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贵妻谋后TXT下载贵妻谋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贵妻谋后全文阅读

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驸马

    “为何只有一辆马车?”

    “你想以什么名头进入西域王宫?”

    顾蓁无奈,只好跟在棣棠之后走上马车。

    车厢之内坐了四人,棣棠以及对面的顾蓁主仆三人。

    这辆马车第一次有女子踏入,并且是一下子就有三个,连负责赶车的人都惊了一惊。

    “我跟母亲说,这次去请安会带上新纳进府中的侧妃。”

    顾蓁点头,又问道:“可否有什么需要留意的礼仪?”

    “按照中原的礼仪便可。”

    “萧穆在何处?”

    “阿娜叶的寝宫。”

    “我何时能见到他?”

    “已经在着手安排。”棣棠顿了顿:“不过,阿娜叶对我一向不怎么友好,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顾蓁很想说一句,像你这样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人,对你有好感才会奇怪。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棣棠的母亲住在西域的王宫之中,却穿着中原士族的衣物。能生出傅粉何郎,她的容貌自然上乘。

    再加上通身的气质,宛然一位士族贵妇,很难让人将她和西域王妃几个字联系起来。

    “母亲。”棣棠向她所行的,也是中原的士族礼仪。

    正想介绍顾蓁,棣棠的话被一个女声打断:“郑娘娘。”

    顾蓁微微抬头,见一位身着宝蓝色西域服饰的女子大步走到屋内,对着棣棠的母亲行了一礼。

    女子的称呼引起了顾蓁的注意,郑,可是山东郡姓五大姓氏之一,是中原顶级士族。

    难怪母子二人都是通身的士族气派。

    不过北朝的士族,怎会成为西域的王妃?

    “王兄也过来了。”

    “阿娜叶近来可安好?”棣棠笑容温和。

    “自然安好,多谢王兄记挂。”

    听到棣棠对她的称呼,顾蓁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对面的女子五官深邃,晶蓝色瞳仁,发色较浅并且微微卷起。

    在顾蓁看向她的同时,她也看过来。眼睛在顾蓁身上流转,像是在打量一件感兴趣的摆件。

    “这是王兄新纳的美人?”

    “侧妃顾氏。”

    “王兄好福气,府中的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并且一个比一个美艳。”美貌的女子看到同样美貌的女子都会格外注意,而顾蓁显然引起了阿娜叶的关注。

    “这个中原女子,看起来比王兄之前那些姬妾都要好看。”

    “多谢公主夸奖。”

    “我可没有夸你。”阿娜叶话音斗转,“没有本事的女子,才会以色事人。”

    “郑娘娘,阿娜叶说的可对?”

    郑氏笑得雍容,却没有回话。

    “看来公主的驸马应当不喜欢美貌女子。”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中原女子。”提到驸马二字,仿佛踩到了阿娜叶的痛脚。

    “不敢当,只不过奴家自幼长大的地方,男子都是喜欢美貌女子的。”顾蓁态度和语气极为谦恭,“想来西域男子会有所不同。”

    “阿娜叶,此来何事?”棣棠侧身一步,挡到顾蓁身前。想要过来的阿娜叶顿住脚步。

    “我两日后大婚,父汗命我亲自过来请郑娘娘前往观礼。”亲自二字咬得极重。

    “妾身近日身体不适,还望公主见谅。”郑氏的态度一直温和,也始终疏远。

    “这可是父汗的旨意。”

    “妾身过后会向可汗请罪。”

    郑氏油盐不进,阿娜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并不想这对母子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但被人拒绝却又是另一回事。

    “母亲身体不适,便由我前去吧。”棣棠适时开口。

    “王兄要去?”棣棠的反应,让阿娜叶有些意外。

    “是的,携家眷同去。”

    ……

    “主子,驸马确实在阿娜叶公主的寝宫,但是周围有重兵把守。”二人刚刚步出郑氏所居住的寝宫的大门,便有一人前来禀报。

    棣棠看向顾蓁:“你也听到了,今日想要见到那人,是不能了。”

    顾蓁的神情明显的暗了暗,随即又问道:“既然即将大婚,宫中一应用品要如何送入?”

    “你想混进去?”

    顾蓁不置可否。

    “一个即将娶旁人的男人,也值得你如此冒险?”

    “……”

    “你是想今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进去见他,还是想后日十拿九稳地将其抢出?”

    顾蓁低垂眼眸,片刻之后抬步前行。

    “看来你还是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棣棠跟上顾蓁的脚步。

    “有何不同?”

    “一般的女子不论多聪明,碰上情之一事总会变得愚蠢。而你,似乎一直能保证清醒的头脑。”

    棣棠没有听到顾蓁的回应,继续道:“或者,你是用情不深?根本没有将那个人放在心上?”

    顾蓁不理睬他的自言自语,直到坐上马车之后才再次开口:“萧穆是如何来到这王宫之内的?”

    “被俘虏啊,还能是为了什么?”棣棠解释道:“我那个妹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却也是一员虎将。十几岁就跟着可汗在战场上拼杀。”

    “她败了萧穆?”

    “你不信?”

    顾蓁摇头:“淮南军为何会大败?”

    “战场上,哪里有一直打胜仗的军队?淮南军虽然勇猛,但也不会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棣棠的话十分有理,但是却不能说服顾蓁。

    淮南军自然不会一直打胜仗,但是此次败退,付出的代价也太过巨大。居中主帅阵亡,少帅失踪,可以说是一场仗打掉了淮南军一半的实力。这个跟头栽的,未免太过让人难以承受。

    “既然俘虏了萧穆,为何不见你们宣扬?”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阿娜叶看上了你的丈夫,想要将他据为己有。”所以说,女人就是蠢啊,将这么一条毒蛇放在身边,也不怕一不小心被咬死。

    “为了一己私情,直接从战场上退下?”

    “俘虏了儿子,老子还在。”棣棠道:“淮南军也不是能一口吃下的,还不如先回来将名分定下。到时候,说不定淮南西域还能一家亲。毕竟你们在大齐也不受待见不是吗?”

    连西域人都不知道淮南王已经亡逝!

    顾蓁看向棣棠,并未看出他在说谎或是有意搪塞。再者,他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西域军中,可有你的人?”

    棣棠嘴角微扬:“若是军中有我的人,事情也不会如此难办。”

    他若是能将手伸进军中,也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拉淮南王府做同盟。

    ……

    不过两日时间,眨眼间便能过去,顾蓁却在棣棠的王府之中住的度日如年。

    她看似从未将萧穆即将和阿娜叶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会抛弃她,为了活命而另娶他人。

    但是每当思绪空闲下来,却还是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各种幻想无根无据,却总能让她烦乱不堪甚至隐隐恐慌。

    顾蓁再次感受到了十岁那年一人从乱坟岗醒来的无助和恐惧……

第六十二章 替身

    “这是王宫的路线图。”棣棠将一张羊皮做的地图交与顾蓁,“想来,你们只能硬抢。”

    “多谢。”顾蓁接过,递给离芷。后者拿着地图向外面走去,萧充带着淮南王府的护卫已经候在院中。

    “想来你已经订好了策略,只要你们能逃出来,我便将你们送出西域。”棣棠道:“不过王宫之内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按照西域的风俗,公主成亲要和驸马一起乘坐花车游遍全城,接受百姓的祝福。

    但是据棣棠猜测,阿娜叶很有可能将这项礼仪取消。萧穆虽然同意娶她,但难保不是缓兵之计。

    只有不出王宫,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顾蓁穿着西域贵族女子的服饰,低眉颔首、亦步亦趋地跟在棣棠身后。

    而对于棣棠这个王爷身旁的女子时常变换,这里的朝臣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有几个年轻的官员,甚至过来和他讨论新收的美人的容貌姿态。而这个美人,自然就是顾蓁。

    顾蓁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但看雁翎和离芷很快皱起的眉头,也能猜出他们说的即使不是污言秽语也肯定不会带着尊重。

    应付完一众官员,棣棠终于腾出时间和顾蓁说话:“过后阿娜叶会和驸马一同出来。”

    “知道。”

    “你可莫要一时激动冲上去,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认得你。”

    棣棠的话半真切半玩笑:“在下虽然心怡姑娘,但是更加惜命。”

    一阵躁动传来,殿内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盛装打扮的阿娜叶公主揽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的手臂,被众人簇拥着进到大殿之内。

    “他为何带着面具?”顾蓁的声音微微颤抖。

    “似乎是在战场上伤了脸,所以来到王宫之中便一直带着面具。”

    “你去哪儿?”棣棠伸手拉住顾蓁。

    “那不是他。”顾蓁奋力挣开,转头对身后的离芷和雁翎道:“快去阻止萧充。”

    “等等。”棣棠出声叫住欲向外跑去的雁翎:“宫中到处都是守卫,你要如何去通知他们?”

    “你带着我前去。”顾蓁语气中带着请求。

    但是棣棠拉住她的手却不见丝毫放松:“再等等,他们不会有事。”

    顾蓁顿时停止挣扎,抬头看向棣棠:“你耍我?”

    这边几句话之间,阿娜叶和驸马已经来到大殿中央,等待着可汗的到来。

    但是,首先闯进殿内的却是一群手持刀枪的黑衣刺客。

    “救世子离开!”为首之人大喝一声,数十个黑衣人便向大殿中央的两位新人围过去。

    而那些过来观礼的官员贵族,早在刺客闯进殿内的时候便乱作一团。

    原本守在殿内的侍卫和刺客战到一起,阿娜叶公主也提剑上阵。

    顾蓁被棣棠拉着,随着人群向外跑。刚刚踏出大殿的门,又一群黑衣人涌过来。

    这些人才是她从王府带出的护卫!

    “萧充!”

    在顾蓁大喊的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经跑向第二波冲过来的黑衣人。

    顾蓁的声音被淹没,离芷却是直接拉住了为首之人的手臂。

    然后,第二批黑衣人不再向大殿冲,而是转头向外跑去。

    但是此时从外面过来的侍卫已经来到近旁,这群人想要撤退也必须闯出包围。

    顾蓁被棣棠带着,和一众西域贵族一起被冲进来的侍卫护在圈内。

    而方才跑走的离芷,却被当做刺客的同伙,处在混乱的刀兵之中。

    人群之中的顾蓁,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黑衣人和那名娇小的身躯。

    只见离芷被萧充护着,一边躲避刀兵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迷香,洒向周围的西域侍卫。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萧充等人身上很快或多或少地都有了伤痕。

    但是,总算在重重包围之中冲出一个缺口。萧充等人立即冲出,向着王宫深处跑去。

    顾蓁也随着人群不断地向外移动,迈出宫门的最后一瞬,她看到追过去的西域侍卫,将一柄长剑刺向离芷……

    “先生当真好手段。”事到如今,顾蓁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一直觉得虽然棣棠有自己的目的,但是她也在利用他救出萧穆。所以他们处于互相利用的地位。

    但是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她一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当真不知为何出现在大殿之中的人不是萧穆。”

    顾蓁看着棣棠,只是冷笑。

    见她如此,棣棠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顾蓁都不会相信。

    所以也不打算再解释:“有那份地图在手,你的人不会有事。”

    顾蓁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被王宫的侍卫围在与举行婚礼的那所宫殿相邻的宫殿,既是保护亦是看守。

    从日中一直到傍晚,才有人过来传达可汗的旨意,放众人各自回府。

    顾蓁跟着棣棠回到王府之时,萧充等人已经在府中等候。

    他们出来时共有十八个护卫随行,如今却只回来十五人。

    顾蓁拉过离芷检查,见她虽然满身染血却没有伤痕,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其他人却不尽然,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尤其是萧充,脸色苍白的厉害。

    “府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如今不能请医者,你们只能自行处置。”棣棠开口道。

    顾蓁再次打量棣棠,他们的人少了三个,那那些第一批冲进大殿的黑衣人呢?还能剩几个?或者说,棣棠打算让他们活下来几个?

    他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想要借淮南王府的名头除掉一人。

    果真,第二日阿娜叶公主被刺身亡的消息便从王宫之中传出。

    谋划这场刺杀的人,是即将成为九驸马的男子。

    原来,这位新驸马是中原人,并且是公主从战场上俘虏过来的中原将领。

    传言,这位将领正是淮南王府的世子,也是淮南军的少将军萧穆。

    公主遇刺,刺客被全歼,“萧穆”则被可汗关进死牢。

    待萧充等人将伤口处理完毕,顾蓁立即启程离开棣棠的王府。

    期间棣棠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了无数次,但是顾蓁却是再也不会相信一个从他口中出来的字。

    ……

    “虽然是个武夫,可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棣棠垂眸,无意识地用食指和中指摩挲着袖口的布料。

    跪在他面前的,还是那名暗卫统领。

    “主子,牢内那人要如何处置?”暗卫开口道。

    “这么轻易就被别人骗去做替死鬼的废物,还留着做什么?”

