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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雷霆万里与君见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遥远就能看到云组成的漩涡,枝状的红色闪电闪烁得越来越密集,电光照亮之处,云的形状如同宛若龙类游动时相互摩擦的鳞片,雨是从那里落下来的,击撞分合的水滴白沫般充盈着整个世界。

    妖煞塔遍布的裂纹像是撕扯岩石的手,山体的形状难以维持,摇摇欲坠,中心的铁矛升空而去,宛若旗杆,待魔王苏醒之后,它会解下披风系在杆上,树成一面战旗。

    中了邪的群妖披着破烂的衣袍,围绕着山岳分开,它们顶着狂风暴雨跪拜,大雨浇不灭那一双双白焰眼眸中的虔诚。

    群妖原本的意识已被磨灭,但在它们现在的认知里却又是另一种觉醒,它们相信自己是王的子民,要随王征战,踏平整个世界。

    小禾身在山峰上,俯视着群妖,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跟随时以娆登高时,她娇小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生活太多年,小时候,她与野狼搏杀时身负重伤时,还有白头雕衔来鱼儿给她吃,她在森林里学会了捕猎,在溪流里学会了叉鱼,她越来越少回忆童年痛苦的过去,但她知道,她依旧深爱着这里。

    如今森林毁去,尸横遍野,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她却还未拥有击败它的力量,她跟随者前辈步步向前,山峰已在面前,峰顶持续不断地喷涌着大雨也无法浇灭的热浪,涌上面颊。

    “这是最后的平静了。”

    时以娆停下脚步。

    狂风骤起,如呼如啸,阻挡着她们的前进,时以娆立在风中,宛若风暴里的礁石,岿然不动。

    慕师靖亦敛去了笑容,绝美的面容一片冷寂,她想起的却不是死城的场景,而是那片黑色的冰海冰山,立在巨骨之前的黑裙少女似在幽暗无光之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是反叛者的结局。’

    看着山峰中的巨矛,慕师靖心里另一个声音这样说。

    她紧握死证,压下了心念,似心有灵犀,她感应到有什么人在来的路上,下意识回眺,可除了雨之外,她什么也无法看到。

    雨永远不会停。

    铺天盖地的寒冷侵肤蚀骨。

    小禾看着时以娆手中名为漠视的神剑,只觉得更冷。在时以娆问出她能否承剑时,小禾心中闪过一瞬的犹豫,她知道,这柄剑一旦携带,就会极大地影响主人的情绪,但她很快又不在乎了。

    未婚夫君早已死去,妖山族人流血漂橹,救命恩人生死相托,若她真能活下去,想必也是心如冷灰了,更何况,在她眼中,时以娆虽被神剑影响,却也不是真正冷漠的人。

    “星星正在落下,它要醒了。”

    时以娆冷冰冰的声音刀锋般切断了小禾的思绪,小禾如雾的眼眸重新聚焦,看到那颗黑紫色的星辰正在云端缓缓落下,它扎入了缝隙中,沿着裂缝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

    “埋在下面的,很可能是盗世之战中窃取了白凰之名的古妖,若没有猜错,它应是一头凤凰。”

    时以娆身后的太阳图腾气丸般高速旋转,停在周围的结晶光束却是静静悬浮,随着时以娆徐徐抬袖,十二道光之结晶收束成了她掌心的剑,她左手持着未出鞘的罪戒神剑,右手的光剑对着前方虚切,像是决战连的练武。

    可就是这平平的斩切,可剑光所及之处,空气都发出了阵阵哀鸣。

    但时以娆的推测似乎错了。

    随着岩石的剥落,魔王的确露出了它的面目,可并非是一具凰骨,而是陆续从山峰中钻出的灰白色触手,触手黏腻而强韧,上面布满了蠕动不休的口器。

    坚硬的岩层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新生,它们破石而出,扭曲升空,钻入了漩涡般的云里,闪烁不休的雷电根本无法伤及它们,相反,它们还以雷电为食。

    眼前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这座妖煞塔就像是一只倒悬着的乌贼,它正在从岩石的蛋壳中孵化出来,充斥天地的暴雨形成了另一种海洋,它只要重获新生,就能回到属于它的大海。

    “难道……是邪神?”

    死城的暴雨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慕师靖望着那些肿胀多鳞的触手上密密麻麻的口器,浑身发凛。

    “怎么会……”

    时以娆冷冰冰的面颊也泛起一缕困惑。

    这个世界上,除了三大邪神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邪神,但它们大都被封印在海洋之中,怎么会被镇压在大地里?

    邪神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妖煞塔终年干旱,这里的地下溪流也很浅,这点水根本无法支撑它的生命啊……

    人类对于邪神的认知很有可能要改写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新生邪神的触手猛然暴涨,朝着她们延伸了过去。这些触手大得惊人,每一条都像是古代神话中吞象的巨蟒,但它们的模样远比威严的古蛇恶心得多,密密麻麻的吸盘与腕钩足以唤起人对于密集事物本能的恐惧!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人类的剑与法术似乎只是内斗杀戮的武器,它尚不是邪神中最强大的,却已让人感到了渺小无力,它若来犯,谁又能阻拦?

    “等我。”

    风雨中,时以娆只对身后的少女说了两个字。

    绘有金凤的神袍被风吹起,神女手持光束凝成的剑,于电闪雷鸣中凌虚而上,剑光大盛,每一缕被光照亮的雨线都被冰封在了空中,她的身影从万千雨丝中掠过,挥出剑弧,迎上了这些黏腻恶臭的触手。

    小禾仰头望去,茫茫白雨里,时以娆的太阳圆盘已撑至最大,可它的大小与邪神相比依旧不值一提,触手上任意一个张开的口器似乎就能将其彻底吞没。

    时以娆没有半点畏惧,她这副曼妙到颠倒尘寰的身躯并非被困在勾栏或深宫中,而是在妖魔苏醒之日,为了大道与苍生迎上了它的锋芒!

    这是象征着人类巅峰的剑,剑的光芒划破长空,胜过了云层中任何的雷电,它一经亮起便与触手相撞,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庞大而恶心的触手竟被她切开,应声而裂!

    断裂之处,恶臭熏天的汁液狂喷而出,转眼又被暴雨洗去。

    第一截断肢落地,其余的立刻围攻了上来,慕师靖粗略地数了数,触手的数量大约是九根,这个数量并不算多,但很可能只是山底下神明的冰山一角。

    干脆利落地斩出了第一剑后,时以娆并未冒进,触手的围攻之中,她的身躯与光剑合二为一,于其中穿梭绕舞,借助着高速的移动完美地避开了触手的进攻,不仅如此,它们被时以娆的身影吸引,各自为战,竟还打结似地纠缠在了一起。

    时以娆立在云层下方,大日冰封术的心法化作雕满古篆的神圣圆环,绕着她的身躯转动不休,她将手指放在唇前,念动法咒,声音压过了满天雷鸣。

    她的神侧,虚空开裂,金光直落,斩向正在竭力摆脱自我纠缠的触手。

    慕师靖与小禾注视着这场战斗,竟震惊失语,妖煞塔压着怪物,但时以娆也像是怪物,至强至美的人形怪物!

    这便是人神境大圆满吗……

    与她们最初想象的不同,这场战斗里,恶魔的攻击不是被避开就是被直接格挡住,而时以娆剑无需发,每一道金剑都能将它重创,覆盖着鳞片的触手陆续从山上坠落,黏稠的汁液沿着山壁落下,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峰腐蚀得**纵横。

    转眼之间,时以娆竟已杀出了重围,神躯如虹过空,来到了那根长矛的顶端!

    残影入体,时以娆已来到雷暴的中央,她向下俯睨,金白相间的瞳孔里人性已消失不见,唯有彻骨的冷冽之色,她傲然而立,风骨无尘,已是人神!

    雷暴中,神女乳白色旳长裙猎猎飞卷,****的修长玉腿下,曾镇杀魔鬼的长矛被她踩在脚底,她的瞳孔透过断裂的山崖而下,望着紫星沉落之处,那里像是有心脏在跳动。

    “小心——”

    小禾忽地大声嘶喊。

    时以娆漠然抬首,先前被她斩断的触手又围攻了过来,不同的是,它们的断裂处竟开花般生长出了许多细长的触手,它们形似巨型的海葵,齐齐舞动,朝着时以娆的所在逼来。

    时以娆点于长矛上的足尖一动,身子跃起,避开攻击,金剑再度化弧而落。

    眨眼之间,神女再与它们斗在了一起,暴雨渲染之下,这场战斗好像是在大海里进行的,下方跪拜的妖群茫然抬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心下面!”

    慕师靖说着,死证已经出鞘,握在了手里。

    小禾向下望去,瞳孔微缩,只见她们所立的山峰上,竟有许多中邪的妖怪冒雨攀上而来,它们行动迅速,用不了多久就会围上来。

    小禾立刻明白,它们是被自己的神血吸引上来的……

    如时以娆说的那样,想要吞噬小禾的不仅是待醒的鬼,还有她体内的血!

    妖群陆续登了上来,能徒手登峰的各个是妖中的佼佼者,其中有两位小禾还认识,它们曾是一山的领主,威震妖煞塔。

    两位少女拔剑迎去,这座山头上,血腥的战斗也飞快展开了。

    与此同时,鳞兽拉动的马车劈开风雨,疾驰着闯入了妖煞塔的境内。

    妖煞塔的结界只可进不可出,妖兵妖将们也皆去朝拜魔王,所以这辆车的闯入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转眼之间,妖煞塔边缘,崎岖泥泞的道路上已拖出了长长的车辙印。

    “终于到了……”

    陆余神挑开帘子,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话语犹如长叹。

    这声长叹令林守溪感到一丝奇怪,因为他从中听出了一丝沧桑之感,仿佛她从云空山赶到这里,花费了数百年的时光。

    颠簸的车厢里,楚映婵与楚妙依旧依偎在一起,楚妙侧身身子,将脑袋轻轻放在女儿的大腿上,宛若一只趴着的猫,她知道前路凶险,容颜却无比恬静。

    楚映婵端庄地坐着,身子不随车厢的颠簸而摇晃,她时不时看向林守溪,目光虽只是一触即走,但两人总能对视上。

    他们的眼神都是那般凝重。

    “喜欢之人一定要在一起,莫要留下遗憾,许多时候,对于真正的爱情而言,道德也会是繁文缛节。”陆余神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说。

    楚映婵闻言,樱唇轻颤,她略显幽怨道:“陆仙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有……”

    “我是在祝福林守溪与小禾姑娘,你插什么嘴呢?该不会……”陆余神淡淡笑着。

    “我……”楚映婵觉得自己似乎中计了,悻悻然闭嘴,脸颊微红,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何还要来开自己玩笑。

    “不许欺负我女儿。”楚妙闭着眼,说。

    林守溪看着这一幕,却道:“仙师,受教了。”

    楚映婵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只是笑了笑,黑夜的笼罩下,少年的笑容也显得沉重。

    天色晦暗,妖煞塔地形复杂,崎岖难行,但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寻路,中央处狂暴的闪电昭示着位置。

    “我们能平安回去么。”

    靠近妖煞塔时,楚妙睁开眼,轻轻问。

    “当然可以,你还欠我一份谢礼呢,若不能平安回去,本座岂不是亏惨了?”

    陆余神将挑着帘子的手放下,随意置于膝上,“这次回去之后呢,我就把山门门主的职责卸了,好好去闲云野鹤,游历三山,尽享清福。”

    楚妙与楚映婵听了,都说出了祝福的话语。

    林守溪闻言,却是心头一紧,目光下意识朝着陆余神看了过去。

    正巧,陆余神也在看他。

    这位白袍金冠的仙子依旧在微笑,这一路而来,她始终是这样的笑,满不在乎的笑。

    ……

    妖煞塔上,无数支离破碎的残肢正持续不断地滚落下来。

    这些断肢落在朝圣的妖群里,宛若活物,开始大快朵颐地吞噬它们的信徒。

    那些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巨型白色米虫则是最肥美的营养,吃过人的它们被更强大的断肢轻而易举地卷住,大快朵颐,它们惨叫着,很快被吃了个干净。

    如时以娆所言,肢体离开了身躯就不会再想回去了,这些断肢在修复了伤口以后,也没有回归本体,而是向着妖煞塔境外逃窜,想要获得自由。

    小禾与慕师靖与山顶的群妖搏杀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应声倒下,她们的身上也染满鲜血,小禾立在山巅,望见山下残肢们的血腥杀戮时,心如刀绞。

    “他们都说我是天命,可我带来的只是灾难……”

    小禾将剑送入了最后一头攻山妖怪的喉咙里,她紧咬着牙齿,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她身负神血,是灾难的载体,也是造成这一切惨状的罪人之一……她一想起姑姑寄予厚望的眼眸,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钻心之痛。

    她杵着剑跪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血液无法温暖她,反而让她感到更冷,她恨不得将血液抽出,用烈火烤干。

    “小心,别被神血乘隙而入了!”慕师靖立刻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厉叱,想要拉她起来。

    神血在影响着小禾,想将她的情绪拉入极端,择机吞噬。

    “小禾!你清醒点!神女大人赢了,她马上就要杀了那怪物了,你现在要是出事就前功尽弃了!”慕师靖将她从跪姿拉成了站姿,直视她的眼眸,继续大喝。

    小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之色,她也明白了什么,连忙运转气丸,压制住躁动的神血。

    “对不起……”小禾低着头,轻声说。

    慕师靖没有骗她,时以娆确实快要赢了,还为拔出罪戒神剑就要赢了!

    从她们所处的山峰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妖煞塔的场景,只见杀神一般的神女踞于冰冷太阳的正中央,光将她的身姿映照成剪影,而那些与她交战的触手则已遍体鳞伤,无力地垂覆在了山体上,任由暴雨冲刷。

    “要赢了么……”

    小禾也感到诧异,不知是这邪神不如预料中厉害,还是时以娆太过强大,总之,能赢就好。

    慕师靖却没有点头,她看向时以娆时,心跳得厉害,那是道心的警告,危险虽未到来,但她的直觉已将这一信号传递给她了。

    “不好!”

    慕师靖瞳孔一缩,寒意从骨髓中析出。

    话音才落,异变陡生。

    原本死气沉沉的九截残肢突然动了!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只拥有九根手指的手去抓捏某个东西!

    时以娆反应了过来,再度凌空而去。

    可这残肢所要擒拿的却不是她,而是长矛,这些触手蟒蛇般缠绞在粗长的矛柱上,一齐用劲,轰隆隆的巨响声里,长矛终于被彻底拔出了山体!

    封印终于解除。

    它醒了,它彻底醒了!

    这一刻,妖煞塔四分五裂,飞沙走石里,时以娆回到了小禾与慕师靖的身前,张开的太阳之盘可以阻挡住飞来的石头,却无法阻止它的苏醒!

    “邪神……”

    临近妖煞塔的高山之下,鳞兽长嘶着止蹄,四人已陆续下车,楚妙最先看向了那里,她望着那拔矛的触手,声音发颤。

    与山峰上的三位女子一样,他们也目睹了它的降生!

    “不,它不是完全的邪神!”林守溪却摇头否定。

    因为他看到了破碎的山体中有骨头扎了出来——邪神是没有骨头的。

    “那这到底是什么……”楚妙迎雨而望,声音更寒,她腰侧的雪鹤已难以掌控,嗡鸣不休。

    陆余神最后一个出车厢,她遥望高山,不再言语。

    无需猜测了,在长矛被拔出,破空而去直接砸碎了一座山头以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它,它从地层和山岩中拔出,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九条触手飞快地缩回了地面,取而代之钻出来的则是骨头,白森森的骨头!巨大的骸骨很快裸露在了密集的闪电里,像是一个初生的胚胎,铁一般的脊梁居中垂下,弯如月弧,狰狞的肋骨沿着脊梁生长,骨骼上满是嶙峋的刺,两個巨大无比的月状物竖在两端,它们双手般支撑着这形如胚胎的骨架,下端撑着地方,上端高过山峰——这是它收束的翅膀!

    龙尸!这是龙尸!这九条触手的主人竟是一头龙尸!

    龙尸的头颅残破不堪,难以辨认,其中还有巨矛贯穿而过的证明,它仰起了残缺的头颅,发出低吼,双翼豁然张开,狂风呼啸着来到了它的骨翼之下,将它托向了漩涡的云端。

    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先前它是倒置的,触手是它的尾!

    望着它重获自由,于暴雨雷云中起伏的身影,林守溪不由想到了凤凰……

    原来如此,难怪许多人会把它误认为是凤凰,本该属于凤凰的九条漂亮尾羽,在它的身上则是九条触手,它们也如古凰的尾羽那样扭动着,竟有舞女般的妖娆之态!

    从来没有什么凰……

    它们是龙,是被污染了的邪龙,触手是它们妖冶生姿的羽!它活了过来,夭矫升空,龙吟声带着血脉的威压响彻天地,昭告万灵自己的苏醒!

    一道明黄色的闪电伴随着吼叫从它口中喷出,凌空落下,将周围照得明亮。

    望着邪龙的林守溪忽然像是丢掉了魂魄。

    前方的山峰上被雷电照亮,他发现山峰上有人也在一同望着它,她们的身影与邪龙相比渺若尘沙,却在这一刻压过了一切,将他所有的眸光攫住了……

    山峰上,少女发丝如雪。

第一百七十六章:命定之约

    漆黑的云空下,雷光的闪烁稍纵即逝,可就是这样的瞬间,巨龙与少女的图卷就以这样狰狞而娇弱的美烙在了他的瞳孔里,只是遥遥一眼,但林守溪断定,那就是小禾!

    曾经连梦中都显得遥远的少女,如今距离他不过一峰之隔,仿佛伸手就能捉住。

    日思夜想的画面竟以这样的姿态劈面而来,林守溪筋骨作响,心弦随着电光的明灭绷到了极点。

    “小禾……”

    楚映婵也轻轻开口,她显然也望见了山峰上的少女,这证明了林守溪并非是久思成疾的错觉,但除她之外,楚妙与陆余神的视线都被新生邪龙所吸引了,无暇顾及其他。

    云雾中,这头被长矛贯穿地底不知道多少年的邪龙还在适应着这副崭新的身躯,它在铺天盖地的漩涡云里翻腾着,骨头与触手时隐时现,狂风依附在它的翼骨下,形成了它崭新的翼膜,这翼膜看似单薄,却能将它这副沉重的身躯撑了起来,它的动作轻盈如鸟雀。

    先前那枚挂在天上的黑紫色星星果然是它的眼睛,现在,星星回到了它空洞的眼眶里,透出了一抹幽碧的颜色。

    林守溪与慕师靖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苍碧之王的骸骨,与苍碧之王不同的是,眼前这具龙尸很明显已被污染,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气,它的心脏同样如肿瘤般丑陋,那九条触手没有半点古凰尾羽该有的美,相反,白骨末端生出这样的东西,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在它升入雷云的刹那,地面上幸存的群妖也纷纷起身,暴雨中,他们空洞而苍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邪龙,然后一同张口,竟众星捧月般开始吟唱起了古老的歌。

    这是悠长的吟唱,粗犷的妖怪们竟发出了歌姬般尖细缠绵的声音,每一个被拖长的音节皆晦奥难言,仿佛是上古洪荒时期一落数万年的雪。

    歌声有着奇异的魔力,声音所及之处,连野草也跟着一同载歌载舞,妖煞塔领域内的一切生灵都在欢庆它的新生。

    距离邪龙最近的慕师靖与小禾最能感受到这种来自古代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像是被龙吼抽干了,呼吸变得困难的同时,心肺也感受到了挤压感,面对着这样的生灵,仿佛站立在它面前也是一种亵渎。

    时以娆被吹散的金剑重新凝聚,在这威严的时刻,她逆风向前,独自掠向了这尊旧神。

    太阳圆盘顷刻间暴涨,将她的身形笼罩,她宛若提灯夜行的宫女,走上了神的王阶,并非觐见,而是杀戮。

    在邪龙苏醒之前,它的尾羽一度被时以娆重创,如今见她走来,它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发出了咆哮,时以娆不为所动,手掌虚握,其中的剑光宛若金焰,斩向了这头虚伪的古凰。

    再也没有眼花缭乱的缠斗,战斗的方式返璞归真,成为了最朴实无华的撞击。

    时以娆撞入了邪神的领域,剑光直指它的心脏。

    小禾与慕师靖只能看到数缕残影与龙的咆哮,片刻之后,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十一次后,时以娆的身影从闪电龙卷中飞出,落回了山峰上。

    她浓墨般的发丝如水披下,其后圆盘上的十二道光束结晶顷刻碎了十一道,右袖上绣着的凤凰也成了血凰,染红它的是神女的血。

    邪龙比想象中更强大,当它挣开束缚之后,人类巅峰的修道者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时以娆纤柔的手指树在胸前,结成了曼妙的手印,她吐了口清气,罪戒之剑从腰间解下,悬停在了身侧,她以左手将剑握住。

    “你会死的!”

    慕师靖脱口而出,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句话很不吉利,却是慕师靖发自内心的声音,时以娆与邪龙的战斗间,她的脑子里被凭空塞入了很多画面,那是这头邪龙全盛时期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场景,毁天灭地之感透过画面传达过来,它警告着慕师靖,告诉她这绝非人类可以抗衡的力量。

    时以娆回头看她,揉开她紧抓的手,神女朱唇轻启,话语静如海洋深处的墨色:

    “一千年前,冰海之畔,邪灵潮生,大雾弥漫,识潮之神意欲挣破封印,逃出冰海囚笼,皇帝陛下与其战于深洋,数百位修士联袂结阵相助,皇帝重伤,修士尽死,冰海终于沉寂,殉道者中就包括我的先祖……洛初娥。”

    “我既生于世间,岂可辱没先祖?”

    时以娆风轻云淡的话语里透着决绝。

    她再度望向这头龙尸,龙尸的骸骨之侧,电闪雷鸣愈发密集,像是神在嘲笑人的弱小,邪龙仅剩的一只眼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紧紧地盯着小禾,仿佛在看世间最美的猎物,直到时以娆以拇指将罪戒之剑推出一寸,邪龙的瞳孔才重新转向了她。

    它显然对这柄剑有所忌惮,发出了警告似的低吼。

    下方,浩浩荡荡的群妖依旧立在滂沱的大雨中吟唱着,声音传到了山峰之上。

    时以娆背后的图腾渐暗,绣在玉躯上的文字却熠熠生辉,衣裳被雨水打湿,小禾与慕师靖从后方望去,隐约可以透过衣裳看到泛光的内容。

    苍凉的吟唱声里,她带剑前行,犹如易水之畔一去不回的剑客。

    “看仔细些,以后回到云空山,将这一剑说与你师尊听。”

    她对慕师靖如此说。

    面对着这位屡次渎神的女子,尚在适应这副身躯的邪龙已忍无可忍,它张开了残破的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咆哮声里,雷光与火焰喷射如柱,对着山峰冲击而去。

    罪戒之剑与此同时出鞘。

    ……

    “时以娆……”

    楚妙望着天空轻声开口,她从满天的剑光里嗅到了枯萎花瓣般的肃杀之意,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此时,楚妙与陆余神正顶着神明的惊雷与狂风向那座山峰掠去,哪怕境界高如她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行动艰难。

    林守溪与楚映婵就更不必说,持续不断的吟唱干扰着他们的心神,令他们身躯都难以平衡,他们的目标并非妖煞塔,而是小禾与慕师靖待的那座山峰,他们要先攀去那里,将两位少女从危险的中央解救出来。

    “是罪戒之剑,它们曾是皇帝的佩剑,是圣壤殿最尊贵也最强大的剑,如今这柄漠视神剑要在时以娆的手上出鞘了。”

    陆余神的话语却是有条不紊,“罪戒之剑上一次出鞘还是五百年前,那次是丰收神女的剑,躲在巨山中的魔物连同那座山岳一起被直接斩灭,这不是普通的神剑啊,里面藏着真正的怪物,哪怕是如今的时以娆,也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楚妙闻言,却是紧蹙着双眉看向陆余神,眸光如电,“关于今天会发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路而来,楚妙早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始终没有去提。

    “我一个半步人神境的弱者,能知道什么呢?”

    陆余神的微笑中带着些许怅然的意味,“先欣赏这一剑吧。”

    两座山峰之间,剑光大盛。

    喷涌向小禾与慕师靖的光柱被干脆利落地切开,落向了两侧,光柱所及之处,草木岩石触之成灰。

    时以娆立在光柱的中间,她手中旳剑光是黑色的,她视向邪龙的瞳孔是黑色的,连她发后的金色圆盘也成了黑日,这明明是比黑夜更幽邃的颜色,却在邪龙喷吐的光芒中爆发出了另一种明亮。

    她高举着灰白之焰凝成的罪戒之剑,再度扑向了这尊旧神。

    轰——

    神女与邪龙相撞。

    瞬间,足以令人目盲的闪光在妖煞塔上方亮起。

    无数的妖怪双目失明,耳膜破碎,但这依旧不影响它们如痴如醉的吟唱。

    慕师靖与小禾却没有闭眼,她们遵从了时以娆的心愿,目视前方,要将这一剑牢牢铭记在心。

    这是一记再简单不过的、自上而下的劈斩,她们却从中感受到了神女奔腾不息的血,听到了来自深渊的无名嘶喊,甚至看到了苍穹之外虚无缥缈的群星……

    这样的光芒里,时以娆是逆光前行的黑焰,她的剑在手中嘶吼,展露着锋芒,她的肌肤也次第颤栗,不是恐惧,而是她冷漠深处的愤怒之火。

    她并非是楚妙、陆余神那样出身凄惨的少女,她是天生的道胎,家世显赫,在她出身的那天,庭院中的满池莲花提前一个月盛放,万千宾客齐来祝贺,祖师山的大仙师亲自为她定名择师。

    她四岁上山,到了祖师山后颇喜欢花,从小就有种花赏花的习惯,但在世人眼中,万种芳华与她相比皆是虚妄,她才是人间第一的芬芳。

    很多年后,她入主圣壤殿的漠视神女阁,依旧有种花的习惯,不仅如此,她还在阁中摆满了诸位古代神明的像,她有礼神的习惯,世人以为这是她对神的尊重,实则不然,诛杀才是对神明真正的敬意,她曾在阁中立誓,要将它们的头颅尽数斩去。

    如今,她践行着那时的誓言。

    她能从小禾与慕师靖的身上看到自己旧时的身影,但她早已不是少女,彼时的年少轻狂成了如今剑上的火焰,正与她一起熊熊燃烧。

    光芒落尽之时,她竟已冲破了邪龙的重重阻隔,将剑刺入了那颗硕大鼓动的心脏里。

    心脏自剑锋处开裂,猛地炸开,肉屑疯狂飞溅。

    邪龙发出了痛苦的长吟。

    从体型上看,眼前的女子它一根手指就可碾碎,可它却被对方的剑刺入了心脏。

    时以娆的倾力一剑削去了它的半颗心脏,换作其他生命早已消陨,但它依旧活着,并能进行反击。

    邪龙之所以能够挡住这神剑积蓄百年的一击,是因为它也有剑!

    它的爪子上握着一柄充盈雷电的骨剑,那是它的断尾,当年它为了获得邪神的力量,用利爪将自己的尾巴折断,令九条触手可以从断尾处生长出来。

    折断的尾骨没有废弃,成了它的剑。

    邪龙垂下头颅,盯着那柄黑色的罪戒神剑,紫黑色的瞳孔里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恐惧转瞬即逝,暴怒取而代之,它扇动翅膀,刮起飓风,残缺的利爪挥动骨剑,将罪戒神剑格开,随后顺势劈下,斩向了时以娆。

    龙的尾骨在时以娆的眼中是当之无愧的重剑,它斩下之时如同天桥坠落,但她早已不惧,径直迎了上去。

    时以娆凭借着凌虚御风的神术再次与邪龙战斗在了一起,这是一场璀璨的决战,交锋的剑光是盛放不休的烟火,天空的雷鸣与大地的吟唱则是为其精心准备的奏乐,龙的咆哮与神女的嘶喊一齐贯穿寰宇。

    “真是精彩。”

    陆余神竟还有余心鼓掌,“时以娆不愧是七大神女之首,若非这柄神剑中封印的东西实在桀骜不驯,她先前的一剑很有可能直接将其心脏破碎,斩灭当场。”

    “将新生的邪王钉死在它沉睡万年的坟墓里,这等丰功伟绩,恐怕是楼主也无法做到吧,可惜了……”

    陆余神悠悠地说着,逆风登高。

    “罪戒之剑里到底封印着什么?”楚妙嘶声发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

    陆余神轻声叹息,她的眼眸却不自觉抬起,似乎透过结界与苍穹,望向了更深处的群星彼岸。

    “不想说就别说风凉话了!”

    楚妙以剑挡开飞来的光屑,竭力大喝:“时以娆不可能赢的,龙尸的恢复力太强太强了,当年苍碧之王伤成那样还是逃出了城墙,但罪戒之剑若不及时归鞘,只会把时以娆拖向深渊!”

