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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九章:楚楚的反击

    对镜整理好衣冠,小禾越看越觉得欣喜,过去孤单时她常想过要这么做,却始终不敢,因为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她可以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却无法始终耽溺梦中。

    现在林守溪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面前,她无所顾忌,自可以尝试许多过去不敢尝试的事。

    自认为伪装完美之后,小禾去寻楚映婵了。

    寻楚映婵旳路上,小禾撞见了白祝,白祝见到了小禾乔装的林守溪,极为惊喜,立刻上来嘘寒问暖,还复读了一遍自己成为百兽之王的战功,做贼心虚的小禾反倒吓了一跳,唔唔地应付了几句后说自己想单独去见师父,不用白祝领着,白祝点头答应,还告诉了她师姐的位置。

    待小禾走远之后,白祝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抓着小脑袋,疑惑道:“今天的哥哥怎么傻乎乎的……”

    小禾没有听到这句嘟囔,她还庆幸地觉得白祝是个傻丫头,根据白祝提供的路线,楚映婵刚刚从空荡荡的剑阁出来,前去书阁打扫房间。

    这是山门之后的两座楼,那条可以通往幽林深处、将明月东升之景一览无遗的小径就藏在它们之间。

    进楼之前,小禾见到打扫得光可鉴人的地板,感慨楚楚贤惠之余,下意识想要将履过石径的小绣鞋褪了,可当她足尖儿翘起,纤指滑过棉白短袜勾入梨花色的绣鞋时,忽地一愣,她看着自己俏生生立着,腿儿轻翘的模样,脸颊一红,心想自己在做什么啊……

    这是她自己养成的习惯,可不是林守溪会做的事,她一边埋怨着自己入戏太浅,一边忙将半褪的小鞋穿回去,这一幕恰被楚映婵看在了眼里。

    “你……”

    楼道上,楚映婵长裙皎白,外罩深青色的大氅,手持书卷,娉婷而立,她见了‘林守溪’,微凝秀眉,讶然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楚映婵突然的出现令小禾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离了圣壤殿,当然马不停蹄往这里赶啊。”小禾说。

    “这般快?”楚映婵感到吃惊。

    “当然,因为小禾在这里啊。”小禾说出了她认为的理由。

    楚映婵却是将眉淡淡蹙起,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不过她背着光,小禾一时也看不真切,她还在收拾心情,想着等会儿说些什么逗她。

    “你现在在做什么?”楚映婵又问。

    “我见师父将这里弄得这般干净,唯恐弄脏了地板,便想将鞋脱了。”小禾学着林守溪的语气,平静地回答。

    “何必这般拘谨。”

    楚映婵似觉得他的行为有些荒唐,微微一笑,又语调清冷地问:“你现在不该去陪小禾么,来为师这里做什么?”

    小禾心头一凛,隐约觉得这话有绵里藏针之感,她说:“小禾不知道去哪了,一路上也没瞧见她,我听白祝说师父在书楼里,便先来见师父。”

    楚映婵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说:“那随我上楼吧。”

    小禾心中疑惑,心想自己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啊,堪称滴水不漏,为什么楚楚是这个态度,他们师徒之间不是挺友爱的吗……

    小禾点了点头,跟在楚映婵后面,与她一同沿着楼梯走上去。

    楚映婵坐在前面,腰横黑色戒尺,双袖低垂如云,淡漠非常。这是小禾平日里所见不到的仙子威仪,如今她将自己想象成楚楚的弟子,一种师父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不免扑面而来了,她跟在楚映婵后面,心跳得厉害。

    楚仙子与林守溪平时就是这么相处的吗……楚楚也太凶了吧。

    小禾还在心中默默心疼了夫君一会儿。

    与楚楚一同上了楼,二楼书架林立,尘土蛛网早已被仙子悉心地打扫干净,如今帘子卷起,大量的光线照进来,看上去格外干净敞亮。

    楚映婵来到方正的桌案边,揭开茶炉的盖子,轻轻拂去烟雾,瞥了一眼后,顺手将手中书卷放在一边,沏了两杯碧色剔透的茶水,小禾看了眼那书卷的名字,不是什么修炼的秘籍,而是本《宗门建设十讲》。

    小禾在佩服楚映婵用功之余,也不免犯嘀咕,心想两个人的宗门有什么好建设的……

    “坐吧。”楚映婵说。

    小禾这才坐下。

    楚映婵见了这正襟危坐的模样,更加困惑,问:“你是在外面惹什么大祸了吗,怎么这般拘谨?怎么,有了小娇妻之后就刻意疏远师父了?”

    “啊?没有啊。”

    小禾并不觉得自己拘谨,这算拘谨的话,楚楚眼中的开放是怎么样的呢……还有,楚楚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啊……是我多心了吗?

    “嗯……”

    楚映婵将信将疑地点头,说:“若有事尽管与我说就好了,你若见外,师父可要恼你的。”

    与先前楼道时的清冷淡漠不同,一同落座品茶之后,楚映婵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她先前是有些紧张的,可转念一想,明明是自己在想办法帮楚楚解决问题,更何况,这也是她主动在挑逗她,自己拘谨害怕个什么?

    想到这里,小禾念头通达了,动作与语气皆自然了很多。

    “知道了,师父。”小禾抿了口茶,笑着说。

    楚映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在等待她说些什么,小禾同样犯嘀咕,便开始主动汇报起了她在圣壤殿的见闻,小禾对于圣壤殿是一无所知的,只知道它是一座深埋地下的雄殿,不过幸好,楚映婵也没去过圣壤殿,小禾一顿胡编乱造,楚映婵听得细心,却也没听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就这样糊弄了过去。

    “嗯,时以娆没为难你就好。”

    楚映婵点了点头,又问:“慕姑娘去哪里了?”

    “慕姐……咳,慕师靖去仙楼了,似是去取什么器物,稍后就来。”小禾说。

    楚映婵点点头,也未生疑。

    两人静坐着品了会茶,谁也没有说话,半晌,小禾憋出了一句‘好茶’,回应她的是楚映婵奇怪的眼神,她立刻闭嘴,老老实实等她先说话。

    “今日阳光好烈,麻烦徒儿去将帘子落下。”楚映婵说。

    “好。”

    师父差徒弟做事情也属正常,小禾立刻答应,去将三面布帘落下,帘子落下之后,屋内一下变得昏暗了起来,小禾转过身时,再看品茶的楚映婵,发现她趁着自己品茶的间隙,将那件深青色的大氅褪了下来,随手挂在了一张空的椅子上,没了青氅的遮掩,仙子就只剩一身干净的白裙了,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凸翘的曲线勾勒无疑,而光被粗糙的布帘滤过之后,也变得模糊,落到她的身上,泛着暧昧迷离之感。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楚映婵将这青氅褪去之后,下摆没厚实之物遮掩,她双腿交叠着,这个姿势令下边的裙摆微分,那双修长的玉腿也隐隐约约地露出了漂亮的曲线,令人忍不住多看。

    “你在看什么呢?”

    楚映婵轻咬柔嫩樱唇,目光轻飘飘地瞥向了她,似有些害羞,也似有些责备。

    “没,没什么……”

    小禾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悬了起来。

    ——楚映婵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勾引,身为女子的我都想僭越禁忌,将这仙子就地正法了,这若是换成林守溪,他如何能扛得住啊?楚楚是故意的吗……

    小禾胡思乱想着,隐隐有些害怕,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一定是我想多了。

    小禾固执地压下了念头,也不回避楚映婵的目光了,她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问:“冬雪未消,山间寒冷,师父怎么穿得这么清凉?”

    这话一出,楚映婵也感到了些不对劲……哦,他这是欲擒故纵么?哼,好的没学会,坏的倒是又新学了不少。

    “我刚刚修行了那套功法,又饮了热茶,灵脉之热难消,自是热的。”

    楚映婵这样说着,还将手递给了小禾。

    那套心法?哪套啊?是仙楼的神妙心法吗?小禾正想着,楚仙子的葱尖嫩指已伸到了面前,似是怕她不信,让她摸一摸,小禾迟疑着触碰了一下,发现果然滚烫非常。

    嗯……看来自己是误会楚楚了……不,不对,女师父的手是可以随便让徒弟碰的吗!

    小禾更加狐疑。

    楚映婵见对方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同样泛起了疑问,当初不死国中,他们为了斩出色孽之印,日夜掌心相抵地修行,早没了这些顾忌,他现在装个什么正经?自己已这般暗示了,他还一点动作没有,难道他想要自己主动么?

    想到这里,楚映婵也有些恼了,仙靥渐渐板起。

    小禾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话,自己该说什么呢?我帮师父去去火?不,不行,林守溪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我来帮师父扇扇风?”小禾试探性问。

    楚映婵犹豫了一会儿,嗯了一声,“随你。”

    小禾拿起了桌上的书,来到楚映婵身边,用劲扇了一会儿,她心中同样不太开心,心想自家夫君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的吗?她本就有怨,谁知楚映婵又说了一句:“算了,别扇了,帮我揉揉肩吧。”

    “啊?”小禾更惊。

    面对这份吃惊,楚映婵也忍不住了,她蹙起眉,“怎么?以前揉得,现在揉不得了?”

    小禾瞪大了眼。

    以前林守溪经常给她揉肩?他……他也只给自己揉过脚而已啊……

    这对师徒到底怎么回事?

    小禾强压下质问的欲望,准备按兵不动,套出更多的话,她走到楚映婵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膀,为她揉了起来。

    “舒服吗?”小禾咬着牙,问。

    “还好,较之不死国时差了许多。”楚映婵说。

    “是吗?那我以前是怎么揉的?”小禾问。

    “你以前……”

    楚映婵想着不死国巨牢中的生活,当时因为迫近的死亡压力,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巨牢中两人的相处简直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了,不过她也可以理解,毕竟洛初娥高高在上,他们首先要考虑的只有生死,根本无暇理会其他细枝末节。

    楚映婵陷入回忆,也没有回答小禾的问题。

    小禾便想靠自己摸索,她先是揉着肩膀,随后慢慢沿着背脊向下,一路按揉下去,见楚映婵迟迟没有呵斥,小禾心中更惊,这……应该不是自己多想吧……

    临近腰肢时,小禾已将唇咬得死死的,先前的肩背并非敏感部位,不呵斥也可以理解,但腰臀……她手指微僵,心中生出了惧意,她很害怕,害怕她会一直放纵下去。

    “够了!”