    “属下明白。”

    “萧穆如今在何处?”

    闻言,地上的人一惊:“回主子,并未查到他的下落。”

    “没查到?”棣棠的语气中,透着玩味。

    被困在异国的王宫之中,却能凭借一己之力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逃出去之后又会做什么呢?他知道有人过来寻他了吗?

    这个游戏,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淮南王府的那些人呢?”

    地上的人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顾蓁等人,立即回答道:“回主子,他们离开王府之后一路南行,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城池。”

    “派人去拦,不要让他们回到中原。”

    他原本想着拉拢淮南王府,但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行了。此路不通,那就另寻他途。

    地上跪着的暗卫很想问一句,如今派人去追为何当日不将人留下?

    但是主子的心思,向来不是他们能猜的。

第六十三章 重逢

    “夫人,估计今日傍晚出城,是否要在前方客栈投宿?”

    “不必,继续赶路。”马车之内,传来顾蓁的声音。只觉告诉她,棣棠并不会就此收手。

    “是。”

    众人于傍晚时分出了城,再次应顾蓁的吩咐弃车上马,连夜疾驰。但是紧赶慢赶,还是在赶到西域和大齐的边境之前被人截下。

    “棣棠派来的?”顾蓁坐在马上,看着前方涌出来的十几个黑衣人。

    “主子请夫人返回。”为首之人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站立在原处,既不出手也不让开。

    “萧充,冲过去!”顾蓁一声轻喝,在前方之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十五匹西域骏马扬蹄奔驰。

    棣棠派来围堵的人,自然不会是一般武人。所以马匹所到之处,自是刀光剑影、腥红喷洒。

    “夫人当心。”

    顾蓁听到声音的同时,坐在她身后驾马载着她的护卫被人拉下,瞬间掉入数人的包围。

    与此同时,顾蓁所骑的马匹也因为受惊而失控,载着她向前疯跑。

    一众黑衣人因为棣棠的嘱咐,不敢伤顾蓁分毫。所以不敢将马腿绊倒,而是选择部分人追将过去。

    淮南王府一众人等见状,立即便要追去,却被剩下的黑衣人纠缠而无法前行。

    载着顾蓁的马,转眼便没了踪影。

    而顾蓁自从马匹受惊之后,便一直牢记侍卫之前的叮嘱,紧紧抱着马匹的脖子不敢撒手。

    所以她的脸一直朝向地面,也并不清楚自己跑向何处。

    直到冰凉的河水因为马蹄的践踏喷洒到她的面颊之上,顾蓁才发觉她已经跑出很远。因为原本所在的地方一片荒凉,根本不见水源。

    马匹还在奋力奔跑,顾蓁并不敢将身子直起,只能努力压下心中的害怕,侧着耳朵去捕捉身后的动静。

    突然,身下的马匹向前栽去,顾蓁的身子也猛地向前翻去。

    瞬间,冰凉的河水包围了周身肌肤。同一时间,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划破了皮肉。

    若是平时,身体承受如此的疲倦和剧痛,顾蓁恐怕早已经昏迷过去。

    但是如今却不敢如此,而是尽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奋力在水中挣扎。

    西域的河滩不像中原,水深大都没不过腰腹。但是顾蓁是整个身子直接栽进去,再加上受了伤,竟是挣扎了许久都没能出来。

    河水一口一口涌向喉头,击溃了她最后的意念。

    难道此处便是她的埋骨处?顾蓁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结束的如此草率。

    父亲,阿蓁,还有萧穆……

    仅存的意识失掉的瞬间,她却突然得以呼吸。

    后方追过来的黑衣人见顾蓁被一男子抱在怀中,立即提剑上前。

    此时,男子已经抱着顾蓁来到岸边,将顾蓁放下之后迎向对面的黑衣人。

    两刻钟之后,血水染红了浅滩。

    “阿蓁,阿蓁!”

    恍惚之中,顾蓁好像听到了萧穆的声音。想要回应,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后,竟是再也不去挣扎而是直接睡了过去。

    ……

    “醒了?”

    “你……”喉头呛了太多水,顾蓁一时有些发声困难。

    看到熟悉的相貌,她当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随即便直接起身,双臂环住了男子的脖颈。待感受到这并非梦境的时候,大串的泪水奔涌而出。

    “我终于见到你了……”纵有千言万语,化作满心委屈。

    那日她一眼认出,婚礼上那名带着面具的男子根本不是萧穆。

    但是在愤怒于棣棠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前,第一反应是:萧穆是不是还活着?

    刚刚回到淮南王府,淮南王萧温的棺木就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她叫了两年“父亲”的人,是给过她难以想象的看重和尊重的人。

    昔日那个声音洪亮、身姿魁梧的长者、亲人、他们的父亲。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变成了棺木之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顾蓁心中大恸,下一刻哭声却卡在喉头——一身缟素的淮南王妃笑着对她说了句话,然后一头撞向灌木,喷溅出的血水洒到了她的衣裙之上……

    淮南王府瞬间乱做一团,顾蓁却来不及悲痛,不眠不休地将一应事务理好之后,带着一腔孤勇和满心期望前往西域。

    一路跋涉,终于让她看到了希望,却在触手可及的瞬间化为泡影。

    那一刻,她当真是想亲手杀了棣棠。

    不为他拉她入局,将她当作刀枪。而是因为,他就算骗她,也不应该拿那件事当作借口。

    “我终于见到你了……”几日前被击溃的心房,终于在见到他的瞬间被重筑。

    女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萧穆听得心疼,拂上顾蓁的后背,轻轻哄道:“不要哭了,我不是完好无损的在你面前吗?”

    ……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还有,追杀你的人是谁?”萧穆后怕,若不是他碰巧走到那片河滩,怀中的女子如今会如何?

    “棣棠。”

    “棣棠?”萧穆惊讶:“你怎会认得他?他又为何要追杀你”

    “在平武郡,因为他我才能来到西域。”若是棣棠在此,定会惊讶这个女子居然也会有如此软弱依人的一面?

    他见到的顾蓁虽然不算跋扈,但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和机敏,让普通人不敢靠近,让他不能靠近。

    “萧穆,我们回家吧。”顾蓁截断话头,说出了心中最想说出的话。

    “你身上还有伤。”萧穆道:“我在此处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且安心养伤,我们过几日便返回。”

    顾蓁却紧紧握住萧穆的手臂:“萧穆,我们回家吧,立刻就回去!”

    “阿蓁,发生了何事?”

    “父亲……”顾蓁的喉咙仿佛被一团硬物堵住,难受的紧。

    “怎么了?”

    “父亲……父亲……离世了……”

    几个字仿若晴天霹雳,萧穆一时动弹不得。

    敌军提前得知淮南军的作战计划,他领兵前行却落入圈套。在战场之上重伤被俘,再次醒来已经在西域的王宫之中。

    关于淮南军的消息,自然没有再听到半分。

    萧穆在西域的王宫之中结识了棣棠,或者说棣棠主动找上了他。

    于是,便一边养伤一边计划着脱身。

    他能够平静安稳地在此等候数月,就是因为从未有过其他担心。

    淮南军还有父亲坐阵,他唯一忧心的便是那个傻丫头会不顾一切地跑过来。

    但是想着有父亲压着,她也不能任意妄为。

    今日突遇顾蓁,第一个念头便是她背着父亲偷跑出来。

    没想到得到的结果却是,“萧穆,父亲离世了……”

第六十四章 审问

    “人没能带回来?”

    “属下无能。”暗卫首领立即下跪。

    见状,棣棠反而面露笑容:“他们十几个护卫和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们的人可是比他们多出一倍,如今却空着手回来见我?

    说来看看,他们可是长了三头六臂?”

    “回主子,那名夫人被人群冲散,我们的人追过去,却……”跪在地上的人顿了顿,“等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我们的人尽数丧命,那名夫人也不知所踪。”

    “哦?连人都没有见到?”棣棠装了转手中的瓷杯,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晚了一步,他们俩还是见到了。只是有些可惜呀,可惜……”

    “主子,抓到了一名婢女。”

    棣棠抬头,看来也并非毫无收获:“将她带进来。”

    两名护卫押着一名女子入内,然后将其按倒在地。

    “雁翎姑娘?”

    “卑鄙小人。”

    “过奖。”棣棠从坐榻之上起身,来到雁翎身前,“你主子呢?”

    “不肯说?”棣棠语气轻松,“我也料到是这番情形,也罢,吃些苦头之后自然就肯说了。”

    “郑亭,将她带去刑房。”原来那名暗卫首领,名叫郑亭,“想办法让她开口,留着性命名便可。”

    ……

    艾伊城中,一对男女来到城主府大门。看守大门的侍卫进去传话,片刻后离芷和萧充从中冲出。

    “世子?”待看清来人的面貌之后,萧充惊呼出声。

    ……

    进到内堂之后,萧充和离芷双双跪倒在顾蓁和萧穆面前。

    “这是作甚?”

    离芷抬头,对着顾蓁比划了两个手势。

    “雁翎被抓了?”顾蓁神色大变。

    “世子,夫人,是属下保护不利,属下有罪。”

    “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先起来说话。”

    离芷和萧充看了萧穆一眼,缓缓从地上起身。

    萧穆救下顾蓁的那处河滩,已经处于艾伊城境内。顾蓁醒来和萧穆道明事情原委之后,才意识到他们二人和离芷、萧充几人失散了。

    于是便立即赶来城主府,离芷果真带着人回到了此处。但是,雁翎却被抓了。

    本想着和他们会合之后便立即离开此地,如今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顾蓁看向萧穆,后者说道:“我知道,我们将雁翎救出之后再返回。”

    “我留下来,你回去。”顾蓁却道:“淮南军和整个梁地都在等着你,你必须尽快赶回。”

    萧穆不言,顾蓁继续道:“我留在此处相救雁翎,你回去主持大局。”

    “我会和棣棠交涉,将雁翎救出,之后一同返回。”

    “可是……”

    “没有可是。”萧穆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阿蓁,事已至此,我明白什么才最为重要,更明白要如何取舍。”

    ……

    “怎么,还是不肯开口?”见郑亭来到房内,棣棠将头从手中的书卷处抬起。

    “是属下无能。”郑亭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近日以来所请的罪,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不是你无能,是她手下的人太能干。”棣棠将书卷放下:“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如此出色。”

    几年前见到这名叫做雁翎的女子的时候,棣棠就觉得她行事果决却不失机敏,明明整日和钱财打交道身上却没有半分铜臭。

    这样的女子,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稍微查探,这女子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她手中的财富比之一个一般的士族都不输。并且,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几年之内新开的商铺都分布在大齐的边境处。

    这开商铺想要挣大钱,一般都会选择繁华地带。

    可是当他命人再深入查探之时,却受到了不知名的力量的阻挡。

    他毕竟身处西域鞭长莫及,也不会为了一时好奇耗费过多人力财力,所以便没有再继续探查下去。

    直到一年之后,棣棠在平武郡等着顾蓁,却是雁翎先一步找过去。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这女子是淮南王府的人。

    老头子将顾际常的女儿夸上了天,棣棠原本并不相信。但是在得知雁翎是她的婢女之后,他信了。

    “主子,能用的刑罚都用上了,她仍旧一言不发。”

    “都用上了?”棣棠有些惊讶,他府中的刑房,可是一般犯了错的暗卫进去都要哭喊几声。

    “将人带过来。”

    郑亭却略有迟疑:“主子,会弄脏屋子。”

    在王府的刑房之中数日,雁翎身上怎会还有完好的肌肤?

    从小跟随在棣棠身边,郑亭自然清楚他的洁癖,从来见不得屋内有任何脏污。

    “那便收拾干净之后再带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棣棠重新拿起案上的书。

    阿娜叶身死之后,他着实轻松不少。

    两刻钟之后,雁翎被两名侍卫架着来到房内。侍卫松手,她的身子便直接瘫软在地。

    棣棠抬头,见雁翎已经被人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袍,但是露出来的脸却是比布料还要苍白。

    见她趴在地板上不辨生死,棣棠下意识地从坐榻上起身,来到雁翎身旁蹲下。

    “原来还醒着?”

