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意愿
“小姐,奴婢不想入仕途。”首先发言的是阿难:“奴婢只想替小姐做事,但是不想引人瞩目。若是当了女官,必定要暴露于人前。到时候……对于奴婢正在做的事情没有益处。”
“小姐,阿难如此,奴婢和她在一起,自然也是如此。”麦娜尔接着道:“风头过盛,对我们二人而言没有好处。”
“你们手中的人,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顾蓁道:“这个我们日后再谈。”
“不过既然你们不愿入仕途,那就不入。”
顾蓁话落,阿难轻轻吐出一口气。
又见顾蓁看向芙蕖和雁翎,问道:“你们俩呢,可想好了?”
芙蕖和雁翎对视一眼,然后一同面向顾蓁。芙蕖先开口,道:“小姐,奴婢也不想入仕途。成日里同一帮臭男人共事,想想就已经够了,奴婢才不去自讨苦头吃。”
“奴婢未来的打算和阿难她们一样,只要仍旧能替小姐做事就好。她们两个不能显露身份于人前,奴婢的身份……也不怎么好公之于众。所以啊,奴婢就想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变就好。”
她说完,又加了句:“不过小姐日后要住在宫中,奴婢要能时常出入宫廷的权利。”
“这个还用你来要求?”顾蓁道。
芙蕖一笑,不再准备多言,然后转头看向雁翎。
在她看来,雁翎是最适合进入宦途的。她既有不让人的能力手腕,又无需隐藏身份。跟在顾蓁身边多年,既熟知政事又略通军务。再加上多年经商走南闯北累积下来的经验人脉,当一个封疆大吏再合适不过了。
这辖地呢,最合适的应当就属北梁州了。能将那片区域完全收拢回来,能制造出的财富可是比寻常三个州加起来都要多。
不仅芙蕖,阿难、麦娜尔、离芷以及顾蕴都有相似的想法。而阿难的回答,也没有让她们失望。
“奴婢想试着入仕途。”阿难回答道。
顾蓁却问道:“怎么突然又愿意了?”
接收到众人疑问的目光,她补充道:“当初我在古梁的时候便想让你担任一部分职务,你不是说不愿意吗?”
“当时只想着替小姐赚钱,保证淮南军每年的军费不会出差池。”雁翎解释道:“现在没有了这份顾虑,便想在赚钱之余再做些想做的事情。”
“那你手中的生意谁来管?”顾蓁又问道。一入仕途,她便不好再插手商务了。官商勾结为大忌,更何况她一人身兼两职?
“可以交给二小姐。”雁翎道:“交到二小姐手中,会比在奴婢手中更稳妥。”
可是顾蓁却有暂时还不能明言的顾虑,虽然不知道顾蕴和宇文愈之间的具体情况,但是以她看来,她这个妹妹最终还是会嫁去北朝的。她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而不再是单单作为顾二小姐、顾蓁的妹妹活着。
而雁翎手中的生意,其作用不仅仅是经商赚钱。
雁翎显然有颗七窍玲珑心,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若是二小姐忙不过来,不必还可以教离芷如何经营。”
“实际上一切早已经步入正轨,各地的商铺也都有称心的‘掌柜’。”雁翎道:“基本上无需太过费心,奴婢相信离芷能做好。”
“你手中的‘生意’和阿难她们手中的事务一样,届时我会告知你们计划,重新做一番整顿。”顾蓁道:“这个过后再议。”
“你想入仕途,那便入。”
和所有人一样,顾蓁也觉得雁翎会选择入户部。还是未等顾蓁询问,却听她主动说道:“小姐,奴婢想当大司农。”
她话落,换来一屋子探寻的目光。除了疏瞳和阿初,前者是不知道雁翎这些年的功绩,后者则是不同大人们在说些什么。
“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个想法?”顾蓁问道。
“是啊,”芙蕖附和道:“以你如此爱钱的性子,不应该放着国库不管反而选择去和泥巴稻子打交道呀。”
“怎么?”雁翎没有说话,一直不曾开口的顾蕴却接话道:“难道芙蕖姑娘不爱钱?”
“自然是爱的。”芙蕖姑娘深谙能屈能伸的好处,“钱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会有人不爱它呢?所以奴婢才不明白,为何雁翎放着大把大把的银钱不去管,反而要去当什么大司农。”
顾蕴看见她的谄媚模样,嗤笑一声。然后道:“因为民以食为天,国家万千百姓的生存,靠的正是粮食。”
顾蕴和雁翎共事多年,算是除了顾蓁之外最了解她的人。自然也深知,雁翎生来有悲悯之心。这份悲悯不仅没有随着上天加诸于她身上的苦难而被磨得所剩无几,反而因为在自己脱离苦海之后看到了这世间许多还挣扎在苦难中的人,而不断长大。
又因为得遇顾蓁,她有了这世上许多人所没有的权利。在淮南王府已经成就大业,顾蓁这个被她放在第一位的人已经不需要她想方设法赚取银钱的时候,雁翎选择素心而行,无可厚非。
这一点在她说想要做大司农的时候顾蕴便想通了,顾蓁自然也想通了。
“不仅如此,”顾蕴觉得还有一个缘由,她接着道:“农业也是国之根本,国家如今百废待兴,雁翎当大司农,会比仍和人担任这个职位都要替阿姐和姐夫省力。”
待顾蕴说完,雁翎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眼圈却带着微微的红。
“奴婢虽然不擅此道,但是却有把握替朝廷招揽擅长此道的人才。”雁翎道:“奴婢有志于在不久的将来,我朝百姓人人都不再畏惧饥荒。朱门之内可以有发臭的酒肉,寒冬腊月路途之上却不再有饿殍冻骨。”
顾蓁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雁翎,我替我朝千万百姓,谢谢你。”
“不愧是大姐,果然是不成材的在下学习的楷模。”虽然说的像是句玩笑话,芙蕖却不再玩笑,“雁翎,芙蕖敬佩你。”
她们五个跟在顾蓁身边的人,雁翎来到最早,也是她当初和顾蓁一起,将剩下四人接了过来。所以虽然从未真正论过,后来的四人都在心中将雁翎敬为长姐。
而显然,这位“长姐”当得起她们的敬重。
第三百三十二章 郡主
“那便先这么说定了。”顾蓁道:“雁翎准备准备,三日后和百官一起在朝堂之上听封。至于你手中的生意,先不要着急,慢慢转交到离芷手中。”
“是,小姐。”雁翎应道。
顾蓁又想起来先前和萧穆的商量,于是又对几人道:“王爷说要一人给你们封一个郡主,并非虚衔,而是各自享有封邑。”
“奴婢谢过小姐和王爷。”阿难又是最先表态,“但是册封郡主,同样要张扬显露于人前。”
麦娜尔自然又是紧随其后。
“小姐。”芙蕖接着道:“她们两个都没要,奴婢就更不好意思要了。”
“我们不能接受是事出有因,怎么还能影响到你的决定?”麦娜尔道:“小姐你别听她矫情。”
“说谁矫情呢?”芙蕖作势拍打了一下麦娜尔,又看向顾蓁,换上稍微严肃的神情道:“小姐,奴婢可不是假意推辞。这个郡主的头衔,奴婢也是不能要的。”
“那就请芙蕖姑娘说说,怎么个‘不能’法?”顾蓁像是气笑了,“这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你们几个可倒好,是一个比一个躲得快。怎么,郡主的头衔烫手不成?那大片的地皮,大把的食邑供奉是会吃人的魑魅魍魉?”
“小姐,奴婢的身份……”
“你的身份怎么了?”芙蕖一句话未说完,便遭到了顾蓁的打断。而且语气神态之严肃,直将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
“母亲。”阿初小心翼翼地唤道,说话的同时嘴角抑制不住地下撇。
“阿初乖,母亲不是在凶你。”顾蕴连忙哄道:“是你芙蕖姨母不会说话,惹了你母亲生气。”
“母亲不气。”
听到阿初稚嫩的安抚,顾蓁的面容算是缓和下来。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发顶,露出温和的笑意:“阿初,母亲不生气。”
“小姐,奴婢错了。”芙蕖反应过来之后,对着顾蓁低下了头。
“你若是真觉得自己错了,便不该仍旧存有这样的想法。”顾蓁言语之间仍旧严肃,“你是替淮南王府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这天下谁敢轻看于你?”
“奴婢记住了。”芙蕖仍旧低着头,疏瞳从她的话音中听到了哭腔。想要伸手安抚,又在看见众人都没有动作之后将念头打住。
“我再说一遍。”顾蓁语气缓和下来,“你们几个,有令天下人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汗颜的资本。所以过往发生过什么,和你们现在的荣光本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谁若是敢揪着你们的过去说事,我第一个便不答应。”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以雁翎为首的五个人,眼圈明显地红涨起来。而本就低着头的芙蕖,更是直接有一滴泪水掉在了前襟上。
“小姐,奴婢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比不上旁人,尤其是来到小姐身边之后。”雁翎首先出言,试着打破沉重的气氛,所以极其罕见地褪去了身上的温柔和稳重,用着一看就是从芙蕖身上学出来的语气道:“奴婢得遇小姐,当真是三生有幸。”
“成就今日一番作为,却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三日之后更是能成为女官,日后名垂青史。小姐说得对,这天下的男子站在奴婢面前,确实要汗颜。”
第一次见她这幅花孔雀的架势,众人惊讶之余纷纷难忍笑意。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过她显然还未用尽权利,顿了顿接着道:“对了,还有一个打算没有来得及跟你们说。”
“什么打算?”顾蕴眼含笑意,极为配合地问道。
“我打算回一趟清河崔氏。”雁翎道:“不知道当初将我卖给奴隶贩子的那几位,是否还健在。”
“清河崔氏?”顾蕴好奇地问道:“你和清河崔氏之间有什么关系?”
彼此的身世,是顾蓁主仆六人之间特有的秘密。所以连作为亲妹妹的顾蕴也只是能从雁翎的双色瞳仁之上判断出她有着较为复杂的出身,但是对于她的过去,也不甚了解。
“二小姐,奴婢的母亲出身清河崔氏。”雁翎替其解疑道:“但是奴婢身上却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当初家中舅父舅母嫌弃奴婢血统污秽有辱门楣,所以将奴婢卖给了奴隶贩子。”
顾蓁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北朝的士族是都有将人卖给奴隶贩子的瘾不成?宇文家如此,崔家也是如此。
“我倒是识得几个买卖奴隶的商人,”顾蕴闲话般说道:“你此次回去若是想要以牙还牙,我可以帮忙联系他们。”
谁知雁翎眨了眨眼,道:“二小姐,奴婢难道还却这样的朋友吗?”
也是,雁翎姑娘在外奔波这么多年,最不缺的除了银钱,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
话题一时被拉偏了,雁翎自然要负责再将其拉回来。她看向顾蓁道:“小姐,封郡主一事,还是暂缓吧。”
“说说你的见解。”顾蓁道。
“奴婢想要在宦途上有一番作为,却不想被人在背后议论靠着郡主身份和小姐的宠幸以权压人。”她解释道:“这郡主的身份自然好处多多,但是给的时机若是掐得巧,自然会更加锦上添花。”
“比如说奴婢,若是小姐等奴婢在仕途上有了一番作为之后再将这个郡主封给不奴婢,同僚就算妒忌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再说说离芷。”她将视线放在最“与世无争”的离芷身上,道:“她和萧充统领应当快要成亲了吧。”
此话一处,离芷立即低下头,掩耳盗铃一般躲开了众人的目光。
但是此举却并不能让雁翎住口,她接着道:“小姐在他们成亲之前封了离芷做郡主,萧充统领便难免被人议论有攀附权贵之嫌。但若是在她们成亲之后再封,那便是你和王爷对他们夫妻二人的看重。”
“再说说芙蕖……”
对于这样的话题,极少有人会不感兴趣。于是雁翎的话刚刚开口,便被顾蕴抢了先。
“这个我明白。”她说道:“阿姐你身边的这几人样貌本就已经格外出彩了,若是再让许多人知道她们和你之间的关系,必定要引得全京城的豪门贵族趋之若鹜。”
“建康城逢高踩低的传统,相比不用我再重述一遍了吧。”
“要我说呢,阿姐和姐夫你们两个,就把这郡主的头衔定下个特殊的时间再给她们。”顾蕴道:“我看都像离芷和萧充一样,成亲之后就不错。”
“那样既能帮她们消除眼下不少不必要的烦忧,又能将那些一心攀附权贵的人滤掉一大部分。”
“阿姐不是说对于阿难和麦娜尔手中的势力,有新的计划和打算吗?”顾蕴在之前顾蓁说出有新打算的时候,已然能大致猜出她的新打算是什么,“这个计划,应当是想办法让阿难和麦娜尔不必在隐藏身份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午膳
萧穆抱着女儿回来的时候,厅中已经摆好了午膳,而放在在这里的人也都已经各自离去。连离芷也被顾蓁派去给负责巡防的萧充送午膳,所以便只剩下了顾蓁以及她怀中揽着的阿初。
“没有留阿蕴一同用膳?”萧穆在顾蓁身旁落座,将分开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经极为思念对方的双生子放到了一起。
“她说还有旁的事,就先走了。”顾蓁将阿初也交给萧穆照看,腾出手来盛了两小碗汤羹。碗勺都极为小巧精致,一看便是小儿的用具。
“和宇文愈谈的如何?”她拿过一旁离芷离开之前备好的湿帕子,递给萧穆擦手。
双生子很是懂事,即使是活泼好动的阿远,也很少打扰父亲和母亲说话。顾蓁将盛好的两小碗汤羹其中一碗放到萧穆面前。
“他开出了条件,我没有答应。”萧穆随手将擦过手的帕子放到桌案上,然后十分熟练地将自己面前的小碗端起,低头看向女儿,“阿元,过来父亲这里喝汤。”
阿元听话地转过头,而另一边,阿初也主动扭头面向了已经端着汤羹等着自己的母亲。
自从顾蓁和萧穆回来之后,双生子吃饭便再也没有让乳母婢女插手过,都是两人亲自喂。姐弟俩一人面向父亲一人面向母亲,更是一开始便形成的默契。
“他提了什么条件。”顾蓁再次舀出一勺汤羹,放到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向阿初已经张开等待的小嘴儿。
“他要北梁州。”萧穆言简意赅道。
“好大的口气呀。”顾蓁道:“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萧穆嗤笑一声,道:“他要,我就一定要给吗?那那么容易。”
“谈判本就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的事情,等忙过这一阵,让九叔和张和去跟他谈。”
“他这次过来,似乎没有带什么人吧?”顾蓁问道。
“没有。”萧穆回答道:“他自己只身前来,而且是跟着阿蕴他们一同进的建康城。”
“只身前来?”顾蓁道:“他这是匆忙之下,还是……太过自信?”