    即将碰到腰肢时,楚映婵如遭电击,反应激烈,大声呵斥,目光凶厉,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小禾飞快缩回了手。

    面对着楚映婵这等严厉的态度,她反倒长长地松了口气。

    当然,小禾绝不可能因此彻底放心,她还是觉得,这对师徒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猫腻。

    是了,不死国生死与共,经历了这么多后,萌生情感也非不无可能,只是……她若站在外人的角度,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是林守溪的未婚妻,千人万人能理解,她也决计不能。想到这里,少女鼻子微微酸了。

    “对了,这些天你与小禾相处得怎么样啊。”小禾压下了心绪,问。

    明明是两人独处,可他三句不离小禾,楚映婵的眸光更为幽怨,她说:“你的未婚妻很好啊,我与小禾在一起,也是极开心的。”

    小禾听了,原本松了口气,谁知楚映婵又补了一句:“不过小禾刁蛮任性得厉害,这些天为师可没少挨欺负。”

    “?”

    小禾怒从心头起,心想好你个楚映婵,平日里欺负自己也就算了,竟还敢颠倒黑白?

    “不相信吗?”楚映婵问。

    “信,怎么不信,她一向如此。”小禾竭力平静,说:“小禾这丫头确实骄横惯了,缺乏管教,等她回来我就打她屁股。”

    “你这话也就在背地里说说了。”楚映婵忍不住掩唇轻笑。

    “谁说的?小禾很听我话的。”小禾心想自己真的那么凶么。

    “好了,骗其他人还可以,骗师父就免了,你这欺软怕硬的性子哪敢揍小禾呢,以你的胆量呀,也就打一打……”

    小禾愈发心惊,竖起耳朵听着。

    关键时刻,噔噔噔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楚映婵的话语,回头一看,竟是小白祝来了。

    小白祝飞奔上楼,如入无人之境,见到了‘林守溪’与楚映婵后,白祝连忙问好,小禾问她来做什么,白祝说自己是来找书的。

    前段日子她们一同去往城里,购置了不少书物,其中就有白祝钦定的几本故事书,如今一同安置在这里。

    书放得很高,白祝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只能喊楚姐姐去帮忙,楚映婵帮她取了书,白祝抱住了书,道了谢,正要离开,却听楚映婵随口问了句:“今日白祝怎么这般好学了?”

    白祝听了倍感委屈,说:“楚姐姐与守溪哥哥在这里,小禾姐姐不知道去了哪里,没人陪白祝玩,白祝只能看书了。”

    楚映婵听了,揉了揉白祝的脑袋,说:“你慕姐姐现在就在仙楼里,你可以寻她去。”

    “诶,慕姐姐也回来了吗?”白祝一脸惊喜。

    “是啊,慕姑娘回仙楼,竟没来找小白祝玩,真过分啊。”楚映婵打趣道。

    “是的是的,以前慕姐姐最喜欢找我玩了。”白祝煞有介事地点头。

    楚映婵听了,更觉有趣,心想慕姑娘喜欢找白祝玩,恐怕是因为她是山门里最好欺负的吧。

    白祝可不这么认为,她是棵不记仇的仙萝,慕姐姐虽常喜欢欺负她,可她现在只记得慕姐姐的好了,嗯……慕姐姐哪里好来着……

    不想这么多了,白祝抱着书,风一样下楼去了。

    “刚刚说到哪里了?”小禾回过神,佯作思考,实则想让楚映婵继续说下去。

    楚映婵当然能识出这刻意装傻的模样,她心中微羞,心想这种话让她亲口说出来,难道他会觉得很有趣,很有征服感么?真是……过分,算了,就随了他吧。

    楚映婵正要开口,对上小禾的眼神时,她的心头陡地飘过了一朵疑云。

    不对劲……

    似有寒意析出骨髓,楚映婵忽有背脊发凉之感,她很快追究到了这种感觉的由来——今天的林守溪不对劲,从进门开始就不对劲。

    那个脱鞋的动作……面对她时的种种反应,还有……他什么时候这般尊师重道,彬彬有礼了?不对,都不对的……

    还有,她们也聊这么久了,慕师靖竟还没来寻她们,这……

    小禾不知所踪,慕师靖行迹不明……

    种种疑问在心头碰撞,几乎是在刹那间完成的。

    她清醒了。

    “我说,你绝不敢对小禾施行家法,也就欺负欺负你徒弟了。”楚映婵笑着说。

    “徒弟……”

    小禾眉头一皱,心想他连小语都不放过吗?她才七岁啊……接着,更大的羞愧涌上心头,对了,这种行径本就是惩罚小孩子时用的,好像是她想歪了,将之当成了某种情趣。

    “我未婚妻真的经常欺负师父嘛?”小禾又问了一遍,想做确认。

    楚映婵却柔和地笑了起来,她双手交叠膝上,认真地说:“好了,不骗你了,小禾妹妹很好的,这些天她不仅帮莪打理宗门,照顾白祝,还时常陪我聊天解乏,对了,私下的时候,她还想过给你写信,只是这丫头实在害羞,写一份撕一份,最终也没好意思寄出去,你可要对她好些。”

    说完之后,楚映婵还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是师父告诉你的。”

    “……”

    小禾听了,又羞又愧,羞在楚楚公然说出自己的秘密,愧在她似乎很关心自己,是她想错了。

    “小禾,竟……这样啊。”她轻声说。

    楚映婵点了点头,又问:“你千里迢迢回来,可曾为小禾准备了礼物?”

    “倒是……忘了。”小禾摸了摸身子,也拿不出什么东西。

    楚映婵听了,责怪了几句,她起身走到阁楼深处,翻出了一块玉佩,道:“这是娘亲送我的,现在转赠给你了,你就说是自己买的,将它送给小禾,哄她开心。”

    “这怎么可以?”小禾惊住了,完全没想过事情会这样。

    “还不是怪你自己粗心,以后不可这样了。”楚映婵责备,语调却是温柔的。

    “我……”

    小禾还想说话,却被楚映婵强硬地塞了玉佩,玉佩质地温润寒凉,她捏着,却感觉是暖的。

    “谢谢师父。”小禾轻声说。

    楚映婵淡淡笑着,起身,似是灵脉间余热散了,她将那青氅拾起,披在了身上,重新裹住窈窕的身材。

    小禾见了这幕,更加惭愧。

    “对了,师父的生辰也要到了,你准备送师父什么?”楚映婵问。

    “我……”

    小禾拖长了语调,默默地将还未焐热的玉佩试探性递过去,楚映婵见了,将脸板起,狠狠打了她一个栗子,说:“师徒之间当有规矩,你再这样戏弄为师,为师可要板子伺候了。”

    “板子?打哪里啊……”

    “当然是打手心。”

    “哦。”

    接着,楚映婵又给他讲了许多有关小禾的事,嘱咐他要如何关心小禾,如何对这未婚妻好,并祝福他们天长地久。小禾终于听不下去了,酸楚感涌上心头,她忽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白裙仙子。

    哗。

    青氅哗然落地。

    “你,你做什么?你这孽徒,快快松手!”楚映婵大惊,一口一个孽徒地厉叱。

    小禾不肯松手,抱得更紧。

    “你竟敢……孽徒,你这衣冠禽兽,你疯了?你这样做对得起小禾么?”楚映婵似真的怒了,她抽出戒尺就要打。

    “楚姐姐……”

    戒尺落下之际,小禾才娇弱地开口,幻彩羽的效果随之解除,她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小禾?你,你怎么……”楚映婵一脸吃惊,仙眸间尽是茫然。

    小禾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抱着楚映婵的身躯,感动地哭了起来,泪花盈盈。

    楚映婵也轻轻抱住了她,一边询问是怎么回事,一边安慰着她,而在小禾看不见的地方,仙子唇角挑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题外话------

    小猫的名字起好了!

    因为它们是星期六的晚上六点、八点、十点出生的,所以一只叫周六,一只叫八点,一只叫十点~剑剑的起名一如既往的慎重!

第一百九十章:武宴

    圣壤殿。

    古殿的后面打开,林守溪与慕师靖走过寒风充盈的长廊,长廊下深蓝旳水泛着波澜,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神女走在前面,她与小禾差不多高,黑袍起伏似水,深红的长发如丝缕分明的火焰。

    慕师靖关注着这醒目的满头红发,本想问林守溪为何知道她是赞佩神女,话到唇边时不由想起了这些天她说的话,幡然明白。

    神殿的七神女皆会做符合她们剑名的事,赞佩神女也不例外,自见面之后,无论他们做什么,她的话语皆不乏夸赞,这也使得她将之误认为是低眉顺眼的侍者。

    “林公子果然聪慧机敏,难怪时姐姐会这般看重。”赞佩神女笑着说。

    七神女皆是境界顶尖之人,但与时以娆扑面而来的凛冽锋芒不同,赞佩神女像是一阵风,一阵被黑袍锁住的风,温顺低徊,语调平柔。

    “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要再接再厉。”慕师靖也说。

    林守溪笑了笑,也不和她去争辩,他不由想起了七星宝盒的事,心中犹有疑惑,“宝盒的事也是试炼之一吗?”

    “从让你们于恶泉大牢合力战龙,至古殿种种考验皆是我的手笔,但七星宝盒不是,它的确是我私人的请求。”赞佩神女回答。

    “那你姐姐是……”

    “她是上一代赞佩神女大人,也是我亲姐姐,她性情温和,曾是七神女中最受世人爱戴的,可百年前的海窟斩魔中,一场诡异的海啸突如其来,姐姐虽幸存下来,仙眸却碎了,她也因此堕了道心,整日说些奇怪的话语,至今未能康复。”赞佩神女低着头,遗憾地说。

    “她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呢?”慕师靖问。

    “姐姐说……”

    赞佩神女脚步微顿,犹豫之后才缓缓开口,“姐姐说她总会梦见自己在一片干涸的湖床里行走,一条七首长蛇在她身边游曳,而她眺望天空时,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满天星斗,其中有一颗星星是蔚蓝色的,它与众不同,能让人看很久很久。”

    “蔚蓝色的星星?”

    林守溪轻轻摇头,觉得这只是堕境后的精神幻觉,年幼的时候他曾根据古书中的记载制作过观察星星的器物,所以他自幼对修行的幻想是长生,而非飞升,因为他认为宇宙是荒凉的,飞升是无趣的。而彼时他遍观星空,也从未见过蔚蓝色的星。

    “是啊。”赞佩神女无奈地说:“能让姐姐恢复如初,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慕师靖嗯了一声,她看着足下深蓝色的波澜,突发奇想,若从外面看这个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呢?嗯……应是一片衰败腐朽的吧。

    说来奇怪,这位赞佩神女动作矜持,言语温和,却偏偏又生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走过长长的风廊,来到了另一座殿里,殿由八面镜面般的琉璃铸成,极高,上未设顶。

    “我们何时才能离开?”慕师靖问。

    “等试炼的结果出来,若一切无恙,两位自可离开。”赞佩神女说,“在此之前,还要请两位在神殿暂住了。”

    如林守溪猜测的那样,她的方法确实是由物推演出人。

    就像是推门进入一间房间,房间是空的,但人们可以通过种种物品的痕迹推演出一个完整的人,这并非不可做到之事,更何况神女有其独特的法术。

    林守溪很好奇,为何她们不直接使用搜魂之类的术法,那不应该更直接更有效么,难道说这是身为名门正派的底线?

