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消失
“二公子,这玲珑阁就是一家专卖女子饰品的商铺,看上去也无甚特别的呀。”一行五六人站在繁华的街道边,面对这街对面的玲珑阁。
“京城中可还有旁的地方叫玲珑阁?”为首的男子一身暗灰色衣袍,整个人身上却有着压不住的朝气。
“属下已经打听过,整个建康城只有这一家玲珑阁。”
“那就数说的,应当就是这里了。”男子说道:“你们在此处等着,我过去看看。”
“二公子,属下陪您过去吧。”还是方才出言那人。
“两个男人去逛姑娘家才去的铺子,像什么样子?老实在此处候着。”男子说完,大步迈向对面的玲珑阁。
……
“小姐,城中有消息过来。”顾蕴伸手接过阿琉递过来的信封,一边问道:“阿姐的别业可有什么动静?”
“回小姐,没有。”
闻言,顾蓁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昨日没有见到顾蓁的影子,萧穆也没有任何表现。听完那名府卫传达的话之后,就进了顾蓁原本所住的屋子。
然后,既不唤人进去,自己也不出来。
没有人敢主动进去,自然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顾蕴和雁翎等到半夜仍旧没有见人出来,便一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今日正想再过去看看,还未来得及动身便接到了城中传来的消息。
“雁翎呢?”看完手中信件之后,顾蕴神情明显改变。
“回小姐,雁翎姐姐还未出来,应该在自己房内。”阿琉回答道。
“快去将她叫来。”
“是。”
阿琉动作极快,很快便带着雁翎来到顾蕴面前。
“二小姐,何事?”
“古梁来人了。”
顾蕴一句话,成功地让雁翎惊了一惊。
“谁过来了?”
“玲珑阁送来的消息,不清楚到底是谁。”顾蕴将手中的信函递向雁翎,“不过据我所知,除了你们几个和我手下的几个人,知道玲珑阁的人并不多。”
顾蓁手中的产业或者说暗中的势力,连萧穆都所知甚少。而现在留在古梁郡并且知道一二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小姐离开之后,梁地所有的事务基本上都落在了九公子身上。”雁翎道:“他应当没有时间亲自来建康。”
“不管是谁,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顾蕴看向阿琉:“去让人备车。”
“是,小姐。”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走进玲珑阁。
当看到心中所说的那位来自古梁郡的客人之后,顾蕴和雁翎都忍不住有些头疼。
“阿蕴,雁翎。”萧乘起身,来到二人身前。
“随我过来。”顾蕴说完,便向玲珑阁后院走去。
但是立即被掌柜拦住:“这位小姐,后面是阁中仆从休息的地方,客人是不好进去的。”
顾蕴没有说话,而是从帷帽中递出一枚玉牌。
掌柜仔细看了片刻,立即俯身行礼:“请进。”
这位掌柜仍旧不知道这带着帷帽的女子是谁,但是方才那枚玉牌他却认得。
这玲珑阁建立之初,上面的人便给他看过那枚玉牌的模样。同时告诫只要拿着那枚玉牌过来,任何吩咐玲珑阁都要接下。
“你怎么会过来?”来到后院之后,房内只有他们四人,顾蕴直接将头上的帷帽摘下。
听到顾蕴的问话,萧乘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犹豫片刻,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兄前些时日去武陵找嫂嫂,却被告知你们二人都不在顾宅。然后阿兄便来了建康。”
“所以,你也跟来了?”顾蕴问道。
“我先回了军中,和张先生商量过后才过来寻阿兄的。”
“你是来将他带回去的?”顾蕴又问道。
“算……算是吧。”萧乘有些躲避顾蕴的眼睛。
“你确定能将他带回去?”顾蕴第三次问道。
这下,萧乘不敢答话了。
他确实没有把握将萧穆带回去,从启程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把握。
“那好,你跟我过来。”
顾蕴的话,让萧乘听得有些发懵。好?怎么好了?
但是顾蕴却不给他思考的余地,一手拿起帷帽一手抓过萧乘的手臂,便向外面走去。
“你见过阿兄了?”走了十几步之后,萧乘才反应过来。
“嗯。”
“那他也已经见过嫂嫂了?”萧乘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过去就知道了。”顾蕴拉着萧乘,走出了玲珑阁。
“还有几人跟着我一同过来,我的马匹也在那儿。”萧乘指着对面的几人对顾蕴说道。
“那好,你们骑马跟上我们的马车便可。”
手臂忽然被松开,没有人注意到萧乘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二小姐觉得二公子能将王爷劝回去?”上了马车之后,雁翎说道。
“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顾蕴道:“阿姐摆明了要避而不见,甚至直接搬了出去。
如今他们两人都过来,却将大军丢在前线。
雁翎,你觉得这像是一位王爷、一位王妃和一个将军该做出的事情吗?”
闻言,雁翎险些“扑哧”一声笑出来。
顾蕴不理她,接着道:“而且看阿姐意思,那人不回去她是不会出现了。
她只有离芷和萧充二人跟在身边,也不知道所处的地方是否安全。而且眼前有一大堆的事情,她却和我们都断了联系。
不今早将那人劝走,还能怎么办?”
“可是奴婢觉得,王爷不会轻易离开的。”
……
“进去吧,他就在房间里面。”顾蕴对着萧乘说道。
见萧乘欲伸手推门,顾蕴又将其拉住:“忘了提醒你,他并未见到阿姐。”
“没有见到嫂嫂?”萧乘疑惑,“那嫂嫂现在在何处?”
“之后再说,你先进去将你要说的话说完。”
萧乘看了顾蕴两眼,带着满心的疑惑将房门推开。
“阿兄。”
无人回应。
“阿兄?”
仍旧无人回应。
站在门外的顾蕴和雁翎对视一眼,随即双双步入房内。
但是从外间看到里间,整个室内空空如也。
“来人。”
“二小姐。”守在门外的府卫进到房内。
“不是说人没有出去过吗?”
“回二小姐,属下确实没有见到王爷出去。”
顾蕴挥手让人退下,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去敲头。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寄人篱下
顾蓁和萧穆连带着离芷和萧充,仿佛已经离开了建康城,一连五六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满心着急却无可奈何的顾蕴等人,却是听到了另外一则消息——当朝宰相石开,自请降职离京去赴外任。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顾蕴、雁翎以及芙蕖都放下了一半的心。她们不相信,这中间没有顾蓁的功劳。
同时,顾蓁现在在何处她们也有了些猜想。
“你跟过来作甚?”这日清晨,顾蕴和雁翎准备再次前往城中。即将踏上马车的时候却看见萧乘牵马走了过来。
“阿蕴,你生阿兄的气,为何要将我一起连坐?”
自从来到建康之后,萧乘实在委屈的紧。先是顾蓁和萧穆二人都不知去向,顾蕴也因为生萧穆的气而连带着对他以及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人都没有好脸色。
顾蕴如此,她别业中的人也跟着效仿。
所以萧乘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听见萧乘的问话,顾蕴也不避讳,直接回答道:“谁让你和他是兄弟?”
顾蕴如此说,萧乘也不敢反驳,只能献上笑脸:“我今日进城也有事,能不能跟在你和雁翎的马车后面,一同过去?”
跟在萧乘身后的几名护卫是从淮南军中临时抽调出来的,和萧乘接触很多却没有见过淮南王府的其他人。
所以这些天看着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二公子面对眼前的这位小姐甚至这位小姐别业中的一干仆从都甚是和蔼好说话的样子,着实有些大跌眼镜。
淮南军众多将领之中,萧乘的脾气算是最好的了。但是也远远没有到当面被人奚落都不会还口的地步。
不知从何时起,新任淮南王妃的名头开始在淮南军中传开。若是对普通女子的夸奖,大多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等辞藻。
但是对于淮南王妃的评价,却只有一个词——厉害。
对于如此模糊的评价,曾有好奇心极大的兵将向军师张和亲自求证过。和其他人不同,据说这位军师就是王妃替王爷找来的。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可信度要高一些。
听了将士的疑问,张和回答道:“传言没有错,王妃确实厉害,不说比之女子,比大多男子都要厉害。”
那将士又问道:“如何厉害,哪里厉害?”
张和说:“你觉得王爷厉害不厉害?”
“自然厉害!”将士肃然起敬。
萧穆自十岁起便隐瞒身份进入淮南军,硬是凭着一刀一枪的真本事从最底层的兵将成为手握数万兵马的将军。
后来又和老淮南王一同平内乱、御外敌,打过的胜仗不计其数。不同于一般兵将对主帅多是敬畏,上百万淮南军对萧穆这个主帅,是仰慕、敬服和拥戴。
张和问出此话,答案自然不必多思。
听完将士的回答,张和又道:“在我看来,王妃比王爷还要厉害。”
后来那名将士将从张和处得到的答案说给同僚,得到的却是一阵嘲笑。要么说是军师在和他开玩笑,要么则说是他为了引人注目故意将军师的话夸大。
但是即使没有人相信,淮南王妃比王爷还要厉害的传言却暗中传遍了淮南军。
此次跟随萧乘出来的这五人,皆是淮南军中的小将领,自然也听过这则传言。但是当时不过是将其当作玩笑一笑置之了。
可是这几日看着二公子在别业之中的模样,他们为何有些相信那个传言了呢?
连王妃的妹妹都能对王府的二公子“呼来喝去”、“动则指摘”,王爷面对王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
想到此处,几人立即将思绪撤回。王爷那可是一军主帅,是百万将士心目中的英雄,他们怎么能如此暗中菲薄?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想了。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萧乘的样子,顾蕴想要维持冷脸也维持不住。索性不再理睬,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二公子若是需要进城,便跟着一同过去吧。”顾蕴走上马车之后,雁翎对着萧乘说道。
“好。”萧乘点头,向后挥手之后翻身上马。
后面的五人立即回神,纷纷上马跟在萧乘身后。随着顾蕴和雁翎乘坐的马车,一同离开别业。
“雁翎,你说阿姐如今在何处?”坐到车厢之中后,顾蕴看向对面的雁翎。
“二小姐不是已经有了猜想?”
“阿姐不会真的住到了石家吧?”顾蕴道:“虽然如今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但是那里终究危险重重。”
“小姐过去,自然有她的打算。”雁翎想了想,接着道:“而且如今石开请求外放,若是能得圣上应允,小姐来此的目的也算是基本达到了。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再过不久,就能离开建康了。”
“阿姐来到京城,不是为了找王空吗?”顾蕴问道。
王空身死,萧秋的仇也算是报了。
“也开始可能是抱着向王空寻仇的心思,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建康,总是能多做些事情就多做一些。”雁翎试着用顾蓁的思考方式去想眼前的局势。
“大司徒已经走了,若是百官之首再离开,大齐的朝堂才能真整变成一盘散沙。”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我向来不通关窍。”听完雁翎的话,顾蕴说道:“只要阿姐无事便可。
尽快将这里事情结束,也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闻言,雁翎笑道:“二小姐,如今哪里能不算是非之地呢?”
顾蕴默然。确实,如今对她们来说,哪一处土地都是是非之地。
“就是不知王爷如今在何处。”
“定是过去找阿姐了,还能去何处?”此时提起萧穆,顾蕴的语气虽仍旧算不上和善,但起码没了之前的怒气。
“若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穆抛下淮南军独自一人来到建康的“任性”之举,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都军中将士的不负责任。
但是从顾蕴的角度看,这份“不负责任”正是让她对其不在恼恨的原因。
虽然她也和众人一样,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萧穆是真的对顾蕴生了嫌隙才将其遣送出淮南王府。
但是相信是一回事,眼睛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顾蓁连带整个顾家因为他的举动遭受了外界众多诋毁和鄙夷是真的,顾蓁在路上那些时日的眼泪也是真的。
顾蕴当真有过几个瞬间,怀疑萧穆是第二个陆邻。在他们看来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之物,好比前者是宠物,后者是主人。
主人给的恩宠你要感恩戴德地接着,时而有了新宠或是感觉到腻烦而将你抛诸脑后也属自然。
好在,阿姐的运气比她好,萧穆也不是第二个陆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见
“父亲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可是却迟迟没有回复。”傍晚,宰相府一处院落,石肴和顾蓁对坐于水阁之中。
“也不知圣上和长公主对此事是如何看待。”
“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顾蓁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南朝的皇帝陛下恐怕早就盼着宰相大人让出这个位置了。”
“卢小姐所言非虚。”
“司徒大人能安然无恙地告老还乡,石大人自然也能。”顾蓁安抚道:“所以石小姐大可放宽心,静候佳音即可。”
安然无恙?王家可不算安然无恙。
不过听顾蓁如此说,石肴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顾蓁又问道:“石大人离京之后,小姐又有什么打算呢?”