“应当是匆忙之下决定的。”萧穆道。
两人说话间,各自手中的汤羹便已经见了底。两人放下汤碗,又各自拿了筷子从饭菜中挑一些软烂的食物喂给两个小的。
“那北朝负责谈判的人,应当已经在路上了。”顾蕴道。
“不必操心这些,到时候让九叔和张和去应对即可。”萧穆道:“有他们在,你还不放心吗?”
“你用两个丞相去和对方谈判,胜算固然大,但是不会过于抬高对方吗?”登基大典之上同时会大封百官,而顾九和张和,会居于百官之首,分别担任左右相。
萧穆闻言蹙眉,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而顾蓁,则明显是已经有了打算。
他看向妻子,问道:“你手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只是听听吗?”顾蓁反问道。
“恭听夫人高见。”萧穆从善如流,趁着阿元口中的饭菜还未咽下,对着顾蓁拱了拱手。
小阿元有样学样,也跟着向母亲拱手。
他们父女相继的举动,将顾蓁逗得乐不可支。不明所以的阿初则转过身看向父亲和姐姐,想要知道是什么让母亲这么高兴。
看到两人皆做着抱拳拱手的动作,便也跟着学起来。
这下,顾蓁更是难忍笑声了。
“好了好了。”她伸手按下两个小家伙抬起的小胳膊,道:“安心用膳,别跟着你们父亲胡闹。”
萧穆也随之将手放下,再次拿起了筷子,替阿元夹菜的同时等着妻子说话。
“我这里确实已经有了几个人选。”顾蓁道:“张和和九叔只需要而择其一,然后再加上一个何峮,一个卢兆儒,还有一个便是何峮的父亲,前礼部尚书何文颂。”
“说说你对这几人的看法。”萧穆道。
顾蓁也不推辞,直接将自己推选这几个人的缘由道出:“何峮看似懒散不羁,实则人情练达、善于思辨。也不知他从前为何要做出一幅纨绔草包的模样,但是近些年来,却是一直在上进。而且我相信,只要给他机会,此人一定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而何文颂作为何峮的父亲,能养出那样的儿子,自己也不会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而且他担任礼部尚书多年,平时用得最多的也是那一张口。”顾蓁顿了顿,接着道:“我第一次回建康的时候就找上了他,是因为他是父亲留给我的人。”
萧穆点头,并未做评语,而是示意顾蓁接着说。
“最后是卢兆儒。”顾蓁道:“他被雁翎抓过来之前,走南闯北也是全靠一张嘴皮子诓人。”
“后来又在九叔手下历练多年,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出身范阳卢氏。虽然不曾在北朝入仕,却仍旧是我们的人当中对北朝朝堂了解最深的一个。知己知彼,才好看人出招。”
萧穆点了点头,道:“如此安排正好。”
两个小家伙吃的差不多了,所以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而不是继续专注于父亲和母亲围过来的饭菜。两人见此,便放他们去玩儿,然后才开始了自己的午膳。
萧穆夹了一块鱼肉到碗中,细细挑去其中的细刺之后又放到顾蓁碗中。
顾蓁架起吃了,刚刚咽下便又看见自己碗中又多了一块。
她再次夹起,拒绝过程中看到萧穆第将第三块送过来。
她咽下口中的鱼肉,伸手按住对方再次伸向那盘清蒸鱼的手。
见萧穆不解地看过来,顾蓁无奈地笑道:“我们喂完阿元和阿初,你再过来喂我。这一餐饭食,要吃到何时才能结束?过后还有许多人要见,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讨呢。”
萧穆只好停下,在顾蓁的注视下,开始将饭菜喂到自己口中。然后在吃了几口之后,再次开始替顾蓁挑鱼刺。
只不过不再连续,而是过一会儿挑一块。既保证能让顾蓁吃到她十分喜欢又没有太多耐心去挑刺的鱼肉,又能不让对方抓住“把柄”而制止。
于是在百忙之中,这一餐饭从开始到结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第三百三十四章 新朝
南朝新皇于六月初六这日登基。
定国号为梁,改年号为元初。
尊发妻顾氏为后,同时下旨废黜六宫。
尊父亲萧温为高祖,生母崔氏为敏慧皇后,继母萧氏为懿德皇后。
追封萧乘为梁王,追封萧秋为梁和长公主。
封妻妹顾氏长房嫡次女顾蕴为梁安长公主,立皇长子萧宸为太子,皇长女萧琬琰为凤元公主。
封张氏家主张慕远为司徒,原安州刺史温远之为司空,三公占其二。
封顾韬为右相,兼任尚书令掌尚书省;张和为左相,兼任散骑常侍掌门下省。
封温昭为太尉,掌天下兵事。
封萧元为西南大将军,统领西南三州总务。
封洛行风滇南大将军,镇守滇南十三城。
封葛怀毅为安西大将军,镇守西域边境。
封萧充为禁军统领,掌建康巡防。
封张玗为兵部尚书,何闻颂为礼部尚书,卢兆儒为户部尚书兼任中书令,何峮为中书监兼任礼部侍郎。
封顾雁翎为大司农,掌管天下农事。
登基大典刚刚结束,新皇册封了了一位女官并且还身担大司农之位的消息就如一股细风,悄无声息却转瞬之间传遍了整个建康城。并且随着各州郡皇榜的张贴,在南朝民间的热议程度甚至超过了“允许寒门子弟入仕”的旨意。
由于新朝占据主要职位的官员大多是原来淮南王府的旧人,而这些掌握话语权的人又能分作两个派系。文官派系的人大多和雁翎或多或少的共过事,深知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位雁翎姑娘的本事。
武将派系的人则更加直接,过往连续多年,他们手下将士所需的军饷,其中有过半都是由雁翎姑娘经手的。
雁翎担任大司农,自然不会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而那些想要反对的人则大多是前朝留任的旧臣,这些人一没有过多的话语权二没有当出头鸟的胆量,到最后也只是想想罢了。
所以雁翎这个大司农,当得比顾蓁以及众人想象中的都要顺利。
与此同时,细细研读新皇旨意的人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新皇登基定新的年号自然是理所应当,而今年本该是元初元年。但是皇榜之上的落款,却是元初三年六月初六。
“难道是誊写皇榜的人写错了?”围观皇榜的一群人中,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说道。
“怎么会?也不看看人家是专门干什么的。”立即有人反驳道:“弄错皇榜,谁有这个胆子?”
“那是怎么回事?”又有人问道:“今年是新朝第一年,为何要定作元初三年?这个‘三年’,是如何算出来的?”
“难道不是从今年算起?”
“那是从哪一年开始算的?”
“陛下起兵那年?”有人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自己否定,“不对不对,若是从起兵那年开始算,今年应当是元初六年才对。”
“那三年之前,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
“哎哎哎……我好像明白了,为何今年是初元三年。”一人高声叫道。
他这么一喊,自然吸引了周遭众人的注意力。
“为什么呀?”
“是啊,快说说。”
“……”
“你们想想,当今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诞辰是什么时候?”那人反问道。
“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诞辰……这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这人比方才那人还要激动,“我家姐夫在禁军之中任职,我听他说过,咱们的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正是出生在前朝贞元八年,就是三年前呀!”
……
“顾大人呀。”芙蕖看着一身官袍的雁翎,眼含促狭。
“原来是芙蕖姑娘,唤在下有何事?”雁翎略带认真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和小姐……啊不,是皇后娘娘一个姓氏了?”芙蕖凑近些,仔细端详了两眼官袍的用料以及上面的花纹,评价道:“这身衣裳虽然刻板难看了些,但是胜在用料做工皆为上乘。”
雁翎拍开对方捻着自己官袍的手,笑道:“若是日后有机会,在下一定将芙蕖姑娘这番得之不易的夸奖转达给他们。”
“真小气,多看两眼都不肯。”芙蕖讪讪地收回手。
“再给你多看两眼,恐怕连用料和做工都能挑出毛病来。”雁翎说道。
“是啊,就属你的眼睛最刁。”一旁的麦娜尔应和道:“再精致的衣裳首饰到了你那里,只要想,总能挑出一二错处。”
“行了行,我的错行了吧。”抢在阿难开口之前,芙蕖告饶道:“麦娜尔向着雁翎,你又不分对错地向着麦娜尔。你们三个人而我只有一张口,姑娘我识时务,主动投降行了吧。”
闻言,对面三人皆是一笑。
过了片刻,芙蕖又想起自己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又看向雁翎。
这回不用她再开口,雁翎抢先回答道:“我既不想随父姓,又厌恶崔姓,但是朝廷分封官职的时候,又必须要有一个姓氏。所以便和小姐……娘娘商量,随了娘娘的姓氏。”
“这么大一个便宜,你居然用‘商量’两个字随随便便就盖过去了。”芙蕖道:“不行,等小姐……一时要改口,真的是太不习惯了。”
“等娘娘回来了,我也要和她商量商量,也要和娘娘一个姓氏。”
看她这幅小孩子模样,雁翎笑道:“又没人拦着你。”
几人所处的地方,是皇后的寝宫。她们五人连同顾蕴,是随顾蓁一同从淮南王府搬进宫中的。今早共同侍候顾蓁穿上了盛装,然后由离芷陪着她和雁翎、顾蕴一起,到前殿受封。阿难、芙蕖和麦娜尔三人,则留在殿中等候。
雁翎最先结束,所以最先归来。
四人待在一起不论是相互打趣还是谈论正事,反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所以也并未感觉等待的时间有多漫长。
临近夕阳完全掩藏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盛装的顾蓁和顾蕴二人的身影。四人连忙上前,站成一排行礼:“拜见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免礼吧。”顾蓁随意挥了挥手,一边由离芷扶着向里走,一边说道:“快些过来帮我将这身行头取下,这一整天下来,当真是受罪。”
四人连忙上前,分别走到顾蓁和顾蕴身后帮着摘头冠,脱礼服。
“娘娘今后,要‘受罪’的日子还不少呢。”芙蕖笑道,“长公主殿下也一样。”
“芙蕖。”顾蕴取下头冠之后转过头来看向芙蕖,“我还是喜欢听你们像从前那样唤我。”
“可是这不合规矩吧。”
“你何时这么守规矩了?”接话的是顾蓁。她看了芙蕖一眼,道:“私下里和从前一样称呼即可,这是你们几个人的特权。”
第三百三十五章 崔怿
六月初六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册封百官,但是百官之中却有许多人都不在场。比如远在西南的萧元和卢兆儒,还有之前被派去滇南后来又受命清理前朝或反王残余势力的张玗、洛行风和葛怀毅。
新朝新气象,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因为有大批的新鲜血液的注入,一改过去多年的奢靡和死气沉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入正轨。六月中旬,两方人马终于分别从西南和滇南回到建康,亲自接受官爵封赏。
大梁不仅有女官,更有二圣。新皇登基立后的同一日,下了许多道圣旨。而最后的一道,是昭告天下,帝后并称二圣,皇后顾氏拥有和新君并肩坐在朝堂之上聆听众臣建议、参与政务、决策民生的权利。
新帝对于皇后的爱重,可见一斑。
这一决策跟封雁翎为大司农一样,淮南王府的旧臣带头同意,剩下的人也只能默认。并且这些历经两朝的官员,从心底而言对于当今的畏惧远不如这位皇后娘娘。
他们其中绝大部分人能够继续留任,都是由顾蓁经手。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有一种感觉,那边是这位皇后娘娘对于已经将他们看的极其透彻。他们的任何秘密,在这位年轻的皇后面前都无处遁形。
散朝之后,张玗、洛行风、葛怀毅等人被淮南王府的一众旧将拉走许久,萧元和卢兆儒却留了下来。和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一个熟人——那便是在西南那次瘟疫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凌恒。
“你们三个跟过来,是寻我和陛下有事?”顾蓁和萧穆一同落座,之后看向前方并排站着的三人。
“是。”三人一同点头。
“那是为了同一件事还是各有各的事?”顾蓁问道。
“有一起要回禀的事情,末将自己也有事求陛下和娘娘。”萧元回答道。
“回娘娘,微臣也有一些私事,需要求娘娘援手。”卢兆儒紧接着道。
而凌恒转头各看了二人一眼,也拱手道:“陛下,皇后娘娘,草民也有私事需要向陛下和皇后娘娘禀报。”
他这一开口,又引来了旁边两人的目光。
萧穆和顾蓁对视一眼,前者笑道:“你们三个一起过来,居然也没有商量好。”
“那你们打算如何说?”顾蓁笑道:“先说各自的私事,还是先禀报公事?”
