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阳谋
“何时放我们离去?”随着郑亭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快速奔跑中的马车夜缓缓减慢速度。
马车连续行驶了一整夜,马儿早就疲累不堪,坐在车上的人却除了棣棠之外无人敢有丝毫放松。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郑亭首先看到的是从中出来的萧允。而棣棠,仍旧何昨日一样昏睡不醒。脖子上套着让郑亭不忍直视的麻绳,静静地靠在车壁上。
顾蓁无需向外观看,便能知道他们此时身处何处。因为这一夜,是按照她口述的方向行驶的。而此时马车所停之处,是一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城池之外。因为时辰尚早,城门还未开启。
“不急。”顾蓁道:“待城门开启之后,自然无人阻挡你们离开。”
在顾蓁的“悠闲”注视之下,以及看着离芷手中微微摇晃的麻绳,郑亭一句“主子已经一个日夜未曾进食”硬是憋在了胸口。
半个时辰后,城门打开。郑亭再次看向车厢内,意思不言而喻。
“送我们进城。”顾蓁出言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城中布下了埋伏?”郑亭道。他是棣棠的贴身近卫,在棣棠和顾蓁的数次交锋之中都亲身参与。所以对于顾蓁,郑亭从未有过轻视。
可是夜仅仅停留在“不曾轻视”上面。而自昨日开始,当看到棣棠被挟持的那一刻,顾蓁在他心中才和“可怕”一词有了联系。
对于郑亭的怀疑,顾蓁没有给予肯定夜没有否定,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你又在说笑了,如今进去或是不进去的决定权在你的手中吗?”
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让人难探虚实。并且下意识地,更加认定自己的怀疑是真的。可是就像顾蓁所说,就算她在城中设立埋伏,如今棣棠的命握在他手中,郑亭不得不听从。
已经筋疲力尽的马儿再次被迫前行,拉着外表普通内里却应有尽有并且载着五个人的打车要死不活地驶向前方。仍旧是郑亭一人坐在车厢之外,听着从车厢里面不断发出的指令,在驱使着马车在小城不甚宽敞的街道上曲折行进。
最后,停在一个人迹寥寥的角落。这座小城虽然规模很小,街上往来人群也不像建康那样摩肩接踵,但是却还没有到寂寥无人的程度。而这个角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属于整座城池最贫穷的区域。
贫穷破落到正常百姓不愿意踏足,而生活在其中的人没有资格外出。
郑亭先从车上下来,十分自如地走进了马车正对着的一条胡同。胡同狭窄逼仄,脚下的路由大坑洼连着小坑洼组成,若是大雨过后,则会是大水坑连着小水坑。
而两旁的墙壁,实际上根本算不上墙壁。柴草、木棍、竹篱、砖石摞在一起,形成了所谓的墙壁。其上还有不知已经积攒了多久的污渍,有些甚至让人看一眼就没有了靠近一丈之内的勇气。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弥漫在每一次空气中的不应该属于正常空气的气味。马车停下的瞬间,车厢内的萧允便拿出帕子掩住了口鼻。总之,这里决计不是一个能够和顾蓁这样身份联系起来的区域。
郑亭觉得,若是棣棠刺客醒着,虽不至于发怒却也绝不会有任何好脸色。可是她却看着顾蓁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没有丝毫在意地沿着胡同走了进去。轻车熟路,一派自在。
片刻之后,一个六七岁的小童从胡同中跑出来。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略过马车向外跑去,顾蓁则落后其几步不紧不慢地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小童回来了。而且后面,还带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郑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从胡同中跑出去又跑回来的这名小童,是顾蓁找来的信使。
而跟着小童过来的这两名男子,无疑和之前那家医馆中的大夫和伙计一样,是淮南王府的人。郑亭不禁惊讶,淮南王府或者说顾蓁手中的暗桩,到底笼罩了南朝多少疆域?
但是同时他也有了略微的放心,因为这里只有顾蓁的暗桩,过来的不是大批的杀手侍卫。否则,他们今日便不是脱身难易的问题了。
“属下拜见王妃。”年长的男子向着顾蓁行礼,言语之间有着难掩的激动。王妃失踪一月有余,居然是他先发现了行踪。
顾蓁摆手示意二人免礼,然后对着车厢喊道:“离芷,回家了。”
离芷从马车上下来,在顾蓁身后站定。
“解药。”郑亭看着顾蓁道。
“已经留在车内了。”顾蓁道:“好走,不送。”
……
若非马匹实在经受不住继续赶路,郑亭决计不会在此多作停留。即便如此,也是在匆忙更换马匹之后,分毫也不敢耽误立即朝城外跑去。
“公主,解药在何处?”跑离小城数十里之后,郑亭才敢将马车停下。
萧允自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将其中的粉末倒进茶杯中,加水溶入之后,扶起棣棠喂进其口中。
“主子何时能醒过来?”郑亭问道。
“三日。”萧允将茶杯放回远处,掏出帕子替棣棠擦拭嘴角,“她们一共留下了三副解药,要分三日给先生服下。三日之后,先生才会转醒。”
“不过不必担心,”萧允接着解释道:“她们说在此期间先生的正常进食不会受到影响。”
闻言,郑亭嘴角紧抿。内心的想法是,淮南王妃不愧是淮南王妃,果真算无遗策,每一步都计划地紧密周全。
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也不断,既能让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而不会带着人杀回来。又能保证她们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就算主子醒来之后要追究,那二人恐怕也早已不知去向。
郑亭现在几近肯定地怀疑,顾蓁那里有能立即替棣棠解毒的药,只不过她故意将解毒的时间推迟了三日。
但是主动权握在别人手中,他若是能动手,方才在城中就能杀了对方四人。可是现实是,他不能。
郑亭之前听棣棠说,谋略分为阴谋和阳谋。其中阴谋在下,阳谋在上。从前还不甚理解,如今被人使了一回阳谋之后,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你明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知晓她的策略,可是就是束手无策,只能被困于其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宴
“主子,太后娘娘的家书。”郑风年坐在湖边垂钓,管家拿着一封书信来到近旁。
没有听到郑风年的回应,管家自觉地在其身后站定。
过了约有两刻钟,没入湖中的鱼线动了动,郑风年也随之有了动作。管家弯腰将准备好的水桶向前挪动了几分,正好接住郑风年递过来的鱼儿。
管家又将擦手的棉帕递过去,郑风年接过擦了擦手,将棉帕递回去的同时接过了管家手中的信封。
信上的内容十分简洁,郑风年不过看了瞬息,便随手又递给了管家。
“阿骆邀我前去宫中赴家宴。”郑风年又将鱼竿握进手中,挂上鱼饵重新甩入湖中,“你怎么看?”
“太后这应当是思念主子了。”管家回答道:“所以才摆下这次家宴。”
“那个丫头……”郑风年喃喃道:“和她母亲不怎么像啊……一点儿都不像。锦夕的两个孩子,都不像她。都不像……”
郑风年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老者,在评论自家小辈。管家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一旁聆听。
“锦夕心太软,这不好。”他接着道:“不过女儿家,心肠还是软一些才好。”
正风年的话说的断断续续,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可是管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能猜出他没有说完的内容是什么。
郑锦夕心软,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人在这一方面像他们的母亲。尤其是沈骆,她的容貌和气质和母亲有九成相似,独独没有遗传母亲的性格。
当今的太后娘娘能够在双十年华便登上太后之位,靠的不仅是家族的支持。这一点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一直跟在郑风年身边的管家却绝不会不知道。更甚者,在沈骆登上太后之位的路上,郑家在某些时候其实是阻碍。
沈骆一直都很乖巧,成人之后比幼年更加乖巧。但是眼前的情况是,郑家在和宇文愈的博弈中落了下风,而在那场博弈之后,得益最大的无疑是忽然被推上帝位的元启。但是他一个四岁稚童,得到的这些利益会交由谁保管?
鸟儿的翅膀一旦硬了,便会不自觉地渴望更加广阔的天空,即使这只鸟儿一直表现的很是听话,至今为止没有过任何想要挣脱束缚的表现。但是她却在无声无息之中,得到了更加广阔的天穹。
“人老了就招人嫌,”郑风年道:“连在自己跟前养大的阿骆,也难免那。”
管家不好接话,于是问道:“主子,那这次家宴……”
“去,太后亲自宴请,怎么能不去呢?”鱼竿又动了动,郑风年一边向上提竿一边说道:“年轻小辈儿就心思多,总是喜欢生出许多无谓的念头。阿骆毕竟年轻,要有长辈在一旁教导才好。”
“属下遵命,替主子准备入宫赴宴用的衣装。”管家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正风年将鱼钩提出湖面,却发现鱼饵没了,狡猾的鱼儿却没有跟着上来。他堆满苍老的眼角略微抖动了一下,显示出了瞬间的不悦。
管家在一旁递过来装有鱼饵的陶罐,郑风年从中拿出一条,挂上鱼钩之后再次将鱼钩甩入湖中。接着方才的话道:“不过是一场家宴,不必大张旗鼓,还穿平日里的衣裳就行。”
……
“你是如何说服太后的?”宇文愈的目光中,有着丝毫不加掩饰的的赞赏。
“我在外经商的时候时常要和形形色色的人谈判、打交道,在此过程中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顾蕴道:“其实许多人所做出的最后的决定,往往和旁人的劝说或者游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暗自遵从的,一直是一开始自己的内心做出的选择。”
“而那些成功的说客,要么是替做决定的人看透了他的抉择,要么则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误打误撞说出了他人心中所想。”
宇文愈闻言失笑,道:“所以你这是?”
