:“小幺?”

    站在院中的王老爷子听到这句话,立即快步走到门口。见真是小幺,当即将人拉到身前:“小幺,可伤到了哪里?有没有受到惊吓?”

    “阿翁,我没事。”

    “那便好,那便好。”王老爷子摸了摸小幺的头,后又看向还站在门外的男子:“是这位将军救了小幺?”

    “阿翁,是将军救了我。”小幺抢先回答道。

    “多谢这位将军。”王老爷子躬身,随即喝道:“还不请人家进来。”

    王回这才反应过来,侧身让着男子进入。

    ……

    听小幺叙述完事情的经过,王老爷子再次向男子道谢,随后又将人安排在家中最好的一间房。

    男子进入房中之后,王武对着老爷子抱怨道:“阿翁,你把我们的房子让给别人住,我和阿枝要怎么住?”

    “和你爹娘先挤挤。”王老爷子看着不识好歹的孙子和一脸窝囊的儿子,一丝好脸色都没有。训完王武之后,拉着小幺和老妻走回自己的屋子。

    “小幺,你受委屈了。”老妪牵着小幺的手,轻轻地摩挲。

    “阿翁,阿婆,我不委屈。”小幺乖巧地说道。只要能活着,活着见到父亲过来接她回家,她就不委屈。

    三年前,她是从死人堆里醒过来的,扒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才见到了温和的光亮。她将周围的尸体翻了个遍,没有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站起身向四周望去,除了不时出现的尸体和数不清的坟头,什么也没有。

    后来,是过路的王家夫妻将她带了回来,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一直在等着父亲过来接她,却等了三年都没有音讯。

    王家夫妻一个看似强硬实则窝囊,一个心胸狭隘尖酸刻薄,他们的儿子王武也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但是除了这里可以收留,她没有别的去处。

    好在这家的老爷子和妻子是两个明事理的人,对小幺也很和善。不然,即使对王家夫妻来说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翌日一早,萧穆被村中的鸡鸣声叫醒。起身出门,便看到朦胧夜色之中的忙碌身影。

    明明整个身子看起来还没有那厚重的木桶有分量,却在笨拙地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往一旁的石槽中倒水。

    小幺的胳膊还没有水桶把手粗,因为使劲太大面颊有些泛红。突然,提在手中的重量变得极轻。

    她转头,看见了昨日救她的将军。和她想的一样,声音那么好听,人也果真好看。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居然已经成为了一位将军。

    “够了。”小幺话落,萧穆将水桶提到一旁。

    “多谢将军。”小幺道谢,同时下意识地曲腿颔首,但做到一半又立即停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萧穆开口问道。

    “洗衣。”少女转身离开,片刻后抱来一堆沾满泥土的衣物。去都是粗布麻衣,做工也粗糙,大多上面还有补丁。

    “晨起水凉,为何不等到天暖些再洗。”萧穆看着小幺将所有衣服全部放进石槽,然后伸手按到水中。

    “现在先泡上,待会儿洗的时候更容易。”等全部衣物都浸湿之后,小幺转身离开石槽,去做旁的家务。

    萧穆就这么站在石槽旁,看着她在院中走来走去。直到夜色完全褪去,这家的其他人才陆续从屋内走出。

    “小幺,饭做好了吗?你嫂子饿了。”王武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天地走进应该被当作厨房的一座棚子,似乎没有看见站在院中的萧穆。

    “这位军爷怎地起这么早?”王武之后,王回从屋内走出。见到萧穆站在院中,连忙搬来一个木墩:“军爷您先坐,饭一会儿就好。”

    “不必准备我的饭菜了。”萧穆声音清冷,说完之后转身走出王家的院门。

    ……

    “军爷,您看这片地方给您练兵用如何?”王后河村头的一片荒地上,村长点头哈腰地询问萧穆。

    如今这年头,最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土匪,另一个就是当兵的。这些人可以成为他们的保护伞,也能变成催命符。

    稍不留神得罪了他们,那可是比遇上土匪还要可怕。

    “有劳村长。”萧穆回答道:“我们只是在此修整几天,不会停留过多时日。”

    “没事,没事,军爷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多久我们都欢迎。”

    萧穆侧首,一旁随侍的副将来到他近旁。

    “你将命令传达下去,半个时辰后就在此处集合操练。”

    “是,少将军。”副将领命,转身跑走。

    “村长不用再此处陪着,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

    “没事,没事。”村长刚想说他没有旁的事,又怕萧穆嫌他碍眼,先忙转了口气:“好好,小的这就下去。”

    “等等。”

    刚刚转身没走两步的村长险些因为停得急趴倒在地:“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想向村长询问一些事。”萧穆说道:“王家的那个女郎,村长可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情?”

    “军爷说的可是王家小幺?”

    萧穆点头。

    “她呀,不是王家亲生的闺女,是王武夫妇从外面捡来的。”

    闻言,萧穆眉头微皱。

    村长继续说道:“军爷一定是疑惑,为什么自己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要捡回一个女娃子。

    那是因为王家要她有用,是用来换婚的。如今王武的媳妇楚家姑娘,就是用小幺换来的。”

    贫苦人家因为没钱娶妻,便渐渐有了交换婚的例子。

    双方男子均以自己的姐妹或者亲族中的女子和对方相互交换为妻。因为双方均以一个女子为代价进行交换,所以无需另外准备聘礼或者嫁妆。

    称“小姑换嫂”或者“姐妹换妻”。

    村长道:“王家穷得准备不起聘礼,所以只能通过换婚来娶媳妇。

    但是他们家没有女孩儿,本来是连交换都换不成的。

    谁料到王武夫妻运道好,三年前就刚好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女孩儿。而且那孩子生的白净漂亮,一看就招人喜欢。

    所以,才能和本来不需要换婚的楚家成了亲家。”

第三章 夜战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细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日暮时分,萧穆从练兵处返回王家,路过一条小河畔被一阵悦耳却稚嫩的歌声引得停住了脚步。

    走近,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河边,一边拿手中的棒槌敲打前方的衣物,一边哼唱歌谣。

    仔细一听便知她尝的是《西洲曲》,一个农家女怎会将整首《西洲曲》都背下来?

    见女孩儿从河畔起身,萧穆闪身躲进一旁的芦苇丛中,看着女孩儿拿着衣物和棒槌从眼前过去。

    她不是晨起已经洗过衣裳了吗,怎么又洗了一次?

    见小幺已经走远,萧穆才从芦苇丛中出来,然后抬步前行。

    回到院中,出门务农的王家父子已经回来,简陋的厨房升起袅袅炊烟。

    “军爷回来啦,快来坐。”王武从堂屋中迎出来,引着萧穆进去。

    坐到屋内之后,王武忙着倒水。不一会儿,小幺端着做好的饭菜进来。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军爷别嫌弃。”

    “无妨。”萧穆确实并不在意。虽然他家中富裕,但从十岁开始便跟着吃行军饭的他,对吃食当真不怎么挑剔。

    桌子上只上了四碗米饭和一碟素菜以及一碟咸菜。王家的三个男人陪着坐上了桌,剩下的女眷则去了厨房。

    ……

    萧穆带领的军队一连在王后河住了三天都没有要离开的势头,但是村里人也不见什么埋怨。因为只要接待了兵将的人家,都拿到了不算少的银钱作为伙食补贴。

    直到第三天傍晚,村长突然被萧穆的副将叫去。

    “军爷有何吩咐?”村长问得小心翼翼。

    “劳烦你立即将村中所有人召集到一处,然后都带到这里。”

    村长看了看萧穆身后队列整齐的兵将,更为小心地问道:“敢问军爷,能否告知发生了何事?这样我召集村民过来的事后也有个由头。”

    “这里要打仗了。”

    ……

    一听说村子里要打仗,所有刚刚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的村民立即炸开了锅,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立即收拾细软逃命。

    “大家别急,都别急!军爷说了他们会保护村子和里面的村民,是不会让敌军进来抢掠的。”村长一路走一路大喊:“所以大家不要忙着收拾东西,现在马上跟着我去军爷指明的地方,保命要紧……”

    在村长和一队将士的带领下,王后河的村民迅速集合起来,赶往萧穆之前用作练兵场的那片荒地。

    “人都到齐了吗?”半个时辰后,副将问村长。

    村长连忙又数了一遍,然后颤颤巍巍地回答道:“这位军爷,还……还少两个人。”

    “快看看少了谁?”副将催促道。

    村长被吓得不停地哆嗦,只能挨家挨户地查看少了谁。

    “我阿翁阿婆!”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我阿翁阿婆还没有过来。”

    小幺是从河边赶来的,来到之后就立即寻找王家的人。但是在先后看到往回夫妻和王武夫妻之后,却没有见到王老爷子夫妻的身影。

    “你们两个,过去看看。”副将随手点了两个人。

    二人领命,拿着枪快速跑过去。

    副将留下一队士兵,自己驾马离开。村长则忙着安抚众人的情绪。

    谁都没有留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离开人群,跑向村中……

    小幺跑到王家,里外翻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王老爷子夫妻的踪迹。然后便立即往外跑,刚跑到门口,阵阵马蹄声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小幺抬头望去,见马上的人都身穿甲胄手拿刀枪。但是,甲胄的颜色和萧穆带领的军队完全不同!

    小幺立即转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跑。

    在那些人之前跑到荒地是绝对不可能了,她没有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转头跑向平时洗衣衣裳的小河边。然后弯腰快速钻进一旁的芦苇丛,趴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

    她趴在这里根本看不见村中的场景,刀枪碰撞人群嘶喊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进耳中。

    三年前的夜晚,她被侍女护着躲在马车中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小幺将脸埋进草丛中,双手抱头同时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双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不断传来的喊杀声也在逐渐变弱。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怕的声音才完全停止。小幺自从趴在地上,连手指头都不曾动过,此时已经全身麻痹,稍微动一下就有万蚁啃食的痛感。

    等周身血液慢慢通畅,才得以曲肘慢慢从地上爬起。

    “啊!”还没等她完全起身,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小幺立即伸手去摸,入手的感觉冰凉湿滑——一条水蛇不知何时爬到了满是淤泥的芦苇丛中。

    小幺自知道害怕开始最怕的就莫过于蛇,此时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让她抓着那一条湿滑冰凉的东西扬手扔了出去。

    把蛇扔出去之后,她才开始慢慢爬出芦苇丛。小腿上的痛楚着实难忍,只能一条腿蹬着淤泥往前爬。

    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万一父亲已经在过来接她的路上了怎么办?父亲一定在找她,只不过还没有找到这里,她要活着等父亲过来接她回家。

    “救命,救……救命……”终于从淤泥地里爬出来,小幺却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里距离村子有不短的距离,根本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

    “救命……救命啊……”喊道声嘶力竭,趴在芦苇丛旁边的女孩儿眼角终于沁出泪水。

    从闷声抽泣到大声嚎啕:“父亲,夭夭在这里,父亲,为什么你还不过来?父亲……”

    “还活着吗?”

    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小幺趴在地上,恍惚间听到了极为好听的声音。

    “还活着吗?”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当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之后,才缓缓将头抬起。

    火把上的光亮有些刺眼,小幺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举着火把的人。少年一身甲胄沾满血污,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容此时也不甚清晰。

    “救我……求将军救救我。”

    萧穆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孩儿,突然觉得这种情景无比熟悉。多年的=的军旅生涯,他也曾多少次趴在满是死尸的焦土之上,拼尽全力地求生。

    “你哪里不舒服?”萧穆扔下火把,将小幺的身子反过来抱在怀中。

    “腿,腿……疼……”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萧穆望向女孩儿的小腿,在满是泥泞的裤腿上看见了一丝血迹。

    将小幺的身子平放在地上,萧穆卷起她的裤腿,在小腿内侧发现了一个牙印——一看就是被蛇咬过之后留下的伤口。此时半个小腿已经黑紫,和周遭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又在一旁的火把上烤了烤。

    “忍一忍。”话落,匕首划过伤口,汩汩黑血汹涌而出。

    “啊……”仅仅是一开始没有准备叫出了声,随后便见女孩儿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口中,死死忍着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萧穆见此,也不再叮嘱,伸手捏住细白的小腿,用力将剩余的淤血推出体外……

    “好了。”所有的淤血清除干净之后,萧穆伸手把小幺咬在口中的手腕拿出来,上面两排牙印即将见血。

    “能走路吗?”萧穆起身捡起火把。

    小幺摇头。

    “拿着。”

    接过萧穆递过来的火把,小幺整个身子被他从地上抱起,向着村里走去。

    果真和预想中的一样,这丫头还没有一个木桶重。

    “你们住进村子里,就是为了今天吗?”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说出的话却让萧穆神情一变。

    “那些人都被打走了吗?”小幺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

    “回家的时候看到了。敌人都被打退了吗?”小幺继续问道。

    “退了。”萧穆顿了顿才开口回答。其实,那些人并不是退了,而是都死了。他特意设下的圈套,怎么会轻易将已经上钩的鱼再放回去?

    “你真正的家……在何处?”这次是萧穆主动问话。

    小幺一愣,然后了然。她的身世在王后河村并不是秘密,随便找一个人都能问到。

    “和家人失散的时候还太小,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的家,却记得整篇《西洲曲》?对于小幺的防备,萧穆很能理解。若是他独自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想回家却不可得,他只会更甚。

    ……

    “闭上眼睛。”走到一个转弯处,转过茂盛的草丛就能看见王家的院门,萧穆突然对小幺说道:“在我让你睁开之前,不要睁眼。”

    小幺什么也没问,十分配合地闭上双眼。

    刚转过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钻进鼻孔,引得她微微作呕。

    四周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她猜,应该是萧穆手下的兵将在搬运尸体。敌人的,还有同袍的。

    “你家里人还没有回来,是将你送回家中还是送到那片荒地。”萧穆问道。

    “送回家里吧。”她这一身的狼狈,总要先清洗干净。父亲说过,士族任何时候都要以最好的形容面对他人。

第四章 接人

    “阿翁和阿婆呢?”直到天破晓,坐在院中的小幺才看见第一个迈进院子的人——王回,随后是他的妻子刘氏。

    “没看到,应该在后面。”王武吓得一宿没睡,此时困极了,对于小幺的问题想也没想就回答,一边说一边向屋里走。

    “阿翁和阿婆呢?”又过了一会儿王武也扶着怀有身孕的妻子走进来。但是对于小幺的问话,他连一个回应都没有就走进了屋内。

    院门处再次传来声响,小幺猛地抬头,想着应该是王老爷子和老妻回来了。

    “怎么是你,见到我阿翁和阿婆了吗?”看着进门的萧穆,小幺欲抬起的嘴角僵在那里。

    “他们在后面,由副将护送着正在过来。”萧穆走到小幺身旁,蹲下检查她的伤口。

    当时处理的急,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现炎症。

    “你自己上的药?”看到敷着草药没有一丝肿胀的伤口,萧穆着实惊讶。她居然还懂草药。

    “从前村中有一位颇通药理的先生,我偶尔会去他那里翻看一些医书,也就记住了几味药材的作用。”小幺解释道。

    “伤口处理得不错。”萧穆起身,欲转身离开却被小幺拉住衣摆。

    “这个给你,应该对你肩膀和手臂上的伤有些用处。”小幺将一直放在身旁的一把药草塞进萧穆手中:“将它们碾碎之后敷在伤口处就行。”

    萧穆转过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草,看上去应该和她腿上所敷的是同一种。

    “多谢。”

    “应该是我多谢将军,两次救命之恩。”女孩儿有些苍白的小脸儿扬起,微风吹乱了额头鬓角的发丝,露出了秀气却透着一丝坚毅的眉毛。

    门口又传来响动,小幺立即转头,然后便是喜色涌上面颊:“阿翁阿婆你们回来了。”

    ……

    经过一整夜的惊吓,王后河的村民在天色大亮时才陆续回到家中。所以,村子中一整日都十分平静,直到傍晚才逐渐有人出来活动。

    王家的人到从进了屋内到现在还无人出来,只小幺一人坐在院中的枣树下。

    一个身影跑进院中,是萧穆的偏将,看了小幺一眼之后向着萧穆的屋子快跑过去。

    小幺本不是对什么都抱有好奇之心的人,但那偏将的嗓门着实有些洪亮,再加上农家的屋子能遮风挡雨就够了根本没有隔音的作用。所以屋内两人的谈话内容猜也能猜到。

    小幺想了想,慢慢踱步过去:“将军。”

    “何事?”