    想到这里,林守溪意识到,自己多多少少有些邪道的思想了。

    林守溪本以为慕师靖会因为他们又要多住两日而抱怨,并对他进行鄙夷,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立在巨大的琉璃明镜前,眺望圣壤殿的深蓝湖水,阳光打上了她的黑裙,无法穿透,只将她的天鹅颈照得格外耀眼。

    这些神殿建筑群在地下,也在水上,圣壤殿的修士们憧憬着澄澈的水,认为是水镇压了泥壤间的污秽,还为水立了神像,神像就在皇帝像的不远处,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一袭水绿色的长裙,宛若洛神凌波,飘然欲仙。

    慕师靖很喜欢这里的水,她褪去尖头小鞋,双指勾着放在一边,足尖撩着深蓝的水面,宛如白浪中的一朵。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竟难得地和谐了起来,时光像是倒回到了苍碧之王的龙宫里,他们开始一同修炼,探讨法术,但因为身处异地,他们对于河图与洛书默契地闭口不谈。

    “你这炼鼎之术怎么练得这般差呀。”慕师靖偶尔也会挖苦两句。

    “我不觉得很差。”林守溪反驳道:“我现在已经可以炼制十余种不同的丹药,可疗养内伤,恢复真气,愈合血肉,驱寒辟虫,对敌之时还……”

    “那你的鼎火为何还是红色?”慕师靖打断了他的话。

    如数家珍的林守溪陷入了沉默。

    鼎火赤火为最差,苍白之焰为最佳,鼎火越好,所炼丹药的品质也就越高,事实上,自他迈入浑金境后,内鼎的丹药对他的滋补效果已微乎其微,他必须提升鼎火的品质,否则这口辛苦炼化的内鼎几乎全然无用。

    他原本以为,与小禾相逢之后,鼎火的炼制能有进展,可预言又令他骑虎难下。

    过去住在黑崖的时候,他听师兄师姐说趣事,说是许多女子宗门,都会在眉心或臂上点一点朱砂,作为清白的证明,他原本觉得这种行径很是迂腐荒唐,现在他才惊觉,这赤色的鼎火似乎就是他清白的朱砂,若哪天变了颜色,小禾的铁拳恐怕就要从天而降了。

    “我怕我走得太快,你追赶不上。”林守溪淡淡道。

    慕师靖笑了起来,眸光清媚如丝,道:“亏你也忍得住……对了,你就这么相信小禾的预言?这丫头可也古灵精怪得很。”

    “她骗我做什么?”林守溪反问,“你当她是你?”

    慕师靖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觉得自己属于好言难劝伪君子。她想了想,又问:“你这修行之路何其漫长,难道就抓着一只小禾薅吗?”

    “不然?”林守溪反问。

    “我看这圣壤殿的七位神女都很不错,应该能助你大道登顶,林公子意下如何?”慕师靖眨了眨眼。

    “你这般想我死?”林守溪冷冷地瞥着她,笑道:“你不会盼着我死,然后想独占我家小禾吧?”

    “哪有,我觉得神女大人们都挺好说话的呀,尤其是这位赞佩神女,你畅所欲言即可,反正她都是夸奖。”慕师靖说。

    林守溪不想理她了,以七神女炼鼎是何等的天方夜谭,这可不是三花猫的诛神录……诛神录里那位主角倒是潇洒,真正做到了见好就收,天地间有名有姓的神女仙子几乎一揽无遗。

    他的人生可不是三花猫的故事……也不知那只话多的小猫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如何。

    林守溪看着身旁姿容冷艳的黑裙少女,不由想起了三花猫的某个承诺,心绪一动,当然,只是一动而已,他可不相信三花猫真的会写那样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半分期待。

    见林守溪迟迟不回话,慕师靖终于图穷匕见:“也对,修道者不能一步登天,需循序渐进,不如先从你师父练起吧。”

    林守溪心头一突,“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哦?你在紧张什么?”慕师靖眯起眼眸,凑得更近,仿佛要从他身上嗅出什么秘密。

    赞佩神女忽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恭喜二位。”赞佩神女笑道。

    试炼结果很干净利落:他们不是人类的敌人。

    不知为何,慕师靖看了这句话,总觉得怪怪的,因为它既将她与林守溪强硬地归为一类,也没有明确地标明他们是人,只说不是敌人。

    “我们是人类的好朋友?”慕师靖换了个角度理解。

    林守溪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

    赞佩神女没有为他们解释更多,只说稍后会亲自为他们准备车马船只,送他们回乡。

    在离开之前,慕师靖想再见时以娆一面,赞佩神女领着他们去了漠视神女殿。

    漠视神女殿灯火幽幽,满殿尽是狰狞神像,上有金刚怒目驱驰雷电,下有古龙伏地额角峥嵘,它们层层叠叠,如一张真正的神鬼图卷,恶魔环伺之间,时以娆坐在莲池深处,红裙照水,肌肤如乳,美得如同虚幻。

    她睁开眼眸,眼眸中一片清寒,神女赤足点水,于层层涟漪间凌波而来,只是恭喜了他们一句,未寒暄更多,仿佛她的情感在妖煞塔时已经用尽,如今坐在殿中的,又是冷漠无情的神女了。

    与时以娆告别之后,他们本该离去,慕师靖见到了殿侧种植的诸多花卉,心中喜爱,自告奋勇地去帮时姐姐浇花,姹紫嫣红开遍的奇珍异蕊之间,慕师靖与小禾赠送的萝卜格外醒目,它们抖索着绿叶,在名贵的花朵间不卑不亢地生长着。

    慕师靖浇花时刻意避开了小禾的红萝卜。

    圣壤殿的车马已经备好,可离了漠视神殿,却迟迟不见赞佩神女现身,等了许久之后,这位黑袍红发的神女才终于出现。

    “我送二位离开。”神女说。

    慕师靖敏锐地察觉到,神女的微笑变得沉重了些,不复往日的淡雅魅惑,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刚刚是出什么事了吗?”

    “慕姑娘真是慧眼如炬。”赞佩神女夸赞了一句,道:“刚刚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什么事?”慕师靖追问。

    “鬼狱刺失窃了。”赞佩神女说。

    ……

    楚映婵拉着小禾的手,将她带回了房间。

    小禾将彩幻羽的事告诉了她,楚映婵听了很是惊讶,对这可以骗过仙人的翎羽啧啧称奇。

    “小禾真厉害。”楚映婵没有半点责怪她捉弄的意思,反而笑着夸奖了她。

    小禾觉得楚楚姐姐胸怀宽广是有道理的,过去她还嫉妒过,如今只剩心悦诚服了,尤其是送玉佩的时候,小禾只觉得心尖都微微化开了。

    楚映婵可半点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若非她仙体清冷无垢,此刻想来已是一身冷汗,幸好她足够自矜,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小禾想将这玉佩还给她,楚映婵坚持不要,只说送出的礼焉能拿回,小禾只得收下,系在腰间当成饰品。

    “小禾这法宝真是神奇,我这个当师父的竟也半点破绽没能看出。”楚映婵心有余悸地赞叹。

    “当然,这可是小禾的传家宝。”

    小禾点了点头,开始给楚映婵演示起了它的神奇,她先后变成了慕师靖、时以娆甚至师尊的模样,各个神女的仪容姿态皆惟妙惟肖,仿佛本人亲至。

    这令得楚映婵更加心惊,尤其是变化到师尊之时,楚映婵看着师尊一袭白裘高挑修长的身影,忍不住道:“幸好小禾没有以这样的姿态见我,否则莪真要任你欺负了。”

    “幸好?幸好什么呀,日子还很长,楚姐姐哪怕知道了彩幻羽的存在,恐怕也无法保证次次都能分清吧。”小禾变着师尊模样,双手负后,隐有渊渟岳峙的宗师风采。

    倒确实是这个道理……

    楚映婵却也不惧,手指抚摸上戒尺,笑道:“正好,过去我总被师尊欺负,有怨无处出,现在倒可以从你这假师尊那讨回来。”

    “你……你要做什么?”小禾神色一凛。

    “你说呢?”楚映婵反问。

    她看着这位白裙仙子,又怜又恼,恨不得解开封印好好治她一顿……算了,也犯不着,等小禾也迈上仙人境之后,就让她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妖女。

    小禾一想到以后有机会将这对师徒一同收入阁中欺负,就感到了不少征服感。

    楚映婵正柔柔地笑着,忽地想起了什么,问:“你有用这个法宝捉弄过林守溪么?”

    “嗯……在妖煞塔的那几天,我倒是有想过要骗他,譬如扮成你的模样欺负他。”小禾诚实道。

    楚映婵心头一颤,脸上微笑却丝毫不变,“为何不试试呢,我觉得还蛮有趣的。”

    “他天生就有看破我真颜的能力,试了也是自讨没趣。”小禾说。

    “这样啊……”

    楚映婵点点头,心下却是疑惑,这般重要的能力,她为何从没听林守溪说过?

    “那我徒儿还是挺倒霉的。”楚映婵惋惜地说。

    “嗯?为何这么说?”小禾好奇地问。

    “若他没有这个能力,有了小禾,岂不是也就坐拥天下美人了?如今反倒累赘。”楚映婵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楚楚,你……”

    小禾恍然大悟,瓷白的面颊上红云泛起,她紧咬薄唇,恼道:“这也太便宜他了,我才不会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呢。”

    “万一你夫君喜欢呢?”因为是闺房之中,仙子说起私房话来也没太多顾忌。

    “他要是敢喜欢,小禾就家法伺候。”

    小禾双手叉腰,气势凌人,却是越说越羞,她看着楚映婵淡雅的面容,想起了方才她褪去青氅后舒展身子的场景,终于领悟了什么,盖棺定论道:“楚楚真是个外冷内媚的坏仙子啊,我将夫君交给你,实在难以放心。”

    “小禾何故冤我?”楚映婵无辜地问。

    小禾实在受不了她这样的神情了,她扑了上去,立志要好好调教这位仙子,让她走上正轨,闺房内,两位绝色少女的追打娇哼声复又响起。

    白祝还在漫山遍野地寻找慕姐姐时,武宴弟子的选拔开始了。

    小禾变回了林守溪的模样,在两人确认过没有破绽后,楚映婵陪着小禾一同上山。

    上山的路上,楚映婵还不忘嘱咐:“武宴可不是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能为先辈敬酒送行是荣耀,年轻一辈的强者皆不会留力,其中甚至有境界不输小禾者,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好了,就是门主亲自下场,小禾也一样揍回去。”小禾自信地说。

    “对了,你也别太意气用事了。”楚映婵又道:“届时参加武会的,都是真正的高人,你若不慎拔得头筹,决计骗不过他们的眼睛。”

    “嗯,我心里有数。”小禾早就考虑过了这些问题,她保证道:“放心,小禾是很沉着冷静的,绝不会夺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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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小龄天下第一打赏的舵主!!感谢白银萌大大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对剑剑的帮助~剑剑感激!