“我是前者。”顾蕴道:“替太后娘娘说出了她不敢说出来的决定。”
“你的眼光只用到经商上面,有些可惜了。”宇文愈道:“天赋也是,学什么都学得快,并且能融会贯通用到实处。”
侍立在一旁的阿琉和疏瞳,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不同的是前者只是习惯,后者则多了一个接受的过程。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进入离魂冢的时候见到的宇文愈是什么样子的,而魏王殿下生性淡漠、寡言少语、行事狠绝……总而言之就是对人从未有过温柔的一面,则是众所周知的。
可是面对顾二小姐的时候,魏王殿下无端生出来的不仅是温柔。那似乎没有尽头的耐心以及像是涂了蜜糖的嘴,说句大不敬的话,定然不止她一个人曾经怀疑这位主子是别人易容伪装而成的。
“承蒙夸奖。”顾蕴听的从容不迫,回应更是从容不迫。
阿琉和疏通又心道:她们就是佩服小姐这副宠辱不惊的大气,以及面对反常情景时的淡然。
“可有阿姐的消息?”顾蕴顿了顿,进行每日例行一次的询问。
离魂冢已经派出人马前往南境了,可是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连同她向雁翎发出的信函,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而民间的传闻,却是愈演愈烈。并且重心从“淮南王妃身亡”移到了“淮南王一蹶不振”上面。而淮南军攻下建康城一月有余,萧穆却久久不见踪影,更是无形中坐实这个传闻。
于是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又有些蠢蠢欲动。远到她正身处的北朝,近到仍有大批南朝官员并且前朝皇帝萧弘只是被困在皇宫之中的建康城。
只不过根本也乱不起来就是了,北朝有宇文愈挡着,而建康,领兵坐镇的是“活阎罗”温昭。那些官员若是嫌命太长,大可以擦干净脖子之后冲过去。
温昭以及留守建康城的众人,正愁没有发泄怒火、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顾蕴再次看见宇文愈摇头,然后她也微微垂首,迅速将眼中的情绪隐藏起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宇文愈声线柔和,“你阿姐那样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出事的。”
“我知道。”顾蕴再将头抬起,双眸已经一片清明,“太后的家宴准备的如何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夜追
漆黑的夜,外表极为简朴的青布马车却由两匹骏马拉着,甩过一路扬起的尘土疾奔向前。
顾蓁坐在马车里,被不时出现在车轮下的石头或是坑洼引起的颠簸摇晃着身子。在高度紧绷中,忽然有了一丝出神的罅隙。恍惚之间,她忆起了十三岁那年被父亲找到返回建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坐在马由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中,时常因为错过投宿的地方而连夜赶路。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时有父亲陪在她身边,白天赶路还是夜晚前行对她一个只需操心睡觉和吃饭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算来,她与夜路原来这么多年前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感觉到背上略微加了些重量,顾蓁才从遥远的记忆中回神,离芷正将一条薄披风披在她身上。顾蓁正欲说话,隐隐的声响追上疾驰的马车,穿过车壁传入耳中。
同一时间,离芷放在她脖颈前正在为她系披风系带的手停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瞬间涌出的警惕。
而不多时赶车人传来的话,证实了她们心中所想。
“王妃,后面有人追过来。”负责赶车的是几日前那一老一少两人中的年轻人,对着车内喊话的同时将上身旁倾,扭过头去看马车后面的情形。
“天色太黑,看不清楚具体情形。”赶车人接着喊道:“但是能听出有大量的马匹,至少不少于三十匹。”
“是过来追我们的。”顾蓁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快走!看看前方是否有密林岔路,有的话就拐进去。”
“是。”说话之间,后方的声响越来越清晰,顾蓁身在马车之中,甚至能感受到大量马蹄踩踏地面而产生的震动。
三日前她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匆忙摆脱了棣棠,是因为离芷给他用的药根本不是什么能致命的毒药。
因为缺少原料,匆忙制成的迷药只能算是半成品。为了让它起到相应的作用,就要从用药的频率上做出改变。
棣棠之所以能一直处于昏睡之中,不过是因为离芷每隔几个时辰就给他喂食一次药物。
配制迷药所用的原料,便是那名小婢女被萧允支使去采来的草药。在经过四五日之前的那片地域的时候,离芷偶然间发现了那种草药。
但是她和顾蓁两人除了夜间歇息,一直都在棣棠的视线之中。摆脱他的视线之后,又会有侍卫在门外或是车外站岗。所以想要将那草药拿到手中,只能假借他人之手。
而唯一能够借用的“手”,只有萧允以及那名因为年纪小做什么都会被忽略的小丫头。
最不希望顾蓁被棣棠挟持回百越的人当中,萧允绝对属于其中一个。至于原因,不过是女儿心头那一抹抛不开的情愫。
顾蓁绝非迟钝木讷之人,也早已不是情窦未开、不识六欲的稚童幼女。棣棠虽然将她从建康城中劫掠出来,却始终不曾危及其性命。更甚者,对于她一个阶下之囚,甚至能多出许多耐心和宽容。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又意味着什么,棣棠虽然从未言明,顾蓁却不会不清楚。而同样作为女子,并且是一个早已经将整颗心都给了棣棠的女子,萧允也不会看不懂。
而且她也相信,棣棠那样的聪明人,也不会完全不知晓她的心思。可是唯一一次“回应”,却是因为另一个女子。而他的“回应”,让萧允满身狼狈、溃散逃离。
可是人的心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它从来只考虑自己的喜好,而不去管主人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一颗真心被人毫不在意的踩在脚底,甚至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受到事关生死的恐吓,萧允却还是爱棣棠。
爱到连尊严都能舍弃,爱到心甘情愿被仇敌利用。
“我想,公主殿下应当不想看着我被带去百越。”黑暗的车厢之中,两个纤瘦的身体背对背躺着。顾蓁的声音忽然飘入耳中的时候,萧允还有一瞬间的错愣。
没有听到回应,顾蓁也不再继续开口。车厢再次陷入一片寂静,静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有了声响。
“是。”是另一道声线更为温柔的女声,“我不想在他身边看见你。”
“碰巧,这也是我的想法。”顾蓁道:“那就请公主帮个忙,亲手阻止你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
郑亭带着棣棠离去的时候顾蓁留给萧允的“解药”,实则是需要每隔几个时辰给棣棠喂食的迷药。
试想一下,她们连迷药都是离芷从睡觉的时间中抽出部分暗中制成,怎么会有精力和时间再去做相应的解药?更何况因为原料缺失,那算不上迷药的药粉根本不需要解药。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小婢女每次采来的草药都极少,就像是从路边随意摘了几朵野花的数量。
而车队不断向前行进,很快就过了长有那种药草的地域。所以离芷拿到手中的原料本就没有多少,至多能撑过四五个日夜。
顾蓁利用了其中一个日夜摆脱了车队,剩下的则尽数交给了萧允,让她来拖住棣棠。
算下来,萧允应当是将时间拖到了最大限度。奈何她们在这片地域的援兵太少,能做的只有立即撤离且用尽一切时间赶路。
可是棣棠重新追过来的速度,还是超出了顾蓁的预料。
更甚之,为了尽快赶路,他们选择是路面相对平坦的管道。南境多山多林地,即使是管道旁边也有数量繁多的通向山林的岔路。但是今夜似乎连老天都在和顾蓁作对,借着月色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坦途,哪里有半分山林岔路的影子?
后方的声响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便能将马蹄踏在他们所在的马车顶上。赶车的年轻人手中的马鞭也挥的越发频繁响亮,口中“驾……驾……”的喊声融进了车轮因为剧烈高速转动而发出的声响。
顾蓁死死扣住车壁上开出的小窗才能堪堪稳住身子,透过车帘被车子疾行带起的风刮起的空隙,她看见了后方的人马。此时两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容得她透过暗淡的夜色,看清对面中间一匹马匹之上所坐的人的白色衣衫。
这一次,或许又是白费力气了……
“王妃!”赶车人又一声更加惊急交加的喊声传过来:“前方也有人马!”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回家
顾蓁的第一反应是:棣棠想要瓮中捉鳖!
可是不能,且不说他的人本来就在他们的后面,此时却突然从前方拦截,难道是飞过去的不成?再者,若是他的人能超过他们去到前面,那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抓了,而是多此一举进行围劫?他们一行只有三人,又不是像行军打仗一样带着千军万马。
所以,前方不是棣棠的人马。那就是另一种可能……
在离芷的惊慌拉扯中,顾蓁将身子探出了马车。
今晚的月亮缺了大半个,剩下的一小弯还不幸被路过的乌云遮住了。而且这朵云格外的大,走了许久都没能将残月放出来。所以周遭的光线,着实暗淡。
而且前方来人没有一个像棣棠那样穿着白衫的,身影具是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是自己人,快赶过去!”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是过来接她回家的人。
……
“主子,前方有变。”因为都在策马,郑亭说话需要大声呼喊。
棣棠没有回答。
郑亭接着道:“主子,恐怕有诈。”
“继续追。”棣棠没有像郑亭那样大声呼喊,声音反而比平时低沉。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不容置疑。
……
乌云最后一丝身影从残月身前飘走,暗夜之中终于多了一丝光辉。月光洒向大地的瞬间,青布马车和前方的队伍相遇。
数十匹快马组成的队伍自动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路,青布马车像一滴水珠,被包围进大朵的浪花之中。
官道之上的场景瞬间转变,由逃窜追逐变成两方对峙。
棣棠被众人围在中间,看着前方列队整齐的人马,以及被吞入其中的那辆青布马车,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出怒极之下产生的杀意。
马车停下之后,顾蓁连忙打开车门,想要看看过来接应的是谁。车门被推开的瞬间,她闯进了一双似寒潭清月却含着飓风骤雨的眼眸。
“阿蓁。”萧穆朝车厢内的人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顾蓁伸手摸了摸,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夭夭……”萧穆嗓音喑哑,“可是在怪我?”
“是我的错,我来晚了。”
顾蓁没有说话,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直接扑进了对方怀中。
从幼年到现在,她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所幸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出现在路途之中,温声告诉她:“我来接你回家。”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低低的呢喃不停地萦绕在顾蓁耳边,在他终于止住泪水想要说一声“我没有怪你”的时候,被后脖颈处的一滴温热阻住了喉咙。
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温热的雨滴稀稀落落地砸下,砸的顾蓁再也说不出话。她瞬间明白了,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心中的伤痛,岂是一句“我没有怪你”能够抚平的?