    “你伤得可严重?”她只看到了萧穆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难道还有其他的?听方才那偏将的语气,似乎伤得不轻。

    屋内的萧穆瞪了偏将一眼,随即回答道:“无妨。”

    “少将军,这怎么能叫无妨呢?这么深的伤口,这……”偏将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幺想应该是再次被萧穆制止了。

    想了想,小幺伸手推门:“将军,我进来了。”

    看着房门应声而开,萧穆今天第三次瞪向偏将。后者挠了挠头,十分讨好地说道:“少将军,末将下次一定记得把门关好。”

    小幺刚走进屋内,第一眼就看到了脱去甲胄,中衣半敞的萧穆,以及他胸口处那道骇人的伤疤。

    萧穆见状,连忙将衣裳拉起。

    小幺却不怎么在意,她在在村子里,夏天时常能见到袒露这上半身的少年、青年以及老年男子。

    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敢睁眼去看,住了三年之后却是已经习惯了。

    “将你的伤口给我看看,兴许我能帮你。”小幺开口道。

    “你一个小丫头……”出声的是那位偏将。

    “戚猛。”萧穆的声音十分平缓,却让那叫作戚猛的副将瞬间闭口。

    然后,他转过身,将胸前的伤口展示给小幺:“你能治吗?”

    这道和她半截手臂一样长的伤口已经有化脓的迹象,显然不是昨夜的新伤。小幺挪动步子离他近些,看了片刻后说道:“我能帮你暂时止住继续严重的态势,但是想要痊愈还需要去镇上的医馆让大夫抓药。”

    可是王后河这个村子地处偏僻,最近的镇子骑马都要几个时辰半天,并且还不一定能找到大夫。因为战乱,许多商铺甚至药铺都关门了。

    “你来。”萧穆淡淡道。

    小幺将要采的药草的名字,样子以及在哪里可以采到一一告知戚猛。趁着他出去采药的这段时间又在萧穆的帮忙下少烧了热水,供萧穆擦洗伤口。

    ……

    将戚猛捣好的药敷在伤口处,小幺又拿过方才已经准备好的干净布条递给戚猛,示意他为萧穆包扎。

    哪料那个的大个子居然一脸羞愧地笑道:“我是个大老粗,平时自己包扎都是让兄弟们帮忙……”

    “去找一个人过来。”萧穆吩咐道。

    “不用了。”小幺喊住转身欲走的戚猛:“太麻烦了。”

    说完,伸手拿过布条,然后看向萧穆:“烦请将军低一些。”

    ……

    “你说你一个黄花闺女,独自去男人的屋子像什么话,你可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让婆家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王家?……”

    敷药包扎过后萧穆睡了过去,知道被一阵吵嚷声叫醒。透着门缝望去,外面已经一片朦胧。看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开门走到院中,正好看到刘氏揪着小幺的耳朵,口中不停地说着斥责的话。而被如此对待的小幺,居然既不见哭泣也不见反抗,就这么木然地受着。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想起的声音将刘氏惊得往后一退,同时放开了手中的耳朵。

    “大……大人怎么出来了?”面对萧穆,刘氏方才的嚣张刻薄顿时消失不见。

    “方才在屋中小憩,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言下之意就是被刘氏的骂声吵醒了。

    刘氏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的王回听见动静连忙赶来:“军……爷莫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

    见萧穆走回屋内,王回才推搡着刘氏进屋。小幺则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你是不是傻,家里住着这么一位爷,你还当跟以前一样?”

    “还不是那死丫头。”刘氏一脸不服气:“我方才出去,正好看到她从那位将军的屋子里走出来。你说她一个快要出嫁的闺女,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子,你叫楚家怎么看我们王家?”

    “那也不能得罪了里面那位爷。”王回一脸郑重:“他要是真生气了,我们王家一家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练手的。”

    闻言,刘氏面上出现惧色,低声嘟囔道:“我不就是说了那丫头几句,谁知道就惹着那位煞神了。”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刘氏连忙捂住嘴。

    过了片刻,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当家的,你说莫不是那位爷看上咱们家小幺了吧?要真是这样……小幺那丫头虽然不讨喜,但是那副皮相还是不错的,要真能跟了位军爷……”

    “别胡思乱想了。”王回打断她:“小幺已经和楚家定了亲,难道你想让儿媳妇儿连带着孙子一起被要回去?”

    听到这话,刘氏的歪心思稍微收敛。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养了那丫头三年,当然是嫁得越好他们越值……

    打完仗之后,萧穆带领的军队在村中又修整了两日。两日后,副将戚猛天不亮就来到王家,听了萧穆的命令之后下去传达。

    “军爷这是要离开?”看着再次甲胄上身的萧穆,王回询问道。

    萧穆点头,然后又道:“多谢家中女郎为谋疗伤。”

    虽然不太懂萧穆的用词,王回也能大概明白他在说小幺为他包扎伤口的事情。于是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萧穆四下扫视一遍,并未见到小幺的身影。自从昨日刘氏训过她之后,萧穆就再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萧穆看向站在一旁的王家老爷子,正想开口,门外戚猛的声音传来:“少将军,可以启程了。”

    顿了顿,萧穆抬步走出院门。

    军队完全走出王后河村之后,村里的百姓才完全放松下来。

    “那可是位将军,就算是做侍妾也是咱们高攀了,真是可惜了。”看着军队走远了,刘氏又开始嘀咕:“那位将军明明是对咱家小幺有意思……”

    “闭嘴!”王老爷子将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见刘氏噤了声,才转身走回去。

    兵乱过来的时候,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没有一个想起来他们二老的死活。竟然是来到家里不到三年的小幺发现他们不在,这才救了他们。

    王老爷子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了这么混账的后人。

    ……

    一个月倏忽而过,明日就是楚王两家定下的好日子。

    三年前,小幺被换亲给楚家的小儿子楚云。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便先定了亲,待长到十三岁再完婚。

    说是完婚,实际上就是把她从王家送到楚家。因为是换婚,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嫁妆。

    “小幺,过来。”王家阿婆站在门口喊她。小幺刚动了动脚,便听到一旁的刘氏嚷道:“活儿还没干完,去干什么?”

    “她明日就要出嫁了,今晚就好好歇着,剩下的就先不干了。”

    “什么出嫁,不就是从王家走到楚家。一个换婚的丫头,与什么好娇贵的。”刘氏虽然不满,但碍于孝道也不敢明面反驳婆母的话。

第五章 顾蓁

    “阿姐!”楚云站在王家门外呼唤自己的姐姐,即嫁到王家来的楚枝。

    “快去迎迎。”楚枝对着身旁的丈夫王武催促道,然后转身来到王家老爷子夫妇和小幺的门前:“小幺,阿云来接你了,快些收拾。”

    “我家小幺长得就是好,随便拾掇一下都美得天仙似的。”王家阿婆看着对着一面破损的镜子梳头的小幺,一脸笑容地夸奖。

    见小幺不曾应声,以为她是害羞,王家阿婆继续道:“楚家的日子过得好,小幺嫁过去,就能享福了。”

    ……

    王家阿婆在屋内说了许多的话,小幺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等不及的楚枝进来拉人,小幺被她连拉带推地赶到门外,院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郎正直直地看着她。

    这少年叫楚云,今年十五岁,是隔壁村楚家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本来楚家是不需要靠换亲来娶媳妇的,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楚云的娘见到了当时才十岁来到王家没多久的小幺,回去便改了主意……

    因为楚枝的缘故,楚云经常能见到小幺。但是不管见多少次,每一次都觉得她比上一次更漂亮,让他更加移不开眼了。

    小幺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他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小幺终于能变成他的妻子了。

    “阿云是怎么来得?”王老爷子问道。

    “架着家里的牛车来的。”楚云恭敬地回答。如今这世道,两三个村子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头牛。用来耕地都舍不得,谁家会用来套车?

    楚家今天,可是给足了王家和小幺面子。

    “还愣着干什么?”楚枝推了楚云一把:“快牵着小幺上车呀。”

    楚云反应过来,红着脸过来拉小幺的手。谁知没等他伸手,原本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幺主动走向了牛车。

    楚云见状,连忙跟着过去。和同他一道过来的大哥一起坐在前面赶车,小幺则坐在后面。

    父亲,你怎么还不过来?

    ……

    楚家的车走后不久,王后河再次出现躁动——一辆装饰华丽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马车跑进村中,在一路的目光注视之下直奔着村尾的王家而去。

    众人心想,王家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怎么每回村里来个大人物都要往他们家跑?

    所以,王家大门口很快被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围了起来。一群小孩子绕着马车跑来跑去,大人们则够头向里面看。

    王家的堂屋里,一家人看着对面身穿绫罗绸缎,气质卓然的中年男子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随从。那些随从身上的衣料都是他们这些庄稼人一辈子都穿不上的。

    “这……这位老爷,来……来这里有啥事儿?”

    穿得最好的那人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请问,几位是否见过一个大约十二三岁长相精致的女童?左边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那不是小幺吗?”闻言,王武的媳妇刘氏首先开口。王武想拦已经来不及。

    “你见过她?”一直未开口的男子走近刘氏。

    “没……没有,没见过。”见到王武朝自己使眼色,刘氏矢口否认。

    见此情景,方才那位男子再次开口:“若是能告知下落,必定千金相赠。”

    一千金呐,几乎整个王家的人眼中都在放光,同时怀疑这人所说是不是真的。别说一千金了,他们连一两的碎银见过的都少,因为那已经够他们一家嚼用半年。

    但是还没等王家人缓过劲儿,只听那人又说道:“但若是知而不报,我们自有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之人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放出来,吓得刘氏一个哆嗦。

    都是普普通通一辈子和地打交道的庄稼人,哪里经得住如此利诱又威逼的阵势。王家人立即将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

    “你们……放肆!”当听到小幺被用于换亲之时,为首的锦袍男人勃然大怒:“她此时在何处?”

    “去……去楚……楚家……了……”回话的是王武,其他人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

    “带路!”锦袍男人说完,立刻转身出去。他身后的随从过来,将王家六口全部抓在手中。

    “只带着男丁,将女眷留下吧。”方才发言的男子吩咐道。

    “是。”那些随从闻言,立即行动,抓着王家的三个男人上了门外的马车。然后围观的众人便看到那辆马车疾驰出去,向着隔壁村而去……

    楚家的牛车上,楚云过一会儿便转头看一眼坐在车尾的小幺。楚家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后头坐,别碍着我赶车。”

    楚云红着脸来到车尾,怕小幺害羞,还特意和她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小幺妹妹。”楚云开口喊道。

    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幺的回应,他再次开口:“今日……你就是我媳妇了。”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

    眼看着牛车即将驶进村子,楚云同小幺说了一路的话,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小幺妹妹?”楚云又喊了一声,却换来女孩儿的大声咆哮。

    “我不叫小幺,不要再喊我小幺!”

    楚云有瞬间的委屈和无措:“那我喊你什么。”

    他转头看向小幺,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顾蓁,我叫顾蓁,我不叫小幺。父亲,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为什么还不过来接夭夭回家?父亲……”

    突然听到马鸣,小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正朝这边驶来。

    父亲,是父亲!她看见了马车上独属于武陵顾氏的图腾!

    但是这牛车太小,父亲是否能看得见她?万一他没有看见就越过去了要怎么办?

    眼看着牛车就要转弯,顾蓁突然起身,从正在行驶的牛车上猛地跃下……

    “夭夭,醒了吗?”

    顾蓁再次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等了整整三年的面容。武陵顾氏的家主顾际常,年逾天命却毫无老态。面容干净儒雅,周身君子气息。

    “父亲。”顾蓁感觉她三年来积攒的眼泪都留在今天了,只不过喊了一声父亲,便又有泪意涌来。

    “别哭,夭夭,别哭了。”顾际常轻声哄着顾蓁:“都是父亲不好,夭夭听话,不哭了……”

    谁料,顾际常越是温言软语,顾蓁就哭得越是止不住。她从来都不是软弱爱哭的性子,幼年在家中的时候也极少见眼泪。来到王家的三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哭过。

    可是如今看着一脸歉疚地哄她的父亲,可算是将这辈子的娇气全都预先拿来用了。

    听着车内的哭声,站在外面的管家顾均也忍不住眼泛泪花。大小姐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当年因为在回家途中遇到兵乱,才让她流落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对于大小姐的思念并不比家主要少多少。如今失而复得,当真是天佑顾氏啊。

    顾蓁从牛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头,此时哭得久了,一阵阵地剧痛便涌向后脑勺,小脸瞬间煞白一片。

    顾际常见此立即紧张起来,连声唤道:“顾均,顾均。”

    “老爷。”顾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有何吩咐?”

    “大夫呢?快让他过来看看夭夭。”

    “是。”

    接着车外传来顾均呼喊大夫的声音。

    顾蓁哭够了,此时脸上一片笑意:“父亲莫要担忧,我没事。”

    “脸都疼白了,怎会没事?”这件事上顾际常不容分辨,大夫来了之后立即让其为顾蓁诊治。

    直到大夫一再保证顾蓁无事,他才将人放出去。

    “父亲是从何处请来的大夫?”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请到大夫,萧穆当时也不会将就。

    “从建康带来的。”顾际常解释道;“怕你受伤才带过来,幸是带来了。”

    “父亲。”

    “怎么了,夭夭?”顾际常看向顾蓁。

    “你对我真好。”顾蓁躺在厚厚的褥子上,笑得一脸满足。

    “你是我的女儿,父亲当然是想将你捧在手心里。”顾际常伸手抚了抚顾蓁的额头,接着道:“王家和楚家的人,你想要为父如何处置?”

    居然敢将他的女儿当作货物一样易换,他们就应该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料顾蓁却道:“父亲,王家人对我虽然多有苛待,但总是给了我一处安身之所。若是没有他们,女儿现在能不能活着见到父亲恐怕都难说。

    而楚家,更是没有任何过错,还请父亲不要殃及无辜。”

    “夭夭,你的性子变得绵软了许多。”顾际常心想,一定是这些年在王家过的十分委屈,将她个性中的张扬都磨了去。

    想她年幼之时,整个顾氏与其同龄的孩童有十余个,哪一个不是听到夭夭去了就恨不得绕着走。

    “父亲,并非是女儿心软。”顾蓁解释道:“而是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能够体会到这些百姓的不得已。若是足够富裕安泰,他们也不想变得斤斤计较、尖酸刻薄。

    所以,还请父亲不要怪罪他们。毕竟,夭夭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

    顾际常认真听取顾蓁的话,多番考虑之后,终是点了点头。

第六章 雁翎

    一路上,顾蓁经常于梦中惊醒,醒来时口中大声呼喊着“父亲”。这一举动,让顾际常更加心疼。夭夭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心酸?