“自然事先言公事。”萧元上前一步,禀报道:“回禀陛下,娘娘。在抗击百越一战中,末将曾受伤中毒昏迷不醒。期间是卢大人和凌先生一同替末将管理军务。”
“非也非也。”卢兆儒插话道:“娘娘和陛下也清楚微臣有哪些本事,是断断没有担任三军统帅调兵遣将的能力的。”
“萧元将军重伤无法指挥期间,暗中代替他发号施令的都是凌先生。西南三州没有再次大乱,凌恒功不可没。”
“所以你们二人,是专门过来给凌恒请功的?”顾蓁问道。
萧元和卢兆儒对视一眼,同声道:“是。”
“这件事朕已经知晓了,”萧穆看了顾蓁一眼,随后又转向静立在一旁的凌恒,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凌恒上前一步,双手交叠向萧穆和顾蓁行了一礼。道:“请陛下和娘娘恕草民欺君之罪。”
闻言,方才替他请功的两人皆是一愣。
凌恒看向二人,轻笑道:“也请二位恕罪,你们将我当兄弟,在下却连真实身份都要隐瞒。”
他又面向萧穆,顿了顿开口道:“陛下,草民出自博陵崔氏。”
一语出,惊得他身旁的二人僵立在原处。卢兆儒惊讶,是因为他清楚博陵崔氏和郑家的关系,又想到棣棠以及顾蕴和宇文愈,担心萧穆和顾蓁因此迁怒凌恒。而更加担心的,是怀疑凌恒一开始接近淮南王府,是不是别有用心。
而萧元,则是因为自幼算作萧穆的贴身小厮,他了解博陵崔氏和淮南王府的渊源。
但是萧穆和顾蓁面上,却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二人平静地看着凌恒,示意他继续说。
凌恒心中涌上一个念头,稍作停顿,选择继续将未说完的话说完。
“草民本名是崔怿,凌恒是表字。”崔怿道:“家父名崔舍,是博陵崔氏现任家主。”
“你不是已经自请从崔家出来了吗?”顾蓁问道:“怎么,你父亲没有舍得将你的名字从崔氏的族谱上除掉?”
看见对面三人一个比一个惊讶的脸,她解释道:“我要用你,怎会连你的出身来历都不查清楚?虽然你是雁翎的友人,但也请理解本宫不得不小心谨慎。”
“崔怿,崔凌恒。”萧穆接话道:“算起来,你我二人还是嫡亲的表兄弟。”
也许是崔怿和崔氏的关系紧张,所以萧穆并未将其当作崔家人。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一丝温和和宽容。
“草民不敢。”崔怿还未完全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这并不是你敢不敢能够决定的。”萧穆道:“毕竟若是我的母亲还在世,你见到她不能不唤一声姑母。”
崔怿这下完全反应过来了,也从萧穆对待自己的态度中解答出了缘由。他和他的姑姑也就是萧穆的母亲一样,皆是自请退出家族的人。
博陵崔氏近三十年来,可谓是‘家门不幸’。先是上一代萧穆的母亲,为了爱情以及心中的理想,自请被逐出家族。
二十年后,崔氏新任家主的嫡子崔怿,再次上演了相同的戏码。他倒不是和自己的姑姑一样在有了不被家族所接受的爱人,崔怿在及冠之后选择脱离崔氏,完全是看不惯自己父亲和一众族亲的做派。
他和自己的姑姑一样,自幼便是同辈中天资最为出众的人。这样的人比一般人聪明敏慧,同样也比一般人骄傲倔强。
少年崔怿孤高清傲,不想看到族中之人放弃诗书礼仪而汲汲于功名利禄。更无法容许自己的父亲和一众长辈将士族的尊严踩在脚下,像个哈巴狗一样对着郑家摇尾乞怜。
但是他没有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家族的决定的能力,能够左右的,只有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十六岁起忽然弃了兵法谋略,改修岐黄之术。在二十岁及冠之后,更是直接请求脱离家族。
在那之后他放弃了自己的姓氏,以表字为名,隐居于天水郡。几年之后因为医术卓然,被人尊称为凌先生。
雁翎经商路过天水郡,经中间友人的介绍,二人相识。
崔怿是崔舍唯一的嫡子,并且还是家族这一代资质最为出众的子弟。所以虽然离了家,崔怿却依旧不时收到父母的问候和劝诫。十年之间,崔舍夫妇从未放弃将这个儿子劝回去。
他们认为崔怿愤世嫉俗、目下无尘,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识过世间的“规则”。等他在外面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之后,自然会回心转意。
但是显然,他们的认为错了。
有些人目下无尘是因为生活太过干净,有些却是因为天性如此。前者在见识过尘世的复杂之后或许会做出会改变,而后者,即使发生改变却也不会变成世人预料之中的模样。
后来崔怿确实改变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少时的某些想法太过天真虚幻,意识到自己看不惯和某些规则才是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的。
他逐渐收起自己的棱角,学会平和地和周遭相处。十年之后,他已经是许多人交口称赞、备受尊敬的凌先生。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和天性之间的相互妥协,而非对天性的舍弃。
第三百三十六章 赐婚
“在得知你在西南对淮南王府有了大恩之后,崔家主夫妇是不是又想方设法地联系你了?”顾蓁问道。
凌恒无声,便是默认。
“你这也不算欺君之罪。”顾蓁看了一眼萧穆,然后道:“毕竟已经自请脱离家族,你是凌恒,并不算博陵崔氏的人了。”
“娘娘所言极是。”并肩作战多日,卢兆儒依然已经将凌恒当作了朋友。他说道:“你是凌恒,哪里有什么欺君之罪?”
“是。”萧元道:“仰仗于你,才能顺利击退百越。”
“是啊。”顾蓁笑着道:“就像他们两人说的,凌恒只有功,没有过。”
“你想要什么封赏?”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她转向了萧穆,“让陛下封给你。”
新朝虽然去掉了许多没有实用的冗杂职位,但是剩下的官职仍旧没有足够的称心的人手。
而三公之而的温远之和张慕远,深谙官场之道。即使知晓萧穆和顾蓁并不会怀疑他们结党,或是担心某一门厅势力过大,仍旧在确认各自的儿子得到重用之后,极其有默契地先后向朝廷递了养病的折子。
二圣多次扣下不批,也没有阻拦住这二人担着司徒和司空的头衔,而每日在家赋闲的结果。于是,不同于过往数个朝代三公手中握有极大权利的情况,大梁的大司徒和大司空,成了只有荣光没有实权的虚衔。
如此一来,这朝中就更缺人手了。便导致许多人身兼数职完全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他们真的在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活儿。比如当着右相同时管着尚书省的顾九、当着左相同时管着门下省的张和、同时担任礼部和中书省二把手的何峮以及即将上任要在户部和中书省之间两边跑的卢兆儒。
而凌恒除了医术卓绝之外,居然还有将帅之才,这是出乎了顾蓁的意料的。所以对于这样像是从天而降的人才,她自然是希望能将其留下的。
“多谢陛下和娘娘。”凌恒却道:“草民懒散惯了,还是想过回从前终日赋闲偶尔行医的生活。还请陛下和娘娘恩准。”
“既然如此,朕和皇后自然不好强求。”萧穆也是分爽快,然后问道:“你是打算回北朝?”
凌恒再次摇了摇头,道:“回禀陛下,草民独身一人,大可四海为家。如今建康气象一新,草民想要留下观赏一番。”
“那就赏你一处宅院。”顾蓁很快接话道:“你想要住在城中还是郊野?”
萧穆含笑看着妻子,心中自然清楚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觉得人既然留在了建康,便总有机会将其说服。他不再言语,专心聆听二人交谈。
“回皇后娘娘,皆可,草民有一处居所落脚即可。”凌恒回答道。
“我在城郊有几处环境清幽的别业,你若是喜欢便匀你一处。”顾蓁道:“若是喜欢热闹,那便在城中择一处宅院。正好雁翎也在建康,让她带你去选也可。”
凌恒似乎是有了片刻的出神,待顾蓁话落之后空了须臾,才回答道:“草民多谢皇后娘娘。”
萧穆眼中笑意更甚,顾蓁甚至能读懂他此时的想法:你想让雁翎帮你将他拉入仕途?
顾蓁同样以眼神回应:试一试,说不定会成功呢。
二人这边无声地交流结束,才想起今日过来的三人皆有自己的私事要说。如今一个说完了,还剩下两个呢。
“你们又有什么事?”萧穆看向萧元和卢兆儒。
“回禀陛下。”萧穆话落,萧元立即出声道:“末将想请陛下赐婚。”
他这一开口,其威力可是比方才凌恒的话大多了。毕竟在座都是凡夫俗子,而和风花雪月的相关事情,本身便格外能引起人们的关注。
“你要求赐婚?”顾蓁也不掩饰自己此时八卦的心理,看向萧元的眸光都比之前亮了几分。
“是。”虽然提前做好了被围观的心理准备,但是沐浴在加上离芷共五个人十道目光之中,他还是有些吃不消。所以自然而然地,便缓缓低下了头。
“是谁?是哪家姑娘这么幸运,被咱们萧元大将军看上了?”顾蓁此时显得格外不体贴。
“……”萧元再次变回了从前那个和姑娘面对面地说话便会脸红的腼腆少年,此时红晕已经从耳后向脸颊和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你不说,我和陛下要如何给你赐婚?”顾蓁接着打趣道:“难不成你对人家姑娘是一见钟情,到现在还不知晓其名姓?”
“是哪家小姐?”萧穆开口,将部下从爱妻的打趣中解救出来。
“回禀陛下,”萧元毕竟不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了,他很快敛容拱手,道:“是皇后娘娘的堂妹,顾家六小姐,顾氏阿萸。”
他突然说出“顾六小姐”的时候,一旁的卢兆儒和凌恒还没有反应过来,心想这顾家长房的两位小姐他们倒是熟得很,但是何时有了这么一位六小姐?
等后面说出其名姓的时候,两人便是从一开始的震惊之中走出来,很快换上一脸的原来如此。
“阿萸?”这下轮到顾蓁惊讶了,“怎么会是阿萸?”
她的问话脱口而出,未加思索。但是在话出口之后,她自己便想出了其中缘由。
“末将心悦顾家六小姐,想娶其为妻,望陛下和娘娘……成全。”萧元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面向顾蓁。
“阿萸此时在何处?”顾蓁并未回答是否同意,而是开口问道。
“回禀娘娘,”答话的是卢兆儒,“六小姐同微臣几人一同从西南返回建康,进城之后便直接回顾宅了。”
顾蓁看向身后的离芷,后者立即会意,转身出了殿门。
“你心悦阿萸?”顾蓁又看向萧元。
“是。”说开之后,萧元反倒没有开始的羞怯。不过却银卫没有立即得到顾蓁的点头,而开始略微不安起来。
“为何心仪?”顾蓁问道。
萧元抬起来的面上出现瞬间的怔愣,显然是没有料到顾蓁会这么问。
顾蓁却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心仪便是心仪。”萧元回答道:“末将也说不出为什么。”
萧穆一直注视着妻子的深情,从萧元话落之后对方微微动了一下的眼尾,看出了她对于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于是嘴角微扬地扫了一眼还惴惴不安的萧元,心道:这个傻小子这回算是有人要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又是赐婚
但是显然,顾蓁想要捉弄一番未来妹夫的想法又升了起来。她接着问道:“那你心悦于她,可知她是否也心悦于你?”