“此事阿远已经和父亲商议过了。”石肴回答道:“父亲和石家众人都离开建康,总要有人留在此处。”
“所以石小姐的意思是,你和史大人一同留下?”
“是。”
……
石肴离开之后,顾蓁和离芷从水阁走回卧房。
这所院落是石开专门为顾蓁准备出来的,院中没有分派其他仆从,只住了顾蓁主仆三人。
“萧充去准备饭菜了吗?”顾蓁问道。
来到石家之后,顾蓁才发现萧充居然会厨艺,并且做出的饭食味道还不错。所以三人的一日三餐,就顺理应当地由他接手了。
离芷点头回答。
“萧充如此能干,不愧是我们离芷看上的人。”顾蓁一边往回走,一边打趣道:“不过反过来说,若是他没有如此优秀,也入不了离芷的眼是吧?”
虽然无言,但离芷脸上的两朵红云已经回应了顾蓁。
“你说萧充是不是个木头?”顾蓁接着道:“到现在都不知道来向我提亲。”
离芷上前两步,伸手将房门打开。
“他不自己提,媳妇还能主动跑过……”顾蓁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梳妆台前,伸手拿起了上面的乌木匣子。
离芷的眼神也突然改变,她这几日几乎和顾蓁同食同寝,自然清楚这房里所有东西的摆放。这个乌木匣子,不属于这间屋子。
而她们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有人潜入了宰相府,并且避过了萧充进到了这间房内。
顾蓁欲将匣子打开,却被离芷伸手拦住。
“无妨。”顾蓁看向离芷,道:“我心中有数。”
乌木匣子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物件,不过是一只木头雕刻而成的簪子,簪首饰以形似鸳鸯的鸟儿。
顾蓁将木簪拿在手中细细观看,从那鸟儿右边翅膀上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字。
握着簪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打开乌木匣子将木簪放回其中。
“收起来吧。”顾蓁将匣子递给离芷,转身走入浴堂。
后者默了默,拿着匣子走到里间的床榻旁,将其放到了衣柜最里侧。
……
过了一日,石开请求外任的折子被批下来,霎时间朝堂震荡。不过很快,便被萧弘和萧允兄妹联手压下。
“恭喜大人,得偿所愿。”顾蓁说道。
“还要多谢卢小姐筹谋。”石开道。
“大人不必客气。”顾蓁问道:“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
“如此着急?”
“不得不急。”
“也是,免得夜长梦多。”
“卢小姐可还有甚需要准备的?”石开问道:“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建康城了。”
闻言,顾蓁笑道:“我本就是客居于此,所为不过是替大人谋事。如今离开则是结束旅居,自然无甚留恋羁绊。”
“夫人,你要随石家一同离开建康?”回到居住的院落之后,萧充问道。
“是。”
“石家准备迁往何处?”
“石开并未言明。”顾蓁回答道:“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应当是南康郡。”
“那岂非要向南去?”萧充略有迟疑:“夫人身边只带了我和离芷,如此跟着石家,恐有不妥。”
“撤离建康别起东山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石开虽然目前对我很是信任,但若是不跟着他们一同离开,难保他不会产生怀疑。”
“可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蓁道:“将大齐的宰相诱离京都实非易事,总要有些冒险。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途中会花上至少月余,到时再设法离开便是。”
闻言,萧充不再出言。
“明日便要启程离开,你今夜去拱月楼送些消息给芙蕖,免得她们担心。”
“是。”
“不必告知我们的去处。”顾蓁补充道:“只让她跟阿蕴和雁翎说,让她们先回武陵,过后我自会回去。”
“是。”
……
是夜,顾蓁忽然从睡梦中转醒。借着从窗子里照进房内的月光将里间扫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雁翎。”顾蓁并未起身,而是直接出声喊道。
话落,外间传来动静。须臾之后,离芷来到床榻旁。
“过来和我一同睡。”顾蓁将身子向里挪了挪,顺便将外侧的被褥掀开。
离芷依言脱掉布履,上榻躺到顾蓁身侧。
“无事,就是忽然不想一个人睡了。”顾蓁轻声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闻言,离芷眼中担忧褪去,慢慢合上眼眸。
过了大约一刻钟,窗外传来极其微小的动静。两声之后,又归于平静。
至此,顾蓁睁开的双眸才再次合上,缓缓进入梦乡。
数月之前的场景再次出现,建康城的大门刚刚开启,便有十几辆马车、上千名护卫组成的队伍穿过城门而去。
不同的是上次王家是向北,而此次石家则是向南。
百日之内,曾经在大齐朝廷呼风唤雨、权柄滔天的大司徒和宰相先后离开建康。大齐的朝堂,换了一番天地。
石家离开后不久,从拱月楼出去的消息送到西郊别业当中。看完信函的顾蕴和雁翎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以及纠结。
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萧乘?
还有,萧穆这些时日究竟去了何处?对此,他又是否知晓?
“雁翎,你……”
“阿蕴。”顾蕴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两人转头看见萧乘大步迈入厅中。
“我接到阿兄的消息了。”萧乘手中拿着一封信,看着二人道。
“王爷人呢?”雁翎问道。
“信是用箭射过来的,并没有看见人。”
“信上说了什么?”问话的同时,顾蕴从萧乘手中拿过信纸,亲自打开来看。
纸上不过寥寥数语:速回军中,不必再寻。
“正好,我们也要离开建康了。”
“你们也要回去了?”萧乘有些惊讶,“有嫂嫂的消息了?”
顾蕴点头,道:“芙蕖来信,说阿姐让我和雁翎先行离京。”
“阿兄是不是已经找到嫂嫂了?”
“我如何能知道。”虽然这么说,但顾蕴也和萧乘有了同样的想法。
顾蓁忽然消失她们虽然着急,但心中也知道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而萧乘,想必也对萧穆存着这样的心思。所以这些时日虽然一直在暗中找寻萧穆的踪迹,却不见如何着急上火。
简言之,所有人都清楚,那两个都不是护不住自己的人。
既然如今双双来信让他们离开建康,自然是已经有了决断。
“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你问这个作甚?”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又见眼前二人的模样,雁翎默默退出房间。
萧乘道:“既是都要离开,自然要同行。”
“我们又不同路,何来同行一说?”顾蕴将手中的信纸塞回萧乘手中,转身去到一旁的坐榻旁。
“阿蕴此言何意?”萧乘仿佛没有察觉顾蕴的冷淡,紧跟着走上前去。
“我们要回武陵,自然是不同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垂涎
顾蓁以幕僚的身份跟随在石家的队伍当中,和离芷乘坐一辆马车,由萧充亲自赶车。
石开特意吩咐管家石径亲自照料他们的水食和一应需要,所有要求一一满足。此举自然引来了石家众人的注意。
且不说一个整日带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子因何能成为石家的幕僚,只看石开对她的格外关照,难免不让人多想。
虽然无人敢明言,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不知名姓的小姐,哪里是石家的幕僚,怕是以幕僚身份跟随在石开身旁的外室。
“你说父亲要收一个姨娘入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何还要这般遮遮掩掩?”石二公子的夫人悄声道。
一路颠簸,石家二公子背靠在车厢上,面容有些许难掩的疲惫:“父亲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这不是顺口就说上来了嘛。”背后议论他人长短,是许多人都无法避免的喜好,尤其是无事可做的时候。
“你说,她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吧?”
“母亲都没有说什么,你在这里操什么心?”石家二公子伸手揉了揉眼角,语气带着不耐,“若是实在好奇,亲自去问问父亲不久清楚了。”
“我就这么一说,你发什么脾气?”闻言,石家二少夫人的语气软了下来,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但是石家二公子的眼神,却是变得清明了许多。
……
“这位姑娘,我们老爷请您过去一趟。”队伍停在一处野地上休憩,一名石家的小厮来到顾蓁乘坐的马车旁。
“你是何人,为何不是管家过来?”萧充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小的就是管家派来的。”小厮回答道:“管家一时有事走不开,才派小的过来通知姑娘。”
“你回去告诉管家,我家主子身体不适,暂时不能过去。”萧充回答道。
“这可是为难小的了。”小厮的声音再次响起:“管家叫小的过来叫人,若是没能做成,小的是要受责备的。还请这位大哥通融通融,跟你家姑娘禀报一声。”
萧充正欲再次回绝,顾蓁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莫要为难人家了,既是石大人唤我过去,那便过去一趟吧。”
闻言,小厮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姑娘体谅。”
戴着帷帽的顾蓁被离芷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烦请引路吧。”
“是,姑娘这边请。”小厮点头哈腰,伸手为顾蓁主仆引路。
顾蓁和离芷抬步前行,在那小厮看不到的角度,离芷将手背向身后,冲着萧充做了一个手势。
“石大人在何处?”见前面的小厮已经将她们带离队伍修整的区域,顾蓁出声问道。
“姑娘莫急,就快到了。”
闻言,顾蓁不再出声,和离芷一同跟在小厮身后。又走了约半刻钟,小厮在一处草丛茂密的树林中停下。
“姑娘,大人就在前方,小的先告退了。”说完不待顾蓁说话,小厮已经小跑着离开。
“请姑娘出来,可当真不容易啊。”小厮离开之后,一名男子的身影从前方一人多高之后的草丛中走出。
顾蓁定睛一看,此人她也算认识,正是石肴的胞弟,石家的二公子石宥。
“不是石大人传唤吗,二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从帷帽下发出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娇弱,却也有着独特的缠绵柔软。这是石宥听到顾蓁的声音之后的第一反应。
脚步不由自主地上前,很快便来到顾蓁主仆身前。这时才看清站在顾蓁身后,并未遮去容颜的离芷。
石宥的眼中出现了贪婪和欲望,连一个婢女都是如此绝色,帷帽之下又该是何等容颜?
“父亲有事耽搁了,让在下先过来招待姑娘。”石宥欲伸手去抓顾蓁的手,却被离芷上前一步挡住。
觉得离芷不过是一个普通婢女,石宥不甚在意地出手将其推向一旁,继续朝着顾蓁前进。
哪料推向离芷的手却没能收回来,而是被后者直接钳制住。
“居然也会武。”石宥显然不是王珉或者史明远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见离芷如此,也十分矫捷地一个翻身,挣脱离芷的钳制。
然后,两人便在顾蓁面前动起手来。
石宥虽然自幼娇生惯养,但是却也实打实有近十年的习武经历,并非离芷一年的功夫可比。所以两人过招,离芷很快落于下风。
离芷也不见慌忙,应对对方的每一招都十分沉着,每次出手都用尽全力。
但是过了十几招之后,离芷的一个手腕被是有钳制在手中无法挣脱。
紧接着,石宥从怀中拿出一方白色的丝帕,向着离芷面门而去。
就在丝帕距离离芷还有三寸左右之时,萧充从一旁闪身而出,剑鞘重重地敲在石宥拿着丝帕的手上。
剧痛瞬间袭来,石宥也顾不得再去钳制离芷,将另一只手收回去扶受伤的手。
但是被放开之后的离芷没有第一时间远离,而是立即出手夺过石宥手中的丝帕。紧接着一个转身绕到石宥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丝帕紧紧捂在石宥的口鼻处。
后者的瞳孔瞬间放大,但是还未来得及惊讶完便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离芷眼疾手快地撤身后退,石宥的身子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怎么出来地这么晚?”顾蓁看向萧穆,虽是如此问话,却并无责备的语气。
“回夫人,这人可以给离芷练手。”萧穆直接回答道。
说到此处,顾蓁才反应过来,遂看向眼前二人:“离芷的武功,你教的?”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夫人,一年前开始的。”萧充仔细回答道:“离芷来找属下说要学些招式好更好地保护夫人,属下便开始教了。”
“你每日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是何时抽出的时间?”顾蓁虽然对武功一窍不通,却也知道这不是可以凭着聪明就能速成的。和学舞一样,必要花费大量的心力和时间才会有成果。
离芷虽然出手尚显稚嫩,但能看得出是下了功夫。
“每日从夫人房中回去,属下会教半个时辰。”萧充替离芷回答道:“离芷及招式记得快,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行练习。”
闻言,顾蓁了然。一年前,那应当是从西域回到古梁的时候。
当时在西域皇宫之中萧充便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替离芷挡剑,说明那时已经情根深种了。
那这份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还真不好说。
“夫人,这人如何处置?”萧充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石宥。
敢对顾蓁心怀不轨,这人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不必了,不过是个色欲熏心之徒。先留着他,说不准之后还有用。”顾蓁说道,然后又看向离芷,“那帕子上沾了什么?他何时能醒过来?”