    她当年和家人失散的地方在豫州,而一路返回建康,驾着马车也要花上月余的时间。顾际常怕顾蓁身子弱受不了长途颠簸,是以又将速度放慢了些。

    即将出豫州边界的这天,顾蓁头上的伤已经完全结痂,包在外面的纱布也都拆了下来。她央着顾际常,想走下马车,出去走走。

    一路赶来,除了投宿在客栈,她已经将近十天没有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失而复得的女儿这幅娇俏模样,顾际常哪里会有不答应的可能。遂将马车停到一旁,陪着顾蓁在街道上步行。

    由于处于豫州和南豫州两州的边界,此地的制度管辖都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严格,所以民风较为开放。

    顾蓁出马车的时候顾际常为她戴上了帷帽,但此时四下观望,街市上来往的女子并不少,戴帷帽的却只有顾蓁一人。

    所以出来不过片刻,她已经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父亲,我能不能把帷帽摘掉?”顾蓁询问。

    外出戴上帷帽以防被庶族看到容颜是士族女子自幼所学的礼仪。顾蓁因为在外面流落了三年,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再和三年前那个十足的士族贵女完全一样。

    但是顾际常在身旁,她想要摘掉帷帽,自然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也好。”顾际常停住脚步,亲手替顾蓁将帷帽取下。

    顾蓁有些惊讶,父亲答应地如此轻松,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就算宠她,也断不会轻易将士族礼仪弃置一旁。

    但是还未等她问出心中的疑问,注意就被突然冲将过来险些将她撞倒的女子吸引过去。

    这女子撞了她连忙躬身道歉,然后向后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向前跑去。

    被人追赶还能顾全礼仪,这女子的教养绝对长到了骨子里。

    “父亲。”顾蓁仰头看向顾际常。

    未等她开口,顾际常已经会意。随即挥手召来一直随侍一旁的顾均:“顾均,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老爷。”话落,顾均带着两个仆从追着那女子前去。

    待他们走后,顾际常低头看向顾蓁:“夭夭为何对她起了兴趣?”

    “父亲呢?又是为了什么?”顾蓁不答反问,一双明媚的眸子里藏着狡黠。

    对望了片刻,父女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中间缺少了三年的时光,他们之间的默契却丝毫没有减少。

    顾蓁是顾际常的长女,是他的原配夫人张氏所出。他没有儿子,顾蓁也是在不惑之年才出生。顾际常爱女如命,将对女儿的疼爱和对男儿的期望全部加在了顾蓁身上。

    所以,顾蓁自幼所学除了士族贵女都要掌握的礼仪诗书以及中馈之术外,还有男子要学的处世立家之道、宦海浮沉之术甚至纵横捭阖之理。顾际常完全将他的长女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教导。

    顾蓁幼年,父女二人经常玩儿的一个游戏就是在街道上或者酒楼中,观察身旁过往的路人,然后分析那人出身哪家、长在何处、性格如何甚至趣味有哪些。

    常常是顾蓁先说,然后顾际常再言。他的女儿自幼眼界开阔非寻常士族女子可比,并且是越长大就越让他满意。

    而方才过去那名女子,虽然衣衫颇为褴褛,也未施粉黛。但面容双手干净,发髻虽然简单却整齐,即使在逃命途中也不忘对所撞之人行礼表示歉意。

    那样的礼仪习惯,必定是自幼养成。

    “父亲,要不要猜猜她出身何处?”顾蓁问道。

    顾际常道:“夭夭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顾蓁并不故作玄虚,直接说道:“此处是豫州和南豫州的边界,一般的士族不会选在这种地方树立门户。所以她定是出身贵族,但却不是出自这里的人家。”

    想了想,接着道:“两州边界之处时常有买卖奴隶的交易,所以女儿猜想,那名女子要么是落难的贵女被抓在了奴隶贩子的手中。

    要么,则是流落在外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了。”

    顾蓁心想,她当时幸亏是在乱坟岗醒来然后被王家的夫妻捡回去了。若真是和方才那女子一样,大概逃跑都逃不掉,毕竟她当年才十岁。

    她看向顾际常:“父亲,我说的对也不对?”

    顾际常摸了摸女儿的头,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笑着道:“是不是这样,等顾均回来便可得知。”

    见他这样说,顾蓁却是微微皱眉,想着她是否还遗漏了什么细节。若是她全部猜对或者说猜的和顾际常一模一样的话,他定会立即给予肯定。

    在原处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顾均带着人回来了,身后除了两个仆从还有方才那名女子。

    顾蓁仔细端详那女子,终于在看到她的眼睛之时豁然开朗。这女子的瞳仁居然生有两色。右眼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左眼却是呈现淡淡的蓝绿色。

    她身上有胡人的血统!

    顾蓁走到女子近旁,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雁翎。”女子的声音天生带着一股妩媚,只回答了顾蓁前一个问题,后面便没有了下文。

    “管家叔,她怎么会跟你回来?”顾蓁转头看向顾均。

    但是还未等顾均回话,名叫雁翎的女子便下跪在地:“求小姐救雁翎一命,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顾蓁看了顾际常一眼,后者示意她继续。于是,顾蓁再次问雁翎:“你要我救你,要先让我知道你发生了何事,然后我才能想出对策。”

    “雁翎是被奴隶贩追赶,小姐只要愿意花费少许的钱财,买下雁翎即可。”女子虽然在恳求,说话却是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这下,顾蓁对她更感兴趣了:“你先起来,仔细说来。”

    顾蓁话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一群人正朝这边赶来。还未起身的雁翎下意识地躲避。

    “老爷,小姐,应该是来找这位姑娘的。”顾均解释道:“方才带这位姑娘过来的时候,见一群人也正在找她。”

    “求小姐救命!”雁翎脸上的镇定已经不见,换上了焦急和恐慌。

    顾蓁顿了顿,移步将她挡在身后。

    几个奴隶贩子见顾氏一行人穿着不凡,态度倒也客气:“这位老爷,跪着那人是从小的这儿逃跑的奴隶。

    所以,还请老爷让小的几个将人带回去。”

    顾蓁感觉裙摆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对上雁翎哀求的目光。

    “若是将她买下,需要多少钱?”顾蓁开口问道。

    奴隶贩子眼珠转了转,然后看向顾蓁:“这位小姐,您看这丫头的姿容,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所以……”那人顿了顿,最后想出了一个数字,他冲着顾蓁伸出五根手指:“要五匹绢的价钱才行。”

    顾蓁看向顾均,后者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银锭交给奴隶贩。

    见这银锭足足有近二十两,奴隶贩笑开了花:“多谢老爷,多谢小姐。”点头哈腰地说完,便带着身后的几个人转身离开。

    一匹上好的绢布要二两银钱,五匹就是十两银子。顾均付了二十两,那奴隶贩子自然喜笑颜开。

    没想到这一个奴隶居然卖出了十个的价钱。像雁翎这样带有胡人血统的奴隶,往常顶多能卖一匹绢的钱。

    “现在你是我买下的人了,就要对主人知无不答。”顾蓁转身将雁翎扶起,她还一直惦记着结果,想看看她到底猜对了几分。

    “是。”雁翎起身,再屈膝行礼。

    顾际常见此,任由顾蓁去做。她离了顾家三年,带着一名心腹回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虽然那是她的家,但更是一个家族,一个世家大族……

    时间耽搁得也不短了,一行人带上雁翎启程赶路。

    顾蓁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给雁翎,那是顾际常来寻她之前从建康带过来的,样式繁复穿戴也颇为麻烦。但是雁翎却只是愣了一瞬,很快穿戴整齐。

    是个聪明的姑娘,顾蓁从她主动跟着顾均回来然后一脸镇定地向她求救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父亲为我准备的衣服都有些大,穿在你身上看起来才正合身。”

    雁翎虽然也瘦弱得很,但到底比顾蓁大上几岁,所以这些原本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准备的衣服,顾蓁穿着大,正好合适雁翎。

    “多谢小姐。”雁翎跪坐在马车内,此时直起上身。

    接到顾蓁之后,顾际常又命人买了马匹。他将马车让与顾蓁,自己则骑马而行。

    “雁翎,是哪两个字?”顾蓁问道。

    “孤雁的雁,尾翎的翎。”

    “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母亲。”

    “真巧,我的名字也是母亲所取。”顾蓁笑着道,随即又道:“你母亲应该十分思念故国吧?”

    闻言,雁翎身体猛地收紧。

    “你不用紧张。”顾蓁柔声道:“如今你是我买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害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害我。”

    “绝对不会。”雁翎看向顾蓁的双眼:“我起誓,绝对一生忠于小姐。”

    “所以,我们要先从互相信任开始。”

第七章 回家

    “既然要互相信任,我先来说说我的事情。”顾蓁道:“我是武陵顾氏女,母亲早亡,家中有父亲还有一个妹妹。

    三年前因为兵乱和家人失散,在一处农家住了三年,半月前刚被父亲找到。”

    听到这些,雁翎有些惊愕。一是惊于顾蓁的尊重与坦荡,二则是讶于她的身份。武陵顾氏,那可是吴郡四大姓氏之一。

    她看出顾蓁一行穿戴不俗气质更是不凡才冒险向他们求救,却没有料到她的出身会如此不俗。

    “听完了我的,该你了。”顾蓁一笑,方才的老成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该有的娇俏和天真,足以让人卸下心防。

    雁翎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母亲是汉人,生身父亲是吐谷浑人。我自幼跟随母亲在胡地长大,八岁那年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将我送回了外祖家。”

    “为何?”顾蓁问道。

    雁翎的眼中涌现一抹悲伤:“母亲在家时身份尊贵,去到胡地之后却只是父亲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而我,不过是一个混有两族血统的庶女,中原的人蔑视胡人,胡人又怎么会对汉人友好。”

    雁翎的母亲去世之后,年幼的她根本无法在姬妾子女众多的后宅生存下去。于是,她靠着父亲对母亲尚且留有一丝的怀念,求着他将她送回了外祖家。

    “外祖父早逝,但是尚且在世的外祖母因为觉得亏待母亲,所以就想尽力补偿在我身上。”雁翎继续道:“从吐谷浑回来后的那几年,我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生活得很好。”

    “你外祖母故去了?”顾蓁问道。

    雁翎点头,脸上虽有悲戚却不见眼泪:“两年前便故去了。”

    “你怎会出现在奴隶当中?”雁翎的外家一听就是大族,自然不会因为钱财将她卖给奴隶贩子。

    “因为……他们觉得我身上有下贱胡人的血统,有我在就相当于践踏了士族的尊严。”说到此处,她的眼中瞬间涌现恨意。尤其是那只微微泛着蓝绿的左眼,有了光芒之后反而更加魅惑。

    顾蓁了然,在世家大族眼中,胡人的地位还不如寒门庶族。但是嫌恶到如此地步,居然能将亲人当作奴隶买卖,却是少见。

    “你母亲出身何家?”

    “博陵崔氏。”

    就像先前雁翎震惊于顾蓁是武陵顾氏女,博陵崔氏四个字也让顾蓁大吃一惊。

    顾际常曾经给她讲过如今九州士族的分布: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

    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

    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

    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

    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

    侨姓、吴姓、郡姓、虏姓合称“四姓”,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选。

    而博陵崔氏,便是山东五大姓氏之一。雁翎的母亲居然是博陵崔氏女!

    “你母亲怎会嫁去胡地?”

    闻言,雁翎面带嘲讽:“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崔氏经历了一次很大的动荡,有了父亲的帮助,才得以安稳度过。”

    而作为代价,崔氏要将嫡出女子送给父亲。是“送”,而不是“嫁”。

    而当时家中有两位待嫁嫡女,她父亲一眼就相中了气质更为温婉的大小姐,也就是雁翎的母亲。

    “他们当时为了苟且偷生将士族出身的母亲送给胡人做妾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辱没了世家大族的尊严。”雁翎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顾蓁此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住雁翎的手。父亲说,如今兵乱四起,士族衰落,却没想到居然衰落至此。

    旺盛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在日渐倾颓,禁锢了寒门子弟数百年的“低贱身份”也在群雄四起战乱频发的世道慢慢被打破。

    士族,在不可转圜地走向下坡。

    ……

    又走了半个月,一行人出了南豫州的边界,逐渐靠近建康。

    其实顾氏的祖宅在武陵,武陵在湘州境内。而因为顾际常在朝为官的缘故,顾氏嫡脉才迁到建康。

    “小姐。”快要走进建康城的时候,雁翎突然开口。

    “怎么了?”马车进入平缓的道路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颠簸,坐在里面的顾蓁便觉得困意阵阵袭来。

    “不久便会进入建康,你要小心一些。”

    闻言,顾蓁轻笑道:“都已经到家了,要小心什么?”

    雁翎张口欲言,却又停下。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姐,我从胡地回到崔氏的时候,虽然有外祖母的庇护,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时她回到崔家,各位舅父舅母虽然鄙夷她身上的胡人血统,但到底碍于外祖母所以不敢名言。但是府中一众公子小姐,却是连明面上的功夫都不用做,直接将对她的不满发泄出来。

    孩童的恶意单纯且直接,却最能伤人。尤其是回到崔家的第一年,她身上时常出现青紫伤痕。外祖母问起,只能说是不小心磕着了。

    “但是小姐和我的处境不一样,你此次真的是回家。”雁翎又道:“兴许是雁翎多心了。”

    “多谢你担心我。”顾蓁真诚地说道。

    她自幼在顾家长大,怎会不知道看似光风霁月的士族,内里却有着寒门难以想象的肮脏龌龊。对于这些,顾际常并没有说一心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养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娇花。

    所以,即使没有母亲的庇护,在那所大宅院之中,也从未有人能或者是敢轻看于她。

    “你放心,我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性子。”顾蓁说道:“倒是你……”

    雁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眼眶:“小姐不嫌弃就够了。至于旁人……我自幼便是看着冷眼长大的,还能害怕不成?”