    陆余神轻轻点头。

    时以娆看似与邪龙势均力敌地交战,并多次挡开了它九条尾羽一同的进攻,但这种打法无异于燃烧生命,此消彼长下去,她的身躯迟早会被龙的骨剑洞穿。

    云海开裂,地动山摇。

    小禾与慕师靖身处的山峰因为地动而晃个不停,随时都要坍塌。

    慕师靖忽然拉住小禾,说:“我带你走,结界有松动的迹象,我们全力以赴,说不定能够出去。”

    “神女姐姐还在战斗,我们怎么能走?”小禾反问。

    “她还是低估了邪神的强大……”

    慕师靖话语透着绝望,“你要是不走,你也会死的,你死了,时以娆的衣钵谁来传承?你死了,林守溪也永远等不到你了。”

    “林守溪……”小禾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她惨然笑道:“木姐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他其实早就死了。”

    “不,他还活着,他现在就在来妖煞塔的路上,他一直在等你!”慕师靖抓住小禾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睛,大声说。

    小禾如雾的眼眸却未有光泛起,她轻轻笑着,说:“木姐姐,你也不擅长撒谎呢。”

    “我没有骗你!”慕师靖声嘶力竭。

    “你若没有骗我,为何不早告诉我呢?”小禾低声问。

    “我……”

    慕师靖如鲠在喉,哑口无言。

    一切的声音像是远去了,小禾立在峰巅,娇俏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横流,她仰起头,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说:

    “娘亲死了,姑姑死了,林守溪死了,巫家毁了,妖煞塔灭了,现在时姐姐也要死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我只是灾星……以后,以后我还会连累你们的。”

    这一刻,小禾的眼睛如此空洞,慕师靖觉得自己望上一眼,就会跟着坠入绝望的死寂里。

    “不,不是的……”慕师靖檀口微张,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时以娆果然陷入了颓势,这已是她有生以来最巅峰的一场战斗,每一剑几乎都发挥到了完美,她还想再战,但罪戒之剑已然不允。

    黑色的剑锋上,神秘的光芒亮起,光线形如血丝,自剑身上缓缓拱起,仿佛要脱离封印,从中钻出。

    时以娆不得不将它插回剑鞘之中,可剑身犹在膨胀,插剑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她要分神将剑归鞘,就没有力量抵御邪龙的攻击了,缺少了神剑的加持,她的法术变得无力,仿佛只是给神明欣赏的烟火。

    慕师靖也望见了这一幕,她心如刀绞,可残存的理智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她紧紧扣住了小禾的肩膀,肃然道:“与邪神战斗的路上从不惧怕牺牲,但你这样的死亡根本没有意义,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面对慕师靖的喝问,小禾却只是笑,她轻声说:“也许有用的。”

    这时,慕师靖才忽然注意到,小禾的眼睛透着不正常的白,那是神性的白,同时,她的衣裙与雪发迎着风雨飘动了起来,轻盈得如同幻影。

    慕师靖低头,这才发现小禾不知何时将手腕上的红绳解开了。

    “愚蠢!”慕师靖忍不住骂道:“时以娆尚不是对手,你即使解开了封印又有什么用?别傻了,不要觉得这样的牺牲很壮烈,你这是愚蠢,你这样死了,谁也对不起!”

    小禾依旧摇头。

    她境界大涨,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慕师靖的禁锢,她以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高举于空,苍白的瞳孔直视邪龙,大喝道:

    “你不是要吃我吗?来啊!”

    这句话被声之灵根放大了数倍,响彻天地。

    邪龙听见了,它回过头,望向了山峰上的少女,它似有些疑惑,疑惑于一个人类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时以娆浑身是血,她任在竭力归剑于鞘,正当邪龙打算杀死她之后再去吞噬那携带髓血的少女时,少女的声音再度穿透雨幕传来:

    “你若不来吃我,我就让它吃掉吧。”

    它指的是体内的髓血,髓血正在沸腾,它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吃掉她尚有生机,否则它一定会成为龙尸的食物。

    邪龙紫瞳凝光,冷冽异常,它不想被这少女左右行动,但更不想髓血先它一步将其吞噬。

    漩涡雷云之中,邪龙放弃了对时以娆的追击,转身振翅,掠向了雪发少女的方向。

    “木姐姐,快点逃吧。”小禾看着她,微笑道:“别忘你刚刚说的话,这样的死亡可没有意义啊。”

    慕师靖呆立原地,她看着沐浴白光的少女,不断摇头,思考成了艰难之事,她只能轻轻重复‘不要’。

    封印解开之后,小禾获得了崭新的力量,哪怕慕师靖不愿走,她同样可以飞离山峰,将这邪龙引到别处。

    小禾先前的话语通过灵根传播到了天上地下,林守溪自也听见了。

    他在陡峭的山岩上纵跃着,浑金气丸转动到了极致,但山峰是那样高耸,雷雨又是那般浩大,它阻止着少年的前进,使得一山之隔的人无法相逢。

    林守溪不断地嘶喊着,可他的声音小禾根本没有听到,但从小禾的话语里,他已听出了决绝的死志。

    他缺乏力量,根本无法在灾难来临前抵达她的身边,若此刻有恶魔愿与他交易借去力量,他想他愿意付出一切。

    恶魔没有降临,陆余神却去而复返,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在等你呢,你这样爬,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陆余神轻轻地笑:“你看,群妖正在歌唱,这是唱给你们的歌,它们在催促你去迎娶它们妖族的公主呢。”

    “可我……”林守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宛若呻吟,他说不下去,歌声传入耳中,宛若诅咒。

    “不要着急,想想你还有什么,力量就藏在你身体里,但你要会运用它。”陆余神说:“认真听听这呼啸的山风吧,它会给你灵感。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完,陆余神凌空而去。

    林守溪怔住了。

    风……

    山风……

    他这才猛然想起,在不死国时,白瞳黑凰剑经已来到了第二重!

    他早已获得了风的力量,这逆流而下的大风根本不是阻碍,而是本该在他肩胛骨生出的羽翼!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

    剑经在体内咆哮,瀑布般落下的狂风变得温顺,他逆风而起,身影如飞,冲上了山巅。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

    “你不用替我做决定。”慕师靖看着小禾,突然发出冰冷的喉声。

    小禾错愕之时,慕师靖的死证已然出鞘。

    “道门传承至今,皆以除魔卫道为已任,魔已至身前,我……岂能视而不见。”

    她说出了与死城时一样的话语,却更为决绝。

    她直视着飞来的巨龙,用近乎不属于她的声音开口,“反叛者本该死在我的剑下,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如是。”

    小禾望着她,不由想起了神血记忆中的黑裙少女,她们的身影隐约重叠。

    不由多想,慕师靖竟发疯似挥剑踏步,从这千丈山峰上一跃而起,将死证递向了这头巨龙!

    “不,不要——”

    小禾张口,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她这根本是在送死,甚至用不着邪龙,她自会跌落深崖,粉身碎骨。

    她想要飞身去拦,可神血恰好在这一刻发作,侵蚀她的四肢,她的身躯因为剧痛而跪倒,什么也无法做到。

    她想起了神域里与林守溪的分别,这是自那以后她最绝望的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陆续死去,却无法阻止。

    心如死灰。

    没有了意志的挣扎,神血的吞噬变得更加顺利,她的腕上生出鳞片,额上生出龙角,正当她要彻底神化之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穿过了她的长发,温柔地将她抱拥。

    她跪在地上,睁大了眼,以为是错觉。

    身后,少年拥着她,抓住了她的手,娴熟地将红绳系回了她的手腕,神血在体内发出了不甘的嘶叫。

    “是,是你吗……”小禾不敢大声说法,生怕惊扰了此时易碎的梦。

    “久等了,小禾。”林守溪柔声说。

    时隔不知多少个日夜,他终于再次抱住了她。

    他仰起头,视线里是慕师靖飞身而去的景,陆余神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等我。”他说。

    湛宫同时出鞘。

    片刻之后,死城的场景复现,暴雨雷鸣之间,少年踏步飞身,与慕师靖一起,挥剑斩向邪神!

    弧光在雨空中明亮,邪神望着这对不知死活的少年少女,发出了轻蔑的笑。

    陆余神望着这两道亮若飞星的剑芒,也笑了,却笑得心满意足,仿佛大道将成。

    “这一天果然来了,您也等很久了吧。”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如您说的那样,旧的时代终将过去,恩师……掌握我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风息之处

    陆余神小的时候,一场沙尘暴席卷了她居住的村庄,那时她躲在低矮的土垛后面,看本就贫瘠的村庄被风沙覆盖。

    灾神从沙尘暴中走来,拔出了村庄供奉的神木,以此为剑,越过夯实的土墙,将箭塔望楼摧毁殆尽。灾神人身狮面,暴怒咆哮时须发皆张。

    不久之后,整个村庄被沙尘暴淹没成土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坟冢。

    十室九空,仅剩的幸存者也大都神智失常,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余神被修道者从沙子里挖出来时一动不动,险些被当成尸体丢弃。她拥有修道天赋,与许多孩子一起被送去神山修行,那些孩子大部分是苍碧之灾中的幸存者,他们的家在城墙内,却依旧没有躲过毁灭的命运。

    山门神堂前,孩子们下跪立誓,他们要修成大道,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为活着的万民开辟生路。

    为此,他们的学堂前还特意置了口古重大钟,钟声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响起,一直响到所有人都离去,陆余神每每听到时,皆有如芒在背之感。

    在学堂里,她没有朋友,只是修行修行不断修行,后来,面对世家大族的邀约,她没有选择去做所谓的首席供奉,而是布衣背剑去了荒外,她于村庄的旧址割掌立誓,不斩灾神不还。

    整整六十年,她走在污浊的荒地里,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她用那把满是豁口的长刀斩杀了数百头妖魔邪祟之后,终于深入西边漠地,见到了当年毁村的元凶。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灾神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她身负重伤躲到了一座早已废弃无数年的破庙里,呼吸时都感觉有砂砾在摩擦肺部。

    她对自己感到失望,人类的血肉之躯与神相比差距太大,而这头灾神与真正的神明相比又是天壤之别。

    她以为她会死在这里,但在灾神到来之前,她在破庙中找到了一块记录功法的石碑,石碑不以文字传承,她用手触碰,功法便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躯体里。

    那天夜晚,陆余神做了很长的梦,梦中,她见到了灿烂的星辰,一位青裙的女子从星辰中孵化出来,她立在两条长河的交界处,美得宛若幻影。

    “是你唤醒的我么?”青裙女子温柔地问。

    陆余神懵懂地点头。

    星辰般的梦境里,陆余神听青裙女子讲述了她的故事,她原本是碎墙之日的幸存者,但因为洞悉了法术的真相而被迫销声匿迹,她与她的丈夫也因为各自的理念分道扬镳,相约成道后重逢。

    她藏在渺无人烟的沙漠里,将两本心法残缺的内容补充完整,然后,她抛弃了肉身,以灵态寄居法术之中,与其共存。

    “我现在尚是禁锢之身,但没有关系,只要学习这种法术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会随之越来越强大。”青裙女子说。

    “你是要我将这法术带出沙漠,传播去这个世界吗?”陆余神问。

    “不必,这个世界太狭窄了……等到异界之门开启,我自会重获新生。”青裙女子似在微笑。

    “异界之门?”陆余神感到诧异。

    “嗯,自会有人去做这件事的。”她说。

    后来陆余神知道,做这件事的是她的女儿,但很显然,那位仙楼楼主并不知晓这些,她决心开启异界之门,是因为云空山的另一个计划。

    这一夜,青裙女子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她还想请陆余神帮一个忙,让她去寻找一对少年少女,并要将其带在身边。

    “没有更详细的描述了吗?”陆余神问。

    “不需要。”青裙女子说:“他们很漂亮,你见到他们,就知道是他们了。”

    陆余神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们是谁呢?”她忍不住问。

    “他们是弑神的兵器,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斩断旧神的不死之命。”青裙女子说。

    “弑神的兵器?”陆余神吃惊。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只见过他们一面。”

    她的猜测来自于推演,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神明,等到这个世界真正构筑完成,她的推演将是天算。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强大与自由吗?”陆余神再问。

    青裙女子却是摇头,冷冽的风雪在温柔的眸底掠过,她的声音也显得冰冷:“为了杀光它们。”

    陆余神像是清醒了,她精神一震,问:“我能追随您吗?”

    于是,她成了她的弟子。

    “我需要做什么?”陆余神问。

    “等待。”她说。

    “等待?”

    “嗯。”

    青裙女子悬立空中,飘舞的长发与背后幽邃的星空融为一体,她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多年之后,我将化作域外煞魔降临。”

    “我……即是群星。”

    ……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

    此时,小禾依旧跪坐在山峰上,怔怔地看着那两道燕子般飞去的影,时以娆竭力将剑收入鞘中,却被罪戒之剑的力量反噬,身躯颤抖,自我抗争,什么也做不到。

    唯有群妖还在尽心歌唱。

    眼看着邪龙要将那对少年少女撞碎之时,幽暗的天空中,忽有星光落下,照亮了陆余神的金冠,与此同时,风呼啸着降临,灌入了她的身体里。

    楚妙觉得陆余神变了,但也说不上来是哪改变了,唯听她冷冷开口:“借我一剑。”

    楚妙下意识想要递剑,可一柄黑剑却已破空飞来,那不是剑,而是楚映婵的尺,打神尺,它被陆余神握在了掌心。

    金冠白袍的神女手握黑尺,以血肉之躯迎上了邪龙的身体,邪龙的身体附近充斥着飓风与雷电,这个连人神境大圆满的时以娆都寸步难行的领域,却被她以铁尺硬生生斩开,陆余神来到了神的面前,与残骸中的黑紫色瞳孔对视,这一次,该恐惧的不再是人类。

    无锋的黑尺在此刻胜过了一切的利刃,它在邪龙面前亮起之时,邪龙竟被她硬生生逼停了!它弯脊振翅,双翼扇动,飓风与雷电水银泻地般涌向了陆余神,但陆余神的速度太快,这样的攻击根本追不上她的衣角。

    在她直逼心脏之际,邪龙挥动骨剑护在心口,陆余神没有强攻,她身躯一折,提尺上掠,升空的身影转眼来到了它握剑的龙爪之侧,剑诀轻吐间,陆余神已在邪龙的骨臂处环绕了一圈,这坚不可摧的龙爪竟被她硬生生斩了下来!

    邪龙仰起长颈,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它的骨头痉挛般收缩着,像是想化作铜墙铁壁,将心脏护住,但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握剑的龙爪从邪龙身上坠落,被陆余神提在手中,陆余神虽也高挑,但与这巨爪龙剑想必不值一提,可她却握住了一截龙骨,将这残肢龙剑举了起来!

    “龙是多么古老而威严的生命啊……所有像你这样拼凑而生的生命,都是违背了世界法则的怪物。”

    陆余神居高临下地开口,声音比时以娆更加冷漠,“迎接你的末日吧。”

    骨剑劈落。

    楚妙望着正在发生的一幕,目瞪口呆,她可以确信,眼前的陆余神绝不是陆余神,她被什么东西占据了,爆发出了绝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而看到她挥剑的动作时,楚妙竟感到了一丝熟悉,鬼使神差间,她想起了宫家的女家主,这是毫无由来的联想,却挥之不去。

    前方,战斗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进行着,陆余神的一剑砍断了邪龙的肩膀,将它的脖颈斩得扭曲变形,邪龙的咆哮声愈发愤怒凄厉,它振翅想逃,却为时已晚。

    邪龙侧目望去,发现这个真正的怪物女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它的肩头,她举起黑尺,反手刺入了它黑紫色的瞳孔里,陨石般的瞳孔被一剑刺裂,邪龙转瞬目盲,扑动着翅膀哀啸坠地。

    陆余神站在它的身躯上,用这柄骨剑斩断了它九条试图反抗的触手,曾经巨龙为了它们折断了自己的尾,如今它们被这条尾骨一一斩下。

    “我知道你们是无法杀死的,但今天……”

    陆余神闭上了眼眸,回身望去。

    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山峰上一跃而下,挥剑的身影已至后方。

    慕师靖没有想到林守溪会来,在她孤注一掷,凭借着心底的直觉拔剑而去之时,她侧过脸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起初以为这是濒死的错觉,直到他对自己露出微笑。

    无穷的感动涌上心头,落到唇上却只是一句埋怨:“怎么才来?”

    “迟了吗?”林守溪笑着问。

    “倒是没有。”慕师靖莞尔。

    她尚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未发挥出的力量,但至少这一刻,她觉得她的剑能斩断阻挡的一切。

    他们一同斩向了倒地的邪龙,完成最致命的一击。

    群妖的歌声不再是祝福,而是挽歌。

    双剑加身之时,邪龙仅存的余光瞥见了慕师靖的身影,一袭白裙的她成了黑色旳剪影,直到此刻,邪龙才想起了什么,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被唤醒了。

    接着,妖煞塔领域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断裂的声音,那是邪龙生命结束时发出的声响。

    这具曾在盗世之战中窃取了白凰之名的怪物,彻底成为了死寂的骸骨。

    林守溪收剑,仰起头,看到了陆余神的身影,她沐浴在星光里,虚无缥缈。

    林守溪心头一震,下意识地问:“你要走了吗?”

    “嗯。”

    陆余神轻轻点头。

    当年击退苍碧之王时,便是祖师降临了宫颂的身躯,降临之后,人神境的宫颂尚且奄奄一息,更何况是她呢?

    “不要为我担心,继续向前走吧,我们还会相逢的。”陆余神微笑着说。

    林守溪看着她的笑,并不确定此刻与自己对话的是谁,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谎,他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谢谢你。”

    陆余神微笑着接受了他的感谢,她双手负后,眨了眨眼,

    “那……再见?”

    林守溪对她挥了挥手,说:“再见。”

    神秘的星光将她笼罩,陆余神闭上了眼,消失在了星光里。

    最后,她恍然想起了幼时放学的场景,铜钟的声音会在那样的傍晚准时响起,直至夕阳西沉。

    轰……

    星光寂灭的一刻,龙尸的心脏腐烂如脓,它身上的法则崩解,被它囚禁在翼下的狂风于此刻释放,狂暴的大风将林守溪与慕师靖裹起,巨浪般卷向了天际。

    慕师靖不似林守溪那样拥有掌控风的力量,被吹起的一刻,她连忙抓住了林守溪的手。

    “害怕吗?”林守溪笑着问。

    “我才不怕。”慕师靖却是不敢松手。

    狂风将他们送上了高空,暴雨还未停歇,但正上方的云却已被飓风吹散了,露出了其后的星空。

    慕师靖看到的却不是星空,而是云里的另一个东西——云螺。

    在进入妖煞塔之前,慕师靖将为了防止它被发现,将其藏在了云里,如今它竟被漩涡带到了这里。

    慕师靖在高空中念动真诀,将云螺呼唤至了身边。

    “本小姐可不需要你。”慕师靖冷笑着松手,跃上了云螺的背脊。

    “那最好了。”

    林守溪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在慕师靖微惊的视线里,少年乘风转身,借着狂风飞向了那座山峰。

    小禾所在的山峰。

    他从云雨间飞回,对着小禾伸出了手。

    “跟我走。”他说。

    “好。”

    少女泪流满面,声音近乎哽咽,她抬起了苍白的手腕,在山巅与他奋力相握。

    山峰下群妖的歌声已经寂静,但属于他们的声音却才刚刚响起。

    那是漫山遍野,无休无止的风声。

    这样强劲的风场里,林守溪抓着小禾的手,迎着乌云与雷鸣向着天空飞去,如搏击风暴的燕。

    “哎,不许抢我的小禾!”慕师靖见状,气恼地拍打云螺,下达命令:“快,给我追上他们!”

    云螺却因为吃多了乌云,似有些不适,非但未能快马加鞭地追赶,还载着她萎靡的向下沉去。

    慕师靖气急败坏之时,林守溪还对她挥了挥手。

    ……

    高空中,林守溪与小禾紧握着手,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进入神域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一次是坠落,而这次是上升。

    劲风吹开了暴雨,灌入他们的衣裳,风夹杂着电弧在肌肤上游走着,带来了遍及全身的战栗感,他们在风中发抖,不是因为伤痛和恐惧,只是战栗,仿佛它们也成了这千丝万缕中的一息。

    他们飞得如此之高,从这里看,山岳黑魆魆起伏的棱线已无法望见,世界成了凹凸不平的长卷,死亡与杀戮随着与大地一同离他们遥远,他们在这一刻扫清了一切芜杂的念头,内心中全部的细节只是彼此相聚与分离的瞬间。

    风在耳边呼啸着,衣裳的颤动声都显得如此喧嚣,他们手拉着手,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向彼此望去。

    林守溪看到了少女的眼眸,雾一般的眼眸,里面闪动着温柔而狡黠的光,像是池水之中碎开的、不可捉摸的月亮,她额前的发被风一并吹起,白净的脸颊带着超乎想象的美,她也在看他,薄唇勾成了世间最美的笑。

    他们的上空,乌云与雷电犹在鸣奏,它们从头顶翻滚过去,如千军万马压境。

    但这一刻,再没有东西能阻挡他们了,他们手拉着手,掠过浩浩荡荡的云,从邪龙死时狂风震出的缺口中飞了出去,他们来到了云霄之上,翻滚的云转眼已在脚下,头顶是幽邃的天空与灿烂的星光。世界寂静了下来。

    “你终于来找我了。”小禾轻轻地说。

    “嗯,无论小禾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林守溪的声音极尽温柔。

    “为什么呢?”小禾明知故问,声音微带俏皮。

    “因为我永远喜欢小禾。”林守溪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转而从她的肋下穿至她的后背,漫卷如雪的发丝在他的指尖颤抖着,仿佛绵绵的低语。

    飓风尽头的高空,少年与少女再次相拥。

    这里再无他人,小禾也不害羞了,她睁着灵秀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脸,问:“喜欢是什么呢?”

    林守溪几乎没有犹豫,他说:“我希望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人是你;在书院阅卷的时候,旁边坐的人是你;斩妖除魔的时候,并肩作战的人是你,我们能一起去任何地方,也一定会一起回来,我……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小禾静静地听着,眼泪却又决堤似地流了下来,她埋在他的肩头,娇小的身躯颤个不休。

    “我也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她紧紧抱住他。

    寂静的高空,云层逐渐弥合,随着邪龙的死去,它们变得愈发安静,更上方,月光洒落下来,为乌云镀上了银辉,世界成了一个美妙而幻丽的梦。

    他们就这样抱着,直至风息。

第一百七十八章:相逢的少女们

    随着邪龙的死去,妖煞塔的结界开始奔溃,龙尸垂拢着双翼嵌在岩石里,像是石灰岩的雕塑,昔日海上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神明已然作古,留下来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

    暴雨渐歇。

    群妖瞳孔中的白色逐渐褪去,它们或跪或立,望着眼前崩塌的妖山与残缺的龙骨,依旧是惊惧而茫然的。

    翻滚的云层里不再有雷电闪烁,风渐渐微弱的时候,林守溪与小禾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拥抱,他们变回了手牵手的模样,五指紧扣,身躯也像是相连在了一起,彼此的呼吸与脉搏微弱而清晰。

    月光如银。

    他们像是风筝,脱离了线的牵引,乘风飞上苍穹,停留在了云与天空浩瀚的间隙里。但风暴总会停息,风雨渐散时,他们张开双臂,背对着星与月,沉向了云。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风贴着云流动,水汽迎面而来,残存的电弧在云海里闪烁,像是稍纵即逝的银鱼,遥遥望去,银辉的尽头,天边白光如线,太阳会在不久之后升起,将这些云照成金黄的色彩,他们睁大了眼睛,努力记取着可以记得的一切,然后沉入了云里,像大地飘坠。

    冬日,世界寒冷依旧,小禾白裙单薄,肌肤却翻滚着炙热的温度,林守溪回过头去,痴痴地看着她,云隔绝了月亮,少女的皎洁更胜明月。

    “我……其实都知道了。”小禾的目光飘向了一边。

    “嗯?知道什么?”林守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目光的尽头,与小禾相似白裙的慕师靖坐在云螺背上,蹙着眉欺负着云螺,如今见他们从云端飘坠下来,不由轻哼了一声,气恼难掩。

    她看着小禾飞扬的白发与面颊上的微笑,很确信地认为她将自己这个姐姐忘了。

    “你还要瞒着我吗?”小禾盯着他,温柔中透着几分质询的意味。

    “我……”

    林守溪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毕竟心虚,也不太敢问,先前的情话有多顺畅,此刻就有多支支吾吾。

    此刻,小禾暂时显露出了无比的宽容,只是说:“等会再和你算账。”

    梦一样的美好远去在云层上,大地越来越近,却是满目疮痍,小禾望着群妖,酸涩之意再度浮上心头,先前山巅上的绝望令她毕生难忘,若非林守溪如光一样自身后将她照亮,她应已在深渊。

    少女薄而翘的嘴唇轻启,哼唱起了歌声,那是先前群妖吟唱的歌,古老沧桑的旋律落到她的唇边,如被密林滤过后的风,低徊婉转,**悱恻,这是真正的挽歌。

    她曾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她不是天命,甚至带来了灾难,但世界不会因为她的死去而安宁,这是邪灵妖物陆续苏醒的年代,软弱毫无用处,战士哪怕死亡,也该燃尽所有的血。

    难以抑制的悲伤里,小禾轻哼着开口,溪流般的歌声里,她的坚定锐利如芒,“我是他们的天命,我要带他们走向希望。”

    小禾牵着他的手飞向大地。

    少年的手硬如钢铸,疤痕未消,仿佛只要紧紧握着,就能将世间的邪祟斩尽杀绝。

    山峰之下,楚映婵站在拉车的鳞兽身前,白裙在流风中吹卷着,她为自己依旧没能做什么而感到沮丧,但仰起头,看到林守溪与小禾落叶般飘坠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分离与相逢,她都是见证者。

    ……

    时以娆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梦境里,她披着一袭褒博的白裳,下摆迤地,水一般淌过铺满星辰的镜面,世界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幽暗长廊,她在其中行走着,耳畔低语声此起彼伏。

    这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像是某种邪恶的咒语,并不嘈杂,却令她古井不波的心也感到厌烦,她想要拔剑将声音斩去,却发现腰间的剑不见了,发后的太阳图腾变成了黑色,亦不给予她回应。

    她陷入了一个绝对封闭的时空里。

    时以娆别无他法,只得继续向前走去,路越来越远,她看到了交织闪烁的星光,星光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像是一个未知的生命。它是声音的源头。

    时以娆想要看清它的模样,但无法做到,她只是本能地朝它走去,她知道前方是疯狂与死亡,却无法切断自己的意识,只能走向她。

    这是罪戒之剑的反噬。

    自古以来,神女哪怕拔剑,也只斩一击,她为了杀死邪龙持剑太久,终于深陷其中。

    走近怪物后,似有火焰从身体里窜起,灼烧四肢百骸,她浑身上下都感到了热,**,这是她不知多少年没有体悟过的感觉了,陌生到令人恐惧,烈焰焚毁了她冷漠的坚冰,她要烧起来了。

    她渐渐明白,这是七情的反噬。

    七柄神剑对应七种罪孽,漠视神剑封印的便是色孽,过去,她用绝对的冷漠将其压制,如今封印松动,它拥起了身体,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要将她吞噬。

    时以娆没有反抗的力量,她跪在漆黑之地里,任由情绪反噬着自己,如同受刑的罪人,身体抽搐不休。

    沉沦的当口,她听到了呼唤。

    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时以娆意识到,那是先祖的呼唤。

    她回过头去,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她的后方,对她伸出了手,时以娆接过了她的手。

    像是从泥浆中拔出身体,时以娆从浑浑噩噩渐渐清醒,眼前的神女一袭古典的长裙配着深茶色的薄袜,美丽异常,正是她的先祖。

    “回去吧,不要因此挫了锋芒。”洛初娥说。

    时以娆走出了黑暗之地,回到了光里。

    她朦胧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小禾娇俏的面容,少女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慕师靖也坐在一边,见她醒来,不免松了口气。

    接着,时以娆望向了立在床边的陌生少年,少年俊秀非凡,手中持着一枚戒指,她看着戒指上镶嵌的星火,神色微动。

    “这是……”

    “这是你血脉的原点。”林守溪说。

    林守溪正是用它救了时以娆。

    “你怎么会有这个?”时以娆问。

    “洛初娥……赠给我的。”林守溪说。

    “你见过我先祖?”

    时以娆感到诧异,家族每隔数年都会有祭拜先祖的仪式,但她从未听见过先祖的呼唤,她以为祖先早已在与识潮之神的一战里神魄尽灭,却不曾想到,这枚藏着先祖魂魄的戒指,竟落到了这位少年手中。

    “嗯,见过。”

    岂止是见过,那简直是林守溪毕生难忘的经历。

    时以娆此刻虚弱,她躺在床榻上,犹豫半晌后只是问:“在你眼中,我先祖是怎么样的人呢?”

    林守溪的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自是王城后的炼狱里,洛初娥如妖似煞的身影。但他隐瞒了这些,只是说:“洛初娥与识潮之神死战,精神受其污染,偶尔疯狂,她躲在幽暗之地里,心念后人,不愿散去,直到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她还说……你是她最好的后人。”

    时以娆并未因为先祖的夸奖而露出微笑,神色却终于平静下来。

    “谢谢你。”她说。

    “也谢谢你保护了小禾。”林守溪说。

    小禾面颊微红,她掀开了些被子,捉住了时以娆的手,摸了摸,却大吃一惊,问:

    “时姐姐,你发烧了吗?”

    “没有。”

    时以娆只回答了一句,不愿提及更多,她定了定神,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是谁杀了那头邪龙?”

    这时,门推开了,一袭青裙的楚妙走了进来,她恰好听到了这个问题,心中悲戚。

    她想起了兽车上与陆余神的对话,现在回想,原来她才是那个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人,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知道今日是她的归期,但陆余神只字不提,始终笑得漫不经心。

    “是一位云空山的大修士,她叫陆余神。”

    最终,由慕师靖开口,将当时的情形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大家都知道,陆余神境界虽高,但终究是半步人神,这样的境界在邪龙面前本该不值一提,可她却手握着黑尺,以碾压般的姿态钳制住了巨龙。关于她力量的来源,无人知晓。

    “是祖师。”

    时以娆轻轻开口。

    “祖师?”