第一百九十一章:魁首

    再三叮嘱之后,小禾辞别了楚映婵,孤身上山。

    峰壁掩映,谷壑纵横,自山腰望去,尽是纳雾吹雪的茫茫之景,虽是冬季,这险峻山势间依旧有苍猿啼啸,鹭雁来往,殿楼高阁列在这云雾之中,时隐时现。

    小禾依着楚映婵的指示来到了武堂,武堂已聚了不少人,她才一进门,弟子们旳视线就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这一举动令小禾心头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伪装得不够好。

    小禾先去登记姓名,溪字难写,她一时想不起笔画,一顿连笔糊弄了事后,小禾拿了一块楚门的牌子,潇洒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属于她的地界。

    武堂中心是一个大的擂台,擂台四面无栏,设有一鼓,一位年轻的青袍师叔立在一侧,由他裁定输赢。

    神山共有二十多个小山门,其他山门皆有师兄师姐带队,其后列了十来位优秀弟子,很是气派,唯独她一人一门,她并不觉得孤单,反而觉得这样更像一个高手。

    小禾学着林守溪的样子站着,腰杆笔直,面容淡漠,双袖飘然而垂。

    “他就是林守溪?拜入楚仙子门下,还与楚仙子传出私情那个?”

    “生得这般妖孽,不是他是谁?”

    “我闭关的那些日子,这小子的名字就如雷贯耳了,如今见了真人……啧,也难怪师妹们常将这名字挂在嘴边。”

    小禾敏锐地竖起了耳朵。

    他们议论声音并不大,却逃不过小禾灵根的捕捉。

    小禾面容冷漠,看似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实则密切地关注着众人的言论,想听听林守溪有没有背着她做坏事,小禾专注之际,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是位眉清目秀的可爱少女。

    “林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山的呀,竟一点消息没有,我还当今日看不到你了。”少女小声地说。

    小禾并不认识她,为了避免穿帮,她只是淡淡答了句:“前两日回来的。”

    少女听他语气冷漠,更将头低下,“林师兄还在生双双的气吗?”

    双双?

    小禾眉尖一蹙,心想这名字倒是可爱,也不知道她姓什么……等等,生气?林守溪与她之间有什么纠葛吗?

    “我生你气做什么?”小禾幽幽开口。

    她的语气拿捏得很好,我字轻轻上挑,么字尾音下滑,咬字清晰,抑扬顿挫,语义却是模糊,若是林守溪听了定已如芒在背,开始自我检讨了,双思思也不傻,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

    “我当时误解了林师兄的话,还以为你与楚仙子是未婚夫妻关系,将之告诉了朋友,我让她别说出去的,谁知……”双思思声音越来越轻。

    每个人告诉自己好朋友时,都嘱咐对方别说出去。

    小禾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件事,楚楚姐姐这般纯洁善良,竟为这种谣言所累,真是可恶……

    “误会解除就行,以后别这样了。”小禾说。

    双思思听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师兄不怪双双就好。”

    “嗯……还有事吗?”小禾见她总偷偷打量自己,顺口问。

    她并不觉得这丫头和林守溪能有什么勾结,像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自家夫君吸引心生爱慕并不新奇。上山之前,她还在客栈中听大家议论天下仙子神女,吵得激烈,更有大打出手的……这都是常事,若世上单单只有自己喜欢林守溪,她反倒要自我怀疑了。

    “有,有的。”

    “那就说。”

    “嗯……林师兄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我们想帮林师兄办生日宴会。”双思思害羞而期盼地说。

    “不必了。”小禾立刻拒绝。

    “不用师兄亲自到场的,我们就自己办,自己偷偷开心一下。”双思思声音更小。

    小禾蹙起眉头,不解道:“这有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啊……我们能在暗中默默地为师兄祈祷就好了,看到你过得好,我们就很开心。”双思思的话语听上去卑微,眼眸却是亮晶晶的。

    “我有未婚妻的。”小禾话语冷漠,心中却也生出了几分怜惜。

    “我知道啊……能被师兄喜欢的,想必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吧。”双思思羡慕地说。

    “她是很好的姑娘。”小禾点头点的干脆,平静道:“她温柔善良,姿容无双,无论天赋、武功、智慧都在我之上。”

    双思思听了,只觉惊为天人,心想师兄已优秀至此,那位女子又该是何等的天人?

    “师兄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更说明师兄的厉害了。”双思思发自内心道。

    “……”

    小禾不知如何回应,甚至想说一句是未婚妻瞎了眼,她娇气地哼了一声,本想随便找个理由将这少女打发走,可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小禾不由起了怜心,“你们要办也好,但莫要铺张浪费,也莫要扰民休息……”

    小禾轻声嘱咐,双思思乖巧点头,说着说着,小禾忽地想起一事,忙问:“对了,你们有多少人?”

    “这……”

    面对着质询的目光,双思思犹豫着开口:“现在有两百一十六人了。”

    “两百多个姑娘?”

    “嗯……也不全是姑娘。”

    “……”小禾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们还是解散吧。”

    双思思离开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她央求了一会儿,无奈小禾铁石心肠,坚持要让这潜在的‘后宫’分崩离析。

    不过饶是如此,双思思依旧心怀思慕,离开时还不忘提醒她注意安全,告诉她这次武宴的对手远比赵歌凶猛厉害,让她千万小心。

    小禾好奇赵歌是谁,双思思见她不记得了,立刻解释了一番,小禾听了,只咕哝了一句‘原来是二公子啊……’,双思思也不知这二公子有何说法,武宴即将开始,她的师门唤她了,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去。

    双思思走后,小禾抬起头,发现看向她的弟子更多了,大都摩拳擦掌神色不善,他们虽非同一宗门出身,此刻却有同仇敌忾之感。

    同样,小禾对他沾花惹草结交师妹之事亦有怒气,只可惜他本人并不在场,无法绳之以法。

    敲锣打鼓之中,比试正式开始。

    每位弟子皆领取一个牌子,牌后写有数字,这是稍后上场的次序,但这里有数百位弟子,若两人一组比试,恐怕要比到天荒地老去了,故而规则写成了五人一组,由五人进行混战,取一胜者。

    这一规则对于强者或是结仇众多者是不利的,譬如林守溪这样的,但同样,这也给了稍弱的修真者以计谋取胜的机会。

    小禾觉得这样的比试也算有趣,双臂环胸观赏了一会儿。

    擂台宽大,弟子们从四面八方走了上去,能入云空山修道者皆武艺出众,哪怕抛开智谋算计,他们的打斗亦是精彩纷呈的。

    在这样的战斗里,小禾见识了不少武功,有如佛坐定不动如山者,有高高纵跃,蝙蝠般倒悬梁上,坐山观虎斗者,也有身体旋转,如飓风过境者,他们各展绝学,引来弟子们的惋惜与叫好,青袍师叔立在一侧,捋着胡须,常击节赞叹,大有后生可畏之欣喜。

    同时,小禾也见识了许多灵根。

    风雷水火之类的寻常灵根之外,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譬如兵器灵根,它可将体内原本微量的金属元素放大,提炼而出,在手臂与身躯上构筑一副真正的刀剑铠甲,也有猿猴灵根,可使人暂时失去理智,退化为大猿,获得比人类时期强大数倍的力量,还有影子灵根,他不仅可以把影子当成战斗的同伴,还能与它移形换影,虚实变化。

    小禾认真地记住了每一种招式与灵根。

    她知道,真正的战斗绝不容许托大,哪怕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也有可能会因为一个新奇的手段而丧命,仙人境之下的境界并不存在真正的壁垒,任何跨境的击败甚至击杀都有可能。

    一阵激烈的比试之后,终于轮到她上场了。

    林守溪的名声在年轻弟子中极为响亮,所以这场战斗,无论是弟子还是长辈都颇为关心,想看看这天才少年选择加入楚门,到底是良禽择木还是自甘堕落。

    可接下来的比试却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失望在于,他们原本以为可以见到精彩的比试,但真正打起来后,战局却快如秋风扫落叶,只见林守溪走到场中站定以后,身影顷刻化作一连串的残影,一息之间,残影纵横,待林守溪复归原处,众人才恍然回神,他的周围已不见对手,唯有四名弟子在台下呼痛。

    胜负立分。

    原本许多弟子们对林守溪颇有微词,觉得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今日一见才知原来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的打法太过干净利落,太过漂亮,根本不像是武学,更像是讲究一击毙命的杀招。

    少年慕强,许多原本讨厌林守溪的弟子也被他的表现折服,当然,也有不少人嫉妒更深,爱慕他的少女们则始终兴高采烈,欢呼不断,甚至喊起了‘守溪守溪,天下第一’的口号,听得小禾眉头皱起,小巧的足趾痉挛似地扣紧。

    第一轮比试之后,更强的二十五位弟子被筛选了出来。

    这五轮比试结束后,二十五名弟子将会变成五人,进行最后的魁首角逐。

    这一轮比试要比上一轮难一些,倒不是小禾实力不足,而是她为了模仿林守溪,顺便将境界压制在了浑金境,这二十五名弟子可没有滥竽充数的,最差也有个玄紫境。

    虽不似第一轮那样秋风扫落叶,但这一战依旧是精彩的,小禾将她凌厉的拳脚功夫展示得淋漓尽致,无论对方用何等巧妙的法术,她都能依靠身法与武功近身,抓住破绽或薄弱之处,一击即溃,这四人明明是围攻她的,可她总能用各种巧妙的手段分割战场,于混战中进行捉对厮杀。

    转眼之间,四名弟子被各个击破,她独立擂台中央,赢得满堂喝彩。

    “你……你的拳为何这么快?”一位弟子被击败后满心困惑,不由发问。

    小禾脚步微顿。

    不仅是提问者,还有诸多的目光也一同聚了过来,等待她回答。小禾知道,这是给我们楚门长脸的时候了。

    “首先是师父教导有方,其次呢……”

    她飞快地打了个腹稿,然后双手负后,淡淡开口:“靠灰尘勾连水珠形成的雾流动缓慢,汇入山川的雨水却能化作怒流奔腾呼啸,练武亦是如此,唯有心无杂念,方能拳出如电。”