    许多年后,当顾蓁和雁翎都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妪,还时常回想起今日的场景。她们两个,是士族贵女中的异数——有着士族的礼仪和眼界,却看轻所谓的“尊严”和“高贵”。

    所以,她们才能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片天地,活出一般女子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

    “夭夭,到了。”顾际常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顾蓁掀开帘子,将手放在顾际常伸过来的手上,借着她父亲的力道走下马车。抬头,站在顾府大门前的一群人。

    而这些人看着顾际常亲自扶着顾蓁下车,也具是心思微动。

    顾蓁没有丢失之前,因为家主顾际常的宠爱,在府中的地位直接越过了嫡系男丁。如今被找回来……

    顾蓁站定之后,雁翎也跟着站在她身后。

    “走吧。”顾际常温声说道。

    “好。”顾蓁笑着点头,被顾际常牵着前行。

    “大哥。”顾际常的胞弟顾际棠恭声喊道。然后又看向顾蓁:“阿蓁,回来就好?”笑容温和声音清越,和顾蓁记忆中脾气一直很好的二叔并无任何差别。

    “二叔。”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许软糯,却不见生分。

    顾际棠伸手抚了抚顾蓁的肩膀:“平安便好。”

    “进去再说。”顾际常发话,后面那些想上前搭话的人止住脚步,看着顾际常和顾际棠兄弟二人带着顾蓁进入府门然后络绎跟上。

    顾氏在建康的宅院,足足占了大半条街道,不过虽然占地很广,内里的装饰却并非富丽堂皇。画桥烟柳随处可见,四季花木零星散落,整个院落充满了清雅古朴的气息。

    顾蓁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宅院中一个连一个的拱门。顾际常从不约束她的自由,所以当一众堂姐妹都关在自己院中学针黹诵诗书的时候,她却能在管家叔的陪同下在数百道拱门之中来回翻越。

    看到这些,顾蓁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夭夭,我带你去见祖母。”顾际常一边走一边说道。

    顾蓁点头。

    顾蓁的祖母也就是家主顾际常的母亲朱氏,出自吴郡四大姓氏中的朱家,也是一位典型的世家贵女。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夫家,都一直尊贵而体面。

    但是,顾蓁和她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还不如二叔顾际棠。

    幼年时期还好,但是后来朱氏嫌顾际常将顾蓁宠得太过,已经完全没有了世家女的端庄贤淑。

    但是顾际常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养顾蓁,顾蓁也越发讨厌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端庄淑女。

    再加上顾际棠的两个女儿顾蘅和顾莹因为嘴甜又规矩极得朱氏的宠爱,所以顾蓁和朱氏的关系自然越来越薄。

    顾蓁对她,有着孙辈该有的敬重却少了几分亲近和依赖。

    走到堂内,朱氏已经居首端坐,已经伺候她几十年的阮妪侍候在身旁。

    “儿子见过母亲。”顾际常和顾际棠兄弟同时上前见礼。

    “免礼吧。”朱氏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之后,便是站在顾际常身边的顾蓁上前见礼。顾蓁从容上前,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福礼:“孙女顾蓁,见过祖母。”

    “起身吧。”兴许是怜悯顾蓁流落在外多年,这次的朱氏居然格外和蔼可亲。她招手让顾蓁上前:“阿蓁过来,让祖母瞧瞧。”

    顾蓁乖巧上前,在朱氏身前两步站定。

    朱氏端详了片刻,转头对顾际常道:“看着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回到家中便好好将养吧。她母亲不在,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上心些。”

    “儿子知道。”

    顾蓁回到顾际常身旁,接下来便是一众孙辈向朱氏见礼。

第八章 挑衅

    建康的顾府,一共只住了顾氏兄弟二人极其家眷。

    顾际常两任正妻接连亡逝,一人余下一个女儿,一个是顾蓁另一个则是比她小三岁的顾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妾侍,不过都没有子嗣。

    顾际常儿女缘浅,顾际棠则子嗣繁茂。他的正妻小朱氏和朱氏同出于一个朱,膝下有一儿两女。

    儿子顾宽今年刚刚弱冠之年,已经在朝中领了差事。两个女儿顾蘅和顾莹与顾蓁年纪相仿,一个十五一个十二。

    此外,顾际棠还有两个庶女,由两位妾侍所出,大的十岁叫顾萸,小的九岁名唤顾芸。

    在上前行礼的五人中,顾蓁并没有见到她的妹妹顾蕴,所以就扭头看向顾际常:“父亲,阿蕴呢?”

    虽然顾蓁和顾蕴并非一母同胞,但相处的却和亲姐妹无甚分别。顾蕴的母亲在顾蓁两岁的时候嫁入顾家成为顾际棠的继室,在顾蕴两岁的时候因病去世。

    所以这姐妹二人除了顾际常空闲时候的陪伴,都是相互伴着对方,感情自然和一母同胞没有分别。

    “顾均说是近些时日生了风寒,便没有出来接你。”顾际常解释道:“你若是想她,过后便能去看她。”

    ……

    礼仪结束之后,朱氏留下两个儿子说话,其余人则退出荣余堂。

    “小姐。”刚从屋内走出,一直等候在门外的雁翎便来到顾蓁身边。

    顾蓁点头,然后说道:“阿蕴病了,你随我过去看看。”

    两人正欲前行,却被围过来的几人堵住去路。顾蓁抬头看,是她二叔家的几个子女。除了顾宽,剩下的四个都在。

    “顾蓁。”首先开口的是顾莹:“你见了大姐姐为何不问候。”

    顾蓁从前便知道顾莹是个极爱挑事的性子,但是此时急着去看顾蕴遂不欲和她纠缠。她看向顾蘅,喊了一声:“大姐姐。”之后便想带着雁翎尽快离开,但是却不见前面几人有让开的迹象。

    顾蓁抬头看向顾蘅:“大姐姐还有何事?”

    “无事,阿蓁过去吧。”顾蘅性子绵软,一向不与人起争端。

    但是顾莹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放顾蓁走。顾蓁从前仗着家主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从外面回来似乎胆小了许多。她当然要趁着现在将之前的仇都给报复回来。

    见顾莹不让,顾蓁便转身换一个方向。但是顾莹却随即跟上然后再次阻挡。

    顾蓁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身。但是,结果还是一样……

    “让开。”几次三番之后,顾蓁已经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她越是生气就会表现的越平常。

    本来顾莹也没有想找顾蓁的麻烦,但是方才在荣余堂行礼,同样是孙辈并且一样是嫡出,凭什么顾蓁要排在他们二房的前面?

    现在见顾蓁的性子果真变得比以前绵软了不少,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让,你又能怎样?”顾莹语调微扬,透着挑衅。

    一旁的顾蘅想要劝阻,却一向管不住这个妹妹。而另外两个庶出的女孩儿,自然更加不敢忤逆顾莹。

    “阿莹。”

    本以为顾蓁会恼怒,却突然听到她十分温柔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顾莹听得一愣。

    顾蓁靠近顾莹,满脸温和的笑容:“知不知道我和家里人失散之后是在什么地方醒过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顾莹莫名其妙。

    “是在乱坟岗,就是寒门埋葬死者的地方。”顾蓁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但是现在四处都有兵乱,死人比活人都多,哪里都能入土为安呢?”

    听到这里,顾莹的脸色白了白。

    顾蓁却还嫌不够,继续附在她耳边:“而且我刚醒过来的时候附近一个活人都没有,我又饿的不行。

    你猜,我是用什么来果腹的。”

    “啊……”顾莹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满眼惊恐地看向顾蓁:“妖……妖怪……”

    见前方的路通了,顾蓁带着雁翎走了过去。

    “小姐跟她说了什么,将她吓成那个样子?”走出很远之后,雁翎才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说……”顾蓁将方才的话跟雁翎复述一遍,然后又笑着说道:“顾莹从小就怕鬼神之事,用这个来吓他,一吓一个准。”

    雁翎原本担心顾蓁回到顾氏之后会受排挤,但是现在完全觉得自己多心了。顾蓁这样的性子,哪里能用绵软来形容?

    这样的自信从容和智慧,绝对是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格外用心的教导之下才能养出来的。即使她当了三年的农家女,通身仍旧有遮掩不住的气度和风华。

    ……

    顾蓁还未走进之前她和顾蕴一起住的院子,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玉雪可爱,在她之后,一个婢女追将出来:“二小姐,您还害着病呢,不能受风……”

    但是她越是喊,小姑娘跑得越快。顾蓁看着不断跑近的女孩儿,不是她妹妹顾蕴又是谁?

    “阿蕴。”顾蕴喊出声,同时向着前方快跑过去。

    “阿姐?”顾蕴原本正担心婢女追过来将她带回去,突然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顾蓁正笑着朝她跑来。

    “阿姐,你回来了!”顾蕴一头扑进顾蓁怀中,双手揽住顾蓁的腰:“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顾蓁听着声音有些不对,立即抬起顾蕴的脸。却见原本满是笑颜的小脸儿此时已经有了好些泪痕:“阿蕴,阿姐已经回来了,你哭什么?”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挂念着顾蕴还染着风寒,顾蓁连忙带着人往院子里走。

    将顾蕴按回榻上之后,顾蓁拿着婢女递过来的热帕子为她擦脸:“你个小傻瓜,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傻?不知道沾了眼泪又吹风脸上很容易皴裂吗?”

    “阿姐,你回来就不会离开阿蕴了对不对?”顾蕴一脸认真地看向顾蓁。

    直看得顾蓁哭笑不得:“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还能去哪儿?”

    “父亲来信说你们今天就到了,我要去门口接你,可是她拦着我不让去。”顾蕴指着方才在后面追她的婢女向顾蓁告状。

    那人见顾蓁看过来,连忙跪下,不敢抬头看顾蓁。

    “你叫什么名字?”顾蓁问道,态度很是温和。

    “奴婢叫红豆。”

    “你不用紧张。”顾蓁说道:“阿蕴胡闹,你要多看着她些。”

    “是。”

    顾蓁看了看红豆,又看向雁翎,笑着道:“她的胆子比你小多了。”

    “阿姐,我才没有胡闹。”听顾蓁这样说,顾蕴不依了,立即扯着顾蓁的袖子:“是他们不让阿蕴出去接阿姐和父亲,我才偷偷跑出去的……”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蓁看着这许久未见的模样,也是十分怀念。

    据顾际常所说,顾蓁和顾蕴姐妹两人的性格都随她们的母亲。顾蓁沉稳略带张扬,顾蕴则天真无邪,娇俏可爱。

    虽然也是自幼便没了母亲,但是有父亲和长姐的疼爱和庇护,顾蕴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这份性子也半分没有被磨灭。

    ……

    仿佛是为了弥补,自从顾蓁回到顾府之后,顾际常在从前的基础之上更加对她宠得没边儿。官至一品大司马的人,居然能抽出这么多的时间来陪她读书或是玩耍。

    顾蓁虽然也极其喜欢这样,但她并非完全不通政事的闺中女子,知晓宦海中前行的压力和艰难。更何况,如今新帝登基朝局大改,顾际常备受先帝宠信,但现在的齐帝,所走的道路却是和先帝背道而驰。

    顾蓁着实不忍父亲为政事烦忧的同时还要挤出时间让她开心。于是一个月后的一天,顾蓁主动来到了顾际常的书房之中。

    顾际常的书房除了他本人以及心腹顾均,只有顾蓁可以自由进入。连二老爷顾际棠都不可随意进出。

    “夭夭?你怎么过来了?”顾际常从书案后走出:“为父正打算过去找你,带你和阿蕴出去走走。”

    “父亲。”顾蓁伸手拉住顾际常的袖子,看着他不说话。

    “想做什么?”顾际常一脸宠溺地看着顾蓁。这是顾蓁自小养成的习惯,每当有事要求他的时候,就会这样拉着他的袖子,等着他首先开口。

    顾蓁笑了笑,然后才开口道:“父亲,从今天起,我能不能每天来书房陪你?”

    “来书房?”顾际常疑惑。

    “对。”顾蓁点头:“我来陪着父亲,父亲在那里处理公事,夭夭就在一旁看着,不会打扰到父亲的。”

    “夭夭是怕为父劳累吧?”

    “确实是。”顾蓁点头:“父亲明明已经有诸多公事要忙,还要挤出时间过来陪我,夭夭当然心疼父亲了。”

    见顾际棠欲开口,顾蓁接着道:“但是,夭夭也是真的想过来看父亲处理政事。”

    见顾蓁一脸认真,顾际常想了想便同意了:“你过来的时候也可以带上阿蕴。”

    她的小女儿,天真无邪的性子纵然惹人喜欢,但是眼看着就要长大了,也不能一直天真下去。

    看着顾际常的神情,顾蓁也猜出他的考虑。但是她笑道:“父亲觉得阿蕴能在这里坐得住吗?”

    顾蕴幼时顾际常也曾经试图用教养顾蓁的方法来教导她,但结果表明,顾蕴真的不是那块儿料。

    “她现在就是仗着有你我庇护,什么都能不放在心上。

    顾蓁却道:“那又如何?现在是父亲护着她,将来有我护着,阿蕴自然能一生无忧。”

第九章 琉璃

    “小姐,张家送来的帖子。”顾际常的书房之中,顾均推门而入,拿着一张帖子走向顾蓁。

    “张家?”顾蓁疑惑。

    她的母亲出自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张氏,也是正经的世家贵女。但是顾蓁还未出生的时候,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已经相继去世。

    后来,嫡亲的舅父又出京为官,所以建康城中的张家虽然和顾家有着名义上的姻亲关系,实际上却并不经常来往。

    后来因为站入了不同的阵营,较少的来往也变成了断绝往来。

    所以能接到张家的帖子,顾蓁自然十分惊讶。

    “你舅父一家要来京了。”在帖子还未送到顾蓁手中之时,顾际常便开口为她解了疑。

    顾蓁从顾均手中接过帖子,见上面写的是在花朝节当日邀请她前去张家赴赏花会。

    对于这个嫡亲的舅父,顾蓁没有丝毫印象。毕竟他是在母亲张氏故去那年就出京外任了,当时她才不到两岁。

    抬头望向顾际常:“父亲,舅父何时能到京城?”

    “大约五日后。”

    难怪,距离花朝节还有七八日的光景,届时舅父一家已然来京。张家如此做,是想讨好舅父还是想和顾家重拾往日的关系?

    毕竟两家选择不同阵营是几年前议储的时候,而现在,新帝已经登基了。

    见顾蓁陷入沉思,顾际常出声道:“夭夭,不必考虑这么多。就当成一次寻常的宴会便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去与不去。

    至于你舅父那里,血亲是不会被时间和距离阻断的。”

    “好。”顾蓁点头。

    顾际常又道:“夭夭,有父亲在,不需要你事事忧心。”

    “父亲,您不是常常教导我要学以致用吗?”顾蓁笑道:“我现在不正是在用吗?”

    “为父教你这些,是想你能比普通女子多些远见,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用不着如此辛苦。”顾际常说道。女儿家就应该被宠着护着,尤其是他的宝贝女儿。

    听过顾际常的话,顾蓁拿着帖子考虑要不要过去。她离开三年,对于京中的一切都有些陌生,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似乎也不错,起码能长长见识。

    正想着,门外响起雁翎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过来寻你了。”

    顾蓁将帖子放在一旁的案上,起身去开门接顾蕴进来。

    “阿姐。”

    “阿蕴,过来有何事?”顾蓁问道。

    “阿姐陪我去琳琅阁好不好?”顾蓁将头伸进房内,看向书案后的顾际常:“父亲,让阿姐陪我去好不好?”

    顾蓁笑着将她的身子扶正:“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被父亲给拘在了这里,做什么还要征得父亲的同意?”

    “那阿姐答应了?”顾蕴一脸兴奋。

    “你阿姐身子弱,不要让她陪着你疯玩疯跑。”顾际常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还有,若是外出要带上家丁护卫。”

    “知道啦,父亲。”话落,顾蕴拉着顾蓁的手就往外走。

    “你急什么?琳琅阁又不会跑。”顾蓁让顾蕴走慢些,然后又问道:“红豆呢?”

    “我让她去准备马车了。”

    见顾蕴拉都拉不住,顾蓁好奇道:“琳琅阁里有什么宝贝,居然把你引成这个样子?”