离芷做了一个手势,顾蓁了然。
三个时辰,那就是在此处躺到半夜便能醒来。
“不用管他了,我们先回去。”
“是。”
……
顾蓁三人离开之后,一个身穿石家府兵服饰的人来到昏倒的石宥身旁。
站了片刻之后,手中剑鞘翻转,看似只是在方才萧充敲过的那条手臂上轻轻敲了几下,却传出几声清脆的声音。
昏睡中的石宥,表情没有任何痛苦,身子却抽搐了几下。
若是萧充在此,必能听出这是骨裂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踪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石宥走回自己的马车的时候,已经临近破晓。
昨日入夜石家二少夫人便发现自己的丈夫不见了踪影,但是也只敢派贴身婢女暗中找寻而不敢惊动其他人,尤其是石开夫妇。
石宥和石肴一母同胞,虽说都是嫡出,但是如今的石夫人却并非他们的生母。
石宥的母亲是石开的原配,多年前已经亡故。如今的石夫人是石开后来娶进门的续弦,名义上是他们的母亲实则是继母。
继母和原配子女的关系,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石肴和石宥姐弟明面上享受着石家嫡出子女的风光,暗地里却活得比庶出子女还要小心翼翼。尤其是在石随死了之后,如今的石夫人连往日的面子功夫也不做了,直接表现出对石肴以及石宥的不满。
但是石宥的性子,却是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不为过。石家二公子风流成性、沾花惹草的性子,石家可谓上下皆知。
即使因此被多次算计,仍旧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自己的丈夫忽然消失,石家二少夫人首先的反应便是她又耐不住性子出去风流了。
“你怎么了?”见石宥抱着手臂一脸痛苦的模样,石家二少夫人再次问道。
“快去叫人请大夫。”说话间,石宥疼得冷汗直流。
“好……好,我这就唤人去喊。”石家二少夫人一边差小厮去叫大夫,一边想要伸手去扶石宥。
但是刚刚碰到他,便听得一声闷哼。
石宥躲开妻子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上马车。
一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千余人马再次启程继续向南行进。
同在一个队伍之中,又能瞒住什么秘密?二公子石宥夜间不甚跌落马车将左臂跌断的消息,不过一个晨起便已经传开。
“废物。”石开听闻之后,只是淡淡地道了两个字。
……
“主子,前面便是兴安郡。”萧充的声音传进车厢。
顾蓁三人跟随石家南行,已经有十日时间。
“若是去南康郡,应当向西南行进,自从出了建康我们却是在一路南行。”
“石开应当是想走水路。”片刻之后,顾蓁回答道:“从水路绕到南康郡正南,然后再走陆路向北。”
“萧充,按照这个速度,何时能到海滨?”顾蓁问道。
“五日之内。”
五日之内,就是说他们还有五天的时间脱身。一旦上了船,可就真的是插上翅膀才能出来了。
这天傍晚,正好行到一家驿站,石开下令停下修整。连续露宿荒野九个日夜,终于能躺到床榻之上好好休息。
“卢小姐,这间房是老爷为您准备的。”石径亲自将顾蓁三人带到二楼一间房外,解释道:“此次咱们人数过多,您的护卫只能委屈和旁人同住了。条件简陋,还请卢小姐见谅。”
“管家不必客气。”顾蓁道:“想必管家手中还有许多事务,不必再招呼我们了,快些去忙吧。”
“是,卢小姐安歇,小的告退。”石径说完,转身走向楼下。
“属下今夜守在门外,小姐安心休息。”进到房间之内,萧充说道。
顾蓁却道:“今夜还有旁的事要你去做。”
……
深夜,房门响起。离芷看了顾蓁一眼,得到示意之后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左臂还用布条绑着掉在脖子上的石宥。
“小美人儿,咱们又见面了。”见离芷出现在面前,石宥下意识地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想要去摸离芷的下巴。
但是被离芷侧身躲过。
石宥仿佛并不在意,抬步跨入房中。
而离芷随后将房门关上的举动,更是让他联想翩翩。
“二公子好胆识。”顾蓁从里间步出,“手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敢来?”
“为了美人儿,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垂涎欲滴四个字,已经写在了石宥的脸上。
除了远远观望,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一直带着帷帽,但是映着烛光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的轮廓,比直接看到真容更加让他欲从心起。
“今日得见姑娘亲笔,当真是字如其人,笔笔都是美感。”明明是用于赞美的话,从是有口中说出却听得顾蓁感觉到阵阵恶心。
“离芷,动手吧。”
“动什么……”石宥的话未说完,便闻到扑面而来一股异香。
为了不发出声响,离芷特意在石宥倒地之时伸手扶了一下。待将他放在地上之后,十分嫌恶地逃出帕子擦了擦手。
“现在就等萧充回来了。”顾蓁原处踱了几步,见离芷已经用绳子将石宥捆起,便走到一旁的烛台旁将蜡烛全部熄灭。
大约又等了一个时辰,房门被人敲响。
“夫人,是我。”
一直守在房门处的离芷立即将门打开,身穿夜行衣的萧充走进房内。
“我看过了,外面没有人。”见离芷不放心地向外望了几眼,萧充说道。
“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顾蓁问道。
“回夫人,找到了。”萧充道:“地方离此处不过十里,属下已经和他们约好,天亮之前将人送过去。他们已经在距此五里外等候了。”
“人已经在这儿了。”借着月光,顾蓁指向被离芷捆作一团的石宥,“离芷用了迷香,天亮之前不会醒来,你带过去也方便些。”
“属下这就过去。”萧充走到昏迷的石宥身旁,一把将其从地上捞起然后抗在肩上。
“从窗户上用绳子将他吊下去吧,这客栈之中毕竟住着千余人。”顾蓁建议道。
虽说石家一行都已经是人困马乏,大多睡的昏沉。萧充一人穿梭于客栈之中她并不担心,但是要带上一名个头不算低的成年男子,万一遇到不可控的因素也不好反应。
而他们所在的屋子,正好有一扇窗户通向后院。
萧充依言而行,在离芷的帮助下用绳子将石宥绑住然后续到下面。结束之后,自己则直接从窗户一跃而下。
离芷看着黑影一纵一跃跳到客栈围墙之外,才见伸手将窗户关上。
翌日石开下令整装启程之时,石宥的妻子才跪倒在石开面前,大声喊道:“父亲,夫君不见了。”
本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心情尚算不错的石开,被儿媳的一句话说得瞬时脸上阴云密布。
“什么叫不见了?”
石家二少夫人被石开的语气吓得止不住地哆嗦,但是仍旧努力将话说清楚:“回……回父亲,夫君……昨夜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直到现在还未归来。”
“当真是混账!”自己儿子的德行,石开还是有所了解的。气得将手中的茶杯大力砸向地面,不算精致的瓷杯瞬间被摔得粉碎。
石家上下老幼几十口人,见此情形具是鸦雀无声。有人站在一旁坐等看笑话,有人则做好了之后落井下石的准备。
“石径。”
“老爷。”管家石径应声道。
“派人去找,立刻将那个孽障给我带回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匪
出了这么一个变故,原本清晨便要启程的队伍直到正午还未有出发的动静。
几个时辰之后,石径回到石开面前。躬身回答道:“老爷,没有找到二公子。
整个驿站都没有二公子的身影,小的又派出两百府卫向四周查探。但是方圆五里之内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二公子。”
“这个孽障!”石开的怒火,自清晨便没有消散过。此时听了禀报,更是火冒三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石径正欲询问接下来要如何的时候,一名府卫跑进来。
“可是找到二公子了?”石径上前问道。
“不曾。”府卫将一个信封递向石径,“这是方才接到的。”
石径接过信封,先打开快速浏览一遍。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立即将信函转交给一旁的石开。
“老爷,是附近山匪的来信。”石径说道:“他们说二公子在他们手中,让我们拿钱过去他们才肯放人。”
而上面所写的数目,石径没有言明,而是等着石开自己看。
“一万金,小小毛贼,口气倒是大得很呐。”石开将信纸拍在桌子上。
闻言,周围众人神情具是变了变。神情严肃的眼神更加晦暗,面容平静的在听完这个数目之后则是带上了一丝笑容。
一万金,那将石宥抓去的山匪莫非是疯了不成。
这个数目石家并非是拿不出,但那也要分时候。如今他们和逃难无异,居然又被人一开口就勒索一万金。
恐怕在在座的十几人当中,有多少人认为石宥比一万金重要都要另说。
“石径,整顿人马,我们去会会这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匪徒。”石开起身,吩咐道。
“是。”石径领命,和方才那名府卫一起快速出了驿站大堂。
“老爷,你如何能过去冒险?”石夫人也起身,来到石开身旁,劝说道:“让石径或是其他人领兵前去即可,无需您亲自上阵。”
但是石夫人却不晓得,方才那封信中的内容以及措辞,已经激起了石开起码九成的怒火和全部的好胜心。
他此时最想做的可能不是要救出自己的儿子,而是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斩杀干净,以泄心头只恨。
所以她的劝说,自然被石开忽略了。
……
“夫人,石开已经率兵出发了。”
“去了多少人?”
“带去了七成人马,留下三成守卫驿站。”
“你估计,那些人能将石开拖住多久?”顾蓁问道。
“那群山匪在此处占山为王已经两年有余,人数也不下五百。”萧穆回答道:“石开是文官,能占上风的可能性极小。若是双方缠斗,预计天黑之前不会结束。”
“那便好。”顾蓁十分满意。
“夫人,现在是否动身?”
“动身吧。”
石宥被绑,石开领兵,留在驿站的石家看似安稳,实则已经是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心石开会一去不回,从而他们就没有了靠山。
石家和王家极其相似,石开和王空出身都不高,几乎是白手起家跑到了后来的位置,所以这二人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但是再看他们的子女,具是一出生便能一步登天的人。他们从小得到了优渥的生活、养成了高人一等的意识,却没有拥有能够与之相配的能力和手腕。
仿佛缠绕在树木之上的菟丝子,能够存活的资本就是掌家之人这棵大树。一旦树没了生机,他们也会很快枯亡。
这就是这些新贵之家和士族最大的不同,士族的子女自幼所受的教导都是以家族为先,在熟悉六艺之前最先被灌输的是家训和责任。
所以士族可以数百年盛而不衰,庶族则逃不过富不过三代的命运。
由萧充带领,三人避过守卫来到驿站之外。
“夫人,马车停在前面的树林里。”萧充道。
“好,快些过去。”顾蓁点头,直接提裙向前奔跑。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萧充所说的树林,一辆极为简易的马车停靠在此处。
顾蓁和离芷走进车厢之后,萧充也跃上车辕,伸手握住缰绳。
“萧充,将你画的地形图给我。”
“是。”萧穆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转身递到车厢内。
这是顾蓁自从出了建康城便命他悄悄记下沿途所经城镇和地形,然后暗中画出来的。
“走吧。”
一声鞭响之后,马车从林中疾驰而出,向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两刻钟之后,一个身着石家府卫服饰的人驾马回到驿站,立即冲向顾蓁昨夜所住的房间。当然,他看到的自然是空空如也的一间客房,原本应当住在其中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这人呆立在房中,神情来回变换了多次。最后闭了闭眼,从通向后院的那扇窗子一跃而下。
接着纵身跃出围墙,再次坐回马上,也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夜幕降临,驾马之人停在一个三岔路口。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石家的车队从建康过来时所经过的路,另一条则不知通向何方。
这人的眼眸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转了转,向着其中一条再次驾马疾驰。
……
与此同时北方的一处城镇,萧乘驾马来到顾蕴所乘的马车旁。对着里面道:“阿蕴,已经入夜了,找一处客栈落脚吧。”
“不用,前面便有一家商铺,铺子后面有落脚的地方。”顾蓁掀开车帘,对着萧乘说道。
“好。”萧乘笑着点头。
虽说年纪长四五岁,性格和少年时期相比也沉稳不少。但是萧乘一旦真的笑起来,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孩子气”三个字。
顾蕴觉得,至今为止她最喜欢看到的笑容当中,派在第一位的不是她阿姐顾蓁,而是萧乘和萧秋。这两个人心性的都是真正的舒朗单纯,连带着笑容也比旁人的干净。
顾蕴响起了第一次见萧乘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站在淮南王府大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她。
温声说道:“阿蕴妹妹好,我叫萧乘。”
时间过得如此快,周遭的人事物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似乎就是眼前的这抹笑容了。
……
跟在队伍后面的五个淮南军小将无一不在心中感慨:经过多日的坚持不懈,二公子总算争得了顾家二小姐笑脸相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二小姐对二公子的态度缓和了,她手下的众人对他们几个的态度也瞬间改变。
而这一路以来,他们也算略微见识到了顾家两位小姐手中所掌有的财力。从建康城出来之后,几乎每到一个有人烟的城镇,便能看到王妃娘娘或者说二小姐顾蕴名下的商铺。
难怪有人说淮南军这些年来的军费都是王妃在管,但是梁地所收的税款不过占到其中十之五六,剩下的部分皆是王妃募集而来。
现在,他们似乎有些明白剩下的那些钱是从何处来的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农家
“离芷,你知道这上面的鸟儿叫什么名字吗?”