    众人感到吃惊。

    时以娆没有过多解释,知道更多内幕的她几乎可以断定,是祖师通过法术降临了,如当年击退苍碧之王那样,祖师以太古级别的境界将这头邪龙彻底碾压、杀死,邪龙虽强,但还未吞饮髓血,怎会是祖师一合之敌?

    但这是秘密,不可让更多人知晓。

    楚妙也想提出自己的猜测,但她的想法完全是直觉,太过匪夷所思,终究没有开口。

    “那位陆姐姐真的……死了吗?”小禾虽只见过她一面,却伤心不已。

    他们在山谷中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陆余神的尸体,仿佛她是一片朝露,随光升到了云里。

    “她说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还会与她相见的。她在彼岸等待我们。”林守溪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

    “嗯,陆仙师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悄悄地回到山门了呢。”楚妙勉强挤出一缕微笑。

    “是啊,陆仙师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停步在这里的。”慕师靖也说。

    小禾咬着唇,轻轻颔首。

    时以娆轻声叹息,片刻后终于开口:“保守今天的秘密吧。”

    大家陆续答应。

    时以娆平躺于塌,闭上眼眸,像是在安静中睡着了,神女静谧的睡颜美轮美奂,宛若精致的冰雕。

    “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由我陪着时姑娘就好。”楚妙说。

    林守溪与小禾回到地面之后,也已接连不断地忙了数个时辰,他们安顿群妖,收拾尸体,还将时以娆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精神的弦始终绷得很紧。

    “嗯,有劳皇后了。”林守溪扯了扯小禾的臂袖。

    小禾帮时以娆掖了掖被子,跟着起身,与林守溪一同走出了房间,慕师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特意放慢了脚步,让他们先行离开。

    这里是小禾的家。

    小禾的家位于妖煞塔的偏僻之处,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楼,与巫家断崖的古庭倒是相像,只是规模要小得多,走出时以娆居住的屋子,凭栏远眺,白云如絮,明亮晴朗,战斗的惨烈痕迹都被挡在了山的背面。

    “以前这里更漂亮,那里种着很多仙梨树,它们会冒雪盛开,像梅花一样不凋落,那片的山没被毁掉以前形状像是蜂巢,妖怪们在里面来来往往,就像是勤劳的蜜蜂。”

    小禾靠在栏杆上,指着一个又一个方向,给他介绍自己的家乡,“那里有一处泉眼,可以炼体,每当姑姑给我喂完拳后,我都会去泡上半个时辰,打熬体魄,而那里呢……”

    正说着,她的小手再次被林守溪握住,娇小的少女穿着白色的道裙,纤细玲珑,晶莹剔透,如一首清稚秀丽的诗。一年多未见,她的身段已出落得愈发美妙,仅仅是这样立着,雪白清纯中透着的朦胧魅惑美得难以言喻。

    “怎么了呀?”小禾眨着眼睛,声音略显娇腻。

    林守溪听着这样的语气,再压不住心头的喜爱与宠溺,再次一把将她抱住,少女的身体是那般香软,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揉进怀里。

    “哎……你干嘛,会被看到的。”小禾这样说着,却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看到又怎么样?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小禾。”林守溪抱着她,手指抚摸着她的雪白长发,小禾的长发带着异于常人的柔软,抚摸时就像是在给可爱的小猫梳理毛发。

    “嗯哼……”

    小禾被抚摸着,发出了娇嫩的哼声。

    “你这段日子去哪里了呀?”小禾问。

    “这是個很长的故事,等会回房了,我慢慢说给小禾听。”林守溪说。

    “嗯……”

    小禾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欣喜,她张开小口,咬了咬他的肩膀,似在验货,片刻后才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嗯,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

    林守溪抱着绝美少女的身躯,听着她颤音中的焦虑与欢喜,只觉得一路上的艰险都化作了甘之如饴的露,他紧紧地贴着她,想将她永远保护在怀里。

    小禾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容颜沉醉。她是个坚强的少女,但没多久,眼泪又不自觉流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片刻后,小禾薄唇轻启,略带埋怨与娇羞道:

    “手规矩点。”

    在小禾的命令下,林守溪立刻安分了。

    “对了,这一年里,你没做什么坏事吧?”小禾忽然问。

    林守溪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然没有,小禾还信不过我吗?”林守溪再次表明身份:“我是好人。”

    “那你的心跳为什么在加快呢?”小禾闭着眼,耳朵贴着他的胸膛。

    “有吗……”

    林守溪这样问着,心跳得更快了,“见到小禾,我紧张又高兴,自是难抑心情的。”

    “这样子啊。”小禾似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却又说:“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坏事,现在就告诉我哦,本姑娘现在心情很好,很好很好的很好,你无论做了什么坏事我都能原谅你的,但过了现在可就未必了哦。”

    林守溪听着她娇懦的话语,能感到其中的真诚,这一刻,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心动了,他喉咙微顿,险些将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

    “我数到十哦。”小禾用手敲了敲他的背脊。

    林守溪背脊挺得笔直。

    小禾开始倒数,时间漫长了下来,林守溪抱着少女的娇躯,竟有一种闸刀高悬头顶,待时而落的危机感,他紧张地听她报完了十个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机会没有了哎。”小禾叹了口气,似在为他惋惜。

    “不需要什么机会,我一直都是好人。”林守溪视死如归地说。

    “是吗?”

    小禾闭着眼,贴着他,样子乖顺无比,嘴上却开始兴师问罪了,“那木姐姐是怎么回事呀?”

    慕姐姐?

    先前云上落下的时候,林守溪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总觉得小禾是误会了什么……

    “小禾,你手也规矩些。”林守溪说。

    “要你管。”小禾在他腰间拧了一记,娇蛮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守溪不敢造次,只好问:“慕师靖与你说了什么?”

    这下轮到小禾怔住了。

    “木石径?她是谁?”

    “……”

    林守溪也愣住了,心想难道她口中的慕姐姐另有其人?

    “她不是你宿敌吗?”小禾问。

    “是……吧。”

    林守溪这才想起,他与小禾说过自己有个宿敌,名叫木诗诗。

    她已与慕师靖遇见,应该早就识破自己取的假名了才是,怎么……她这是在故意装傻考验我吗?还是说……

    “怎么了?石径是她的小名吗?”小禾也有些懵。

    “嗯……或许。”林守溪还在整理思绪。

    小禾暂不去管名字的问题,只是最后确认:“总之,她就是你口中,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木诗诗,对吗?”

    林守溪心头一紧,心想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撒下的谎言到了兑现代价的时候了,他正要解释,身后的门推开了,慕师靖与楚映婵与门后走了出来,恰撞见了他们。

    “谁五大三粗?”慕师靖听到这句,蹙着眉,问。

第一百七十九章:判官小禾!

    慕师靖出来的时候走得很慢,为了不打扰他们,她还特意绕去了其他屋子,期间遇见了楚映婵,楚映婵刚刚去安置鳞兽了,现在回来与大家会合。

    慕师靖与楚映婵并不熟悉,甚至不敢确定她到底是师姐还是师妹,本着与同门建立友好情谊的原则,慕师靖来到她身边邀她同游,并告诉她小禾与林守溪去幽会了。

    楚映婵只是柔柔地笑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没走多远的路,慕师靖图穷匕见,开始与她算起了到底谁是师姐,可两人都怕对方说谎,谁也不肯先说拜师的年月,于是师姐妹之争就这样僵住了,无可奈何,慕师靖暗暗打算,以后去向公平而善良的白祝询问此事。

    接着,慕师靖又开始质问他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晚才到。

    楚映婵只道说来话长,之后可以挑个时间慢慢与她讲,慕师靖感知敏锐,从这只言片语之间隐隐嗅到了什么猫腻,有意无意道:

    “你们若再不来,我还当你们私奔了呢。”

    “私奔……”楚映婵轻笑着摇头,问:“慕姑娘怎会这样想?他可是我徒儿。”

    “徒儿又怎么了?”慕师靖眯着眼眸,倾身靠近她,问:“徒儿就不能发生什么吗?”

    楚映婵听了,蹙起眉,红云暗飞的面颊上隐有晕恼之色,“我们能发生什么呢?慕姑娘说起话来为何令人这般难懂?”

    慕师靖打量了她一番,唯见楚映婵白裙端静,仙姿出尘,美得不可方物,她亦觉得是自己直觉出错了,淡淡道:“没想到林守溪定力这么好。”

    “徒儿入门之后,早学晚背,用功勤勉,自是好的,更何况……”楚映婵话锋一转,柔柔笑道:“何况他不也与慕姑娘同行许久,你们之间不也没发生什么吗?”

    “当然!”慕师靖立刻开口,话语激烈。

    “嗯?”楚映婵似被她急于否认的态度惊了一下,随后只静静看她,眼眸带笑。

    慕师靖感到了些许不自在,也不继续追问,只是道:“我与你打趣罢了,我向来是很相信楚仙子的为人的。”

    楚映婵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在小禾家中逛了一会儿,小禾住宅朴素,只有一些简单的自制家具陈设,楚映婵一边踱步,一边询问起了她们的情况。

    “师尊见你们迟迟不归,就让我来妖煞塔看看,本姑娘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灵巧隐匿的身法很快找到了小禾,带她自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后反其道而行,故意躲入妖族地牢之中,逃过了妖兵追查,助小禾疗养伤势……”

    慕师靖大致讲了一下当时发生的事,顺便对自己的形象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修饰:

    “地牢里呢,我每日照顾小禾之余还与她讲经论道,切磋武艺,结为了姐妹,嗯……我是姐姐。”

    “多亏慕姑娘了。”

    楚映婵轻轻点头,好奇道:“讲经论道?你与小禾讲什么呢?”

    “嗯……地牢里,我与小禾有一场红白之争。”慕师靖意味深长地说。

    “红白之争?”

    楚映婵虽不知是什么,但光听这说法就觉得很是玄妙,她怕露怯,也没多问,只是多夸赞了慕师靖几句,慕师靖点头受着,故作谦逊。

    两人一同赏了会花,给它们浇过水后离了屋子,向外走去,弯弯绕绕之间,她们隐约听到了少年与少女的对话声。

    “走,我们去偷听他们说话。”慕师靖压低了声音,说。

    “这……不好吧?”楚映婵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被发现了我们就假装正好路过咯。”慕师靖已想好万全之策。

    “你去吧,我就……”

    楚映婵有些不情不愿,对慕师靖而言,听墙角或许有些乐趣,但对她来说……楚映婵知道他们现在大概在做什么,却委实不想亲眼看他们亲热,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固然动人,她却有些听不得。

    “别不好意思嘛。”

    慕师靖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只知道做坏事总要找个搭档,便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楚映婵的手腕,拉着她去偷听。

    “哎,等等……”

    楚映婵想要拒绝,终究拗不过她,被慕师靖连拉带拽地拖到了门边,她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理了理鬓角的青丝,种种情绪皆藏在了冰雪般的眼眸里。

    楚映婵本想找个机会,假意弄出点动静,让他们发现了算了,可不曾想,她听了一会儿,亦觉得有趣,听到小禾要‘大赦天下’时,楚映婵也不由紧张起来,既期待又害怕,最终,她也没等到林守溪开口,也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她倒是很羡慕一旁的慕师靖,因为她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当然,这种羡慕很快不复存在。

    “五大三粗?!”

    慕师靖檀口半张,目瞪口呆,她原本只是隔墙观火,不曾想这火竟无端烧身了……

    “慕姑娘别生气,兴许是误会呢?”楚映婵轻声说。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慕师靖蹙着眉,又委屈又愤怒,她二话不说,推门而出,将背后说坏话的当场捉拿。

    场面安静了下来。

    林守溪与小禾依旧呈现着抱姿,见这两个联袂而来的女子,也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分开了拥抱。

    “你,你们怎么来了?”小禾讶然道。

    慕师靖气焰汹汹,也不理会小禾的提问,只是道:“先与我说,五大三粗是怎么回事?”

    楚映婵双手交握腰前,对着小禾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们不想打扰的,只是恰好路过。”

    说话间,林守溪与楚映婵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擦过,虽只是不可察觉的一瞬,但他们完成了一次对视,两人心中各有心思,谁也不敢多看彼此。

    小禾起初被慕师靖的气焰吓了一跳,接着,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心想自己有什么可慌张的?念头通达以后,她立刻调转长矛,转向了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质问,“嗯,到底是怎么回事?亏我当时那般相信你,你却百般骗我,无心咒的帐我还未与你算呢。”

    面对着小禾的质问,林守溪亦感到了深深的内疚,尤其是他想起神域勿言殿中,小禾说喜欢自己是因为真诚善良,而他心知,自己并未回报足够的真诚,哪怕他的爱是千真万确的。

    两位少女目光如电,林守溪不得不答,他支支吾吾开口,“我是夸慕姑娘气量大,拳头大,学识大,嗯……大巧若拙,大义凛然!”

    “那三粗呢?”慕师靖冷笑着问。

    “粗茶淡饭,粗中有细,粗……”林守溪终于编不下去了。

    同样,慕师靖与小禾也听不下去他胡扯了,姐妹两人杀气腾腾,步步逼近,林守溪退无可退,腰身紧贴栏杆,他实在想不明白,刚刚还是与小禾恩爱**的温暖,怎么一瞬间场面就如此肃杀了……

    无人能替他解围,楚映婵也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的窘迫。

    “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慕师靖问。

    比起慕师靖的逼问,小禾略显委屈的模样最让人心疼,这位雪发少女垂首抿唇,低声说: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骗我也就骗了,但被戳穿之后你非但不认错,还要嘴硬……你,我究竟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不是的,我,我只是怕小禾误会。”林守溪也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误会?你怕我误会什么呢?我是那般蛮不讲理的人吗?”小禾气恼地问。

    “当然不是,只是……”林守溪思考着措辞。

    “只是什么?”小禾的俏脸一下板了起来,她气恼地瞪着林守溪,用很认真的语气斥责他:“我不怕误会,只怕你不诚实,你与诗诗姐姐虽有相爱相杀过,但终究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多么小气的人,你认真和我讲清楚前因后果,我会理解的。”

    “啊?相爱……相杀?”

    林守溪彻底呆住,跟不上小禾的思路了。

    “你还要和我装吗?”小禾见他还要装傻,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少女贝齿紧扣唇珠,细削的双肩颤着,她盯了林守溪一会儿,忍无可忍,伸手去揪他耳朵。

    一旁笑吟吟的楚映婵听到这里也愣住了,她露出了几分茫然的情态,微怔后缓缓别过头,看向慕师靖,声音略带悲伤:“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与他之间难道……”

    慕师靖亦是心乱如麻,不复方才嚣张气焰,她也没想到小禾会说这样的话。

    此刻慕师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小禾早就知道自己口中的宿敌是林守溪了,她还始终以为小禾蒙在鼓里,不断地以此逗她……是了,小禾方才质问五大三粗时,自己就该意识到的,可她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得到这些呢?

    可自己明明用了假名呀,小禾……真有这么聪明吗?

    慕师靖也晕乎乎的,自己与宿敌**悱恻的爱情本就是她编造了骗小禾的,此刻更有楚映婵在场,她可丢不起这个人,连忙解释:“小禾,你误会了,我说的宿敌不是他……”

    “木姐姐,别骗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小禾叹了口气,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般维护他,难道……木姐姐心里始终放不下吗?”

    小禾始终明白,木姐姐心里确实不曾放下他,真正放下的人谁又会天天挂在嘴边呢?木姐姐以为她不知道,但小禾其实都知道的。

    “我……”

    慕师靖还没想明白局势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有种回过神来已是四面楚歌的危机感。

    算了,事已至此,慕师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是,我放不下。”慕师靖说。

    原本还等着慕师靖多说两句解除误会的林守溪彻底傻了,他发现,事情的车轮好像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驶去,且大有一去不返的势头。

    “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相信,后来因为那些事,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也从未怪你,可你……可你为何要在遇到新欢之后诋毁我?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呵……终究是,错付了……”慕师靖垂着眼,清清冷冷地说着,话语带着低徊不散的怨与恨,仿佛阴天的云,随时要变成一场雨。

    “你,你们真的……”

    楚映婵也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复杂,她与林守溪相处这么久,在巨牢中更推心置腹地聊过几个彻夜,但关于慕师靖的事,她从未听林守溪提及过……

    原来那时他在有意回避吗?

    难怪慕姑娘要邀自己来听,原来是她心中有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守溪面对这空口无凭的诋毁,也生气了,“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慕姑娘已如此伤心,你还要揭她伤疤么?”楚映婵听不下去了,幽幽开口,话语中透着失望。

    林守溪见楚映婵也如此,心中更急,急切反倒令他冷静,他说:“她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若不信,可以拿出真言石,我与她对峙!到时候对错自有评说。”

    “嗯,此举倒是……可行。”楚映婵点点头,她先前虽也一时心血上涌,但微微冷静之后,终究还是更相信自家徒儿。

    小禾夹在中间,却是左右为难了,一边是救命恩人的木姐姐,一边是心爱的未婚夫君……

    “好,我去取真言石。”犹豫之后,小禾也决定以此鉴定真伪。

    “不必了。”慕师靖冷冷打断,一副海纳百川的大度模样:“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本就非我所愿,你与小禾相爱,我也真心祝福,就这样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林守溪岂能如她所愿,他觉得跟在这等谎话连篇的妖女身边,小禾迟早也要被带坏的,他坚定道:“不行,此事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我要还自己清白,也要让小禾放心。”

    话到这里,林守溪的思路也清晰了,他也不责怪慕师靖说谎骗人了,因为这种假得没边的谎言反倒是在帮他树立形象,稍后只要拆穿,小禾先前的质问与伤心都会变成误解消除后的歉意与温柔。

    慕师靖也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想让林守溪如愿,立刻岔开话题,“清白?你的清白早就没有了,你在小禾面前说我五大三粗,又在我面前说小禾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呵,你这般没一句真话的人,又怎么让小禾相信你?”

    “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小禾听了,秀靥泛霞,羞恼不已,她脸蛋板得更凶,“你真说过这个?”

    “这……这不是在夸小禾吗?”林守溪心虚道。

    “夸你个头!”小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恨不得将他拖到房间里揍一顿,以振妻纲。

    林守溪知道,自己话语的节奏决不能被慕师靖带跑了,他立刻说:“我虽也有不实之语,但多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小禾若要怪就怪好了,我别无怨言,但先前的真假对错,今日必须要有分晓。”

    小禾见他这般坚定,也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他了,她看向木姐姐,小声地问:“诗诗姐姐,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我何时骗过小禾?”慕师靖犹在嘴硬。

    楚映婵却更感好奇,“师师是慕姑娘的小名么,为何小禾总这般叫?”

    话题绕了一个圈又回到原位,经楚映婵提醒,小禾这才想起方才问名时的疑惑。

    “诗诗……不是木姐姐的名字吗?”小禾一头雾水。

    “可她不是叫……”

    楚映婵望着这混沌的局势,发现所有人竟都在看着自己,神情各异,安静非常,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地继续:“可慕姑娘不是该叫……慕师靖么?”

    似是上古的惊天之秘被揭露了,一时间,小禾呆若慕师靖若林守溪。

    楚映婵更无所适从,她手掩红唇,小小地退了半步,柔弱地问:“映婵……映婵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终于,花费了不少精力,小禾终于弄明白‘慕师靖’到底是哪三个字,该怎么写。

    小禾完整地回想此事,想着林守溪与慕师靖说出‘木诗……诗’这三个字时,异曲同工的卡壳,只觉得此事实在韵味悠长,令人深思。同样,林守溪与慕师靖也没有想到,他们撒谎竟能撒到一块去……

    “你们……你们做得可真好呀。”小禾如雾的眼眸中重新闪烁起智慧与杀气的光芒,她感慨道:“不愧是相爱相杀过的爱侣,你们才是天作之合,小禾倒是多余的哎。”

    谎言一個接一个背拆穿,林守溪也无力解释了,不过幸好,小禾大人现在的矛头也没指向他。

    这位漂亮的雪发少女严肃地盯着慕师靖,认真问:“慕姑娘,你方才不是说,从不骗我的吗?”

    她连姐姐都不叫了。

    “我……”慕师靖再次自相矛盾,她也很是委屈,说:“你不也早就看穿了我的话语,却一直瞒着没有告诉我,偷偷看我笑话?”

    “还不是因为你笨!”小禾没好气道。

    反杀不成反被骂,‘笨’这一字砸入心湖,慕师靖再难平复心情,她想本姑娘自幼文武双全,乘风破浪,只偶被师尊逮捕,对外未有败绩,岂能在这小沟里翻了船?

    她朝楚映婵瞥了一眼,发现她也在笑,笑得还很好看。很显然,她也坚定了立场,选择站在林守溪那边了。

    “你笑什么呀,方才听到林守溪有情史的时候,你这个做师父的,好像也很伤心啊,你刚刚在伤心什么呢?”慕师靖病急乱投医,树立新的靶子。

    “慕姑娘说什么呢?”楚映婵蹙着眉,一脸茫然。

    “哼,别装了,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不对,小禾,你一定要好好看住这对坏师徒!”慕师靖遵从自己的直觉开口。

    楚映婵轻轻摇头,一副这小妹妹不可理喻,本仙子懒得与其争辩的态度。

    慕师靖见状更气,虽只是猜测,但她也暗暗发誓,要找个机会揭下这仙子虚伪的面纱!

    事已至此,小禾对慕师靖的信任也磨灭了大半,她当然不会相信慕师靖的胡搅蛮缠,只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林守溪与她的关系了。

    恢复理智之后,小禾立刻将真言石摸索出来,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好了,你们拿着这个,我问你们答,诚实回答就好,你是我的道侣,你是我的姐妹,本姑娘胸怀宽广,不会怪罪你们的。”

    真言石嗡然而鸣。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小禾,场面再度安静。

    小禾为忘记使用灵根而懊恼,她也懒得装了,哼了一声,娇蛮道:“怎么?你们合起伙来戏弄我,欺负我,现在还想要全身而退吗?”

    小禾将真言石朝着慕师靖递了过去。

    慕师靖当然不肯接,事情至此,她已溃不成军,不甘地跺脚之后说了声‘不理你们了’,接着,她转身就走,看似赌气,实则落荒而逃。

    见妖女败逃,林守溪终于松了口气,他也重整旗鼓,准备向小禾问责,质问她为何不相信自家夫君反倒相信这妖媚少女,他甚至预见到小禾软语道歉,含羞而走的画面了。楚映婵立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也等着这场好戏旳收尾。

    不曾想小禾再次先发制人。

    “这就跑了么……”小禾略感失望,她看着手中光泽莹润的石头,随口对林守溪说:“不过真言石拿都拿出来了,要不测测你吧。”

    “什么?”林守溪一惊。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敢吗?”小禾蹙眉。

    “怎会不敢?”林守溪实在找不到不接的理由,他深吸口气,将真言石握在手中。

    见他这般乖,小禾也放心了许多,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林守溪说。

    真言石不声不响。

    小禾虽早已知晓,但见此情形,心中依旧甜津津的,她噙着笑意,半俏皮地问:“那你还喜欢其他人吗?”

第一百八十章:斡旋

    真言石光滑如鹅卵,坚硬冰冷,如一位冷漠的判官,不带一丝情感地决断着话语的真伪。

    小禾带着娇俏的笑,等待着他的回答,林守溪心弦紧绷如线,时间像是随着他的呼吸慢了下来,一旁的楚映婵也有着不输林守溪的紧张,她再无半点隔岸观火的淡定从容,心慌神乱,不知稍后被揭穿了该如何与小禾解释。

    “我不喜欢齐塔仁。”

    骗过真言石首先要骗过自己,林守溪飞快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如蒙尘之镜暂拂去尘土,使其归于清亮。他将‘其他人’想象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真言石不声不响,但小禾作为一个鲜活的少女,又怎能不察觉到异样?

    她搭着林守溪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栏杆上,倾身靠近,困惑道:“你好像有点紧张哎……再回答一遍,舌头捋直了说话。”

    “……”

    林守溪与楚映婵稍稍放下的心飞快悬了回来,他们没想到小禾这般机敏警惕,楚映婵可没有当面与小禾对峙的勇气,她已想寻个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由林守溪独自与小禾妹妹斡旋。

    林守溪心中有愧,他很想与小禾坦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楚映婵内心天人交战之时,林守溪重整旗鼓,再度开口:

    “我不喜……”

    咔。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竟是一袭青裙的楚妙,她是来找女儿的,方才她在路上遇到了一脸委屈的慕师靖,她向慕师靖问了路,就直奔此处而来了。

    她虽活了三百多岁,对这等年轻人的亲热早已见怪不怪,但意外撞见,多少有些尴尬,何况女儿还在一旁。

    “娘,你怎么来了。”楚映婵压下了心中的惊喜。

    “我……我来得不是时候吗?”楚妙也有些担心。

    “怎么会,正好女儿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楚映婵乖巧极了,她连忙来到楚妙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娘亲的手,让她带着自己离开这危险的是非之地,临走时,楚映婵还不忘拴上门栓,以防小禾提着剑追出来。

    “她们娘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呀。”小禾印象里,楚映婵与楚妙之间可是不太对付的。

    “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哪有什么不可化解的芥蒂呢?”林守溪脸上露着微笑,心中却知晓,这个做师父的在关键时刻毅然决然地抛下徒弟独自逃了。

    “也对。”

    小禾点点头,由衷为她们化解矛盾感到高兴。幼年时,她也常常问姑姑,自己的娘亲去哪里了,那时姑姑还骗她,说娘亲在等她长大,现在她长大了,姑姑却也离她而去,永远地活在了回忆之中,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耳畔幻鸣,总会响起巫家的雨声。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只剩两人了,林守溪想不留痕迹地将真言石藏起,可他没想到,小插曲虽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但小禾依旧没有忘记这一茬。

    小禾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双臂环胸,“继续回答刚刚的问题。”

    未婚妻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凶猛威压,林守溪身陷绝境,却是灵感迸发,他紧握着石头,露出了微笑,“我当然还喜欢其他人呀。”

    真言石没有声音。

    “你……你说什么?”

    小禾愣住了,她本来只是测试一下他,没想到……

    “是谁?是……慕师靖么?”小禾试探性地问,心绪在她胸膛里翻搅着,随时要化作真实的情绪喷薄出来。

    “当然还是小禾啊。”

    林守溪注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我喜欢现在这样可爱的小禾,也喜欢骄横的小禾,凶凶的小禾,冰冷的小禾,温柔的小禾,娇弱的小禾,喜欢喜欢我的小禾。”

    “你……”

    小禾哑口无言,质问的话语溶解在了心田,化作了绵密的云,“你……你怎么这样啊……”

    她心慌意乱地斥责了一句,便被林守溪反手捉住了双肩,一个旋转间,两人交换了位置,小禾面朝着他,被压在了木栏杆上,小禾身子后仰,纯白的长发垂落栏杆之外,抵着栏杆的腰肢曲成了柔韧漂亮的弧度。

    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林守溪托着她的后背,温柔而强横地吻了上去,少女的粉唇被衔住,却也只是嗯嗯地哼了两声,她不再挣扎,任由少年索吻。

    林守溪能感受到怀抱的身躯从紧绷到柔软的变化,少女不再娇蛮,又醉入了相逢的喜悦里,甘之若饴,许久,绕过山林的风吹去了晶莹的水丝,林守溪说了声‘我带你回屋’后,小禾便被抄着腿弯抱起。

    他沿着陡峭的高崖行走着,林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怀中少女轻若无物。

    走到屋前廊下,林守溪心有灵犀地回头,轻声说:“小禾,看。”

    “嗯?”

    小禾听话地睁眼,无穷无尽的光洒落下来,落在她粉雕玉琢的面庞上,光在她曲翘的睫羽间反射,莹莹一片,她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看到了雨后晴朗的天空中正挂着一道彩虹。

    可惜他们发现得晚了,彩虹已淡,很快就要消失在光中。

    于是他们就这样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直到它缓缓消散在空中。

    “真美呀。”小禾说。

    林守溪颔首,说:“只是有些短暂。”

    “不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才美么,就像烟花那样。”小禾说。

    “美就是美,不会因为短暂或长久而改变,我们要一直活着,也要一直修行,直到将敌人杀尽,直到……长生不老,那时,我们会一起领略到永恒之美。”林守溪话语悠长。

    冬风吹入檐下,变得温和,少年的话语像是微风,将她心头春水吹皱,她侧着头,闭着眼眸,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地嗯了一声,仿佛与他手指勾着手指许下了约定。

    门开了,林守溪抱着她走入了屋中,小屋朴素,并不宽敞,也没有什么金笼绣榻,只有一张木床,木床线条方正,是由小禾亲自削做的,比起一边崴了脚的椅子,这算是她的得意之作了。

    林守溪将小禾放在榻上,落下了一旁的竹帘,一条条分明的光影落在了小禾纯白的面颊与道裙上,小禾躺着,睁大了眼眸,薄而湿润的红唇轻动,问:“你……你要干什么呀?”

    “小禾觉得呢?”

    林守溪勾了勾她娇嫩精致的琼鼻,笑着**她。

    “不……不行的,不要忘记预言哦。”小禾心跳得厉害,本能的娇羞里,她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林守溪这才想起了预言的事,他是很看重这个预言的,但距离预言所指还有将近两年,这……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的死循环里:若他并不知道预言,那预言绝不会应验,但预言又是在他知道之前就许下的,这……

    “灵根会不会出错了?”林守溪岂能死心。

    “我……我也不确定。”

    小禾感到了心虚,身心皆烫的她开始为那个预言后悔,她想要坦白自己的欺骗,由着之后的暴风骤雨降临,但她正犹豫着,林守溪的问题先来了:

    “小禾该不会是在说谎吧?”