    “阿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两人带着雁翎和红豆来到琳琅阁之时,阁中已经有了许多客人。放眼看去,基本上都是京中的官家女。

    “阿蕴。”一个和顾蕴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朝着二人摆手。

    “阿姐,我们过去。”

    “阿燕,这是我阿姐。”顾蕴介绍完顾蓁之后转向顾蓁:“阿姐,这是陆家阿燕。”

    “顾家姐姐好。”陆文燕是个很是文静的小姑娘,和顾蓁问好的时候还会微微脸红。

    “阿燕好,我是阿蕴的长姐顾蓁。”

    看到温柔的顾蓁,陆文燕十分羡慕地看向顾蕴:“阿蕴,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阿姐就好了。”她只有三个嫡亲的哥哥,从小就羡慕那些有姐姐的人。

    “没事,我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顾蕴十分豪爽地拍了拍陆文燕的肩膀。

    本以为陆家小姑娘不会接话,谁料到她居然红着脸看向顾蓁:“可以吗?顾家姐姐。”

    顾蓁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怎么不行呢?”

    这下,顾蕴更加得意了:“跟你说过了吧,我阿姐最好了。”

    顾蓁笑着摸了摸顾蕴的头,然后对两人说道:“这里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吗?”

    顾蕴这才想起今日带顾蓁前来的目的,立即拉着顾蓁的手往柜台处走,一边走一边说:“阿姐,听说今日琳琅阁会来一批从西域过来的琉璃,我们快去看看。”

    刚走到柜台前,便见掌柜捧着一个精美华贵的木箱子走过来。

    只这一只金丝楠木箱子,就能卖上百金有余吧?而一个普通人家一年才能花上几十辆银子,甚至更少。

    当初将雁翎买下,也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看着镶在箱子顶部的婴儿拳头般大的红宝石,顾蓁心想道。

    “阿姐,快看!”随着顾蕴的声音落下,顾蓁看见箱子里排列整齐的十八只琉璃杯。十八只便有十八色,放到阳光下必定流光溢彩美不可言。

    “好美啊。”一旁的陆文燕也惊叹道。

    “诸位客官,本店今日刚到的西域琉璃杯,一套共十八只,卖价三百金。”掌柜朗声介绍道。

    听到价钱之后,店内响起连声唏嘘。这十八只杯子的卖价是三百金,而即使是世家贵女,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几十两,一年加起来也不到百金。

    即使今日来人大多本就是抱着一饱眼福的目的过来,根本没有买下的打算。但听到这价钱之后仍是忍不住惊叹。

    “阿姐,我们买下来好不好?”

    顾蕴的一句话,让一旁的陆文燕差点儿惊掉下巴:“阿蕴,你有这么多钱?”

    顾蓁笑了笑,她并不惊讶顾蕴说出要买的话。别人不知道不清楚,她却是明白,阿蕴真的有买下这套琉璃杯的本事。

    倒不是顾家的女儿月钱比旁人多,而是这顾蕴自幼便是一个小富婆。

    这还要从她的母亲杨氏说起,杨家当年是是建康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却只有一个女儿。

    顾蓁的母亲张氏故去之后,杨氏作为顾际常的继室嫁进顾家。而杨家二老,直接将整个杨家都当作了女儿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都要留给女儿,杨氏故去之后她的嫁妆自然就全部留给了顾蕴。

    顾际常从来没有让人动过这份财产,直到顾蕴五岁开始识字的时候,在教授她诗书的同时请人教授她如何管理商铺和其他财产。而杨氏名下的财产,在顾蕴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转移到她的名下。

    跟顾蓁比起来,顾蕴当真算的上是“不学无术”。但是管理钱财方面,她倒是像极了外祖,有着生来便长在身上的禀赋。

    虽然才十岁,就已经能在旁人的帮助下做一些简单的决策。她精于此道并且乐于此道,赚钱赚得不亦乐乎。

    所以对于顾蕴来说,三百金确实是可以随意就能拿出手。

    “你自己的钱,自己决定。”顾蓁笑着道。

    ……

    “阿蕴,这琉璃杯虽然好看,但是三百金着实有些贵了。”从琳琅阁出来之后,陆文燕看了看被红豆捧在手中的匣子,转头对顾蕴道:“你买它做什么?若是当作摆件,过几天也就腻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漂亮就买了。”顾蕴不在意的说道:“这套杯子这么漂亮,留着以后送人也可以。”

    看着陆文燕听完顾蕴的话之后的神情,顾蓁有些无可奈何。她妹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穷,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琉璃杯虽然稀有,但是卖三百金着实贵了。”跟在顾蓁身后的雁翎开口道。

    “贵了?”顾蓁看向雁翎。

    陆文燕说贵她不在意是因为这个价钱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从雁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倒是很想听到下文。雁翎可是在西域长到八岁才回到中原。

    只听雁翎道:“琉璃在西域也不常见,不过却不会像在琳琅阁这样贵。”

    “那这样一套杯子在西域的价钱是多少?”不知为何,顾蓁从顾蕴的眼中看到了光芒。

    “大约……”雁翎顿了顿,之后说道:“十金。”

    只不过走了一路,居然就贵了三十倍!听到这个结果,顾蕴的眼睛更亮了。

    “阿姐阿姐,我又想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顾蕴兴奋地看向顾蓁:“我们快些回家,我要找管家叔商量。”顾家的管家顾均,便是顾蕴在银钱生意上的师父。

    “阿燕,我和阿姐先回家了,下次再一起出来啊。”顾蕴说完,拉着顾蓁的手便往街角处走,他们的马车停在那里。

    看着比出来的时候更加兴奋的顾蕴,顾蓁只能跟着她快步前行。这个小财迷,怕是又打上了琉璃的主意。

    不过,想要将琉璃从西域运回大齐,不只是要走路那么简单。若阿蕴真的要做这份生意,还要和父亲仔细商议。

    ……

    “阿蕴想要做琉璃生意?”听完顾蓁的话后,顾际常不能说不惊讶。

    他的小女儿喜欢赚钱,他一直都知道并且从来不曾阻止。

    士族若当真全部视银钱如粪土,觉得满身铜臭有失体面,便也不会在朱门之内繁衍数百年。而那些寒门庶族,却是将果腹当作每日最大的困扰。

    不过要跨越国界从西域将琉璃带回齐国,虽不说困难重重,也很是不易。若不逢战火还好,一旦遇上战乱,不光赚不到钱财,连人命都难保。而如今的世道,正是烽烟四起战乱不断。

第十章 花会

    经过和顾际常以及顾均的商议,顾蕴的琉璃生意最终没能开始。为此,她着实失落了几天。

    直到今日顾蓁说要带她出去玩耍,才让她的小脸儿上重现了笑容,

    “阿姐,我们去何处?”

    “带你去认识几位表兄表姐。”顾蓁回答道。

    顾蕴的外家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一听要见表亲,自然十分新奇。虽然那是阿姐的外家,但阿姐的就是她的。

    顾蓁的舅父张慕远带着家眷于昨日傍晚到达建康,今日一早便来了帖子请顾际常带着顾蓁姐妹前去。

    张慕远和顾蓁的母亲张氏一母同胞,并且自幼关系极为亲近。这些年虽然外任,但每年都会让人将许多外地的新奇事物捎进建康顾府。

    对于这个舅父,顾蓁虽然陌生但也颇有好感。

    “阿蓁。”刚从马车上走出,顾蓁就听到一声呼唤。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男子并一位美貌夫人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已经成年的男子和一个青葱年华的少女。

    顾蓁想,那两位看上去已经而立之年的男子,应该是她的两位表兄张璟和张玗。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位少妇。

    而和张璟张玗并排而立的少女,是她的表姐张玳。年方二八,已经和陆家定了亲,对方是陆文燕的堂兄。

    士族不与寒门通婚,一流世家和二流世家联姻也少。这建康城里朱、张、顾、陆四大世家,若论起姻亲都能连上关系。

    方才出声的,是顾蓁的舅父张慕远。

    “舅父。”顾蓁下车走到张慕远身前,行礼问安。后面的顾蕴见阿姐如此,也有样学样。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张慕远说道:“快让你们舅母带你们进去。”

    顾蓁和顾蕴欲向舅母陆氏行礼,还未开始便被她一左一右地扶住:“自家人不用讲这甚多规矩,外头冷,先进来说活。”

    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被陆氏牵着来到后院,而顾际常则和张慕远去了前厅说话。

    ……

    清晨来到,直到日暮时分顾家的马车才从张府门前返回。顾际常依旧骑马走在外面,车内有顾蓁姐妹及雁翎红豆二人。

    “阿姐,舅母一家真好。表姐也好,比顾莹她们好多了。”顾蕴一脸笑意地搂着顾蓁的肩膀:“阿姐,我们以后经常过来好不好?过来找表姐一起玩耍。”

    顾蓁却道:“表姐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了。”

    “出嫁?嫁的谁?”

    “舅母娘家的侄子,算起来还是阿燕的堂兄。”

    “无妨。”听到顾蓁的话,顾蕴说道:“我和阿燕亲近,以后正好可以一同找她和表姐一起玩儿。”

    顾蓁伸手捏了捏顾蕴脸颊上白嫩的肌肤:“小傻瓜,表姐成了亲就是别家的人了,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陪你疯玩儿疯跑了。”

    士族中在娘家受尽宠爱的女子,到了婆家也要受到束缚。张玳嫁回了外家,倒是不至于被婆母苛待,但想要像在娘家那样自由,是不可能了。

    “阿姐,你会不会也要和表姐一样,出嫁之后就不能经常见阿蕴了?”顾蕴抱着顾蓁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你能不能不出嫁?阿蕴有很多钱,可以养阿姐。”

    顾蓁见她如此紧张甚至泫然欲泣的模样,笑道:“我才十三岁,离出嫁还早呢,你怕什么?”

    而且听顾际常的口气,她应该会比一般的世家女出嫁还要晚几年。

    “那也不行,阿姐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跟我抢。”顾蕴一副恶狠狠的架势。

    顾蓁看着一派天真的妹妹,抱着她笑弯了腰。

    而一旁侍候的红豆和雁翎,早就忍俊不禁。

    这二小姐的性子和大小姐当真是完全不同,大小姐少年老成,她们明明比大小姐要大上几岁,却觉得她们才是小的那个。而二小姐,却是总也长不大的性子。

    世家女金贵,大多要长到及笄之后才会谈论婚嫁。而在寒门庶族当中,十一二岁就嫁人的女子不在少数。

    家中若是再穷一些,自幼被送到夫家当童养媳的也不算罕见。

    “阿姐,你别笑。”顾蕴不依不饶:“我说的是真的,阿蕴真的能养得起阿姐。”

    顾蓁硬是忍住了笑意,看向她妹妹:“若是照阿蕴这样说,你也是不打算出嫁了?”

    顾蕴愣了愣,然后斩钉截铁道:“不出嫁了,我要永远和父亲和阿姐在一起。”

    顾蓁抚了抚小姑娘的鬓角,温声说道:“好,父亲、阿蕴还有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安抚住顾蕴之后,出嫁一事倒是被顾蓁记在了心中。她自幼所受的教导,便是女子及笄当嫁之。而她的夫家,必定也会是吴郡四大姓除了顾氏之外的三家其中一家。

    从前,她觉得这些都理所当然也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

    花朝节在两天之后到来,顾蓁和顾蕴一大清早便被雁翎和红豆喊起身,沐浴更衣精心打扮。他们今日要赴张府的帖子,去参加花会。

    “阿姐,今日去赴宴会,明日我们叫上父亲一起去郊外踏青扑蝶如何?”一边让红豆为她梳头,顾蕴一边和顾蓁说话。

    花朝节是百花的生日,江南女子不论是士族还是寒门,大多都在在节日这两天到郊外踏青游春。一般未出阁的女子都会跟着母亲前去,而顾蓁和顾蕴,则是每次都是顾际常亲自陪同。

    士族老爷、朝中三公之一的顾际常,陪着两个女儿做扑蝴蝶、剪花纸这样的活动,竟然也从未有过抱怨。若说世家贵女的娇贵来自于家族的宠爱,那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就是贵女中的贵女。

    “父亲这些时日正忙,明天阿姐陪你去。”顾蓁接过雁翎递过来的首饰匣,从里面调出一支颇为素净的簪子递给她。

    顾蕴天真却并不胡闹,听到阿姐这样说也欣然答应。

    姐妹二人装扮完成,携手去往张府。

    刚下马车,便看到了正迎过来的张玳。

    “表姐怎么没有在里面帮忙?我们认得路,能自己走过去的。”顾蓁笑着握住张玳的手。

    “无妨,里面有母亲叔母还有几位嫂嫂照应,用不到我。”

    后面下车的顾蕴也立即跑到二人身边,一把抱住了张玳的腰:“表姐,阿蕴好想你啊。”

    张玳反抱住她,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我最喜欢咱们家阿蕴了,整个建康城都找不到比你更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了。”

    顾蕴被张玳夸得脸颊飞上一抹微红,在杏眼琼鼻的衬托下,着实讨人喜欢的紧。

    ……

    来到内院见到舅母陆氏,顾蓁和顾蕴上前问安。

    陆氏看到今日的顾蓁,眼中出现一丝惊艳。士族的女孩儿从小就长在富贵窝里,没有几个不好看的。但是顾蓁的形容再加上通身的气质风华,却是能在一众世家贵女当中将人的目光立即吸引过去。

    她小姑张氏当年就是吴郡四大家族当中出了名的美人,而顾际常更是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还有鹤立鸡群之风姿。顾蓁这孩子,是尽挑着父母二人的优点长了。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华,过几年完全张开之后又当如何?

    “母亲这是被阿蓁迷住了?”张玳在一旁打趣道。

    陆氏笑着将顾蓁拉到身前:“我们阿蓁比今天的花儿都要好看,被迷住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顾蕴回话道:“舅母再夸,阿姐的脸就真要比花儿还红了。”

    顾蓁睨了顾蕴一眼。陆氏又接着道:“阿蕴也是个小美人儿,也讨人喜欢。”

    “哎……”张玳在一旁苦着脸抱怨道:“两位表妹一来,母亲眼里就看不见我了。”

    “贫嘴。”陆氏作势打了张玳一下,然后笑着拉着顾蓁和顾蕴向里走去。

    堂内,已经有数位夫人在座。他们的夫君,无一不是建康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顾蓁的舅父张慕远官至持节都督,正二品。他们一家重返京都所办的第一场宴会,建康城中的士族以及朝中诸位官员的家眷自然能来的都会过来。

    顾蓁和顾蕴被陆氏引着向厅中十几位辈分较大的女眷见礼,这十几位夫人,无一不是出自四大姓氏或者是嫁入了四大家族。

    而其他人,虽然也不乏朝中重臣的妻女。但是在这些士族的眼中,她们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不足以让顾蓁和顾蕴两个顾氏的嫡女前去拜谒问安。

    “终于可以安心地看会儿花了。”被陆氏从堂内放出来的三人携手来到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内,顾蕴捧着腮抱怨道:“参加这样的宴会太累人了。”

    张玳轻笑:“阿蕴,你现在还小,等长大几岁,今天这样的宴会会参加得越来越多。”

    “为何?”

    张玳正欲回答,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不是顾家的阿蓁吗?你什么时候被找回来的?”