萧穆有些无奈,凌恒忍俊不禁,而旁边的卢兆儒直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皇后娘娘这个问题问得也太过刁钻了。就算是二人两情相悦,那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人家姑娘未在场的情况下,当着其姐姐的面说对方也喜欢自己。
他自认不是脸皮薄的人,却也是有些做不到的。
更何况若是再往不那么怀有善意的方向深思一下,萧元若是回答了是,顾萸便有了和男子安通款曲的嫌疑。毕竟这个世道,对于大多数女子还是有着许多不公和恶意。
“这个问题,还请娘娘询问六小姐。”萧元回答道:“末将对于六小姐的真心,日月可鉴。自然也希望三生有幸,能得到六小姐的青睐。”
他这么一说,顾蓁明显地更加满意了。
不再压抑自己上扬的嘴角,对着还跪在地上的萧元道:“先起来吧,此事待我亲自问过阿萸,再给你回复。”
“是。”萧元从地上起身,退后一步同凌恒并肩而立。
“你呢?”顾蓁见萧穆从方才开始便已经做好了“旁观”的架势,便主动询问下一个人。
“陛下,娘娘。”卢兆儒上前一步,对着二人俯身行了一礼。起身之后,便开始诉苦道:“下官还在西南的时候,家中父亲和祖父的斥责便送了过去。”
“你有了如今的功绩,他们还斥责你?是不满意你如今的官职?”顾蓁故意问道。
“怎会?”卢兆儒连忙抬头,道:“能替陛下和娘娘效力,家中亲族皆以此为荣。”
“如今又得了二圣的恩惠,在我大梁朝中担任要职,父亲和祖父更是感念陛下和娘娘恩惠,并且再三提点,责令微臣必要替我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有这份口才,还愁哄不好你祖父和父亲?”顾蓁偶尔听一次油腔滑调的表忠心,也觉得新鲜有趣。
“娘娘谬赞。”卢兆儒见好即收,接着道:“父亲和祖父斥责微臣,并非是因为微臣自身。”
这回不待顾蓁询问,他主动说道:“而是因为微臣的幼妹。”
他一提,顾蓁便能想起他说的这是何人。她转向萧穆,解释道:“范阳卢氏家主的嫡孙女,卢兆媛。从前因为一些事情,我让卢兆儒写信将其唤来了南朝。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去,这些年一直居住在古梁,前些时候随咱们一同来了建康。”
“正如娘娘所言。”卢兆儒接着道:“实不相瞒,阿媛今岁已经二十又一,早已到了嫁做人妇的年纪。可是这些年她因为不在父母身边,微臣这个哥哥又疏于管教,所以便蹉跎到现在。”
“族中和其同龄甚至比她还小几岁的一众姐妹,都已经出阁有了归属。只有微臣这个妹妹,着实让家父家母操碎了心。”
顾蓁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
“祖父这几回来信,便是斥责我这个兄长没有尽到责任,才荒废了阿媛的大好年华。”卢兆儒接着道:“说句有些厚颜的话,她出身样貌样样不输,才情诗书也是从小有先生教导。可是……”
“那她为何没有回家让你族中长辈为其操持婚事?”顾蓁打断道。
“阿媛顽劣。”卢兆儒又换上几分羞愧,“家中从小宠得太过,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自从从家中出来之后,更是叫也叫不回去了。”
顾蓁觉得,可能又有一个她躲也躲不开的担子。
而卢兆儒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
“所以微臣的请求,便是想请皇后娘娘和陛下,替阿媛做主择一门婚事。”卢兆儒道:“圣旨赐婚,她必定不敢不从。”
又是赐婚!
至此,顾蓁终于明白,什么欠下的债不论早晚,始终都是要还的。多年前她借用了人家的身份,多年后便不能推辞人家哥哥提出的给其找个夫婿的要求。
顾蓁不需要转头,便能用余光看到身旁这人无声地笑。
她伸手,想要捏住龙袍之下的皮肉。但是近二十年的战场历练出的身躯,即使是坐下腰腹处也没有一次赘肉。她抓捏了几下不但没有如愿,反而让对方因为自己的动作笑出了声响。
萧穆伸手攥住在自己腰侧作乱的小手,低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笑了。”
她握着爱妻的手,看向前方的卢兆儒,问道:“既是想要赐婚圣旨,可有心仪的人选?”
顾蓁展颜,这是要帮自己分担了?
“回禀陛下,微臣自西南回来之后,还未见过阿媛。”卢兆儒道:“所以她的想法,微臣有不甚清楚。”
“那若是她没有意中之人,”萧穆接着问道:“你是想让朕帮着挑选妹婿?”
“……是。”卢兆儒顿了顿才回答道:“还请陛下和娘娘体恤微臣。”
“你这是嫌朕和阿蓁还不够忙啊。”萧穆道:“刚刚回京不说替朕和皇后分担一些事务,反而又给朕多加了一个不那么好完成的任务。”
顾蓁听出了萧穆的话音,他这是想干脆拒绝了呀。
他倒是能心安理得地如此做,因为欠人情的不是他。可是她不能啊,要不然方才直接就一口回绝了。
“回头让阿媛来宫中吧。”顾蓁抢在卢兆儒回话之前开口道:“正好阿萸、阿蕴也会过来,凑到一起也热闹。”
“是。”卢兆儒自然喜不自胜,“多谢皇后娘娘。”
看着萧穆投过来的目光,顾蓁凑近,在其耳边低声道:“这胆子不得不接下,人家妹妹确实是因为我才离家来的南朝。如今卢兆儒又在朝中任职,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你不嫌麻烦?”萧穆问道。
“麻烦什么?”顾蓁方才也想通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咱们身边终身大事需要操心的人哪里只有卢兆媛一个?”她一个一个数道:“你手下那几个人,除了葛怀毅,连年近早已过了而立的张和都没有着落呢吧?”
“而我这边,除了已经榜上钉钉的离芷,剩下几个哪个不用我操心?”
“此外,阿蕴和宇文愈之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九叔,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却因为从前给咱们看着梁帝和百姓、看着阿元、阿初和阿苏,如今又守着整个大梁朝廷,而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如此模样,你难道不会于心不忍?”
“就算你能忍,我能忍,家中长辈也能忍?恐怕老祖宗的书信,不久就要到建康了。”
“唉……”不理不知道,越理越心惊肉跳。顾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连长辈的婚事也要操心。”
“不用怕,我会帮你分担。”萧穆安慰道。
然而他的安慰,没有让顾蓁感到任何轻松。道:“陛下,您还是帮我分担一些政务吧。”
皇帝陛下亲自做媒,除了他们身边的这些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 陆家
由夏入秋之际,北朝派来的和谈使臣终于来到建康。彼时他们的魏王,已经在建康城停留了月余。使团入宫拜见过二圣之后来到驿馆,却没有见到自家王爷的踪影。
因为此时的宇文愈,正策马行在建康城郊的官道上。后面跟着的,是原本被派到南朝探寻顾蓁的消息后来又被调来建康查另一件往事的离魂冢诸人。
“他们什么时候到?”宇文愈沿着脚下的官道望向前方,马儿低头悠闲地吃草。
“回主子,午时之前必定会路过此处。他身后十几个劲装侍卫同样骑在马上,其中一人回答道。
……
同一时间的皇宫,顾蓁的寝宫中热闹非凡。从顾宅过来的顾蕴和顾萸、从卢府过来的卢兆媛、从京郊过来的芙蕖、麦娜尔和阿难以及下朝之后直接从前殿过来的雁翎,全部聚集到了此处。
萧元和顾萸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顾蓁和萧穆打算再京城替二人举办婚仪,然后再命让他们返回西南。而今日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被两人的婚礼吸引过来的。这些一个个完全不考虑自己终身大事的,倒是对旁人的婚事十分上心。
“阿媛,你哥哥之前到本宫这里来哭诉,本宫也已经答应了,今年之内是要把你嫁出去的。”顾蓁看着最为激动的那个,说道:“你若是能将现下的这份热情挪一点儿到自己的婚事上,好歹也能给本宫一些信心。”
“皇后娘娘怎么单催我呀?”卢兆媛道:“怎么不催催芙蕖姐姐和雁翎姐姐?”
“小丫头,我是哪里惹到你了,为何要拉我下水?”芙蕖不满道。
卢兆媛嘿嘿笑了两声,弯腰将满处跑的阿初抱到了怀中。然后才看向芙蕖回答道:“这不是……数芙蕖姐姐年纪最大嘛!”
“哎哎哎!我可是抱着太子殿下呢,芙蕖姐姐不莫要打到了殿下!”卢兆媛敢做不敢当,将头缩在了两岁半道阿初身后。
芙蕖哪会真的动手,作势抬了两下手臂便作罢了。不过秉持着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她怎会容许只有自己和雁翎被拉下水,而旁边两个人……啊不,应当是三个人仍旧安然无恙?
“小姐,”她看向顾蓁,“你给萧元赐了婚,却把萧充给忘了,不怕他心中不满吗?毕竟若论年纪,他可是比萧元大不少呢。”
满屋又是一阵哄笑,离芷在笑声中红了脸。
“还有阿难和麦娜尔,”她又转向阿难和麦娜尔。
但是还危及说话,便听到外殿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见是顾蕴的另一名贴身侍女疏瞳被宫人引着匆匆跑了进来。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疏瞳跪下行礼。
顾蓁抬手示意其起身,同时顾蕴已经向她走过来。
“出了何事?”顾蕴问道。她今日入宫只带了阿琉一人,让疏瞳去找宇文愈传达一些口信。
“小姐,主子带人去京郊了。”见殿内多人再次,疏瞳说的十分隐晦,“属下听留守驿馆的人说,小姐之前让主子查的消息,主子几日之前拿到了结果。”
“他去京郊作甚?”顾蕴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今日听说好似陆家回建康的日子。”疏瞳回答道。
不好!顾蕴只觉脑海中生出了一道惊雷。
她提裙便往外跑,边跑边喊道:“阿姐,我要立即出去一趟,待回来再跟你解释。”
……
新朝建立,当初撤离建康的各大世家陆续返回。这也是萧穆和顾蓁希望看到的,大梁摒除了数百年来不用寒门的规矩,但是却也明白起码在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间,支撑朝堂的主要力量还是来自士族。
寒门的崛起,需要时间。
为了收拢各大世家的力量,他们也学着前朝,在朝中找了些不轻不重的官职封给了各大名门望族。新朝初立,有了这些掌握着天下过半财富和权力的人的支持,才能更快地运转起来。
而作为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陆氏,自然是要重返建康的。不管是否出自本意。
陆阶和妻子张玳坐在一辆马车中,旁边还有他们七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
“母亲,建康好玩儿吗?”五岁的陆勤抬头问道。
“自然好玩儿。”张玳回答道:“而且你们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几位表兄表姐都在建康。等阿勤去了那儿,他们都会陪你玩儿。”
“表姑母呢?”七岁的陆晴问道:“表姑母那里也有表兄表姐吗?母亲说表姑母生的最好看,那她生的表兄表姐也一定好看吧。”
“你们表姑母那里没有表兄表姐。”张玳道:“倒是有一位表弟和一位表妹。”
“我喜欢表弟表妹。”陆勤欢呼道:“我要和表弟表妹一起玩儿。”
“这位表弟可不能随便陪你玩儿。”陆阶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你还是同你几位表兄一同玩耍吧。”
“为什么?我就要和表弟一起玩儿,阿勤不喜欢表兄。”小男孩儿有些气馁。
“你跟孩子说这些作甚?”张玳看了丈夫一眼,随后又安抚儿子道:“你都还没见过就知道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你不喜欢别人,别人说不定还不稀罕带着你个小不点儿呢。”
陆晴小姑娘安抚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就知道从亲娘口中听不到任何安抚,只会是打击和挤兑。
“那是太子殿下,我们太过主动难免有攀附之嫌。”陆阶道:“况且中间还隔着阿邻的事,如今顾二小姐又封了长公主,还……”
“还什么还。”张玳的脾气和少时相比没有丝毫改变,她打断道:“还不是陆家对不起阿蕴,活该有愧没脸。”
“我也没说什么,这不是……”见妻子有发怒的迹象,陆阶立即解释道:“这不是就事论事述说实情嘛。我的意思是,因为当初的事,皇后难免和咱们生了嫌隙。”
“阿蕴又岂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张玳道:“要我说,陆家在人家眼中,恐怕早就因为不值一提而被忘到九霄云外了。就算她仍旧心怀不忿,也断不会迁怒于他人。”
“更何况,你先是我的丈夫,其次才是陆邻的堂兄。远近亲疏,她和皇后娘娘还是分得清楚的。我看你就是年纪大了,胆子也变得小了。怎么比我一个妇人还喜欢胡思乱想?”