萧乘在外面驾着马车疾驰了一整夜,里面的顾蓁和离芷在剧烈的颠簸之中自然不能入眠。
顾蓁再次给萧充指了一次路之后,离芷忽然拿出一样物件儿递到顾蓁面前,正是前些时日在石家发现的那个乌木匣子。
跟随石家离开建康城,她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物。这次趁乱离开驿站,更是连那几身衣物都没有带出来。但是这个乌木匣子,却是被顾蓁一直带在身边。
闻言,离芷看看了簪首那形似鸳鸯又不是鸳鸯的鸟儿,摇了摇头。
“这叫韩凭鸟,也叫相思鸟。”顾蓁解释道。然后又将簪子递到离芷面前,道:“你嗅一下,这用的是不是相思木的木头。”
顾蓁大概认识簪首的鸟儿却并不能认出这是什么木头,只知道离芷曾经用相思木来调过香。
仔细辨认之后,离芷点点头。
顾蓁道:“那就是了。”
传闻相思木的名字是由战国宋康王的舍人韩凭和其妻子何氏死后而来。
韩凭和其妻子死后因为他人的干涉未能合葬,但是两人各自的坟墓之上却同时长出树苗。不过十日两棵树便从小小的芽苗长成参天大树,并且上面枝叶交织、地下根茎相连。
因此,原本的两座坟墓也渐渐连成一座。
之后,又从已经连成一座的坟墓之中飞出雌雄相思鸟一只,常栖于相思木之上,日日交颈悲鸣。
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木。
离芷听完顾蓁的讲述,瞬间明白了这跟簪子出自何人之手。
可是小姐既然已经明白了王爷的心意,为何还要躲着他呢?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来。
“很快我们便会去到一处村落,身上这些首饰太过引人注目,都摘下来吧。”顾蓁吩咐道。
离芷闻言,先帮顾蓁将头上钗环和耳饰摘掉。
因为要时刻戴着帷帽,顾蓁头上的饰品本就不多。离芷亦是如此,头上只用一根簪子固定发髻。
但是这根簪子,却是顾蕴买给顾蓁的水色琉璃簪。看似朴素,实则价值不菲。
顾蓁身上那些看似素净并且为数不多的手势,也是每一样拿出来都是可能是寻常百姓见都不曾见过的。如顾蓁所言,戴着这些走在乡野之地,实在太过显眼。
“将这根簪子插上。”顾蓁将手中的木簪递给离芷。
见顾蓁浑身上下只剩一根木簪,离芷索性从裙边撕下一根布条。双手伸到脑后,将三千青丝用手中的布条绑起。
天色大亮之时,萧充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夫人,前面便有一处村落。”
顾蓁从车窗探出探出身子,向前望了望,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他们此时身处一条十分狭窄的小路之上,四周都是田野。
萧充说的村落处在这片田野的尽头,依稀能看见隐在树木之中的房舍和散落在田野之中的农人。
“就去那里吧。”
萧充会意,减缓速度驾车前行。
虽然他们所乘的马车已经极尽简易,但是在这些正在务农的百姓看来,仍旧是城里的大户人家才能拥有的待遇。
所以当萧充将车子停下前去一个住户家扣门的时候,立即有几个在旁边玩耍的小童围到了马车旁,好奇地向着车内张望。
然后,便看见两个令人看到便眼前一亮的年轻女子从马车上走下。
这些不过五六岁的稚童自然不能真正明白美貌、美人这些词汇。只是觉得眼前两人的长相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引人注目。让他们想起了那些被供奉在庙里的仙子娘娘。
扣了几下之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肤色黝黑、腰背有些佝偻的上了年纪的男子看向萧充:“你是谁?”
“老伯安好,在下带着家中两位妹妹路径此处,想要讨杯水喝。”萧充态度恭敬谦和,“不知老伯能否通融,让我们进去歇息片刻?”
“老伯安好。”此时顾蓁也来到近前,笑着向老翁道。
“是从城中过来的吧?”
即使褪去珠玉首饰,顾蓁和雁翎的外貌也着实太过出色。尤其是雁翎,眉眼之间略有些浓重的异域风情,不戴钗环的时候更加突出。
“是的,老伯。”顾蓁回答道:“我们兄妹本是居住在离此不远的一座城中,奈何突遇发生兵乱,只好仓皇出逃。偌大的家业全部丢下,只我们兄妹三人逃了出来。”
“唉。”老翁叹了口气,侧身让三人进入,“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进来吧,进来吧。”
“多谢老伯。”
“我家三个儿子都被招去当兵,几年了一个都没有消息,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老翁对于顾蓁的话深信不疑并且感同身受,一边让三人进去一边说着自家的情况,有些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
顾蓁闻言,神情略有改变。
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
“老伯,请问贵姓?家中只有您一人吗?”顾蓁十分自然地坐在老翁递来的木墩子上,也不在意身上的衣裙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我姓田。”老翁一边替顾蓁几人倒水,一边回答道:“家中儿子没来得及娶亲就被征去当了兵,老婆子也在两年前走了。如今这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
“田老伯不必忙了,我自己来就好。”顾蓁起身,接过老翁手中的茶壶。
离芷想要帮忙,被她无声制止。
“您是客人,歇着就好。”
“我也是晚辈,却坐着让长辈为我倒茶,也是不合礼数的。”
见顾蓁执意,又不甚清楚她所说的大户人家才会有的“礼数”,老翁只好将手中的茶壶交给她。
“田老伯一人,家中的地也都是您自己耕种吗?”顾蓁将倒好的茶水放到老翁面前,开口问道问道。
“前些年还能干得动,这两年不行了,地有一大半儿都荒着。再过两年,就算兵乱没有来到这儿,恐怕也要活活饿死了。”
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话,萧充心中有些酸涩。但是顾蓁和离芷,却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老翁的回答,已经在她们意料之中。
离芷的身世他了解一些,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来到顾蓁身旁之前却是辗转于奴隶贩手中多时。她看过这世间疾苦,实属正常。
可是顾蓁一个出身顶级士族的贵女,怎么也好似对眼前的情况一副“熟悉”的模样?
“那村中像您这样的人家多吗?”顾蓁又问道。他们方才一路过来,见田间务农的大多是腰背佝偻的老者,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都极少见。
“多,怎么不多呢?”说话之间,老翁叹气连连:“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被征去当兵了,能留住的也都是向官府使了银子。
但是都是庄户人家,能出得起钱的又有几个?”
这座村落许是位置过于偏僻,所以虽然未能躲过战争带来的苦难,却得以逃过直面血海的威胁。顾蓁三人一路走来虽不说饿殍遍野,但流民兵将的尸体也并不算罕见。
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还并非南朝战乱最严重的地域,这里已经是这幅模样,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错过,孩童
和田老翁商议之后,顾蓁三人在此处住下。
就算石开再派兵沿途找来,也绝对找不到这里。
房舍简陋且只有一间能住人的空房,所以便由顾蓁和离芷入住。而萧充,则和田老翁挤到一间。
“您是客人,怎么能让您干这些呢?”翌日清晨,田老翁起身之后看到萧充站在院中劈柴,连忙上前制止。
“田老伯,无妨。”顾蓁从四面透风只顶部搭着几根木棍和一些茅草的厨房走出,手中还端着一个破旧的陶碗,“我们兄妹三人借宿在此,帮您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此时又见离芷从外面推门而入,手中挎着一个篮子,其中装着满满篮子野菜野草野花。来到顾蓁身旁,向其展示。
顾蓁看后微微点头,道:“稍微清洗一下就可以。”
于是离芷又走到一旁,从水缸中舀水清洗篮中的花草。
“田老伯稍等片刻,饭食马上就能出锅。”顾蓁温声道。
“城里富人家的公子小姐恐怕连这些农活见都没见过,二位小姐和公子和旁人真是不一样。”田老翁也不再阻止,而是站在院中一棵树下看着忙碌的三人。
不期然老泪纵横,若是他的老妻和三个儿子还在,家中也应当是如此热闹的场景。
不过片刻,顾蓁和离芷将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盆陶碗摆满了灶台。
“阿兄,将堂屋里的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吧,咱们再院子里吃饭。”顾蓁对着萧充道。
萧充点头,放下手中的柴刀转身走向堂屋。田老翁欲走过去一起帮忙,但见萧充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拿起了那做工简陋分量却不算轻的木头桌子。只好笑笑,然后俯身将一个木墩抱在怀中。
离芷和顾蓁二人将饭菜端上桌,其实也不过是一些糙米饭,菜是方才离芷从外面采来的那些“花草”。
“小姐的手真巧。”田老翁真诚地赞美道。
用具粗陋,材料更是简单,但是清汤寡水的餐饭硬是因为顾蓁摆盘的精致看得人心情都变好了。
……
一连在此处住了三日,顾蓁三人才和老翁道别,启程离开。
“田老伯,这些你拿着。”顾蓁交给老翁的,是几颗散碎银两,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但是这些对于平常只花铜钱连银子都很陌生的老农来说,已经是天降横财了。
“使不得,使不得。”田老翁连连推拒:“使不得小姐,这也太多了。”
见此,顾蓁忽然想起了曾经生活过的王家。同样在贫苦中挣扎,人性和人性之间也有天差地别。
“不要紧的田老伯,这是我们兄妹的一番心意,您安心收下就好。”
……
即使在顾蓁的多番劝说下,田老翁也不过留下了一半的银两。
离芷将身子从车窗外收回来,眼眶有些微红。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萍水相逢相处不过数日的人之间,也能在离别时产生不舍。
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于是看向顾蓁,用手做出几个手势。
只听顾蓁回答道:“若是直接将那些首饰都留下,只会给他招来灾祸。”
方才那些碎银子,还是她让萧充临时骑马去最近的镇子上用一根簪子换的。
在那个小镇子上,她那根镶嵌有红宝琉璃价值数百两的发簪,不过只换得了二三两的碎银。
闻言,离芷豁然。
拿着那些银子田老翁能在有需要的时候应急,若是拿着她们给的钗环首饰显露于人前,说不得便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从而招致祸端。
……
三人于清晨离开,这日傍晚,一人一骑来到这座小村落,挨家挨户询问是否见过长相出众的一男两女路径此处。
敲过村中半数人家的门之后,这人来到田老翁门前。得到的却是三人已经离开的消息。
这人微微垂下眼帘,攥了攥手掌。片刻后再次上马,循着老翁所指的方向追将过去。
……
顾蓁三人乘着马车,尽量避开繁华的城镇而选择相对偏僻的小路北行。
这日傍晚,经过一片郊野。
萧充略显沉重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夫人。”
“何事?”
停顿片刻,萧充回答道:“外面是一片坟岗。”
萧穆向一边驾驶马车,一边向四周望去。入目的是望不到边际野草,以及遍布在野草之上的已经腐烂或是临近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幼、断臂残首。
“是死于兵乱。”萧充道:“这里不久前应当发生过一场战乱,这些人中一半是兵将一半是死于战乱的流民。”
车厢之中的顾蓁听着萧充的话,并未出言。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了?”