……
北朝,皇都邺城。
宫墙之外,一辆马车在并非上朝的时间缓缓驶来。朱红宫门两侧的士兵正想持枪拦截,便看到了悬挂于马车一角的那独一无二的标志。于是立即收枪,其中一人走上前去。
“可是郑大人的车架,敢问大人可是要求见圣驾?”手宫门的士兵问道。
赶车的小厮没有答话,而是转身从车内接出了一枚令牌。
士兵一见此令,立即在原本的恭谨之上又多了几分敬重和小心。他退后两步,朝着车厢行礼道:“原来是郑家主,小的无意冒犯,还请郑家主恕罪。”
说完,他立即转身,对着仍旧站在远处的士兵喊道:“郑家主车架,立即避让。”
赶车的小厮将令牌交还回马车之中,然后重新抖动缰绳,驾着马车穿过宫门,走进了皇城。
外臣入宫一律不行,车架更是不能进宫门一步。但是这只是对一般臣子而言,郑家主因病辞官额当日,先皇便特下旨意——郑家主日后入宫,可直接驱车进入。
而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又是恩上加恩荣上加荣。郑家主不但能驱车入宫,更能随时入宫,不必等候圣上的召见或是旨意。
鸾仪宫是皇后的寝宫,但是圣上年幼不曾立后,现在居住在此的是太后沈骆。
今日宫中摆了家宴,宴请的是将太后娘娘抚养成人的郑氏的老家主。殿中的所有人都被沈骆派去安排宴会相关事宜了,只留了贴身女官在身旁伺候。
“阿越。”沈骆从妆匣中翻出一只白玉簪子,递给身后替她绾发的女官,“今日戴这支。”
这支玉簪虽然也是用极品玉料打磨而成,但是样式和妆台上其他钗环首饰比起来明显素雅简单许多,一看就不是皇家常用的规制。
名叫“阿越”的女官伸手接过,寻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将簪子插入沈骆发间。
“这是及笄那日,外祖父送给我的。”沈骆道:“听管家说,是外祖父亲自挑选的玉料,又亲手画了图纸之后,特意寻匠人打造的。”
“我今日戴着它去赴宴,外祖父看了应当会高兴吧?”沈骆问道。
“会的,小姐。”阿越回答道。
“今天过后,我就只有自己了。”沈骆拿过一盒胭脂,用手指轻轻沾了沾,对着镜子涂抹在本就红润的嘴唇嘴唇之上。
“小姐不是一个人,您还有陛下。”阿越道:“若是小姐不弃,您还有奴婢。”
“阿越,就你最疼我了。”沈骆将胭脂均匀地涂在嘴唇之上,方才那一瞬间出现在眸中的迷惘也已经尽数褪去,换上了以往的清明和单纯。
“我没有见过父亲,但是我知道他是疼爱我的,因为他将你送到了我身边。”沈骆道:“我见过母亲,也记得母亲的模样,可是她是恨我的。因为我的到来,克死了他的丈夫。”
“我也见过兄长,但是却总也记不住他的模样。”
“陪在我身边最久的,除了你就是外祖父了。但是今天,我却要亲自把他送走。我身边的人,都是我‘亲自’送走的啊。”
“奴婢永远不会离开小姐,”阿越道:“陛下也不会。”
“所以为了阿启,我什么能都做。”沈骆对着镜子里的人影点了点头,道:“我有阿启,就够了。”
第三百二十章 陨落
“太后,郑老家主已经到了。”一名宫女前来禀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阿越摆手让宫女退下,然后转向仍旧坐在妆台前的沈骆,“小姐,该走了。”
“魏王那里准备的如何了?”沈骆问道。
“回小姐,魏王府的景统领方才已经差人来过,已经准备妥当了。”阿越回答道。
“那就走吧。”沈骆伸手扶了扶发间处于众多华丽珠宝之中的白玉簪子,然后由阿越扶着起身,一同向外走去。
正殿之中,郑风年已经在座,老管家侍立在一旁。看见沈骆前来,立即上前行礼。
“管家不必多礼。”沈骆虚扶起管家,又连忙去扶想要起身的郑风年,“阿骆如何能受外祖父的礼,这是在折煞阿骆吗?”
沈骆扶着郑风年的手,将其按回坐席。一旁的阿越也是分有眼色地将老管家也送引着坐到郑风年身后。
沈骆在主位落座之后,自有宫人有序进入,将已经备好的菜肴端到众人席上。
“不知太后召老朽过来,是有何事?”郑风年首先开口问道。
“外祖父客气了,仍旧像从前一样唤我‘阿骆’即可。”沈骆说道。
“礼不可废。”郑风年回应道。语调和神情一如既往,让沈骆无端想起她未出阁前的生活。自幼年时期,她就开始从试着这张布满威严和从容,却从来不会出现温情的脸上找寻背后隐藏的东西。
许多年之后,终于拥有了略微看透的能力。但是还未等她完全看透,就再也没有了近距离地观察和猜测的机会——她被送入了宫中,成为了元叙的皇后。
“外祖父近日身体可好?”沈骆询问道。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已经长在了今日席间两人的骨子里,一旦开席便不会在开口言说其他是事情。所以席上一老一少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拿起筷子的意思。
“劳太后挂心,一切安好。”郑风年回答道。
“那便好。”沈骆道,“今日邀请外祖父前来赴宴,其实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阿骆想念外祖父了,所以便摆下家宴,邀外祖父前来一聚。”
闻言,郑风年看向沈骆。顿了顿,才问道:“陛下何在?”
“阿启在书房,由太傅大人带着温书。”
听见这句话,郑风年没有明显的反应,他身后老管家的眉头却是皱了皱。太后明知道如此回答会引家主不悦,为何还要这么说?
“魏王也能教人诗书?”郑风年道,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带上了一丝不自知的轻蔑。
沈骆闻言却是露出了笑意,她看着郑风年回答道:“阿启喜欢太傅大人,本宫也只能由着他。”
这句话,就有些出格了。世人皆知郑氏和魏王府交恶,沈骆居然当着郑氏家主的面说圣上喜欢魏王。
老管家的眉头快要拧成了一股绳,郑风年仍旧不疾不徐。他抬起因为年老而变得昏黄却不会让人忽略的双眼,看向沈骆:“是吗?那看陛下几日前所下的那道圣智,也是出自圣心?”
“自然。”沈骆回答地坦荡,“阿启已经四岁了,自然能分得清自己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我这个做母后的,最大的期望便是他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所以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
对此,郑风年出乎意料地没有做任何评价。或者说他只是静静地聆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沈骆也掐了话头,伸手端起面前已经被斟满的酒杯,对着郑风年道:“阿骆敬外祖父一杯,谢过外祖父抚育成人之恩。”
郑风年正欲端起案上的酒杯,却被身后的老管家拦住。只见他对着沈骆行了一礼,然后道:“太后请恕罪,凡是主子入口的东西,小的都要亲自查验过一番才可。”
沈骆今日的言行举止都格外异常,或者说……放肆。叫原本也是怀着前来赴宴的心情陪同郑风年一同过来的老管家,不得不升起防备。
“无妨,管家动手查验吧。”沈骆道:“毕竟这宫中的一切,也并非能让人完全放心。”
她说完,径自将酒杯递到唇畔,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这一怎么也不会缺少豪情洒脱的动作,和她端庄的装扮和一直以来给人的温婉娴静的印象有些出入。
另一边,老管家将银针从酒杯中拿出。确认杯中酒水没有异样之后,躬身退到后方。
郑风年伸手将酒杯端离桌面的瞬间,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脆响。他抬头看去,见沈骆所在的主位前方,一个金制的酒杯还在地上滚动。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大批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有刺客闯入,护驾!”喊声混合在了甲胄相互摩擦的声音中。
“主子!”老管家意识到事情不妙,直接由坐姿转变成趴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郑风年身侧将其护住。而来到近旁之后,他才发现,郑风年正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太后沈骆。于是心中的不安和猜想立即得到了证实。
“太后,你想做什么?”他怒瞪向沈骆,“这可是家主!”
未及沈骆回应他的话,大批皇宫近卫已经闯入大殿。最前方的人手握弓弩,在大殿门口列成一排。
郑风年朝门口看去,在看到站在这些人中间明显充当指挥官的景封时,面色也有了明显的改变。那不是原本的宫中侍卫统领,而是魏王府的府卫统领,是宇文愈手下的人!
“你是何时跟宇文愈勾结到了一起?”郑风年转向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沈骆,沉声问道。
“在意识到我和阿启都会是即将被外祖父抛弃的棋子的时候。”沈骆说道:“外祖父,你大意了。”
最后四个字,才是威力最大的钉子,将郑风年死死钉在了原地。郑风年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居然是因为他的大意,那可笑地,他从前觉得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疏忽大意。
因为从未将沈骆看成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所以他即使是突然被传召进宫,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带上了一个贴身跟随的管家和一个赶车的小厮之后,便进来了。
郑风年的面容之上,应当是首次出现自嘲的笑容。然后,他看向沈骆:“丫头,你比你母亲强。”
“刺客欲行刺太后,郑家主被流矢误伤,不幸身亡。”阿越的语气波澜不惊,对着在门口列队的宫中内卫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将息
郑风年遇刺身亡的消息咋一从宫中传出的时候,郑家大部分人都没有立即相信。他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家主不知处于何种原因使出的计谋。
郑风年被外人评价为惊才绝艳,在郑家人心中更是神一般的存在。在他担任家主期间,荥阳郑氏走入全盛时代。某种意义上,郑风年便是郑家。
就像是支撑天穹的巨柱,所有人看向它的时候都望而生畏。同样地,当面对这样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生出它有一日会不会轰然倒塌的忧虑。郑家人面对郑风年,便是如此。
但是这世上没有绝对不会倒下的伟人,也没有绝对不可撼动的存在。连身为擎天之柱的不周山都能被一人之力撞倒,更何况人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存在。
从庙堂至江湖,整个北朝都陷入了郑氏家主身亡的震惊之中。但是水阁,却独立于这个圈子之外。
水阁的主人心情不佳,下面的人又怎会表现雀跃?
郑风年身死之后,宇文愈格外地大方让沈骆有些吃惊。魏王殿下算不上雁过拔毛,但是像郑家这样一块诱人的肥肉,恐怕所有不管是相干还是不相干的人,都想要上前分一杯羹吧。
而宇文愈却是告了病假,一连多日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至于谁会去瓜分郑家,他别说插手,甚至连问询都不曾有一句。
沈骆一边欣喜于这个盟友的大方,一边以雷霆手段收拢了郑家的势力。直到郑风年过了头七之后,这位太后才有功夫转过头来询问太傅大人为何久久不上朝。彼时宇文愈正坐在湖心绣楼之中,过着品茶垂钓的神仙生活。
说是品茶垂钓,他手边的一壶茶直到放凉,也没有倒出第二杯。而手中握着的鱼竿,已经连连晃动了数次也不见主人收竿。他没有贴身小厮,周遭却又不少暗卫守卫。看见主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主子这不是出神,而是将全部的神思都放到了其他事情上。至于这个“其他事情”,顺着主子的视线望过去便能知道——绣楼的二楼窗户被打开,一抹倩影正坐在窗边垂首理账。
除此之外,暗卫们还知道,此时他们主子最想抓在手中的根本不是已经被遗忘了的鱼,而是绣楼二楼临窗而置的那张书案上的摞成一尺高的账簿。它们没有被送过来之前,坐在顾二小姐对面的是他们主子。
一阵脚步声自远处传来,隐在暗中的暗卫们看过去,见是和他们一样出身离魂冢的兄弟跑了过来。而且这位兄弟是正对着坐在回廊尽头“垂钓”的主子跑过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在向这边看了两眼之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跑向绣楼。
“站住。”鱼竿落地的声音和阴沉的声调一同响起。离得近的暗卫们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默默替那位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少了块儿脑子的兄弟祈祷。居然敢无视主子,这是谁给他的胆子?
“主子。”那位突然缺了块儿脑子的侍卫又转身跑了过来。但是……却是满脸的“你喊我干什么”的表情。
众人心道:兄弟,好走。
“去楼中干什么?”宇文愈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出这几个字,已经超出了暗中众人的预料。
“回主子,给小姐送信。”
众暗卫:“……”
还真的是有能让他肆无忌惮的“胆子”。
“什么信?”宇文愈忽然起身,话落的同时两步跨到身为跟前,“拿出来。”
“南朝过来的信,”那位仁兄一边将信拿出来递给宇文愈,一边还在详细解释,道:“主子前几日吩咐过,凡是南朝过来的消息,全部直接送到小姐面前。”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跟前那一袭绛紫衣衫早就没有了踪影。
……
“阿蕴。”
听见呼喊,顾蕴从一堆账目中抬起头。她坐在这里大半日,用了往日里能看完数本账目的时间,却只连最初拿出来铺开在面前的这一本都没能看完。
郑风年死了,她却突然没有了着落。
南面还是没有消息传来,阿姐到底如何了?