陆阶简直百口莫辩,只能破罐破摔道:“就算是这样,你能保证她见了阿邻之后还能保持心平气和?”
张玳这才想起,他们后面一辆马车中坐着的人。这次返回建康的,可不止他们一房。作为家主的儿子,长房的几个公子怎么可能不回来。
她哂笑道:“我要是陆邻,就一辈子待在平城,永不再踏进建康一步。再大的富贵权势,能比尊严和性命还重要?”
可惜啊,在某些人眼中,却只能看见前者。
“新朝需要的是人才,是士族的支持。”她继续道:“我却是不知道,这两样他是占了哪一样?”
“他这些年也一直未再娶妻……”
“陆阶,你是不是皮痒了?啊?”
“好好说话呢,发什么火?”陆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一双儿女看到这副熟悉的场景,捂嘴偷笑。
“你那叫好好说话?”张玳道:“再让我听到你将他和阿蕴扯到一处……你大可以试试。”
陆阶自然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在他闭口的同时,马车也突然听了下来。
“怎么了?”张玳问道。
“回夫人,前方有人挡住了道路。”
第三百三十九章 遂愿
“阿蕴?”张玳出了马车看见几步之外被人扶着下马的人,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不过几年不见,表姐就不敢认我了?”顾蕴站定之后转过身,笑着上前。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丛林中,埋伏在此的侍卫收了对准前方的弓弩,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出言问道:“主子,怎么办?”
宇文愈没有回应,衣摆撞击空气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随后便看见他们的主子翻身跃上马匹,然后奔驰而去。直到被马蹄溅起的尘土缓缓落下,留下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的戾气。
“怎么办?”有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小姐在那里,万一误伤了你来担责吗?”另一人接话道。
“可是主子也没说取消行动呀。”
“那你来发第一箭?”
“……我不敢。”
“那我们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你敢回去面对主子?”
“不敢……”
任务无法进行,回又回不去。离魂冢众人,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或者说恐惧。不论何时回去,主子的心情一定不会好。那他们的处境,能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还不快些赶回去,要不又多了一个擅离职守的罪责。许久不受罚,是想念离魂冢的鞭子了吗?”
提起鞭子,众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方才那人。
“你到底觉得什么?”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人忍不住道:“这是要气死谁?”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不回驿馆。”
众人的收拢弓弩的动作全部停下,发言的人则沐浴在了所有同伴的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
“兄弟,你不是猫,命只有一条。”一人凉凉道了一句,随机接着将手中的弓弩收拢。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去寻小姐,将今日的情形禀报一遍,然后再……再被小姐带着一起回驿馆。”
周遭又是一阵寂静,静到能够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的官道上,车轮和马蹄经过路面的声音。
“去见小姐。”第一个人装好了弓弩,转生走向被拴在一旁的马匹,
“去见小姐。”
“去见小姐。”
……
于是在顾蕴乘着张玳一家的马车一路向建康城而去的时候,后方十几匹骏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
进入建康城之后,顾蕴和张玳一家道别,转而向专门接待他国来使的驿馆而去。
可是到了驿馆,却被告知魏王还未归来。
三人走出驿馆大门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一名近些时日侍候宇文愈身边的侍卫。这些人都是暗卫出身,随时随地都能隐藏自己的踪迹。
“你们主子呢?”顾蕴问道。
“回小姐。”对方也是一脸疑惑,“主子先属下们一步从京郊回来,属下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那等他回来了,去顾宅给我传个消息。”顾蕴说道。
“是。”
一众暗卫看着顾蕴三人离去,心中无声地在流泪。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这么又走了。
……
顾宅虽然被再次开启,但是也远没有从前那样热闹。住在其中的两个人,顾萸不久之后便要随萧元前往西南,而顾蕴则是一方面怕麻烦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在此处住不长久,所以偌大的府邸人员十分精简。
除了二人贴身的侍女之外,只多了几个负责饭菜的厨娘。至于宅中洒扫,用的还是从前离开时顾均留下的老人。
顾蕴身为长公主,本该拥有宫中派下的包括府邸、宫女在内的赏赐。但是被她以国库不充盈回绝了,顾蓁和萧穆也没有推辞。
顾蕴从门房处得知顾萸还未从宫中归来,便带着阿琉和疏瞳一起,返回自己从前居住的绣楼。
路过宅院中央的湖泊的时候,疏瞳忽然停下,阿琉则拉住了顾蓁的手臂。
“怎么了?”顾蕴问道。
“小姐,你看。”疏瞳隔着湖指向前方一处湖畔边沿的空地。
顾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翻飞的花木枝叶,以及枝叶残花之中,拿着三尺青锋正在挥舞的绛紫身影。
顾蕴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原来来了这里发疯。
“走吧。”顾蕴抬步,向前走去。
湖畔旁的这一片空是从前顾均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四周种满了顾蓁顾蕴姐妹二人喜欢的花木,中央则架上了两架秋千。
可是眼前,秋千架被从中砍断,切豁口极为平整光滑,一看就是利刃从中瞬间划过留下的痕迹。
而四周的花木,也被毁坏殆尽。残枝落叶铺满一地,最后几株残存也正遭受着那人的毒手。
宇文愈自然注意到了顾蕴几人,但是瞬间的停顿之后,凌厉的剑招再次飞起。
阿琉和疏瞳都是从离魂冢出来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对面的人虽然砍得是花草树木,用的却一直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二人无声的移动了脚步,不着痕迹地将顾蕴护在了身后。
对此顾蕴没有看出来,宇文愈却不会看不出来。而看出来之后,则是发出一声嗤笑,或是讽笑。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对自身的嘲讽。
“你这疯什么时候能发完?”顾蕴在此处站了半个时辰,却见对方仍旧没有停下的势头。虽然并没有敌人和他对阵,但是只是这么舞剑这么长时间也能将人累得不清吧。更何况她不知道,在自己过来之前这人已经这样的状态多久。
宇文愈不做声,手中的见却仍旧未见停歇。
顾蕴嘴唇紧紧抿了抿,片刻后再次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说出来不行吗?”
对方还是不做声。
顾蕴顿了顿,在宇文愈以为她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见她转过了身。
布料被划破的声音伴和疏瞳的惊呼一同在空气中交织:“主子!”
顾蕴立即转身,鲜血从宇文愈的手臂上顺着剑身流淌,同时撞进了她的眼帘。
身体比意识的动作更快,顾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把夺下了对方手中的剑。
“你这是要自戕不成!”她大怒道:“以此来威胁我?还是恐吓我!”
宇文愈语塞,在这片刻他的心绪也是经历了瞬间跌落谷底又立即从谷底升起的巨大震荡。
看到顾蓁转身的瞬间,他只觉整个身子一阵麻木——她对他的耐心,居然不能维持到第三句话。
可是身子麻木了,手中的剑却还有着一众叫做惯性的东西。于是当他被疼痛唤回神识的时候,这位大名鼎鼎的离魂冢的主人才意识到,他被自己舞的剑伤到了。
对此,宇文愈宁愿被顾蕴误认为是在玩闺中女子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也断然不会承认实情的。
“我自戕居然还能威胁到你?”听过了顾蕴的话,宇文愈顺势道。
“那你来我这里发什么疯?”顾蕴的回话可谓驴唇不对马嘴,但是宇文愈却听懂了。
但是却接着无理取闹:“谁威胁谁?你为了护着……陆家,居然用自己替他们挡我的箭。”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陆家?”若非良好的教养长在了骨子里,顾蕴现在绝对会大骂出声。
“那你为什么过去,还上了陆家的马车?”魏王心情变得愉悦的同时,也开始逐渐心虚。
“我那是为了我表姐!”顾蕴吼道:“你去截杀,居然不事先查明队伍当中都有哪些人。我表姐一家都在其中,你是不是连他们也要一同射杀?”
“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为了陆邻?”顾蕴看着两只手都按不住的口子,真的是火冒三丈,“我眼瞎还是心瞎?”
“去哪儿?”见顾蕴拉着自己向一旁走,宇文愈问道。
“你说去哪儿?”顾蕴此时真的是惊上加怒,怒上加气,“你这口子这么大,按都按不住,不去找大夫它难道会自己愈合吗?”
闻言,宇文愈却停下了脚步。并且赶在顾蕴再次怒上加怒之前,开口道:“你答应我,我便跟你过去。”
“答应什么?”顾蕴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在邺城街道之上,我向你说的话。”宇文愈道:“我再重申一遍,我不需要子嗣来承继香火,多个孩子反而多了一条软肋。你所说的那些,我全然不在意。我宇文愈所求,自始至终便只是你顾蕴一人。”
“嫁不嫁?”
顾蕴抬头和他对视,冷笑道:“这伤口是在你身上还是在我身上?”
“我身上。”宇文愈道:“自戕所致,自然在我身上。”
顾蕴一时无话。
他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仿佛没有看见那被两只纤瘦的手按着还在缓缓溢出的鲜血。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一旁的阿琉和疏瞳恨不得自己此时变作隐形人。
顾蕴忽然抬头,宇文愈却惊得几乎要躲开对方的视线。
但是顾蕴并非是看向他,而是扯着他继续向前走。
“嫁,嫁,嫁!”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陪伴
顾蕴的婚事忽然就定了下来,顾蓁始料未及的同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她要嫁妹妹,还一嫁就是两个。
但是有些人显然是嫌她还不够忙乱,非要在这个时候“锦上添花”。
“你也要求赐婚?”顾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新任禁军统领,将扬起的声调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是。”萧充道:“皇后娘娘,末将已经而立,比萧元要大上六岁。”
他的话顾蓁明白了,这是在埋怨自己不够体贴下属,没有主动给他和离芷赐婚,居然还要人家自己来求。
她转头看了看离芷,可是自己是真的舍不得啊。
而离芷显然能通过一个眼神读懂顾蓁的心思,对着她比划了几个手势。
“我不能耽误你。”顾蓁道。
萧充抬头,方知这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离芷接着又做了几个手势,这次不等顾蓁再开口,萧充便首先表态道:“皇后娘娘,离芷的意思便是末将的打算。”
“娘娘身边正缺人手,末将自然不敢将离芷占为己有。她说的对,就算同末将成婚之后,她仍旧是娘娘身边的人,能替娘娘管着内宫事务。”
顾蓁窥透他深怕自己不答应的模样,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泥浆离芷让给我,就能忍受不得相守之苦?旁人成亲,求得便是身边又一人相伴。你说的那样,岂不是和没成亲没有任何区别?”
萧充一时语塞,再次看向离芷,后者却不再给他任何提示。
在他即将抓耳挠腮之际,顾蓁体贴地开口道:“放心,我就算能不管你,也不会不心疼离芷。”
“她是我的人不假,但她首先是离芷,是她自己。我和她情谊深厚,也没有将其幸福剥夺的权利。而真正能给她幸福的人,是你。”
顾蓁话落,萧充愣在当场,离芷则是默默红了眼眶。
“这道赐婚的旨意,早就该下了。”顾蓁接着道:“你们两情相悦多年,她却因为要跟在我身边而长久与你分离。如今终于太平无事,首先该操办的便是你们二人的婚仪。是我自私了,总想着多留她一些时日。”
离芷蹲下,抓住了顾蓁的手臂。
顾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接着道:“等陛下回来,我们便将赐婚的圣旨写出来,我亲自写。还有该给离芷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
宇文愈在自家皇帝面前因为要担着太傅的责任,要言传身教,所以行必正,坐必端。但是面对别家皇帝、从前盟友、未来连襟,便无需端着那有的没的的仪态了。
所以此时殿中的情形便是,南朝皇帝端坐饮茶,北朝魏王却随意地倚靠在坐榻的靠背上,手中把玩着上等白玉做成的棋子。
“你这一步,要想多久?”萧穆放下茶盏,问道。
“急什么,现在又不是从前十万火急的时候。”经年夙愿一朝实现,魏王殿下近些时日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话落,白玉棋子仍旧在瘦长的手指间来回翻转。
萧穆也不在意,继续观棋:“贵国使臣可将谈判的进程告知于魏王了?”