“夫人,好像还有人活着。”萧充道:“是个孩童。”
“过去看看。”顾蓁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此时马车正好行到一片死尸的正中间,周遭恶臭不断涌入车厢内。
二人身上连帕子都没有,只能用衣袖轻轻掩住口鼻。
“是。”
坐在车厢内的顾蓁和雁翎只听到萧充应了一声,过了片刻之后,车厢外再次出现动静。
紧接着,马车再次开始行驶。
直到已经远离那股恶臭,马车才再次停下来。
顾蓁拉开车帘,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被萧充揽在怀中,背对着她坐在车辕上。
萧充将孩童的身子转过来,好让顾蓁看清他的面容。
兴许是脸颊过于瘦小脏污,所以那双眼睛才想的那样大,那样明亮干净。
被陌生人揽在怀中,他也没有挣扎。和顾蓁四目相对,也不见拘谨害怕。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不辨情绪。
顾蓁的眼神向下看去,当看清孩童手中正紧紧抓着的东西之时,瞬时转过身子,抑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萧充方才忙着将孩童抱上马车,又急着将马车驶离那片尸骸的正中心,所以并未注意其他细节。
此时见顾蓁如此,才伸手将孩童的手拿过看仔细查看。
他的手中紧紧抓着的,是一块儿脏兮兮的肉,还是一块生肉。
在一片尸骸中得来的肉,还能是什么肉?而这孩童嘴角、下巴处还沾着模糊的血迹……
离芷此时显然也想到了,也是眉头紧皱,努力挥去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
萧充连忙去打落男童手中之物,却遭到了阻止。
只见一只十分平静的男童,意识要萧充的意图之后却瞬间激动起来,紧紧将手护在身后,以阻止萧充。
“萧充。”顾蓁转过身,将从马车中拿出的干粮递向萧充,“把这个给他。”
萧充接过,然后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扶着男童的肩膀。道:“将手中的东西丢掉,吃这个。”
见男童眼中出现犹豫,萧充又将干粮递近一些,凑到男童嘴前。
米粮的气味淡淡地萦绕在鼻尖,后者缓缓将背在身后的手移到前面,一边看着萧充的眼睛,一边慢慢将手中的东西交到他手中。
然后,立即握住面前的干粮,大口啃了起来。
萧充接过男童手中之物后,立即大力抛向一旁。
“萧充,将他放到车厢中来吧,你继续赶路。”顾蓁说完,和离芷一起将男童接到车厢内。
许是在尸体旁待得久了,男童身上有股浓浓的腐尸气息。但是此时的顾蓁,却不像方才刚看见他手中之物时反应那样激烈。
而是十分温柔地去抚摸男童的脸颊,然后又拿过一块新的干粮轻声诱哄道:“这块更好吃,比你手中的那块儿好吃。”
因为之前手中握着的东西,男童的手上满是血腥。
似乎是感觉到所处的环境并不危险,男童这次十分配合地将手中的干粮交给顾蓁。然后顺从地让顾蓁帮他擦手,之后才接过新的干粮。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顾苏,字横流
萧充将马车行到一条河边,将男童带过去为其简单梳洗。而顾蓁和离芷二人,则走下马车坐到一棵树下等候。
“那孩子似乎也不会说话。”顾蓁轻声道。
离芷点头。
两人方才在车上对着那孩童问了许久的话,却没能得来一句回答。
但见他眼神清明,并不似痴呆模样,顾蓁便改为让其点头摇头用以回答。
果然,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得到了回应。
如他们所料,男童是家乡遭到兵乱波及,随父母一同流亡出来的。
但是在路途之中,又遇到了另一场兵乱。同行之人包括父母在内具是丧命于那片荒野,只有他一人侥幸存活。
顾蓁问他一人独自在那里待了多久。先是试着说道:“两天?”
男童摇头。
“三日?”
男童再次摇头。
……
顾蓁一日一日地往上加,直到加到了一个她已经不能相信的数字,男童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蓁说的是:“三十七日?”
男童静静地点了点头。
“三十七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却被顾蓁及时打住。
似乎不用再问,她已经能想起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离芷用手势说:“会不会是他记错了?他还这么小。”
“不管是不是记错了日子,他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在一片尸骸当中,吃着人肉,活下来的。
……
“夫人,好了。”萧充带着男童回来。
他身上所穿,是萧充的一件外袍。而原本所穿的衣物,则被萧充拿在手中,尚在滴水。
“夫人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去找些干柴。”萧充道。
顾蓁伸手将男童牵至身旁,道:“你和离芷一同去吧,看看附近有没有能入口的野果。”
二人一同离开,顾蓁拉着男童坐到原本她和离芷二人所坐的树下。想了想,开口道:“做我阿弟可好,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男童显然怔愣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第一次透出惊讶和不解。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男童点了点头。
顾蓁想了想,解释道:“因为在许多年之前,我也和你一样。睁眼醒来,周遭都是死人。把周遭所有人都翻看一遍,后来发现只有自己活着。
茫茫天地间,除了尸骸,只有自己。”
男童的眼神变了变,顷刻间涌出泪水。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听得懂。”顾蓁再次和男童四目相对,“认我当阿姐,我带你回家,可好?”
看着对方轻轻地点头,顾蓁嘴角微微上扬,杏眸中也出现光亮“那我为你重新取个名字可好?”
男童再次点头。
“顾苏,字横流。”顾蓁问道:“可识字?”
顾英摇头。
顾蓁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写下“顾苏,顾横流”几个字。
“不识字也无妨,我慢慢教你。”顾蓁道:“这几个字呢,便是你的名字。我叫顾蓁,是你阿姐。
待回家之后,你还会见到一个阿姐,她叫阿蕴。
除此之外,你还会有许多亲人。方才离开的哥哥叫萧充,那个姐姐名唤离芷……”
顾蓁每说一句,顾苏就缓缓地点一下头。
此后经年,这一日的许多场景仍旧不停地、无比清晰地出现在顾苏梦中。
这一日,他从一个从腐烂的尸骸上挖食生肉的乞儿,变成了顾蓁的弟弟。
阿姐亲自为他取名:顾苏,字横流。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
一月之后,武陵顾宅顾宅的大门被叩响。
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顾蓁和雁翎从中快步迈出。
“阿姐。”本是兴高采烈,看到顾蓁形容的瞬间顾蕴却突然止住脚步,“发生了何事?”
只见顾蓁一身粗布麻裳,未施粉黛、未戴钗环。因为急忙赶路,发丝还有一些凌乱。而一旁的萧充和离芷,哪里不是如此?
顾蓁一看,就知道她想岔了。遂笑道:“并未发生何事,我们都安稳无恙。”
顾蓁走到顾蕴身旁,牵起她的手向院内走去:“先进去,我再向你解释。”
从上到下将顾蓁看了一遍,确认果真像她所说那样无恙,顾蕴才放下心来。
这时,才看到被顾蓁牵在另一只手中的顾苏。
虽是满心疑惑,但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遂压下心中好奇,快步返回自己的院落。
顾蕴不过看了一眼,便被顾苏敏捷地捕捉到。
然后顾蕴便看见那个十来岁身体瘦弱的男童,朝着自己露出一抹微笑。因为面黄肌瘦,男童的相貌着实算不上好看。
但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当真亮得惊人。
“这不是阿蓁阿姐吗?你是何时回来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蕴忍不住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顾萸,语气中的不耐烦十分明显:“你怎么在这儿?”
“瞧阿蕴阿姐说的,这里是顾家,阿萸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原来是阿萸,当真是好久不见。”顾蓁道。
“阿蓁阿姐这是从何处回来?为何……”顾萸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顾蓁。
“本以为二叔已经为阿萸找好了良善之家,未料到此次回来还能再见到妹妹。”顾蓁面带笑意:“当真有些惊讶。”
闻言,顾萸的面容僵了僵。
士族女子娇贵,出嫁本就比普通女子要晚一些。但是像她这样等到近二十岁还未议亲的,也极其少见。
而且像这样的情况,大多是有不可说的原因。
就是庶女,也是武陵顾家的庶女。外面的人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背地里却指不定要如何议论。
顾蕴冷笑,明知道在阿姐这里绝对讨不到便宜,顾萸却还要一次次地往枪口上撞,当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
“这是谁?”显然,顾萸又将注意移到了顾蓁身旁的顾苏身上。尤其是看到他被顾蓁握在手中的手时,语气略含惊讶道:“这孩子怎么也有十几岁了吧,怎么还被阿蓁阿姐牵在手中?”
虽然顾萸说的夸张,但是据顾蓁所知顾苏也已经有十岁了。士族男女,七岁便要分席。像顾蓁这样牵着一个“外男”,确实有些不合礼数。
“阿蓁阿姐不久前才被遣送回娘家,还是注意些言行为好。”见顾蓁不说话,顾萸愈发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这是我替父亲收的养子,从今以后便是顾家长房的公子。”顾蓁缓声道:“阿萸见了弟弟,还是客气些为好。”
“伯父已经故去多年,怎会突然冒出一个养子?”
“阿萸是听不明白旁人说的话吗?”顾蓁好心为其解释道:“我说的是,阿苏是我替父亲收的养子。现在,可听明白了?”
“不知名姓的人,你说他能进顾家的门他便能吗?你有什么资格?”顾萸伸手指向顾苏,却被顾蓁一手劈开。
“我是顾家长房嫡长女,有没有资格,还轮不到阿萸在此处置喙吧?”顾蓁的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嫡”字却微微咬得重了些。
顾萸闻言,脸上又是一白。
嫡庶,又是嫡庶。她这一辈子,就输在了一个“庶”字上面。
顾蓁不欲再与她纠缠,一手牵起顾蕴一手牵着顾苏,略过顾萸向前走去。
而后面的顾萸看着远去的几人,眼中先是布满怨毒,后又出现嘲讽。
你是嫡出又怎样,还不谁被夫家遣送回来,成了没人要的弃妇。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将你们姐妹二人都踩在脚下。
与此同时,回到营中两日的萧穆终于等来武陵周围众多州郡其中一个传来的消息:王妃经过此处,已往武陵。
大帐当中的众位将士,总算看到了主帅脸上久违的笑意。所有人原本危立的身子都暗中放松了些。
第一百三十章 心事
“王爷又要离开?”震惊之下,张和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随后意识到语气略有些不合适,遂又解释道:“王爷,您回到营中不过两日。”
“我不在营中的这些时日,淮南军战绩如何?”萧穆忽然问道。
张和一愣,随即也如实回答道:“您离开近两月,前半个月大军修整,并未进攻。后面一月半,攻攻下两郡十二城。”
“全赖军师总览大局。”
“属下不敢居功,是诸位将军勇猛。”对于突如其来的夸奖,张和一向敬谢不敏。
“有先生和诸位将军在,萧穆不在军中,也不需担心大军进度。”萧穆故意曲解张和话中之意,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辛苦先生和诸位将军一些时日。”
张和望着主位上年轻的主帅,终是无可奈何地问道:“王爷又要去武陵?”
虽然没有看到方才那封信的内容,但他敢断定,必定和王妃脱不开关系。
能让淮南王萧穆喜形于色而不自知的,这世上还有谁?
“是。”萧穆并不隐瞒。
“此次应当会花费些时日,军中之事还请先生操劳。”
张和的脸苦了下来,上次说去去就回,却一连两月才回来。
这次离开之前就已经言明会“花费些时日”,那到底要多久才能回来?他现在已经有些怀疑,自己从前无比认定终于跟了以为明主这个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王爷放心,属下定当鞠躬尽瘁。”顶头上司发话,做下属的还能如何?
“阿兄。”萧乘的声音传进大帐之内。
“何事?”
萧乘走进来,看了看张和,又看了看萧穆,最后道:“阿兄,我也想跟你去武陵。”
“王爷,属下先行告退。”张和已经能猜到结果了,不想继续头疼,只能马上离开这里。
萧穆点头,示意其退下。
然后看向萧乘:“说说理由。”
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坐榻上落座,看着自家弟弟绞尽脑汁地想措辞。
“阿兄身为一军主帅,身边怎能缺少保护之人?”
“你保护我?”
萧穆的意思十分明显,听得萧乘脸一红。
但是萧穆还嫌不够,继续道:“张和说你也离开军中一月有余,是进京保护我了吗?”
萧乘这下当真说不出话了。
但是静默片刻,还是迈步来到萧穆身边,矮身半蹲在兄长身边。
“阿兄,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什么请求?”
“我……我想……”说到第二个字,声音便却不藏到了喉咙里。
“堂堂男儿,哪里来到如此扭捏模样。”萧穆话语中的斥责不似作假。
他和萧乘虽然年岁相差不多,但是却一直如兄如父。尤其是萧乘来到军中之后,他更是接近言传身教,决不能容忍萧乘长成一事无成的模样。
闻言,萧乘立即挺直身子,收敛面容。
“何事,说吧。”
“阿兄,我想娶妻。”
“这事……”萧穆顿了顿,“待你嫂嫂回来之后你求她便可,自能全你心愿。”
“可是嫂嫂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没有听清萧乘笑声念叨了什么,萧穆开口问道。
“没事。”萧乘看向萧穆,顿了顿之后才开口说道:“可是阿兄,我想娶的这人,需得先告知与你。”
“想娶何人?”
“阿蕴。”
萧穆听闻,脸上却并不见惊讶之色。
“阿兄。”萧乘以为他没听清楚,于是重复道:“我想娶的人,是阿蕴。嫂嫂的妹妹,顾蕴。”
“我知道了,过后会和你嫂嫂商量。”萧乘仍旧神态平静。
“阿兄早就知道?”恍惚过后,一片震惊。
萧穆不置可否。
萧乘是他唯一的弟弟,也基本上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爱慕顾蕴多年,当兄长的怎能不知?