若是她真的……
那郑风年是不是死的太简单了?
听到呼喊之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宇文愈的瞬间顾蕴还有些恍惚。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愈已经来到近前,并且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件放到了书案之上翻开的账本上面。
顾蕴心头一跳,第一个动作却不是拿起信件,而是再次抬头看向对方:“阿姐的消息?”
“是。”宇文愈点头道。
顾蕴将信件拿在手中,却忽然没有了去看的勇气。她低下头的瞬间又抬起,接着便撞入了一双狭长的充满光辉的凤眸。
其实宇文愈这样的眸子,精致夺目过之,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薄情和疏离。再加上它们长在宇文愈的面上,便产生了像顾蓁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阴鹜。
但是此刻,顾蕴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双眸子再温暖的存在了。
她得到了肯定和鼓励之后,才怀着已经将自己的心、眼、口、鼻都烧得一片温热的狂喜,让信纸之上不算长的文字一个一个走进自己眼中。
信上的内容秉持着一贯的离魂冢的风格,极为简短精略的概括,却道出了极大的信息量。
淮南王妃顾蓁身死消息为假,如今已经脱离歹徒挟持,和淮南王相聚。
淮南王妃和淮南王会合的官道之上发生了夜战,死伤者数十。
从西南百越大军从西南三州撤离,退出南朝边境。
这回被派去南境查探消息的人格外尽职,完成了任务之后,附带着将另外一些消息也传送回来——西域边境的战役最终以淮南军大获全胜儿告终,西域军统帅被斩杀于阵前。失踪数年的阚伯周亲王忽然现身,重新夺回西域大权。
南朝自贞元五年彻底乱起来开始到现在,持续了将近六年的大乱算是慢慢趋于平息。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害怕
“小姐!”雁翎从马车上跳下,向前奔跑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直接扑跪在同样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顾蓁面前。顾蓁连忙蹲下,任她紧紧环住自己的腰身。
“一大群人都看着呢,雁翎姑娘。”顾蓁特意加重最后的称呼,像以往安抚双生子那样,伸手抚着雁翎削瘦的肩背,“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像阿元和阿初一样这么哭鼻子。”
但是顾蓁的故作轻松,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很快,怀中就传来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连同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起,直戳的顾蓁也再难开口。
如今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五人,雁翎是第一个来到她身边的,也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从重新返回顾氏前都到一切尘埃落定的现在,她陪着她走过了十一个春秋。这十一个,她一生中最跌宕起伏的春秋。
人在见到旧事物的时候总是容易缅怀过往,而此时抱着她的这个人,几乎就是她整个过往的见证人。
重返家族、骤然失怙、甘为媵妾、得遇爱侣、筹谋离京、谋定江山……过往的一幕幕自动从脑海中翻滚出来,重现在顾蓁眼前。不禁让人觉得犹如大梦一场,恍然慨然。
“小姐……”雁翎终于开口,凑在顾蓁的耳边道:“若是没有你,我们该去往何处?”
顾蓁的动作顿住,和这句话类似的话,她不久之前刚刚听过。
“阿蓁,若是你没有回来,我该怎么办?”萧穆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过重的力道直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说出这句话的人从后面走来,伸手将顾蓁从地上扶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人揽入自己怀中,而跟着一同起身的雁翎自然要和顾蓁分开一些距离。
“进去说话。”萧穆说完,牵着顾蓁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她们在一家驿站前会合,雁翎抬手抹去脸上未竟的泪水,跟着进入其中。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扬旗戴甲的军队也自远方来到。而骑马并排立于长龙之前的,不是葛怀毅、洛行风和张玗三人又是谁?
“南境不会轻易安稳下来。”萧穆道:“你们三个继续留下,将南境十三城彻底清理干净。”
“末将遵命。”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虽然有些讶异,小小的南境王爷居然留下了他们三个人。
“联合西南三州,在边境建立屏障,确保百越蛮夷不得踏足中原一步。”萧穆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三人心中的疑问,“棣棠逃走,绝不会安稳居于南疆。”
“是。”三人再次应道。
“我打算先去古梁接阿元和阿初,然后再一同上京。”众人散去之后,顾蓁开口道。
“我与你一同过去。”萧穆道。
“你不先去建康吗?”顾蓁问道。
他们确实已经将建康城打下来了,可是还留着一堆烂摊子没有收拾。
“我同你一起。”萧穆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重复同一句话。两人挨着坐在一处,他说话的同时无意识地摩挲着顾蓁的手。自从那夜顾蓁打开马车门看到这人开始,手就几乎没有被他松开过。
近些时日,两人仿若连体婴一般,出了必须要做的短暂的分离,她的手一直被萧穆握在手中。即使是夜间偶然无意中将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萧穆也会立即惊醒,并且在神志清醒之前,已经重新找到并且将顾蓁的手抓了回去。
因为是无意识中的举动,南面力道过重,接着便是顾蓁也从睡梦中被叫醒。
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萧穆的紧张甚至是患得患失,本想着过些时日应当就会过去。可是却慢慢发现,事情完全不像她想的那般容易。
“无衣,”顾蓁轻声唤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到问话的瞬间,萧穆一愣。随机反应过来,眼中又是一片难辨的晦暗。他展臂将顾蓁揽入怀中,久久未曾言语。
就在顾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声音从头顶传来:“是,我害怕了。”
顾蓁想要抬头,却被萧穆箍住不得动弹分毫。
清越的声音继续传来:“夭夭,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怕到每每入梦便会将自己吓醒,接着便再也不敢入睡。”
“阿秋和阿城相继离开之后,我怀疑过,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因为有你,我才能从恐惧中走出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连你也离开了,我要怎么办?”
“母亲离开之后,父亲将伤痛掩藏,还能将我抚育成人。我也问过自己,若是有一日……你也……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了,我能不能做到像父亲那样,将阿元和阿初抚育成人。让他们学习他们的母亲所喜欢的东西,告诉他们他们有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母亲。”
“答案是,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好父亲。若是你离我而去,我大概……也会离他们而去……”
一个人活在世上,太孤独了。
……
“奴才拜见太傅大人,顾二小姐。”来自宫中的年轻内侍被侍卫带着进入水阁,来到宇文愈和顾蕴面前,“太后口谕,请二位入宫。”
“可说了是何事?”宇文愈问道。
若是一般臣子,哪里敢对懿旨提出异议。可是此时面前坐着的却不是一般臣子,是以负责传话的内侍从始至终都毕恭毕敬。
听到宇文愈的问话之后,恭声回答道:“回太傅大人,说是一些从已故郑老家主那里找出来一些物件,上面记载了一些往事。太后娘娘说太傅和顾二小姐应当会有兴趣。遂命奴才过来传话,召二位前往宫中。”
宇文愈闻言,转头看向顾蕴。见对方点了点头之后,才再次出声道:“外面等着。”
内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于是利落地从后退,由方才领他进来的侍卫领着出去,到水阁之外等候。心中直叹:到别处传旨都是被捧着供着,唯有到这水阁中来,却是比在宫中还要伏低做小。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往事
郑风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凌于众生之上也往往曲高和寡。南北两朝各大世家,名声底蕴能够和郑家不分上下的不少,但是能够被这位家主引为知己的,平辈当中却无一人。
直到南朝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顾氏家主顾际常成名,二人虽然隔着一个辈分、三十余岁的年龄差,却一见如故成忘年之交。
郑逢年将二人之间往来书信保存的十分完好,字里行间之中,得以窥见两人之间的交往全然无利益牵扯,乃是真正将彼此当作了可以倾诉衷肠的至交知己。
木匣中的书信按照年份先后排列整齐,足有数十封。顾蕴从最早的开始翻看,得出了以上的结论。只是随即心中便出现了一个疑问,父亲和郑风年相交甚深,为何她们姐妹二人却全然不知?
顾蓁和顾蕴姐妹幼年皆由父亲顾际棠亲自启蒙教导,后来顾蕴“偷懒耍滑不上进”,学生实际上只剩下了顾蓁一人。顾蓁虽是女儿身,身为父亲的顾际棠却全然没有要将其培养成一个世俗标准之下的世家贵女。
她读经史子集,学兵法谋略,小小年纪便跟在顾际常身侧听他谈论宦途纵横之策、百姓民生之道。而和顾际常往来亲密的人,顾蓁也都熟悉知晓。即使像温远之那样常年驻扎在外,顾蓁也能在日后遇到难处的时候随即便能想起向其求助。
唯有这个郑风年,为何连顾蓁也全然不知此人的存在?
顾蕴正欲继续抽取下一封信函,被太后沈骆打断。
“顾二小姐看看这封。”沈骆显然在他们过来之前已经将熟知信函内容,十分熟练地从其中抽取出两封,将其中一封递给顾蕴。
顾蕴伸手接过,打开来看。
这封信是顾计常写给郑风年的,是一封回信,并且所写的内容是顾蕴已经直到的一件事——那便是顾蓁和棣棠的婚约。
顾计常在心中答应了郑风年的提议,同意将长女顾蓁许配给郑风年的外孙。同时提到随信附带一枚扳指,算作信物。
顾蕴想起来,心中提到的扳指应当就是几年前郑远随拿着去武陵顾氏祖宅“提亲”的那枚。当然,现在已经回到了顾蓁手中,并且因为代表着让人无端膈应的含义,而被堆置在了不知哪个箱底。
当郑家拿出那枚扳指的时候,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便已经隐隐怀疑郑远随当时所说的婚约,并非空穴来风专门给淮南王府找不痛快。但是亲眼看到自己父亲的亲笔信后,顾蕴还是不由地在心中道一句:原来真的有这桩婚约的存在,并且父亲言语之间居然还十分赞成。
可是她更加疑惑了,若只是父亲和郑风年之间的神教,不告诉她们姐妹也说的过去。可是父亲既然已经决定和郑家结亲,许配的还是他视若珍宝又耗费无数心力培养的长女,又为何不让身在其中的阿姐知道这件事?