    顾蓁一听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转身看去,自然看见了一个尚算熟悉的面庞。

    “阿莲,好久不见。”顾蓁露出一抹微笑。

    说话的女子名叫朱明莲,是她叔母小朱氏娘家侄女,算是顾蘅和顾莹的嫡亲表姐妹。

    朱明莲在朱家被娇宠惯了,养成了较为强势霸道的性子。幼时每每到顾家作客,都会和同样寸步不让的顾蓁吵闹一场。

    顾蓁离了原本的圈子这么久,朱明莲算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曾经一起“玩耍”的故人。

    看着朱明莲向着亭内走来,顾蓁却听到张玳附在她耳畔说道:“阿蓁,她是冲着我来的,抱歉让你遭了池鱼之殃。”

第十一章 熟悉

    顾蓁还没来得及发问,朱明莲已经来到亭下。

    “听阿莹说你已经丢了三年了,居然还能找回来,当真是可喜可贺。”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顾蓁从石凳上起身,和朱明莲平视。

    “有甚别扭的,我不过是在恭喜你罢了。”朱明莲说话间,若有似无地瞥向顾蓁身旁的张玳。

    看来,这次她还真是遭了池鱼之殃。顾蓁不解,表姐刚回到建康,怎么就和这位结下了梁子?

    “张家姐姐安好。”朱明莲想要越过顾蓁朝张玳走去,但是顾蓁怎会如她的意?若说娇宠可以给人底气,顾蓁觉得,她的底气一定不会比朱明莲少。

    “你作甚?”见顾蓁是有意阻挡,朱明莲有些恼怒。

    “没做什么。”顾蓁笑道:“只是觉得好久不见,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有变化的。”

    “什么?”朱明莲顺着顾蓁的话说,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被顾蓁牵着鼻子走。

    “年纪。”顾蓁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朱明莲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你还不是一样,一如往常地牙尖嘴利,丝毫不顾世家的礼仪风范。”被顾蓁暗指没有长进马齿徒增,朱明莲立即火从心起。

    还是这么经不得激,顾蓁笑了笑:“我可说了什么不雅的话,竟然让阿莲这样生气?”

    这下,朱明莲的脸色更加精彩了。

    站在不远处的雁翎无声地低下头,默默地将笑意掩去。而顾蕴和张玳却不用顾忌,直接笑了出来。虽然没有放声大笑,但已经足以让朱明莲怒上加怒。

    “你……”朱明莲气极之下,出手推搡。

    顾蓁一时不防,身子便被她推得向后倒去,被一旁的张玳连忙扯住。

    “你想做什么?”这下,是朱明莲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两步。

    张玳起身将顾蓁护在身后,她比顾蓁大两岁,又因为跟着张慕远学过一些拳脚的缘故而比一般女子身量长一些。

    顾蓁则是因为原本就身量纤细,流落在外的三年又经常食不果腹,所以比同龄的女子还要瘦弱许多。

    张玳这样挡在她前面,完全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朱明莲被侍女扶住身子,怒目看向张玳:“你怎可如此跋扈?”

    看着对方贼喊捉贼,张玳并不觉得气恼,因为对面这位小姐的个性,她昨日就已经见识过了。

    因为朱明莲的喊声,她们几人立即吸引了园中其他人的目光。

    张玳不慌不忙,等有几个人的脚步走近一些之后,才看向朱明莲:“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心悦于陆家公子,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非我的过错。朱小姐因此记恨上我,着实让人觉得委屈。”

    顾蓁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张玳的亲事才让朱明莲如此表现。从张玳身后露出头看向朱明莲,她心悦陆家公子?

    看到顾蓁的目光,又接受到越来越多女眷的目光,张玳在此处再也呆不下去了。跺了跺脚,转身跑向一旁。

    “没想到你看上去娇娇软软的,居然也有和旁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朱明莲走后,张玳看向顾蓁。

    “阿姐很厉害的。”一旁的顾蕴首先答话。

    “哦?”张玳好笑地看向顾蕴:“怎么个厉害法?”

    看着顾蕴想要长篇大论的架势,顾蓁连忙制止:“都是以前胡闹,表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张玳见顾蓁不好意思,自然也不再追问,三人再次坐回去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是顾蓁却开口问道:“表姐的亲事是何时定下来的?”

    “听母亲说是从小就定下了。”张玳十分坦荡。

    “表姐跟陆家公子熟悉吗?”张玳要嫁的人,和她母亲陆氏同出一个陆,只不过如今已经出了五服。

    “也不算熟悉,只幼时见过几面。后来我们一家离开建康,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

    ……

    草长莺飞的季节总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顾蓁、顾蕴以及张玳还有陆文燕一人拿着一张捕蝶网在郊外的草地上跑了大半个时辰,几人都已经面颊绯红,额头鼻尖冒出细汗。

    “阿蕴,我没有力气了……”顾蓁微微弯腰:“你们几个继续吧,我看着就行。”

    “好,阿姐。”顾蕴正玩儿得兴起,欢快的声音在风中飞扬。

    ……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另外三人也放下捕蝶网回到顾蓁身边。

    顾蓁正看向顾蕴,却见远处一人打马而过,玄青色的衣摆被风吹起,整幅画面看上去十分养眼。士族男子为风流之态,多着广袖长衫。策马而行之时衣摆被风吹起,风流被英气取而代之。

    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顾蓁的心头。但是当她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阿蓁,看什么呢?”张玳走到她身旁。

    顾蓁下意识地指着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影问道:“那是何人?”

    张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驾马而去。她也是刚回到京中不久,自然辨认不出。

    “阿姐,你看我捉的蝴蝶。”顾蕴抱着一个琉璃罐子向顾蓁走来,里头四五只彩蝶交相飞舞。

    自从上次在琳琅阁买了一套琉璃杯之后,顾蕴对琉璃的热情日渐增长。就在昨日从张府的花会中出来之后,再次去到琳琅阁,花了两百金买了这只刚到的琉璃罐子。

    在买罐子的同时,还不停地向掌柜询问这罐子的出处还有运到大齐所花的时间以及所费的银钱等等。顾蓁这才知道,原来她家妹妹想要做琉璃生意的念头一直都没有歇下去。

    “这蝴蝶只有装在这琉璃罐子里才能这么好看。”陆文燕称赞道。此时,她也不嫌顾蕴买琉璃罐子的时候花钱多了。

    几人一边赏蝶,一边聊最近京城中发生的趣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张玳即将要嫁的那位夫君身上。

    陆文燕说道:“我们族中一众男子,没有一个比阿阶阿兄更加好看,张家姐姐真是好福气。”张玳未来的夫君名叫陆阶,是建康城中出了名的玉面郎君。

    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别人如此说自然会不好意思。所以,张玳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晕再次升起,并且比方才奔跑出来的更甚。

    但是,顾蕴似乎觉得还不够,接着陆文燕的话说道:“都说他好看,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阿燕,不如你将他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好呀,他今日似乎是陪着叔母一起出来了,我去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呢。”陆文燕说完,转身便想走。

    被张玳一把拉住胳膊:“阿燕,别去了。”

    “表姐,你见过没有,是不是真像阿燕说的那样好看?”顾蕴看向张玳。大有你不说我就要亲自去看的势头。

    张玳顿了顿,慢慢点头:“好……好看。”

    看着张玳的模样,顾蕴和陆文燕得逞地相视而笑。

    当反应过来自己被两个小家伙给骗了之后,张玳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追着顾蕴和陆文燕便要打过去。三个人很快闹作一团,然后,在一旁从未参与的顾蓁也被波及,不得不加入战团。

    ……

    疯玩了一整天,顾蓁和顾蕴和张玳、陆文燕告别,浑身酸软地回到自家的马车上。

    马车刚刚行驶不久就突然停下,昏昏欲睡的两姐妹也有了些精神。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外面顾际常的声音传来。

    “夭夭,阿蕴。”

    顾蕴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趴到窗口处向外看去:“父亲!”

    “父亲不是有事要忙吗,怎么会来到这里?”顾蓁也探出身子。

    顾际常笑了笑:“为父过来接你们回家。”

    听着马车旁独有的马蹄声,车内的顾氏姐妹笑得一脸满足。她们的父亲,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两个月后,迎来张玳的婚礼。

    婚礼当中最热闹的环节便是闹新婿,为了这个,顾蕴已经兴奋了一个早晨。

    盛装的张玳坐在屋内,张家、顾家以及陆家未出阁的姑娘基本上全部堵到了门前。十几个小到七八岁大到十三四岁的姑娘,全都满脸兴奋地等着新婿的到来。

    不久,一个身姿修长面如冠玉的男子在一众陆氏子弟的陪同下来到房门前。

    顾蓁看向陆阶,弱冠之年的男子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果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位玉面郎君。

    在一众小姑娘千奇百怪的要求下,陆阶和身后一众子弟都有些应接不暇。终于,还剩下最后一位姑娘没有提要求。

    陆阶看向顾蕴:“顾家小妹,看在我是阿燕的堂兄的份儿上,是否而能考虑手下留情?”

    “放心,阿阶阿兄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为难你呢?”顾蕴笑眯眯地说道:“我从来不为难好看的人的。”

    士族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极其好美。像顾蕴这样当众夸一个男子长相出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场景。

    “多谢顾家小妹。”陆阶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礼节。

    顾蓁见她妹妹眼珠转动的样子,就知道陆阶这个谢礼谢得早了些。

    片刻后,只听顾蕴朗声说道:“陆家阿兄,我想听你当着表姐的面说你心悦于她,日后待她必定如珍似宝。”

第十二章 及笄

    张玳和陆阶的婚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陆阶见了顾蕴都要绕着走。

    为此,陆文燕不止一次抱怨顾蕴:“阿蕴,从那日之后,我阿阶阿兄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了,怕你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捉弄他。”

    顾蕴却一脸镇定自若:“我表姐还没见过他就被他娶回了家,是多亏的买卖呀。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两句承诺又怎么了?”

    陆文燕慨叹道:“将来谁要是娶阿蓁姐姐,肯定会比我阿阶阿兄更惨。”

    表姐出嫁顾蕴尚且让新婿那样承诺,若是换成了她视作天大的亲姐姐顾蕴,又会是怎样的手段?

    哪曾想顾蕴听到这话,立即瞪大双眼看向陆文燕,很是郑重地说道:“我阿姐要永远和我和父亲住在一起,是不会出嫁的。”

    ……

    两年时光倏忽而过,张玳前不久生下一个玉雪玲珑的女婴,一月之后,迎来顾蓁的及笄之礼。

    迎宾、开礼之后,顾蓁来到席上,由赞者为其梳头。顾际常为顾蓁请的赞者,是她的舅母陆氏。

    初加。梳头之后赞者退下,正宾来到顾蓁面前,高声吟诵祝词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正宾加笄,赞者正笄。

    一拜。顾蓁换上素衣素裙之后,向顾际常行跪拜之礼,以谢父母养育之恩。顾蓁抬头的瞬间,从她视作天穹的父亲眼中看到了泪光。

    ……

    “儿虽不敏,敢不祇承。”

    顾际常扶着顾蓁的手让她起身:“夭夭总算成人了。”

    “是的,父亲。”顾蓁抬头,看着顾际常轻笑。

    顾际常心中无限欣慰,比他位列三公那日都要愉悦。他的爱女,自幼天资卓然灵敏稳重,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谢过诸位宾客之后,顾蓁的及笄之礼正式结束。顾际常和几个同僚到前厅说话,顾蕴和谢文燕来到顾蓁身前,张玳也在陆阶的陪同之下走来。

    “阿姐好漂亮。”顾蕴一脸自豪地看向顾蓁。

    一旁的陆文燕笑道:“自你心中,阿蓁姐姐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那当然了,我阿姐是天下最好的阿姐。”

    听着顾蕴和陆文燕的对话,张玳乐不可支:“你们两个也不小了,如今阿蓁的及笄之礼过去,下面就是你们俩了。”

    随后又看向顾蓁:“听闻,最近一年上门提亲的人已经将顾府的门槛踏矮了不少。”

    从顾蓁十四岁开始,便有人不停地上门提亲,其中多为世家出身的公子,也有朝中重臣的儿孙。

    但是无论是谁,从顾际常处得到的回应一律是不答应。他刚刚从外面寻回来的女儿,怎能这么快就便宜别家小子。他不舍得,所以一律拒绝。

    此举,倒是极合顾蕴的意。阿姐一辈子不出嫁才好呢,那样她们就能一辈子住在一起。

    “是啊,连我母亲也想为兄长求取阿蓁姐姐呢。”陆文燕接话道。然后看向顾蓁:“阿蓁姐姐,做我嫂嫂好不好?我哥哥也很好看的。”

    “不好!”顾蕴抢在顾蓁之前回绝:“休想打我阿姐的主意。”

    只要一提到顾蓁的亲事,顾蕴就是这副护犊子的模样,陆文燕和张玳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陆阶带着张玳和陆文燕返回陆家,顾蓁则带着顾蕴去往顾际常的书房。

    从半年前开始,顾蕴突然要求要和顾蓁一起每日来书房之中听顾际常的教导。原本顾蓁和顾际常都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居然坚持了下来。

    顾蕴突然勤奋起来,让顾蓁和顾际常都颇感好奇。但是半年下来,他们总算找到了答案。

    顾蓁最为感兴趣的,是顾际常处理的关于钱财经济的文书。所以,她想要学的,还是如何赚钱。

    往日一直十分安静的书房,今日姐妹二人走到门口处,却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他们的父亲是谦谦君子,平时连高声讲话都不曾有过,今日怎会和人发生争吵?

    顾蓁示意顾蕴噤声,两人静静地站立在门前。

    ……

    顾际棠打开房门的瞬间看到正走过来的顾蓁顾蕴姐妹,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但姐妹二人却是十分自然地向他问安:“二叔。”

    “阿蓁和阿蕴来找父亲吗?”顾际棠恢复了往常的和煦。

    “是。”顾蓁答道:“二叔和父亲商议完了?”

    “是。”顾际棠笑着点头。

    “夭夭,阿蕴。”顾际常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顾际棠从门口让开,让姐妹二人进入,然后关门离开。

    房内,顾蕴首先开口:“父亲,二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将阿姐送人?”

    看着已经激动起来的顾蕴,顾蓁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听父亲说话。

    “阿蕴为何如此?”顾际常完全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小女儿的反应让他有些伤心。他在女儿的心中,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毕竟还没有听到父亲的解释。但是顾蕴却并不想压制,她们方才居然听到二叔跟父亲建议将阿姐送人。是“送”而不是“嫁”!

    叫她如何能不气?

    看着小女儿仍旧一脸质问,顾际常无奈地解释道:“只不过是你二叔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一个提议,为父又不会答应,你急什么?”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局势越发不稳。而近几年内,随着兵乱四起,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夺得军功,可士族正在以不可挽回的趋势走向衰落。

    再加上君主的忌惮,这些烈火烹油已经数百年的簪缨世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在夹缝中“求生”。

    顾蓁因为一直跟随顾际常在书房之中看他处理政事,所以对于如今士族的危机早已有了了解。

    现在的世道,有兵权才有生存的权利。整个天下的势力正在从士族向那些拥有大量兵权的藩王霸主倾斜。

    她当日听完雁翎的身世,曾慨叹士族已经沦落至此。却没想到,有一日那样的局面竟会轮到自己头上。

    不过她比雁翎的母亲要幸运的多,她有爱她宠她的父亲。只要有顾际常在,即使是顾氏败落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沦为交易的物品为家族谋得一时安稳。

    顾际棠今日能对顾际常提出这样的建议,必定是顾氏的家臣合力审时度势、谋算而得。

    士族面临的局面,难道比她所知道的更加严峻?