    听到动静的雁翎睁了睁眼,看清棣棠的面容之后再次闭上:“卑鄙小人。”

    “雁翎姑娘连骂人都只会用这一个词吗?”再次听到同样的辱骂,棣棠不仅不在意,面上还涌上笑意,“在下只是想请姑娘的主子过来喝杯茶,姑娘何必如此固执?”

    没有得到回应,棣棠继续道:“雁翎姑娘身上的傲骨,着实要令天下男子汗颜。

    不过就是不知,你能忍得了万般疼痛,是否也能受得住一些特别的刑罚。”

    雁翎似是不愿理他,也像是真的累得连睁眼都难以睁开。

    棣棠不慌不忙:“这女儿家娇弱,所以怕疼。但是比疼痛还要害怕的,还有一物,姑娘可知道是什么?”

    雁翎的睫毛颤了颤。

    不过是微小的动静,也被棣棠捕捉到:“在下常年生活在西域,所以并不太清楚中原的青楼妓馆是何模样。但是这西域的酒馆,倒是随着同僚好友去过几次。”

    “你想做什么?”

    雁翎终于有了反应,棣棠嘴角也微微扬起:“在下想做什么,姑娘这么聪明,应当不用明说才对。”

    “我但凡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过你。”想象中的哭闹恐惧没有看到,棣棠却接到了威胁。

    他顿了顿,正想继续开口,一名小厮来到房内:“王爷,有客来访。”

    “何人?”

    “中原男子,说是王爷的故友。”

    故友?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棣棠从地上起身对着郑亭吩咐道:“将人带下去。”

    雁翎被带下去不久,一名男子被小厮引着来到房内。

    见到来人,棣棠的放在案上的手紧了紧。

    “王爷别来无恙。”

    “世子大驾光临,恕小王有失远迎。”

第六十五章 劫持

    “世子好手段,以一己之力从王宫脱身。”棣棠摆手,示意萧穆落座,“在下的诸多安排,看来都是无用功。”

    “是不是无用功王爷知道就好,也轮不到萧穆评判。”萧穆的声音不辨喜怒,“不过,在此还要谢过王爷放内子一条生路。”

    “好说,好说。”被人当中揭穿,棣棠也泰然自若,“遇到世子夫妇,棣棠只觉棋逢对手,也是喜不自胜。所以只是想请世子妃过来喝杯茶,并无歹意。”

    看着对面的笑面虎,萧穆沉默不语。

    “不知世子来此,有何贵干?”

    棣棠话落,等来的不是萧穆的回答,而是一把冰凉的匕首瞬间放到了自己的脖颈。

    “世子这是何意?”

    “王爷不是问我此行的目的吗?这便是答案。”

    “为了杀我?”

    “非也,不为杀人,而为救人。”

    “世子想要从我这里要人,直接开口便可,何须如此?”棣棠将手伸向脖颈处的匕首,却立即被萧穆空出的一只手擒住。

    “王爷还是莫要乱动,毕竟刀剑无眼。”

    “容在下提醒一句,这里可是西域,是在下的王府。”

    “可是王爷此时身不由己,不是吗?”

    “原来是欺小王身无武艺又手中无权啊。”

    萧穆不语,他就是断定棣棠手中并无实权,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讨要雁翎。

    “你和那位世子妃娘娘,当真是一家人。”如此以蛮力相逼却真的让他束手无策的人,顾蓁是第一个,萧穆是第二个。

    “雁翎在何处?”

    “世子其实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和在下一同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萧穆没有说话,抵在棣棠脖颈处的匕首向里推进一分。他素白的衣领瞬间被染得一片猩红。

    “我此次前来只为救人,其他恩怨可以容后再议。”

    沉默了片刻,棣棠出声唤人:“郑亭。”

    “主子!”郑亭一直守在门外,并未听见屋内有任何动静,所以到此时才知道棣棠被挟持。

    他一声呼喊,立即有大批侍卫冲进房内。

    “王爷这是何意?”

    “误会。”棣棠看向郑亭:“让人都退下,然后将雁翎姑娘带过来。”

    “主子……”

    “照我说的去做。”

    郑亭收剑,挥手让身后护卫退下。片刻之后,雁翎被人架进房内。

    “世子要的人已经带到,何时能放了在下?”

    “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萧穆挟持着棣棠,向着房门出走去,“让你的人带上雁翎,随我们一同出发。”

    “郑亭。”

    然后,便是萧穆棣棠在前,郑亭抱着雁翎在后,先后走出王府坐上了府中护卫备好的马车。

    将雁翎放到车厢之内后,郑亭坐到外面驱赶马车。

    “世子和在下本来不是盟友吗?怎会以现在这幅情形相见?”

    “这要问问王爷了。”

    ……

    马车行进两个时辰之后,在两座城池之间的一处荒凉之所停下。

    “下车。”一淮南王府的护卫驾马来到车前,对着驾车的郑亭道。

    “主子。”

    “郑亭,照他说的做。”棣棠从车厢内出来,“如今你我二人受制于人,自然要看清形势。”

    “世子妃别来无恙。”从马车上下来之后,棣棠看向走过来的顾蓁。

    “王爷都无恙,顾蓁自然不敢有恙。”顾蓁看向紧接着出来的萧穆,“雁翎如何了?”

    “重伤昏迷。”

    “下人们出手不知轻重,小王回去之后定当狠狠训诫。”见顾蓁转身看过来,棣棠立即说道。

    只见顾蓁缓缓走向棣棠,面上并不见任何怒意。但是,仍旧被郑亭出手挡住。

    下一瞬,郑亭的身子被萧穆一掌击退到数步之外。

    同一时间,顾蓁抬手攻向棣棠,短匕直直插进对方的肩膀。

    “主子!”郑亭想要上前,却被后面的侍卫制住。

    “世子妃,杀了在下,你们可是走不出西域了。”棣棠捂着肩膀,看向顾蓁。

    “我自然明白,所以不是没有杀了王爷吗?”顾蓁语气缓和,“但是我这个人最为护短,王爷伤了我的人,我总要讨个说法。不然,这心里会一直不痛快。”

    棣棠的脸色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小王是否还要多谢世子妃手下留情?”

    “阿蓁,先上车吧。”萧穆出声,顾蓁带着离芷转身走上马车,萧充亲自过去赶车。

    萧穆翻身上马:“王爷,就此别过。”

    “世子,后会有期。”疼痛之下,棣棠终于不再能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

    萧穆策马当先,带领一众护卫护着马车疾驰而去。

    ……

    “将军!将军!”半月之后,一名小将冲进左将军葛怀毅的大帐之中。

    “何事?”

    “世子,世子回来啦!”

    “你说什么?”葛怀毅纵身而起。

    “将军,世子回来啦!”小将话音刚落,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葛怀毅已经不见踪影。

    “阿穆!当真是你!”

    “怎么,还能有假不成?”

    激动之下,葛怀毅直接将萧穆揽进怀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最后两个字停顿片刻,葛怀毅瞳孔微缩:“夫人?”

    “葛将军有礼。”

    “能将我放开了吧?”

    “哦……哦。”葛怀毅从惊喜加惊讶中回过神来。

    “将军中将领都召集到你的大帐之中。”

    不过片刻,大大小小十几位将领来到大帐之内。见到萧穆莫不是瞬间振奋,几位跟随在淮南王身边十几年的老将甚至险些老泪纵横。

    淮南王战死,世子失踪,百万淮南军顷刻间像是被斩去头颅的猛虎。

    他们这些人齐心协力,自然能保证一时军心不乱。但是仅仅是一时,萧穆一日不归,这淮南军溃散的可能就多一分。

    “近日战况如何?”萧穆直奔主题。

    “世子,敌军本来攻势凶猛,但是半月前却突然减缓攻势。”回话的是洛行风,“如今两军正在对峙。”

    半月之前,阿娜叶公主被刺客刺杀,于婚宴之上身死……

    诸位将领陆续走出大帐,葛怀毅走近几步:“阿穆,王爷……”

    “我知道。”

    “尸身已经暗中送回王府,阿穆,节哀。”

    “将参与那一战的所有将领,写下来交给我。”

    “你也怀疑军中有内鬼?”两人并肩作战多年,葛怀毅早已能通过只言片语猜出萧穆心中所想。

    “那一战处处透着古怪,但是淮南军群龙无首,我等不敢轻举妄动。”葛怀毅解释道,“如今你回来了,自然不用再顾忌。”

    “可有怀疑的人?”

    “有。”

第六十六章 互诉

    “回来了。”顾蓁起身,牵过萧穆的手来到摆满饭菜的桌案旁,“雁翎和离芷刚送来的,趁热吃。”

    萧穆坐下之后,顾蓁想要走向对面,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阿蓁。”

    “怎么了?”被萧穆紧紧地抱在怀中,顾蓁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

    一句话问出,得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顾蓁逐渐明白,伸手轻抚萧穆的脊背。一下一下,轻轻抚过。

    她感觉到孤单无助的时候,最希望有人能这样抚摸着她的脊背。轻轻的动作,却能给她带去莫大的安抚。

    片刻之后,一滴温热的触感出现在顾蓁后颈处。紧接着,越来越多,像是密密麻麻的雨点。

    “阿蓁,我没有父亲了……”

    一句话,顾蓁也瞬间泪如雨下。

    “阿蓁,我没有父亲了。”声音从低到高,萧穆将脸埋在顾蓁的颈窝处低声嚎啕。

    自记事起,他的身边便只有父亲。

    父亲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马舞枪、弯弓射箭。

    一个最看不上士族扭捏、认为吟诗作赋酸不可闻的人,却为他请来最好的书画、礼仪先生。

    每次考校他的武艺是否有长进的同时,都会叫来负责教习书画礼仪的先生,似懂非懂地听着先生对于他的评价。

    他曾经十分疑惑,父亲便解释道:“这是你母亲的嘱咐,老子就算再不喜欢也要看着你学好。”

    十岁那年他主动提出要去军营,父亲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豪情满怀地说道:“不愧是老子的儿子,果真跟老子最像。”

    年少的他也是十分顽皮,故意反驳道:“父亲,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你。”

    父亲脾气火爆,定然会生气。他不怕父亲生气,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

    可是出乎意料地,父亲完全没有生气:“幸亏长相不像老子,你长得像你母亲,都有一副好样貌。和那些从小教养的士族小子比,半点儿都不比他们差。”

    一向说一不二的一军统帅,却从反驳过他的决定。

    他说不想娶妻,父亲就从来没有逼迫过他。

    他说想娶顾蓁,父亲就立刻去“提亲”。

    元辰那日,他的父亲还端着酒杯对着他们夫妻二人道:“不能太过委屈阿蓁了,等这个年过了,就在古梁为你们举办一场礼仪。

    让整个梁地的属官都过来,本王要让整个梁地都知道,本王有一个多好的儿媳。”

    ……

    “我没有父亲了……父亲!”

    “我知道,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

    “下去吧。”离芷将一盆冷水放下之后,顾蓁挥手让其退下。

    然后将帕子浸入水中,拧了一个冷帕子来到萧穆身边。

    “躺下。”

    萧穆依言,躺在顾蓁腿上,闭上双眼。

    顾蓁将冷帕子附在他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之上,萧穆伸手将她的手握进掌中。

    “你还不知道我的小字吧?”过了片刻,顾蓁缓缓开口。

    “未听你说过。”

    “我的小字叫夭夭,并非及笄那日所取,是出生之日母亲为我取的。从小到大,只有父亲这么唤过我。”

    “夭夭,桃之夭夭?”

    “是。往后,你也这么唤我可好?”

    “好,夭夭。”

    “你的表字呢,我也从未听你提起过。”

    等了片刻,没能等到萧穆的回答。顾蓁继续道:“未取字吗?”

    “并非,我的表字,也是母亲为我所取。”

    “是什么?”

    “无衣”

    “你的母亲一定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成为令天下人仰望的英雄。无衣,无衣,其曰无衣,与子同袍。”

    “你不觉得,听上去更像是无依无靠的‘无依’吗?”因为从小就这么觉得,所以他从未让人称过他的表字。

    如今,当真是“无依无靠”了。

    “怎会?既是母亲为你所取,必定是我说的那个意思。”顾蓁将盖在他脸上的帕子拿掉,“你身旁还有我,还有阿秋、阿乘,有你的同僚好友,之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所以,你怎么会‘无依无靠’呢?”

    “孩子?”萧穆的神色暗了暗,父亲一直盼着他们能有子嗣。

    “你和棣棠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萧穆回神:“我重伤被俘,在西域可汗的王宫之中遇到了他。

    他猜到了我的身份,以日后淮南王府的助力为条件,承诺会救我出去。”

    “你在那之前自己脱了身?”