顾蕴将手中的信件匆匆浏览完,然后抬头看向沈骆。直觉告诉她,沈骆了解其中的缘由。
沈骆自然能窥透此时顾蕴心中所想,眼神和对方相接之后,伸手将另一封信函递过去:“顾二小姐再看看这封。”
……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北朝皇城之中,顾蓁和宇文愈并肩而行,阿琉怀抱木匣和疏瞳一起紧随其后。
顾蕴尚未从看完沈骆挑出的第二封信而产生的巨大震荡中出来。对,不是难过也不是讶异,就是震荡。就像是将她扔进了一艘漂泊于茫茫海面的小船,忽然迎来了滔天巨浪。
信函并未展示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闻,也没有对其产生任何威胁。但是,却让她二十多年来的认知遭受了剧烈的冲击,让她对自己所有的坚持都在微微动摇。
“可还好?”二人谢绝了沈骆派软轿相送的提议,在偌大的宫城之中徒步走了许久之后,宇文愈才思忖着时机开口。
“说不上好与不好。”顾蕴回答的很快,倒是出乎对方的预料。
宇文愈不再发问,耐心等着她继续说。他的耐心在她这里,仿佛永远用不完。
“我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父亲除了向我们展示出来的一面,还有另外一副模样。”顾蕴缓缓道:“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志向……抉择,最起码我和阿姐从来不会认为,父亲居然也怀着和郑风年一样的‘志向’。”
“在我的认知中,父亲温和儒雅,对待街头乞儿也不会傲慢无礼;同时又不缺乏士族惯有的精明世故,既能和宦途同僚和睦相处,又能得家族上下衷心拜服。”
“他能够在世俗的眼光之下活出最大的体面,却不会同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我和阿姐。他疼爱我们,甚至到了宠溺纵容的程度。阿姐像男子一样醉心于纵横谋划之道也就罢了,连我偷懒耍滑不务正业,满心装的都是为士族所不齿额铜臭他也从未有丝毫苛责。”
宇文愈静静地在一旁听着顾蕴描述自己的父亲,他能够感受出,“父亲”一词对于她而言,是天穹泰山一般的存在。和其他女儿家不同的是,别人多得是依赖,而她是满心的崇拜。
“见识广博,博古通今。”顾蕴接着道:“阿姐所有一切都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阿姐才是父亲最好的学生。父亲没有儿子,便将阿姐当做继承人……”
她顿了顿,才将下面的话缓缓道完:“……继承人一样培养。”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顾蕴的脑海,纵然她不愿意继续深思,担着不能否认这个设想的合情合理——父亲将阿姐当做的继承人,父亲将阿姐许配给了郑风年的外孙,父亲和郑风年怀着一样的“志向”。这三句话联系在一起,似乎织出了一个从未被公之于众的秘密。
阿姐心性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的引导?
心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问句,顾蕴忽然猛地摇头,想要将乱作一团的繁杂思绪全部晃出去。她怎么能如此想自己的父亲?
第三百二十四章
“恭迎王爷王妃。”顾九带领一众梁地官员,于古梁城外十里相迎。而紧挨着站在他们后方的百姓,直接绵延一路,直到淮南王府大门前。
“九叔辛苦。”萧穆从马车上扶下顾蓁,二人并肩来到顾九身前,一左一右将其扶起。
“是属下要感谢王爷王妃的知遇之恩。”顾九抬起头,看向二人道:“给了属下得偿所愿的机会。”
三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穆欲抬手示意后方一众官员起身,却忽然听到一阵稚儿的笑声。
“诸位大人免礼。”萧穆动作和吩咐不停,眼睛却转过头和顾蓁对视。
一旁的顾九为二人解了疑,示意他们看向一侧所停的一辆马车,道:“怕今日人多冲撞,横流带着阿元和阿初坐在里面没有出来。”
马车之中的人似乎和这边心意相通,顾九话落,便见车门被打开,车帘被掀起。首先从车内出来一个锦袍少年,十三四岁,肤白胜雪。长了一双夺人眼球的星辰目,一顾一盼仿佛都有流光溢出。这是身量比之一年前长了不少的顾苏,顾横流。
少年一举一动都透着敏捷利落,顾苏直接从车辕上跃下,随即转身看向车门。并且伸展双臂向前,做出接抱的姿势。
而随之,已经舍弃襁褓的孩童被人从车内抱出。明显已经知道车外有人等着接她,所以支愣着小手将身子前倾。落到少年怀中之后,咧开粉嫩的小嘴儿露出一排奶牙。
接着,又一名同样大小的孩童被侍女抱着从车厢内出来。两个人长了同一张脸,不动的情况下,只能从衣裳分辨出不同。
这二人,自然便是周岁已经两岁半的淮南王府的世子萧宸和郡主萧琬琰。
顾苏抱着阿元和抱着阿初的侍女一前一后转过身的时候,萧穆和顾蓁已经携手走过来。
“阿姐,姐夫。”顾苏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手掌落在了自己的鬓发之上。
“阿苏长大了。”顾蓁温声道。
同时另外一双手已经圈住阿元,顾苏见状松手,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阿元便落进了一个更为宽广的怀抱之中。
顾蓁走到落后两步的侍女跟前,拍手吸引阿初的注意:“阿初,母亲回来了。”
但是再聪明的小孩子,幼年时期的记忆也难以长久。对于离开了自己一年有余甚至更久的人,就算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总会有陌生感。
这边顾蓁试着让阿初认出自己,另一边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却因为骤然被人和自己的舅舅“强行”分开而咧开了小嘴。只不过这次发出的不是笑声,而是让淮南王一生都未能忘怀的大哭。
“哇……”两岁半的阿元一边扯着嗓子大哭,一边还在四处找寻熟悉的身影。她平日里说话在同龄的孩童当中已经算是流利,但是此时一边大哭一边大喊,众人听到的便只能是:“舅……舅……”
发号施令调动千军万马的淮南王,此时被一个……啊不,是两个孩童的哭声震得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双生子一切行动都极为默契,在姐姐的哭声传出之后,弟弟阿初也随之加入了放声大哭的队列之中。顾蓁并未觉得这样的状况有何不妥,反而沉浸在久违的充满喧闹的生活气息中。她忙着哄怀中的儿子,便一时没能注意到后方夫君和女儿的情形。
这幅画面在周遭众人看来也都是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小孩子嘛,哭闹才是常事。
但是女儿的这一哭,却顿时让淮南王警钟大震。为他今后毫无原则的宠女生涯,埋下了一颗种子。并且是立即,生根发芽。
……
自从水阁第一次出事之后,位于邺城最繁华地域的魏王府便被彻底闲置下来。这日宇文愈下朝之后,自然又是骑马穿过半个邺城,来到城南的水阁。
走过湖面之上的九曲回廊,上到湖心绣楼的二楼。四周的窗子如往常一样开着,但是却是一片寂静。宇文愈的脚步顿在门口。
因为整座湖心绣楼只有顾蕴带着阿琉和疏瞳三人居住,所以平时也没有过多动静。但是以宇文愈的敏锐,自然能分得出有人声和没人声的寂静。
“人呢?”宇文愈语调并不算高,但是该听见的人自然会听见。
“回主子。”立即有暗卫在其身后现身,“小姐早膳后带着阿琉和疏瞳一起出去了,还未归来。”
现身的暗卫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暗骂周遭几人,主子开始向湖心绣楼走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是要找小姐。可是却不约而同地无一人立即现身上前禀报,因为所有人心中都藏着一两分捉弄的心思,想看看主子在发现绣楼“人去楼空”之后的表情。
只能说近一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过宽松了。宇文愈自己没有发觉,他对待离魂冢众人的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主子一改往日的冷漠无情,时间长了,他们这下做下属的就容易得意忘形。
而得意忘形接下来的故事,往往是乐极生悲。
此时跪在地上的这名暗卫连声在心中祈祷,小姐快些从外面归来,好救他于水火之中。若是回来的晚了,今日这一顿鞭子是少不了了。更可怕的是,事后他极有可能在主子余怒的发作下,被贬去无人愿意去的蛮荒之地。
“可说了何时回来?”宇文愈出言问道。
地上的人一惊,主子居然没有发怒!
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暗卫忙反应过来,出声回答道:“回主子,小姐去城中看商铺了,没有说何时回来。”
顾蕴打算将在邺城的生意进行扩展的事情,宇文愈是知道的,并且乐见其成。听闻暗卫如此说,面色稍霁。
在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暗卫忽然听见脚步声,一瞬间以为是顾蕴几人从外面回来的。可是声音的数量又不对,他壮着胆子抬头查看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家主子下楼的背影。
暗卫整个人呆立在从湖面吹上来的一阵微风之中,不只是因为逃过刑罚的而产生巨大的喜悦还是对于已经离开的主子的震惊。
自从小姐来到之后,主子越来越……有人气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闲谈
顾蓁离开的一年多,整个梁地仍旧被管理的井然有序。更是因为她和萧穆的离开,转移了许多暗中之人的耳目和心思。尤其是古梁郡,比之他们二人在此的时候更加安稳。
除此之外,双生子也被照料的极好,好到身为父母的萧穆和顾蓁都有些嫉妒的程度。
回到淮南王府没有几日,二人便发现了别人在两个家伙心中的排位。第一是顾苏,第二是顾九,第三尚且无人担任。或者换一种说法,除了顾苏和顾九,没有人能真正亲近他们。如今父亲和母亲回来了,也只能排在舅舅和舅公后面。
顾蓁倒是还好,知道是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们离开两个孩子的时间太久了,这份陌生感需要慢慢缓和。但是萧穆不同,尤其是对着女儿将他排在另外两个男子之后情形,表示出了极大的嫉妒和不满。以至于再面对顾九或是顾苏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将这份不满展现出来。
对于夫君如此幼稚的举动,顾蓁除了无奈和有意无意地暗示劝诫,也别无他法。
好在小孩子的好恶本就变得快,淮南王面对儿女尤其是女儿的时候,又事事投其所好,所以不过四五日光景,便迅速在女儿心中抢占了一席之地。并且又因为得了身为父亲的优势,很快超过了舅公顾九,成为了小郡主心中第二亲近的人。
而现在,则正在努力超越顾苏,变成女儿心中最重要的人。顾蓁一边看的啼笑皆非,一边想起了幼时的时光。她和阿蕴,同样也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不论是寒门还是士族,一般家中长辈尤其是一家之主,相对于女儿总是更加看重儿子。但是这个普遍情况却不曾出现在她的家中。不论是之前生活的家中还是现在的家中,父亲对于女儿的宠溺可谓是一脉相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往建康之前,要先将古梁的政务安排妥当。对因为已经将整个梁地都丢给了顾九一年有余,此次再这么做顾蓁就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便暂时停留几日,打算将所有事情处理好之后再一同进京。
萧穆和顾蓁同往日一样,一起坐在书案后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但是和以前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两个小家伙。没有睡着的时候便由乳母和侍女在一旁陪着,睡着之后便挪入里间。
但是淮南王却自觉处理冗杂的文书还不能消耗完他过盛的精力,硬是亲自起身到里间将熟睡中的阿元抱了出来。命侍女在自己的坐榻旁铺了一的“小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到了自己身边。
并且从侍女手中接过团扇,右手拿着文书浏览,左手替熟睡中的女儿打扇。
顾蓁见此有些哭笑不得:“她睡在里面,难道还能热着不成?”而且临时在坐榻旁边铺成的小床,能有里间连打几个滚都不用担心掉下去的拔步床睡得舒服?
“这不一样。”萧穆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阿元若是醒来之后看不到我,会哭闹的。”
闻言,顾蓁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的有些不称职。遂看向离芷,让她进里间将独自睡在里面的阿初也抱出来。
期间她又看向萧穆,半是打趣半是正经地问道:“你这个父亲如此偏心,就不怕阿初伤心吗?”
萧穆顿了顿,回答道:“何曾偏心过,我对阿初难道不疼爱?”