“说了。”宇文愈不甚在意,“那帮酒囊饭袋说不过你们的大丞相,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萧穆闻言轻笑,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也不用再等他们的结果了。”宇文愈道:“本王在此先告知陛下一声,北梁州,我不要了。”
得了顾蕴的点头,如今什么在魏王殿下眼中,都变得不值一提,可随手放下。
闻言,萧穆眉微挑,抬眸看向宇文愈道:“巧了,朕正好也有一事想要通知魏王。”
“何事?”宇文愈不甚经意地问道,同时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我大梁的长公主出嫁,自然要有拿的出手的嫁妆。”萧穆道:“朕打算将北梁州划做阿蕴的封地,同时也将作为她嫁妆的一部分,随她一起嫁去北朝。”
宇文愈怔愣须臾,随机露出一抹轻笑。他再次将一枚棋子拿在手中把玩,道:“那可是没人敢轻视大梁的长公主殿下了,我朝皇后都未必有能和其相媲美的资产。”
“还要多仰仗魏王,照顾我和阿蓁唯一的妹妹。”
“还是从前那句话。”宇文愈道:“她与我而言,重逾性命。”
晚间,萧穆和顾蓁并肩躺在榻上。
“睡不着?”顾蓁想要翻身,刚刚有动作耳畔便传来了声音。同时对方伸来长臂,将她揽入怀中。
“忽然一时没了睡意。”顾蓁道。
“为什么?”萧穆问道。
“兴许是一时接受不了离芷要离开,有些舍不得。”顾蓁道:“阿蕴虽然是我的亲妹妹,但是这些年她在外经商而时常不能见一面,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可是离芷不同。”萧穆接过她的话,缓声道:“实际上算起来,她才是陪伴你最久的人。并且是最亲近的人,终日形影不离。所以她忽然间要离开,你必定难以接受。”
“哦并非不想放她走。”顾蓁道:“只是……觉得有些空。好像是身处的地方,忽然缺了一块儿,说不上来的空。”
“我知道。”萧穆道。
“不只是离芷,雁翎、芙蕖、阿难、麦娜尔,她们几个最终都要有自己的归宿。”顾蓁道:“我是最希望她们能活得幸福的人,但一想起来她们都要离开我,还是会抑制不住心中的难受。”
“我知道。”萧穆轻拍着顾蓁的背,轻声道:“分别,是每个人不得不面对,又需要经常面对的事情。”
“原来不论多亲近的人,都不能一直相伴到最后。”顾蓁道:“到最后,每个人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会,”萧穆道:“你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到最后。”
“我也是一个很害怕孤独的人,最怕的便是和你分开。所以从许久之前我便暗暗发愿,每日一愿。我要陪我的夭夭,走到最后。”
“萧穆和顾蓁不能同一日来到这个世上,但要携手同时离去。”
“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 上
元初四年花朝节,建康城郊。
穿着常服的萧穆和顾蓁在雁翎、阿难、麦娜尔以及离芷和萧充夫妇的陪同下,带着阿元和阿初出来踏青。
年前相继办完了顾萸跟萧元、离芷跟萧充的婚事,在那之后又将顾蕴送嫁出去。顾蓁之后处理完政务剩余的精力,便都落在了剩下这几个依旧独身的人身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卢兆媛。
在几人合力连番使用了十八般武艺之后,终于逼问出了那小妮子心中的真实想法。
可是当她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之后,却让众人都犯了难。所有人都和顾蓁拥有同一个想法——她还不如没有任何想法呢。
若非卢兆媛自己愿意坦白,谁也不会想到,她违背族中长辈意愿、一人独身在异乡生活多年,居然是为了等一个人。这样一个在兄长父母眼中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女孩儿,居然已经瞒着所有人经历了多年大人的“烦恼”和“苦痛”。
卢兆媛出身范阳卢氏嫡脉、性情讨喜、相貌出众,因为被万千宠爱包围着长大难免有些骄矜,但是自小到大良好的教养却摆在那里,用通情达理、明白是非这些词来形容完全不为过。而那个性中的小骄矜,反而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增添夫妻之间的乐趣。
总之,这样一个女子,是符合天下男子娶妻的标准。按理来说能被她记挂在心上并且甘愿默默付出数年大好年华的男子,应当无比庆幸。一经撮合,这应当是一桩令人艳羡的良缘。
可是这个人,偏偏是温昭。
“卢兆儒前几日又托雁翎向我问安了。”顾蓁拦着萧穆的手臂坐在一块被铺在软草上的锦缎上,一边看着一双儿女在雁翎几人的看顾下追逐玩耍,一边开口道:“为了什么事,不用说你也能猜到吧。”
“知道。”萧穆应道,但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不只是他,远在范阳的卢老家主也托人给我送了信。虽说士族不与寒门通婚的规矩近些年已经没有那么严苛了,但是像卢兆媛这样的出身,我本以为卢老家主会希望她找一个同样士族出身的子弟。”顾蓁接着道:“更何况阿昭的事情,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在给我的信函中,字里行间却只能看出老家主的多番恳求。”
“士族之人尤其是像他这样久居高位的人,放下身段做出恳求是何其艰难。卢兆儒有一句话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卢兆媛在家中所收到的宠爱,比他这个未来的家主都要多。”
“你是如何打算?”萧穆问道。
“现在这个时候,阿昭应当已经到了吧。”顾蓁忽然道了一句。
温昭日前告了假,说要出一趟远门。
而今日,是萧秋的忌日。
“我试着探过他的口风。”沉默片刻之后,顾蓁开口道:“并未提及卢兆媛,只说是他双亲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萧穆低头,二人对视。然后看到,顾蓁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顾蓁道:“在他和当初的阿蕴身上,我看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阿昭,是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他坚持沿着早就选定的路走下去,那另一个在路口等他的人,便注定永远也无法结伴。
其实卢兆媛的个性有一大步分都和萧秋很像,顾蓁也曾猜测过温昭是否会因此而给自己一个在分超路口重新选择方向的机会。但是探过温昭的态度之后,顾蓁便知道这个猜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温昭不是顾蕴,卢兆媛也不是宇文愈。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再次拥抱幸福。
“那便给卢家回复,让他们趁早断了念头。”萧穆道:“就像你说的,卢兆媛还愁嫁吗?”
闻言,顾蓁却欲言又止。她想说,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似乎也不是一个会听劝的人。若非也是认死理,她能在完全得不到回应、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默默地等上这么多年?
“我再同卢兆儒说吧。”顾蓁道。心里想的却是,卢家绝非非温昭不可,可是卢兆媛……就不一定了。
萧穆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用另一只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听我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事,你也许就不会再将心思分到这件事情上了。”
“什么?”顾蓁失笑,抬头看向对方,问道:“陛下有什么喜事吗?”
“也算不得什么喜事。”萧穆却摇了摇头,又道:“而且不止一件,是两件事。目前还看不出是喜事还是烦忧,我说与你之后,你再判别?”
“说吧,我听着。”
之后便见他向着远处望了望,顾蓁随着望过去,看见了被阿元和阿初同时扑了个满怀的雁翎,以及围绕在他们身边伸出手去扶的芙蕖、麦娜尔、阿难和离芷。
她们几个是真的疼爱两个孩子,时常让顾蓁想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离芷自成亲后便从皇宫搬了出去,但是白日里一直都在顾蓁身边当值。这是她在成亲前便已经打算好的,后来说与顾蓁听的时候让后者红着眼眶说自己白白提前伤心了一场。
而雁翎则是每隔两三日便要入一次宫,许多时候都并非有事情要和顾蓁商谈,仅仅是为了看两个小外甥。
芙蕖亦是如此,并且因为不像雁翎那样事务缠身,进宫的次数要更勤一些。
最夸张的要数阿难和麦娜尔,这二人才是硬挤出时间也要时常入宫看望。
顾蓁当初所说的对于几人手中暗中势力的重新整顿于年前便开始了,负责此事的便是阿难和麦娜尔。
首先要做的,便是悄无声息地将当初安插在各个官员府中的人一个个拔出来。战时需要眼线,但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朝廷,不能向监视犯人一样监视它的臣子。顾蓁要和萧穆一起,将大梁治理成百姓希望看到的盛世。这些过于阴私的存在,便不能继续存在。
而这些势力是花费了无数心力财力和时间才培养出来的,也没有人会舍得将其弃之不用。阿难和麦娜尔首先需要在不引起动荡和朝臣恐慌的情况下将人撤出来,其次便是再着力将这些人收编入正规的机构。
顾蓁和萧穆商量过之后,打算培养出一支能光明正大地存在的暗中势力。这股势力所要针对的不再是自己人,而是周边邻居。国与国之间不会存在长久的和谐,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这支队伍要做的,便是收集一切对大梁有用的信息,助大梁在和各国的斡旋中处于不败之地。
如此一来,压在阿难和麦娜尔身上的任务自然是难以想象的繁重冗杂。即使如此,二人还是会抽出空闲,每次进宫都用要在计划好的时间之内跟顾蓁禀报完任务进度,然后尽量多剩下时间和两个小家伙玩耍。
有一次直酸的顾蓁对着二人挤兑道:“这么喜欢孩子,为何不尽早自己生一个。”
而那二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回答道:“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只会将所有心思都放到两个小主子身上。”
“又有人向朕求赐婚了,这回看准的,也是你手下的人。”萧穆道。
“谁?谁提出来的?”顾蓁对于“赐婚”二字,实在是都快有了应激反应,“看上了谁?”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结局 中
顾蓁和萧穆一同上朝,下朝之后则会因为要处理不同的事务面见不同的人而分开。经常是一人占据前殿一人回到后宫。
而大梁朝的后宫,妃嫔空设只皇后一人,再则便是皇帝以及尚且年幼的太子和公主。皇城的数千间宫殿,启用的不过只有几人日常所需的为数不多的部分。所以不仅没有重新招募宫人,反而在前朝剩余的堪用的人中又削减掉一大部分。
顾蓁在其中生活,除了出入前朝后庭要经过的距离远了些,其他和从前在淮南王府中的生活没有任何区别。
有一日正好萧穆召见六部官员,在政务谈论结束之后所有人纷纷告退。
礼部尚书何闻颂后退几步之后见儿子还立在原地,便在原地顿了顿,但是却发现,儿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大人还有事?”萧穆见状,问道。
“启禀陛下,是微臣有事相求。”回话的是何峮。
何闻颂愣了愣,儿子有事要求陛下,他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何事?”萧穆见到这父子二人之间的情形,放下手中的折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料何峮忽然下跪,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双手举过头顶。
那是一枚青玉玦,并且萧穆一眼便认出来,因为这曾经是他的东西。当初他上京找寻顾蓁的踪迹,追赶顾蕴的马车途中从街上抢了一匹马,随手拿下腰间的玉玦作为交换。而被抢的那个人,正是何峮。
“怎么,这是要用当日的人情,迫使朕不得不答应你今日的请求?”萧穆问道。
“小儿无礼,还请陛下恕罪。”何闻颂立即反驳道。
何峮却不见惶恐,开口道:“还请陛下念在当日借马之举,答应微臣的请求。”
“什么请求,说来听听。”萧穆道。
“求陛下给微臣赐婚。”
何峮话落,将何闻颂惊得险些一个趔趄。他比萧穆更为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次子自幼离经叛道,但是却从来不会给家中招来任何麻烦。他这种无比规矩地张扬反叛,何家父母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所以当几年前何夫人要给何峮议亲却一直被他回绝之后,一向开明的何家二老便自作主张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甚至将自己吓得不轻的猜测——次子不喜欢女子。
其实也勿怪何家二老如此作想,何峮自十六岁起便是烟花场所的常客,但是却从来没有听闻他同哪个女子纠缠不清过。而这建康城中有些富家公子荤素不忌也不是什么秘闻,红粉巷更是直接开设了几家供有男妓的楼阁。
何家二老再开明,也不会想要这个猜想成了真,于是便跑敲侧击地试探。可是一番试探下来,终究是让猜想成了真。何峮虽未明言,却有种种暗示。
何家二老无奈,知道这种事也不是逼迫便管用的。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大可以为了遮羞强行要求儿子娶一房正妻再生下子嗣,随后便由得其去胡闹。
可是他们的小儿子,何峮何二公子自小的德行旁人不清楚,作为父母的他们还能不了解?何峮最大的愿望是随心而活,最不能容忍地便是受人逼迫。
何家二老只是想想强行遮羞的后果,便自动打消了念头。本来已经做好次子一生都不娶妻的打算的何闻颂,骤然听儿子亲口说要求赐婚,如何能不惊讶!
“哦?”萧穆也是一样,最近和妻子一起做媒人做的多了些,所以听到赐婚二字便有些异常敏感。他问道:“想让朕给你和谁赐婚?”
……
“他说了谁?”顾蓁如何还能不明白,那人必定是自己这边还剩下的几个人其中之一。
“芙蕖。”
果然,顾蓁心道。
“我倒是从未听芙蕖提起过。”顾蓁道。离芷成亲之后她不止一次问过剩下的几人,并且提过为他们在建康子弟中挑选夫婿的想法。但是无一不是被对方拒绝了,并且还是毫无余地地回绝。
“另一个是谁?”顾蓁没有问结果,接着问下一个。
“张和。”
有了前面的铺垫,顾蓁也不至于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觉得,今年的这个花朝节,过的可真是精彩啊。
这次不等顾蓁问,萧穆便主动说道:“他想求取雁翎。”
“雁翎?”顾蓁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你确定他说的是雁翎?”