    “小禾当然没有!”

    很久之前她还说过,自己绝不会骗他,若被他发现了就任其处置,小禾常记此事,故而第一反应还是急于否认了,否认完后,她又后悔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林守溪,希望他再追问一句。

    林守溪却读错了她的眼神,以为是她又因为不被信任而感到委屈,不敢再问,哄道:“我永远相信小禾。”

    小禾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弱弱地点了点头。

    林守溪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她,小禾嗅着他身上熟悉而动人的‘气味’,感到了无穷的安心,林守溪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腰肢,戳了戳她的腰侧,少女没什么反应,这令林守溪吃了一惊,接着,他才猛然想起,每个人的‘礼物’都是不同的,虽是下意识的反应,却让林守溪感到了深深的羞愧,他拥挤了小禾软糯的身子,暗暗发誓要用生命守护好她。

    “哎,别抱了,再这样下去,小禾要忍不住把你吃掉了哦。”小禾轻声说。

    林守溪亦有一种濒临决堤之感,他也怕再抱下去自己忍不住,打破美好的预言,也恋恋不舍地松开,他依旧撑着双手踞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吃掉?小禾这般凶么?”林守溪问。

    “当然,慕姐姐可也差点被小禾吃掉了哦。”小禾做出了龇牙咧嘴的鬼脸。

    “小禾这么喜欢吃,干脆不要叫小禾了,叫小和算了。”林守溪在她掌心写了这个字。

    小禾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更红,“才不要。”

    为了掩盖害羞,她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与慕姐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我们是在同一座城出生的,出生的时候,邪神降临了我们的城,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们活了下来,我们被不同的宗门捡到,抚养长大。”林守溪说。

    “难怪……慕姐姐与你的血,味道还蛮像的,你们该不会是……”小禾虽欲言又止,但言外之意已直指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

    “应该不会,我们虽在一座城中被发现,但我在城西,她在城东,截然不同。”

    林守溪原本也想过两人会不会是同源,但之后他发现,他们还是有非常多不同的,譬如慕师靖拥有对龙的天然威压,他却没有。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分开是因为血缘呢。”小禾若有所思,她觉得慕师靖应是胡编乱造了一部分,但他们的相爱大体还是发生过的。

    林守溪闻言很是无奈,矢口否认:“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小禾也懒得探究真相了,她捏了捏他的脸,说:“好啦,我相信你,都相信你。”

    风吹动竹帘,分明的光影在小禾的衣裙上游动着,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似是光线太烈,少女的耳根子没多久就已红得不行,她生怕做出什么丢人的事,理了理发丝,说,“我先去沐浴,等一会儿再和你玩。”

    林守溪为难了她一会儿,才放她下榻。

    少女去木柜里挑选衣裳,林守溪也跟在身边。

    阳光虽好,天却是冷的,在林守溪的担忧之下,小禾被迫放弃了单薄的小裙子,转而看向了那些毛茸茸的兽皮衣裳。

    很早的时候,小禾就和他炫耀过,说自己有一件颇为漂亮保暖的狐裘小袄,今日林守溪终于见识到了,他能认出来倒不是别的,而是这衣裳后面饰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三花猫,那日之后,三花猫一去未回,了无音讯,也不知道怎样了,不过林守溪也不是太担心它的安危,毕竟它得了苍碧之王的身躯,虽远不是完整形态,但若真论战斗力,除了师尊这样的存在,应没什么生灵能威胁它了。

    “小禾就穿这个吧。”林守溪拿着这狐裘,在她身上比对了一下。

    “为什么要穿这个?”小禾问。

    “小禾不喜欢它么?”林守溪问。

    “喜欢是喜欢,但……”小禾总觉得他居心叵测。

    “就这個!”林守溪坚定不移道。

    “好吧。”小禾满足了他。

    小禾挑选好了衣物,准备去温泉那边濯洗身子,临出门之时,小禾蓦然回首,清纯的脸颊漾起一丝媚意:“要一起来么?”

    林守溪心中冷笑,心想巫家的时候你已考验过我一次,怎么,还放不下心要再考验一次?

    “不了,我在这等小禾就是。”林守溪正襟危坐,宛若道德楷模。

    小禾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林守溪坐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待他夺门而出时,小禾已然远走。

    少年回到院中,百无聊赖地闲逛着,木制旳屋子无法支撑太久,总有一日,这座在邪龙复苏的浩劫里幸存下来的小屋也会被时间腐蚀,摧毁。林守溪看着这里摆放的花花草草,想象着小禾过去在这里生活的模样,他努力将每一个细节记取,刻在记忆之中。

    逛了一圈后,他无事可做,打算给小禾种的花浇一些水,身后的声音却制止了他:

    “别浇了,我与慕姑娘为它们浇过了,甘霖雨露虽好,但也过犹不及。”

    林守溪身子一颤,他当然听得出这是楚映婵的声音,院子门未掩,楚映婵走了进来,他回过头时,楚映婵已立在他的身后,她笑盈盈地看着他,阳光洒上她雪白的裙,明亮耀目,仙子端庄自持又窈窕诱人的娇躯便笼在里面。

    “师,师父。”林守溪讶然道。

    “嗯?乖徒儿怎么在独守空闺,小禾妹妹呢?”楚映婵向屋内张望。

    “小禾去沐浴了,我在这等她。”林守溪解释道。

    “看来你又逃过一劫啊。”

    楚映婵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感慨道:“这都能险象环生,看来你的嘴皮子功夫确实很厉害了。”

    “师父谬赞了。”林守溪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这么紧张干嘛,怎么,有了小禾就讨厌师父了,想我早点离开不要打搅你们了?”楚映婵红唇勾起,笑着问。

    “怎……怎么会。”林守溪连忙摇头,说:“师父屋里坐,我给你沏茶喝。”

    “不必了,陪为师说说话就好。”楚映婵俯下身子,细心地打量着花瓣,吐气如兰,吹去了画板上的露珠。

    林守溪点点头,立在一旁,看着楚映婵清美的侧颊,心跳得很乱。

    楚映婵让他陪自己说话,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地赏花,或以指逗弄草尖,任由林守溪木头般杵在一边,就这样晾着他。

    “师父……”

    终于,林守溪轻声开口,率先打破了平静。

    “嗯?”

    楚映婵望向了他。

    “师父,不然,我们就在这等小禾回来,等她回来之后,我们向她坦白吧。”

    林守溪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说:“这一切都是我不对,若我再瞒下去,不仅对不起小禾,也对不起你。”

    他已暗下决心,坦白之时,他会将所有的错都拦在自己身上,将楚映婵说成为咒所困,身不由己,绝不能让她们姐妹生隙。至于对她们的亏欠,他只能用漫长的未来去悉心偿还。

    “好呀,我们在这里等她。”

    楚映婵竟没有犹豫,话语悠悠地应了下来,她立了起来,双手负后,站在林守溪身边,看着挣扎的神情,不由笑了起来。

    “徒儿真可爱。”楚映婵的语气颇有大姐姐之感。

    林守溪也不知道师父为何这般轻松,不过见她答应了,他亦有如释重负之感。

    两人等了一会儿小禾,小禾未归之时,楚映婵再次开口:“抱一下我。”

    “什么?”林守溪一惊。

    “抱一下我。”楚映婵重复道。

    他们过去常有亲昵,但这是小禾的家,而且小禾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在事情未挑明之前,再借林守溪十个胆子,恐怕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不敢吗?师父的胆小鬼徒弟。”楚映婵幽幽开口,笑着问。

    林守溪看着她唇边的笑与纤细的腰肢,心乱如麻,他缓缓抬起手,将伸未伸,似进似退。

    楚映婵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林守溪动作还未继续,小禾倒是先回来了。

    “楚楚姐姐怎么来了?”

    她沐浴完毕,推门回来,恰撞见了这一幕,好奇道:“咦,你们在做什么?”

    林守溪飞快将手缩回腰间,面对着小禾的疑问,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

    “小禾,我有事与你说。”

    “什……什么事?”小禾见他神色郑重,也有些慌。

    “是这样的,我娘亲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让我来邀小禾姑娘一同去吃,得知小禾去沐浴了,我便在这等了会。”

    楚映婵抢先开口,声音流畅而平和,似是早已打好腹稿了,“小禾来吧,别害羞,就当是家宴好了。”

    说着,楚映婵还有意无意地看了林守溪一眼,林守溪看懂了她的目光,疑惑之余也只好点头附和,“嗯……是这样。”

    小禾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她点点头,答应道:“嗯,我去梳一下头发,等会就来找你们。”

    “小禾也是有夫君的人了,怎能自己梳头?”

    见小禾独自拢着湿漉漉的秀发走入屋中,楚映婵再度开口,嫣然笑道。

    “嗯,我来帮小禾梳头。”林守溪说。

    “好,好呀……”小禾低下头,轻声回应。

    林守溪与小禾一同走入屋中。

    进门之前,林守溪回身望去,只见楚映婵立在原地,双手负后,正微笑着看。一袭白裙的温柔仙子笑得明媚而狡黠。

第一百八十一章:家宴

    关上屋门,小禾已在椅子上坐下,将木梳递给林守溪。

    林守溪似被先前楚映婵的微笑慑住了,犹有些出神,直到小禾蹙着眉哼了一声时,他才发现木梳已递到了面前。他立刻将梳子接过。

    “在想什么呢?”小禾问。

    “没,没什么。”林守溪揉了揉眉,重新将心神舒展开来。

    他想着方才与楚映婵说的话,忽然明白,她根本就没有与小禾摊牌的打算,她来找自己,或许只是故意为难他,看一下他的态度,他不确定楚映婵对自己的态度满不满意,但至少看起来,她的心情并不差。林守溪暂不多想这些,先一心一意哄好眼前的少女再说。

    小禾对于楚映婵是很信任的,倒也没有生疑,只是道:“家里没有镜子,梳起来会不会不方便。”

    妖煞塔毕竟是荒郊野岭,梳妆镜这般精细的东西是稀少的。

    “以前小禾不照镜子的么?”林守溪好奇地问。

    “照的,接一盆水就可以了。”小禾诉说着过去朴素的生活。

    “水……”

    林守溪心念一动,真舀了勺水来,以白瞳黑凰剑经第一重的力量将其卷起,铺成一面水镜。

    水镜清圆无尘,少女皎洁的面容映照其中,如梦似幻,小禾心中感动,却也羞于明说,只是似夸似骂道:“花招倒还挺多的。”

    林守溪笑了笑,将梳齿送入了她的发间,从温泉至此,她湿漉漉的长发已被吹干,外面的光照在上面,发与发之间的间隙被光填满,垂首看去,绸滑的雪发宛若一块完整的光幕,木梳落在其中,上下梳弄,无半丝阻隔感,似木舟随风漂泊,寻找着众香曼妙的彼岸。

    小禾坐得端正,腰背挺拔,脊线蜿蜒,身上的狐裘布料完整,无拼接感,熨帖身子之余也显得宽挺漂亮,与师尊那身清冷妖娆的狐裘相较各有风情。

    “对了,你何时拜的楚映婵为师呀。”小禾问。

    “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林守溪估算着日子。

    “你为何拜她为师?”小禾的眼神中再度露出了一丝警惕。

    “为了来找小禾啊。”林守溪笑着回答。

    小禾惊讶之下询问缘由,林守溪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小禾更加惊讶了,“我好心好意将自己的规划告诉她,她竟以此要挟你……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呀,楚楚姐姐怎么会这么坏。”

    “是啊,她可坏了,小禾真是交友不慎。”

    林守溪想着刚才的事,打趣了一句,又补充道:“不过一路过来也多亏了楚仙子帮忙,若只我一人,恐怕真走不到妖煞塔。”

    “你们到底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小禾问。

    林守溪一边梳着发,一边说起了路上的遭遇,他着重讲述了一下不死国的故事,从误入不死国至与洛初娥的遭遇,从囚禁巨牢到惊险越狱,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

    他是笑着说的,语气听上去也颇为轻松,但小禾心系于他,能身临其境般感受到那种恐惧与压迫,与之相比,自己与慕师靖在地牢中争论哪个萝卜好吃,简直算是享受人生了。

    “洛初娥……竟是这样的人吗?”小禾想着时以娆走向巨龙,说‘不愿辱没先祖’时的场景,心头隐隐泛痛。

    “是识潮之神,邪神的力量可以扭曲人的精神意志,它们统治的世界里,神女会变成堕仙,英雄会化为妖魔,若无法将其战胜,这样的悲剧只会越来越多。”林守溪说。

    小禾轻轻点头,又问:“然后呢?她在不死国中几乎无敌,你们又是怎么战胜她的?”

    林守溪又给她慢慢讲完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小禾全神贯注地听着,耳畔隐隐有炼狱恶鬼仰天嘶叫的声音,哪怕知道了最后会安然无恙,她的心绪依旧不免跌宕,直至讲到楚映婵越狱而出,黑尺破空而至,洞穿洛初娥的心脏时,小禾才长长舒了口气。

    林守溪在讲述的时候刻意隐去了许多与楚映婵的细节,但敏锐如小禾依旧有所察觉,她听完这个故事以后,先对林守溪嘘寒问暖了一番,待确认真的一切安好后,才轻声说:

    “你与楚映婵之间,也发生了这么多事么。”

    这句话看上去是自言自语,但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的林守溪能听出,她是希望自己能给出一个回答。

    林守溪想着楚映婵先前的态度,亦是左右为难,他想了一会儿,只好说:“楚姑娘帮了我很多,与我亦是生死之交了,一路疾驰至妖煞塔,我都没来得及与她真正道谢,稍后小禾要与我同去么?”

    “好,好呀,楚姐姐付出了这么多,自是要谢的。”

    小禾应了一声,觉得是自己又多心了,她香腮微鼓,说:“不过感谢归感谢,之前拿我的秘密要挟你的事,我还是要与她算清楚的。”

    “嗯,小禾真是善恶分明。”林守溪嘴上夸奖,心中打鼓。

    小禾又想起来了自己与楚映婵之间还有一场约战,先前她不愿乘人之危,如今楚映婵非但没了那死气沉沉的颓丧之感,还颇为神气,似乎可以应战了。

    小禾状似随意地问:“对了,楚楚现在是什么境界呀?”

    “她有所突破,如今距离重回仙人应只差半步了。”林守溪推测道。

    小禾沉默了一会儿,权衡之后说:“那……改日再与她算账好了。”

    “小禾真是能屈能伸。”林守溪继续夸奖。

    小禾觉得他是在取笑自己,不由板起了小脸,问:“那要我和你师父打起来,你会帮谁呢?”

    面对着这严峻的问题,林守溪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埋怨着自己的多嘴。怕小禾生疑,他的回答也很迅速:“我区区浑金境,恐怕不是楚姑娘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是一回事,帮不帮是另一回事。”小禾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

    “那我要是选择帮小禾,小禾会让我帮么?”林守溪反问。

    小禾一怔,立刻明白,他这是反将一军。若她同意,就显得不关心他的安危,若她不同意,又与先前的话自相矛盾了。

    “我……”小禾想不出回答,不由气恼,她双手叉腰道:“明明是我问你,你正面回答,少与本小姐玩话术!”

    “正面回答么。”

    林守溪忽地笑了起来,他揉了揉小禾的头发,说:“当初在神域里,我不是已经给过小禾回答了吗?小禾忘记了?”

    经他提醒,小禾飞快想起了他们并肩作战,一同迎战楚映婵的场景,往事浮上心头,神域的黄昏似又垂落下来,小禾的心随之软了,“好啦,我知道了……哎,别揉我头发了,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又要被你弄乱了!”

    “这样才可爱嘛。”

    “你才可爱……”

    终于帮小禾收拾打扮好了,两人一道出门,前去赴宴。

    很快,小禾开始后悔穿这身衣裳了,这身衣裳虽然漂亮,尾巴更是点睛之笔,但多了个林守溪后,这个点睛之笔就成了衣裳的弱点了,林守溪看着随她脚步晃动的毛茸茸的尾巴,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抓。

    虽是连在衣服上的假尾巴,但依旧弄得小禾脸颊羞红,她张牙舞爪,狠狠凶了他一顿,才制止了他的行径。

    终于抵达厅中。

    热气腾腾的屋内飘满了饭菜的香味,楚妙、楚映婵、时以娆、慕师靖皆已落座,林守溪与小禾推门而入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这么久?”

    “这么快?”

    楚映婵与慕师靖异口异声问,很显然,两人的思维角度并不相同。

    “大……大家好。”

    小禾伸出小手与大家打招呼,这里明明是她家,但她却是最拘谨的那个,私下里与林守溪相处时的嚣张与任性浑然不见了。

    小禾这般可爱的模样令大家都笑了起来,林守溪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她一同坐入空着的两个位置里。

    他的左手边是小禾,右手边是时以娆,楚妙与楚映婵坐在一起,楚映婵恰好在他的正对面,她依旧是那袭白裙的装扮,只将头发简单地束着,看着婉约而纯净。

    倒是时以娆的打扮吓了他一跳,只见时以娆将满头青丝挽起,以精美的金冠定着,流苏随发而落,垂上那袭古典的长裙,黑色的束腰上暗华精美,下方裙摆如瓣,隐约露出了一双套着深棕色薄袜的腿,上面排列着古篆。

    这分明是洛初娥的打扮。

    “看什么呢?”小禾偷偷掐了掐他的胳膊。

    林守溪立刻收回了视线,不等他自己解释,楚映婵已先开口:“这身衣服是我帮神女姑娘挑的,好看吗?”

    “对呀,好看吗?”小禾跟着问。

    “时姑娘本就是天眷之颜,现在与她的先祖更像了。”林守溪如此回答。

    “一句简单的好看能说成这样,你可真是油嘴滑舌。”慕师靖插嘴道,她对林守溪向来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的。

    时以娆低头看着茶杯,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其他。

    她素来形容冷漠,寡言少语,更是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与人一同吃过饭了,而且是这么多人……她并不想破坏气氛,但拔剑之后,她的心更加古井无波,再溅不起什么涟漪。

    “皇后娘娘做了这么多菜呀……好厉害。”

    小禾坐定之后望着满桌佳肴,只感到琳琅满目,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嗯,当初为了照顾映婵特意学的,只可惜映婵久在云空山学艺,少有时间回家吃饭,这么多年了,一身技艺都没什么用武之地。”楚妙笑着说。

    “楚姐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小禾羡慕地说。

    “娘……”

    楚映婵则有些委屈,如今她们母女的关系和谐了,楚妙这个做娘的似乎要开始清算她过去的诸多任性之举了,她与娘亲各自都有不对之处,但毕竟是私事,她不想让姐妹与徒儿看到自己任性叛逆的一面。

    楚妙心领神会,微笑着点头。

    她也知道小禾的身世,如今妖煞塔的事对小禾来说又是沉重的打击,楚妙温柔道:“小禾姑娘要是喜欢吃,以后可以来寻我,我亲自给你做。”

    “这,这怎么可以……”小禾立刻摇头。

    “小禾不要害羞,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了,你将我们当成亲人,将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楚妙笑着说。

    “娘亲说什么呢,这里本来就是小禾家啊。”楚映婵说。

    大家又笑了起来。

    小禾跟着笑着,心中感动非常。

    林守溪听着她们说话,也不插嘴,只是帮小禾夹菜,这个过程里,楚映婵始终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一路艰难险阻,多亏师父在侧才迎刃而解,徒儿敬师父一杯。”林守溪实在没办法装作没看到,只好拿起酒杯,对着楚映婵敬去。

    “徒儿多礼了,分明是你更辛劳些。”楚映婵施施然端起酒杯,与他对敬,一饮而下。

    楚妙见状,也嘱咐女儿道:“能收这般好的徒弟,女儿也是拾取珍宝了,以后回了山门,可不准欺负他。”

    “怎会欺负,映婵稀罕还来不及呢。”楚映婵微笑着说。

    “听到了吗,你师父以后会对你很好哦。”小禾小声地说。

    “我又不聋,当然能听到。”林守溪小声回应。

    “你……”小禾雪腮鼓起,但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法发作,只好低声说:“回去之后我看你还有几分嚣张气焰。”

    说起收徒一事,楚妙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失职,心中愧疚,想要道歉,却被楚映婵与林守溪联手制止了,楚妙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坚持,便随口问:“映婵平日里待你如何?”

    “师父清冷而温柔,我哪里挑得出毛病?”林守溪回答。

    “温柔么?”楚映婵忽地反问一句。

    “当然。”林守溪说。

    无论是与他雪夜同行的楚映婵,还是当面端着架子,独自回房后又露出小女儿情态的楚映婵,亦或者先前故意来刁难他,令他陷入心灵挣扎的楚映婵,在他心里本质都是温柔的。

    “看来为师还是不够严厉。”楚映婵清冷道。

    “严师出高徒,师父尽管严厉就是了。”林守溪说。

    楚映婵知道,他看似谦逊,实则有恃无恐,她不由想起她这个做师父被他多番惩罚的场景,每每想起那些,她都羞得将唇抿紧,以此维持着容颜的平静,她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纵容他了,她更想过,要将这种纵容当成温柔保持下去,但先前独坐院中,想到林守溪与小禾甜言蜜语的场景时,她实在无法温柔以待。

    林守溪与心爱的少女耳鬓厮磨,而她只能独守空闺,哪怕自知理亏,她多少也有些幽怨与担心……她既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过去的岁月里,楚映婵于玉崖仙山修道,每日最大的苦恼恐怕只是白祝的课业问题,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思虑这些,而且是以这样的身份……

    桌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多是调侃林守溪与小禾的,楚映婵偶尔开口附和,言语却又总暗藏玄机……只有林守溪可以听懂的玄机。

    楚映婵的心中同样是迷茫与纠结的,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会不会惹他讨厌,但她就是想这么做——想要左拥右抱必须付出代价,她不敢坦白,但她也不希望林守溪过于心安理得,她没有底气欺负小禾,当然只能欺负他了。

    欺负他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林守溪感受着楚映婵瞬息万变旳视线,只觉心惊肉跳,满桌佳肴似也失去了香味。

    随着越发活络的聊天,小禾也渐渐放开了,她不再拘谨,主动端起酒杯,开始给每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道谢。

    她陆续敬过了楚映婵、楚妙、时以娆,大家也都回敬了一杯,待轮到慕师靖时,这位小妖女阴沉着脸蛋,有些生气,“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呀。”

    “这個……不分先后的呀。”小禾解释说。

    “嗯……”慕师靖轻轻点头,还是问:“那为什么我是最后呀。”

    小禾知道这是慕姐姐趁机刁难她了,她可没有林守溪那般花言巧语的本事,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来,纠结之间,她偷偷给林守溪使眼色,希望他帮着自己说话。

    得到了未婚妻的暗示,林守溪义不容辞,正欲解围,楚映婵却在他之前主动立了起来,这位白衣仙子优雅地端起酒杯,说:“慕姑娘好生委屈呢,不若我们大家一同敬她一杯。”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纷纷附和,对着慕师靖端起酒杯。

    这下轮到慕师靖拘谨了,她看着大家热情的模样,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支支吾吾道:“不……不用这样的呀。”

    酒杯已然端起,大家哪里肯依。

    无奈之下,慕师靖一连喝了五杯酒,坐下的时候脑袋晕晕乎乎的。

    小禾对着楚映婵眨了眨眼,表示感谢。

    楚映婵低头夹菜,正巧没有看到,接着,她似是想起什么,咦了一声,说:“小禾,你还有一个人没敬呢。”

    “谁呀?”小禾疑惑。

    众人纷纷望向了林守溪。

    小禾这才想起,她灯下黑似地将林守溪漏了。

    “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小禾总是害羞的。

    “你们是未来的夫妻,怎可不饮?依我看,这酒不仅要饮,还要交杯而饮。”楚映婵微笑着启唇。

第一百八十二章:归来看雪

    “交……交杯?”

    小禾自幼饮酒抗寒,远比慕师靖更胜酒力,这连续的数杯酒未能动摇她的清醒,但楚映婵旳一句话却令小禾的脸上泛起了醉一般的潮红。

    林守溪也愣住了,他看着楚映婵端庄典雅的身影以及那略显魅惑的笑,一时怀疑她是不是被狐妖上身了,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又如此清澈熟悉,想要回避又无法挪开。

    “交杯?”楚妙听了,拍手道:“倒是不错的主意。”

    一时间,除时以娆外,大家纷纷起哄,原本还有些埋怨楚映婵的慕师靖也不记恨了,只眯起醉意盎然的清媚眸子,等他们的进一步动作。

    “这怎么行?”林守溪知道小禾为难,立刻拒绝,说:“饮交杯酒是成婚之时才该做的事,现在……不合适吧?”

    “对呀,这里……不合适的。”小禾小鸡啄米般点头。

    “怎么不合适了?”

    慕师靖手掌轻击桌面,醉醺醺地立起,说:“不是非要中秋才能赏月,不是非要离别才能吹箫,若两情相悦,何时不可交杯而饮?”

    “嗯,慕姑娘所言极是。”楚映婵笑着附和。

    小禾惊呆了,心想你面对楚映婵的时候哑口无言,怎么欺负起自己脑袋就这么活络了?中秋又是什么节日呀,好像听林守溪说起过……

    小禾正垂首想着,忽见一旁的林守溪已将酒斟满,很显然他难寻借口,已然屈服了。

    “小禾。”林守溪喊她名字。

    小禾虽用看叛徒的眼神瞪了林守溪一眼,却也抵不住大家的热情,只能端起酒杯,侧过身去,慢慢地递向林守溪。

    她拿起刀剑的时候动作凌厉流畅宛若杀神,此刻端着轻飘飘的酒杯,动作却笨拙得可爱,林守溪只得帮她,告诉她动作该怎么做,期间小禾没有端稳,还将不少酒水洒出,将衣裳溅湿。

    看着小禾矜持笨拙的样子,大家又笑了起来,哪怕是时以娆,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少年与少女的手臂穿绕而过,犹如交颈的天鹅,饮酒之时面颊靠得很近,呼吸缠绵,如吻在一起,林守溪很近距离地看着小禾,小禾知道他在看自己,却不敢抬眸,红着脸心无旁骛地喝酒,险些呛到。

    楚妙望着这幕,笑得颇为开心,忽地,她下意识地偏过头,以余光望向女儿。

    楚映婵也在笑,唇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微不可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望的却不是少年与少女,而是酒杯,仿佛他们饮的不是酒,而是她眼眸里盛着的秋水。

    楚妙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端起酒杯跟着抿了半口,随后也笑了,笑得宛若叹息。

    林守溪与小禾终于饮完了酒。

    他们起初是紧张的,但很快醉心其中,也就忘了其他了。

    “小禾不是酒量很好吗,怎么脸蛋这般红了?”慕师靖问。

    小禾努着嘴,不理她,只在桌下伸出小脚,踢向了她,慕师靖哪里会服,也伸出修长的双腿与她作战,两位少女表面上吃饭饮酒,桌布垂落遮掩之处却是一番激烈的大战,很快,不胜酒力的慕师靖就落败了,一双黑色的尖头小鞋被小禾徒脚夺去,她将唯剩薄袜的小脚缩回,不断给小禾使央求的眼色,小禾熟视无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场平常的家宴眼看就要散了。

    时以娆最先停筷,本就没吃什么的她起身准备告辞,却被小禾与慕师靖一同叫住了。

    “我们听说时姐姐很喜欢花,但妖煞塔荒凉,能寻到的花种大多是凡品,想必也入不了姐姐的眼……”小禾开口说话,显然是想表达对时以娆的谢意。

    时以娆耐心地听着,直到她们各自取出了一根萝卜递给她。

    小禾拿着红萝卜,慕师靖拿着白萝卜,上面还有嫩绿的菜叶。

    “我们在地牢的时候,就吃它们为生,这段经历终生难忘,它们是我们的福兆,想来也可以保佑时姐姐。”慕师靖也认真地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两根萝卜倒让时以娆觉得有趣,她没有推拒,双手接过,准备将它们种入圣壤殿,与那些奇珍异果生长在一起。

    林守溪也感激时以娆救小禾与慕师靖的恩情,想将洛初娥的戒指相赠,这对于时以娆而言是神品的宝物,她却断然将其推拒了。

    “先祖在选定你的时候,命运就已落到你的身上了,我是先祖后人,只可旁观,不可更改。”

    时以娆说完之后起身离去,长裙金冠之后,日轮隐隐转动。

    林守溪看着她腰间的罪戒之剑,心中没由来地生出警鸣,他盯着她的背影,试图再感受些什么,却又被小禾掐了胳膊。

    “不许打神女姐姐的主意哦,她可是我未来的师父。”小禾板着俏脸,提醒着林守溪。

    慕师靖听见了这句话,又笑了起来,说:“在地牢的时候,小禾不是说,只要林守溪还活着,哪怕三妻四妾你也不介意么,怎么现在这么凶呀,看都不让人看。”

    “我……我哪有说过?”小禾局促不安地问。

    “没有吗?”慕师靖笑眯眯地说。

    “就算有也不一样啊……那时候不是没回来么,现在回都回来了,当然就不一样了!”小禾理直气壮地说。

    “你竟然是这样的小禾。”林守溪佯作震惊。

    “哎,你这么看我干嘛,难不成你真想三妻四妾?”小禾杀意盎然地看着他。

    “倒……倒也不用那么多。”林守溪斟酌着说。

    “找死!”

    时以娆走了,小禾放得更开了些,可爱的脸蛋凶相毕露,一副要将林守溪绳之以法的架势。

    慕师靖喝了酒,也口无遮拦了起来,她见小禾在凶林守溪,又自顾自地说着:“对了,小禾可还说,要将林守溪与我一道娶过门的,现在夫君回来了,对此事绝口不提了?”