    看着顾蓁的面色,顾际常安慰道:“夭夭不必担心,一切还有父亲。即使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顾氏完全可以退居郢州。”

    闻言,顾蓁神色稍缓。是的,他们还有武陵,还有郢州。

    几百年的财富和势力积累,让每一个士族在其祖宅所在之地已经完全成为霸主。就像朝中藩王有封地和兵权。他们在郢州,不止有财富和兵权,还有百姓的拥戴。

    听到这里,顾蕴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她走到书案后,伸手轻轻地扯了扯顾际常的衣袖。

    “怎么?”顾际常故作生气地说道。

    顾蕴挤出一丝笑容:“父亲,阿蕴也是担心阿姐嘛。”小姑娘的声音苏苏软软,尾音微微上翘,任人有再大的气也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蓁看到她一向雅正的父亲,此时居然在极力掩饰嘴角的笑容。

    但是顾蕴所在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顾际常的表情,所以以为他仍旧在生气。

    她继续扯了扯手中的衣袖:“父亲?父亲?父亲……”

    三声父亲,终于让顾际常极力的伪装破裂,嘴角无声地扬起。

    “阿蕴。”顾蓁示意顾蕴看向顾际常的神情。

    顾蕴本还疑惑,在偏转身子看到他父亲已经扬起的嘴角之时,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父亲,你捉弄我。”

    顾际常将顾蕴从怀里捉出来:“这世上疼惜你阿姐的,不止你一人。”

    “知道知道,父亲自然也极疼阿姐。”顾蕴无比乖巧。

    顾际常看看顾蕴,之后又转向顾蓁:“我的夭夭,自然要选一个极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既要有高贵的出身,又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和顶天立地的魄力。此外,还要一生一世都将夭夭捧在手上放在心中。不然,哪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闻言,顾蓁轻笑:“父亲说的这样的人,真的存在于世间吗?”

    “若是没有这样的人,那就不嫁了,反正顾家又不是养不起你。”顾际常说这话的时候,和顾蕴的神情分毫不差,连语气都极其相像。

    “对对,不嫁了,世上就没有能配得上阿姐的人。”顾蕴抱住顾际常的手臂:“父亲,阿蕴也能养得起阿姐。”

    ……

    “阿姐,是阿燕家的帖子。”顾蕴从一打帖子中抽出一张递给顾蓁。自从阿姐及笄之后,她们收到的帖子是愈发多了起来。有给阿姐的,也有给她的,更多的是邀请姐妹两人一起前去。

    顾蓁看了看手中的帖子,无非就是一些花会、踏青之类的,去哪家都无甚分别。转头对顾蕴说道:“挑一家你喜欢的吧。”

    “去舅母家吧。”

    “嗯?不去阿燕家?”顾蓁以为她会想去陆家和陆文燕一起。

    “舅母家这两年栽培了一片桃园,今年只第一次邀请人前去观看。”顾蕴解释道:“阿姐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

    “也好。”

    “红豆,去准备马车,我们今日去张府。”顾蕴转身吩咐道。

    然后,又起身向一旁走去:“我去给舅母挑件礼物带上。”

第十三章 噩耗

    顾蕴给陆氏挑的礼物,是一件雕工精致的琉璃摆件。雕的还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正好是陆氏的属相。所以这件礼物,当真是送到了陆氏的心坎儿里。

    陆氏抱着顾蕴不舍得撒手:“要是我还有一个儿子,必定要将阿蕴讨过来做媳妇。这么可心的人儿,去哪儿找哟。”

    ……

    不愧是经过了整整两年的精心打理,张府的这片桃园虽然桃树的树龄都不算大,但胜在姿态各异、极具风姿。

    “你舅父回到建康之后,就更加想念你母亲了。”陆氏对顾蓁说道:“他总念叨着,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所以,就命人在这里修了这片桃园。”

    对于母亲张氏,顾蓁真的没有太多的记忆,毕竟她走的时候她才两岁。但是张氏对她的疼爱,她却能一直感受到。

    因为顾际常曾经对她说:“别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我们夭夭没了母亲,我就要把你母亲的那份也一起补上。这可是你母亲走之前对为父下的命令。”

    陆氏去陪别家的客人,顾蓁顾蕴姐妹两人就结伴在园子里逛起来。这片桃园占地近百亩,一时间也走不到头。

    许多年之后,顾蓁仍常常梦见今日的场景梦见这片桃园,醒来之后只觉得恍如隔世。这片开在三月的象征着春回大地的花,对她来说却有着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沁人寒意。

    仿佛身穿单衣行走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周身气血都被冻得凝固起来……

    从张府回到顾府,顾蓁和顾蕴像往常一样来到顾际常的书房。

    “父亲,我们回来了。”顾蕴推门的同时朗声喊道。

    可是回应她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阿姐,父亲不在。”顾蕴转头,看向顾蓁。往常这个时间,顾际常已经下朝回到家中。即使是有事耽搁,也会提前差人回来禀报。

    “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我们之前又不在家中所以错过了回来禀报的人吧。”顾蓁说道。随即和顾蕴一同进入房内:“大概片刻就会回来,我们在此处等着父亲吧。”

    顾蓁拿出笔墨和宣纸,铺在桌子上开始练字。顾蕴向来没有这个耐心,便随手拿了一本书,一边随意翻看一边等顾际常回来。

    但是等了近一个时辰,依旧未见顾际常的踪影。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惊雷,顾蓁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宣纸上,狼毫上的黑色墨汁将一篇即将完成的字染污了一片。

    “方才进来的时候不还是晴天,怎么突然打起了雷?”不知为何,顾蓁的心中突然生出烦乱。也不去整理有些凌乱的桌案,径直从案后走出,打开书房的门便走了出去。

    “阿姐,你去哪儿,等等我。”顾蕴扔下书,随后跟上。

    “管家叔,你见父亲了吗?”顾蓁走出书房不久,碰到了顾均。

    前几年,顾际常上朝都由顾均陪同。但是近些年体谅他逐渐年迈府中事物又多,所以便换了年轻的小厮陪同。

    听到顾蓁的话,顾均十分惊讶:“老爷还没回来吗?”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道顾际常不在府中。

    闻言,顾蓁没有耐心解释,转头就往西苑跑。那里,是他二叔顾际棠一家的居所。

    但是顾际棠也没有回来,小朱氏正急得发慌。

    “阿姐,你去哪儿?”顾蓁扭头就往外跑,顾蕴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已经出了拱门。

    她要去找舅父,父亲和二叔同时晚归并且音信全无,一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顾府的宅院太大了,顾蓁一路小跑到大门口就用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来到门口,才突然发现她着急之下既没有唤雁翎跟随,也没有吩咐府中准备马车。

    暗恨自己太过毛躁,正想吩咐人去备马车,原本紧闭的中门突然大开。

    因为嫌太过麻烦,顾家人平常出去都是走侧门。出了迎宾接旨,中门很少打开。

    顾蓁不由自主地向前望去,只见缓缓向内打开的朱红大门外,一身官服的顾际棠立在那里。而他的面容,满是悲戚!

    真的出事了!

    顾蓁连忙奔跑过去,伸手拉住顾际棠的手臂:“二叔,父亲呢?出什么事了,父亲为何还不回来?”

    “阿蓁,你听我说。”顾际棠扶住顾蓁的脸颊,不让她向他的身后看。

    “二叔,父亲呢?”顾蓁再问一遍。

    “阿蓁……”顾际棠低下了头。

    顾蓁挣开他的手,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那里,居然站着两排宫中的侍卫。而他们肩上,抬着一口规格极高、装饰辉煌的棺木……

    顾蓁感觉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双颊和嘴唇血色顿失。先是呆愣了一瞬,然后木然地小心翼翼地向着棺木走去。四周开始狂风大作,直将顾蓁的眼泪吹了出来。

    但是在靠近那些侍卫禁军之时,被后面过来的顾际棠拉住了身子……

    大齐三公之一的大司马顾际常在齐帝遇刺之时奋而挺身,以自己之身救了国主之命。特追封为英国公,享太庙尊位。

    顾氏家主故去,是为国牺牲,大义凛然。武陵顾氏的族人没有发出丝毫怨怼之音,而家主的交替也十分平静,兄终弟及。

    在顾蓁及笄后不过半月,这一年春天的尾巴,她和顾蕴成为了相依为命的孤女。顾氏长房的顾际常,这世上爱她疼她最深的父亲,突然……离她远去。

    “阿姐,父亲,父亲……”灵堂之上,并排跪在堂前跪在顾蓁身旁的顾蕴,死死地搂着长姐的身子:“父亲……我要父亲。阿姐,父亲……”

    顾蓁原本木然的身子,在顾蕴哭倒在他怀中之时有了些许动静。

    她转头看向停放在堂前地棺木,那里躺着他的父亲,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顾蓁死死的盯着棺木,妄想着那里会突然出现动静,然后她的父亲又重新回到了她和阿蕴的身边。

    传奇话本中不是有死而复生的故事吗?顾蓁祈求上苍,能否将父亲还给我?顾蓁愿以自身寿命相换。

    “我们的夭夭没有母亲,为父就要把你母亲那份疼爱一并补上,让夭夭在任何地方都要不输别家女儿。”彼时,父亲一边指导她习字,一边温声说道。

    “别哭了夭夭,都是父亲的错,才让我的女儿在外吃了这么多的苦。”彼时,她从马车中醒来,苦苦等候三年的父亲终于来了。

    “我的夭夭,自然要选一个极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既要有高贵的出身,又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和顶天立地的魄力。此外,还要一生一世都将夭夭捧在手上放在心中。不然,哪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彼时,阿蕴刚刚因为父亲的捉弄不依不饶。

    她的父亲,像天穹一般的父亲,她认为只要有他在就无需忧心任何事情的父亲……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抛下她和幼妹……离开了……

    “父亲!”顾蓁声嘶力竭。本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流淌在被泪水浇湿又被风吹得已经干涩微疼的面颊上。

    父亲,你不要抛下阿蓁。阿蓁平时只是故作老成,其实阿蓁一点儿都不稳重,一点儿都不能干。

    阿蓁很软弱,没有了父亲,阿蓁活不下去的。

    父亲,你忍心就这样抛下我和阿蕴吗?你忍心吗?

    父亲!

    ……

    “大小姐,您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口说话了。”顾际常的书房之外,雁翎对着门缝说道:“您不是只剩下一个人,还有二小姐,二小姐还需要您的照顾。”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昏暗的书房之内,顾蓁坐在往常他父亲所坐的书案后。低垂着眼眸,神色难辨。

    “大小姐……”门外,雁翎的呼喊不断传来。

    雁翎在门前喊了半个时辰,房内依旧毫无声响。她不再出声,静静地候在外面。

    顾蓁虽然痛极,但并没有忘记她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每天在这书房之中待到入夜之后,便会回到寝居照看顾蕴。然后在翌日一早,再次来到书房之中。

    自顾际常出殡之后,顾蓁如此已经延续了一个月。

    本以为今日又要等到入夜,却不料书房的门在黄昏之际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一直站在门外的雁翎看着顾蓁,一时间竟惊得不知如何说话。

    “走吧。”顾蓁若有似无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关上房门,先一步向前走去。

    雁翎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跟上。

    抬脚走进她和顾蕴一同居住的院子,昏黄的余晖之下,顾蕴背对着她蹲在院中。太阳略微余下的光辉撒在小姑娘穿着缟素的背脊之上,直看得人有流泪的冲动。

    顾蓁缓步走向顾蕴,她不能倒下,也从未想过倒下。她若是倒下了,阿蕴要如何?父亲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突然因为护驾而身亡,十二位宫中侍卫亲自护送遗体,将遗体送回顾家停灵七日之后又护送回郢州祖宅,一直留到出殡下葬之后才返回宫中。

    其间,顾蓁想要开馆见父亲最后一面。先是被顾际棠以冒犯死者为由阻止,后来见顾蓁执意,那十二名侍卫便护在灵前。言:“国公救驾而逝,遗体不容任何人冒犯。”

    顾蓁肯定,顾际常是一个合格精明的政客,是一个胸怀抱负的官员。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愚忠死忠之人。

    说她父亲是救驾而亡,她死都不会相信!他怎么会不顾两个年幼的女儿和整个家族,去救一个他从未看好的国君?

    日前种种,叫她怎能不疑?叫她如何不疑!

    “阿蕴。”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猛然向后转身,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顾蓁连忙蹲下,扶起她的幼妹。同时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至亲。

    “阿姐,你终于跟阿蕴说话了。”小姑娘开口,又有泪腔。

    顾蓁伸手抚上了顾蕴的发丝。阿蕴,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有彼此了。阿姐会像父亲保护我们一样,将你护得好好的。

第十四章 媵妾

    “二叔。”顾蓁向着顾际棠躬身行礼。

    “阿蓁来了,快坐到一旁说话。”她的叔父,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能让人如沐春风。

    顾蓁依言坐到一旁的坐榻之上。

    “找叔父有何事?”顾际棠温声问道。

    顾蓁略微思考之后才开口:“听闻府中要送一女子入淮南王府,阿蓁觉得有些惊讶,便来问问二叔看此事是否属实?”

    顾际常逝世已经半年,在这半年之中,不论是建康的顾府还是位于郢州武陵的祖宅,都没有出现任何风波,和往常顾际常任家主之时没有丝毫区别。

    顾蓁这才发现,原来她这个一直退居人后的二叔有着并不输于兄长的能力才干。以及……野心。

    继半年前她和顾蕴在顾际常的书房之外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争吵之后,近日再次在府中听到了顾氏即将送一女子入淮南王府为媵妾的消息。

    将世家贵女送人为媵妾,自然是存依靠攀附之心。如今的淮南王是大齐军功最盛的藩王,着实是不二人选。

    而这些军权在握的藩王,也十分乐意与士族结交。即使士族在不断地走向衰颓,但是当前,他们仍旧代表着尊贵、财富、地位以及民心。

    若是放在百年前士族正旺的时候,这些人就算有再大的兵权和再多的财富,想要迎娶世家贵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世家庶族之分,已经在人们心中形成根深蒂固的观念。

    士族老爷们一致认为,那些寒门出身的泥腿子是配不上他们从小娇养长大尊贵无比的女儿的。

    但是现在,却是这些往日眼高于顶的人上赶着将族中女子甚至是嫡脉嫡女送给人家当妾。

    若是顾际常还是顾氏的家主,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族中。但是如今……

    顾蓁看向她二叔,顾际棠有兄长的能力手腕和魄力,但是唯独缺少一样——士族的风骨和尊严。

    送去淮南王府的女子,出自旁支必定不像话。而嫡脉的女子,也就顾际常和顾际棠的几个女儿。

    顾蘅两年前已经出嫁,顾莹也已经定下婚约。剩下的两个庶女,身份有些欠缺并且年龄也不够。

    那么,就只剩下长房的两个女儿,已经及笄的顾蓁和年方十三的顾蕴。

    显而易见,她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但是她们姐妹二人正在斩衰期间,所以顾际棠即使有意也不好明说。

    虽然不好明说,府中却不断有消息传出。那就代表,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阿蓁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兄长的这位长女,自幼被当成男儿教养。顾际棠虽然不清楚顾蓁已经被培养到何种程度,但是并不会将她当成普通的闺阁女儿看待。

    顾蓁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启面看向顾际棠:“二叔,阿蓁愿意去淮南王府。”

    不待顾际棠张口,她继续说道:“虽然阿蓁在斩衰期,但是只是为人媵妾,并不用举办婚礼,外头知道的人也不会很多。”

    她连说辞,都已经为顾际棠找好:“我最近两年本就不会出席过多抛头露面的场合,做了媵妾之后更是不用显露人前。而两年之后,这件事情的风声自然会被盖过去。”

    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并不会知道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顾氏将尚在丧期的嫡女送给别家为妾。而能够知道的人,也不过是这几个世家。试想,连顾家都如此了,别家又会有何不同?