    萧穆点头。

    “难怪。”

    “什么?”

    “他也承诺过我,但是我们去婚礼上抢人的时候,却发现和阿娜叶站在一处的并非你。”

    “他如何会找上你?”

    “其实是我找上的他,去往西域的道路因战乱被封,雁翎找了他询问。”顾蓁顿了顿,“但是……”

    “你怀疑他是一早便在等你?”

    “不是怀疑,是肯定。”

    “此人城府,深不可测。”所以他选择在他出手之前,自己设法脱身。

    “我只是疑惑,他是从何处得知我的消息?”棣棠言语之间诸多冒犯之事,顾蓁并未提及。

    ……

    在军营住了两日之后,一行人启程返回古梁郡。只不过离开的时候,队伍中多了两人。

    十天之后的凌晨,大门紧闭了将近两月的淮南王府霎时间灯火通明、中门大开,身着缟素的顾蓁和萧穆携手步入其中。

    翌日,淮南王萧温为国捐躯的消息传遍古梁郡以及整个梁地。

    数十位信使快马加鞭,带着文书信笺前往各地。

    淮南王和王妃的棺椁早在两月之前已经入土为安,所以淮南王府只是挂满白绸,并未设置棺木。

    郊外一处陵园中,顾蓁萧穆为首,萧秋、萧乘、顾蕴、温昭等人在其后,跪在淮南王夫妇的陵墓之前。

    “将人带上来。”

    萧穆一声令下,萧充亲在押着一个身着甲胄的人来到墓前。

    “少将军,少将军饶命。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

    萧穆并未言语,提刀上前。

    手起刀落,那人的头颅直接从脖颈上掉下,滚落到淮南王墓碑之前。

    “父亲,这是第一个,萧穆在此立誓,必让那人和此人同等下场,用他的首级告慰父亲英灵。”

    顾蓁来到萧穆身旁,两只手将他的手握进手中:“之后的路,我们都会陪在你身旁。”

第六十七章 铁匠

    “书信已经发出,顾家和张家不日即将离京。”淮南王的书房之中,顾蓁和萧穆并坐,一人处理军务,一人处理政务。

    “也好。”

    淮南王的死讯传出之后,大齐必乱。而京都建康,避无可避。

    淮南军上下一直都知道他们受朝廷忌惮,受圣上忌惮。但是即使是萧穆父子,也从未想过龙椅上那人会忌惮他们到如此程度。

    居然不惜派人通敌,冒着将边境国土拱手让人的风险借敌军的手铲除淮南王府。

    按照萧穆的设想,大齐必定会乱,但是他没有料到这场乱会从淮南王府开始。

    既然一心求死,那就送你上路。

    “滇南王和镇南王,先去哪一处?”

    “滇南。”

    闻言,顾蓁轻笑,看来他们是想到了一处。

    大齐三位藩王,淮南王萧温镇守西疆,封地靠近西域。

    滇南王镇守南疆,封地在云南。

    而镇南王的封地则最为靠近建康,处于淮南和滇南的包围之中。

    三王之中,也是镇南王受朝廷忌惮最少。甚至新一任的镇南王妃,是当今一母同胞的妹妹长公主萧允。

    和淮南王妃是先帝的堂妹不同,这位长公主和萧弘兄妹情深,嫁进镇南王府几年之间,镇南王府虽说仍旧是拥兵自立的藩王,但和朝廷的关系却愈发亲近。

    甚至有传言,老镇南王即将废除原配所出长子,改立幼子为世子。

    “只要滇南和淮南联合,镇南王府就算是落入了包围。到时候,相信镇南王自会审时度势,做出正确的取舍。”

    顿了顿,顾蓁又道:“可凡事都有意外,若是镇南王更爱美人呢?”

    “那样更好,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中的兵马多。镇南王手中的四十万兵马,有的是人惦记。”

    “你这是一早便打上了他的主意吧?”闻言,顾蓁放下手中文书,转身面对萧穆。

    “镇南王老而昏聩,沉迷女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叱咤一方的枭雄了。”萧穆道:“他手中的兵权,迟早要落入旁人手中。”

    “所以你也打算分一杯羹?”

    “近在眼前的利益,不拿白不拿。”

    离芷走进房内,随着顾蓁比了个手势。

    顾蓁伸手将萧穆手中的文书拿开,后者疑惑地看向她。

    “该进午膳了。”顾蓁起身,然后伸手去拉萧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刻钟之后,淮南王府的马车停到一处酒楼门前。

    萧穆先从车内下来,然后伸手去扶顾蓁:“怎么突然想要到此处用膳?”

    “近些日子一直在府中闷着,所以想出来转转,顺便体察民情。”顾蓁揽住萧穆的手臂,向着楼内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从酒楼内走出,马车却不见了踪影。

    “离得也不远,咱们走回去吧。”这下,萧穆怎能还不明白顾蓁的用意。

    遂挽起她的手,对着后面跟随的离芷以及萧元吩咐道:“你们先回府吧。”

    “在想什么?”两人并肩,走在略微喧闹的街道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萧穆道,“若是父亲知道还要你来哄我,定是一顿责骂。”

    见萧穆能够主动提及淮南王,顾蓁压在心中月余的一口气总算得以呼出。看着身旁的男子,她露出了一抹微笑:“父亲定然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自然。”

    难得清闲,两人漫步于古梁街头,有志一同地将政务军务抛之脑后,像普通百姓那样闲话家常。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东城门。

    “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顾蓁的视线,在周围的景物上流连。

    “可觉得累,要不要坐下歇息?”

    “好呀。”

    城门不远处便有一座茶棚,但是顾蓁却拉着他走向了茶棚的对面,位于几棵柳树旁的一家打铁铺子。

    萧穆疑惑:“来此处作甚?”

    “遇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树下。

    “你看那个铁匠。”顾蓁低语。

    萧穆虽然不解,但依言望去。

    只见简陋的打铁铺子中,一位铁匠左手拿钳右手执锤,敲打着被烧得通红的铁器。

    要说有何特别,便是这人的容貌。五官极其端正,虽然肤色偏黑,但是也不像一般铁匠或者百姓那样粗糙。

    衣衫也整齐地穿在身上,不像其他铁匠那样除却寒冬大多袒胸露乳。

    “你认得那人?”

    顾蓁摇头,说道:“但是这人很奇怪。”

    “何处奇怪?”

    “他在打铁,身上却穿着白衫,并且还能保持纤尘不染。”顾蓁娓娓道来,“还有你看他身后的架子上放的是什么?”

    萧穆看过去,在那铁匠身后的架子上看到了整整齐齐摆放了半个架子的酒坛,剩下的一半则是铁器。

    若说此人好酒,买些酒水放到一旁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一买就是几十坛,就算是最便宜的酒水也要不少银钱。

    以打铁为生的铁匠,会如此挥霍?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便喜欢观察不同的人。”顾蓁道,“我们过去看看。”

    看着二人走近,铁匠却不忙着招呼,仍旧自顾自地打铁。

    顾蓁二人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铺子前看他打铁。

    两刻钟后,铁匠将锻造完成的铁器放入冷水之中。之后又随手拿起身后的一坛酒,坐到那里慢慢品尝。自始至终,对顾蓁二人都仿若未见。

    这下,更是引起了顾蓁的兴趣。正想开口问话,却见铁匠喝了几口酒之后,伸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枚玉佩,悬挂于腰间。

    随后,萧穆便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

    “先生开门做生意,为何却不理人?”

    “二位无意买卖,为何要过来?”铁匠不答反问。

    “先生怎知我们无意买卖?”

    铁匠并不答话,而是向二人看了一眼。

    顾蓁低头,看到了自己和萧穆的衣着,瞬间明白。他们虽然穿着常服,但仍旧是寻常人家难以得见的绫罗绸缎。

    穿成他们这样亲自过来买铁器,着实有些奇怪。就像他一个铁匠,却闲散品酒、腰饰玉佩。

    并且,还是一枚她十分眼熟的玉佩。

    铁匠对于二人爱答不理,顾蓁问了几句话之后牵着萧穆离去。

    “那人有何特别?”

    顾蓁却笑得神秘:“待查清那人的身份,再告诉你。”

    依然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她喜欢先行猜测,然后再验证自己猜的是否正确。

第六十八章 中幡

    挑起藩王和朝廷之间的不合,几封书信足以。但是真想要将滇南王拉到阵营之中,少不得一次滇南之行。

    翌日启程之前,顾蓁等来了对于昨日疑问的解答。

    看完手中的信笺,顾蓁先是面露惊愕,然后一把揽住萧穆的手臂,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何事如此开心?”

    “自然是好事。”一双杏眸闪着光亮:“你猜昨日那铁匠是谁?”

    “士族中人?”

    “然也。”顾蓁点头,又问道:“是哪家人呢?”

    “这可就难为我了。”

    “那人名叫张和,和舅父同出一个张家,并且还未出五服。”

    “张氏的旁支。”萧穆点头,又问道:“那夭夭是因何如此开心?”

    “因为你。”顾蓁也不卖关子,“张和此人尤擅纵横谋略之术。出身张家,治国利民之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若是能将他招入你麾下,不能更如虎添翼了。

    只不过此人性子有些怪,看他昨日的态度就能略知一二。所以恐怕你要三顾茅庐。”

    “既是大才之人,应当如此。”萧穆道,“待我们从滇南回来,我便亲自前去。”

    二人说着话,已经从内堂走到门外。走上马车前,顾蓁却停下脚步,转头对着一个小厮吩咐几句,然后才走上马车。

    而她说的话,萧穆自然听见了,遂笑道:“他人在古梁,你如此着急作甚?”

    顾蓁却道:“这自古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和尚可是长着腿,所以未免意外,还是早些下手的好。”

    “所以你让雁翎先去拜访?”

    “雁翎这些年走南闯北,和人打交道也多。就算不能说服张和,也能提前为我们探探路。”顾蓁道:“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正好能用这件事绊住她,省得她趁我没回来偷偷跑出去。”

    ……

    滇南虽说和淮南接壤,但是古梁郡距离滇南王府却不近。在路上走了近一月,才踏进滇南王府的大门。

    “王爷和王妃前来,有失远迎。”一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男子迎上来。

    “世子客气,是我夫妻二人冒昧打扰。”萧穆上前致礼。

    来人正是滇南王府的世子,何延。据萧穆所言,此人比他还要略小几岁,但是看上去却已经有而立模样。

    “父亲已在书房等候,二位请。”

    和淮南王年过天命却仍旧虎虎生风不同,这滇南王却是身体瘦弱,一副病态。

    和二人说了几句话得知来意之后,便由小厮扶着回到自己院中,将所有的事情全权交与世子何延处理。

    “如今已至正午,府中下人已经备好午膳,请王爷和王妃移步。”何延笑道:“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大过腑脏之感不是?”

    何延长相粗犷,个性也十分豁达,席间不时主动引起话题,一顿饭吃的自然是宾主尽欢。

    餐后顾蓁萧穆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有小厮扛着一个物什来到院中。那是一顶中幡,顾蓁曾经在看百戏的时候看到过。

    “王爷和王妃见笑,在下就这么一个癖好,每次饭后必定要玩耍片刻。”何延说完,抬步走向院中。

    从小厮手中接过中幡,便开始像演百戏的那些人一样顶起来。足足两丈高的中幡在他的肩头、膝盖、手肘、头顶来回跳跃,竟是稳稳当当不见丝毫倾倒之象。

    院中的人顶中幡顶的兴起,看起来一时半刻也不会结束。

    “他这是何意?”顾蓁可不觉得,何延当真是爱中幡爱到了极点,甚至到了撇下他们二人自己到院中玩耍的程度。

    有意思的是,这厅中凡是滇南王府的人也尽数退下,只剩下萧穆、顾蓁以及离芷、萧元主仆四人。

    “还能是何意,将这屋子留给我们,便是想让我们考虑,该向他以及滇南王府承诺那些好处。”

    “这人着实奇怪,想要什么不是应当坐下来交流谈判吗?他却是跑到外面去顶中幡。”

    “兴许……”萧穆轻笑:“他是真的酷爱此举。”

    话落,顾蓁便见他也起身,去到院中。

    站到何延近旁向他拱手之后,便出手去抢夺他手中的中幡。

    萧穆可能从未碰过中幡,但是武艺在身无师自通。中幡在两人的身体上来回起落,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顾蓁亲眼得见,觉得比那些演百戏的行家演的还要精彩。

    两刻钟后,中幡再次交回小厮手中,大汗淋漓的二人回到堂中。

    和出去之时相比,萧穆面上的笑容显然真切许多。

    “一时得意便忘了形,嫂夫人见笑。”何延冲着顾蓁拱手。

    听到他的称呼,顾蓁改换神情笑着回道:“王爷许久未如此畅快,今日也是和世子相见,觅得知音。”

    “知音与否小弟不敢断定,但是兄弟,是做定了。”何延笑声洪亮,“已经为兄长与嫂夫人备好厢房,二位旅途劳顿,请随下人移步。”

    面对萧穆夫妇,何延也比刚见面之时随意许多:“明日小弟亲自作陪,领兄长与嫂夫人共赏滇南风光。”

    ……

    见萧穆从浴堂中走出,顾蓁牵着他坐到软塌之上,拿着帕子为他擦拭头发:“不过是一同玩了两刻钟的中幡,何延就认你当兄长?”