    “我……我不是玩笑话嘛……”小禾没想到她会提这一茬。

    “玩笑?”

    慕师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眼眸随着杯盏一同晃个不休,“小禾可真是无情无义的负心女呢。”

    “小禾竟还想娶慕姑娘?”

    楚映婵闻言,也加入了话题,说:“同游半载到底不如生死相依,看来小禾已经与我不亲了。”

    “没有……我也很喜欢楚楚姐姐的。”小禾立刻说。

    “是吗?有多喜欢啊?”楚映婵问。

    “嗯……”

    小禾无法具体衡量,她看着眼下的场景,忽有一种后院失火的感觉。

    楚映婵见小禾又支支吾吾起来,也不多为难,只是说:“小禾若想有左拥右抱的野心,可是要学会一碗水端平哦,一旦失衡了,水就容易洒出来,将你自己弄得狼狈。”

    “是……小禾受教了。”

    群起而攻之下,小禾再度失了底气,不敢反驳,更揣测不出话外之音,她只默默地喝酒,想将自己灌醉,逃离这场可怕的家宴,可越喝越是清醒。

    倒是没喝太多杯的慕师靖最先撑不住,软绵绵地侧于桌面,脸颊枕着胳膊醉眠了过去。

    慕师靖白裙清丽,此刻醉倒不语后,这位小妖女倒极有冷艳之感,秀靥漂亮得挑不出任何瑕疵,之后不胜酒力的楚妙也醉醺醺地睡了过去,临睡之前,她轻声叹息,将酒在地上浇了个圆,似在祭奠陆余神的无形之灵。

    楚映婵取来一袭红氅,轻轻地为娘亲披上,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

    楚映婵问他们未来要去做什么,小禾也陷入了迷茫。

    原本在她既定的命运里,她应已去寻找妖族神话中的雪山若木了,但邪龙的事终究令她动摇了,她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但她无法确定,所谓的雪山会不会又是一个骗局。

    小禾看着腕上红绳,瞳孔似雾。

    林守溪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答应会陪她去任何地方,小禾轻轻点头,靠在他的怀里。

    楚映婵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说:“若没有明确的目的,那就修行吧,修行总不会有错。”

    小禾听了,觉得有理,境界才是真正的力量,她要变得如师尊,如时姐姐那般强,她相信自己的天赋与毅力,她最缺少的始终是时间。

    小禾点头答应。

    楚映婵露出了微笑,继续说:“那好,我们一起修行,修个长生不老。”

    听到长生不老一词,林守溪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小禾自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她听到‘长生不老’时,也不由凝神想了一会儿,问:“若修行的尽头真是长生,那未来的时光漫漫,置身其间,不会寂寞么?”

    小禾过去听姑姑讲过一些故事,故事里不乏不死者,但那些不死者都是痛苦的,漫长的生命于他们而言形同折磨。

    小禾说出了她的担忧,林守溪便揉着她的发安慰,说:“不会,因为有我们在。”

    “我们……”

    小禾看着周围或醉或醒的人,轻轻点头。她想起了这是家宴,坐在这里的也都是家人了,未来的日子里,她不希望少了谁。

    没多久,楚映婵也沉沉醉去。

    “楚楚气质真好哎,哪怕睡着了,姿势还这般优雅。”小禾看着她流泻而下的乌浓青丝,说。

    “是啊。”

    林守溪点了点头,又说:“小禾可真是厉害,灌倒了一桌人呢。”

    “你不还醒着么?”小禾浅浅地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小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确认她们都睡着以后,悄悄地闭上了眼眸,红唇半启,香舌轻吐。

    林守溪当然明白,只是轻声问:“小禾现在这么大胆了?”

    小禾壮胆靠的是酒,借着这依稀的酒意,她更将身子往前倾了些,林守溪又怎能将投怀送抱的绝美少女推开,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再次与清纯漂亮的少女吻在了一起。

    他们的动作很小声,生怕将其他人吵醒。

    但明明这么小心了,小禾还是忽地嗯哼了一声,倒不是娇哼,而是她的下唇被咬了一口,有些疼,她幽怨地看着林守溪,林守溪的神色也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干嘛咬我?”小禾问。

    林守溪笑而不答,他很快又用手捂住了小禾的眼睛,再度亲了上去。

    这并不能怪林守溪,他原本与小禾亲吻着,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软绵绵地碰到了他的膝盖,他吓了一跳,接着才反应过来,那是女子的玉足。

    这双柔嫩的小脚是正对面伸过来的,她的身份也就毫无疑问了。

    楚映婵……竟是在装睡么?她偏偏还在这个时候……

    林守溪想将腿往后缩一下,谁知对方双足交错,足弓勾如枷锁,将他的腿擒住,霸道地不让他后退,林守溪只得放弃挣扎,屈从于师父。

    楚映婵就这样小猫踩奶般温柔地踩着他,虽无出格之举,但任谁也无法想到,这竟是平日里庄重的白衣仙子会做的事情。

    小禾与楚映婵的举动都是绝好的,但加在一起,却令人惊心动魄。

    直到小禾抱住他,在他耳鬓悄悄厮磨耳语之际,林守溪才重新回神,腿上的感觉也已不见,楚映婵静悄悄地侧颊趴着,仿佛睡意正浓,从不曾醒。

    此时是正午,林守溪与小禾也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时,楚妙早已醒了,将周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楚映婵也醒了,她将慕师靖抱去了房间睡着,回来的时候正巧又遇到了林守溪与小禾。

    三人在崖廊上同行了一阵。

    邪龙的死亡还是昨夜,风中犹带着血腥与杀戮的气味,家宴的温馨被这样的风渐渐吹去了,他们看着疮痍遍布的大地,陷入了沉默。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发臭后产生瘟疫,三人才吃过饭就马不停蹄地下楼,去打扫战场,再为幸存者提供水与食物。

    下了山之后,他们才发现,时以娆早已在这里忙活许久了。

    时以娆以她移山填海般的能力清理着这里,收拾出的残尸堆放一起,由大日冰封术封裹、焚化,但饶是有时以娆这样的帮手,他们依旧从正午一直忙到了黄昏。

    “这具龙尸会被送入圣壤殿中。”

    时以娆立在这具压垮了妖煞塔的龙骨面前,仰望巍巍巨骨,说:“千年以来,这是第一头真正的邪龙之尸,多年之后我们回望现在,它应会有特殊的意义。”

    邪龙……

    林守溪一想到传说中漂亮的凤凰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东西,依旧有不寒而栗之感。

    他所修的剑法就是白瞳黑凰剑经,传说中的白瞳黑凰难道也是邪龙之一么?

    希望三花猫不要误入歧途……

    正思索着,时以娆却负剑转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淡漠道:

    “此处事毕以后,你与慕师靖须与我去一趟圣壤殿。”

    “为什么?”

    林守溪与小禾一齐问。

    “那一剑我看到了,为了人族的安危,哪怕你们立有大功,亦要接受检验。”时以娆直言不讳,携剑而去,身影转瞬消失在了苍红的夕色间。

    夕阳西下。

    林守溪、小禾、楚映婵一同走在树木折断,野草焚毁的林野间,影子被拉得很长。白天的晴朗已经过去,夜风里透着衰败的意味。

    临近小禾的住宅时,寒风吹来,楚映婵回首望去,见先前走过的路上朦胧一片。

    “起雾了。”楚映婵说。

    雾……

    小禾跟着望去。

    楚映婵却抓住了小禾的手,笑着说:“走快些吧,别在雾里迷失了。”

    “这么薄的雾能迷失什么呢?”小禾不解。

    “能迷失自莪呀。”楚映婵笑得婉约清浅。

    小禾听不懂,但觉得里面有什么禅机,她似懂非懂地点头,被楚映婵牵着走快步前行,期间,楚映婵悄无声息地回头望了一眼,走得稍慢的林守溪对上了她的视线,楚映婵眨了眨眼,眉目带笑。

    “对了,林守溪将不死国的事告诉我了。”小禾忽然说。

    “什么?”楚映婵一愣,有些紧张。

    她的紧张是多余的,小禾只是想感谢她对林守溪的照顾,楚映婵听了几句便愧不敢当,捂着小禾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了。

    “对了,那洛初娥真是可恶呀,楚楚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她为何会判你这么多罪呢,尤其是……”小禾停住了,对‘色孽’二字羞于启齿。

    “嗯……”

    楚映婵理了理鬓丝,螓首轻点,说:“是很可恶的。”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初娥简直是一派胡言。”林守溪附和得倒是很快。

    但这附和落在楚映婵耳中可不是赞同,她瞪了林守溪一眼,凶得如同小禾,夜色间,楚映婵的身影绰约窈窕曲翘玲珑,此刻林守溪忽然觉得,洛初娥说的也不全是错的。

    他们一路同行,走向那座小屋。

    楼上,慕师靖已然酒醒,她慵懒地舒展着身子,倚栏眺望待他们回来。

    夜幕落下,树影婆娑。

    天空再度飘起了雪。

    这场雪将席卷整个冬天。

    ------题外话------

    感谢书友铃兰之誉打赏的舵主!!谢谢书友的舵主打赏!感谢大力支持呀~万分感谢~剑剑鞠躬~

    感谢书友20210301106596668428、书友落弦拨暮烟扬、书友20220316213325613打赏执事!!谢谢三位书友大大的鼓励与支持呀~~么么哒~~剑剑感激不尽

第一百八十三章:无心之语

    雪是黄昏时落的,一夜搓绵扯絮,绒花纷飞,至清晨时天地一白,再无二色。妖煞塔的狼藉被冬雪掩埋,借着黎明旳微光望去,远近的山峦也只剩下朦胧的银边。

    昨夜雪下大之前,小禾给大家安排了各自的房间,小禾家不大,只有两间房,她自是与林守溪睡在一起的,其他人只好勉强挤一间,白天的热闹已经褪去,房屋与大雪将他们与世界隔绝,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

    夜里,小禾将门窗都闭上,她褪去了那身偏厚的小狐裘,只穿一袭白色的单衣,这件衣服下缘很长,如裳如裙,恰好可以垂覆过臀,它的布料不知是什么,一眼望去薄如蝉翼,轻盈无比。

    在自己家中,小禾并无拘束,赤着足走来走去,那双曲线灵秀的纤细小腿就在这样的裙间摆动着,美得令人窒息。

    林守溪与她一起将外面搬回来的花摆好,再收拾了房间,燃了烤火的小炉,才终于回到榻上歇息。

    小禾取来了两条厚厚的、毛绒绒的兽皮毯,一条铺在榻上,一条当作被子,原本的木制硬床一下子变得绵软温暖。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同床共枕,当然无法很快入眠,于是两人裹着一条被子,靠在木墙上,开始聊天。

    他们的肩膀靠在一起,手在被子里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有时追忆过去,有时规划未来,小禾也不凶了,独处时的她温顺如年幼的小兽,让人只想去揉她醒目的雪发。

    聊了约半个时辰,小禾似有些累了,她靠在林守溪的肩上,闭目养神,时不时抿一抿略显干燥的唇。

    林守溪以为她累了,陪她一同安静,过了一会儿,林守溪觉得应该好好关心一下小禾,便问:

    “小禾脚冷吗?”

    小禾眼眸微睁,闪烁出一丝警觉:“你想干嘛?”

    “冷的话我帮小禾暖暖……小禾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关心你也不行吗?”林守溪无辜地说。

    “嗯,那……不冷。”小禾将被子捂紧了些。

    林守溪却还是探入其中,强硬地捉住了小禾的嫩足,小禾轻轻挣扎着,埋怨道:“哎……我都说了不冷。”

    “我手冷,帮夫君暖暖手不行吗?”林守溪说。

    “你……你这是关心我么……”

    小禾被迫从靠墙转为侧坐,她身子后倾,以双手支着,双腿微屈,嘴上虽有抱怨,却还是任他施为了。

    林守溪拥着小禾的小脚,少女玉足嫩似笋尖,足底色若粉砌,漂亮得不可方物,他轻轻帮小禾揉弄着,小禾从最初的微微抗拒渐渐变为了不情愿的顺从。

    小禾由后仰变成了前倾,她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盯着林守溪神清骨秀的脸看,不知是不是足心不断有蚁走电窜的感觉传来,没过多久,小禾面颊就羞红了。

    “你好像很熟练哎。”小禾说。

    “有么?”林守溪一愣。

    “又装傻?”小禾轻哼着问,“你是不是在其他人那里练过呀?”

    “怎么会?”林守溪说:“我这一路上不近女色,真正认识的女子也只有慕师靖与楚映婵,我能与谁去练?”

    “不近女色,只近绝色,对吗?”小禾想着慕师靖的冷艳绝伦与楚映婵的娴静典雅,话语幽幽。

    林守溪听了,竟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也不敢点头,只是说:“我的好朋友不也正是小禾的好姐妹么,这更证明我们夫妻同心了。”

    “油嘴滑舌。”小禾嘟囔了一句。

    “对了,慕师靖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对我还活着一事真的只字未提么?”林守溪问。

    “嗯……”

    小禾颔首,眼眸幽怨,慕师靖最后倒是说了,只是她没相信,她也质问过慕姐姐,这小妖女对此只好含糊其辞,说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确实很惊喜……

    不过小禾也不怪慕师靖了,毕竟从这两天的表现来看,慕姐姐便是外妖内傻一类的,放在道门估计也只比小白祝略胜一筹,这还不算白祝有师尊撑腰,总之,以后自己若想报复回来,有的是机会。

    “这妖女还是这般坏。”林守溪笑着说。

    “嗯,和你一样坏。”

    小禾才说完,足心传来一阵异感,她身子一颤,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知道是林守溪在捣鬼,叱着制止了他。

    林守溪安分下来后,小禾开始询问其他事。

    “对了,你和诗诗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小禾叫木诗诗也叫顺口了,以后打算将这作为她的小名。

    林守溪这才想起,自己只给小禾讲了不死国的事,三界村一行还未与她分说,便趁着这个夜晚,将三界村发生的事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咦,你刚刚还说不近女色,这个小语是谁?”

    小语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小禾立刻警惕了起来。

    “这是我徒弟。”林守溪无奈地说。

    “徒弟?”小禾狐疑地打量着他,“女徒弟?”

    “嗯。”

    “你自己才什么境界呀,就敢收女徒弟了?”小禾讥道。

    林守溪怕她继续追问下去,一句话将这话题掐死了,“小语今年七岁。”

    “……”

    小禾确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觉得林守溪有可能是禽兽,但应该不至于禽兽不如。

    说起小语,林守溪心头不由浮出一丝担忧,已快两个月未能相见,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想着小语活泼可爱的模样,决定这次回城以后,一定要去见见她。

    “诶,你这次会不会又骗我啊?”小禾问。

    “骗你什么?”

    “慕姐姐在你口中可是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我也一直信以为真,见了面才知道你骗得我好苦……这个小语在你口中七岁,真见了面不会又是个胸大腿长的姐姐吧?”小禾哼哼了两声,她显然还没过‘五大三粗’这个坎。

    “怎么可能?”

    这一次,林守溪再无半点心虚,他无比地理直气壮道:“夫君对天发誓,小语只是个七八岁的丫头,这次若再骗你,我定遭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小禾见他态度这么坚决,不似作伪,也未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这个小徒弟啊。”

    “回神山之后吧……但我还不太确定她住在哪里,到时候认真找找,应能寻到。”林守溪回答。

    小禾点点头,暂时对小语放心,听起了后面的故事。

    林守溪一边揉着她的小脚,一边慢悠悠地为她讲着,小禾听得专心,从他与慕师靖的相遇一直到苍碧之王重现人间,小禾诧异,她本以为妖煞塔的这头邪龙已是人间顶尖的魔物,不曾想在此之前,他们还遇到了更可怕的。

    “说来也巧,后来兜兜转转,我们还一同回到了巫家,里面还有你给莪布置的房间。”林守溪轻柔地说。

    小禾轻轻点头,答应之后与他一同回巫家看看。

    听完了三界村的事,小禾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她扯过兽衾,覆住了雪白的腿与膝,脑袋轻轻枕在上面,任林守溪挑逗也不说话了。

    “小禾又在想什么?”他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经历这么多可怕的危险。”

    小禾轻声说:“如果你晚来一些,亦或路上再发生一点意外,我们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办法相逢了呢。”

    “不会,我们是命中注定之人。”林守溪语气坚定。

    “命中注定么……”

    “小禾不是有预见灵根么,怎么比我还没有信心?”林守溪笑着问。

    预见灵根……

    小禾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要维持多久,若它能带来美好与护佑,小禾倒也不想主动戳穿,只是她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说一万遍也不会成真。

    林守溪为了宽慰她,倒是给她讲起了他们家乡的故事,说一位土寨主想给自己挑选一块风水好的墓地,请了两个名声赫赫的算命先生,一个给了枚铜钱,一个给了枚铜针,让他们放在风水宝地的土里,两个算命先生做完之后,土寨主惊讶地发现,铜针竟恰好穿过了铜钱。

    “会不会是他们合起伙来骗土寨主的钱啊。”小禾听完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林守溪苦笑道:“小禾就不能开朗些么。”

    “可如果宿命存在,不是远比他们是骗子更可怕么。”小禾喃喃。

    林守溪也沉默了。

    窗外寒风呼啸,满天大雪缓缓飘落,它们势头浩大,却难闻声响,构筑成了另一种喧嚣的寂静。

    “如果你来晚一步,我可能就死了。”小禾说。

    林守溪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哀伤的话,连忙将少女搂在怀中,可小禾却话锋一转,用审问的语气说:“如果我真的不幸去世了,你会和谁在一起啊?”

    “小禾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林守溪立刻说。

    “我是说如果啊……不许避重就轻,老实回答!”小禾严肃地说。

    林守溪听到‘避重就轻’一词,心里又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在小禾心里,自己与别人在一起比起她的死亡竟是重的……

    “慕师靖?楚映婵?还是等你乖徒弟长大?好好交待。”小禾又一副判官姿态。

    林守溪灵光一闪,神情忽也一肃,“小禾,你竟还敢提此事?”

    “嗯?又怎么了?”小禾困惑。

    “如果我死了,小禾是不是会移情别恋呢?”林守溪反问。

    “怎么可能?!”小禾坚定否认,问:“你是不是又想扰乱我的心神呀。”

    “那你为什么说要娶慕师靖?”林守溪继续问。

    “啊?我白天说了,我是开玩笑的啊……”

    “开玩笑么?”

    “嗯……”

    小禾委屈道:“你不会想借口责罚我吧?”

    “当然不会,夫君向来是宽容的。”

    “有多宽容啊?”

    “我允许小禾广开后宫,将你喜欢的姐姐都娶过来……”

    话还未说完,小禾的小拳头就招呼上来了,她飞快将林守溪压在了身下,“好呀,这下原形毕露了?我就知道你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小禾冤枉……”

    床摇被震,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他们在外面遇到楚妙,楚妙见他们无精打采的,还笑着打趣说:“你们这对新婚夫妻是不是在床榻上打了一夜的架?”

    林守溪与小禾对视了一眼,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他们确实打了一晚上的架,但应该不是楚妙想的那种。

    “楚皇后怎么也起得这么早?”小禾问。

    楚妙叹了口气,说屋内的四个人都是被慕师靖的剑吵醒的,且慕师靖此举已然引起了公愤,自家女儿正在与其辨理。

    小禾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你拜我女儿为师,这一路上女儿没有欺负你吧?”楚妙抓住了林守溪,随口与他闲聊起来。

    “师父温柔善良,怎么会欺负我?”林守溪说。

    “那你有没有欺负我女儿呢?”楚妙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弟子不敢。”林守溪说。

    楚妙打量了他一番,只是微笑。

    林守溪知道,楚妙只会在她女儿面前犯傻,这位楚皇后活了三百多岁,人间种种皆已见过,真论见识与智慧,小禾慕师靖楚映婵三人绑在一起恐怕也不及她,林守溪生怕被她问出什么破绽,飞快地拿其他事遮掩。

    “对了,我上次让楚仙师帮忙寻找小语的下落,仙师可有眉目了?”林守溪问。

    “小语……”

    这一个月里,楚妙得知女儿失踪,奔走寻找,心急如焚,若非林守溪现在重新提起,楚妙几乎要将这件事忘记了。

    楚妙略带歉意道:“若你给的线索没有错,真是神守山那边的大家族,那这次回山之后,哪怕掘地三尺,我也帮你把这位小姑娘找出来。”

    “弟子先谢过皇后娘娘了。”林守溪行了一礼。

    “应我谢你才是。”楚妙淡淡一笑,说:“你若还有其他线索,也可一并告诉我。”

    其他线索……

    林守溪未能想起更多了,他与小语相处的时间不足七天,实在太短太短,难以留下更多细节。他又搜肠刮肚了一番,隐隐记起小禾说过她还有个比武的敌人,也是流落的贵族少女,为了对付她,他还帮她研究并拆解过招式,甚至帮她准备了一份如何将其步步击溃的剧本。

    也不知道之后的比试里,小语有没有严格按照他的计划执行。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太大的作用,但也一并告诉了楚妙。

    “家道中落的贵家少女……比试……”

    楚妙听着,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她算了算日子,说:“家族比试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各大家族为防子弟懈怠,总会定期举行……嗯,不过有了这个线索,范围又小了很多,找起来应该不难。”

    楚妙这样说着,想着那个‘家道中落的贵家少女’,心生疑惑,这些年来,神山稳定非常,各大家族虽也有兴衰更替,但从未听说过哪个大家族沦落到小姐要去给人为侍的地步。

    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家道中落的贵家少女?”

    楚映婵撑着伞从雪中走来,她恰好听到了这一句,浅浅一笑,走到楚妙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说:“娘亲不就是家道中落的贵家少女么?”

    “别取笑娘亲了,娘亲若要称作少女,恐怕得再年轻三百岁。”楚妙笑着说。

    楚映婵微笑不语。

    小禾看着白衣玉立的楚姐姐,问:“楚楚来做什么呀?找你娘亲么?”

    “不是的。”

    楚映婵直截了当地对小禾说:“我是来抢你夫君的。”

    楚映婵一句话令三人同时吃惊,当然,他们的惊也各不相同。

    “小禾这么害怕干嘛?”

    楚映婵柔柔地笑了笑,说:“林守溪是我徒儿,按理说今日应随我一同修行了,修行之事不可懈怠,我见他这般清闲,当然要来抢人了。”

    大家一同松了口气。

    “不行,他先是我的夫君,才是你的徒弟,这些天当然要陪我。”小禾说。

    “可这是师门规矩,既入了门,自要循规蹈矩。”楚映婵也说。

    “你这师父本事不大,规矩倒是不少。”小禾针锋相对。

    “小禾不服气么?”楚映婵柔声问。

    “当然。”

    小禾嫩足微抬,扫雪而过,后退半步,拉开了拳架,一副要与她比试的姿态。

    楚映婵见状,也收了伞,振去伞上雪,将其树于雪中,她娴静地侧立于风雪,姿态柔弱,却无破绽。

    “姐妹之间当以和为贵,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守溪见她们对峙,立刻劝架。

    “我们这是以武会友。”小禾说。

    楚映婵也说她们不会动用真气,只是比些拳脚架势,她们过去同行之时时常会这么做,已成默契。

    林守溪这才安心了些,但看着这一幕,他的心跳依旧很难慢下来。

    雪中,两位绝美的女子穿花绕树,起落快若无影,唯引得白雪翻飞,她们落地之后的对招似演练过无数次,招式的拆解赏心悦目,一阵比试下来,竟是小禾败了。

    “你怎么会拆解我的巫家招式?”小禾讶然问道。

    她原本与楚映婵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隐隐占了上风,直到自己习惯性地用起了巫家的拳脚功夫,被对方抓住破绽,连打连溃。

    “因为我比小禾厉害。”楚映婵拂去了她衣裳的雪,说。

    林守溪这才想起,自己教过楚映婵巫家剑法,以此交换神妙法术,当时的楚映婵看起来温柔纯良,他根本没想过她会以此对付小禾。

    不过现在细想,楚映婵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当初巫家相逢,神域相知之时,她好像就是这样的……

    我道门竟是满门妖女?

    “这次不算,我们下次再比过。”小禾还是不服气。

    “好,那这一次,你夫君就由姐姐带走了。”楚映婵柔声说。

    “不行。”

    “小禾还是不同意吗?”

    “我们同意了也不行,我还要尊重我夫君的意见。”

    小禾扯着林守溪的臂袖,将他拉到了身边,很是知书达理地问:“你是要与我一起,还是同你师父去修行?”

    楚映婵也看着林守溪,等待他的回答。

    林守溪也有些傻了,心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下去,巧言令色如他,也迟早出事啊。

    “为何不说话,徒儿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楚映婵问。

    “是啊,去或不去,很难回答吗?”小禾也逼问。

    “我……”

    正当林守溪要技穷之时,向来被他称为小妖女的慕师靖及时出现,帮他解了围。

    “时姐姐让我来喊大家。”慕师靖来到他们面前,开门见山道。

    “时姐姐……她寻我们做什么?”楚映婵问。

    “神女大人有旨,说是明日就要启程返山了,她要给大家代价一些事,同样呢,作为礼物与答谢,她今日打算亲自给大家讲课,传授神术。”慕师靖传达了时以娆的心意。

    这下不必争论了,大家一齐动身去听时以娆讲课便是。

    “又让你逃过一劫哎。”小禾气馁道。

    待到雪中的少年少女们离去,楚妙空对雪地,悠悠地独行了一会儿,似灵犀涌上心头,她忽有刹那的恍神。

    “小语……”

    她仰望落雪,又喃喃了一句。

    家道中落的贵家少女……

    一瞬间,先前楚映婵的无心之语宛若雷电劈入脑海,令她精神一震。

    比试……

    小语……

    师徒。

    “应该……不会吧?”

    她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是来自哪里了……

    一个模糊的、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楚妙的脑海里成型,这个想法之前她就有过,只是这次被她结结实实抓住了!楚妙隐有头皮发麻之感。

    她望着林守溪离去的方向,生出了一种倾诉似的冲动,但她很快忍住了,兹事体大,关乎命数,她须第一时间去找宫语确认,从长计议。

    只是宫语已经离山,不知何时回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成仙

    楚妙走在雪地里,青裙不疾不徐地扫过雪面,她遥望着山峰外银白色的大地,不免回忆幼时。

    只是幼时的一切都已显得那般遥远,回眸望去,她只能见到苍碧之王高过城墙旳身躯,彼时龙尸践踏神墙喷吐龙息的画面历久弥新,几乎占据了她记忆的一切,而她在宫家剑坪上练剑的画面,则藏在龙骨之后,显得微不足道。

    小语……

    楚妙无声地穿过雪地,绕过黑白分明的雪树,一路向前,停在了一间挂着冰棱的小院前,她向着院内望去,恰好可以看到林守溪的侧脸。

    他与小禾、慕师靖、楚映婵一同坐在冰雪扫净的高台上,时以娆坐在最前方,同样席地而坐,她有神女的气质而无神女的架子,只以指轻点虚空,指上金光流淌成文,熠熠生辉。

    楚妙知道,时以娆讲述的是一种名为寒魄光魂的心法,学成之后可驭雪奴光,化为己用,当年时以娆就是通过此法领悟的大日冰封神术。

    很显然,时以娆对这些少年少女毫无吝啬,几乎倾囊相授了。

    楚妙对这一心法并无兴趣,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林守溪,试图看出些什么。

    他就是小语当年的师父么?

    楚妙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但等她冷静下来,细细考量,却只觉得天方夜谭,漏洞百出。

    时空的概念太过玄妙,唯有神话中凤毛麟角的生物掌握着它的伟力,眼前的少年又怎能做到呢?

    亦或者他也被某位未知的存在摆布着?

    林守溪早已见过宫语,她很想知道,宫语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城破之日后,当年那位娇憨的少女飞速成长,早已拥有了自己无法企及的机敏与智慧,自己能想到的,想必她也可以猜到吧……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楚妙想起了陆余神在车厢上的话,想起了话语中的‘长安’。

    那应是一个地名。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这么祥和宁静的名字,却让她隐隐感到了不安。

    ……

    “烈日为火,可宣三山之草木,亦可焚三界同火宅,我百年感悟之真义,皆写于此身,未来你们若有能力,可以自取。”

    时近正午之时,时以娆讲述完毕,乌衣掩映的衣襟间,墨色小字书于雪肌之上,自锁骨始飘然而下,渺无踪迹。

    时以娆观念里的传承依旧是偏于原始的,她所创神术皆写在身体上,有朝一日她被击败时,这份神术就会归于其他主人,若终其一生都无人败她,那她会在死亡来临之前,将其赠予祖师堂,一并为祖师的遗蜕添羽。

    讲道结束之后,时以娆并未逗留,转身离去。

    她在妖煞塔已逗留了数日,明天之后,她就要返回圣壤殿了。

    他们尝试着时以娆先前传授的驭雪奴光之法,那是一种掌法,真气运转之时,左手生光,右手生雪,两者还可以相互转换,甚是玄妙。

    众人中,学得最快的竟是小禾,其次是楚映婵,林守溪稍逊一筹,而同为天才少女的慕师靖竟是怎么也不得其法。

    “你们得意什么?”