    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就没有了谁笑话谁。

    ……

    刚出西苑的拱门,迎头就碰上了顾莹。

    顾莹从前就一直觉得,她在顾蓁姐妹二人面前抬不起头是因为虽然同为嫡脉,但是她们是家主的女儿。

    但是如今不同了,如今顾家改朝换代,她的父亲才是整个顾氏最有权柄的人。所以,现在应该是顾蓁和顾蕴不如她尊贵才对。

    “阿莹。”

    看着一脸笑意的顾蓁,顾莹怔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看来她猜想的没错——没有父亲护佑的顾蓁,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嚣张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顾蓁这样,让她想要为难她都找不到理由。

    “你来西苑作甚?”

    “来找二叔商议一些事情?”顾蓁的态度少见地温和。

    “找我父亲商议事情?”顾莹疑惑,她一个女儿家,能和父亲商议何事?

    顾蓁也不遮掩,十分自然地说道:“商议将我送到淮南王府为媵妾的事情。”

    闻言,顾莹更加惊讶了,脱口而出道:“世家女怎么给别人为妾?”

    顾蓁却是不在意地笑道:“这个,你去询问二叔或是阿宽兄长,他们自会告知你的。”

    见顾莹仍是一脸难掩的不可置信,顾蓁接着道:“阿莹,往后我不在府中,阿蕴若是有何处冒犯到你,还望你念在她年幼,稍微宽恕些。”

    顾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蓁见此,表以感谢一笑,然后带着雁翎离去。

    顾莹不过是被宠坏了,性子中有些霸道刻薄。实际上,心地并不算坏。

    顾蓁觉得,若论心机深沉,这顾府的一众女儿甚至男儿,都比不上她。

    ……

    去淮南王府为妾的事情,必定要和阿蕴商议。毕竟,她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顾蓁虽然有准备,但是看到顾蕴的反应之后,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往常一听人说她要嫁人就坚决反对的人,得知她要去给人做妾,怎会不闹?

    “阿蕴,你先静一静,好好听阿姐说明缘由。”顾蓁伸手去拉顾蕴。

    地上已经碎了一片琉璃渣子——听她说话之时,顾蕴正在擦拭她最爱的琉璃摆件。然后,摆件便从她手中掉落。她管也不管,转身便要向外跑去。

    她已经十三岁了,就算性格天真烂漫但也是顾际常和顾蓁亲自教养长大的,怎能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二叔逼你了对吗,阿姐?”顾蕴欲挣开顾蓁的束缚:“我要去找他,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不能这样做!”

    “没有人能逼我,是我自己求来的。”很是平缓的声音,却将顾蕴的挣扎瞬间压下。

    “为什么?阿姐,为什么?”顾蕴抱着顾蓁哭道:“我们说好了,父亲、阿姐还有我,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

    先是父亲离开我们,如今阿姐也要不要阿蕴了吗?”

    将顾蕴搂在怀中,顾蓁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背:“阿蕴,阿姐这么做,自然有阿姐的理由。”

    “是不是为了我?”顾蕴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是能让顾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除了她还能有谁?

    顾蓁见顾蕴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什么?阿姐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为何要去给别人当妾?”

    顾蓁见状,只好将心中的计划对顾蕴讲明:“父亲的死绝对有疑点,而淮南王,是如今整个大齐拥有兵权最多的藩王。”

    不必过多言语,顾蓁知道顾蕴已经能明白。

    还有一点她未对顾蕴言明,她和顾际棠约定——她入淮南王府为顾氏谋得荫蔽,而他要护好尚在顾府的顾蕴。

    虽然说唯有血脉不可背叛,但若是顾蕴在顾家出了什么状况。那她为顾家带来的,就不再会是利益和庇护。

    “阿姐,你要和皇室为敌吗?”顾蕴从顾蓁怀中抬起头。

    顾蓁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如今藩王割据,大齐王朝本就像是一个已经有了裂纹的琉璃罐子,只缺少一只将其轻轻推动的手,便会顷刻间四分五裂。

    况且,若如今坐在那皇位之上的是位明君,他官至大司马的父亲也不会突然以救驾牺牲为名被人将尸身抬回顾府。

    那是她最敬重、最爱戴的父亲啊。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被人害死而无人敢为其出头。

    “阿姐,我跟你前去。”

    顾蕴的一句话,将顾蓁的神识拉回来。片刻之后,才知道她说的是何意。

    “胡闹!你去作甚?”顾蓁面色严肃:“古语云:‘妻之以蝗,媵之以英。’我是以媵妾的身份过去,你跟着,又算什么?”

    顾蓁面对顾蕴,几乎从不曾沉颜以对。如今见她这幅模样,顾蕴一时间被吓住。

    但是随即,又伸手环住顾蓁的腰:“阿姐能不能不去?父亲若是知道,也不会希望阿姐这样做的。”又是声泪俱下。

    但是顾蓁已经决定的事情,怎会轻易改变?

    ……

    顾蓁答应之后,顾际常负责和淮南王府交涉。虽然她即将要侍候的淮南王世子不在京中,但此事也很快被定下来。

    步入腊月之后,淮南王世子从军中返回,届时顾蓁会被送进淮南王府。

    如今是八月中旬,距离腊月还有不到四个月。自绣楼中隔窗而望,明月在圆满之后逐渐残缺。

    她笄礼几日之后顾际常在书房之中说的话再次萦绕在耳畔。可是再过几个月,她却要成为别人的媵妾。

    父亲,也许阿蕴说的是对的。若是你知道,一定不会让我这样做。但是,夭夭这次要忤逆父亲了。

    父亲所说的那样好的男子,夭夭恐怕只能来世再遇到了。

第十五章 媚术

    顾蓁要被送到淮南王府为媵妾的事情,在进入冬月的时候传到了张慕远和陆氏夫妇耳中。

    顾蓁跟着小厮来到前厅的时候,张慕远夫妇以及顾际棠在厅中静坐。她舅父舅母面上有难掩的怒意,她叔父的脸色也不好看。

    “舅父,舅母,叔父。”顾蓁来到厅内,依次向三人行礼。

    “阿蓁,走,跟舅父回张家。”见到顾蓁,张慕远立即起身,拉起顾蓁的手便要向外走。陆氏自然紧随其后。

    但顾蓁却反抓住张慕远的手臂:“舅父,你听我说。”

    “他说你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你也要这么跟我说吗?”张慕远怒气不减:“阿蓁,就算顾家容不下你,你还有舅父舅母。我们断不会将你当成礼物一般送给别人为媵妾。”

    后面的话,张慕远每说一句,顾际棠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顾蓁却表现的异常平静:“舅父舅母,我当真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的。”

    “为何?”张慕远此时是又气又怒又惊愕:“你堂堂世家嫡女,如何能给他人做妾?”

    “舅父,如今的士族,再也难回往日了。顾氏如此,我想这样的事情,在张氏也会发生吧?”

    张慕远一噎,随即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断不会将你送入火坑。”

    但顾蓁还是那句话:“舅父,真的是阿蓁自愿。”

    “你在担心什么?阿蕴?若是如此,我们将你们姐妹二人一同接入张府。”

    “并非。”顾蓁看向张慕远:“舅父,对于此事,阿蓁已经有了决断。阿蕴会继续生活在顾家,还望舅父舅母日后能常常来探望。”

    “阿蓁,这到底是为何?”见顾蓁固执己见,陆氏也走上前来:“你舅父就你母亲一个亲妹妹,她已经故去,你如何让你舅父再亲眼看着你走入火坑?”

    “舅母,阿蓁已经决定了。”

    “不行,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张慕远毕竟是武官,顾蓁的力气如何能跟他抗衡?所以身子被拽得向前几步。

    “你当真是欺负我顾氏无人不成?”顾际棠怒而上前,欲从张慕远手中抢回顾蓁。

    但是他一介文人,自然也不会是张慕远的对手。

    情急之下,出声叫来了一众男仆,挡在大厅门外。

    顾蓁终于从张慕远手中挣脱,立即躲到顾际棠身后。

    “阿蓁,你过来!”张慕远怒喊。

    顾蓁面上十分歉疚,但脚下却纹丝不动。她极为郑重地对着张慕远夫妇行了一个正式礼节,抬头望向对方:“舅父舅母,望原谅顾蓁今日不敬。日后,阿蕴还要托二位亲长多多照拂。”

    ……

    最后,张慕远夫妇终是没能将顾蓁从顾府中带出。

    这下,连顾际棠都有些怀疑顾蓁同意以媵妾的身份去到淮南王府到底是何目的了。他之前一直认为顾蓁是善于审时度势,为了顾蕴才被迫答应入淮南王府。

    但是现在见她如此坚定,倒真的像是完全出于意愿。

    “叔父无需多想,不管阿蓁是何故答应为人媵妾,为整个顾氏带来的只有益处,不是吗?”看到顾际棠的神情,顾蓁也能猜出一二分。

    闻言,顾际棠开口道:“叔父是在想,还有月余就要入府,阿蓁一应事宜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既不用三书六礼,又不需嫁妆喜服,有甚好准备的?”

    “至于叔父差来的教习师傅,阿蓁会仔细学习的。”顾蓁冲顾际常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大堂。

    为人媵妾,自然是要以色事人。顾际棠差人找来的教习师傅,一个是从建康城中最大的青楼寻来的老师傅,负责教授顾蓁应对男人时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欲擒故纵。

    而另一个,是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之前负责调教后妃。她会的,自然更多。她能教授给顾蓁的,是能让女子由内而外散发魅惑之气的法子,统称为媚术。

    若是顾际常在世,这些东西和顾蓁定会一辈子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顾际常希望他的女儿,既有世家女的端庄贤淑,又有男儿的光明磊落,应该长成一个“如玉君子”。

    但是如今,她却在认真仔细地学习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甚至比有些时候学习顾际棠教她的君子之道还要认真。

    这人生的机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

    “凡令夫爱,取赤痒足,出夫脐处下看,即……”

    “阿蕴!”顾蓁沉声一喊,让正在传授秘术的老嬷嬷停了口。

    顾蓁看向帐子处:“还不出来。”

    片刻之后,顾蕴挪动着步子走进内间。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阿姐听嬷嬷授课之时不准靠近这间屋子。”顾蓁神情有些严厉:“为何胡闹?”

    “我……我就是好奇。”

    “嬷嬷请先休息片刻。”顾蓁开口道,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雁翎:“雁翎,你带嬷嬷去客房休息片刻。”

    “是。”

    雁翎引着老嬷嬷出去,房内便只剩姐妹二人。

    “说,为什么过来?”顾蓁才不相信她是因为好奇才过来偷听。这二位教习师傅在顾府内住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怕是府中已经传出了风声。

    顾蕴就见顾蓁不似玩笑,立即老实交代:“是……是府中的人说阿姐在练习媚术。”

    果真如此。

    “阿姐,什么是媚术?”顾蕴一脸疑惑。

    顾蓁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听到什么要紧的内容。她看向顾蕴:“等阿蕴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

    “好。”顾蕴乖巧地点头,然后不再发问。

    姐妹二人在房内说了一会儿话,顾蕴出来,让顾蓁继续学习。

    雁翎引着老嬷嬷进入屋内,顾蓁没有注意到,顾蕴走出房间的时候,那瞬间变换的神情……

    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初二日黄昏,送顾蓁去往淮南王府的小轿停在了顾府的侧门前。

    明明已经适应了三个多月,见顾蓁要走,顾蕴还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死活不让她移动半分。

    “阿姐,阿姐能不能不走?”顾蕴哭得声响:“你要是走了,谁监督阿蕴习字?谁在下一年的花朝节陪阿蕴去捕蝴蝶?谁在阿蕴生病的时候在一旁照顾?

    父亲已经离开了,连阿姐也要抛下阿蕴不管吗?

    阿姐不要走……”

    顾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能忍住。她伸手去拽顾蕴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拽不开,遂示意一旁的雁翎过来帮忙。

    终于将顾蕴推开,顾蓁看向红豆:“过来拉住你家小姐。”

    “阿姐!阿姐……”

    顾蕴被红豆拉着无法出绣楼的大门,顾蓁则带着雁翎快步走出院子,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坐上不甚引人注目的小轿,顾蓁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她被王家用作小姑换嫂的交换代价,换给楚家做媳妇。出发去往楚家的那天,她两手空空,孤身上路。

    而今日,也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被当作礼物送给淮南王府,身旁只有一个雁翎跟随。

    看来,穿上嫁衣喜服看着十里红妆跟在花车身后的场景,注定与她无缘。

    ……

    其实,顾氏和淮南王府的本意是结两姓之好,顾家的女儿是绝对当得起淮南王世子妃的位子的。

    只不过若是如此,原本就深受齐帝忌惮的淮南王府会更加如履薄冰。所以,只能是想依附于淮南王府的顾氏作出让步。

    所以,她才会以媵妾的身份,极为隐秘地进入淮南王府。

    她要嫁的人,是如今的淮南王世子萧穆。在建康城年轻一辈的圈子中,从来不曾听说此人的名讳。

    顾蓁让顾均仔细打探了之后才知道,这萧穆自十岁起便进入军中,常年在外征战基本不曾回过京中。到如今,已经有十一年。

    也就是说,萧穆今年二十有一,也是刚过弱冠之年。

    再有,就是萧穆是淮南王萧温的原配王妃所出。而如今淮南王的正妃,并非他的生身母亲。

    除此之外,就再难打听到其他的了。

    顾蓁黄昏才从顾府出发,来到淮南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进入王府之后,她直接被抬进了世子萧穆的院子。然后在一位老嬷嬷的带领下,进入一间房。

    “媵夫人,您在此处等候便可。”说完,老嬷嬷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连同雁翎,一起被她带出了房间。

    顾蓁先是走到一旁的软塌旁,想要坐下又觉得有些不适宜。在原处顿了顿,抬步走到内间的大床旁边。又想了想,才转身端坐在床边。

    坐了大约一刻钟,房门处传来动静,顾蓁抬头看去。

    满屋的烛火照耀之下,一个身穿天青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走进了她的视线。

    不是说军旅出身吗,为何会有一身士族风流?这是第一个跑进顾蓁脑海中的念头。

    她顺着衣袍向上看,男子的面容便完全显现。长期的军旅生涯,似乎也没有把他的皮肤晒黑,浓眉之下一双瑞凤眼着实夺目。

    若是他自幼长在京中,建康城的玉面郎君恐怕是要换人了。这是顾蓁的第二个想法。

    那人手长腿长,很快在顾蓁几步之前驻步。

    这个人,为何有些眼熟?这是顾蓁的第三个想法。

    呆愣了片刻,顾蓁从榻上起身,从容不迫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之礼。口中道着:“世子。”

    “不必多礼。”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是很是好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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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