    “然也。”

    “这么轻而易举?”

    “夭夭可能不知,男子之间的谈判,有时就是这么简单。”萧穆伸手,将顾蓁揽入怀中,“如今滇南王府和淮南王府,已经连成一线。”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萧穆说的再轻松,顾蓁都不会相信当真只是玩了一场中幡便能结下盟友。

    “或者如此说,若是我们来的晚些,极有可能在古梁和何延相见。”

    “滇南王府早有意结盟?”

    “聪明。”萧穆低头吻在顾蓁眼角。

    顾蓁却推开他:“别闹,在说正事。”

    “不闹,你说。”说着,又一个吻落在鼻尖。

    “你正经些。”顾蓁无奈,只能伸手抵住对方胸膛。

    “哪里不正经了?”萧穆拿开顾蓁抵在自己胸膛的手,握在掌中,“应当没有比子嗣更加‘正经’的事情了,夭夭觉得可对?”

    “你……”接下里的话,被堵在了唇边。

    ……

    何延说要陪着二人观赏滇南风光,果真不是虚言客套。

    顾蓁二人来到滇南王府五日,四日都在领略滇南风情。等到第六日,何延亲自相送于城门,一行人返回古梁郡。

    “你到底和何延达成了什么协议?”坐到马车之上,顾蓁才再次想起那日被萧穆打断的问题。

    这一次,自然得到了“正经”的回答:“滇南王重病缠身,几年前已经将王府托付于世子手中……”

    但是何延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所以整个滇南王府近些年都有意藏锋。

    何延看似粗犷,却是谋略在胸、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他明白大齐国运已到尽头,更清楚以滇南的实力想要问鼎九五着实有些艰难。同时,在藏锋的几年当中,整个滇南王府也习惯了自在日子。

    但是一旦乱起,他们却不得不被卷入其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方胜算极大的势力归附,仍旧居于“藩王”之位。不望九五,便能少去诸多纷争。

    而最好的选择,自然非淮南王府莫属。

    于是在滇南王府的小院之中,两丈高的中幡来回跳动了两刻钟,两个男子的称呼互相改换,大齐朝廷七成的兵力集合到了一处。

第六十九章 张和

    滇南之行出乎意料地顺利,淮南王府如今并非拉拢到一个盟友,而是直接招入一个从龙之臣。

    “如今京城早已收到从古梁传过去的消息,却迟迟不见动静。”

    “只不过是梁地没有动静,圣上的密旨早已到达滇南。”

    “何延告诉你的?”

    萧穆点头。

    “比我们达到滇南还要早?”

    “是。”

    “那么镇南王府,想必会比这更早。”

    “所以镇南王府之行,可以免了。”还是之前那句话,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中的兵马太多。

    虽然实力越强胜算越大,但是“糕饼”只有那么大,去抢夺的人多了每个人分到的也就会随之减少。

    萧穆也没有信心会好运连连,再遇到一个和滇南王府怀着相同意向的藩王。

    “等我们回到古梁,想必二叔和舅父也已经返回祖宅。”顾蓁估算了一下时日之后说道。

    “他们离京之后,一切便可以开始了。”萧穆掀开车帘,向窗外望去,“这样安稳的日子,也要结束了。”

    “不破不立,大乱之后方能获得真正的安稳。”

    闻言,萧穆转头,盯着顾蓁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顾蓁笑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的想法,总是和一般女子不同。”

    男儿渴望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这世间的女子却大多想要寻求荫蔽,追求安稳和乐的生活。

    但是顾蓁,却从一开始追求的便不是安稳。

    “我想起了父亲常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总是好奇,岳父大人是如何将你教养长大的?”

    闻言,顾蓁眼眸低垂,父亲自然也希望她能一生安稳和乐。

    一来一回,待二人返回淮南王府,已经是一月之后的事情。刚回到府中,顾蓁便将雁翎叫到身旁。

    “如何了?”问的自然是让她前去见张和的事情。

    谁知刚问出第一句,看到的便是雁翎满脸的恼怒。

    “怎么了?”顾蓁好奇,就算张和脾气古怪、待人傲慢,也不至于将脾气出了名的好的雁翎气成如此模样。

    “小姐确定没有找错人?”提起那人,雁翎便是满腔恼怒:“那人粗俗不堪、倨傲无礼、霸道横行、目中无人,哪里像是一位有识之士?”

    ……

    “多日不见,先生可安好?”城东柳树下的铁匠铺前,顾蓁再次到来。身后跟着雁翎和离芷。

    “不是让你不必过来了吗?”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耐。

    顾蓁以为张和是在和她说话,却见他看的是她身后的雁翎。

    雁翎抬头欲回呛,却在看到顾蓁之后将来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雁翎得罪先生了?”

    “原来是你派来的人。”张和一边说话一边打铁,并不面向顾蓁,“快些回去,不要再来烦我。”

    “哦?先生可知道我是谁?”

    “不感兴趣。”

    “既然连我是谁都不清楚,我又是怎么烦扰到先生的呢?”

    张和抬头看了一眼顾蓁身后的雁翎,随即继续手中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雁翎个性温和、善解人意,从不会招人厌烦。”

    张和不过是开始同顾蓁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自顾自打铁喝酒,完全将站在铁铺外的顾蓁三人视作无物。

    顾蓁也不见着急,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日暮,道了句:“先生回见,我们明日再来。”

    然后才转身,带着雁翎和离芷离开。

    第二日午后,顾蓁主仆三人再次出现在铁铺前。

    第三日,亦是如此……

    “小姐每日这么忙,却还要抽出半天的时间到那里去看那人的冷脸,雁翎实在不明白。”直到第七日,雁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闻言,顾蓁却是笑了笑。

    “小姐为何发笑?”

    “我笑,是因为看到了希望。”顾蓁解释道:“你已经沉不住气了,那人想来也快了,毕竟每日被烦的人是他。”

    见雁翎欲再开口,顾蓁索性一次将话讲明白:“张和此人有大才,早年也曾怀抱治世之心,后来却因为一些遭遇冷了心思。选择隐于市井,浑噩度日。

    如今想要将他招入麾下,最需要的便是耐心。只有将他最后一丝耐心磨光,他才能听进去我们说的话。”

    “小姐不知,那人和世间大多男子一样,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女子。更不相信女子所说的事情会是什么要紧之事。”雁翎语气愤然。

    如此,顾蓁才算找到了张和得罪雁翎的原因。随即道:“既是如此,那就更要好好烦他几日,让他拿我们这些‘一无是处’的小女子无可奈何。”

    第八日,除了雁翎、离芷,顾蓁又带上了萧秋和顾蕴。

    第九日,淮南王府的小厮搬来了桌案坐榻,婢女端上了茶水点心。几名女子坐在柳树下,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看着张和。

    第十日,雁翎将一盘蜜饯端上桌案之后,张和手中正在打造的铁器直接掉进了熔炉……

    顾蓁心中暗笑,果真立即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怒吼。

    “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这还是先生第一次主动和我等女子搭话呐。”顾蓁从坐榻上起身,走到张和面前,“才不过十日光景,我本以为先生的耐心永远都磨不完呢。”

    “一群闺阁女子,日日跑到陌生男子面前说话谈笑,礼仪何在?”

    “先生错了,我已经嫁作人妇,并不是什么规格女子。”顾蓁笑道:“我的夫君,先生也应当见过的。”

    “既是已为人妇,更要恪守妇道!”

    “你是什么人,如何敢对我嫂嫂大声斥责?”见到张和的态度,萧秋母鸡护犊一般揽到顾蓁身前,“什么大才之士,我看不过是一个眼高于顶、有眼无珠的匹夫、瞎子。”

    “你……”张和直接被气得伸手指向萧秋。

    “先生难道要和我等小女子计较?”顾蓁伸手拉过萧秋,“岂不有失大丈夫的风范?”

    “你们,你们……”张和被气得说不出话,“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见状,顾蓁漫上笑意:“不是我们想要如何,是先生想要如何。”

    张和看向顾蓁,不语。

    “我等的身份,想必先生早已猜到,被我们打扰了多日却不避开而是仍旧每日过来打铁,是为何?”

    “我以打铁为生。”

    “河间郡张氏的子弟,何时沦落到要靠打铁谋生了?”未待张和接话,顾蓁接着道:“先生不必惊慌,我等并无恶意。况且我们能知道先生的名姓和出身,先生心中已经有了分寸不是吗?”

    “我只想安稳度日。”

    “这句话说出来,恐怕连先生自己都不信吧?”

    “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只想打铁谋生、安稳度日。今日便与你说清楚,日后不要再过来了。”

    “舅父说先生仕途坎坷,导致心灰意冷。所以我等便多给了先生这么些时日,容先生考虑清楚。如今看来,是顾蓁高估先生了。”

    “既是失望,便快些回去吧。”张和转身,去拿架子上的酒坛,“你们不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不必再费心了。”

    “先生难道不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吗?”

    “机会?”张和哂笑,“这天下是一个天下,九州同出炎黄。这官场,也都是一个模样。

    你如今说的轻松,我却没能看到任何‘机会’。不过是官官相护、任人唯亲、中饱私囊、欺上瞒下。

    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适合在市井打铁。”

    张和直接就着酒坛,倒了一口酒水在口中。洒出的部分,湿了衣领,像是滴下的泪水。

第七十章 骂醒

    “我若是承诺,能够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呢?”

    “哈哈。”张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的承诺?价值几何?”

    “你自诩宦海清流、藕上莲花,却和这世间大多男子一样天生对女子怀有偏见。”

    听张和嘲讽顾蓁,雁翎两个跨步来到近前,指着张和怒目相对,“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却硬要装成世外高人,明明心中渴望遇到明主却因为一次的怀才不遇而变得胆小无比、踌躇不前。

    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你羞也不羞?”

    这边几名女子因为首次看到雁翎褪去温和模样而惊讶,那边的张和却是被骂的无言以对,直接愣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顾蓁,嘴角扬了扬,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不打算再用了。

    “望先生仔细考虑,明日顾蓁会携夫君再次登门。”话落,一手牵起萧秋一手拉上雁翎,转身走向马车。

    “雁翎好生厉害。”坐到马车之中,顾蕴首先赞叹道。

    “是啊,不愧是嫂嫂看重的人。居然能将那人骂的不能还口,太厉害了。”萧秋也紧随其后。

    如此,雁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是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前些天对着我也就算了,如今对着居然小姐也如此倨傲。”

    “不管是因为什么,今日真是太解气了。”顾蕴道:“阿姐一定要多多赏赐。”

    “好,回府定有重赏。”顾蓁看向雁翎,“你今日当真是帮了大忙。”

    此日夜间,萧穆从浴堂中出来之后,顾蓁一边亲手帮他擦拭头发,一边问道:“明日营中可忙?”

    “有事?”

    “抽出半日的时间陪我走一趟城东的铁匠铺子如何?”

    “那人不是十分难缠吗,你将他说服了?”

    开始萧穆本想同顾蓁一同前去,但却被顾蓁以“你管军务,我管政务”为由拒绝。

    一方面是因为张和的脾气太过古怪,很难将其说服。同为男子,顾蓁不想萧穆去面对张和的冷脸。

    就像女子的脾气唯有男子可以容忍,有时候男子的傲慢也只有女子可以忍下。

    另一方面则是近日需要筹备的太多,营中的事务每次都让萧穆忙到半夜才能回府。顾蓁不忍其太过辛苦。

    “是雁翎今日的一番责骂,我看着似乎是将他骂醒了。”将左边的头发擦干之后,顾蓁又拿过一条新的棉帕,让萧穆微微转身将右侧面向她。

    “不是说你管政务我管军务吗,为何还要我前去?”