    强者的话哪怕漏洞百出,只要说得漂亮些,也会有种发人深省之感,弟子们闻言,纷纷若有所思地点头,露出了或醒悟或懊悔的神色,唯有一名弟子弱弱地问了句‘那泥石流是怎么回事?’,幸好没人听见。

    这轮比试之后,稍事休息,这场武宴大比也就接近尾声了。

    这场武宴确实不乏高手,但比试到这个地步,只要有眼光的修士都能看出,林守溪是其中实力最强的,比早他两三年入门的师兄师姐都要更强。

    许多人已不在乎比试的结果了,他们都开始猜测,未来的林守溪能走到哪一步。

    面对着大家期盼的目光,小禾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她知道,这场比试她是要故意输掉的……

    弟子们的纷纷议论中,最后一场比试开始。

    小禾与其他四位弟子一同走上台去,除去小禾之外,有三名男弟子,一名女弟子,他们都是层层比试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代表着这一代年轻弟子的巅峰。

    “升云阁比试之时,听闻林师弟是玄紫境,我观师弟今日气度,似乎又有精进了啊……”一名白衣男弟子说。

    小禾淡淡地嗯了一声。

    懒得废话,小禾直接拉开了一个拳架的起手式,质朴凝练。

    这是她从林守溪那学来的武功,一年多的修炼,她已将它们练至大成,圆融进了原本的武学里。

    三名男弟子皆是自家山门的骄傲,他们原本想客套寒暄几句,见林守溪这般干脆直接,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各自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徐师兄,你境界最高,此战由你主攻,我们侧边接应。”褐衣弟子说。

    被称为徐师兄的是位冷峻英气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已是元赤境的高手,实力不输孙副院。

    徐师兄轻轻点头,摆开了架势,真气蕴蓄掌心,如凝雷电。

    其余两名弟子一人白衣,一人褐衣,他们身形飘然散开,立于徐师兄五步开外,呈犄角之势将林守溪包围,剑拔弩张的对峙里,战局一触即发。

    “哎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三个人联手对付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晚辈,你们好意思吗?”

    不知是因为见他们仗势欺人感到不满,还是因为自己被冷落,那名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的女弟子格外不高兴,她站在林守溪面前,张开手臂,神色冷然。

    “尹师妹,你这是做什么?你该不会也……”徐师兄皱眉,露出了不甘之色。

    被称为尹师妹的少女一身水蓝衣裙,她拦在林守溪面前,一脸怒容,批判完他们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认真道:“林师弟放心,师姐会帮你的。”

    小禾心中叹气,心想以后与林守溪出去逛街,定要给他弄副面具戴上,免得他乱惹桃花债。

    面对这位姐姐的好心,小禾也委婉地拒绝了,她今日打得舒畅,筋骨活络,面对三人的联手,她没有半点惧怕,只觉战意更盛。

    尹师妹未能帮到她,不由露出难过的神色,小禾见不得小姑娘难过,便道:“你为我鼓气助威就好。”

    尹师妹认真点头,又笑了起来。

    短暂的对话之后,战局于电光火石之间拉开,小禾一步踏出之时,另外三人的身形几乎同时动了,他们身影分散,势成三角,夹攻而来,身法的庇护之下,他们各个快若鬼魅。

    小禾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徐师兄身上,她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徐师兄率先击败,另外两人也就不战自溃了。

    她的想法很好,实施起来也很顺利。

    小禾的武功是从荆棘林中与凶兽厮杀领悟的,无半点花架子,远非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可比,更何况她已见过了邪神与邪龙的出世,眼光甚高,这等弟子的出招看似凌厉,但落在她的眼中,根本不足为惧。

    三人的夹攻之中,小禾身影穿梭闪烁,他们几乎连衣角都触不到,唯见一轮轮拳风凭空生出,呼啸迎面,打得他们鬓发散乱,踉跄后退。

    同为元赤,差距亦大,徐师兄的元赤境与小禾相比,简直和纸糊的一样。

    一阵激烈的战斗之后,正当小禾要将徐师兄击败,异变忽生,只见徐师兄盘膝而坐,口中大喝了个‘锁’字,与之一同喷薄而出的,还有一连串怪异的口诀。

    小禾不想暴露灵根,并未封锁他的法术,依旧是一拳递出,将他打出场外。

    徐师兄飞出场外,法术却已生效,那是禁锢之术,令她的身影短暂停滞,接着,小禾的右上方,那名白衣弟子掌心聚雷,凌空拍落,身形竟比交战时快了一倍。

    小禾立刻明白,他一开始就在骗人,徐师兄根本不是他们中最强的,他才是!他想让自己放松警惕,全力对付徐师兄,然后伺机将她击败。

    白衣弟子身影逼近,心中一喜,以为就要得手,谁知小禾面露凶光,只是一拧双腿,足下的封印便裂如碎冰,她抬起头,直视那白衣弟子,随后收拳腰间,一呼一吸间凌空砸去,轨迹笔直。

    白衣弟子被砸中额头,惨叫一声,掌心雷化为飞灰,他如风筝断线,跌出擂台,满地打滚。

    局势瞬息万变,方才还败局已定的林守溪,转眼竟已是大胜之势……弟子们感慨之余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挣脱这法术枷锁的。

    “元赤境?你已迈入了元赤境?!”

    青袍师叔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也解答了大家的疑惑——原来林守溪方才一直在压境,他的实际境界已是元赤!

    正是元赤境的力量,让小禾直接将这法术枷锁震碎。

    徐师兄与白衣弟子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败涂地!

    另一名弟子本还想进攻,可见此场景,他再无战意,认负之后飘然退场,颓丧地消失于人群之中。

    胜负已定。

    但小禾知道,自己是不能夺魁的,正好,方才这尹师姐帮了自己,给了她报答的理由,好人有好报,她将这魁首的名额给尹师姐,简直是两全其美之法。

    小禾正欲开口,心中却忽地响起一丝警鸣。

    啪——

    一记手刀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而来,斩上她的肩颈,这一击极为猛烈,足可劈裂树木!

    麻痹感从受击处生出,刹那流遍全身,钻入筋骨,令她娇躯一颤,若非小禾自幼以兽血炼体,恐怕也难以招架这一突袭。

    见全力一击未能将她打败,偷袭者显然也慌了,又想再补一记,小禾却已转身,眸中的雾凝成了森寒冰锥,她咬着牙擒住了对方即将的手腕,用力一拧。

    “莪……我不是……啊——”

    尹师姐惨叫一声,她被抓住手腕的同时,脉也被点住,疼痛与酥麻使她难以反抗,她心知要败,羞愧不已,仓促解释道:“是徐师兄,是徐师兄要我这么做的……”

    全场哗然。

    是啊,能杀入这五人的,又有谁是真正简单的呢……小禾后知后觉,她还是轻敌了。

    幸好她实力足够强。

    但这种背叛感依旧刺痛了她,她目光凌厉,齿缝间‘滚’字如火喷薄。

    尹师姐求饶的机会都没有,胸口便中了一掌,倒飞出去,砸入人群之中。

    小禾讨厌姐妹的背叛,若非规矩所限,她还要揪起她的衣领,将她狠揍一顿,让她学会做一个正直的弟子。

    当然,她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

    她夺了魁首,要赴真正的武宴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首座真人

    楚映婵在门庭整理衣裳,准备去赴武宴时,恰好收到了‘林守溪’夺魁的消息。

    不愧是小禾……

    楚映婵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局了,没有感到太意外,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想着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天渐渐黑了,外面又飘了起来雪,原本晒了一天摇摇欲坠旳冰棱重新冻得结实,楚映婵看了一会儿,觉得它们像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水晶萝卜,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看见白祝从山上跑下来,臂弯挎着篮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慕姐姐好像在和白祝玩捉迷藏,白祝找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

    白祝失望地说着,觉得是自己太没用了。

    楚映婵只好出言安慰,告诉她刚刚自己见到慕姑娘了,她也在找白祝,却没能找到,之后好像是有急事,又下山去了。

    心思缜密的白祝听不出什么破绽,一下子就相信了,她像是也有急事,揣着篮子就往楚门跑。

    楚映婵拦住了她,问篮子里装的是什么,白祝说她在仙楼的菜地里发现了几颗萝卜,但它们长得好像不是很好,干瘦干瘦的,应该是太孤独了,缺少陪伴,所以她决定将它们挖来楚门养。

    楚映婵一听,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掀起土蓝色的布帘一角看了看,果不其然,里面哪里是萝卜,分明是数十根叶片如掌,根如纺锤的老仙参。

    “嗯,白祝真是善良呀。”楚映婵浅浅笑着,也不点破,由着她移栽到楚门去。

    不愧是楚门的左右护法,真懂得给山门薅宝物,反正师尊也不好意思责怪白祝……楚映婵心想。

    得到了小师姐的夸奖,白祝信心更足,立志要将它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送走了小白祝,楚映婵上山赴宴。

    陆余神久居云空山数百年,门下历代弟子数以千记,她名声甚大,‘荒原一甲子,刀不归鞘’的故事更是人尽皆知,妖煞塔邪龙降世,若非她舍生取义,人族的损失恐将会难以估量。

    武宴堂前挂着陆余神的画像,白袍金冠,一身贵气,若不刻意回忆,人们很难想起她竟是乡野出身的孤女,其实陆余神自己也快忘了,在灾神死在她面前的那刻起,个人的私怨就像是渗入沙地的血,她今后所要面对的,是全人族的弥天大恨。

    今日,往来宾客皆一身素衣,但他们并不悲恸,因为陆余神不喜悲伤。

    如‘林守溪’进入武堂那样,楚映婵赴宴之时,也有许许多多修真者投来的目光,既是因为她神眷般的美丽,也是因为她的境界。

    两个月前,楚映婵尚在元赤境中段徘徊难前,神志消沉,如今却又重新迈入仙人境中,流光魅影清逸出尘。

    联想到林守溪在武宴时夸张的表现,再加上之前关于未婚夫妻的传言,许多人甚至不免想入非非,觉得这对师徒是不是在闭关修炼什么邪功。

    “师父……”

    小禾见楚映婵到来,连忙穿越人群,来到她身边。

    楚映婵看着她,笑道:“徒儿做得好啊。”

    小禾知道她在说笑,瘪了瘪嘴,神色不悦,楚映婵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般稳重的小……嗯,小徒儿没沉住气?”