顾蓁笑道:“王爷没有感觉到自己说话时的底气不足吗?你确实疼爱阿初,可是比起阿元,你敢说自己没有偏心?”何止是偏心,这心简直是偏到天边去了。
“他是男儿,怎能和女儿家比?”萧穆道。
顾蓁看着他,显然是没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感觉到妻子投射过来的目光,淮南王不得不有些僵硬地将头偏转过来。迎着妻子的目光解释道:“阿初身为男儿,若是从小过得过于安逸,如何能锻炼出一身钢筋铁骨?他将来肩上要承担的是整个家国。”
“阿元是个女儿家,”萧穆道:“夭夭,我希望我们的女儿能过安稳和乐的一生。所以,我要尽全力,将她‘宠坏’。”
……
顾蕴带着阿琉和疏瞳从最后一家打算购入的铺面中走出来,正好看见宇文愈从马上下来。顾蕴带着帷帽,在人群当中能够被一眼认出。负责送顾蕴几人过来的也是离魂冢中的人,看见宇文愈之后自觉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今日的铺面看完了?”宇文愈走近几步,问道。
“是。”顾蕴轻轻点了点头。
她戴着的帷帽一直遮到膝盖以下,只能露出半截裙摆。她点头的动作微小,宇文愈只能看到帷帽的轻纱轻轻摆动。
“现在回去?”宇文愈又问道。
“陪我在街上走一走吧。”顾蕴测回答让宇文愈有些出乎意料,或者说惊喜。
“从前因为货物押运的事情来过邺城几次,但都是匆匆经过。”顾蕴道:“这回倒是再次停留了一年之久,却是出了来到那日今日才是第一次出来。所以北朝都城的风光,还未曾好好领略过。”
“这有何难?”宇文愈自然乐意之至,“你想看什么,我带你过去。”
“不必,就在附近走走便好。”顾蕴道:“我天生不是一个风雅之人,对于旁人交口称赞的名胜古迹兴趣寥寥。只喜欢游逛繁华街市,看看能不能生出一些新的赚钱的法子。”
“你还缺钱花?”说话间,两人已经开始前行。
宇文愈虽然在北朝大名鼎鼎,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除了朝中同僚和军中下属却没有多少,更勿论普通百姓。所以当众人被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将目光吸引过来的时候,只道是士族哪个高贵姓氏家的公子,陪伴新婚妻子出来游玩。
美男子不论在何时在何地都是受欢迎的,史上便曾出现过掷果盈车的壮观场景。此时没有到达那种程度,大部分原因是这位公子美则美已,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着实有些骇人。让人无端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认知。
所以途径之人尤其是路过的年轻女儿家,大多是将目光紧紧锁在宇文愈身上许久,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搭讪。
“你太过引人注目了。”顾蕴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你若是没有戴帷帽,围观的人群会多出一倍不止。”宇文愈丝毫不在意周遭目光,全部的注意都放在身边人的身上。
顾蕴邀请他一起在街上闲逛,是出于想要借着周遭的喧闹化解即将出现在二人之间的难以逃离尴尬的氛围。是为她接下来想要讨论的话题,特意选择的地点。
但是现在却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那么完美的抉择。一下子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一言一行都袒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稍后若是真的出现尴尬,岂不是会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变得更为尴尬?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过往
“为何是我?”顾蕴思忖了几番,最后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将想问的话都问出来。
“什么?”宇文愈闻言一愣,显然没能跟上顾蕴的思路。
“为什么会选择我?”顾蕴在原话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个修饰词。
宇文愈这下听明白了,但是又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于是微微垂首看向顾蕴,见对方没有接自己递过去的目光,心中便有了肯定。
“你是问我为何对你死缠烂打,纠缠着不放?”宇文愈说这句话时,特意用的是较为轻松的玩笑搬的语气。
“嗯。”顾蕴点了点头,方才出现的拘谨似乎被他打散了些。
“这该从何说起呢,让我捋一捋。”宇文愈顿了顿,但语气未变,“那年你应该是六岁,对,正是六岁,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顾蕴微微惊讶。
“是。”宇文愈点头,然后问道:“你是否记得,有一次你跟随你父亲一起外出,途径豫州和南豫州的边境,曾经救下过一个……不,应当是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过‘一串’奴隶。”
顾蕴幼年贪玩,心性不定,而且没有像顾苏那样天生的好记性。所以许多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是过眼云烟,从她身边飘过也就飘过了。除非是特别大的事情,比如她七岁多未满八岁的时候,阿姐因兵乱走失。
像宇文愈所说的类似的事情,她其实记得发生过许多次。但也只是记得发生过,对于每一次的细节、地点之类的,她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幼年时期同情心泛滥,每每看到凄惨之人便想要去救助。
而对于她而言,“救助”也只不过是上下嘴唇开合几次,想父亲或是管家叔说几句撒娇的好话罢了。这些“不经意”的事情想要在她这个本就极难往心中藏事的人来说,能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太低了。
宇文愈并不需要顾蕴回答,只从她的沉默中便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笑着道:“不记得也不妨事,我记得便好。”
顾蕴抬头看向他,示意其继续说。
“我少年时期发生的事情,听疏瞳说你已经只道了。”宇文愈并不听过吨,接着道:“那就容易说清楚了。”
“事情的开端呢,是我十岁那年被宇文璜的夫人陷害,一觉醒来便成了奴隶贩子手中待价而沽的货物……”
“……总之,因为你的一句话,顾公将当时被绳子邦成一串的奴隶全部从贩子手中买了出去。”
“后来我长大些之后,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顾蕴说道:“因为管家叔跟我说,父亲给了那些奴隶贩子银钱,替那些可怜人挣得自由身。但是这也只是一时的,父亲交付银钱也不过是为了我一时的开心。”
因为士族从不用来历不明之人,他们将那些人买了却不用,那些人就仍旧没有安身之地。而作为最低等的奴隶,他们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若是不能找到主家,便仍旧难以摆脱再次被抓捕被贩卖的命运。
所以顾蕴幼年时期“救”的那些人,只是让她儿时生长于心中的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得到了慰藉。
“别人或许没能逃出来,但是我逃出来了。”宇文愈道:“所以这么算下来,你还是只救了我一人。”分析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宇文愈后面的语调微微上扬,显示出他此刻心情的愉悦。
“我这一生,因为你才能继续下去。”
顾蕴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炽热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奈何宇文愈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接着道:“或许你难以相信,起初的几年,我是为你而活。”
宇文愈没有说的是,当时顾计常用钱将他们从奴隶贩子手中买出来却没有带回去。其他的人都四散而逃,他却一个人一直跟在顾蕴的马车后面。顾家的侍从出面劝说,也没能阻止他继续跟下去。
直到最后,他剩余的体力实在难以支撑自己继续前行,前方的高头大马又跑的太快,他终究是没能再见那个坐在马车中的女孩儿一眼。
再然后就是他回到了宇文家,又设法进入了离魂冢。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那个把自己拉出深渊的女孩儿都会出现在梦中。然后再一次次地,将他从死神手中带回来。
“你怎么能确定救你的那个人是我呢?”顾蕴道:“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你当离魂冢是做什么的?”宇文愈道:“若是连这些都查不出来,我当初也不会费尽心力将其揽入手中了。”
顾蕴一阵无言,二人于两个人的寂静中继续前行。
“我也有一些要对你说,”过了片刻,顾蕴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
“你既然已经确定我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人,想必已经查过我的过往。”顾蕴道:“那我及笄之后嫁入陆氏,以及之后大约一年内发生的事情,也仔细查过吗?”
“你指的是何事?”宇文愈注意到她特意加重了“仔细”两个字。
“我执意和陆邻和离的缘由。”顾蕴道:“看来是没有仔细查过。”
宇文愈的眉头皱了起来,周身的气息也逐渐发生改变。
顾蕴却没有亲自解释的打算,而是道:“若是好奇,回去之后就让人查一下当初的细节吧。”
“总之就是,经历过那件事情之后。”她又顿了顿,隔着帷帽的轻纱,宇文愈听到她呼出了一口气,“我无法接受同男子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狭长凤眸中的瞳仁骤然收缩,宇文愈伸出去的手停在半途:“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顾蕴说到这里,反而轻松许多,“我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孤独终老。”
“你的心意我并非不太明白,也知道我的过往你并非不能接受。但是……”
“和我结为夫妇,实际上,你仍旧是‘孤身一人’。”
“所以,宇文愈。”顾蕴将露在帷帽外的手收回去,“赶紧抽身吧。就算是我当年救了你,你也已经全部还给我了。我们之间……能够两清的。”
“趁着还未陷得太深,现在抽身还不……”
皓腕停留在帷帽的边沿,她想要撤回去的手被人攥住了。
“趁着现在还未陷得太深,抽身还不会这么痛苦是吗?”宇文愈再难保持语气的平和,“你怎知我显得不够深?怎知我此时抽身会容易?”
“顾蕴!”他死死地将抓住的手指攥住,仿佛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你怎么知道我听完你说的这些话之后一定会选择放手?在你心中,宇文愈就是如此不堪的禽兽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逃跑
“北朝的十万兵马还留在建康城外,打算何时送回去?”顾蓁一边看顾着阿初,一边问道。且不论其他,这十万人马被困在南朝,仅仅是养着他们都需要大批的粮草。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顾蓁心疼那些粮食。
古梁的事务告一段落之后,顾蓁和萧穆带着双生子已经以顾九为首的一众核心官员,一同踏上了上京的路。将都城攻下之后却数月不宣示主权的君主,淮南王萧穆即使不能保证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
“急什么?”阿元在父亲怀中睡着了,淮南王唯恐吵到自己的小郡主……不,应该是小公主,所以语气放的极轻,“除了他们,西面还有十万呢。宇文愈一定会过来,到时候一起让他带走。”
“你这是打算以人易人?”顾蓁问道。
如今留在南朝的二十万北朝兵马,建康城外的这十万人算是战俘,北朝想要将他们要回去,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驻扎在西域边境的那十万,却是人家派过来援助他们的援兵。
他们双方在蕴蒸谈判的时候,便未曾定下什么明确的条约。因为互相都清楚,即使当时条理分明地将所有条件都写下来,事成之后也不一定会按照合约上面来做。
以宇文愈……不,应当是以任何一个执政者的性子,都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亏本的买卖。很多时候,政客比商人更加斤斤计较。
他派了十万兵马和淮南王军一起打败了朱明莲和朱群,又前往边境一同抗击西域大军。如此功绩,宇文愈若是什么都不要就十分好说话地将人退回去,萧穆反而会觉得其中有鬼。
对方狮子大开口向他们讨要利益,才是正常应该发生的情况。
这些和私交如何没有直接关联,替自己的国家谋取利益是所有政客臣子必须具有的本能和意识。
“十万人换十万人,他也不亏。”但是显然,淮南王或者说即将成为脚下这片国土的主人的萧穆,虽然不是政客,却比一般政客还要难缠。
“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顾蓁道:“你觉得,他能愿意?”