    慕师靖对于他们的成就同样不屑一顾,她坐在阶上,靠着掉漆的木柱,说:“时姐姐方才说了,要修此术,须身如冰雪,心如烈火,你们能学这般快,只能说明你们表里不一。”

    小禾与楚映婵闻言,神色各异。

    “尤其是你,林守溪。”

    慕师靖又将矛头转向了林守溪,说:“你这境界是怎么回事?明明离山之时还是玄紫境,怎么短短一个月就与我持平了。”

    “一是师父教导有方,二是我勤勉好学。”林守溪平静地回答。

    “我才不信,我看你们定是偷偷双修了。”慕师靖幽幽道。

    林守溪与楚映婵心中一震,心想这次慕师靖倒又歪打正着了,他们虽未有鱼水之欢,却实实在在地从合欢经中得了大便宜,不是双修胜似双修。

    幸好,小禾一点也不信慕师靖的话,她反倒争锋相对道:

    “既然我们是表里不一,那表里如一的慕姐姐是什么呢?身呆心笨么?”

    “你才呆笨,本小姐是身如雪,心如冰。”慕师靖淡淡道。

    “是吗?那让我来看看慕姐姐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冰雪美人。”小禾直接扑了上去。

    慕师靖‘呀’了一声,未曾设防的她很快被小禾压倒在地,慕师靖下意识去护衣衫,谁知小禾声东击西,夺了她的小鞋就跑,道门少女足下一亮,低头时唯见一双白色薄袜,小禾转眼已跑到了庭间雪中,挥舞着黑色的尖头小鞋,向她耀武扬威。

    无论是哪世界,慕师靖过去何曾被这样欺负过,她又委屈又气恼,也跑入了雪地中去。

    “今天姐姐定要好好教训你这小丫头。”

    慕师靖恨恨地说着,履雪追出。

    两位少女转眼间消失不见,唯剩雪地中两串秀巧的足印和渐远的银铃般的笑。

    转眼之间,台阶上只剩下林守溪与楚映婵两人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坦然地注视彼此。

    楚映婵依旧是一袭素净的雪衣,纯白衣裳间笼着的仙子玉躯如楼外雪山一般起伏绵延,若她换上一袭织金绣锦的彩裳,定有魅惑众生之意,但此时此刻,她能让人联想到的唯有雪莲。

    在很长一段的岁月里,这位世人眼中的楚国第一美人也被喻为雪莲。

    而她的仰慕者们永远也想不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会在四下无人之时对自家徒弟说:“抱我。”

    如那日一样,楚映婵浅浅笑着,向林守溪提出了要求。

    林守溪坐在阶上,没有动静。

    “徒儿还是这般胆小怕事么?”楚映婵问。

    “确实不如师父胆大,这两日师父在刀尖上走来走去,实在让徒儿惊心动魄,大开眼界了。”林守溪笑着说。

    “大开眼界么?”楚映婵淡淡地问。

    林守溪颔首。

    “你想不到为师会这样,对么?”楚映婵再问。

    “这与过去我认识的楚楚……不太一样。”林守溪说。

    “不一样……”

    楚映婵红唇微启,又问:“那你觉得为师应是怎样的?柔弱地、乖乖地站在一边,看你与小禾肆意亲热,然后怯生生地笑着,对你们表达祝福么?”

    林守溪依旧摇头。

    “徒儿好像有些失望?”

    楚映婵坐在他身边,修长的双腿搭在蜿蜒而下的台阶上,她靠着木柱,侧头看他,一双仙眸依旧纯洁清澈。

    “怎会失望?”林守溪说。

    “那你想说什么呢?”楚映婵问。

    “我只是想说,这样的师父,看起来似乎要更可爱一些。”林守溪笑道。

    “你……”

    楚映婵咬住了柔软的唇,冷冷一笑,说:“这话你敢当着小禾的面说么?”

    “当然不敢。”林守溪坦然承认。

    “胆小。”

    楚映婵伸出纤长的手指,屈起,敲了敲他的脑袋,又说:“抱我。”

    “不抱。”林守溪拒绝道。

    “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若敢不抱,为师之后会日夜在你后院纵火,直到你忍无可忍为止。”楚映婵任性地说。

    “师父就不怕引火烧身吗?”林守溪问。

    “我有什么怕的?”

    楚映婵嫣然而笑,揉着林守溪的头发,轻声说:“这两天我说了这么多话,也没见你敢当面驳斥一句,徒儿既然这般胆小,那就只有乖乖受气的份了……嗯?这般看着师父做什么,你连抱都不敢,还敢责师父不成?”

    话音才落,这位莞尔而笑的清丽仙子娇呼了一声,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她抚摸着林守溪的手臂被对方捉住,原本娴静娇慵的身子被扯了过去,回过神时,她小腹压着他的大腿,面朝石阶,青丝散落,竟是被他反剪双手,压在了膝上。

    “你……你要做什么?”楚映婵慌了神,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这般羞耻地摁着,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做胆大的事。”

    林守溪义正严词地说着,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清脆的声音在庭院间响起,飘落的雪似都吃了一惊,和着声音翻搅着,形成了一片漾动的雪浪。

    “别,别打了,她们若是回来撞见怎么办?”楚映婵柔弱地求饶。

    “师父刚刚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林守溪问。

    楚映婵闻言更羞,哪还有半分自若的神态,她见求饶无用,便威胁道:“你再这般轻贱师父,师父就要恼你了。”

    林守溪不为所动,掌如雨落,用的还是先前时以娆教授的掌法,时而如冰,时而如火。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别……别打了,让小禾……让小禾看到可就不好了。”这位白衣仙子应神侍令而无法反抗,只得哀哀认错讨饶。

    “徒儿教训师父是天经地义之事,师父怕被看到吗?”林守溪问。

    “怎么天经地义了?”

    “因为师父有罪。”

    “为师有……有什么罪?”

    “色孽之罪。”

    ……

    小禾与慕师靖回来的时候,林守溪与楚映婵依旧在一起,只见林守溪手持湛宫,在院中练剑,楚映婵执着黑尺立在一边教导着他,这位身段高挑,白裙如云的仙子面容清冷,话语严厉。

    小禾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她很喜欢楚映婵这样的仙子,原因无他,只是她觉得,这种庄重自持的气质她永远也无法学会。

    慕师靖从她身后走来,搭着小禾的肩膀,说:“怎么不进去捉奸?”

    “捉什么奸,他们只是师徒而已,慕姐姐别再挑拨离间了。”小禾哼哼道。

    “是吗?”

    慕师靖走到他身边,也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她看着这对漂亮的师徒,感觉有些古怪,她也说不出来哪里古怪,最后只是看着楚映婵的腰臀曲线,评价道:“楚仙子确实很漂亮。”

    小禾听着慕师靖的话语,微羞道:“小妖女。”

    “妖女?刚刚小禾不还一口一个姐姐吗?”慕师靖在她耳畔轻轻说。

    方才小禾抢了她的鞋子跑出去,两人在雪地上追逃了一阵,起初慕师靖被小禾凭着境界击败,按在身下把玩,小禾想听她求饶,托大将声之灵根解了,谁料慕师靖于求饶之中冷不丁掺了句‘你是龙’,小禾防守不及反被欺负了一阵。

    这场难得的胜利给慕师靖建立了充分的信心。

    “这些剑招心法你好好记背,为师明日要考,若有差错,可免不了责打。”楚映婵清冷道。

    “是,师父。”林守溪恭敬地回应。

    见院内的师徒结束了课业,小禾走了进去,揪住了林守溪,道:“又趁我不在和楚楚幽会?”

    “夫君岂敢?”林守溪笑着反问。

    “你有什么不敢的,刚刚我和楚楚切磋武艺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帮我,只会和稀泥。”小禾埋怨道。

    “我当时不是说‘以禾为贵’了吗?”林守溪很无辜。

    “这也算?”

    小禾摩拳擦掌,又去教训他了。

    楚映婵立在一边,看着他们追打的场面,柔柔地笑着。

    “我与小禾稍后要去沐浴,楚仙子一起吗?”

    慕师靖伸出手,在楚映婵面前晃了晃,问。

    慕师靖觉得先前自己屡战屡败是战袍不好,于是方才她还回房,取了一身黑裙,打算稍后换上。

    楚映婵闻言,面露为难之色。红痕未褪,余痛犹在,她只好轻摇螓首,拒绝慕师靖的邀请,慕师靖嘲笑了两句仙子的矜持娇贵以后,与小禾一同冒雪而去,让他们乖乖看家。

    有了先前的教训之后,楚映婵又乖顺了下来,当然,她并不承认是自己被教训乖了,只说是被迫忍让,屈从于了神侍令的威严,以后此令一解,她一定会原形毕露的。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这对师徒便一起坐在檐下,热了壶酒,借着温酒暖身,看雪闲谈,偶有斗嘴,在清闲的时光中等待慕师靖与小禾回来。

    恍然之间,楚映婵似乎看到了多年之后的画面……多年之后,她立在云空山冷清的门庭前,依旧是这样的素衣白裳,她牵着梨花小鹿在雪中等待,一直等待……

    画面中的静谧与美好填补了心中的幽怨与空虚,她伸出手,以晶莹的指去接满天的雪,仙子红唇勾起,笑靥如花。

    林守溪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再也没有忘记。

    不久之后,小禾与慕师靖回来了。

    小禾依旧是一身裁剪漂亮的兽皮裙子,慕师靖则换上了那袭纯黑的过膝棉裙,换了裙子以后,这位道门少女的气质果然变了,冬日的寒风里,出挑冷艳的她穿雪而来,猎猎飞舞的裙裾宛若黑焰。

    夜幕降临。

    林守溪依旧与小禾睡在一起,两人挤在那张并不宽敞的木床上,一如往日地闲聊着,他们的闲聊好似比试,小禾攻,林守溪守,两人见招拆招,谁也不落下风。

    当小禾问起他下午与楚映婵在一起做什么时,林守溪心头一紧,正欲编造,却见有光华透窗而来,夺人眼目。

    挑开帘子向外望去,林守溪与小禾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空不再灰蒙蒙一片,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璀璨的星辰,他们瞭望着绚烂的星光,一时失神,片刻之后,小禾才徐徐开口,说:

    “有人要破境了,这是入仙人境时才会出现的天象。”

    “谁?”

    林守溪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后飞快想到了答案。

    他们立刻披衣而起,推开门,飞奔着闯入雪夜,寻向星光最盛之处,接着,他们望见一束金色的光划破天空,朝着某处飞去。他们追向星光,于尽头望见了白裙静坐的楚映婵。

    楚映婵背对着他们,孤单的身影独坐于寂寞的天地间。

    星光飞入她的身体。

    她重新成为了仙人。

    ……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

    一袭白裘的宫语正立在积雪的古道上。

    她已在这里等待数日,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等待下去。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际,也有一道星光从她头顶划过,飞入了雪林深处,宫语心绪一动,追入林中,于星光消散之处寻到了一封信。

    一封给她的信,她翻开信纸,目光凝滞在了第一句话:

    “女儿,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题外话------

    卡文……欠大家五百字,明天还

第一百八十五章:雪中彷徨的人与猫

    ‘女儿,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宫语的目光在第一句盘桓了许久,直到雪在肩头堆上了浅浅的一层,她才继续往下看去。

    ‘仙人受孕不易,常有百年难得一子之事,故而能生下你,是我们旳幸运,我曾想过要护佑着你长大,让你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但之后我明白,那是奢望,灾厄的种子在我们离开真国的时候就缠绕了过来,如附骨之疽,一生也无法摆脱。’

    真国……又是真国……

    宫语看到这里,确信这不是谁的恶作剧,而是娘亲的亲笔,可这又是她什么时候写下的?又怎会埋在这异国他乡之处?至于灾厄……

    苍碧之王的到来和这有关么?

    在读信之前,宫语已预想过许多可能,可当这文字真正撞入瞳孔时,她的心不断打鼓,她竭力平复心情,继续向下看去。

    ‘小时候你这般骄横任性,我还时常担心之后的你能不能肩负起使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然,这或许也要感谢你的那位师父。’

    师父……

    原来娘亲早就知道了么?是了,年仅七岁的自己又如何能瞒得过人神境的爹娘呢?

    那七日的授课本该早被岁月洗去,却随着碎墙之日永远定格在了记忆里,时至今日,已然人神境大圆满的她依旧时常怀念师父。

    只可惜师父早已故去,如今疑似是他转生的少年懵懂得一无所知。

    ‘小语,很抱歉,现在的你仍需成长,还无法知晓全部的秘密,但娘亲依然很感谢你,若没有异界之门的开启,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你完成了娘亲未竟之事,娘亲很高兴……’

    读到此处,宫语才终于确信娘亲还活着,并一直注视着她的成长。喜悦与失落,冲动与震惑……无穷的情绪刹那间涌上心头,令她几欲泪下,她向周围望去,目光慌乱地寻找着什么,可她的周围唯有风吹过松林发出的声响。

    ‘你一定以为我还活着,对么?但很抱歉,又让女儿失望了,娘亲已经死了,在苍碧之王破城后的不久就死了,我现在身处一种诡异的状态里,你无需刻意寻找,继续向前就好,如流水奔涌百川,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大海相逢。’

    ‘按理说,我不该写信,不该暴露出任何存在的痕迹,但或许是想你,也或许是担心你,所以写下了它。’

    ‘你现在很危险。’

    简洁的话语扑面而来,冷若凛锋。

    ‘死城暴雨之后你就应该明白,通往这里的门从来不止一座,在很多年前,就有许多败落的神祇逃到了这里,它们的样貌在诸多经卷上都有记载,其中甚至包括了龙,它们蛰伏深山老林,舔舐伤口,伺机而动,至于人族修道者的崛起,它们并不在意。’

    ‘神明依旧如此傲慢。’

    ‘但放心好了,它们同样很虚弱,虚弱的原因比你想象中更可笑——它们并不适应这里的山水,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它们中的许多不再是神,只是凶狠暴戾的野兽而已,不足为惧。你真正的敌人是人。’

    ‘有人来了。’

    ‘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了。’

    ‘小心他们。’

    信就此戛然而止。

    宫语木立良久,持着信纸的手终于轻轻垂下。

    她抬头向上望去。

    飘雪的冬日里,如鳞的松树皮显现着深红的色泽,上头遮蔽的针叶犹绿,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可以看到零星飘落的雪,其后是横空而过的漫天璀璨星火,雪像是银河间飞溅出的白沫。

    宫语站在空寂的松林里,长安城远在松林之外。

    她手中的信纸与墨都是新的,没有一丁点岁月淌过的痕迹,仿佛只是一个玩笑。

    阅读过信之后,她选择将它焚去,火焰舐过纸张,被风吹入堆积的落叶里,不留痕迹。

    宫语向着林外走去。

    通往这里的大门从来不止一座……有人来了……

    对于‘人’而言,过去的宫语向来是不屑的,她曾打遍神山不遇敌手,如今那些赫赫有名的宗主掌门奉剑神女,当年谁不是她的手下败将?许多曾经将失败当作耻辱的仙子,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甚至改变了想法,将当年的落败变成了吹嘘的资本。

    人神境亦有参差,但哪怕放眼古往今来的人神境大圆满中,她亦可称得上是巅峰之人。

    在家乡,除了复苏的龙尸与邪神,几乎无人可以伤她。

    但在这里不一样。

    这里的天空太矮,人们被压抑在这样的天空下,亦无法攀上太高的山峰。

    当初年仅十四岁的林守溪与慕师靖,凭借着玄紫境的实力,在这里已是当世无敌,而人神境大圆满的她,在这个世界能展现出来的,也只有半步仙人的力量而已,她可以强行突破到更高处,但那意味着与天空为敌,哪怕强横如她,也无法对抗世界的意志。

    在这里,她是可以被人杀死的。

    “娘亲,谢谢你。”

    荒无人烟的古道上落雪皑皑,宫语驻足,靴背被雪淹没,片刻,她雪一般的身影被狂风吹散,一个时辰之后,一袭白裘的宫语回到了道门,她像是一阵风,连门口敏锐的黄毛老犬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许多年了,斩过不少在民间作乱的怪物,她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并非是被真气污染变异后的野兽,它们本身就是从异界败逃而来的旧神,天道从不厚此薄彼,同样将它们压在了仙人境之下,而同境的捉对厮杀,她不怕任何东西。

    “我不会等你们来杀我,在此之前,我会将你们斩尽杀绝。”

    道门的灯火幽幽亮起。

    宫语将随身佩戴的古剑推出半尺,她对着明镜般的剑身说话,如同起誓。

    接着,这位道门之主开始自省。

    这些年,她无敌太久,安逸太久,确实有些懈怠了,危险已潜至身边,她却是通过娘亲的书信才知晓的……已然活了三百多岁,却依旧要娘为自己操心,实在不孝。

    宫语抽出了戒尺。

    “宗主大人回来了吗?”

    门外,有声音低低响起。

    “嗯,有要事晚些禀报,宗主大人似乎,嗯……还在责罚弟子。”另一个声音说。

    两位侍女立在门外,静静等候。

    ……

    破碎的妖煞塔的山峰上,星空渐渐黯淡了下来。

    天空又飘起了雪。

    见神境又名仙人境,想要迈入见神境,须拔神魂入体。

    整片天空都是坟场,从古至今,无数仙人与神祇的残魂都悬挂上面,密密麻麻一片,这些早已空空如也的神魂像是一件又一件的铠甲,修真者利用神识将它从天空中拔下,炼化入体,相当于给自己穿上一层牢固的金甲。当初云真人唤出的金甲神将便是如此。

    唯有抵达了元赤境巅峰,修真者才拥有以神识企及天空的能力。

    今夜楚映婵拔取的金身却非人形,而是一条生有四鳍的金色蟒身海龙,海龙形如巨蟒,盘绞身子之时更是大若山岳,但它在接近楚映婵之后,巨型的身躯不断凝缩,化作水蛇大小,绕袖几匝后消失不见。

    炼化金魂的过程本该是凶险的,但楚映婵早已破境过一次,所以今夜几乎是水到渠成。

    白裙仙子周身的金光如流萤般飘散,光华渐熄,她徐徐垂下了摁着眉心的指,身子亦娓娓立起,片刻后,仙子回首望来。

    寒风吹雪灌入楚映婵的裙摆,她曼立山巅,如凉月低垂。

    小禾一眼望去,也被这出尘仙意慑住,出神良久。

    “楚姐姐破境这般快么?”小禾微惑道。

    “白天的时候,小禾不是嫌我境界太低么,姐姐心中惭愧,只好连夜破境了。”

    楚映婵衣裳间的风渐息,重归娴静,她螓首微低,问:“现在的境界,小禾还满意么?”

    小禾心想这下完了,以后自己如何与她相争,难道夫君真的要被她抓去当徒弟了吗……

    “小禾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楚映婵问:“难道是姐姐打扰到你们……嗯?”

    “没,没有的事!”小禾连连否认。

    楚映婵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林守溪,林守溪连忙说:

    “恭喜师父心结得解,重归仙人。”

    楚映婵点点头,道:“也多亏了徒儿,若没有你的帮助,这场破境可能还要推迟数月。”

    小禾狐疑地看向林守溪。

    “弟子不敢贪功。”林守溪立刻表明态度。

    很快,楚妙与慕师靖也来了,楚妙关切地围住女儿转,左问右问,楚映婵无奈地笑着,告诉娘亲自己安然无恙。

    面对着大家的祝贺,楚映婵欣然接受,但她心中对于破境一事并没什么波澜,二十岁的仙人境绝对说不上是俯仰可拾,但与真正的绝世天才相比,算不上多么出众了,更何况,破境之前,自己还被徒弟欺负了,那一阵掌掴将她这些天的锐气杀了个干净,此刻回想依旧娇羞无比。

    楚映婵看着林守溪在外人面前毕恭毕敬尊师重道的模样,心中就有些无奈与气恼。自己已是仙人,今后绝不可再宠溺他了……她想。

    为了庆祝楚映婵破境,大家连夜温了酒水,饮了一会儿,但明日还要启程赶路,所以大家也只是浅尝辄止。

    酒宴即将结束之际,慕师靖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要求林守溪写一首诗赠给小禾,小禾听了,觉得慕姐姐说得很有道理,理由也很简单,自己为他写过婚书,而他则什么也没为她写过。

    林守溪正要推脱,却听一袭黑裙的慕师靖诧异地说:“林公子在我们家乡可是有名的才子,他为山水石桥写过诸多名句,竟未给小禾赠过情诗么?真是蹊跷啊……”

    “真的吗?”小禾将信将疑地看着林守溪。

    “你慕姐姐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别听她一派胡言。”林守溪说。

    慕师靖之前虽屡战屡败,但这里没有师尊,她的失败几乎不需要付出代价,故而这位黑裙少女也有愈挫愈勇之感。

    在慕师靖的怂恿之下,小禾也更加任性了:“不管真的假的,你都必须为我写一首。”

    楚映婵听了,也觉有趣,她端着酒杯在一旁静静坐着,微笑着注视他。

    迫于无奈,林守溪只得开口,他虽没有写诗的天分,但过去的世界珍宝无数,他随意拾取几句佳句,应足够让小禾感动非常了。

    林守溪给慕师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会不要戳穿,慕师靖嘴角挑起,笑着点头。

    她此举本就是要将林守溪也拖下水,为的是与他杀死季洛阳后,共谋抄诗大业,只见林守溪正襟危坐,酝酿着情绪,她正猜着林守溪会抄哪首,可很快,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林守溪本以为这句名句砸出,小禾应是感动无限的,谁知小禾似乎感动过头了,神情竟有如遭电击般的呆滞。

    林守溪正欲继续念下去,却见小禾抬起手掌,制止了。

    “怎么了?小禾不满意吗?”林守溪疑惑地问。

    接着,令林守溪震惊不已的事发生了,只见小禾清了清嗓子,竟主动顺着后文背了下去:“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林守溪听了,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等小禾念到‘只影向谁去’时,他终于忍不住,问:“这……这是小禾用灵根看到的?”

    小禾也忍无可忍了,她见林守溪还在装傻,气得揪住了他的耳朵,“灵根你个头!这是你当年写给慕姐姐的情诗对么?慕姐姐早就背给我听过了,现在你又原封不动一字不改地赠给我?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呀?”

    小禾又恼又委屈,眼眶里泪盈盈的,她根本想不到林守溪会做这样的事。

    林守溪惊讶地看向慕师靖,慕师靖也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她同样心中有愧,默默地饮了杯酒,倒头装醉,只留林守溪承受风浪。

    今夜,林守溪用尽力气,百般解释,终究难以圆谎,最终被小禾关在了门外,好好反省。

    林守溪叹了口气,在雪夜中踱步,等待着小禾消气。

    风雪交错间,他茫然抬首,见到楚映婵于雪间撑伞而立,正微笑着看向他,她依旧是素衣白裙,外面罩着一袭深青色的氅,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直到这位与风雪同色的仙子走到他面前,将伞面覆过他的头顶。

    “师父……”林守溪轻轻开口。

    “在师父面前这般威风,在未婚妻面前就这般弱小了?”楚映婵摘去了他发间的雪,温柔地笑道。

    “本就是莪理亏在先。”

    林守溪无奈地说,他觉得这种事情,放眼天下也只有自己会遇到了。

    “理亏什么呢?”

    楚映婵将深青色的氅解下,披到了他的身上,为他系好,“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小禾不喜欢没关系,为师,是很喜欢的。”

    林守溪抬起头,仙子的眼眸如同雪夜星空,美轮美奂,不待他说什么,楚映婵已执伞转身,又走回了雪夜的深处。

    没多久,他身后的门打开了。

    “刚刚谁来了?”

    “师父……”

    微红着眼的少女伸出手,一把将他抓回了屋内。

    林守溪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大雪初霁。

    今日,他们终于下了山,离了妖煞塔,向着神山返程。

    ……

    极北之地,雪山绵延。

    这里的雪远比妖煞塔更大,纷纷扬扬,落如草席,将群山染出了厚实感。

    而这荒无人烟的大雪之中,隐隐可以看见一座高高矗立的银白色宫殿,远远望去,这座宫殿巍峨高耸,大若神府,难以想象是何等鬼斧神工开凿的。

    唯有走到近处,才会发现,这座被大雪覆盖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宫殿,而是深深扎根在雪里的白森森的龙骸。

    龙骸靠近着一棵无枝无叶的参天巨木,若龙骸为殿,那这巨木就像是殿后种植的树。

    白茫茫的风雪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移动的小点,那不是别的,正是一只三花猫。三花猫走在雪里,口中叼着一个肉块,身上伤痕累累。

    它走到了骸骨附近,顺着巨龙垂落的翅膀向上跃去,最后以肋骨为阶,跳上了那颗心脏,趴在心脏上之后,它才开始啃食嘴边血淋淋的肉。

    三花猫已在这里待了数月。

    它原本尝试过要去攀援身后的大树,可这棵树像是没有尽头的一样,根本到不了顶,它想要乘着骸骨离去,可又发现,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几乎无法驾驭这副身躯。

    被苍碧之王的意识反噬的事犹在眼前,谨慎的三花猫不敢冒险。

    于是它开始在雪山觅食。

    很快它发现,雪山远远没有它想象中的寂静,这座山上,冻结着无数巨大的腐尸,这些腐尸皆是被石矛洞穿的,已在这里死了不知多少万年,而静谧的山体之下也别有洞天。

    它在雪峰之下发现了许许多多温热的洞窟,这些洞窟里居住着数不清的异兽,因为久不见光,多数异兽已然退化了眼睛,可它们的感知力却敏锐十足,宛若圣子,它才猫着身子挤入洞窟缝隙,就被它们群起而攻,险些丧命。

    第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并未让它气馁,反而让它意外地觉醒了真正的灵脉,踏上了修真之路——一只猫的修真之路。

    事实上,它本就是有鳞宗精心打造的圣物,拥有与生俱来的修道天赋,只是它过去醉心创作,荒废了修行,只希望如今重拾,为时不晚。

    修行让它的身形更加敏锐,让它的爪子更加锋利,它开始与洞窟里的怪物们战斗厮杀,并剖取它们的血肉内丹为食。

    洞窟越深,怪物也就越强,它想象洞窟之底有位可怕的魔王,等它足够强大后,就会去挑战并杀死它。

    虽然只是臆想,但它的信念却越来越坚定了,因为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地变强。

    三花猫趴在苍碧之王的心脏上,将血肉连同内丹狼吞虎咽地吃下,它仰起脑袋遥望群山,漂亮的毛发在风中抖索,它的生活很充实,却难免还会感到孤单。

    “我好想你们啊。”

    三花猫喵喵地叫着,它怀念着三界村的村民,怀念着林守溪,也怀念着圣子的怀抱,只是它所怀念的一切,如今已远在天外,它所要面对的只有寒冷的风雪与不知生死的明天。

    但它并不害怕,因为它是这具骸骨的主人,毁天灭地的东西早已在它体内,只等它拥有将其唤醒的力量。

    三花猫吃饱之后钻入了心脏。

    苍碧之王的瞳孔如灯笼般被点亮了,这尊骸骨的龙首如阶梯垂落,凝望大地。

    它会这样凝望,一直凝望,直至成为真正的苍碧之王。

    ------题外话------

    剑剑不适合直播码字……

请假一天 今天这章明天补

    早上刚睡半个小时就被喊起来去排队做核酸,排队的时候衣服穿少了,回来睡醒后脑子很疼……今天实在码不动了,但考虑到这个月已经请过一天假了,所以这章是欠的,明天会补给大家,希望读者朋友们谅解。

    顺便整理一下剧情。这卷要结束了,下一卷大概率是和小语的武侠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神女的考验

    (二合一,一万多字+)

    三日的风雪兼程,神墙巍峨绵延的轮廓终于显现了出来,林守溪遥看高墙,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上大雪未歇,少女们皆披上了厚氅,唯有侧坐在鳞兽上的时以娆依旧是一袭典雅单衣。鳞兽拉着木车疾驰过雪面,车上载的人里已没有它的主人。

    这是平静的三日,不再有魔道妖人横空出世,也不再有邪灵凶兽拦截去路,世界像是死掉了一样。

    林守溪在妖煞塔未能好好睡过觉,到了这颠簸的车厢里,在诸位绝美少女的香风缭绕间,他倒是得了安宁,寐了好久,看着林守溪安详的睡容,小禾也有些愧疚,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娇蛮了,一阵反思后,她得到了结论:不是。

    虽然这样想,但林守溪睡着的时候,小禾还是会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因为在场的人多,她也无法做更多旳动作了。

    楚映婵坐在林守溪的对面,与她娘亲挨在一起,无论马车多么颠簸,这位仙子始终坐得端庄,仿佛尘外之人。小禾看着她修长的腿和素净玉带系着的腰肢,亦觉美好与羡慕,也不知未来哪家少年有福分,可以将这等世外仙子抱入洞房。

    至于慕师靖……

    不知为何,慕姐姐近日沉静了许多,黑色棉裙的她怀抱死证,总出神地望雪,不知在想什么,唯一开过的玩笑也只是说,师尊上次给她的信里,说不准在雪天赶路,这次回去让她知晓了,恐怕是要挨罚的,你们可要帮我瞒一瞒啊。

    小禾与楚映婵听了,都表示要主动揭发。

    不过慕师靖换上黑裙之后,小禾确实常有熟稔之感,她知道这种熟稔之感来自哪里:神血要吞噬她时带来过一段记忆,记忆里有位黑裙少女于冰海上投掷长矛,少女黑裙,面容模糊,她娇小的身躯渺若尘沙,可比之浩大亿万倍的天地却仿佛只是她随手搭建的舞台。

    如今那根无人能搬动的黑色长矛还插在妖煞塔中,证明着那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久远的历史沉淀在土壤里,将大地堆积出厚重感,小禾每每将思想的尺度放宽广,身体里都会涌出深深的无力感。随着邪龙的死去,体内的神血也臣服似地安静了下来,她寻找雪山若木的念头随之变淡,倒不是她意志消沉,而是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她现在的境界,根本不足以跋涉过这么久远的路途,过去念头之所以强烈,一是姑姑的遗愿,二是神血作祟,它想吞噬自己,获得自由。

    回忆起与邪龙的战斗,小禾隐隐觉得,除了神血之外,她体内还潜藏着隐患,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

    那就修行吧……

    小禾看着身边少年的睡颜,渐渐放空了念头,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以小手覆着,露出了浅浅的笑。

    如果这是个干净的世界就好了,那现在就是一家人郊游返城,无忧无虑……

    小禾这样想着,鳞兽的蹄步亦跟着渐渐慢了下来,神墙近在眼前,大家陆续下车。

    林守溪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的手下意识摸索了一会儿,如触绸缎的丝滑感让他意识到不对劲,转过头去,他看到了小禾傲娇的脸与微红的耳尖。

    不待小禾出言责备,他趁着楚映婵背身下车之际,亲了亲少女的面颊。

    进入了城门,充斥空气的污秽感消失不见,眼前是繁茂的市集,有拿扇的戏子,有挑担的老农,有来往的商户,有穿行的兵卒,无论富贵贫贱,他们脸上大都有笑,这是神墙的庇荫。

    “随我前去神殿。”

    下了车,时以娆向林守溪与慕师靖瞥了一眼,说。

    小禾与楚映婵想要同去,却被时以娆阻止了。

    “圣壤殿并非市集,哪怕是我亦不可无由带人出入。”时以娆说。

    小禾央求了一番,可向来对她很好的时以娆态度强硬,并未允许,她只好询问些别的。

    “时姐姐究竟是哪里信不过,要测他什么?”小禾问。

    “并非信不过,只是那一剑太过惊世骇俗,不可等闲待之。”

    时以娆话语清冷,说:“人饮神浊,会生百目,添三头六臂,化而为妖。妖开脉凝丸,苦修数年,亦可显化人形,神魔同样如此,过去就有过残神借助人形混入神山,杀戮修真者的惨剧,这样的事虽少,但不得不防。”

    “我是人。”林守溪说。

    “人也分朋友与敌人。”时以娆说。

    “我帮过你。”林守溪又说。

    “我的安危代表不了人族的安危。”时以娆玉首轻摇。

    “可我也是道门弟子,姐姐要将我带入圣壤殿,是否也要与师尊知会一声?”慕师靖问。

    “她若有不满,让她带剑来找我。”时以娆冷冷道。

    慕师靖听得出来,她对于师尊已无半点畏惧,甚至说,对于当年那场战败,这位神女还隐有不甘,想要一雪前耻。

    “神山不是早就订立规矩,不准内斗么?”慕师靖轻声问。

    “规矩只在神墙之内。”时以娆理所当然道。

    小禾不关心时以娆与仙楼楼主的恩怨,她只关心夫君与慕姐姐的安危,紧张地问:“如果你们验出的结论是敌人,会怎么样?”