    闻言,顾蓁停下动作,掰过萧穆的身子:“你怎么如此小气,一句话能记这么长时间?”

    “我就是小气。”萧穆道:“所以明日,我是没有时间的。”

    顾蓁双手揽上萧穆的脖颈:“说吧,怎么才能有空闲?”

    “那要看夫人如何贿赂了?”

    “我今日刚承诺张和,会给他一个源清流清的宦海。如今你这个‘源头’,却要明目张胆地行贿赂之事。”

    两人坐在软塌之上,萧穆略一俯身便将顾蓁压在身下:“既是夫人许诺,那为夫定当不敢明知故犯。

    但是夫人说的那个时候还未到,所以要在那之前,将能收的贿赂都收了才不算亏本。”

    最后一个字落下,两对唇瓣已经接在一处……

    翌日清晨,带有淮南王府徽记的马车来到城东柳树下,顾蓁和萧穆携手走到铁铺前。

    而张和未再像以往那样打铁或是喝酒,从铺子中出来站到了顾蓁前些时日一直站的那个位置。

    见到顾蓁夫妇前来,拱手致礼:“王爷万安,王妃万安。”

    “先生不必多礼。”萧穆伸手虚扶张和。

    “看来先生是想要试试自己的运气,看看那个机会能不能落到身上。”

    “王妃说笑了,昨日几位之语,犹如醍醐灌顶,张和不敢不醒。”今日的张和身上没有半分往日的倨傲,恢复了士族公子的谦谦风范。

    “过往时日多有冒犯,还望王妃见谅。”

    对此,顾蓁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却故意道:“我倒是无甚介怀,因为先生冒犯最多的,应当不是我吧。”

    张和仍旧不见生气也不见难堪,十分坦荡地说道:“日后有机会,定当亲自向那位姑娘赔礼道歉。”

    当真是赶巧,雁翎今日被其他事情缠住,未能与顾蓁同来。

    看着张和的模样,顾蓁眼中的满意之情愈发明显。

    舅父张慕远说的果真没错,这样该倨傲时倨傲、该谦逊是谦逊、做了定夺便全心去做、能屈能伸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才之士。

    “内子无状,还请先生见谅。”不论心中怎样想,该说的场面话却还是要说。

    “淮南王府已经为先生安排住处,先生何时能搬过来?”顾蓁问道。

    “住进王府?”张和疑惑。

    “还未告知,成事之前还要委屈先生一段时间,屈居幕僚之位。”顾蓁解释道:“这幕僚,还是住在府中方便些。”

    “身无牵挂,随时可搬。”对于顾蓁所说的“委屈”,张和完全不觉得。

    他想要的是满身谋略得以施用,满心抱负得以实现。至于居于怎样的品阶,倒是处在其次的其次。

    “既然如此,那便即可动身吧。”顾蓁道:“府中正有诸多事务等候着先生。”

    “是。”

    ……

    萧穆对于张和的脾气略有领略,所以也未想到今日的事情竟能如此顺利。

    进到马车之中后,对着顾蓁道:“你将我叫过来,只是为了示以看重吧?”

    “然也。”顾蓁解释道:“虽然昨日便已经有九成把握,但是才华过于出众的人难免多多少少会有些心高气傲。

    既然想日后重用,何不开头就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倒是觉得,你比那张和更值得重用。”萧穆看似玩笑,却为真心。

    “多谢夫君夸奖。”顾蓁略微俏皮地眨眨眼:“不过这人才哪有嫌多的呢?日后所需要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每看到一个可用之才便不能放过。”萧穆将顾蓁接下来要说的话抢先说出。

    “然也。”两人相视而笑。

第七十一章 五铢币

    “梁地如今的情况想必先生已经有了了解。”

    “是,王妃。”

    “那好,聆听先生高见。”顾蓁摆手示意张和入座,自己也从书案后起身,来到坐榻之上。

    “王妃,如今天下已有倾乱之势,但是还不够乱。”

    顾蓁让离芷为其奉上茶水,示意其继续说。

    “多谢王妃。”张和微微颔首,继续道:“淮南和滇南联合,虽说握有大齐七成兵马,但是这只是朝廷的七成。

    古往今来,最为强大的势力不在朝廷,而在民间。”

    “百姓?”

    “是。”张和道:“盛世之中皇权弥高,百姓微如蝼蚁。但是每逢乱世,拥立新帝开创新朝的,往往是这些无权无钱的百姓。一年前的豫州之乱便是大齐百姓反抗乱世倾轧初现的端倪。”

    “先生所说的百姓,指的是寒门还是士族?”

    “天下士族加起来又能有几个?于百姓而言不过是杯水取于车薪。”顿了顿,张和又道:“但是寒门子弟大多因为穷困,而不得聆圣人之言、学谋略之术。是以徒有满心热血孤勇,即使侥幸成事,最后也难以守住奋力打下的河山。”

    “依先生之见,寒门子弟如海中之水,须有领头之浪方能呈滔天之势。而这领头之浪,必出于士族。”

    “不论是沧海之水还是领头之浪,所做的不过是搅乱如今的河山。而淮南王府如今需要的,这个是这片乱。”

    “如今士族日渐衰颓,寒门却蒸蒸日上,难道这领头之浪不会改换吗?”

    “王妃高见,这领头之浪日后必将改换。但是这个过程,远比我们多需要的时间长远。成事之后的局面,自然又是焕然一新。”

    顾蓁明白,那时所需要考虑的,便是另外的问题了。

    “最后一问,依先生之见,这沧海之水何时能聚到一处?”

    张和思虑片刻,极为慎重地回答道:“两月之内。”

    顾蓁轻笑,居然如此精确?不过既然张和在她面前说了出来,便不会是信口开河。

    “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胜阅多年之书。”

    “王妃过奖。”张和拱手。

    从前的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和一女子对坐谈论天下之势。但是如今,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谈话都要让他心中澎湃。

    “小姐。”

    张和所坐的位置正好面对房门,所以抬眼便看到了正向他们走来的雁翎。

    “我的大掌柜难得抽出空闲,商铺的事情忙完了?”顾蓁被离芷扶着从坐榻上起身,张和自然也跟着站起。

    自从顾蕴来到古梁,这两人比以往在京城的时候还要亲密,每日都有说不完的生意经。

    旁人都是同行相斥,她们倒好,想出来的经商的点子都要说与对方,然后一起定夺能不能施用。

    瑕不掩瑜便一同施用,风险过大便一同弃掉。

    顾蓁忙得顾不上过问,但从她们每次看账时面上的表情便能猜出一二,这二人必定赚的盆满锅满。

    张和向着雁翎拱手,却被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

    “有何事?”

    雁翎走到顾蓁身前,手掌摊开:“小姐,请看。”

    顾蓁低头看去,只见她掌心之中互相交叠地躺着五六枚圆形方孔的铜币。

    顾蓁好奇,伸手拿出一个仔细打量,但是看了许久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

    这也不怪顾蓁,她自小到大见过铜币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样子都没有记住。如今让她从这几枚铜币上看出什么端倪,当真是有些为难了。

    “这些钱币可有什么问题?”顾蓁索性直接听雁翎讲述。

    “小姐请看。”雁翎将顾蓁手中的那枚铜币拿起,然后指着上面的文字道:“如今大齐通行的钱币,应当铸有‘贞元五铢’四字。

    但是这枚铜钱之上,‘铢’字却换成了另外一个字。”

    顾蓁再次仔细观看,见上面也有四字,但却是“贞元五朱”。

    “不仅如此。”雁翎继续道:“这铜币的分量明显比正规的五铢币要轻上许多。”

    雁翎说完,又从钱袋中拿出另一枚五铢币放到顾蓁手中。

    顾蓁将两枚铜币拿在手中,右手中的那枚明显比一开始见到的那枚要重些许,精美程度也有一眼就能看出的区别。

    “还有这些。”雁翎将剩下的钱币一一展示给顾蓁看,“这些分明不是官铸的钱币,全部都是私自铸造。”

    剩下的钱币上铸有的文字各不相同,竟有五种之多。

    “这是有人私铸钱币?”顾蓁问道:“还有这个,是官府粗制滥造?”

    “是。”

    “欲银钱经济一道,我并不擅长。”顾蓁不遮不掩,立即言明。

    她虽然跟随顾际常学习纵横谋略之道,但是人各有长短,顾蕴和雁翎最为擅长的经商之道她便敬谢不敏。更毋论掌管国家经济、梳理天下钱财这种钱官所辖的领域。

    “先生可擅长此道?”

    一旁默立的张和被点名,立即回答道:“回王妃,下官也不精于此道。”

    “小姐若是信任,可以将此事交与雁翎。”

    “你懂关于钱财方面的律法?”

    “最近几年略有研习。”

    最近几年,那便是开始打理商铺的几年。

    “那好,此事你全权去办。”顾蓁示意离芷将书案上的匣子拿过来,她从中拿出一枚印章交与雁翎。

    “这是我的私印,你先拿去。若是遇到不能抗衡的阻力,再过来寻我。”

    “是。”雁翎双手接过,“小姐,雁翎告退。”

    “事不宜迟,尽快去办吧。”顾蓁补充道:“这枚私印足以调动古梁官员,若是需要旁的人马,去寻萧充。”

    这个旁的人马,自然是对付那些用她的印信也不能调动的官员。大齐朝廷统一用官铸的五铢币,如今不但五铢币减重、劣钱盈市,居然还出现了数种私铸的钱币。

    她不通钱财之道,却不代表不明白宦海和商场之间的联系。不用猜便能知晓,导致如此混乱情形的源头,必定是官商勾结,从中谋取暴利。

    若这些钱币是从外边流进梁地的还好,但若是本就属于这里……

    这件事情便着实有些难办了。

    雁翎退出去之后,张和仍旧站在房内。

    “稍有怠慢,望先生莫怪。”

    “岂敢?”张和顿了顿,问道,“王妃直接将私印交与旁人?”

    “有何不妥?”

    “并未,下官只是一时有些讶异。”张和坦荡表明心中所想,“私印这样极其要紧的物件,一般人是不会离身的。”

    “先生方才也看到了,凭我一人之力根本不能顾及到所有事情。印信做出来就是为人办事,自然物尽其用才更好。”顾蓁知道张和好奇的是什么,但却不去点破。

    张和不过是觉得,她对于雁翎太过信任,甚至有些任人唯亲的嫌疑。

    但是到底是不是任人唯亲,他日后自会明白。

第七十二章 患难意

    张和所说的两月之期显然给自己留了余地。因为不到一月,荆州、定州、兖州等地便相继发生民乱。

    起义首领多为当地豪绅富户或是末流世家,因为没有及时镇压,有些队伍很快从几千人壮大到几万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齐大大小小的起义加起来,参与进去的百姓几乎达到大齐所有人员的三成。

    在加上军中将士,大齐超过半数的男子都拿起了刀枪。

    而这一切的开始,源于一道从京城发到古梁的圣旨。

    圣旨直接斥责新任淮南王萧穆,没有朝廷旨意便擅自袭爵,拥兵自重不敬圣上,种种行径令人发指,简直与反贼无异。

    遂责令淮南王府上下立即上京请罪,念在老淮南王为国捐躯,圣上或许能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礼官拿着圣旨哆哆嗦嗦地宣读,还未读完便被萧乘一剑劈下,直接将明黄的绢布斩成两截。

    立于淮南王府之中,所有朝廷来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礼官身后的一名武将,直接指着萧乘的鼻子大骂其犯上作乱,佞臣贼子。

    见此情形,萧乘反而扬起嘴角,正愁没有理由动手呢。

    于是,那名自以为义正辞严、不畏强权的武将便被淮南王府一众府卫押到老淮南王的陵墓之前,和当初那名叛徒一样被祭了坟。

    贞元五年,淮南王府发檄文于天下:圣上受奸臣挑拨,不御外敌、不平内乱,致使家国陷于危难。淮南王府、滇南王府谨遵忠君为国之训,共同起兵,清君侧!

    檄文发出不过数日,各地的百姓起义相继爆发。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位藩王这哪里是要起兵清君侧?明显是圣上不仁,不愿意再去管如今的烂摊子而是想要取而代之。

    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说与天下百姓听的一个名头罢了。

    起兵当日,淮南军连下梁地周遭三城,军中士气大振。连同各地的起义军,十余只大大小小队伍从四面八方共同蚕食着立国不过三十年的大齐朝廷。

    “这张和虽然不擅武艺,但却像是天生就该长在军营中一般。”萧穆评价道。

    初入军营便俘获一众将领和其称兄道弟,不过两月已经坐稳了军师的位置。军队中的兄弟情谊都是刀枪中拼杀出来的,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想要融入其中,绝非简单之事。

    “是否要记我一功?”顾蓁道:“这人可是我替你‘骗’过来的。”

    萧穆看着顾蓁得意的模样,笑着捏捏她的鼻头,继续道:“还有温昭,小小年纪也已经是一员虎将。”

    “这人也是我为你招来的。”

    见萧穆不语,顾蓁道:“怎么,还想反驳不成?”