“我只是就事论事。”淮南王带着几分无赖的意味,说道:“只说这笔生意,我没有任何一处亏了他。”
“至于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是他们自己的人拖了后腿。这算是他们自己家中的事情,便用不到咱们操心了。”
“那若是他说他建康城的这十万人不干他的事呢?”顾蓁今日似乎是有意和萧穆辩出个高下。
“那也容易。”从善如流,对妻子有问必答,“那就只论他自己的那十万人,到时候他想要什么好处,等他来到建康之后再谈。”
“不过这剩下的十万人北朝不可能不要吧。届时的话语权便落在了咱们手中,该北朝拿出相应的好处来将他们的子民换回去。”
顾蓁失笑,若是宇文愈从南朝拿走了什么好处,萧穆再从他们的小皇帝或是太后手中等价甚至翻倍讨要回来,那北朝魏王岂止是一场空,更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这个盟友当的……”顾蓁顿了顿,似乎是在找什么合适的措辞,“黑心呐。”
“过些时候,你便不会这么说了。”萧穆故作玄虚地看向爱妻。
顾蓁望着他的眼神,一时没能体味出其中的含义。
对方见此也不着急,好心地提醒道:“阿蕴。”
这下,顾蓁的面色瞬间变了——是啊,她被拐走了一个妹妹!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他们吃亏,都是宇文愈那厮得益。
“不过话说回来,”顾蓁又道:“宇文愈能留住阿蕴吗?”
对于二人之间的事情,身为姐姐的顾蓁和身为姐夫的萧穆已然早就默许明许过了。但是顾蕴的心结到底能不能被打开,只能靠北朝魏王自己了。
“她不久便会归来,一观便知。”萧穆道。
“你怎知她什么时候回来?”顾蓁刚刚问完,心中便已然有了答案。
再过一月,便是萧乘的忌日。
……
那日在邺城街道之上发生的事情被宇文愈和顾蕴不约而同地“忘记”,随后二人很快恢复了各自忙碌的生活。前者忙着军政要务,后者则忙着赚钱大业。
而赚钱不愧是顾二小姐的第一心头好,不过数日光景,宇文愈下朝之后再从当初那条街道经过的时候,原本连着几间空空荡荡的铺面,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虽然卖的是金玉琉璃等奢侈品,却也是日日宾客盈门,让人很难不将其和日进斗金联系在一起。
经过一年多的筹划,西域和北朝之间的商道也已然打通,不少北朝商人也开始做起琉璃生意。但是顾二小姐不仅是个精明的人,还是个精明的商人。
郑风年倒台之后危机解除,她立即便从水阁中出来在邺城亲自选定了几家地势极好的铺面。赶在那些开始和西域做生意的人将货物大批进到邺城之前,将自己的商铺打出名声。
而且她只是相助北朝打开和西域之间的通道,那些最顶级货物的供货渠道仍旧掌握在自己手中。像琉璃这样的奢侈物品,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她将九成的生意让给北朝商人,那最顶尖的一成则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然后便用这一成的生意,赚着过半的钱财。
对于她的做法北朝商贾不仅没有任何异议反而一片交口陈赞,户部官员也无声默许,毕竟若是没有人家,他们连剩下的一半的钱都赚不到。而魏王宇文愈作为最大的受益者,表现出的是一种无声的愉快和炫耀。
宇文愈今日下朝之后又被小皇帝留在宫中不耻下问,耐着性子尽了数个时辰帝师的责任,出宫门的时候天边已经飘上了晚霞。他策马经过那几家并不顺路的商铺,并未在其中看到想要找寻的身影。
心道是人已经回去了,所以加快速度向城南而去。
但是甫一踏上通向湖心绣楼的九曲回廊,便看到暗卫像是突然被扔进沸水中的鱼虾一样,一个接一个跳到他面前。
“主子,小姐离开了。”这次未带宇文愈开口询问,一众已经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暗卫便争着道出实情。
“什么叫离开了?”宇文愈明媚了一路的心情,被眼前跪着的人的一句话,瞬间打落谷底。
“今日王爷去上朝之后,小姐便带着阿琉和疏瞳一起离开了。”暗卫代表回答道:“启程回南朝了。”
关键是他们想要立即通知主子的,小姐却拦着不让。
可是这句话又不能说,说了就是在主子面前告小姐的状。在主子面前告小姐的状,这句话在心中过一遍,已经够他们一阵瑟缩了。
然而魏王殿下的脾气近一年来是真的在不断变好,一众暗卫想象出的暴怒没有出现。只见他们王爷居然还挑了挑嘴角,轻声道了句:“居然又逃跑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团聚
建康城中被封了近两月的皇宫终于再次开启,因为它新的主人即将到来。
夜色将尽未尽的时候,拱月楼也一改寻常,在本该最寂静的时刻变得格外热闹。当然,此时阁中大门紧闭,来往穿梭的也都是自己人——昨日楼主亲下命令,拒客三日。
作为规模如此之大的青楼,无风无浪却忽然停止迎客的情况可谓是极其罕见。毕竟就连淮南大军攻破建康城的时候,这三条相连的大街醉生梦死的生活也没有停止,拱月楼更是在被封之后于淮南军攻破城池之后再次开始迎客。
但是拱月楼的神秘和不同寻常之处多了去了,整个建康城的人都早已见怪不怪。
后院的角门无声开启,裹在斗篷里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其中。
“两位姑娘,我家姑娘正在房中梳妆,请随属下过去。”流珈微微颔首,对二人行礼。
“她是几时起来的?”麦娜尔一边抬步前行,一边随口问道。
“回姑娘的话,丑时刚过便起身了。”流珈回答道。其实真是情况是,芙蕖因为过于兴奋,根本一夜未眠。子时初沐浴过后躺到了床榻之上,躺了一个多时辰时辰却还没有丝毫睡意,索性就起身再次沐浴,然后开始梳妆。
“丑时刚过就起身,却现在还未收拾好?”麦娜尔道:“你们姑娘这是要将自己嫁出去吗?”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可是听过到了啊。”三人抬头,将前方一名丽人缓缓行来,“亏我还害怕照顾不周,亲自出来迎接。”
“一个多时辰没有白费。”阿难摘下斗篷的帽子,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芙蕖和流珈还未反应过来她为何突发此言,一旁的麦娜尔一边也将帽子摘下一边笑着解释道:“她这是在夸你呢。”
“嗐。”芙蕖笑着睨了阿难一眼在:“夸人就夸人,怎么是这幅别扭模样?承认姑娘我天生丽质,就这么难吗?”
“我夸的是妆容,和天生丽质有什么关系?”阿难偏冷的面容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终于维持不住,也裂出了一丝笑纹。
麦娜尔看二人斗嘴的场面看的多了,已然习惯。倒是一旁的流珈,看见自家姑娘冲将上去作势要打的模样,实在有些新奇。她虽然跟在芙蕖身边数年,但是见阿难和麦娜尔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不久之前淮南军攻破建康城的时候才得知,这二位姑娘和自家姑娘一样,都是潜伏在京城之中替淮南王府办事的人。
因为不甚了解,所以也只是认为三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同僚”,因为共同效命于淮南王府。但是却没有想到,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居然如此亲近。尤其是下意识不加考虑的举动和言语,最能看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远近。
芙蕖姑娘个性锐利泼辣,但是面对大多数人的时候往往收敛性子,今日的模样,恐怕身为其心腹的义母寻娘的难得一见。
哦,有一个人应当见的多些——何家二公子。她若是有十次见到姑娘生气,其中有八回都是何家二公子在姑娘身旁的时候。
“阿难,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芙蕖手中的帕子扫到阿难面前的时候,被麦娜尔出手拦下。她又看向此时将自己的帕子夺走的那人,道:“好啊,你们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等小姐过来,看我不跟她告状。”
“要告状,也要先见着人才行。”麦娜尔将帕子换回去,笑意扩大在深邃在五官之上,一股独属于同时拥有两族血统的风情倾泻而出。那一瞬间,让刚刚还在说人家嫉妒自己的美貌的芙蕖姑娘看花了眼。
流珈在一旁更是再次在心中发出惊叹:这淮南王妃挑选属下难道是按照样貌来选的?自家姑娘美艳夺目,这张样貌她自十三四岁起看到现在也没有看腻。而阿难姑娘虽然清清冷冷的,却自有一份难以让人忽视的轻灵沉静之美。麦娜尔姑娘则是占据了天生混有两族血统的优势,潋滟芳华,见之难忘。
“这便启程吧。”阿难收敛笑意,说道:“去城外迎接小姐。”
“好。”芙蕖道:“马车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现在过去即可。”
“对了。”她欲转身时又说道:“两位小主子也来了,这次可是第一回见面,你们可带了见面礼?”
“这还用你提醒?”麦娜尔笑道:“将你楼中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就行,芙蕖姑娘。”
“自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芙蕖转向流珈,“流珈,你过去告诉寻娘一声,就说我已经启程了。”
“是,姑娘。”流珈看着三人又转身走向方才的角门,一阵笑语交织在晨露和花香中。拱月楼常年淹没在“欢声笑语”中,但是真正的安稳和乐,却是最近才慢慢显现。
“六年了,总算能团聚了。”
“雁翎这回也一起回来了是吗?”
“是,一起回来了。”
“二小姐也快了吧?”