    小禾将比武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楚映婵听了,浅浅地笑着,一边帮着小禾骂对手诡计多端,一边夸赞着小禾聪慧神武,直到讲到尹师姐背叛,于暗处施展手刀想将其击败时,楚映婵笑不出来了。

    “嗯,暗地里的刀子是最难防的,被相信的人背叛也最令人伤心了。”

    楚映婵话语轻柔,可看着小禾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却是战战兢兢的,她暂时压下心念,轻轻拍了拍小禾的后背,说:“不用太过上心的,以后我们会帮你拦住从后面冲杀来的敌人。”

    “还是师父好。”

    小禾听了,很是感动,下意识抱了抱楚映婵,楚映婵没来得及推开她,只得咳了两声以示提醒,小禾飞快反应过来,触电般松手立定,可这一幕依旧落在了许多人眼中,众人神色复杂,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以想到,武宴结束之后,又会平添有许许多多流言蜚语了。

    “现在怎么办?”小禾问。

    “还能怎么办?”楚映婵发问。

    “可是……”

    小禾可以感受到,已有数位高人看出了些许端倪。

    “你想为陆仙师斟酒送行么?”楚映婵问。

    “当然想。”小禾说。

    “那就去吧。”楚映婵微笑。

    小禾轻轻点头。

    武宴开始,随着大门打开,仙人们陆续入场,乐器齐齐演奏,壮烈的乐声激昂响起,如击鼓,如裂帛,如浊浪涌出江口,如万骑奔走闯阵,楚映婵于门主高台上合衣而坐,清丽夺目,她听着这壮阔曲调,想着妖煞塔的泼天大雨,心中萧肃。

    接着,数十位弟子舞剑而来,于场间开始表演,一时间,武堂内尽是闪闪发亮的剑花,弟子舞剑固然精彩,可大家的目光却不在他们身上,因为林守溪已斟好了酒,面不改色地穿过重重剑影,向着堂上走去。

    少年明眸皓齿,英俊秀美得更胜传言,他缓缓走过白毯铺成的长路,目光坚毅,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双臂高举,杯中酒水平稳,一丝不颤。

    楚映婵相信小禾绝不会怯场,但她还是不由为她感到紧张,因为堂上坐着一个老人,一个头发掉光,宛若和尚的老人。

    三座神山皆有首座与掌教,他们是神山真正的领袖,负责统领神山修士,按照惯例,宗门俗事大都由掌教打理,而首座更像是神山的精神象征,但云空山恰恰相反。

    云空山的掌教大人自从领悟了‘未来法’后,就开始闭关,他想象出了一个未来的、完美的自己,让未来不断朝着当下涌现。

    掌教闭死关,俗世只好由首座打理,首座年岁已大,年轻时与邪神的交战令他落下了不治之伤,如今更是风烛残年,久居深殿难以出行,大家都说,用不了多久,首座大人就要仙逝了,而下一任首座,将会在三位仙楼楼主中选出。

    楚映婵没想到今日首座都亲至了,她知道,小禾纵使侥幸骗过了所有门主,也绝骗不过首座。

    事实也是如此。

    “你不是林守溪。”

    小禾走上高台,将要为陆余神斟酒时,须发脱尽的老人缓缓开口,平静地说。

    ……

    首座年迈,声音洪亮依旧。

    小禾本想用声之灵根将这句话抹去,稍一犹豫还是放弃了,她知道这不是首座想要的答案。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有的人神色诧异,不解其意,有的人则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早已了然,楚映婵也有些微慌,哪怕小禾被揭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事,顶多楚门被罚,没收之后三年本该分配的玉石丹药。

    三年玉石丹药……楚映婵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肉痛的。

    “嗯,我不是林守溪。”小禾平静地回应。

    “那你是谁?”首座问。

    “我是悲伤陆仙师之死,前来祭奠之人。”小禾说。

    首座听了,微笑点头,“既然心诚,但敬无妨。”

    就这么简单么……

    小禾有些不敢相信,接着她意识到,神山首座何等胸怀,又岂会为难她一个晚辈?自始至终,都是她多虑了。念头至此,她不再多想,心无杂念,跪于灵牌前,浇酒成圆。

    小禾敬酒之后准备离去,首座又问:“既然心诚,为何一句悼词也没有?”

    “悼词只在永别时才会说出口。”小禾说:“陆仙师还在与我们同行。”

    有人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有人则嗤之以鼻,觉得是花言巧语,首座静默片刻,说了句:

    “不错。”

    人们并不知道,这声不错指的是话语不错,还是人不错,但听得出,首座对眼前之人很是欣赏。大部分人依旧不知道这个林守溪不是林守溪,只当是‘我非我’之类的禅机。

    “你的灵根不错,若小李见了,一定会羡慕的。”

    这是首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首座口中的小李是云空山的掌教真人,姓李,比他年纪小五十岁。

    小禾并不明白,自己的声之灵根为何值得一个领悟‘未来法’的大修士羡慕,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同样,她也不知道,这次看似平常的假扮会对云空山带来怎样的影响。

    她回到了楚映婵的身边,一直等到武宴结束,中间再未有什么意外。

    “幸好没出什么事。”

    回到楚门之后,楚映婵庆幸地说。

    小禾淡淡嗯了一声,却是忧心忡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担忧来自哪里。

    楚门内,白祝已将‘萝卜’兴致勃勃地种好,为它们浇水,期待着它们的长大。白祝其实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的,为此早在五岁的时候就怂恿过师尊,说‘白祝好像是个小傻子,要不师父你再要一个吧’,师尊欣然答应,唯一的要求是,要白祝去帮她寻一位靠谱的夫婿。

    这可难倒白祝了,转眼已是六年过去,白祝也不算全然没有进展,她好歹识了字,明白了什么是‘夫婿’。

    “小师姐,小禾姐姐,你们回来啦。”

    两位少女回来时,白祝跑去过,热情地迎接她们。

    迎接完她们之后,朝三暮四的白祝又扒拉开窗户,脑袋向外探去,寻找着其他人的下落,“诶,守溪哥哥和慕姐姐还没有回来吗,他们这是到哪里去了呀。”

    “是啊,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楚映婵佯作疑惑。

    “许是私奔去了,等将他们缉拿回来,我开堂好好审理,看他们如何辩解。”小禾佯作气恼。

    这一次,白祝却断然摇头了,她双手叉腰,认真地为他们辩解道:“不会的,守溪哥哥和慕姐姐不会私奔的。”

    “为什么?”小禾问。

    她原本以为是白祝年幼,不知人心险恶,错信他们,谁知白祝语出惊人:“因为他们是亲生的姐弟呀,亲生的姐弟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白祝言之凿凿,很是自信,这里面蕴藏着她对‘夫婿’二字的深刻理解。

    小禾与楚映婵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了吃惊之色。

    “白祝怎么知道的?”小禾试探性地问。

    “诶,他们没有和姐姐们说嘛。”

    白祝也感到吃惊,她解释道:“这是在巫家的时候,哥哥和姐姐亲口告诉白祝的,那时候守溪哥哥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喊慕师姐呢。”

    “……”

    楚映婵想了想,说:“这不会是骗白祝的吧?”

    小禾却是摇头,喃喃道:“原来如此……连起来了,都连起来了!”

    “连起来了?什么连起来了?”楚映婵更糊涂了。

    “在过去,林守溪与慕师靖应是有过一段旧情的,在地牢中时,我常常问她为何与道侣分开,每每这个时候,慕姐姐总是语焉不详,似有难言之隐……”

    小禾只觉念头通达,轻声说:“原来难言之隐指的是这个啊,是了,他们不仅都漂亮得不像话,连血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这不是姐弟又是什么……我早该想到的。”

    楚映婵原本是不相信的,因为这么重要的事,林守溪竟对她只字未提,但现在听小禾如此分析,她也将信将疑了。

    他们……竟是亲生姐弟么?

    也对,血脉相亲之人竟曾结为过道侣,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吧,难怪他们总是吵架,表现得这般不和……原来都是掩饰么?

    从震惊之中平复后,小禾、楚映婵、白祝坐下商议,最终决定照顾他们的颜面,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

    武宴后人陆续散去,独留首座一人。

    没有人众星捧月的簇拥,他老态更显,与普通的老人再无二致,方才宴会上的矍铄更像是回光返照,他现在连颤颤巍巍地起身都难以做到。

    首座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在回忆自己的过去,五百年的记忆太过庞杂,年迈的他也有些老糊涂了,忘了许多事情发生的顺序。

    “你真是老糊涂了。”一个声音同时说。

    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他的影子,烛光照出的影子。

    影子像是一汪黑色的水,徐徐立了起来,变成了侍者的模样,言语责怪,“你不该离殿的,虽只断了一夜灵山玉棺的调养,可这至少要折你十年阳寿,你早就不年轻了,又有多少阳寿能用来折?”

    “阳寿本该用在值得之处。”老人不以为然。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值得见的?”影子疑惑。

    “见到了才能知道他究竟哪里值得。”老人说。

    “可你没有见到。”

    “没见到便是机缘不够。”

    “机缘?”影子对于他的机锋很是不满,不屑道:“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相信机缘?”

    “若没有机缘,我早在五百年前死了,我自机缘中生,也该因机缘而死,以这样为结局,我会满意。”首座老人说。

    “我不满意。”影子叹气。

    “为何?”首座问。

    “我是你的影子,你死了,我也要死。”影子说。

    “让你失望了,我此生修不到长生了。”首座真人满怀歉意。

    影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他问:“三座仙楼楼主,谁会成为下一任首座?”

    神山仙楼为三,‘道’‘真’‘神’,分别由三位人神境修士坐镇。

    “你觉得会是谁?”首座反问。

    “若论实力,自是道门之主莫属,只是……”影子顿了顿,说:“只是她已是神隐之人,心更是早不在神山上了。”

    “那就等她归心吧,而且……她本就不该成为神山之主。”首座欲言又止,余了半句话没有说。

    ……

    一辆银色的车驶出圣壤殿,拉车的是头紫羽斑斓的孔雀。

    离开圣壤殿后,林守溪与慕师靖才可解开蒙着眼睛的黑纱,黑纱落下,他们便对上了赞佩神女微笑的面容。

    两位不足仙人境的小修士,竟要由神殿七神女来护送,若传出去恐怕要让天下震惊。

    有了神女大人的护送,回云空山的路自无需担心什么危险,只是临近楚国之时,林守溪主动要求下车,去寻楚妙,询问小语之事,楚妙只说神守山境内凡民足有千万不止,查起来极费力气,短短几天出不了结果。

    “还是没能找到你那笨徒弟吗?”慕师靖问。

    林守溪摇了摇头。

    “你们一共没相处几天,再不见面,恐怕她早就不记得你了。”慕师靖笑着说。

    “人只会忘记不重要的事。”林守溪说。

    “一厢情愿。”慕师靖淡淡一哂。

    孔雀的马车将会在两天后抵达云空山,可以想见,回山之后将会是漫长而平静的修道岁月,只是车行驶在满是石子的小道上时,林守溪的心也跟着颠簸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鬼狱刺失窃一事。