其实萧乘已经弱冠之年许久却从未有人提起过娶亲一事,并非是淮南王府所有人都将此事忽略了。
当初初到古梁,萧乘的母亲便向老淮南王萧温提议给萧乘说一门亲事。
但是当萧温向萧乘提起此事之时,却被他以只想建功立业,无心娶妻为由一口回绝。
当时的淮南王萧温还在感叹,他两个儿子怎么都是这幅古怪性子?
不过想想萧穆虽然娶妻晚了些,但却娶回了顾蓁这样的妻子。所以再看向萧乘的时候,便也没有强迫他的心思了。
心想着这个傻小子,是不是也能和他兄长一样好运气,给他娶回一个不输顾蓁的儿媳妇。
萧穆当初也和淮南王萧温怀着一样的想法,认为萧乘心思未定,还没有女子能走入他心中。
但是当顾蕴和离的消息传回古梁的时候,他才渐渐看明白:萧乘哪里是不想娶妻,而是已经心有所属,不想娶他人为妻。
在顾蕴住在古梁淮南王府的时候,萧乘整个人都会和平常不同,即使因为身有军职而不能像少年时那样和顾蕴时常相见。
每当从军中回到淮南王府,萧乘几乎每天都往萧秋的院子里跑。因为萧秋往往不在自己院中,而是会跑去顾蕴那里找她说话。
然后萧乘便能借着找妹妹的借口,在去到顾蕴院中。一边和萧秋斗嘴,一边不露痕迹地看着想看的人。
获悉萧乘心思之后的萧穆,看着弟弟小心翼翼不敢上前的模样,也愈发后悔当日的决定。
那时淮南王问他,能否想法子为萧乘和顾蕴牵线,被他一口回绝。
第一,顾蓁当时在淮南王府为媵妾,名不正言不顺。她心中的结本就没有解开,若是再让她唯一的妹妹嫁进淮南王府,她会作何感想。
其次,彼时局势不明,淮南军和大齐皇室还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顾家依附淮南王府,也只敢悄悄将顾蓁送给萧穆做媵妾。顾蕴若是嫁给萧乘做正妻,不就等于将两家的合作昭告天下。
其三,当时在萧穆看来,顾蕴和萧乘根本不是一路人。萧乘虽是男儿,却天性单纯,永远满怀热忱。而顾蕴,表面活泼无邪,实则却和顾蓁一样聪慧过人,非一般女子可比。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会互相吸引,却很难走到最后仍旧如初。
萧穆当初考虑了各个方面的因素,却唯独忽略了萧乘对顾蕴的心思。
当顾蕴和陆邻和离并且来到古梁之后,萧穆每每看着自己弟弟的模样都不禁设想:若是当初和顾蓁商议,不让顾蕴嫁到陆家,而是晚些出嫁,嫁给萧乘。二人现在也未必会生活的不好,是不是也不会到一人和离一人独守的局面?
但是到那时再想这些,一切都为时晚矣。
他们二人不再只是淮南王府的二公子和顾家长房的二小姐,也不再只是少时相识的青梅竹马。
一个和离的女子,一个身份高贵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在世人看来,他们没有一处相配。
两人当初不能走到一处的阻力大多来自名声,后来又何尝不是?
顾蓁是淮南王妃,若是再将妹妹二嫁给淮南王府的二公子为妻,让其他世家和天下百姓如何看待顾家?如何看待顾蓁?又如何看待顾蕴?
但是看着萧乘不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将心中念想放下,反而握得越来越紧。
萧穆隐约想要给自己的弟弟一次机会。他实在不忍看着萧乘长久忍受相思之苦,亦不忍顾蕴蹉跎年华。
世人眼光又如何?他们已经手握权柄、立于万人之上,接受了多少仰视就要承担的起多少目光。
所以顾蓁让他放温昭回去陪萧秋共度花朝节的时候,他将萧乘也一同放了回去。
本想着共同促成两段姻缘,却未料到本是暖暖春日却骤变凛冽寒冬,冻得人久久冷硬僵痛不得回暖。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挽回
萧秋身死,他当真是怕了。
怕到不敢再将所爱之人留在身旁。
自古以来,走上九重宫阙的人脚下无不是堆满了累累白骨。仇敌、对手、萍水相逢之人、未曾谋面之人以及自己的亲人、爱人,直到最后,变作孤家寡人。
萧秋身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萧穆真的怕了。怕到不知所措,怕到无以复加,怕到他甚至有些不敢再看见还留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至亲之人。
所以回到淮南王府,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将顾蓁送走,送离自己身旁。让她能免于离乱,免于危险,免于和他父母、妹妹相同的结果。
期间,他甚至怀疑过自己一直以来的所求到底是对是错,怀疑他是否一开始便踏错了路。
但是当听闻王空的头颅被人送到了萧秋墓前的瞬间,萧穆心中所有的犹豫不定瞬间化作云烟。
他以为已经将其送到安全安稳之所中的人,实则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行的脚步。那他,又是何来的犹疑?
难怪张和醉酒之时半开玩笑地说出那些“冒犯之语”:“王爷乃帝星降世、乱世明主。张和总算跟随了一位明主。但是若论佩服,让在下心服口服的第一人,当是王妃。”
堂堂男儿,当真可笑。
……
“你可知,你和阿蕴之间有着怎样的坎坷?”萧穆问道。
“阿兄所说,无非是世俗眼光。”将话说开之后,萧乘全然不见方才的犹豫扭捏。
“但是我更怕的,却并非如此。”
“且不说你最怕的是什么,只第一条,你便确定能克服?”萧穆道:“说起来简单,不过四个字而已。但是真若面对,你才能感受个中苦楚艰难。”
“阿兄,我既然已经决定,自然不会惧怕这些?”
“你如今陷入情网,所说所感不过是一时的快意。但若是结为夫妻,却是要将余生结在一起。”萧穆顿了顿,问道:“阿蕴再聪明能干、美艳动人,她终究摆脱不了二嫁女的身份。
这样一个女子,如何能成为你的正妻?”
“阿兄这话何意?”萧乘语气突变。
“淮南王府的二公子,能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阿兄!”萧乘本是半蹲半坐在萧穆身旁,闻言猛然起身:“阿蕴可是……可是嫂嫂的妹妹,别人用世俗眼光看她也就罢了,为何阿兄你也如此?”
“我也是俗人,有的自然也是世俗眼光。”
见萧穆不甚在意的模样,萧乘怒从心起。但是从小到大,他对于萧穆这个兄长的尊重和敬爱甚至超过父亲萧温。
所以即使心中怒火压也压不住,他仅存的理智也不容许他动手上去将萧穆打一顿。
“淮南王爷!”
听到萧乘的称呼,萧穆眼角一动。
“你是我至亲的兄长,我敬你爱你,所以绝不会对你做出不敬之举。”萧乘一字一句道:“可是有些话今日却一定要言明。
阿蕴是我自年少到现在的梦,是我久久藏在心底的人。我爱她、怜她、敬她,绝不容许旁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事实如此,你难道能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那是旁人,可你怎么也如此看她?”萧乘的声音突然增大,“和离之女就比旁的女子低人一等吗?嫁过人便要忍受世人的看轻吗?
遇人不淑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男子无事而所有的口诛笔伐都要冲着她一个弱女子?”
“这么说,你并不在意她的身份?”
“从始至终,从未在意。”
“也能忍受娶她之后旁人对你的暗中嘲讽?”
“何须忍受?若再让我听见谁对她的身份多有置喙,我必定见一个打一个,打到他们不再说不再敢为止。”
闻言,萧穆终是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只好拿起案上的杯子用以掩饰:“还是那句话,你还能封住天下人之口不成?”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萧乘并未注意到自家兄长的变化,“我们自己活着,为何要看旁人的眼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轻她,我也不会。我爱的是她,又不是天下人。”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萧穆道:“若是日后改变心意,不会等到你嫂嫂找你,我自会让你后悔不迭。”
这下,萧乘彻底愣住了,怎会还看不出萧穆的意思。
但是明白过来之后,却有些哭笑不得:“阿兄,你若是想要知道我对阿蕴的心思,直接问我便可,何必如此转弯抹角?”
“阿蕴是阿蓁的妹妹,我总不能害了她。”
萧乘直接由哭笑不得变为微微不平:“我在阿兄心中,便是如此不堪托付之人吗?”
“并非。”萧穆直言道:“你自然是大好男儿,但是想要求娶的人是阿蕴,我不得不如此。”
我们才是亲兄弟!这句话萧乘只敢腹诽,因为他怕一句话就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支持推走。
年少时期在窗外听见的萧穆对老淮南王萧温说的那番话,一直是他心中不可抹去的阴影。
“你在我面前慷慨陈词,可向阿蕴表明了心思?”
闻言,萧乘呆住了。
在顾蕴面前表明心思,他怎么敢?
不戳破,他们仍旧能以亲人的身份相处。戳破之后,万一顾蕴无意,日后要如何相见?
萧穆一看自家弟弟的样子,便知道定是没有。心道:果真只敢对着我慷慨激昂,在阿蕴面前却畏首畏尾。
“既是没有表明心意,你又怎知阿蕴愿意嫁给你?”萧穆总算知道,为何萧乘一开始便说他更怕的并非世俗眼光。
“阿蕴不愿意,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为你们祝福,你也无法得偿所愿。”
“我知道。”萧乘声音有些沉闷。
“既然知道,又何来要娶她一说?”萧穆也有些失望,看来是空欢喜一场。
自从和离之后,顾蓁一心扑在生意上。从顾蓁的言语中,萧穆清楚地了解到她过得多姿多彩、自由并且欢愉。
看她的模样,可是没看出一丝一毫想要再次嫁人的打算。
这世间女子嫁人,无非是出于两种缘由。
第一是寻个依靠,丈夫是她们生存下去的资本。嫁为人妻,是她们不得不走的路。
第二则是爱慕。
像顾蕴这样完全不必依靠任何人就能活得很好的女子,又有了曾经的经历。除非心中对一人的爱慕让她心甘情愿将自己托付,不然还真没人能勉强她嫁过去。
“阿兄。”沉默良久之后,萧乘再次开口,“我就是想为自己挣一挣。”
“年少时不敢,将她错过。如今终于有了些微的机会,我也已经不是阿兄当初所说的那个不谙世事的我,我觉得,应当能配得上阿蕴了。
而且看着阿兄去追嫂嫂的模样,我也想搏一搏,若是一直不说,再将她错过了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拒之门外
“先生,我阿弟的病可有医治之法?”顾蓁看向替顾苏号完脉的郎中。
从顾苏处得知,他的哑疾并非先天便有,而是后天而得。就在月余之前,从自己父母的尸骸旁醒来之后。
“回小姐,小公子这是惊惧交加一时血脉逆行,才导致忽然口不能言。”郎中回答道:“若是当时便及时就医,喝些汤药再加上悉心引到,很快便能好转。
但是如今,隔得时间略有些长了。”
“这么说,并非全无把握对吗?”顾蓁重点关注的,是郎中前半句话。
“治愈的几率很小,所需的时间应当也会很长。”
“无妨。”顾蓁道:“需要什么药,先生尽管开便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宜,也请先生一一告知于我。”
“是。”郎中说完,欲转身离开。
但是却被顾蓁叫住:“先生等等。”
“小姐还有何事?”
“这里还有一位,也请先生帮忙看看。”顾蓁身后将离芷拉过来,将她的手放到脉枕之上。
郎中伸手,替离芷诊脉。但是诊了许久,却不见反应。
“先生,可是有何不妥?”顾蓁的声音略有些担忧。
郎中将手从离芷腕间收回,看向离芷问道:“姑娘的哑疾可是天生的?”
离芷摇头。
郎中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顾蓁道:“小姐,这位姑娘的脉象没有任何异常。且体质康健,连虚弱之态都没有。”
“可是她也和阿苏一样,是骤然遭遇惊吓,才无法发声。”
闻言,郎中又让离芷张口,看了看她的喉咙。
之后再次看向顾蓁:“小姐,这位姑娘确实没有任何病症。若说是因为受惊而不能言语,想必时间也已经过了许久。”
顾蓁稍微默算一下,说道:“大概有五年了。”
“五年,这也太过长久了。”
“先生,还能治愈吗?”顾蓁问道。
“启禀小姐,这位姑娘当初受惊所带来的病症已经全部消失,也就是已经痊愈了。”郎中回答道:“不能开口说话,大概是她不愿意开口说话。时间过得久了,便不会说了。”
“什么叫不会说了?”顾蓁有些激动,“既然是受惊所致,就算时间长一些,多加治疗应当也是能治愈的吧?”