“怎么了?”萧穆疑惑道。
“你还记得当初张和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吗?”
“你慧眼识珠。”
“不是我,是雁翎。”顾蓁将当初发生的情景对萧穆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道:“他们两个当初一见面不说剑拔弩张,但也绝对不会平和地寒暄。”
“许是突然开了窍。”萧穆道:“剩下的这帮人年纪都不算小,张和却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虽然开窍开得晚,但胜在眼光一如既往地好。”
“他眼光好,但是运气却不一定。”顾蓁道。
若说芙蕖和何峮,她可能因为离得远而有许多不知道的细节。但是雁翎对张和,顾蓁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产生过男女之情方面的心思。
即使二人如今身为上下级要时常打交道,从前的隔阂也已经尽消,雁翎也不见得就起了心思。
她的大司农,心中装的可是百姓民生、大梁社稷。顾蓁是真的绝对雁翎已经能打算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大梁江山了。
“你是怎么回应他们的?”顾蓁问道。
“还能如何回应?”萧穆失笑道:“你的人,我怎敢自作主张?”
“所以你现在,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顾蓁笑道。
“是啊,夫人。”萧穆道:“可否给为夫一个准话,好让为夫向臣子们交代。”
“准话就是……”顾蓁道:“她们若是自己愿意,我便十里红妆将其送出;若是不愿,别人星辰为聘也娶不走。”
……
芙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城门已经下钥,无法出城便只能宿在拱月楼。
“姑娘,何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刚一从后院角门出进入,便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流珈。
芙蕖闻言顿了顿,然后继续前行:“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芙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到了里面还穿着一身官服的何峮。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芙蕖走进来,顺手将房门关上。
“我去向陛下求赐婚圣旨了。”何峮道。
“……哦?”芙蕖露出一抹笑容,“那要恭喜二公子了。”
“早了。”何峮道:“陛下没有应允。”
“为何?”
“说要我亲自求得人家姑娘点头,才会给我圣旨。”何峮走近两步,道:“皇后娘娘的原话,若是自愿,十里红妆相送;若是不愿,星辰为聘难娶。”
“不知那位姑娘,可愿意啊?”
“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我如何能知道?”芙蕖边说,一边欲转身向窗边走去。
但是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将走过的半步又拉了回去。
“姑娘,可愿意啊?”何峮又凑近了一些,附在芙蕖的耳边道。
可是芙蕖却伸手将其推开些许,沉默须臾之后,道:“你看到的我并非全部的我。”
她又退后两步,让两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距离。然后接着道:“你只看到我衣着光鲜、手握财富权柄、在这拱月楼甚至整个建康的红粉之地呼风唤雨的模样。”
“只看到我极得当今皇后的信赖及宠爱,即使面见百官之首也不必点头哈腰的模样。”
“但这只是一半的芙蕖,我的母亲将我生在最底层的青楼,我生于肮脏之地、长于肮脏之所的样子你没有见过。”
“曾经被商贾买回去做妾后被正妻陷害卖到奴隶贩手中,紧接着以舞姬或是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个人贩子手中的狼狈,你更是想象不到。”
“小姐说得对,我不能自轻,我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妄自菲薄。”芙蕖面上始终带着找不出瑕疵的笑意,“可是我不能奢望,旁人同样能接受我的过去。”
“我说这些,你可懂?”
何峮却也是一笑,上前一步再次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巧了,我和你正好相反。”
“我自幼天赋异禀的模样你没有见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精通的模样你也没有见过。”
“甚至如今官任礼部侍郎兼中书监在朝堂之上提出见解替二圣分忧的样子你也不曾目睹。”
“芙蕖姑娘一开始见到或是听到的,便是劣迹斑斑的何家二公子。仗着父母和祖宗的荫蔽坐享荣华、不思进取、浑噩度日,每日都泡在花街柳巷的红粉堆里,调情买笑、醉生梦死。”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走到了你心中。”
“这一点,你承不承认?”
芙蕖换了一张笑面,正欲说话却被何峮打断。
“不要用男子和女子不一样的话来堵我。”何峮道:“今上当年不过和一个女子同处一室一个晚上,便被皇后的妹妹如今北朝的魏王妃拿着匕首闯进去。”
“你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独自掌管拱月楼、操纵这建康的红粉巷这么多年。若是如今再和我讲男子尊贵女子卑怯的那一套,傻子才会相信你当真是如此作想。”
“你能爱上劣迹斑斑、自甘堕落的我,为何妄下决断觉得我会看不上你生于苦楚长于苦楚、受尽世间冷眼和欺辱的过往?”
芙蕖一阵沉默。
何峮却还有话未说:“世人见到的芙蕖姑娘,呼风唤雨、大胆泼辣。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深感自卑、不敢承认心中所想的胆小鬼。”
“但是我何峮今日敢立誓,若是日后我当真变成你想的那副模样,就让我生无安枕死无安眠……”
“住口!”芙蕖伸手去捂对方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在她怒目而视下,何峮笑道:“晚了,誓言已经让上天听见了。你若是不嫁我,我便要违背誓言了。”
“怎么样,嫁我不嫁?”
“你没有后顾之忧?”芙蕖抬眸,问道。
何峮大喜:“自然已经都处理好了,才敢向姑娘提亲。”
何峮终于看见,对方美艳精致的面庞之上,完美无暇的假面逐渐被流露出的真情打破,绽放出一朵无比耀目的璀璨花朵。
“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我焉能不将最后一步补齐?”
“何峮,我嫁!”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结局 下
有人得偿所愿就有人怅惘而归,有人果决无意却不能阻止有人继续痴等。日月的交替不会因为渺小凡人的喜怒哀乐而停止,春夏的轮换也不曾受到三千凡世的丝毫影响。
转眼间,五年已经过去。
元初八年,十九岁的尚书令顾苏担任使团主使第二次出访北朝。在邺城营造盛况——梁使入,邺下为之倾动。跪游子弟盛饰聚观,馆门成市。(摘自《北史》卷四十三)
近些年来由于各种原因,南北两朝之间的关系愈发亲近,相互派使臣出访更是越发频繁。
而大梁此次去访在邺城引起盛况,北朝朝廷索性决定将今年的出访提前,跟随着返朝的梁国使团一同来了南朝。
而横流公子作为使臣出访别国,都能引起满城倾动的盛况。回到建康城之后,自然更加轰动。
进城时引得整个城门拥堵,让北朝使团中年纪都已经过了不惑的使臣连连咂舌。不论是士族还是寒门,朝堂还是民间,拥有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走到何处都能吃得开呀!
二圣在宫中设下宴席,同时替两朝使者接风洗尘。
一路之上极少面露笑容的横流公子,自打进了宫却让同行的北朝使臣大跌眼镜。眼前这位一手抱着凤元公主一手牵着大梁太子的人,真的是外面传得那位冷若冰霜还能引起满城轰动的横流公子吗?
而南朝臣子对于眼前的场面,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顾大人面对二圣及老师顾相都甚少露出笑容,唯独小公主能博其一笑早在其十五岁入中书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建康城百姓的共识了。
至于小顾打人不爱笑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一条流传最广,相信的人也最多。那便是小顾大人初入朝堂的时候,多次被刚刚从地方上升入建康的官员当成是女扮男装,认为其是和大司农一样的女官。
据说几次三番之后,便不常见到小顾大人笑了。而横流一笑,也被建康城的妇人女子奉为奇观。
众人都因为罕见的奇观啧啧称奇,作为北朝主使的郑远道却被大殿的一角吸引了目光。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三个并排而坐的女子,或者说女官。其中一人自然是大司农雁翎,而另外两位,则是年前才穿上官服但并不时常上朝的阿难和麦娜尔。
二人花了四年多的时间完成了对建康城以及各个商铺之中所有暗中势力的整合和收编,建立了一个名叫千机处的机构。这个机构神秘无比,却在大梁的朝堂之上有独立的位置。
千机处的名字挂在三省之下,和六部同级,被人称之为吏、户、礼、兵、刑、工之外的第七部。
但是其主官并不称尚书,而是设有正副二使。正使阿难,副使麦娜尔。她们虽然名义上是左右二相的下属,却不受他们管制,而是直接听命于二圣。
……
察觉到身旁的人有些一样,麦娜尔放在桌案下的手向一旁伸去,碰了碰阿难的衣袖。见对方将目光转向自己,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阿难摇了摇头,半是打趣半是感叹地说道:“横流公子的相貌,真的是越来越……”
“越来越让我等自惭形秽了。”另一旁的雁翎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接话道。
闻言,三人皆笑。
麦娜尔道:“是啊,若真有转世投胎一说,公子这应当是绝色佳人错投了男胎。”
“你胆子大了呀,麦娜尔。”雁翎说道:“知道公子最讨厌听到别人说他是绝色佳人,你还敢这么说。”
“我这也是有感而发,”麦娜尔讪讪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况且他这不是听不到嘛。”
她说完,抬手将酒杯递向唇畔,却在中途被另一只手截住。
“饮酒伤身,”阿难从她手中将杯子拿过来,放回原处,“更误事,别喝了。”
“就算我醉了,不是还有你嘛。”麦娜尔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再去端酒杯的意思。
这一幕看得另一边的雁翎也开始啧啧称奇,道:“麦娜尔你这个酒鬼,居然也能将酒戒了。”
麦娜尔身上有一半西域血统,对于酒水尤其是葡萄酒的喜爱远远超过普通中原女子甚至男子。这一点,雁翎等几人一开始便知晓了。
她办事极有分寸,从不会像阿难说的那样醉酒误事。但是平日确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却极少见她能控制住自己的酒瘾。
没成想今日阿难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放下了酒杯。
“再不戒她的身体也不允许了。”阿难道:“上次便因为喝得多了,胃腹疼了半宿。”
“原来如此呀。”
看着雁翎不含善意的笑容,麦娜尔就知道她接下来又是一番调侃。这人在朝堂之中待得久了,便也学得一副伶牙俐齿,比之从前的芙蕖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芙蕖自从变成了何夫人,反而一改泼辣性子,俨然成了一位贤妻良母。
为了不让自己落于下风,麦娜尔决定先发制人:“前些时日去见小姐的时候又听他提起了左相,他一共被你拒了几回了?”
顾蓁当初的猜测完全准确,张和的求亲果真没能得到雁翎的应允。甚至在顾蓁向其提起的时候,换来的是对方“小姐你莫不是再拿我取乐吧”的表情。
显然,雁翎姑娘果真是满心只有家国大义万千子民,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丝毫心思分到别处。
但是张和却不只是越挫越勇还是怎样,自那之后居然就独独认准了她一人。每年都要向二圣请求赐婚,然后被顾蓁赶去向雁翎表明心意,再然后便是被她拒绝。
这么些年下来,左相被拒倒是成了整个皇城众所周知的“秘闻”。其在百姓之间热议的程度,有时候都能超过横流公子。
卢兆媛默默不语,温昭冷心决然,本就已经成了顾蓁心头一抹去不掉的愁绪。后来又加上了你不停地逃我就不断地追的雁翎和张和,只能说建康城的风月之事,从来不缺少主角。
……
宴席散了,两个小家伙也被更为年轻貌美的横流公子拐跑了。雁翎想了想,也没能想起来还有什么未忙完的政务,便也不必再留在城中了。
她和阿难以及麦娜尔一同步行出宫,打算和她们一起回城郊住一晚。阿难和麦娜尔一直住在从前的别业中,就算在朝中挂了职之后也没有搬到城中来。
而雁翎则是有朝廷分封的官邸,虽然规模不大,但一人居住足矣。最大的好处是距离朝堂很近,每日上朝方便。
“我乘你们的马车一起回去吧。”雁翎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个人坐车怪无聊的。”
“恐怕不行。”麦娜尔回答道。
雁翎疑惑,后者示意其向前方看。
雁翎转头,看见了站在她的马车前的身影。男子身形高挑,身穿最高规格的大梁官服。许多年没有重操打铁旧业,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也恢复了白皙。
六年战场五年朝堂的经历洗去了其身上年轻时的锋芒,如今再看上去便如一棵深深将根茎钻入山石之中的古松,沉静内敛却有着不容冒犯的气势。
这人不是大梁左相张和,还能是谁?
“看来你今日,是不会无聊了。”麦娜尔说完,拉着阿难走向了自家的马车。
而被单独撂下的雁翎,轻轻地勾了勾嘴角,顷刻间又落下。不知是无奈什么,旁人极难能看出来。
她脚步仅停顿了片刻,便抬步继续向前走去。而前方张和看到了她的身影之后,也向这边走来。
二人于宫门口相遇,又一同走到朱红宫墙之下。
“饮了酒?”张和首先开口道。
“嗯。”雁翎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左相找下官有何事?”