    “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我会保证他们活着。”时以娆对小禾做出承诺。

    ……

    “皇帝心仁,神山惜才,小禾莫要太过忧虑了,不会有事的。”

    楚妙安慰了小禾几句,随后问起未来的安排,小禾正犹豫着,楚映婵便牵起了她的手,邀她去云空山的楚门暂住,小禾答应了下来。

    距离云空山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一路舟车劳顿,楚妙便安排了客房让她们暂时歇下,她则没有与她们住在一起,而是前去神守山,着手调查小语一事,希望尽快能有结果。

    “若寻到了小语,娘亲记得告诉我。”楚映婵说。

    “女儿也这般关心么?”楚妙笑着问。

    “当然,那可是女儿徒孙,若林守溪教学不力,女儿也可以代为管教一番。”楚映婵认真地说。

    楚妙听到这里,更希望自己猜测的是错的,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这辈分关系该是要乱到何等地步了啊……楚妙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理清。

    楚映婵与小禾在客栈住了下来,客栈宽敞干净,小禾与楚映婵分别洗过了澡后,便在一张矮榻上促膝闲聊起来。

    过去同游的半年里,她们就时常这样。

    “小禾没了夫君,怎么和丢了魂似的?”楚映婵问。

    “哪有,小禾明明很精神啊……”小禾揉了揉面颊,说。

    楚映婵看着娇小玲珑的雪发少女,微笑道:“我过去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昏庸的帝王,每每手下臣子娶娇妻美妾,都必须先将妻子送往皇宫,一个月后再送回来,臣子们敢怒不敢言……小禾现在的样子,倒有点像那些受了欺负不敢吭声的大臣。”

    “林守溪虽是我的娇妻美妾,但时姐姐可不是昏君。”

    小禾双臂环胸,看向楚映婵,嘀咕道:“楚楚,我怎么感觉你总想挑拨离间呀。”

    “哪有?”

    “有的,楚楚境界高了,说话也硬气了呢。”

    楚映婵听着小禾略带讥讽的话语,只是笑,笑得温柔,小禾看着仙子纯白的笑,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以小禾之心度仙子之腹,冤枉了她。

    “对了,那个昏君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呀。”小禾对这故事倒是有些兴致。

    “后来呀……后来有人投其所好,寻了位漂亮的女刺客,假意是要纳的新妾,昏君将其带入宫中,当夜就被刺死在了榻上,其后新军趁势攻城,势如破竹,一夜之间改朝换代了。”楚映婵说。

    “真是恶有恶报呀。”小禾对故事的结局很满意。

    楚映婵却像是得了灵感,提议道:“要不我宗门也立个规矩,漂亮的徒儿要带回去住一个月?”

    小禾瞪着她,心想你门下不就一个徒儿么。

    楚映婵看着小禾凶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心都化了些,她忍着揉捏的欲望,问:“小禾不同意吗?”

    “楚楚果然变坏了。”小禾笃定道:“今日我就要斩了你这昏君,为民除害。”

    说着,小禾解下红氅,将其翻卷于手,陡地罩向楚映婵,随后身如鹰隼,朝着这位仙子扑去,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在楚映婵眼中无异于自投罗网了,不一会儿,小禾就被擒着双手压在了榻上,楚映婵低着头,发丝垂落如云,她伸出尖翘的玉指与逗弄小禾的唇,却被小禾一口咬住。

    “今日我要再教小禾一个道理。”楚映婵认真地说。

    “什么呀?”小禾惴惴不安,不愿松口。

    “就是……”楚映婵呵气如兰,轻柔道:“只有你夫君才会纵容你的娇蛮,姐姐不会。”

    ……

    一天之后,在时以娆以神术牵引之下,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圣壤殿。

    这是三座神山的更南方,没有碧树芳草,没有湖泊水流,甚至连降雪都显得稀薄,沿路而去,道上尽是残宫败殿与荒凉坟冢,即使时以娆说了声‘到了’以后,林守溪放眼望去,也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苍黄平原,未见到任何恢宏雄伟的建筑。

    他起初以为圣壤殿用海市蜃楼般的神术遮掩了,寻常修士无法瞧见,很快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随着他的前行,一个广阔的弧形边界缓缓地撑开在了视野里。

    宛若神明的府邸在脚下洞开,无穷无尽的空洞感在刹那间撞入心海,激起滔天巨浪。

    林守溪站在边界之缘,如立在悬崖峭壁上,他的目光顺着延展的平滑曲面向下,透过这片残缺似的大地,看到了那座传说中雄城的冰山一角。

    世人常说,圣壤殿是第四神山,这個说法并非错的,圣壤殿所依存的巨坑,规模竟比神山更大,它就像是大地母神被挖去了眼睛,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眼眶,皇帝居住的宫殿就在这眼眶深处,这座地底之城的真容大部分被神秘的灰雾遮蔽,无法看清。

    林守溪也明白了圣壤一词的由来:这里的土壤与外界的不同,它深灰色的表面之下泛着迷人的星光,像是无数捣碎的萤火虫尸体混在了里面。

    寻常的修道者初见这样的宏大巨渊,很容易心神失衡,直接失足坠入。

    “将这个带上。”

    时以娆挑出两道黑色布条,将他们的眼睛蒙住。

    蒙上布条之后,不只是视线,哪怕是神识都一并陷入了黑暗,无法感知到四周,林守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封闭的囚车里,被推着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封目的布条终于被解开,笼罩的黑暗褪去。

    林守溪与慕师靖站在一起,时以娆则不知所踪。

    他们的前方并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大殿,而是一片阴气森森的黑暗,慕师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是‘哐当’一声,好像撞上了什么铁制之物,两人回头望去,俱是一惊,拦在他们身后的不是别物,正是数百根比人还粗的铁柱,铁柱的表面锈蚀猩红如血。

    这是一座大牢,他们被关入了牢中!

    “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林守溪回过身去,喝问身后的黑暗。

    没有人给他回答。

    他又大喊了几声‘时以娆’的名字,这位引他们前来的神女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不祥的预感的涌上心头,林守溪顿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难道说他想错时以娆了?她根本不是什么神女,而是不在乎他们死活的厉鬼,当初洛初娥将他与楚映婵关入巨牢,现在她的后辈又将他与慕师靖骗入了牢房。

    只是她们这条血脉也实在一代不如一代了,洛初娥关押他的水车巨牢干净整洁,吃穿齐全,有床有帘,而现在他们所处之处却是稻草乱堆,肮脏腐臭,处处弥漫着腥膻的气味,让人一刻都不想多待。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被时以娆骗了么?”慕师靖用手抓住牢柱,用力晃了晃,无法撼动。

    她也没想到,寒若冰雪,耀若烈阳的首席神女会做出这样的事,亏自己还送她萝卜吃。

    林守溪很清楚,以时以娆的境界,又在圣壤殿这样的地方,若她真想玩弄他们,恐怕和身处不死国的洛初娥没什么两样,他们能怎么办呢?等师尊发现然后前来闯殿营救?

    正想着,慕师靖忽然不动了,林守溪疑惑地看向她。

    “你听到了吗,有声音……”她说。

    林守溪凝神细听,摇头道:“没有。”

    “你仔细听。”慕师靖寒声道。

    过了一会儿,随着声音的变大,林守溪也听到了,那是流水轰鸣的声音,像是瀑布,也像是身体被开了个口子,鲜血活物般从口子里奔涌出去。

    流水的轰鸣声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大地的颤动。

    整座牢房都开始震动起来,深红色的锈雪一样剥落,落叶般堆积在脚边,慕师靖靠着铁柱回头望去,只觉得心脏也跟着这声音不规则地膨胀收缩了起来。

    有东西来了!

    他们无需交流,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果然,随着震动声的接近,他们凝望黑暗,确确实实看到有东西来了,白骨刺穿黑暗,如舟破浪,来者不是什么陌生生物,正是一头龙尸,一头狰狞的赤瞳龙尸!

    龙尸顶天立地,骨头在白垩墙面上磨出沟壑,它一步步走来,收拢着双翼,垂下修长的脖颈,赤红的眼睛将林守溪与慕师靖照亮。

    他们虽已见过了比这大数十倍的苍碧之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藐视一头赤瞳龙尸,当初的孽池里,林守溪曾被赤瞳龙尸追得狼狈逃亡,现在再见到这种生物,他依旧是可以被轻易碾碎的蝼蚁。

    “这是什么意思?她要把我们喂龙尸吗?”慕师靖惊道。

    “难道说时以娆想借龙尸试探我们?”林守溪竭力冷静道。

    “她都要把你当虾米喂鱼了,你还帮那女人说话?你是不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啊。”慕师靖愤怒地说。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得对,无论时以娆是怎么想的,我们都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白骨巨龙正在靠近,雾气流淌过它的身躯,那双明亮的瞳孔灯笼般垂直上方,却没有一丁点温度,微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

    “我不会要和你死在一起吧,以后尸骨让人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殉情呢。”慕师靖满不情愿地说。

    林守溪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在想着这个,难道她真的对自己抱走小禾怀恨在心?

    “没事,小禾说过,我至少可以活到她十八岁的时候,要死也是两年之后的事了。”林守溪安慰了一句。

    “你能活到十八岁,那我呢?”慕师靖丝毫没有被安慰道。

    “……”林守溪被问住了,沉默了下去。

    “小禾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哄你的吧?”慕师靖又狐疑道。

    “小禾有预见灵根,你不知道吗?”

    林守溪反问,他看见慕师靖一脸吃惊的模样,危急还不忘嘲笑:“亏你还自认为是小禾的好姐妹,她却连自己的灵根都没告诉你,看来小禾对你还防了一手呢。”

    “小禾,小禾灵根难道不是……”

    慕师靖话说到一半,巨龙已张开了残缺的大口,它似乎无法容忍这对少年少女在自己眼皮底下闲聊,滚烫的龙息转眼就从口中喷出,当头浇来。

    林守溪与慕师靖足下发力,身子一左一右散发,而他们先前所处的位置,粗重的铁柱转眼已被烧得通红。

    龙尸开始发动进攻。

    这铁牢看似宽敞,但现在被龙尸占据了大半,已狭小不堪言,他们若一味逃窜,根本躲不了多久。

    氤氲而起的吐息之焰里,林守溪与慕师靖隔着火光对视,飞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再来一次吧……

    龙尸本该是不死的,但先前由他们完成最后一击的邪龙却被真正斩去了生机,心脏再未复苏,从死城的雨夜至今,两人隐约发现,他们双剑合璧之时似乎可以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龙尸众所周知的‘不死’定律也可以被摧毁。

    落地之后,少年少女足尖点地,用力一拧,激起的烟尘里,两人凌空跃起,动作几乎同步。

    死证与湛宫的冷光自鞘中生出,亮若新月初绽,它们徐徐地自地牢中划开,对空相接,化作一道黑白缠绞的长虹,向着巨大的龙尸砸去。

    林守溪心头紧张,他知道,这一剑必须精准地击中龙的心脏才有用,妖煞塔里,有陆余神为他们打开中门,任他们肆意下刀,但现在,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第一道长虹顺利地穿透了骨头的缝隙,却因龙尸身躯的扭动而落了空,从心脏边擦过,龙尸发出愤怒的嘶吼,持续不断地开始喷吐炽热的龙息。

    很快,钢铁的牢笼与地面都被炙热的龙息覆盖,透着烧红铁板似的红色,高温充斥了整座牢笼,再这样下去,他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这头巨龙像是刚刚醒来,行动还比较迟钝,他们必须在它彻底恢复之前寻找破局之法,越拖下去,他们逃生的希望也就越发渺茫。

    越是困境,林守溪也就越冷静,他重新审视这头巨龙,很快发现了它身上致命的缺陷。

    “跟我来!”林守溪喝了一声。

    这种关头,慕师靖不会与他斗嘴,选择无条件相信了他。

    接着巨龙喷吐龙息的间隙,两人身形骤动,蜻蜓点水般掠过地面,在白森森的骨骼间穿梭,迎面朝它撞去,巨龙抬爪想将它们扫下,可地牢太过狭小,本该有的风并未在它爪间生出,而眨眼之间,少年少女宛若两条白线,从它的肋骨与腋下穿过,踩住它肩头的白骨,行云流水地跃至了它的后方。

    龙翼!他们躲到了两束龙翼上面!

    慕师靖立刻明白,因为牢笼的空间不足,巨龙无法将双翼展开,只得收拢身后,于是,这对骨翼因为行动的笨拙反而成为了死角,他们一旦躲在翼后,龙尸就很难进行有效的攻击,相反,这对收拢起的巨大翅膀反而可以成为他们抵挡龙息的盾牌!

    慕师靖抓住了龙尸坚硬的翼骨,如攀岩悬崖,她向下俯瞰,那颗充血的肿瘤般的心脏就在骸骨的空腔内跳动,它表面覆盖的残碎鳞片随着心跳而不断开合,撞击出整齐的声响。

    “杀!”

    慕师靖叱道,如口吐道门法令。

    两人心领神会,一手持剑,另一手伸出,十指紧握,洛书与河图的心法在体内轰鸣,两柄剑尖低垂的剑似获得了无上的感应,宛若合璧,刺眼的剑光从龙的双翼间生出,直落心脏。

    剑光在触及心脏后炸开,气流宛若刀片的风暴,刮鳞削肉,剧痛令龙尸爆发出惨啸,它的头颅撞击铁牢,牢笼因被龙息灼烧而变软,经此一撞,更是扭曲变形。

    “没杀掉么……”

    林守溪看向剑光落处,声音发寒。

    他们合璧之剑威力巨大,将这颗巨大的心脏斩得鲜血淋漓,但伤并不致命,它的形状依旧是完好的!

    不知为何,在妖煞塔里斩龙必死的能力像是失效了,他们全力施为,却根本没法将这龙尸杀掉,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这头龙尸暴怒的反攻。

    “小心后面!”

    慕师靖忽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向侧边闪烁。

    林守溪先前的注意力都在心脏上,此刻幡然惊觉之时,如刀的罡风已接近后背。

    那是龙尸的骨尾!

    它的手臂虽无法触及翼后,但尾巴可以,这铁鞭般的长尾被他们忽视了,如今却成了夺命的闸刀。

    慕师靖下意识护住了林守溪,这种保护没有意义,若被这尾巴砸中,他们两的身体会被一起贯穿,但慕师靖还是有些后悔,心想自己护他做什么啊,难道不该把他抓到身前当挡箭牌吗……

    鞭风将他们压在了白骨上,额前的发被风斩开。

    林守溪从后面抱住了黑裙少女,想借着白瞳黑凰剑经的‘风’之力带她脱身,但这点鞭风太过短促,连他们的身体都托不起来!

    鞭影在慕师靖的瞳孔中放大,她的瞳仁也随之凝缩,死亡的压迫里,慕师靖只觉得心脏都要停了。

    “停——”

    似是契合她的心声,一声冷静的清喝声响起。

    停的不说它的心脏,而是龙尸的势大力沉的一击尾鞭。

    时以娆不知何时出现,立在他们面前,单手将那骨鞭拿住,龙尸的身躯不停挣扎着,唯那截骨鞭被时以娆单手擒拿,纹丝不动。

    时以娆立在摇晃的龙背上,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结出柔妙手印,随着真言自唇间吐出,日轮复现,剑光直落。

    这是质朴凝练的一剑,可先前双剑合璧也不曾斩开的龙之心被轻而易举地切开,搅烂,巨龙的嘶啸依旧尖锐,可气势已绝,任其悲鸣不休也无法阻止心脏的溃烂。

    时以娆握住林守溪与慕师靖的手,借神术骤动,转眼间已在牢狱之外。

    “封。”

    时以娆再吐一言。

    很快,几位身披黑袍的侍女不知从何处出现,她们听从时以娆的指令,拉动机关,很快,数百条铁链从墙壁间伸出,将龙尸束缚,与此同时,几面琉璃墙体从四面八方被推了出来,严丝合缝地困住了龙尸,神浊从头顶浇下,飞快没过心脏,将白骨封存。

    先前还强横无比的龙尸,一下子心碎瞳灭,成了巨大鱼缸中的标本。

    如林守溪猜的那样,时以娆将他们关在这里只是试探。

    “你们也无法复现那一剑么?”时以娆问。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的合璧之剑与妖煞塔时并未差异,但产生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时以娆未再勉强,领着他们离开了这座规模浩大的巨牢。

    走出巨牢时,林守溪与慕师靖的目光被两侧关押的层出不穷的怪物给吸引了,它们中有的也是浸泡在神浊中的龙尸,更多的则是被铁链捆绑的异兽。

    它们残暴怪异,不乏三头六臂,千手百眼的物种,林守溪见到了生有人类嘴唇的花朵,花朵张口之后,其中更有大大小小数十张嘴巴,每一张皆有断舌黄牙,它们齐齐用人话喊着‘救命’,他还见到了一坨坨粉色的烂肉,黑色的瘤子菌类般生长在上面,密密麻麻如同霉变,他见到了如佛祖般端坐的人,只是它皮肉被剖去,暴露的血肉上满是蠕动的肉芽……

    还有一些怪物身上罩着黑色的布,据时以娆说,罩布是为了保护狱卒,因为它们是邪灵,生得比其他东西更恶心千百倍,若无黑布遮掩,狱卒看一眼就会发癫。

    慕师靖看了几眼,只觉得头皮发麻,有干呕的欲望。

    林守溪亦神经紧绷,一圈下来,他看到门口牢狱中关押的五芒星头颅,数百根触手绑为身体,浑身黏腻的怪物之后,只觉得眉清目秀,若是监狱举办选美比赛,它定能夺得花魁。

    临近出口台阶时,林守溪忽地发现,有一间牢笼里关押着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根黑色的刺,像石制也像铁制,它被重重铁链捆着,依旧黑烟缭绕。

    “这也是活物吗?”林守溪忍不住问。

    “不是。”

    时以娆解释说:“圣壤殿天刑宫的仙人在研制弑神的兵刃,如今已做出三件,可惜皆是残次品,这是其中之一,名为鬼狱刺。”

    哪怕是残次品,威力依旧非同小可,必须以铁索禁锢。

    一旁的侍女还说,因为弑神兵刃的研究耗资重大,三次开炉皆未出成果,已经被叫停了,天刑宫的宫主正在四处筹资,承诺下次一定能成功。

    从侍女口中,林守溪还得知,这座牢中关押的怪物也有等级之分,这只是第一层,越往下关押的东西也就越强大。

    “最底层关着什么东西?”林守溪好奇地问。

    侍女如触禁忌,拉起帽檐遮住面容,再未多吐露一个字。

    好不容易出了监狱,两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时以娆让他们休息片刻,还嘱咐侍女端来了一桌佳肴,但两人谁也吃不下,只是喝了点水,舒缓心神。

    林守溪揉了揉眉,想起了刚才没有结束的对话,便问:“对了,你之前说小禾的灵根怎么了?”

    慕师靖同样忆起此事,她倒没有急于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守溪,原本复杂的眼神渐渐地带上了一丝怜悯之色,很不幸,这抹怜悯落到林守溪的眼中,被误解成了自怨自艾,林守溪想着一路并肩作战的经历,也不拿话刺她了,而是温和地安慰说:

    “小禾这丫头古灵精怪,她未将灵根告知于你也许只是忘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免得伤了姐妹和气。”

    慕师靖听了,默默地捧着茶杯,啜了一口,余光则打量着林守溪,在确定他并不是在与自己打趣后,慕师靖反倒觉得更有趣了,她佯作哀伤道:“可她告诉你了呀。”

    林守溪听了,嘴角噙起的笑里透着一丝得意,“毕竟她是我妻子,夫妻总比姐妹更亲一些,对吧?”

    “是是是,你们最亲了,本姑娘自愧不如。”

    一想到林守溪这等登徒浪子要为这虚无缥缈的预言洁身自好两年,慕师靖就忍不住想笑,她以连连的附和压下了笑,也不去揭穿了,只想看看小禾胡编乱造的预言能撑到什么时候。

    林守溪瞥了她一眼,以为慕师靖还会为此黯然神伤一番,谁知她胃口大开,竟开始动筷子,吃起了桌面上的饭。

    这是想用饮食来排解郁结么,林守溪不免怜惜,却也跟着动筷,陪她一同吃了一会儿。

    接着,他又不免回想起了家宴的热闹,此时小禾应该与楚映婵住在一起吧……希望温柔乖顺的师父别被小禾欺负太惨了。

    小憩之后,林守溪与慕师靖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一位步履无声的少女来到了他们面前,少女外罩着密不透风的黑袍,如时以娆的侍女们一样。

    “你是来接我们的?”慕师靖问。

    “嗯。”

    侍女点头,她仪态柔弱地福了下身子,道:“神女殿下有请。”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知时以娆还有什么考验,但他心情已静,并无惧意。

    “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里?”林守溪也问。

    “殿下会领你们离去。”侍女又答。

    侍女引着他们前行。

    圣壤殿是一大片完整的建筑群,其广阔复杂不亚于一座城池,林守溪走在水青色的平滑砖面上,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匠人鬼斧神工的穹顶,穹顶梦幻迷离,宛若裁剪下的星空,若非提前知晓这是地下之城,很容易生出行走天国的错觉。

    “你们方才所去之处是恶泉大牢,大牢由这座星殿所镇压,星殿落成至今已七百年,七百年里,此处星光非但未黯淡半分,反而愈发明亮。”

    侍女赞誉着这座大殿,话语中透着说不出的崇敬。

    一根根高耸的石柱在殿外掠过,上面盘踞着许多巨型蝾螈般的生灵,它们并非雕塑,而是活物,石柱们簇拥着一处涌泉,涌泉白浪千尺,很是醒目,可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泉水,而是雷电。

    沿着星殿前行,穿过绘满了精美壁画的绚丽长廊,前方是一座浮空的冰桥,走上冰桥,寒风上涌,周围瞬间黯了下来,隐隐约约间,他们觉得桥下藏着什么生物,正张开巨口,吞风吐雪。

    “这座桥是清斋神女的杰作。”侍女介绍了一句,不知从何处提出一个纸灯笼,借着微光前行。

    行至冰桥中央,林守溪向左边望去,目光被一个高大的物体慑住了,冰桥外弥漫的灰雾里,赫然矗立着一尊巨石王座,王座犹如黑暗中的灯楼,古老威严的帝王侧坐其上,头承荆棘之冠,身披太古法袍,权杖之顶镶嵌星辰。

    皇帝神像。

    与外界庙宇中不同的是,他的手中摊着一本书。

    “这是真正的显生之卷,隐藏着世界终极的秘密,它足有千页,哪怕是神女也无法翻阅百章,这是真正的神卷。”侍女仰慕地说着,对皇帝之相遥遥行礼。

    有惊无险地穿过冰桥,他们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侍女推开了前方古殿的大门,说:

    “这是神女殿下精心为你们准备的考验。”

    林守溪与慕师靖走入古殿之中。

    大殿空敞,并无冗余的装饰,但里面摆放着诸多器物,林守溪粗略地看了一便,里面有沙堆、棋盘、沙漏、鱼池、古画、雕塑等数十件截然不同的东西。

    “破局之法就在其中,两位何时参悟,何时就可离去,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随时问我。”侍女说。

    林守溪望着这些寻常物件,皱起了眉,不知道它蕴含着怎样的谜题,慕师靖则不以为意,她自认悟性甚高,这考验应难她不住。

    “有劳了。”林守溪礼貌地回了一句。

    黑袍侍女小手轻抬,欲言又止。

    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还有什么事么?”

    “小女子确实有个私人的请求。”侍女说。

    “什么?”慕师靖蹙眉问。

    只见侍女从衣袍间取出了一个圆盒,盒中赫然有七枚红色的星星。

    “这是七星宝盒,是许多年前陛下赐给我姐姐的宝物,它的作用是识人,识各种各样的人。这七颗星星本该是聚拢在一起的,可数百年前,姐姐不慎将它弄坏了,致使七星涣散,再难重聚,姐姐与它神魂相连,亦被反噬受伤。”

    侍女介绍了这方宝盒的故事,随后认真地说出了她的请求,“姐姐曾向大祭司询问补救的办法,善良的祭祀大人给出了答案,想要补救七星宝盒的办法就是让它识人,识一个完美的人,见到这样的人之后,七星自会重聚。”

    侍女说着,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帽檐遮蔽下尖尖的下颌,她又福了一礼,道:

    “二位是我毕生所见最美之人,希望你们可以帮我试试,或许能救我姐姐。”

    “你没有请时以娆试过?”林守溪问。

    “奉剑之后,再美的神女也只是残缺之人,无法补救星辰。”侍女叹了口气,哀伤道。

    “好了,我来试试吧。”慕师靖说。

    她倒不是被她的姐妹情深感染,而是被那句‘毕生所见最美之人’的赞誉给打动了,被如此夸奖,岂有不帮之理?