离芷拉住顾蓁的手臂,微笑着对着她摇了摇头。
只听郎中又道:“若不是先天的哑疾,倒是也有重新开口的可能。不过姑娘身上没有任何病症,使用药物自然是无用的。
请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医治。”
“好,多谢先生了。”顾蓁道:“请先生将阿弟的药方开出来吧,自有小厮向先生支付诊费。”
“多谢小姐,老夫告退。”
“离芷,你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吗?”顾蓁让离芷和自己对坐,看着她问道。
离芷点了点头。
顾蓁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既然是不想说,那就不说。”
这时,离芷的肩膀上突然多出来一只小手。
顾蓁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起身站在离芷身后的顾苏。
小家伙静静地站在离芷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离芷回头对其一笑,伸手将他拉过来。
“小家伙,你可一定要开口说话呀。”顾蓁看着他道:“离芷不会说话,却会手语,还会调香、会功夫、会写中原文字还会写西域文字、能听得懂中原话也能听得懂西域话。
而你现在可是什么都不会,所以这说话,是一定要会的,知道吗?”
顾苏这次没有点头,而是对着顾蓁比了几个手势。
意思是:我听阿姐的话。
这一下,看得顾蓁自然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是何时学会的?”
顾苏笑了笑,指了指离芷。
顾蓁又看向离芷:“你教他的?”
后者却摇了摇头。她不仅没有教他,连什么时候用过这几个手势都忘了。
“你自己看了几遍就记住了?”顾蓁问道。
顾苏再次点头。
“我莫非是捡了一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回来做阿弟。”这本是顾蓁的一句玩笑之语。
但是当几天后开始为顾苏启蒙之时,见他用不正确的姿势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顾蓁心想,她的玩笑话怕是成真了。
“大小姐,家主有请。”三人正在厅中说着话,一名负责看守在外院的小丫鬟来到外间。
“何事?”顾蓁问道。
“是管家亲自过来传话的,只说有客人来访,家主请大小姐前厅叙话。”
客人?来顾家的客人何时需要她去招待,况且她回到顾宅才不过两日。
但是随即,答案在心中出现。
顾蓁起身的动作停下,又坐回远处。随着门口的小丫鬟说道:“你去告诉管家叔,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是。”小丫鬟快步跑出去回话。
但是两刻钟之后,小丫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外间:“大小姐,家主带着客人过来了。”
“走到何处了?”
“已经到外院了。”
“你过去,守在内院的拱门处。”顾蓁吩咐道:“若是二叔和管家叔要进来,便放他们进来。但若不是顾家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是。”
“离芷。”待那小丫鬟再次离开之后,顾蓁对着离芷道:“去将萧充叫来,也守在内院的拱门处。至于要交代的话,和方才的一样。”
离芷看了看顾蓁,然后起身走出去。
回到武陵之后,顾蓁和顾蕴同在建康时一样,共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座院子的占地面积却是要比建康的那座要大得多,分为内外层。
顾蓁、顾蕴带着离芷、雁翎、阿琉以及几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住在内院,外院则交给了萧充。
八百府卫被他分作两部分,五百人同顾家的府兵住在一处,剩下的三百人则随他一起住在顾蓁所处院落的外层。
按理说,这并不符合规矩。
但是长房这两个姐妹,何时被规矩约束过?管不住的时间长了,顾际棠以及顾家一众族亲也都见怪不怪了。
如今她们二人一个是淮南王妃,一个手中握着可能要堪比顾家整个家族加起来的财富。只要行为没有很是出格,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片刻之后,离芷回到房内,身后还带着几个人。
“二叔。”看见来人之后,顾蓁起身行礼。顾际棠和顾均,一前一后迈入房中。
“阿蓁啊。”顾际棠开口道。
“二叔过来找阿蓁何事?”
“听闻你身体不适,我过来看看。”
“无妨,劳二叔挂心了。”
顾际棠顿了顿,再次开口道:“王爷还站在外面。”
这句话,却是没能得到顾蓁任何回应。顾际棠看向自己这位侄女,见对方也笑望着自己。
态度很是谦和,但就是不发一言。
话接不下去了,顾际棠转头看向顾均。以眼神示意他开口说话。
顾均一直跟在他兄长顾际常身旁,可以说是看着顾蓁长大的。顾蓁对他的尊重,顾际棠也是有所了解。
顾均似乎也是想了一会儿措辞,然后才看向顾蓁:“大小姐,不好让客人一直等在外面。这……这不合礼数。”
而且,不只是将人拒之门外,甚至还派侍卫和丫鬟守在外面。
再怎么说那也是淮南王爷和淮南王府的二公子,恐怕还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迎还拒
“你们怎么在这儿?”
“阿蕴?”听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萧乘立即转身。
“见过王爷,二公子。”雁翎和阿琉向着萧穆萧乘二人行礼。
“过来找阿姐?”顾蕴看着萧穆道,“为何站在这里?”
萧穆没有回答,顾蕴又看向由萧充带领守在一旁的府卫以及小丫鬟。想了想,大约明白发生了何事。
“阿姐让你们守在此处的?”
“是,二小姐。”答话的是小丫鬟。
而萧充自从得到离芷的消息带人在此把守,便始终没敢看萧穆的眼睛。
“阿蕴,能不能向嫂嫂求求情,放我们进去?”萧乘看着顾蕴问道。
“这个……”顾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我为何要帮你们?”
“我……”
萧乘欲说话,却见顾蕴已经带着雁翎和阿琉抬步,越过他们迈进拱门。
萧穆从始至终神态都未变过,静静地盯着院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姐,阿苏。”顾蓁走进房内,才见顾际棠和顾均二人也在此处,“二叔和管家叔也过来了?”
“二小姐,您快劝劝大小姐吧。”
“怎么了?”顾蕴故作不知地看向顾蓁,在接收到后者的眼神之后,又转向顾均:“管家叔,阿蕴这里有许多疑惑不能解答。
本来就想着去找你,如今管家叔既然在这儿,那就替阿蕴答疑解惑吧。”
“二小姐,这……”
“都是生意上的事,在这里也不便多说。”顾蕴一边走过来拉顾均的手臂,一边示意雁翎也过来,“走,去书房细谈。”
“可是……”顾均看向一旁沉默的顾蓁。
“没有可是。”顾蕴拉着顾均向外走,“管家叔,阿蕴的这几个问题真的十分紧急,耽误不得的。”
顾均被顾蕴拉走之后,房内便只剩下了顾蓁、顾际棠、离芷以及顾苏四人。
“二叔,还有何事吗?”顾蓁道:“若是无事,阿蓁想要休息片刻。”
“阿蓁……”顾际棠顿了顿,说道:“那是你夫君,是淮南王爷。你如此做,是否有些过了?”
“二叔。”见今日是躲不过这个问题了,顾蓁索性直接表明道:“这件事,阿蓁自有决断。还望二叔莫要忧心。”
“你……唉。”顾际棠叹了口气,轻甩衣袖抬步走出。
“王爷。”顾际棠来到萧穆面前,拱手道:“阿蓁确实是偶感风寒,怕将兵气过给王爷,所以……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顾际棠觉得,在彼此都睁着眼的情况下,说瞎话说得流利也是一种能力。
“王爷若是不急,府中已经备下厢房,请王爷和二公子移步休息。”
“多谢顾家主挂心。”见萧穆不说话,萧乘开口道:“家主先去忙吧,不用记挂我们兄弟二人。”
“怎敢怠慢王爷和二公子?”顾际棠再次拱手。
“无妨,顾家主先去忙吧。”萧穆终于开口。
闻言,顾际棠不再言语,行了一礼之后默默告退。
“阿兄,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萧乘忍不住开口道:“若是嫂嫂一直不肯见我们怎么办?”
但是接收到萧穆的眼神之后,萧乘立即乖乖闭嘴,挺身直立。
一直从正午站到夜色完全降临,拱门之中不时有顾府的仆从进进出出,但是萧穆萧乘二兄弟以及从淮南军中跟来的随从,却是始终没有得到能够进入的允许。
月上中天的时候,萧乘再次看向萧穆:“阿兄……”
“你带着他们先回去。”
“那你呢?”
萧乘的话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再说话,继续陪着萧穆站在拱门之外。
夏日夜短,一夜很快过去。
清晨顾蕴来到顾蓁房中之时,见她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裳,连妆容都不曾改变。坐在外间的坐榻上,身前摆放着未下完的棋局。
“阿姐,你一夜未眠?”顾蓁问完,又看了看侍候在一旁的离芷,后者自然也是昨日的衣裳和妆容。
“你说你这是何苦?”顾蕴坐到顾蓁对面,将压在心中多日的话一并说了出来。
“他外面站了一宿,你就在里面陪了一夜。你若是生气就让他站着就是了,为何自己还要亲自陪着?”
“阿蕴,我没有生气。”
“口是心非。”顾蕴道:“若不是心中有气,为何要让他在外面站着?”
“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
“既是想不明白,那就将人叫进来,一起说明白。”顾蕴道:“像你们这样耗着,要耗到何时?”
不给顾蓁说话的极会,顾蕴接着道:“阿姐这么聪明,怎么也会有如此犹疑的时候?”
“我并非故作姿态。”顾蓁缓声道:“他若是想明白了,自会进来见我。”
“那你让萧充在外面揽着?”顾蕴下意识问道:“萧充揽着,他要如何进来?”
“萧充真的能拦得住他?”
闻言,顾蕴愣住。
萧充虽然听命于顾蓁,带着数十名府卫拦在外面。但是那些人无一不是处自淮南王府,又怎会真的“背主”?
退一步而言,就算萧充他们拦着,能拦得住十岁就开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萧穆?
可是话又说话来,万一他真的以为是阿姐不想见他要怎么办?
阿蕴看向顾蓁,十分不明白她为何明明在等着那人前来解释明面上却又让人前去阻拦。
顾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是为人果决爽利,从来不屑于将心思用在你猜我度、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或者说自幼到大,她从来不屑于将精力放到这些事情上面。一般女子将所有的心思手段都用到男子身上,以获得宠爱和荣光。
但是生于顾氏长于顾氏,自幼被身为顾家家主的父亲捧在手心中长大的顾蓁,从来不需要也不屑于做这些。
说顾蓁此举是欲迎还拒,顾蕴怎么也不相信。
可是排除了这样的解释,她又看不懂顾蓁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阿姐,唤人进来侍候你梳洗吧。”顾蕴说道。
顾蓁轻轻点头,将手中一枚黑子落下。原本就局势不甚清晰的棋局,这下更加混乱了。
……
直到正午,萧穆一行人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天一夜。顾际棠愈发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就算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人也会吃不消。
顾蕴站在院中,远远看着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的萧穆。想要上前,刚刚抬脚却又止住脚步。
这是阿姐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外人还是莫要插手。
但是那个傻子,一直杵在那里作甚?
“阿琉。”
“小姐。”
“替我去传句话。”阿琉的身高几乎快和萧穆无异,顾蕴站在她身旁只能到她的肩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跋扈
“二公子,我们小姐有事相请。”
“阿蕴找我?”萧乘看着面向自己说话的阿琉,有些惊讶。
“是。”阿琉道:“二公子,请随奴婢过来。”
“让我进去?”萧乘还有些不可置信,问完阿琉又转头看了看萧穆。
“是的,小姐请二公子进去说话。”
萧乘又看了看萧穆,他进去却把兄长一人留在此处。这……
“二公子,小姐要说的事情十分要紧。”
“要紧事吗?”萧乘的思绪被拉回,“还不快带我过去。”
看着萧乘恨不得跑进去的背影,站在萧穆后面的萧元以及另外几名淮南军将士维持了十几个时辰的面无表情险些被打破。
果然,在顾家的小姐面前,萧家的男子都不能再用平常的眼光看待。
但是看着仍旧沉默得站在前面的萧穆,一众人心中又不知作何滋味。
虽然淮南军上下对顾蓁这位淮南王妃十分尊敬、爱戴以及仰慕,但是如今他们主帅却被王妃拒于门外。这世间的女子哪个敢对夫君如此?更何况这位夫君还是权倾一方的淮南王爷。
想用“跋扈”二字形容王妃,但是看着王爷和二公子“甘之如饴”的表现,似乎又不太合适。
……
“阿蕴,找我何事?”
“先坐吧。”顾蕴在院中一处凉亭下等候,见萧乘到来示意其坐到自己对面。
“阿琉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先吃饭。”
闻言,萧乘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注意到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品,清淡荤腥皆有,另外还有盅汤羹一碗米饭。
“这是……你准备的?”