“今年还未问你,”张和道::“可愿应允?”
雁翎抬头,看了他许久。然后问道:“若是不应允,你要如何?”
“答案你还需要再问我?”张和笑道:“不是已经听了许多次了吗?”
“每个人一生都会犯下许多错误,然后又会为之前所犯下的错赎罪。”
“近些时日我总是在想,直到现在仍旧孑然一身、无人相伴,是不是就是在为当初对你的那些轻蔑之词、张狂之语在赎自己的罪孽。”
“而你现在不肯接受我,应当是我的罪孽还未赎完。”
“那我便接着赎,接着等。”
闻言,雁翎轻笑。道:“你今年,已经到不惑之岁了吧?还以为自己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有大把年华可以挥霍?”
番外一 阿难之死
“离芷,去叫萧充集合人马!”顾蓁猛地从坐榻上起身,“快去!”
“小姐,阿难在信上写了什么?”离芷来不及问原因便跑了出去,剩下麦娜尔留在顾蓁身旁。
哪料顾蓁连回答都顾不得,抓着手中的信纸直接冲向门外。
侍候在外间的一众宫女内侍,何曾见过皇后娘娘如此慌乱的一面,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而顾蓁全然顾不得其他,和麦娜尔一前一后飞奔在九重宫阙的回廊下。
“萧充在哪儿?”因为疾奔,顾蓁的喘息已经不能维持均匀,说话声自然也不平稳。
离芷伸手指了指西面,顾蓁明白,萧充已经在西门等候。
随即,再次提起裙摆向前奔跑。
“小姐,您慢些。”这三个字麦娜尔已经喊了一路,却不见顾蓁听进去一次。而她虽然在喊,却也没有喊进自己心中。
无奈,她和离芷两人只好一左一右跟在顾蓁身后,和她一起向前疾奔。
“集结了多少人马?”一直跑到兑观门外,顾蓁看见萧充的身影才停下步伐。
“回皇后娘娘,事出紧急,只集合三百人马。”
“够了。”顾蓁道:“立即出城。”
在这皇宫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给了皇后娘娘极大的权利和自由。所以看着顾蓁让萧统领集合人马,听着她说要立即出城,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娘娘,凤辇。”萧充还不知道要出城做什么,就见顾蓁已经向他身后的队伍走去。
“不必了,像从前一样,找个马术好的人载我。”
顾蓁如今是一国之母,如何能再像从前那样被侍卫载着骑在马上?萧充正想阻止,却被离芷握了握手臂。
然后就见她跑到一个牵马的侍卫身旁,从其手中夺过缰绳,一蹬一跨,极为利落地翻上马背。
紧接着便向顾蓁伸手,顾蓁愣了须臾之后将手递过去,踩着脚蹬被离芷拉上了马背。
“动作快些!”顾蓁喊道。
萧充反应过来,将麦娜尔交给一个侍卫之后,也翻身上马。
顷刻间,数百匹骏马从皇宫西面的兑观门疾驰而出,向着京郊而去。
正在前殿和朝臣议事的萧穆接到从后宫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三百多匹骏马已经出了皇宫,飞奔到北城门。
……
这次北朝来使一共有官员十八人,护卫百名。因为大多都是文官,所以出行都乘坐马车。
昨日午后结束此次出使从建康启程返回,如今不过才刚刚出了建康城来到南谯州的边界。
队伍在官道上行驶,前后一共五辆马车。中间的一辆,车厢中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北朝官服,正是此次被派往南朝的正使,鸿胪寺卿郑远道。同时,也是现任郑家家主。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正是突然留言消失的阿难。
“是不是在南朝待的久了,就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郑远道看着坐在他对面假寐的阿难,神色并不好看。
闻言,阿难睁眼看了看他,遂又将目光转向别处。从进到这间车厢之后,便一个字都不曾说过,更是一日一夜水米未进。
“你这是想将自己饿死在路上,好向你现在的主子尽忠?”郑远道怒目而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哪里才是将你养大的地方?”
但是任凭他说什么,阿难始终不理不睬。
一个日夜下来,郑远道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见此情景,直接起身然后坐到阿难近旁,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还当你是南朝又得脸面又有地位的皇后心腹呢?”郑远道将脸靠近阿难,“别忘了你姓什么,也别忘了是谁在你快要饿死在街头的时候给了你一口饭吃。”
阿难用力转头,欲将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甩开。
却不料因此引来郑远道更加出格的举动。
只见他身子前倾,直接将阿难压在他和车厢壁之间。
郑远道正值盛年,阿难在体力上却和普通女子无异,再加之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此刻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不得。
“不愧是姓宇文的人,果真个个都是狠角色。”因为离得近,郑远道每说一句话,温热的气息都会喷洒到阿难脸上。
“想当初我将你们十个人一同送到南朝,最后不仅只有你爬的最高,也只有你活到了现在。”
“这一趟回去,你所知道的秘密能换来的荣华富贵,可能连我也要眼红了。”
“放开我。”挣扎不脱,阿难冷冷出声道。
“哟,终于肯开口说话了。”郑远道不但没有放开阿难,语气反而更加兴奋,“这么多年经过我的手放出去又收回来的暗谍数都数不清。细看之下才发现,你的姿色不说居首也能名列前茅。”
“你想说什么?”
“这次回去之后,你肯定不会再和从前一样被宇文家当作可有可无的弃子。”郑远道的脸又靠近一些,阿难转过头去,他便将头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我正妻不久之前刚好亡故。”明显感觉到阿难的冷淡和厌恶,郑远道也不在意,“回去之后,嫁与我做郑家的夫人如何?”
“郑家和宇文家的联姻,想必许多人都乐见其成。”
“你先放开我。”
听见阿难语气平缓,郑远道将身子微微远离一些。
正想说话,突觉手臂一阵刺痛。趁他伸手去扶的间隙,阿难从钳制中脱身,随即打开车门向外跃去。
“拦住她!”
赶车的人听见动静向后转头,却见阿难的身子已经从车辕上跃下。
“停下,都给我停下!”郑远道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还在行驶的队伍大喊道。
同时指向跌落在路旁草丛中的阿难:“给我拦住她!”
后方跟随的百名侍卫,立即将阿难团团围住。
其实就算郑远道不叫人过来,阿难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同时也没有力气逃跑了。
“别过来。”见郑远道欲上前,阿难将右手抬起对着他。
只见她袖口之中,有一个比一般的镯子要宽上许多的银镯。
郑远道此时才挽起袖子去看手臂上的伤,片刻后伸手将几根极短极细的针从手臂上拔下。
但与此同时,从伤口处开始的麻木感觉也已经遍布全身。虽然意识仍旧清醒,四肢却逐渐没有了知觉。
“大人。”见郑远道倒地,立即又人上前搀扶。
“解药呢?”郑远道看向阿难的目光,仿佛毒蛇盯着猎物。
阿难却没有回答,而是趁周围的侍卫晃神伸手从一人腰间拔下一把剑。
“快,快给我拦住她!”郑远道以为她要攻向自己,立即叫侍卫挡在自己身前。
但是他的话音刚落,抬眼便见鲜血从前方那名女子的脖颈处喷洒而出。
“呛~”刀兵落地和地上的石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阿难的身子也倒在地上,不断从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浸入官道上的泥土之中。而她眼睛望着南方,眼中还留有最后的一丝光芒。
番外二 阿难之死
她看见了十六岁那年的自己。在建康城城北的一处贩卖舞姬的会馆中,她伸手拉住了带着帷帽的世家小姐的裙摆。
“夫人,求你将阿难买走。”
从那一刻,她就脱离了苦海。
佛说万般皆苦,但若真的有来世,阿难愿再次为奴为婢,陪在小姐身旁。
……
然后是一树开的绚烂的丁香花,那棵长在建康城郊别业中的树,可真美啊……
还有那树下的人……再见了,我的灯塔。
……
很快,她的眸光被一片灰暗替代。再也盛不下那一树繁花,和几多故人。
此情此景之下,郑远道也是怔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对着一旁的侍卫喊道:“太医呢,快叫随行的太医过来!”
随行的太医被侍卫拉到阿难近旁,气息还未稳下便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但是除了伤口处还有血液不断渗出,阿难整个人已然已经静止下来。
“大人,人已经去了。”老太医对着郑远道拱手道。
听到这个结果,郑远道愤怒多于惊讶。他见过的人有多少,见过的死人就占其中一半。所以当看到阿难脖颈处的伤口之后,他已然清楚人没救了。
让他愤怒的是,阿难宁愿死也不愿背叛顾蓁、也不愿从了他!
“你过来,看看我为何会如此。”
得了郑远道的吩咐,太医从阿难身旁起身,来到郑远道身侧。
正想俯身检查他的伤口,却骤然感觉脚下的土地一阵摇晃。紧接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便传到众人耳中。
北朝侍卫以为是遇上了流匪,迅速拿出刀兵跑向整个车队的前方。
三百多匹骏马组成的黑云,顷刻间停在北朝使团的前方。
一众黑甲侍卫之中,三名女子自然极为显眼。郑远道远远望去,已经认出了那是南朝的皇后。
又看向倒在前方的阿难的尸首,纵然他见过再多再大的场面也难免瞬间慌了神。
“将他们围住。”顾蓁一声令下,马蹄声瞬间响起,将北朝使团从头到尾团团围住。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郑远道被人扶着,穿过众人来到顾蓁面前。
“阿难呢?”顾蓁仍旧和离芷一同骑在马上,“将阿难留下,你们自可离去。”
“皇后娘娘,微臣可是北朝来使。”郑远道不去接顾蓁的话,“娘娘此举,怕是有伤两国和气吧。”
“我只问你,阿难在何处?”不知为何,顾蓁的心自方才就开始慌乱起来。此时面对郑远道,自然没有任何耐心,“将阿难交出来,我让你们毫发无伤地离开。”
“娘娘这话,若是在下不能如娘娘所愿,南朝便要扣押我北朝来使不成?”在郑远道的认知中,顾蓁纵然和萧穆并称二圣,也只不过是个后宫女子得了丈夫的宠爱和荣光。
上升到两国之间的关系,他就不信顾蓁还敢肆意妄为。
但是,他明显是猜错了。
只见萧充忽然从马上跃起,瞬间便落到了郑远道身侧。出手狠绝凌厉,转眼间便将其掳到自己手中。
北朝侍卫本想上前,却在萧充将匕首抵到郑远道脖颈处的时候顿时停住动作。
“萧统领这是何意?”郑远道四肢麻木,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
“劫持友国来使,便是你们梁国的待客之道吗?”
“将人交出来,我自会放开你们的正使大人。”萧充不理郑远道,而是对着对面的人说道。
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萧充,让人过去搜,总能将阿难搜出来。”顾蓁吩咐道。
“是。”
萧充一手挟持郑远道,一手举起欲发号施令让围在周围的骑兵动手。
“等等。”他的手落下之前,一个穿着北朝官服的人冲出来,跪倒在顾蓁面前。
“请皇后娘娘明鉴,此事都是郑大人一人所为,下官们并不知情,并不知情啊!”
“你……”郑远道欲说话,立即被萧充扼住咽喉,面上顿时一片青紫。
“阿难在何处?”顾蓁看向跪在地上的北朝官员。
“在……在……”地上的人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用手指向他身后或者说百名北朝侍卫的身后。
百名侍卫挡在前面,顾蓁即使坐在马上也看不到阿难的身影。
“让开!”
顾蓁一声怒喝,再加上方才那名官员的指示,百名北朝侍卫渐渐向两旁让去。
“阿……”顾蓁原本满心期待,却在看到众人让开之后地上那一滩猩红以及倒在那猩红之上的身躯之后,“难”字卡在喉头。
她犹坠云雾,被身后的离芷及时扶住才不至于跌下马背。
“阿难!”麦娜尔自然也看到了阿难,她背后无人搀扶,直直跌下了马背。但是摔落在地之后却仿佛感觉不到意思疼痛,一丝喘息都没有便手脚并用地起身向前奔去。
萧充怒然将郑远道扔出两丈之远,自由大梁侍卫上前看押。而他则奔过去,护在顾蓁三人……以及阿难身旁。
“阿……阿……难……”麦娜尔跪在地上,伸手将早已没了生息的躯体抱进怀中。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却止不住地从外涌。
待顾蓁和离芷来到近旁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顾蓁的衣摆。像个和家人走失的孩子一般,一手拦着怀中的人一手不断地摇晃手中的衣摆,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顾蓁直接跪倒在地,轻轻将二人一同揽入怀中。
“麦娜尔,我们回家。”顾蓁柔声道:“我们带着阿难一起……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