    用赞佩神女的话来说,这件事对圣壤殿不大不小,不大是因为鬼狱刺只是一件残次品,并不强大,只配放在恶泉大牢一层楼的门口,丢了也就丢了,无足轻重。

    不小是因为,圣壤殿这样的地方,竟也会失窃。

    林守溪想着那个黑烟缭绕的尖锥,心却难以安宁,他想知道它是为何人所盗,更想知道它未来会刺入谁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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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若无闲事挂心头

    两天之后,马车闯出蜿蜒的山路,驶入神山地界,神山以壮阔的姿态撞入视线,楚门就藏在白云掩映之间。

    赞佩神女亲自护送至此,只说别无所赠,将那两块蒙目旳黑色绢丝送给了他们,慕师靖微有不悦,林守溪却欣然笑纳。

    “多谢神女一路相送,再见。”

    下了马车,林守溪与慕师靖与她挥手作别。

    她没有作答,只是目送着这对少年与少女走远,直至他们消失在密林深处。

    风将遮蔽的云吹开,光自由地洒落下来。

    赞佩神女沐浴在光里,瓷白的手指抚摸过孔雀的羽毛,她只微微一笑,湿润的唇就被光映得绚丽,漆黑的长袍也为笑容所染,比孔雀之羽更斑斓多彩。

    “不会再见了。”她像是预知了什么,说。

    风将她深红的长发吹起,如一团岁月悠久的火焰。

    林守溪走上云空山的石阶,回首望向来处时,孔雀已拉车驶远,不见踪影。

    “看来圣壤殿的神女都是不错的人。”林守溪说。

    “嗯,都是长得不错的人。”慕师靖淡淡地说。

    “你不相信她们?”林守溪问。

    慕师靖点点头,相处两三日不足以让她相信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有容貌而已。

    “与虚伪之人待久了,总是容易对人产生不信任的。”慕师靖瞥了他一眼,说。

    “虚伪之人?我?”林守溪皱眉,觉得她又在颠倒黑白了。

    “当然咯。”

    慕师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比如你现在明明归心似箭,却故意走得这么慢,装成很冷静的样子,还有你现在应该很想将我支走,去与你家未婚妻独处,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

    林守溪看向她,也笑道:“你觉得你很懂我?”

    “你猜?”

    慕师靖笑而不答。

    林守溪没有继续说话,生怕中什么言语圈套,慕师靖却绕到他身后,双掌抵住他的后背,轻轻一推,说:“我劝你还是走快一些。”

    “为什么?”

    “小禾与楚映婵独处这么久,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慕师靖问。

    林守溪知道,她说的是近墨者黑的道理,不由问:“你是怕楚映婵被小禾带坏?”

    慕师靖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满道:“真不知道你是故意偏袒,还是真不清楚谁是好姑娘谁是坏姑娘。”

    “师父很好的。”林守溪辩解说。

    “笨蛋。”

    慕师靖驳了一句,对他的执迷不悟感到不满,这些天她可是认真复盘了一下妖煞塔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楚映婵的微笑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像是一柄剑,一柄杀人于无形的剑。

    见林守溪这般偏袒她,慕师靖更觉得小禾讨的这个夫君甚是没用,看来还是得靠姐姐把楚妖女的面纱揭开,狠狠报复一下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仙子。

    “你们姐妹之间不能和睦一些么,总这样争又能争出个什么?”林守溪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着说。

    “你懂什么?”

    慕师靖投来轻蔑的眼神,她平静地说:“如今的神山里,论入门时间,我可是一等一的师姐,师尊还未归山,我自要拿她们立威。”

    林守溪不太敢接她的话了,两人加快脚步,向着山上走去。

    风水流般从峰顶倾泻下来,吹开眉前的发,撩动腰下的裙,少女感受着山风的吹拂,随手摘了片翠叶,对折放在唇边,和着风吹奏成曲。

    林守溪侧目看她。

    黑裙少女吹着悠扬的曲调,拾阶而上,玲珑有致的身躯似风削塑而就的,美得浑然天成,她有着不同于任何神女仙子的独特之美,林守溪也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他只觉得这副冷艳曼妙的皮囊下藏着‘妖’,等那‘妖’有朝一日苏醒,她将真正倾倒万代芳华。

    临近楚门,慕师靖停下吹奏,侧目望来,“总偷偷看我做什么?是不是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师靖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手中摘下的叶片甩手飞来,林守溪侧头一躲,叶便飞刀似地钉在了树木上,两人相视一笑,似在演练武功。

    但很快,小妖女这副潇洒又荡然无存了。

    “你在做什么?”

    石阶上,一个威严冷淡的声音传来,慕师靖心头一惊,抬首望去,赫然见到一个身披褒博白裘的女仙,翠叶白雪之间,女仙逆光而立,身材傲挺双腿修长,仅是背手一立,尽显宗师风采,不是师尊又是谁?

    “师……师尊……你怎么回来了?”

    慕师靖吃了一惊,眼前的师尊真气内敛,看不清境界,霸气却是侧漏的。

    “师尊是昨日回来的。”

    楚映婵立在她的身边解释了一句,仙子低眉顺眼,话语轻柔。

    慕师靖不疑有他,立刻行礼,道:“弟子慕师靖见过师尊。”

    林守溪总觉得有哪里古怪,却也说不上来,跟着行了一礼。

    “跟我来。”

    师尊转身,话语淡漠,将慕师靖与林守溪引入楚门之中,才一坐定,师尊便兴师问罪起来。

    “方才你可是在欺负楚楚的徒弟?”

    “没有,弟子与他玩笑罢了。”

    慕师靖没有说谎,可如今被撞了个正着,她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些苍白。

    “听说你还在风雪天行路了?”师尊又问。

    慕师靖没想到,那封信的效力能维持这么久,很显然,师尊这也属于‘欲加之罪’了,但她哪敢驳斥,只是说:“是时以娆神女要走的……”

    “时以娆?她是你师父还是我是你师父?”师尊冷冷地问。

    慕师靖乖乖闭嘴。

    师尊又指了几个几乎是莫须有的罪名,慕师靖心中虽然委屈,可也没敢反抗,只得应下,“徒儿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绝色少女又娇羞地横在了师尊膝腿上,准备受戒,只是没罚两下,一旁的楚映婵便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慕师靖还帮着师尊斥责,让她严肃些,谁知‘师尊’也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黑裙少女疑惑间,但见彩光一闪,原本的‘师尊’转眼间竟变成了小禾的模样。

    “慕姐姐真乖啊。”小禾又轻轻拍打了两下,说。

    慕师靖心知上当,怒从心头起,鲤鱼打挺般起身,将小禾连人带着椅子扑倒在地,“好呀你个小丫头,哪里学了邪术,竟都敢戏弄姐姐了?”

    小禾也没怎么反抗,哀哀地求慕姐姐饶过,说:“这都是楚姐姐的主意,不关小禾的事。”

    “你们就知道合伙欺负我。”慕师靖更加委屈。

    “人善被人欺,这说明慕姐姐善良嘛……”小禾弱弱道。

    “你果然学坏了!”慕师靖愤愤道。

    小禾虽没怎么反抗,但毕竟境界高,慕师靖未能讨到多少便宜,她想将火力转向楚映婵,却见楚映婵抚正了椅子,正端庄地坐着,气质极静,她无辜地笑了笑,略带歉意地对慕师靖施了一礼。

    慕师靖明知道她是坏仙子,可这极静的气质却像是另一种防御,她与楚映婵本就不算太熟悉,自不可能像小禾一样,互相搂抱着在地上滚打,她有些不好意思动手,只是哼了一声,表示并不原谅她。

    “慕姐姐别生气了。”小禾掸了掸裙子,从后面搂住她,说。

    “你下次要再敢这样,我就……”

    慕师靖紧咬红唇,不知如何威胁,片刻后才伸出一截纤长玉指,轻轻弯曲:“你再敢这样,我就将你夫君勾走。”

    小禾听了,却是抿唇忍笑,也不点破他们亲生姐弟的关系,只说:“慕姐姐自便咯。”

    “你……”

    慕师靖又羞又恼,一气之下摔门而去,回仙楼冷静去了。

    小禾也没去追,而是走到林守溪身边,双臂抱胸,夸奖道:“林公子演得蛮像的嘛。”

    林守溪微笑点头,背心却是一阵冷汗。

    若非小禾今日施展,林守溪险些要忘记彩幻羽一事了。过去,他能识破小禾的彩幻羽,靠的是黑鳞的力量,而黑鳞早在神域一战中碎裂了……他今日并非演技卓越,而是真真切切被小禾唬住了。

    “当然,要配合着小禾嘛。”林守溪微笑着抱住少女。

    少女象征性挣了一下,也乖顺地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环胸的手臂松开,转而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背,随后细声细气地问起了圣壤殿一行之事。

    唯有楚映婵看出了一些端倪,事后她还悄悄告诉林守溪,说小禾本想变成我来试探你的,我恐怕出现意外,便骗她去欺负慕师靖,如此一来,你还有识破的能力最好,若是没有,也好心里有数,多点提防。

    林守溪心中感动,后怕之余不由夸奖师父真是阴险狡诈,之后楚映婵就没理他了。

    再之后……

    林守溪已不知多久没过这样的日子了,这是他幼年修道时才有的平静与美好,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几乎不再奢望了。

    这两个月里,他与小禾一同住在楚门中,每日煮茶论道,赏花看雪,或是闭关,当然,闭关也是一起闭的,楚映婵笑问起来,小禾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夫妻关’。

    夫妻关里,他们虽没做夫妻该做的事,但哪怕只是住在一起,一同修各自的道,也觉得无比的安心,尤其是一睁开就能看到对方的时候。

    太久的离别让他们都不舍得失去,哪怕休息之时,小禾也要将这少年抱住,听着他的呼吸与心跳入眠。

    当然,再恩爱的夫妻也不会永远平静和睦,他们总会有吵架拌嘴的时刻。

    这个时候,小禾便赌气不愿与他闭关,转而将楚映婵拉去一同修炼,林守溪问起,小禾就言之凿凿地说,这是‘姐妹关’,林守溪便问,自己能不能和楚映婵闭个‘师徒关’,话音才落,他就被她们压在雪地里,警示性地罚了一顿。

    林守溪见她们姐妹牵着手入阁闭关时,不由幻想自己霸道地推门闯入,先将她们束缚着施顿家法,然后在她们的求饶声中齐齐正法,最后精疲力尽的少女与仙子便软绵绵地躺在左右两边,发出娇弱软糯的轻哼。

    当然,幻想只是幻想,林守溪虽手握无心咒与神侍令,却不敢真正施为,他知道,依赖法咒虽能换来征服,失去的却是真心,哪怕真有那么一天,靠的也一定是他真诚的勤劳与汗水。

    除了与小禾一同修行,作为楚映婵的徒弟,他也日常地要去师父门下上课。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上课会是彼此间的打情骂俏,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楚映婵在上课的时候是不苟言笑的,她认真地给林守溪讲授山门的心法、剑术,帮他调整招式姿势的微小错误,只为在真正的战斗中能快上一瞬。