顾蕴点头,然后道:“你许久没有进食,先喝一碗汤羹吧。”
阿琉上前给萧乘盛汤,却被他制止:“不必了,我自己来。”
“我还不饿,这是给你准备的。”萧乘盛了汤之后首先递到顾蓁面前,顾蕴又伸手将汤碗放到对方面前。
萧乘微微低头,睫毛颤了颤。然后端起桌上的汤羹递向嘴边,但是即将喝下的时候却又停下来,抬头看向顾蕴。
“怎么了?”
“阿兄还在外面。”
“哦。”
“嫂嫂还是不肯见阿兄吗?”
“是王爷不愿意去见阿姐吧?”顾蕴语气十分平淡。
“怎么会?”听到顾蕴的话,萧乘激动地放下汤碗。
“是吗?”顾蕴道:“那他为什么不进来?”
“是嫂嫂……嫂嫂让萧充他们拦着。”
“萧充打得过王爷?”
“似乎是……”打不过的。
“那些人能拦住他?”
似乎,也是拦不住的。
“可是,那是嫂嫂的吩咐。”萧乘道。
因为是顾蓁的意愿,所以即使没有人拦着,萧穆也不会踏进这院子一步。
“阿姐真不想见他,何必还等着你们找过来?”顾蕴道:“虽然这里是顾宅,但是阿姐能落脚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大齐各处州郡甚至北朝、西域,九州之中,只要阿姐想,哪里不能去?”
萧乘沉默下来,随后突然站起身。
“你去哪里?”顾蕴伸手拉住他。
“去告诉阿兄。”萧乘解释道:“他一定以为是嫂嫂不愿意见他。”
“坐下。”
“可是……”
“坐下。”顾蕴的语气沉了沉。
萧乘犹豫了以下,终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阿蕴,阿兄他……”
“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旁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顾蕴道:“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过去。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想要你将王爷叫进来。坦白而言,阿姐现在的心思连我都有些猜不明白。
而能够完全明白的,只有一人。”
顾蕴看向萧乘:“听清楚了?”
萧乘想了想,然后点头:“我不插手便是。”
“阿乘哥。”顾蕴十分自然地喊出口,“有没有人说过,你当真傻的厉害。”
阿乘哥……听顾蕴喊出这个称呼,萧乘的心跳似乎都漏跳了一瞬。
顾蕴如此称呼他已经许多年了,从当初顾蓁嫁入淮南王府顾蕴和他们相识的时候,她便随着萧秋一起这么喊他。
萧秋唤萧穆阿兄,为了区分便称他为阿乘哥。如此称呼,是含着许多亲昵和熟稔在其中的。
顾蕴幼时随着萧秋这么称呼萧乘,但是毕竟不是亲兄妹,长大之后再如此称呼被旁人听去难免显得过分亲昵。
所以自打顾蕴及笄之后,萧乘便极少再听到这个称呼。
当然,也是因为及笄后不久,她就嫁人了。而萧充,也早已进入淮南军中不断奔赴各个战场。
虽然后来顾蕴也来到了古梁,但是像这样亲近的称呼也极少在人前呼喊。她和旁人一样,十分规矩且疏离地称萧穆为“二公子”。
只偶尔只有萧秋、他以及她,他们三人在场的时候,顾蕴才会不知不觉间恢复幼时在一起玩耍的自在和随意,不经意间唤出幼时曾使用过的称呼。
其实顾蕴从未故意地疏离,但是萧乘却总觉得如此。
如今乍一听到暌违许久的称呼,萧乘一瞬间居然有些呆愣。
反应过来之后,他伸手将汤碗端起,状似自然无意地说道:“你这话倒是不假,阿兄和阿秋从前都这样嘲笑过我。”
距离萧秋离世已经一年,但是再次说起,顾蕴也继萧乘之后怔愣了须臾。
当初引来那些刺客的是她的婢女,虽然关于萧秋的死从未有人怪过她,可是自责还是抑制不住地在心中生起,并且暗中扎下了根。
那是她至今为止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美丽自信、单纯洒脱、骄傲却不骄纵、个性刚烈却待人温柔,任何美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她就像是生长在阳光之下的一朵向阳花,永远不会接触到一丝污秽和阴暗。
那样美好的生命,本应该肆意生长、肆意绽放,在活得灿烂的同时温暖着周围的所有人。
那样的生命,不应该戛然而止。
而且,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度过了一餐。
见萧乘将手中碗筷放下,顾蕴回神,但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出于对萧乘身体的担心,她让阿琉将其叫了进来。但是此时才意识到此举似乎有些不妥,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这是女眷所住的内院,我许久不出去也不合适。”萧乘道:“那……我便先出去了。”
“嗯。”除了如此,顾蕴想不出更好的安排。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对阿兄说的。”萧乘又道。
听到这话,顾蕴心中无措立时散去,因为又将神思都投到了顾蓁和萧穆的事情上。
“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即可。”走出凉亭之后,萧穆对顾蕴道:“你还未进午膳,快些陪嫂嫂去用午膳吧。”
“还有人可是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你就不担心?”听萧乘说起午膳,顾蕴道。
萧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萧穆,随即解释道:“无需担心,若是被敌军围困在战场上,一日两日持续酣战的情况时有发生,三日无日缺水断粮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出现过。”
“这么说……”顾蕴看向萧乘,“我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什么?”
“你不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求亲
“阿蕴。”一边向前迈步,萧乘一边喊道。
“嗯?”
顾蕴看了萧乘一眼,后者又没有了反应,她有些莫名其妙。
萧乘个性率真温和,尤其是面对她和萧秋从来不会有萧穆身上的那种威严。所以虽然他是兄长,顾蕴面对他的时候却比面对萧穆的时候更加自在。
二人已经走到离拱门不远的地方,顾蕴正想开口让他回去,却见一名小厮迅速跑了进来。
这人顾蕴认得,是跟在他二叔顾际棠身旁的小厮。
小厮直接跑向了顾蓁的房间,然后守在门旁的小丫鬟便走进房中。
“你先过去吧。”顾蕴说完,也没等萧乘的回应,带着阿琉转身向顾蓁的房间走去。
顾蕴一进到房内,便察觉的里面的气氛有些微妙,方才那名小厮已经被顾蓁叫了进来。
“送信的人在何处?”顾蓁看着小厮问道。
“回二小姐,在前厅,家主正在接待。”在顾家嫡脉长房和二房的女儿中,顾蓁的年龄排在第二,所以除了她和顾蕴身旁的人,其余仆从一律称之为二小姐。
顾蓁沉默片刻,对着小厮道:“劳烦二叔先代为接待客人,我稍后便过去。”
“是,二小姐,小的告退。”
“阿姐,发生了何事?”小厮离开之后,顾蕴才开口。
顾蓁并未说话,而是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顾蕴接过,快速浏览一遍,接着便满脸压不住的惊愕。
她转头看向顾蓁:“这是郑家家主亲笔?”
顾蓁轻轻点头:“应当是。”
“父亲何时跟郑家有过这么一段渊源?”
顾蓁摇头,轻笑道:“我也不知。”
“父亲绝不会瞒着阿姐做出这样的决定!”顾蕴略有些激动,“还有这郑家家主,缘何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送来这么一封信?”
“你如此激动作甚?”
“阿姐,这可是关乎你名节的事情,叫我如何不激动?”
也无怪顾蕴如此,因为此时她手中所拿着的,是荥阳郑氏的家主亲自为自家外孙所写的求亲信。而所求的,正是顾氏长房嫡长女顾蓁。
信中言顾氏前任家主即顾蓁和顾蕴的父亲和郑氏家主是忘年之交,并且早在数年前两人便已经为顾蓁和郑家主的外孙定下亲事。虽是口头定下并未有婚聘文书,但是却已经交换了信物。
郑家主此次特意派自己的长子郑远随前来,便是替自己的外孙求娶顾家女。
信中一切都言之凿凿,却丝毫未提及顾蓁已经嫁入淮南王府多年的事情。
此事就算并非天下皆知,但是在淮南王府公然站在大齐朝廷的对立面之后,顾家向淮南王府靠拢、顾蓁成为淮南王妃的事情,同为士族的郑氏不可能不知道。
在知道这些的前提下,却仍旧送来了这样一封信。
且不论信中所说的“亲事”到底是真是假,若说如今的情况背后没有人在故意操纵,顾蓁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而且这个操纵的人,她不用细猜都能想到是谁。
这人当真是阴魂不散,远在西域还能想方设法地给她找麻烦。
“雁翎去哪儿了?”顾蓁问道。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问起雁翎,顾蕴还是回答道:“昨日出去的,应当是附近商铺中的一些事务,说是今日晚些时候便能回来。”
闻言,顾蓁点了点头。又问道:“西域最近的局势如何了?”
从外面回来不过两日,其间又忙着替顾苏请郎中等一些琐碎事情,顾蓁还真没有来得及询问其他。如今想想,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关注西域那边的情况了。
“阿姐,眼前最重要的是这封信你要如何处置。”顾蕴晃了晃手中的信,说道:“其他的事情,就先不要操心了。”
况且她上个月还收到了一封阚伯周的信函,虽然棣棠回去了,西域朝堂却不再是他离开前的模样。
就算不能像他那样阴诡手段跌出,从字里行间仍旧能够看出阚伯周可以和其分庭抗礼的自信。毕竟一个是亲子一个只是继子。
“今日之事,和棣棠脱不开关系。”知道顾蕴并不清楚棣棠的另一层身份,顾蓁为其解释道:“棣棠不止是西域可汗的继子,他母亲出身荥阳郑氏,他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郑家的。”
母亲出身郑氏,那棣棠便算是郑家的外孙。
外孙!
“这信上所说的郑家主的外孙就是他?”
顾蓁点头。虽然她只知道棣棠的母亲出身荥阳郑氏,并不清楚具体出身哪一脉。可是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从未有过交集的郑家主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不是那人再背后还能有谁?
“他这是想做什么?”顾蕴的脸色沉了下去。
“去问问就知道了。”顾蓁道:“顺便看看他们所说的信物到底是什么。”
顾蓁刚从坐榻上起身,同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抬头看去,一身黑衣的男子已经来到近前。
萧穆除了穿甲胄之外,时常是着宽松的广袖长衫。像这样一身劲装,倒是极其少见。
顾蓁愣了愣,恍然想起,上次见这人已经是一年之前了。
“阿姐,我先出去等你。”看见萧穆的瞬间,顾蕴反应极其迅速,拉着离芷和阿琉便向门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道:淮南王爷总算是开窍了。
……
“你来作甚?”回神之后,顾蓁开口道。语气不见气愤,也不见怨怼。
但是极致的平静,却让萧穆瞬间慌神。
萧穆慌神的瞬间,顾蓁已经重新坐下。
压下心中慌乱,萧穆半蹲半跪在顾蓁面前。抬头看向她:“过来见你。”
“见我?”
“是。”萧穆点头。
顾蓁将微微低头凑近面前的男子:“你当初说将我送走便将我送走,如今,又是以什么理由过来见我?”
“过来娶你?”
“哦?”顾蓁闻言再次怔愣须臾,出声的同时又凑近几分。看到萧穆眼神变化后,却又突然将身子撤回:“想娶我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为什么要选你呢?”
听到这句话,萧穆心中的慌乱霎时消散。虽然姿势没有改变,但是整个人却放松下来。
他敛容看向顾蓁:“我手握重权,可以护你和阿蕴以及整个顾家一世安康。”
顾蓁不言,萧穆继续道:“除了你,我不近女色。不论何时,你都会是我唯一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女人。”
顾蓁仍旧未说话。
“最关键的一条。”萧穆学着顾蓁方才的动作,将脸凑近几分轻声缓缓道:“我听话。”
“那将我遣送回顾家的是谁?”
“从前年少轻狂,今后会一直听话。”
顾蓁的面容终于有了松动,微微垂眸看向眼前之人。
其实她心中的气愤,离开古梁不久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倒不是她有多大度多贤良淑德,她不再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懂萧穆,懂面前这个爱她同时她也爱的男子。
萧穆又凑近几分,唇瓣几乎贴着顾蓁的唇瓣,闭着眼睛说道:“我爱你,爱到不敢将你放在我身旁。”
过了一会儿,顾蓁双手捧起对方的面颊,让他直视着自己:“我也爱你,爱到思你所思,想你所想,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但是,却不能忍受你独自背负所有,而想要将我荫蔽。
萧穆,萧无衣。我顾蓁想要的,是旗鼓相当的爱情。”
我不想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而是想要保护所有我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