    “怎敢?”萧穆伸手将顾蓁揽入怀中,“不过这记功一事,还是免了吧。”

    “为何?”

    “如今整个梁地的钱财、政务都已经掌握在夫人手中,为夫的俸禄都要在夫人这里取。记功有何意义,夫人难不成还能自己赏自己?”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亏了。”顾蓁道:“不能记功,那便替我做件事吧。”

    萧穆盯住顾蓁的眼睛:“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是又怎样?”

    “不怎样,但凭夫人吩咐。”萧穆十分会审时度势。

    见此,顾蓁自是极为满意。顿了顿之后说道:“王爷大人不能一味操劳军务而将旁的事务都抛之脑后,连自己的弟妹都不管了。”

    “他们有你这位嫂嫂,还用我管什么?”看见顾蓁的神情,萧穆连忙改口,“夫人请说,为夫定当尽力去办。”

    “也不用你做什么,不过是花些时间给安州刺史温远之大人写一封信。”

    “什么信?”温远之是顾蓁的义兄,她若是有事直接联系不是更加方便?

    “一封关于温昭亲事的信。”顾蓁顿了顿,又加了句,“和阿秋也有关系。”

    萧穆也是聪明人,如何能到现在还不明白?

    “你想撮合阿秋和温昭?”

    “不是我想撮合,是阿秋求到了我面前。”想到此处,顾蓁便有些头痛。

    两日前,已经月余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萧秋突然找过来。

    “阿秋有何事?”

    第一句话,便将顾蓁惊得险些丢掉手中的朱笔。

    “嫂嫂,我有心仪之人了。”

    萧秋小姑娘向来大胆直接顾蓁是知道的,但是同时也知道她一心想要练好武艺上阵杀敌,从未将儿女之情列入考虑范围。

    往日淮南王妃为她相看郎君,她每次可都是极为不耐烦的。

    如今这个立志要做女将军的人,居然突然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做女将军也无碍嫁人生子嘛,顾蓁稳了稳心神。

    虽说正在丧期,但是萧秋能有有心仪之人却是好事。她和顾蕴一般大,如今已经接近二九年华,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将亲事耽误到现在。

    就算要守丧,先将亲事定下也是好的。

    “阿秋坐下,慢慢说。”顾蓁从书案后起身,牵着萧秋来到一旁的坐榻之上。

    顾蓁和萧穆一同独自处理政务的时候,喜欢一起坐到坐榻上。而她自己一人的时候,便习惯坐到书案后。

    “你说你有了心仪之人,是哪家郎君?”

    “温昭。”

    萧秋的第二句话,再次将顾蓁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稳了稳心神:“温昭?安州刺史之子,温昭?”

    “就是他。”

    “阿秋怎会喜欢他?”

    听顾蓁如此问,萧秋反问道:“怎么了嫂嫂,我不能喜欢他吗?”

    “倒不是不能,我只是有些惊讶。”

    “他很好,是我见过的除了父亲和阿兄之外最好的男子。”萧秋看向顾蓁,“嫂嫂,我能嫁给他吗?”

    小姑娘问的认真,顾蓁自然不好含糊其辞:“阿秋能否和嫂嫂说说,他哪里好?”

    “他武艺高强,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

    处世稳重,遇事不会慌乱;

    个性良善,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极有担当,从来都是降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萧秋一条一条地数着温昭哪里好,说话间眼中都带着光亮。

    听着听着,顾蓁也渐渐明白过来。

    世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殊不知这患难之中也容易生出真情。

    一个人处在极大的悲怆之中的时候,往往也是情感最为脆弱之时。此时的陪伴和关怀,无异于冬日暖阳、寂夜皎月,最容易让人生出感激和依赖。

    再者,便是爱慕。

    一瞬之间失去双亲,其他亲人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能陪伴在身旁。萧秋当时的无助和脆弱,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那个时候,负责保护淮南王府的是温昭,负责看护萧秋的也是温昭。

    那时候的萧秋一心想着为双亲报仇,顾蓁便吩咐温昭将其拦在府中。其间种种顾蓁并不清楚,却也明白大概是那段日子生出的情愫。

    依她看来,温昭自然不差。可是……

    “阿秋,容嫂嫂考虑考虑,过后再给你回复如何?”

第七十三章 儿女情

    顾蓁又叫来顾蕴,细细打听了之后方有些了然。看来此事并非萧秋一厢情愿、单相思。

    如此,她便也放下了大半的心。

    至于另一个可以不将其当作问题的问题,可以之后再考虑。

    “阿秋为何会突然过来找我?”

    顾蕴想了想,回答道:“许是受了刺激吧。”

    “何出此言?”

    顾蕴解释道:“前几日我们一同出去,遇到了几个女子,大多是本地官员或是一些豪绅家的女儿。

    淮南军一日之内攻下三座城池的消息为城中百姓津津乐道,连每一战由谁领兵有哪些将领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顾蓁了然,虽然不是主帅,但是这三战温昭都在其中。并且都是作为先锋将领。

    年纪轻轻、家室高贵、前途又一片光明的小将,这梁地的官员怕是上了心,想要将其招作女婿吧。

    “这几位小姐提起温昭具是仰慕赞叹之词,其中几人更是直接表明家中父亲有将其嫁给温昭的意思。”顾蕴有些好笑,“所以,阿秋便急了,总觉得若不抢先定下,温昭便会被人抢了去。”

    “这个傻姑娘,如今在这梁地,谁又能抢得过她?”

    “大抵若是真心喜欢一人,便总觉得自身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有诸多不足吧?”这样的感觉,是她从萧秋身上体会到的。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顾蓁突然想起了她和陆邻的姻缘,遂拉住顾蕴的手:“阿蕴,和陆家的亲事……”

    顾蕴知道顾蓁要说什么,遂立即打断道:“那不关阿姐的事,更不是阿姐的错。是我自己选择了陆家,觉得相较之下那是最好的选择。后来种种,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况且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些害过我的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今的这样自由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

    听顾蕴如此说,顾蓁虽然心中仍有介怀,但也不再说下去。

    应该是并未对陆邻动情,所以顾蕴能很快走出来。就像她所说,她如今活得很好。

    她当初为她加笄,三愿阿蕴一生和乐无忧。如今苦难过去,日后定能一直和乐无忧。

    不再纠结于此,再次说回萧秋和温昭的事情:“依你所看,温昭也并非无意?”

    “是的。”顾蕴似是想起了什么让她忍俊不禁的事情:“而且我觉得,会有人比阿秋更傻,认为是自己一直在单相思呢。”

    “如此,便也好办了。”顾蓁道:“除了最后一个问题。”

    顾蕴想了想,明白过来:“阿姐说的是辈分?”

    顾蓁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是啊。”

    温远之是她的义兄,温昭按照辈分要叫她一声姑母。而萧秋却是她小姑,实打实的妹妹。

    若真要论起来,可是比温昭要长一辈。

    如若是他们二人结亲,日后可要如何称呼?

    ……

    “不是说这是不算问题的问题吗,为何还要如此烦扰?”萧穆伸手拿开顾蓁去揉额头的手。

    “说它不算问题是因为和阿秋的亲事相比,着实微不足道。”顾蓁道:“但是他们二人成亲之后,温昭要唤我姑母还是嫂嫂?还有义兄,日后见面要如何称呼?”

    “烦扰这些作甚?日后见面阿秋自然依旧称你为嫂嫂,而温大人和温昭,更是不用纠结如何称呼。因为你说的那些称呼,都用不着。”

    顾蓁看向萧穆,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这样“张狂”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而是认为这就是理所应当。

    这应该就是顾蕴取笑萧秋时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顾蓁从萧穆怀中起身,拿过一旁的砚台亲手磨墨:“既然你也觉得这桩亲事合适,那便写信询问义兄吧。”

    “你何时听我说过满意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闻言,顾蓁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萧穆:“你要耍赖不成?”

    萧穆有些别扭地避开顾蓁的目光:“是他家的小子要将我妹妹娶走,为何还要我询问他的意见?”

    顾蓁双手捧住自家夫君的脸,让其面向自己:“王爷大人,您这是觉得亏了?”

    “难道不是?”

    见萧穆越来越别扭的神情,顾蓁想要憋笑却憋不住:“您今年贵庚,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顾蓁止住笑意,然后道:“我们来算一笔账如何?”

    “什么帐?”

    “算算若是阿秋嫁给了温昭,你是亏了还是赚了。”

    萧穆不语,等着顾蓁说话。

    “别家嫁女儿都是将女儿送到夫家,但若是阿秋嫁给温昭,你会让她去安州生活?”

    “自然不会。”

    “不止你不会,义兄也不会。温昭定是要一直追随在你帐下,而阿秋作为妻子自然要跟在夫君身边。温昭年纪轻轻就独自在外闯荡,义兄怎舍得再让他们小夫妻分居两地?

    我们表面上是将阿秋嫁了出去,实际上却如同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同时还得了一名虎将,你说你是亏了还是赚了”

    萧穆觉得顾蓁说的有道理,但是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还未来得及思考到底哪里不对,只听顾蓁又说道:“况且不论是已故的父亲和王妃,还是你、我、阿乘,我们都希望阿秋能过的开心不是吗?”

    萧穆点头。

    “女子能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便是最为开心的事情。就像我能嫁给你一样,我说的可对?”

    最后一句话,萧穆完全受用。

    所以便将方才未来得及思考的疑问抛在了脑后,拿着妻子亲自递过来的狼毫,沾着妻子亲自磨好的墨,在妻子亲自铺好的宣纸上用自己的口吻写下了妻子想要说的话。

    侍候在一旁的离芷无声地将头扭向别处,虽然知道那两人不会注意到自己,但还是将她的表情藏了藏。

    小姐这完全是将王爷当成了小孩子在忽悠,关键是王爷硬是吃这一套,心甘情愿甚至十分开心地掉进小姐的圈套。

    ……

    “真的吗?”听完顾蓁的话,萧秋一把抱住她,“嫂嫂你太好了。”

    “我怎么觉得,阿姐疼你这小姑比疼我这个亲妹妹还要多?”顾蕴在一旁出言打趣,“当真是有求必应呀,我险些忍不住心中的醋意。”

    “自然是我比较讨喜,嫂嫂更加喜欢我。”心事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萧秋时隔多日再次找回了以往的笑容。

第七十四章 安康郡守

    “小姐。”

    “事情结束了?”

    “算是告一段落。”雁翎拿出顾蓁的私印,双手交与立在她身后的离芷。

    见状,顾蓁便知已经尘埃落定。遂问道:“可还顺利?”

    自发现劣质钱币大量流入以来,雁翎忙于此事已经两月有余。期间时有顾不上商铺的时候,顾蕴便一人做了两人的事情。

    “这些劣质的五铢币并非梁地的官员铸造,而是从外面流入进来的。”

    闻言,顾蓁微微松了一口气。若真是淮南王府所属官员私自铸造劣质钱币,追查下去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梁地的官员想必大半都能牵涉其中。

    而如此局面,是她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

    不清查便有纵容包庇之嫌,一旦追查出一连串的官员,又一定会影响到梁地的百姓民生。

    攘外必先安内,“清君侧”刚刚开始,梁地绝对不能发生动荡。

    “但是……”雁翎顿了顿,“铸造私币,有人牵涉其中。”

    “何人?”

    “安康郡守蔡知铭。”

    安康郡守,她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又听雁翎道:“并非是蔡知铭本人私造钱币,而是他的妻弟,卢兆儒。”

    “卢,范阳卢氏?”

    见雁翎点头,顾蓁总算想起这安康郡守蔡知铭是何人。

    她觉得耳熟并非是因为蔡知铭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卢氏。

    当初她初来古梁,便将整个梁地士族出身的人都调查了解了一番,以便日后行事方便。这安康郡守蔡知铭的妻子卢氏,自然在其中。

    范阳卢氏可是不输武陵顾氏的家族,居然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出身不高、官位也不高的小小郡守?