……
古梁郡。
“小姐,王妃和王爷已经于半月之前前往建康了。”阿琉上到马车之上,将一封信交给顾蕴,“这是给小姐留的信,管家拿给奴婢的。”
淮南王府的管家是随老淮南王萧温一起征战过的老兵,因伤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就成了王府的管家。萧穆和顾蓁启程上京之前,老管家便自请继续留在古梁淮南王府。在这里守着王爷、王妃,还有二公子和郡主。
顾蕴的马车一路从北朝回来,车上只有三人,负责赶车的是疏瞳。而此时,她们刚刚从墓地回来,停在了淮南王府已经关闭的大门前。
顾蕴将信拆开看了片刻,出声吩咐道:“直接去京城吧。”
“是。”疏瞳应声,车轮再次开始转动。
但是未等马车跑出淮南王府所在大街的街口,一批骏马迎面跑来,转眼之间便跑到了近前。疏瞳看清前方骑在马背上的人的面容之后,立即拉扯缰绳,勒令马匹停止前行。
“怎么了?”车厢内传来顾蕴的声音。
“回小姐。”疏瞳的视线随着宇文愈勒马下马的动作移动,“主子过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顾蕴到达建康的时候,城中已经彻底安稳下来。还有三日,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局势虽说是安稳下来了,但是事务却仍旧堆积如山。从帝后到朝中百官,各个忙的脚不沾地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登基大典还未进行,萧穆和顾蓁也仍旧住在从前的淮南王府之中,百官职位自然也都待定。目前得到重用的当然是以顾九为首的从古梁过来的旧人,但是偌大的一个建康城,偌大的一个国家,这些人手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一边是这些人每个人都承担了多个人的任务,另一边顾蓁和萧穆则忙着从前朝留下的旧臣中筛选出能用的人,尽快补上人手方面的空缺。
而用作筛选的凭借,则是从阿难、麦娜尔以及芙蕖处得来的资料和记录。顾蓁用了七年时间,花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财力,在建康城建立了以阿难、麦娜尔和芙蕖为首的情报网。
这张网继在淮南军攻下建康城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之后,又在新朝重新“建立”之时暗中生效。
顾蕴带着阿琉和疏瞳,以及北朝魏王一同被仆从引着进到淮南王府的议事厅的时候,厅中出了坐在上手的顾蓁和萧穆,雁翎、离芷、芙蕖、阿难和麦娜尔居然也都在此。还有,便是分别被雁翎和离芷看顾着的阿元和阿初。
顾蓁手上拿着一踏纸张,正和芙蕖、阿难以及麦娜尔面对面地商量着什么。而坐在一旁的萧穆也在提笔疾书,是不是抬起头,向着双生子或者说女儿的方向看一眼。
宇文愈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热闹又有些肃穆,和谐又透着些违和的场景。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是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
“阿元和阿初居然已经会走路了!”顾蕴是真的惊讶,毕竟她上次离开的时候,双生子还是被包在襁褓里的小娃娃。
她一出言,自然引来了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众女眷见到她自然满是欢喜,两个孩童则是充满好奇。
“那是你们姨母。”顾蓁和顾蕴对视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双生子介绍道。
“姨母。”阿元首先出声唤道。
“姨母。”阿初随后跟上。
他们两人如今对于“姨母”这个词再熟悉不过了,除了最先见到的离芷姨母和雁翎姨母之外,还有芙蕖姨母、阿难姨母和麦娜尔姨母。这些姨母不仅每一个都好看极了,而且对他们两个也都极好极好。
所以“姨母”这个词,在两个小家伙心中是极其亲切的称谓。对于忽然又多出的这位姨母,阿元和阿初也是瞬间便将其划入“好人”的范畴。
连个小家伙一点儿也不认生,争相跑到顾蕴面前。顾蕴见状蹲下身,和两个小外甥抱了个满怀。
宇文愈也跟着蹲下,在向王府的两位主人问候之前,首先跟两位小主人打起了招呼。但是两位小主人却没有魏王想象中的那么不认生,和“首次”见面的姨母近亲更不代表着会轻而易举接受他这个外人。
外人首先和阿元打招呼,接到的回应是小公主的不理不睬。而这一幕,将一旁坐着的淮南王逗笑了。
“萧兄,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吧。”宇文愈就着半蹲的姿势,抬头看向笑意明显不加掩饰更不想收敛的萧穆。
“你去陪魏王叙话吧。”顾蓁在自家夫君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更加气人的话之前,提前将其打断。
萧穆看了看这整个厅中的女眷,放下狼毫又轻轻握了下妻子的手之后,利落地起身:“也好。”
他走向宇文愈,后者见状起身。但是紧接着却看到对方的身子又矮了下去。
“阿元,随父亲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淮南王半蹲在地上,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小家伙立即将头从姨母怀中探出,转身面向父亲:“好。”
“父亲抱。”萧穆伸出双臂,将女儿揽入怀中。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阿姐跟着父亲出去片刻,阿初在此听母亲的话,可好?”
双生子从出生以来几乎时时刻刻形影不离,一旦不做商量地将两人分开必定招来大哭。淮南王在古梁的时候就无意间办了这么一回蠢事,招来了王妃的一顿痛批。自那以后,便长了记性。
“好。”阿初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自幼乖巧安静,面对父母尤其是父亲的时候虽然并不敬畏害怕,但也不会像姐姐那样张扬。对于父亲和母亲说过的话,也都安静聆听并且大多遵从。
“你要带阿元一同去?”顾蓁想要出言阻止,但是用的是极为委婉的问句。
“魏王看上去也极为喜欢阿元,应当不会反对吧?”萧穆看向宇文愈问道,用行动回答了妻子的问题。
“怎会?”宇文愈道。
两个男人带着阿元出去了,顾蕴抱起阿初,坐到了顾蓁的对面。
“阿姐,我在北朝拿到了一些郑风年生前的书信。”她向后看了一眼,阿琉将背后背着的包袱解下,将其中的木匣拿出来放到了顾蓁面前的书案之上。
顾蕴一手揽着怀中的阿初,一手从厚厚的一摞信函中找出当初沈骆给她看的那两封,抬手递给顾蓁:“阿姐,先看这两封。”
顾蓁接过,打开来观看。她看信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便将两封都浏览完。但是神色仍旧平静,并未出现顾蕴意料中的惊讶或是激动。
但是和习惯的喜怒不形于色不同,顾蕴能够看出,顾蓁此次是真的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所以她很快得出一个结论,顾蓁对于这信上所记录或者说暗示的事情,已经有了了解。
随即她又想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阿姐,萧弘呢?”
“死了。”顾蓁缓缓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之中。随之,也印证了顾蕴的猜想:“他临死之前,说出了一些我们并不知道的往事。”
“和这信上的内容,”她将装好的信函放下,抬眸看向顾蕴,“倒是不谋而合。”
第二百三十章 女官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过多纠结了。”顾蓁道:“我们如今所走的路,不管是如何开始的,但是后来都是自己的选择。”
“我们只需要记得,是父亲将我们养育长大,他疼爱我们,我们敬爱他。他所做的抉择和他对我们的爱,两者之间不存在矛盾。”
闻言,顾蕴缓缓将被顾蓁收好的两封信拿起来,重新放入木匣中。然后缓缓地,将木匣盖上,锁住。连同她没有问出口的疑问一起,抛却在过去。
“阿姐说得对,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顾蕴抬眸,姐妹二人相对而视,“前方的风光更好看。”
……
“你们几个也过来。”顾蓁向着雁翎等几人招手,示意她们一同落座。
几人会意,十分自如地各自拿了垫子,像从前一样围坐成一圈。阿琉也在顾蕴的示意下跟着一同坐下,只有疏瞳有些拘谨,迟迟未曾落座。
“看什么呢?”顾蕴扭头看向她,道:“还不快找个垫子坐下。”
“小姐,奴婢……”她并非害怕顾蕴,而是觉得淮南王妃在此,不应当如此放肆。
“在此不必拘谨。”顾蓁也看向她,笑着道:“跟她们几个一样即可。”
“是啊,小姑娘。”这一群人当中,论自来熟当属芙蕖居首。她落座之后又起身,在厅中扫视一圈之后在最靠外的一方桌案旁找到了一个空余的垫子,走过去捞起来,拉着疏瞳一同落座。
“放心,这一屋子的人当中除了小主子,就数你年纪最小,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的。”
“我看只要你不欺负人家,小姑娘就不会受欺负。”芙蕖话落,麦娜尔接话道。话落引来一群人的笑声。
“小姐,我早几日就想跟你告状了。”芙蕖瞪了麦娜尔一眼,然后看向顾蓁,“麦娜尔她欺负奴婢,你就会这么看着呀?”
“小姐明鉴,她那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谁的欺负的料她?”麦娜尔不甘落后,也冲着顾蓁道:“她这实属诬告,不信你问阿难。”
而阿难闻言,还当真道了句:“是诬告。”
她嘴角的笑意未收,冲淡了眉眼之中的清冷。出言作证的时候,则带了些严肃认真。引得顾蓁忍不住发笑,芙蕖则更加不依不饶。
“她们俩好的秤不离砣砣不离秤,自然是相互包庇一致对外的。”芙蕖面带委屈,“小姐你想想也知道,到底是谁受欺负。”
“你既然知道她们两个会一致对外,”顾蓁看向她道:“那你还去招惹她们?”
“况且……”她拉长音调,吊足了芙蕖的胃口之后才继续道:“我觉得也是你欺负麦娜尔的可能性比较大。”
“哈哈哈……”顾蓁话落,引来满堂哄笑。
“你……你们……”芙蕖指着笑作一团的众人,忽然从袖中掏出了帕子。一边放在眼角一边面向了顾蓁:“奴婢命苦啊,居然连小姐也不站在我这边了。”
见到这个画面,一旁的疏瞳看的眼睛都直了。一边惊讶于淮南王妃和几个下属之间的关系居然如此亲近,这般玩笑吵闹哪里像是主仆?
另一边又在想,美人就是美人啊,既是演技浮夸,也能让人生出我见犹怜的观感。
她不知道的是,一人千面俗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拱月楼的楼主芙蕖姑娘的拿手绝技之一。
“好了,笑闹够了就说正事。”顾蓁强制自己敛容,出言道。
“当然是正事重要,说正事。”在疏瞳再一次的目瞪口呆中,芙蕖姑娘收了帕子,以堪比翻书的速度在美艳的脸上翻出了一张得体的笑颜。其他人也都笑意渐收,纷纷看向顾蓁。
只有两岁多的阿初从始至终不受外界干扰,坐在姨母的怀中安静地摆弄自己的玩具。
“登基之日要论功行赏。”顾蓁开门见山,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接着道:“其他人的官衔职位都分的差不多了,还剩下你们几个。”
“王爷的意思是由我做主,那我便来问问你们几个的意见。”她问道:“是想要一个做实事的官职,还是只想要封邑不想做事?”
“做实事的官职?”雁翎对此最为敏感,她问道:“小姐何意?”
“便是你们理解的意思。”顾蓁道:“若是论功行赏,你们几人的功劳不比其他人少,自然也拥有列站于朝堂之上的资格。”
“可是……”雁翎想继续出言,但是被顾蓁打断。
“不必考虑这么多,就算是有人阻挡那也是我和王爷需要解决的问题。”顾蓁道:“你们只需要考虑,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
“三日之后的朝堂,需要的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子,而是才能。有能者居之,才是我和王爷想要看到的朝堂之上的局面。”
女官!淮南王夫妇居然要在朝堂之上册封女子为官!疏瞳自知对政事一窍不通,但是也知道官场朝堂自古以来便是男子的地盘。这南朝新的帝后,居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任命女子为官。
但是周围坐着的这几位姐姐的面上,却没有出现过多的惊讶。即使有,也在淮南王妃后面几句话的“劝导”下消失不见了。
疏瞳再次发出感慨,果然能站在淮南王妃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她又悄悄地看向顾蕴,见自家小姐脸上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显然对于姐姐的打算,要么一早便已经知晓,要么是她自己心中也有相同的观点——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之上。
“小姐有何打算?”雁翎看向顾蓁,反问道。
“新朝缺人才,既是我和王爷以及九叔已经商议过,会将许多没用实用的冗职去掉或是直接空着,朝中如今能用的人手仍旧不够。”顾蓁直截了当道:“若是问我的意见,自然是希望你们都能入职做事。”
“不过,”她接着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你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所以,我希望你们自己来做这个选择。”
“不要想着什么报恩,若是真要论,你们这些年的付出也已经足够。你们能一直陪着我,摆脱过去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是我最想看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