    侍女道了声谢,将七星盒递给了她。

    她按照侍女的要求手握宝盒。

    很快,里面的红色小球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如遇磁力般朝着中心靠拢。

    一颗,两颗,三颗……

    侍女紧张地交握着手。

    慕师靖同样紧张。

    小球一颗颗聚拢,围绕着中心转动,转眼已是五颗,很快,第六颗也靠拢了上去,侍女抿紧了唇,娇小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但很不幸,小球在这第六颗的时候停止了。

    慕师靖盯着第七颗死气沉沉的红色石球,秀眉紧蹙,不解道:“怎么……怎么会?”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不够完美,那可能性只有一个了——她也是残缺之人?可自己肢体健全,七情六欲完好,并没有缺少什么啊……

    “能使六球归位,已是世所罕见,若不出意外,多年之后,神山又要迎来一位名动天下的仙子了。”侍女虽有些遗憾,却并未表露,还认真地感谢了慕师靖。

    接着,侍女抱着最后的希望望向了林守溪。

    “公子……”

    “我都不行,他怎么可能行。”慕师靖忿忿不平道。

    林守溪看着这个宝盒,隐隐有种熟悉感,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来试试。”

第一百八十七章:黑白

    林守溪接过了宝盒,宝盒银制,底部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七颗红色的小石球围绕着眼睛转动,仿佛碎裂旳瞳仁,这与云真人那只恶心的、满是疣突的右眼有些相似,却远比它美丽。

    “小女子先谢过公子了。”侍女款款福身,说。

    林守溪依据她的要求握住宝盒,离散的红色石珠开始动了,慕师靖也凑了过来,观察着宝盒内的动静,没一会儿,第一颗珠子就来到了中央,紧接着,第二第三颗珠子也动了起来。

    慕师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宝盒,眼睁睁地看着第六颗珠子聚拢至中央,她心头一惊,心想他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接着,令慕师靖更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七颗珠子也奇迹般动了起来。

    “怎,怎么可能?”慕师靖有些难以接受。

    这位侍女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百年来她寻过太多的人,可无论是多么知名的仙子与公子,七星始终岿然不动,无法复归,难道今日……侍女袖间的十指颤了起来。

    林守溪同样有些吃惊,哪怕洛初娥曾给过类似的夸赞,但他从不信以为真,正如他始终不觉得楚映婵有色孽之罪。

    但第七颗石珠就在他面前拼合上了,七枚红珠融为一体,再无间隙,它化作了一团凝实的圆形火焰,似一只初醒的眼。

    “你哪里比我强了呀,也没见你比我多条胳膊多条腿呀。”慕师靖上下打量着他。

    面对着慕师靖的质疑,林守溪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我拥有你所不具备的善良品质和崇高道德。”

    “你……”慕师靖气结,若无外人在场,她恐怕已卷起衣袖扑上去了,他敢说她没有道德,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武德。

    不过与林守溪怄气之余,慕师靖也有善良的一面,不管怎么说,这也帮助了这位小侍女的姐姐。

    侍女确实难抑欣喜,她礼了又礼,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公子真乃圣灵之躯,这等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话还未说完,异变忽生。

    只见这七星宝盒的石珠汇聚成一枚火星之后,汹涌的火焰渐渐稳定,表面趋于平滑,真如一颗红色的琉璃眼珠,按照侍女的说法,这宝物本就是‘识人’的,它在复原之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林守溪。

    瞬间,林守溪感到了强烈的注视感,这种感觉他也有过,那是巫家雨夜,遍体鳞伤的云真人睁开腥臭的妖瞳,瞳孔中无数细小的眼球如苍蝇乱飞。

    这一次,注视感更为强烈,他像是被剥去衣物绑在行刑架上,眸光是刺透胸膛的真实利刃,将他的身躯血淋淋地剌开,露出深藏的一切。

    起初林守溪感到了一丝畏惧,但很快,畏惧变成了无由的愤怒,他竟选择与那枚瞳孔对视。

    “不要!”侍女惊呼了一声。

    为时已晚。

    这枚瞳仁不知看到了什么,竟在剧颤之后飞速破裂,重新变成了七枚死气沉沉的红色石球,任由人们怎么摆弄也不再蠕动一下。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师靖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她想起了这枚眼球的遭遇,甚至有些不太敢看林守溪了。

    林守溪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这位黑袍侍女低垂下脑袋,迟疑之后将七星宝盒重新接过,抱在怀中,她没有责怪什么,反而更加认真地谢过了林守溪,之后,她捧着银盒,柔弱地退至一边,如怀抱死婴的少女。

    “这就是命么?”

    侍女自问了一句后,不再说话。

    林守溪与慕师靖未再追问她的私事,他们深入这座古殿之中,开始寻找出去的办法。

    很快,林守溪发现,这座古殿中看似平常的一切,实则另有玄机,这里的沙堆不受重力影响,不会坠落,可以任意摆弄成任意形状,这里的雕塑极为柔软,它们随时随地变幻着模样,当你注视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你。

    最令林守溪感到奇怪的,莫过于四面墙壁上悬挂的古画,四幅古画皆描绘了同一个场景:一位少女被生有青锈的钉子贯穿手腕,禁锢在一棵巨树的躯干上,她垂着头颅,容颜被满头乌丝遮蔽,但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依旧昭示着她超乎寻常的美,潮汐在足下翻滚,火焰在头顶盘旋,巨树后面的背景用无数颜料虚化,混乱而扭曲。

    她像是在受刑,四幅画面的不同之处亦是刑罚的不同。

    它们分别是冰雪与雷电,岩浆与海啸,灾病与飓风,地刺与陨星,这些足以毁天灭地的灾难在画师的皆加之于少女纤弱的身躯上,仿佛她玲珑的身躯就是被劫难雕塑出来的。

    另一旁,还有对这幅画的介绍,画中所描绘的是神话场景,神话中大地母神堕落为了恶魔,引发了世界的浩劫,母神清醒之时已晚,于是她主动囚禁于神桑树下,想用身躯赎清罪孽。

    “这画有问题。”慕师靖端详了一会儿,认真地说。

    “什么问题?”林守溪诧异地问,以为她是觉醒了什么意识,知道了某些上古秘辛。

    “为何她承受了这样的极刑,衣服依旧是完整的?若真如此,这岂不是在作秀?”慕师靖严肃地问。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圣壤殿应该请你当画师。”

    这些画除了画面的张力之外,内部亦别有洞天,一旦伸手触碰,平面的画面会立体地展开,将人包裹,人会进入画里,设身处地地置身灾难之中,面对这等狂暴的天地,人纤弱的精神稍有不慎就会折断,陷入昏死。

    林守溪本想见识一下大地母神的真容,但他只是稍一尝试,就立刻放弃了。

    这里的每一个器物都充满了新奇感,是世所稀少的,林守溪一一摆弄了过去,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间精心准备的玩具房里,那位侍女似也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会为他们解答每一个物品的玄妙。

    “并非这间屋子是一个谜题,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谜,只要你们得出了任何的答案,都可以顺利离去。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迷惑之物,需要两位自行甄别。”侍女说。

    慕师靖点了点头,她自诩聪明,心中更是暗暗与林守溪较起了劲,决心一定要比他先行离去。

    林守溪没有要与慕师靖相争的意思,他对烛台、水池、盆栽等东西一一进行了检查,未能找到思路,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倒是借此想明白了一件事:

    时以娆一定在暗处监视他们。

    这间房间名义上是谜题,需要他们破局而出,但时以娆最本质的目的,或许还是想通过他们面对这些物品的反应,来观察他们是否‘安全’。

    时以娆说过,历史上有旧神伪装成人,混入神墙引发灾难的故事,但神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用来真正看他们的物品不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这些看似怪异的普通器物,人在面对它们时的第一反应,可以提供更真实的信息。

    甚至说,最初侍女的七星宝盒,可能也只是圣壤殿对他们的试探。

    于是,林守溪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时以娆在哪里注视他们。

    他还悄悄向慕师靖询问,问她能不能感知到暗处之人的注视,慕师靖认真地感知了一会儿,却是摇头。

    林守溪暂时搁置了想法,专心解题,很快,他被一面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吸引了。

    慕师靖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起初,她以为这是故事里的真心镜,就是那种削一条完整的果皮,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心爱之人的坏镜子,可听侍女介绍之后,慕师靖发现,它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奇妙。

    “这是古神的器物。”

    侍女介绍说:“在冥古时代,龙类统治着大地,世界的法则也被古龙所掌控,其中的大部分是我们所见的龙尸,也有一些的龙王以更为奇妙的方式存活了下来,譬如梦寐之龙,这面镜子据说是梦寐之龙的梳妆镜,藏着一部分黄昏海的力量,只要步入其中,就会陷入无止境的梦里。据说梦境的最深处,那条传说中的巨龙之魂还在孤独游荡,只是从不曾有人抵达过那里。”

    “试试?”慕师靖一下来了兴致。

    林守溪却坚定地摇头,他最近无论白天还是梦里都和小禾在一起,做的梦并不适合公之于众。

    慕师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选择了放弃,没有去触碰这面邪性非常的镜子。

    宽敞的古殿之内,两人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侍女送来食物与水,他们靠在一起,吃过了食物与水,皆有些怀疑人生。

    “你有什么想法么?”慕师靖问。

    “没有。”林守溪摇头。

    慕师靖叹了口气,看向侍女,问:“若我们始终得不到答案,我们会被一直关在这里吗?”

    侍女平静地回答道:“不会,你们在寻找答案,神女同样在,两位最多被禁锢一个月,一个月后,圣壤殿自会放行。”

    “一个月?”

    林守溪再次想起了洛初娥的赌约,她的期限也是一个月……这算是她们家族一脉相承的习惯么?

    “一个月么……”

    慕师靖的语气却是略显颓丧的,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在这幽闭的地方度过……

    她确实有直接打坐,闭关一个月的想法,可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她认输了,林守溪还没放弃,她岂能先放弃呢?

    想到这里,慕师靖忽然意识到,这场暗中的较劲很有可能从谁先解开谜题,变成谁晚放弃。

    “是不是你拖累了我啊……”

    慕师靖抱着双膝,狐疑地盯着林守溪。

    林守溪冷笑一声,答了句:“恶人先告状。”

    慕师靖撇了撇唇,说:“要和你在一起三百年,想想都备受煎熬,要是小禾在就好了。”

    林守溪能听懂,这是她在暗讽,与他在一起时度日如年。

    “要是小禾在,你只会更煎熬。”林守溪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慕师靖知道他在暗示,小禾亲他不亲自己,她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将灵根的事抖出来,便掸了掸衣裳,轻哼着离去,又去摆弄研究起物件,不再理会他。

    很快,慕师靖被一个小沙漏吸引了目光,她觉得有趣,顺手将沙漏颠倒了过来。

    神奇的事发生了,随着沙漏的颠倒,整间屋子都发生了改变,所有先前被他们弄乱的东西,竟在不知不觉间复归原样。

    “真神奇。”慕师靖赞叹道。

    慕师靖想将沙漏颠倒回去,却被侍女制止了,侍女认真地问:“慕姑娘想要提前结束这一天吗?”

    “什么意思?”慕师靖诧异。

    侍女解释道:“这座沙漏里装着的是真正的时间法则,它控制了这座古殿领域内的时间,只要颠倒沙漏,这一天就会立刻过去。”

    若先前慕师靖只觉得神奇,那这枚沙漏给她的感觉就是神妙了。

    哪怕她曾见过被时空魔神寄生的钟无时,依旧很难想象,完整的一天竟会在颠倒沙漏的瞬间被抹去。

    “也就是说,我只要颠倒三十次沙漏,就提前结束这一个月?”慕师靖试探性问。

    出乎意料,侍女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慕师靖与林守溪神色复杂,似乎都有自己的考量。

    先前还在抱怨着的慕师靖却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沙漏,语重心长地说:“每一天都是珍贵的,更何况是一个月呢?时间不该这样浪费。”

    林守溪表示赞同。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在屋内兜转,寻求谜底,却也不再那般迫切,甚至还匀出时间用以打坐修炼。

    静下心来之后,林守溪重新审视了这座琳琅满目的房屋,他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这里的绝大部分东西,会不会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出口实际上只有一个。

    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若真的只有一个出口,那出口会摆在哪里呢?

    林守溪凭着直觉来到了古殿的正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棋盘,两个编织紧实的草篓装着黑白子,与寻常棋盘最大的不同是,它除了棋盘与棋子,旁边还摊着一本空白的书。

    “这是规则书。”侍女只这样介绍。

    林守溪将慕师靖喊了过来,让她一同来试一试这棋盘。

    “我不太会下哎。”慕师靖佯作犹豫。

    慕师靖出身道门,自幼懂棋,天赋极佳,她不过是说些自谦之语,想要使林守溪轻敌,谁知林守溪竟得寸进尺,道:

    “没关系,我让着你点。”

    林守溪平静谦和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慕师靖的战斗火焰,她决心要将林守溪杀个片甲不留,让他跪拜在道门大小姐的裙下。

    “你执黑还是白?”林守溪主动问。

    “黑为玄色,庄重神秘,我当然是黑子。”慕师靖淡淡地说着,随手拈了一颗,二话不说地摆到了棋盘上。

    奇怪的事再次发生,棋子一触及棋盘,旁边的书上,原本空白的书页竟出现了文字:

    ‘五子相连即可取胜。’

    慕师靖与林守溪皆吃了一惊,这规则远比他们想象中要简单,简直是稚童的游戏。

    两人落子如飞。

    林守溪与慕师靖皆算力不俗,棋子在棋盘上飞快地摆开了,两人如各握一支精兵,互相拥堵,谋求胜机。最终,林守溪更胜一筹,他声东击西迷惑了慕师靖,一子点于交界之处,令慕师靖堵无可堵。眼看就要奠定胜局之时,规则书上的文字却改变了。

    两人读了一遍,发现它赫然变成了围棋的规则。

    林守溪辛苦建立的胜势荡然无存,他必须立刻转换思路,重新开始,于是,腹地的战争变成了边角的厮杀,黑白两子展开了更为激烈的缠斗,抢取边角的地盘。

    厮杀之中,林守溪凭借着计算再次艰难地取得了优势,可他的优势并未能持续太久,倒不是被慕师靖抓住破绽反攻,而是规则又变了。

    规则在变化之前不会有任何的预兆,它于悄无声息之间更改,变成了:‘率先在棋盘上摆一个‘正’字’。

    面对着这古怪的规则,林守溪也没有办法,只得遵守。

    他原本以为是这规则在刻意偏袒慕师靖,可这一次,慕师靖得了天时地利,恰好只差几子就能连成,规则又变了,慕师靖心中愤懑,恨不得将这破书给撕了。

    于是,他们在这棋盘上不断拉扯,规则在一旁千变万化,令得他们心力交瘁。

    在变化了数十次后,规则朝着越来越偏的轨道驶去,到后面,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棋子竟会自己随机在棋盘上走动,主动进行厮杀。

    而这持续不断变幻的规则有着独特的魔力,他们既对规则感到不满,却又忍不住越陷越深,一次次与胜利失之交臂之后,两人求胜的欲望都被无限放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规则也不知变幻了多少次,宽大的棋盘也渐渐要被棋子填满了,放眼望去,黑白交错,如迷幻的梦境。

    渐渐地,两人不再是棋子的支配者,反倒成了棋盘的奴隶,只是他们醉心其中,并不自知。

    规则书再次改变:

    ‘将棋盘填满者为胜。’

    规则下达之后,林守溪与慕师靖飞快扫过了棋盘,林守溪发现,只要按照这个顺序交替落子,最后一定是他赢!

    一阵行棋之后,随着慕师靖将她棋篓里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棋盘上只剩下一个空档了。

    只要他将最后一枚白棋填上去,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慕师靖宛若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大战,喘息急促,傲人的胸脯起伏不定,她看着最后的空档,银牙紧咬,祈祷着规则的改变,可规则没有任何变化。

    自己要输了吗……

    明明没有任何赌注,但一想到要面对失败,慕师靖不知为何竟有心如刀绞之感,她强压着掀翻棋盘的冲动,盯着林守溪。

    但很快,又一桩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林守溪将手伸向棋篓,发现里面的棋子竟提前用完了!

    先前他醉心行棋,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这怎么办?

    林守溪的手陷入空荡荡的棋篓,如踩空了一样,心中是无穷无尽的失落,他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并不在意输赢,可不知为何,在这规则改变了上百次,而他咬牙坚持至今后,原本不在意的输赢竟有重若千钧之感了……

    只要一颗子,只要一颗,他就能取得胜利!谁能借他一颗子呢……

    林守溪焦虑与绝望之际,规则书又动了,倒不是改变规则,而是多了一行字:任何圆形事物都可以代替棋子。

    刹那。

    似有梦魇撞入大脑,林守溪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它们都是过去的画面,画面里,无数的人坐在棋盘前,痴子般盯着棋盘上最后的空档,他们发疯似地尖叫,不顾一切地挖出了自己的眼,将血淋淋的眸子填了上去,然后爆发出癫狂的、心满意足的笑。

    笑……

    无穷无尽的笑……

    这些癫狂的笑声像是无数的手,它们感染着林守溪,在他的耳畔不断低语,低语宛若恶魔的蛊惑,层层叠叠,要将他一起拖入精神的深渊!

    “我认输!”

    林守溪忽地大喊,他的话语中并没有颓丧,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意识到,这个规则始终在帮助即将失败的人,哪怕他真的挖出眼睛填上去,规则书也会改写为‘败者为胜’。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豁然开朗,立刻从中解脱了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规则书并没有改变,上面的白纸黑字仿佛一张张笑脸,嘲弄着他的自作聪明。

    在他认负之后,棋子分崩瓦解,他依旧坐在原地,慕师靖却不见了踪影。

    他的背心尽是汗水。

    他输了,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认负需要勇气,可勇气并不能带来胜利,她是胜利者,已然离开了这里,这座棋盘是这里唯一的道路,也只能供一人通行,你让她走了,你……”侍女欲言又止。

    林守溪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失望之色,他看着侍女,平静地说:

    “我也找到离开的路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小禾的惊喜

    楚门坐落在云空山的山腰,山道崎岖,树林野草被终年的湿润旳风吹得丰茂,冬日大雪依旧翠色不减,将群山砌成了碧白翻涌的翡翠,从山底抬头望去,山腰之上云遮雾绕,难看真切。数以十万计的台阶就埋于迂曲盘折的山间。

    楚映婵用细长木棍支开了窗子,目光放向庭外,不死国炼狱的嘶叫与妖煞塔邪龙的悲鸣还在耳畔回响,微冷柔和的山风就顺着神山滑上了面庞。

    昨夜,楚映婵与小禾就一同回到了山门,回到山门的时候,门口的雪已经积厚,梨花被牵到了后院中去,白祝正趴在鹿背上,拿着大刷子给它刷毛。

    见到楚映婵与小禾一起回到了,白祝与鹿皆喜出望外,欢叫着围了上来,尤其是白祝,这段时间,仙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这些天除了看鹿啃树叶以外,就是牵着小麒麟去森林里冒险,排遣自己的无趣与担忧,猛兽们看到这头麒麟,皆不敢招惹,白祝以为是自己的强大吓退了它们,还自谦地封了个百兽之王。

    但这样的生活终究无法持久,孤独感总会涌上心头,尤其是开始下雪之后,白祝就越来越懒得动弹了,每天就趴在窗边,看有没有人回来。

    狠心的师姐抛弃了善良的白祝,久而久之,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根木讷的白萝卜了,以至于有一次她口渴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喝水,而是舀了盆水,浇花般从头顶浇了下去,她冷得打了个激灵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若非云螺被慕师靖借走了,白祝都要亲自下山,去寻找师姐们的下落了。

    楚映婵回家之后,白祝飞扑过来,一头扎入了小师姐的怀抱里,又亲又蹭,还紧紧抱住了师姐的腰肢,怎么都不肯松手,黏了楚仙子一晚上后,小白祝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

    今日清晨,楚映婵刚起床,白祝就爬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师姐的裙带,给她讲这些日子自己在山林中的冒险,她还拍了拍小胸脯,骄傲地说:“云空山的兽王们都认可了白祝,这是白祝为师姐打下的江山,以后有树林的地方,就都是我们楚门的地盘了!”

    小禾切了份果盘端来,恰好听到,她望着这可爱的少女,道:“小白祝这般厉害,干脆不要叫白祝了,叫白虎吧,多威风。”

    “与小禾一样么?”楚映婵冷不丁问了一句。

    小禾将唇与眸一同眯起,朝着楚映婵盯去,楚映婵的笑温婉纯良,宛若春风,令人寻不到一丝破绽。

    小禾原本对于巫家时她的所作所为是很怨的,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她,无奈一年前的楚映婵太过死气沉沉,欺负她如同欺负人偶,没太多乐趣,她便仁慈放过,谁知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不是楚姑娘的对手了……这便是仙子的伪装么?

    小禾轻哼一声,默默地把果盘端到一边,也不分享了,独自抱在怀里吃了起来。

    “白虎……”白祝自是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她还在思考着小禾的提议,斟酌道:“白虎确实威风又霸气,但白祝这个名字是师尊起的,真的要改名的话,还要问过师尊,唔……要不我们一起去找师尊吧。”

    楚映婵听了,只觉得这个小丫头越看越可爱,将她抱在怀里揉个不停,还将那老虎的头套套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过说起师尊,楚映婵确实有些担忧,当时陆余神在车上时,将那份信说得轻描淡写,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陆仙师许多话中暗藏的分量。

    “对了,林哥哥和慕姐姐呢,他们去哪里了呀?”白祝好奇地问。

    “他们啊,他们被妖怪抓走了。”小禾吃着鲜果,说。

    “小禾姐姐不担心哥哥吗?”白祝忧心忡忡地问。

    “不担心啊。”

    “为什么呀。”

    “因为他是被女妖怪抓走的。”小禾弯曲手指,笑着做出了凶凶的表情。

    “哦……”白祝有点懂了,但也没太懂。

    楚映婵看着白祝小小的,娇俏的脸蛋,只觉得心都化了许多,不由道:“以后我家女儿要也有这般可爱就好了。”

    这是下意识的话语,说完之后,楚映婵自己都吃了一惊,忙向小禾瞥了一眼,果然,小禾警觉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小猫。

    白祝对这些则一无所知,她坐在两位姐姐的中间,问起她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楚映婵与小禾便耐心地给她讲解了起来。

    小禾讲到自己与慕师靖被困地牢,靠吃萝卜度日时,白祝面露异色,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离小禾挪远一点,直到小禾表示自己爱吃邪恶的红萝卜后,白祝才放下心来,并声称自己是仙萝,不是萝卜。

    接下来的时光是平静的,三位少女一同去屋外扫雪,一同牵鹿下山游玩,买了许多新衣裳,也为空寂的门庭添置了器物,之后,她们一同去拜访了陆仙师的门庭,陆余神的门庭飘满白绫,尽是哭声。

    原来,陆余神在离开神山之时就留下了密信,嘱咐十天后再拆,她在信中交代好了之后的一切,写得云淡风轻,却是她最后的绝笔。

    楚映婵听着山门的哭声,眼眶不由湿了,小禾帮她擦了擦脸,坚定地说,她觉得陆仙师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等待她们。

    安宁的生活需要代价。无论境界高低,人们在世上活得从不安稳,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代价本身。

    “对了,师尊临走前还给楚楚师姐准备了生辰礼物。”

    回到山门后,白祝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生辰礼物么……”

    楚映婵神色恍惚,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又快到了,过去,她每年都会收到一件礼物,起初她真认为是师尊送的,现在才明白,那原来是娘亲让师尊转交的,唯一真正称得上是礼物的,恐怕只有这把打神尺了。

    今年不知道师尊会送什么……楚映婵已二十岁了,对礼物依旧保持着小女孩一般的期待,只是如今再说起‘礼物’一词,她总忍不住想到别处去,之后灵眸起雾,仙靥生云,小禾见了,很难不怀疑这位楚仙子是在思春了。

    回到山门之后,门内的饭菜就由楚映婵亲自操办了,她关于做菜的全部知识都是在洛初娥的寝宫里学来的,手艺与楚妙相比虽差距甚大,但她的进步速度却是楚妙所不具有的。

    小禾与白祝则成了楚映婵厨艺的见证,每日品尝菜肴,一一点评。

    楚映婵与小禾虽时常斗嘴,但两人总体上还是很亲的,用小禾的话来说,就是‘世上有一种信任,就是你明明已经见过她坏坏的一面,却依旧相信她是温柔的。’

    这话说得楚映婵极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颇为照顾小禾,甚至有些无微不至的意思了,小禾反倒被弄得很不好意思,有种大妇在家指挥新来的小妾忙里忙外,小妾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错觉。

    她们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圣壤殿回来,但不久之后,山门又出了一个小插曲。

    “什么?武会?所有记名的山门弟子皆需参加,还要选出几位去擂台比试?”楚映婵知晓消息后,吃了一惊。

    “嗯,陆仙师一生尚武,如今为斩邪龙而死,慷慨悲壮,我们自要以武为她送行。”

    另一位门主递出这样一句话后,告辞离去。

    楚映婵当然想参加武宴,与大家一起送陆仙师灵归高天,可……

    “山门中没有弟子,如何参加?”楚映婵苦恼地问。

    楚门记了名的弟子只有林守溪一位,距离下次升云阁收徒也还早,楚映婵去何处寻枚弟子来?无奈之下,楚映婵已做好孤身赴宴的准备了,她诚心祭奠,也不惧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小禾却看不得楚姐姐这般苦恼,她灵光闪现,来到楚映婵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小禾有办法。”

    ……

    圣壤殿,古殿。

    林守溪坐在棋盘前,黑白子碎成飞灰,归入棋篓之中,规则书上的字渐渐淡去,唯有行棋者被棋盘蛊惑,将眼珠抠出拍在盘面上的画面还在脑中回放,经久不散。

    “敢问公子寻到什么办法了?”侍女好奇道。

    林守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这棋盘如此邪性,有何来历么?”

    面对林守溪的提问,侍女很快给出了解释:

    “这棋盘被称为‘死局’,皇帝在大荒深处找到这块棋盘时,它的周围散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血与眼珠,据说这是一头古代恶龙的作品,可以将入局者由理智引向疯狂,最终成为不顾一切的自残之人。”

    “如果方才我也采取自残的行径,你会阻止我吗?”林守溪问。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的安危。”侍女说。

    林守溪的手指抚摸过光滑的棋盘,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试探,也不知道侍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只是继续说:“这样邪性的棋局又何来胜者呢……慕师靖也没有离开,对吗?”

    侍女听了,沉默不语。

    林守溪缓缓起身,走到那面梦寐之镜前,走了进去,镜子里的世界与古殿一模一样,里面同样有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玩具,中心处同样摆着一张棋盘,甚至旁边立着的黑袍侍女都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棋局前坐着的不是林守溪,而是慕师靖。

    这位黑裙少女纤眉紧锁,一手陷入发间,一手绞着衣裙,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盘,似在苦思冥想,也似在对抗着什么。

    她眼前的棋盘还有一个空档,同时,轮到她行棋了。

    林守溪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们在第一次照这面镜子的时候,就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梦寐之镜的梦里,之后发生的种种,包括下棋,实际上都在梦中。

    侍女没有说谎,这面棋盘确实是通往外界的道路,但这里的‘外界’是梦境之外的现实,而非古殿的外界。他在棋局的最后骤然清醒,回到了最初的房间里,留下慕师靖依旧被困在梦里,而她的梦里,她才是最后的行棋之人。

    林守溪对她说了声‘醒醒’,慕师靖却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少女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她直勾勾地盯着棋盘,痴了一般,眼中除了黑白子再无他物。

    慕师靖超强的感知力在此刻成了累赘,反倒让她更容易地走向偏执,越陷越深。

    林守溪可以直接用洛书的心法与她感应,让她清醒,但一想到暗中的注视,他立刻放弃。

    “‘死局’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慕姑娘聪慧无双,定能寻到破局之机。”侍女说。

    她并不认为林守溪拥有带她从精神深处离开的能力。

    但很快,侍女发现,自己又误判了。

    林守溪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棋子,递到了她的手中,正是黑子。

    先前,他在离开外界的棋盘时,竟不留痕迹地偷了枚黑子,藏于袖中,带到了这里!

    慕师靖空荡荡的双指间蓦地夹了枚黑子。

    少女看着这枚凭空多出的黑子,陷入了困惑。

    “你还在举棋不定什么?”林守溪问。

    慕师靖曼妙的身躯陡地一震,眼眸之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她双指夹住棋子,啪地拍落棋盘,声音清脆。

    棋盘被填满了。

    慕师靖轻轻吐了口气,她揉了揉太阳穴,也很快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她抬起眸子看了林守溪一眼,又低下头,用很轻的声音道了声谢。

    “这是……赢了吗?”慕师靖问。

    侍女却轻轻摇头,她尖翘的手指一曲,指向了一旁的规则书,上面赫然写着‘败者为胜’。

    填满了棋盘,却依旧不能赢。

    慕师靖忍无可忍,她四处寻笔,想直接在规则书上写张火符,直接一把火将它烧了,以解心头之恨。

    “这里是梦寐之镜的世界,若不及时脱身,亦会越陷越深,它的深处远比‘死局’更为可怕。”侍女不疾不徐地说。

    慕师靖闻言,立刻看向了林守溪,林守溪很是沉静,他说:“我说过,我已经找到离开的路了。”

    “公子聪慧,小女子实在不知路在何方,还请公子解惑。”侍女柔弱道。

    慕师靖本以为他学过什么可以破碎梦境的功法,谁知林守溪说:“在来这里之前,你说过两句话,一句是‘神女殿下有请’,另一句是‘殿下会带你们离开’。”

    侍女迟疑着点点头,表示了承认。

    “那就带我们走吧。”林守溪对她伸出了手。

    “什么?”侍女疑惑地问。

    面对着侍女的困惑,林守溪认真地说:“我原本以为这是时以娆为我们准备的考验,但自妖煞塔至入殿,她始终在我们身边,哪来的时间布置?同样,时以娆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亦不会选用这样的东西来试探我们,我还特意问过慕师靖,有没有感受到时神女的注视,她说没有。”

    听着林守溪的话语,慕师靖也渐渐明白了,她轻声说:“所以说,这间屋子真正的关键,其实是……人?”

    林守溪点点头,没有放下对侍女伸出的手,而是重复道:“带我们离开吧,赞佩神女大人。”

    黑袍侍女垂首而立,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解下了兜面的风帽。

    风帽之下藏着的并非是柔弱的侍者,而是一位满头深红丝发,美得近乎妖冶的少女,她笼在梦一般的黑袍里,笑得清媚诱人。

    ……

    云空山,武宴在即。

    小禾给楚映婵卖了个关子,没有告诉她具体方法,只说小禾自有妙计。

    事实上,小禾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利用彩幻羽变成林守溪的模样,前去赴会,她打听过了,负责监督弟子比试的裁判不过初入仙人境,她这枚祖传的神羽连云真人都能骗过,何愁糊弄不过一个小仙人?

    当然,真正送行的武宴上还是高手云集的,其中甚至有人神境的大能,她不觉得自己能骗过他们。所以她会在夺个好名次后故意输掉,这样既保全了楚门的颜面,也不至于穿帮。

    小禾取出彩幻羽,割破手指抹于羽上,随后口念真诀。

    很快,羽毛泛起了熠熠的神光,它渗入了小禾的胸口,与此同时,她的模样也变了,转眼成了一位清秀的黑衣少年。

    彩幻羽的变化其实并不容易,需要将变幻之人的完整样貌想象出来才行,当初混入巫家之前,她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用来易容,但想象林守溪,她只花了一息。

    小禾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愈发觉得惟妙惟肖。

    她决定去给楚映婵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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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埋葬众神介绍:
杀未知之魔,斩不死之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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