    即使近些年士族不与寒门通婚的规矩逐渐被打破,但能够娶到世家贵女的人无不是手握兵权、盘踞一方,抑或是居于庙堂位列三公九卿。

    所以这安康郡守自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她当时忙于奔走各地筹备军粮,粗略调查之下并未查出这蔡知铭有何过人或是出格之处,便很快将此事放下。

    “小姐,这卢氏一家外出途中被流匪围困,是蔡知铭出手相救。后来卢氏对其芳心暗许,便恳求双亲将其嫁与蔡知铭为妻。”

    又是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顾蓁示意雁翎继续说。

    “卢氏虽然出身士族,但嫁给蔡知铭之后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未以士族身份压人。

    而这卢兆儒是卢氏胞弟,两年前初次来到梁地。之后便时常往来,行经商之事。

    但其实是接着经商的幌子,利用姐夫蔡知铭郡守之职作为掩护,在安康私自铸造钱币。

    然后再将这些钱币以货物之名,运出安康。此次在古梁见到的这些钱币,是铸造钱币的匠人监守自盗,偷了出来用于买卖物品。”

    “钱币都运往了何处?”

    “京都建康。”雁翎回答道:“最终进入司徒王空府中。”

    顾蓁从书案后起身:“蔡知铭人在何处?”

    “回小姐,安康郡守和卢兆儒皆已在院中等候。”

    “召他们进来。”顾蓁的声音之中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片刻之后,两个男子锤头敛肩快步走入房中。一个刚过不惑,一个正当而立。

    “安康郡守蔡知铭,拜见王妃。”蔡知铭下跪扣头,见一旁的妻弟仍旧立在原处,立即伸手去拉他。

    卢兆儒被蔡知铭拉着,才磨磨蹭蹭地下跪:“范阳卢氏卢兆儒,拜见淮南王妃。”

    顾蓁看见他手腕处的瘀痕,想必是一路之上都不怎么服管教。她不说起身,蔡知铭自然不敢起来,卢兆儒本想起身却再次被蔡知铭拉住。

    “蔡大人可知此次请你前来是为何事?”顾蓁声音平缓,蔡知铭听到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回王妃,是下官管教不严,纵容妻弟为非作歹,下官知罪。”

    “哦?大人说说你是因何监管不严?你这妻弟又是犯了何事?”

    “下官……下官……”蔡知铭磕磕绊绊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一旁的卢兆儒耐不住性子抢先答话。

    “在下就算雇人铸造钱币,也只是借了安康尺寸之地,所铸钱币一律运往外地,并未流入梁地境内。”

    看着卢兆儒仍旧倨傲的模样,顾蓁心中暗笑。这人一路上必定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却还是没能学会乖巧。

    他如今仍旧不觉得自己有罪,也不认为顾蓁能治他的罪。不过就是因为背靠范阳卢氏,认为谁都要给这个顶级士族一些面子。

    顾蓁并不和其纠结于是否有罪,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将卢兆儒心中所想否定:“你觉得范阳卢氏能救你,还是司徒王空能保你?”

    听到顾蓁的话,蔡知铭猛地扭头看向卢兆儒。他以为这位妻弟不过是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又有些贪财,所以才想出铸造私币的主意。他居然和司徒王空也有联系!

    如今淮南军正在攻城略地,不断向京城前行,谁看不出淮南王府已经和朝廷呈水火不容之势?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王妃息怒,妻弟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王妃开恩。”蔡知铭连连扣头。

    卢兆儒却依然不知何为惧怕:“听闻王妃出身武陵顾氏,九州士族之间一向都是同气连枝的。”

    闻言,顾蓁笑笑,看来她方才的话,这人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遂不再与其多言,抬头看向雁翎:“将他带下去,仔细审问。”

    “是。”雁翎挥手,自有候在问外的侍卫过来将其带出。

    “你要作甚?”直到被两名侍卫反扣手臂,卢兆儒才真正意识到危险来临。

    顾蓁不再有耐心回答她的问题,挥手让人将其带出。

    “我可是范阳卢氏嫡脉,你怎敢动我?放开我,放开我……姐夫,姐夫叫阿姐写信回家中,让人救我……”卢兆儒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直到被押出芃芜阁喊声才逐渐消失。

    此时,房内便只剩下顾蓁主仆和跪在地上的蔡知铭,后者冷汗连连,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蔡大人可以说说你所知道的事情了。”

    ……

    直到走出淮南王府的大门,蔡知铭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获罪,还保住了官位。但是一想起还在王府之中的卢兆儒,以及岳家范阳卢氏,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消退。

    这卢兆儒是范阳卢氏家主的亲侄子,是他岳父不惑之年才得的独子,自幼便是整个家族的掌中宝。

    可是如今入了这淮南王府,又和京都有着不知是深是浅的牵扯,恐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

    “是否觉得我对蔡知铭太过宽容?”顾蓁看向不解之情写在脸上的雁翎。

    “回小姐,雁翎有些不解。”蔡知铭自己都已经供认不讳,卢兆儒私自铸造钱币的事情他是知晓的,只不过不知道他和京城的联系罢了。

    作为一方父母官却纵容亲族违反法纪,已经足够治他一个包庇之罪。

    “你随我到过这梁地的许多州郡,觉得安康郡如何?”

    “安稳富庶,在梁地诸多州郡之中能排在前列。”

    “这安康郡虽说不像平武郡那样直接和别国接壤,但也靠近边境。能够维持平稳尚且不易,更何况达到如今盛况?”

    “雁翎明白了,小姐是看中了蔡知铭治民之才。”

    “如今正缺人才,我是一个都舍不得浪费呀。”

第七十五章 人情

    “小姐不是已经去信回顾家叫九公子过来了吗?”

    雁翎在武陵的时候已经和顾九熟识,当时她称其为九老爷。却被对方嫌弃把他叫老了几十岁,硬是逼着她改成了九公子。

    “可是如此称呼,听上去像是和小姐同一辈分的。”雁翎道。

    顾九却不甚在意:“那又如何,我听着舒坦就行。”

    雁翎想,顾家接连两辈出的生有“反骨”的人还真不少,先是有顾蓁姐妹二人,如今又见到了上一辈的这位九公子。

    不过再想想,围绕在顾蓁身边的这些人,似乎没有一个是走寻常路的。

    “就算九叔过来,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雁翎明白,如今淮南军势如破竹,城池一座连着一座攻下。每下一座城,一个郡,一个州,顾蓁所需的人手就越多。

    “雁翎啊,阿秋想当女将军,你有没有想要当官老爷的想法呢?”顾蓁的语气当中,透着满满的哄骗之意。

    “小姐,你可饶了我吧。”雁翎连连推脱,从前她帮着顾蓁管理商铺运行,一是看她无暇分身,二则是她和顾蕴一样天生对经商之道兴趣极大。

    后来接下五铢币之案,也是因为涉及经商之道。

    可是查案的两月期间,她才明白这做官和做生意完全不同。若是真的像顾蓁所说那样担任官职,各种艰难且不说,着生意怕是无暇顾忌了。

    “你就忍心看着小姐我心力交瘁,你却在一旁躲清闲吗?”

    “小姐说这话可心虚?”雁翎无奈地笑道:“奴婢何时清闲过?”

    听雁翎如此说,顾蓁着实有些心虚。从将她的嫁妆从顾均手中接过来之后,只在她手中放了不到两月就尽数交给了雁翎。

    再加上这些年不止是简单地经商赚钱,还要负责在各地埋下暗桩好传达从京城过来的消息,以及向各个渠道输送银钱。雁翎要忙的事情,不比一位州郡长官要少。

    “小姐,奴婢明日就要出行了。”

    “又有外地的生意?”

    “打算去并州。”

    “去那里作甚?”淮南军下一步要攻打的,便是并州。

    “如今并州人人自危,大多商贩也都急着出手手中的铺子。”雁翎道:“这个时间过去,收购一家商铺所需要花费的银钱不足以往的三成。

    此时过去多买些商铺,等王爷的大军将并州拿下,咱们的商铺无需花费多少财力物力便能在并州立住脚跟。”

    “又是你和阿蕴一同想出的法子?”

    “是。二小姐也有意同去,过后应当会过来请示小姐。”

    听到这里,顾蓁也着实不好意思再说要雁翎做官的事情了。虽然只要她认真吩咐,雁翎一定会接受。

    “启程之前让萧充派几个得力之人随行保护。”顾蓁叮嘱道:“不要一心想着赚钱就将安危置于不顾。”

    “小姐放心。”

    ……

    卢兆儒被困在淮南王府的第九日,顾蓁收到了范阳卢氏的来信,并且是家主亲笔。

    “放着吧。”

    离芷会意,将并未拆开的信件放到一旁,接着查看后面的信件。

    卢兆儒看似身有傲骨,不过是外厉内荏、虚张声势。在淮南王府的刑房之中待了不到半日,就将所做之事以及和京都的关系和盘托出。

    看来这位公子确实很是得宠,快马加鞭也要赶上十几日的路程,才过九日信件便已经到达古梁。

    顾蓁不去看信,是因为她等的不是这封信。

    又过了两日,来自武陵的信件送到淮南王府的书房之中。

    从雁翎手中接过信纸,是她二叔顾际棠亲笔所书。

    顾氏刚从建康搬回武陵不久,顾蓁以为是族中出了何事,看过内容之后却是微微发笑。

    这范阳卢氏也惯会利用人情关系,居然托人托到了她的娘家。

    顾际棠来信无非言同样是士族,不论往昔还是未来两家必定不会断绝来往。并且卢兆儒所犯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请她网开一面。

    既不伤士族和气,又能卖范阳卢氏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她本就打算要卖的,不过还未等到合适的时机,她也没能看见想要的筹码。既然是做生意,自当要银货两讫。

    又过了几日,几位客人来到淮南王府。

    “老朽拜见王妃。”范阳卢氏的家主即卢兆儒的伯父,亲自来到淮南王府。

    “卢家主当真是折煞晚辈,请上座。”顾蓁起身,亲自让座。

    跟随在卢老家主身后的也是一位已经古稀之年的老者,是卢兆儒的父亲卢家的二老爷。

    若论起士族辈分,卢照邻和顾九是同一辈分的人,而此时这二位老者,便是和顾蓁祖父一个辈分的人。

    这样辈分和年龄的人,却还要为了家中小辈奔波跋涉。

    “二位一路辛苦,府中已经备下厢房,二位先稍事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谈也可。”顾蓁说着,便要唤人过来。

    “不必。”卢家主摆手,“我兄弟二人亲自前来,便是想恳求王妃一事。”

    “卢家主言重,有何事需要晚辈去办,直接吩咐便是。”

    “我儿人在何处?”卢二老爷险些激动地从坐榻上起身。

    但是被卢家主一眼瞪去,只好再次敛襟危座。

    顾蓁见此,手指微动,面上却不见过多表情。

    “舍弟思子心切,望王妃见谅。”

    “哪里,爱子乃人之常情。”顾蓁说完,便不再言语。

    等了片刻,卢家主再次出声:“阿儒年幼无知,才做下荒唐之事。何处得罪王妃,还请娘娘宽宏大量、高抬贵手。此等恩情,卢氏定当铭记于心。”

    “顾蓁出身武陵顾氏,和范阳卢氏一向交好。令公子就算有些出格,也谈不上冒犯之说。”

    见顾蓁笑意盈盈地出言,卢二老爷的面容有了瞬间的松缓。

    但是卢家主仍旧敛容危坐,等着顾蓁接下来的话。

    “但是,令公子所做之事并非冒犯到顾蓁。”顾蓁话音一转,“私自铸造钱币,致使劣币盈市。受到危害的,可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顾蓁虽然是女子,但也自幼聆圣人之言。深知世家子当有澄清天下之志而弃鄙吝之心,以家国为先而置私利于其次。

    但是令公子的行为,着实……

    膏粱纨绔不懂百姓之艰辛,朱门之内,哪能体会路途枯骨的凄惨啊?”

    顾蓁每多说一句,卢二老爷的面色便难看一分。

    “老朽深知兆儒罪过滔天,愿尽力弥补。”沉思片刻,卢家主说道:“还请王妃指点迷津。”

    顾蓁摇头轻笑道:“顾蓁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子,哪里像老家主所说有这样的本事?”

    卢家主欲再说话,顾蓁却没有给他机会:“一路奔波想必二位早已疲倦。来人,二位长辈奔波劳累,快请他们去客房休憩。”

    顾蓁摆手:“两位请,晚辈还有诸多杂事,见谅不能亲自相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072/ 第一时间欣赏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作者:威亚所写的《贵妻谋后》为转载作品,贵妻谋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贵妻谋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贵妻谋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贵妻谋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