    林守溪明白,她是真的想帮自己变得更强,他心中感动,自也认真起来,听讲与讨论之时都是严肃的。

    上课时,小禾也常在一边旁听,她对这教学也颇为满意,还让楚映婵不要怜惜自家夫君,该打就打,于是,林守溪偶有冥顽不灵之时,也会被师父抓起来打手心。

    她会成为下一任仙楼之主……林守溪时常这样想。

    尤其是楚映婵立在光里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她就像是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亦或是冰山之巅最清寒的一抹雪。

    当然,这种感觉只会在白天有,晚上的楚仙子更像是冰雪中生出的莲花,看似清纯淡雅,实则散发着罂粟般的香,尤其是她只穿一袭薄如蝉翼的单衣在庭间赏月,被林守溪‘偶然’撞见时。

    小禾在的时候,林守溪是陪着小禾的,这个雪发少女有着惹人怜爱的任性与娇软,仿佛一块怎么把玩也无法尽兴的美玉,唯有小禾不在的时候,楚映婵才会来找他,楚仙子更像是自投罗网,每每被欺负之后还要淡淡地说一句‘你不过是仰仗神侍令罢了’,虽这样说,小禾离去后,她还总是会来。

    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林守溪觉得哪日后院失火将他焚个干净,他也死而无憾了。

    山门热闹,所以白祝也常来楚门找大家一起玩。

    白祝是道门真正的宠儿,逗白祝几乎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了,白祝不怕被逗弄,只怕没人与她玩,所以哪怕她每天都会委屈巴巴离开,第二天又都会笑盈盈地再来,像极了她的小师姐。

    慕师靖无处可去,也只好一边念着‘不屑与之为伍’,一边来楚门寻欢作乐。

    大家一同游玩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或是在院中堆雪,或是在廊中下棋,或是围坐猜谜,偶尔也会去山下市集游乐,购置衣裳裙子或是新奇物件,冬日天寒,众人也常常在红亭聚饮。

    觥筹交错,酒香缭绕,慕师靖与楚映婵自幼家教很好,饮酒甚少,在这酒桌上自是讨不到半分便宜,没几杯便晕晕乎乎了,剩下的美酒常由小禾一扫而空。

    今日雪急酒烈,楚映婵与慕师靖已面颊潮红,裹氅而眠。

    小禾亦有些醉了,她散着满头柔韧雪发,轻轻靠在林守溪的肩臂上,秀美的脸颊泛着酡红,热气从她薄唇间呵出,尽是酒香。

    她心中忽地涌起了一丝懊悔,既想将预言的真相说出,又有些羞涩,便语意缠绵道:“我好渴。”

    林守溪听了,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少女如雾的眼眸显得空虚,她薄唇翕动,却不作声,只似在索要着什么,林守溪会错了意,解下水囊递给她,“小禾,解解酒。”

    小禾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递还给他,神色幽怨。

    她清醒了一些,默默吞回自己的话,她不知道这种隐瞒有什么大的意义,不过也无妨,林守溪总是她的,谁也抢不走,现在……就当是修心了。

    小禾虽有些不甘,却还是快乐的,这群注定会手握风云的少女,如今就这样横七竖八地醉倒在红亭里,醉得娇憨。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林守溪睁着惺忪的眼,扫视过红亭间一张张俏丽的脸,心中这样想。

    两个月就这样安宁地过去,林守溪唯一的遗憾是,他始终没有收到小语的消息。

    三界村时,这位可爱的徒弟还活灵活现与他讲着故事,现在,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小语已不留痕迹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两个月后,楚映婵的生辰到了。

    大家一同为楚仙子过了生日,楚映婵嘴上说着对生辰并不看重,却还是第一时间去看了师尊给她准备的礼物,当她满怀期待地打开木箱后,却是大失所望。

    师尊给她的礼物箱子里,有罩面的薄纱、淡金色的镶玉镂花冠、红白相间的发绳、也有折叠整齐的素净衣裳、轻盈纱裙……

    它们都是当初楚映婵赌气给师尊的,如今被当作生辰礼物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一件没少,但也一件没多。

    果然,她就不该对师尊抱有什么幻想。

    小禾不忍心见她失望的样子,便说:“我也给楚楚准备了一样生辰礼物。”

    “小禾准备了什么?”楚映婵问。

    小禾将林守溪拉来,楚映婵心头一惊,心想难道她要把夫君送给自己,片刻后,只听小禾责令他给楚仙子解神侍令。

    原来小禾一直记得这件事,她今日才提,就是想把它当成一样‘礼物’,在她心里,楚楚可是仙子,怎么可以背负奴印一样的东西。

    林守溪与楚映婵对视了一眼。

    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神侍令顺利地解开了。

    它的离去是如此轻松,就像是吹走一粒肩上的尘土,平日里总说‘你不过是仰仗神侍令欺我’的楚仙子却无法感到高兴,她甚至有种虚无感,就像是风在某个平静无事的午后撞开窗户,袭上面庞。

    令解开的那刻,她听到了啪嗒一声,那是什么东西断裂后摔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她知道这是幻觉,但她也知道,林守溪同样听见了。

    他们默默地对坐了许久,直到小禾轻声说:“我想回巫家一趟。”

第一百九十四章:绝色

    听着小禾的话,楚映婵也忆起了巫祝湖畔毗连的黑色殿楼,彼时旳她立在巫家的高楼檐脊远眺雨夜,白衣挽剑,意气风发,逃亡的少年少女在她眼中不过是两只负伤奔走的小兽。

    “巫家早已人去楼空,还回去做什么?”楚映婵问。

    “毕竟是家,总要回去看看的。”

    小禾笑了笑,说:“我听说白祝还经常帮我打扫屋子,总不能老是劳烦这丫头,对吧。”

    林守溪没有拒绝的理由,巫家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意义,断崖古庭虽早已被湖水淹没,可每逢雨天,他依旧会想起那里。

    何况那里还有他们的洞房。

    虽同住了两个月,可一想到他们要去荒外,楚映婵心中依旧有着慌乱与不舍,她问:“反正楚门也没什么事,我与你们同去好了。”

    林守溪想要答应,却被小禾拒绝了。

    “不要,这次是我与夫君的私事,楚楚可不能跟来。”小禾神秘地说着,狡黠的眼眸闪闪发亮。

    楚映婵似猜到了什么,既高兴,又失落,她的身份亦不好勉强什么,只能说:“那你们路上小心,记得早些回来。”

    两人一同点头。

    “你们要走可以,但至少要过了今天。”楚映婵说。

    今天是楚映婵的生辰,这一个接着一个的‘生辰礼物’却让她愈发失落,可她原本又在期待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禾临时起意的回家之路并非没有反对者。

    慕师靖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就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理由无非是林守溪总会惹祸上身,很不安全,他们境界也不高,若遇上龙尸邪灵之类的强敌,根本难以脱身,而且雪天道路不好,不宜出行。

    慕师靖表面上是在关心他们的安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份不慎遗落在巫家的文稿被发现。

    那是三花猫的代表力作,讲述的是魔门圣子于白雪岭决战中不慎落败,被林守溪捕获,为防她逃跑,林守溪以一整面墙壁为枷锁,困住她的腰肢,令她上身在墙外,下身在墙内,可怜又可恶的圣子在受尽折磨之后选择了归顺,最终成了一只外表冷艳绝美,实则百依百顺的‘小黑猫’的故事。

    故事层层递进,深入浅出,宛若人一步步走入湖心深处,眼睁睁看着水面不断抬高,将人没住,具有很强的艺术与戏剧之感,慕师靖虽为这虚构故事中的圣子,但她依旧对三花猫的文字造诣颇为欣赏,只是……

    她怕小禾欣赏不来。

    这东西若让小禾瞧见,她与林守溪可就是真的百口莫辩,可以提前开始书写墓志铭了。

    无奈,慕姐姐越反对,叛逆的小禾也就越想回去。

    何况慕师靖的担忧大多也是多余的,地面虽然危险,她将白祝的云螺借来飞过去不就成了?

    云螺是一等一的神器,有它的帮助,飞往巫家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

    慕师靖只得妥协。

    当然,她的妥协是假的,她已暗下决定,要尾随他们,在他们抵达‘洞房’之前抢先一步,将文稿偷出来。至于具体该怎么做……

    慕师靖很快有了主意。

    ……

    黄昏的时候,小禾邀楚映婵去喝生辰酒,楚映婵在闺房中打扮了许久才出来,房门推开的那刻,雪似也静了几分。

    楚映婵的满头青丝挽成了优雅的发髻,被镶玉镂花的金冠稳稳当当地定着,透出了王女独有的娴静贵气,余下的墨发平滑地流泻下来,末端被红白相间的发绳系住,垂至腰臀。

    那袭似月华凝就的白裙被余晖一映,透着淡金色,端庄典致,她人间独绝的细腰被漆黑的裙带紧束,与臀背构成了惊心动魄的诱人弧线。

    夕阳在她背后坠落,世间的光仿佛不是随时间流逝的,而是被她尽数夺去,林守溪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痴了。

    小禾拧了拧他的胳膊,凶巴巴的。

    不过小禾不得不承认,楚国的贵家少女就是会打扮,今日的楚楚哪怕是她也不忍挪开视线,相比下来,自己这身带着尾巴的狐裘看上去就有些土土的。

    仙楼红亭里,大家又一如往常地聚在一起饮酒,今日楚妙也于百忙之中赶来,为女儿庆贺。

    过往的生辰,楚妙总会提一提婚事,但今年,她只字未提。

    两个月过去了,小语依旧下落不明,这件事始终悬在林守溪的心头,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儿会不会只是孤单时自我排遣的幻想,其实并不存在。

    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自己很快能与小语重逢。

    这是没由来的预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师尊为何还不回来?”

    正好楚妙在场,楚映婵也问起了师尊的事。

    “她啊……”楚妙微怔,随后笑道:“她不总是几年不归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与其担心她,不如多关心关心你娘亲。”

    楚映婵轻轻笑了笑,觉得娘亲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她依旧不明白,师尊忙里忙外,到底在忙什么。

    “那扇门就在仙楼之上吗?”慕师靖问。

    她问的是传说中的‘异界之门’。

    她知道,那扇门通往的是她的家乡,这样的路虽不止一条,但也极为罕有。

    “也许。”

    楚妙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为何只有师尊可以通过?”慕师靖又问。

    事关隐秘,楚妙低头饮酒,借着醉意假装没有听见,但她是知道答案的:宫语就是门本身。

    夜幕落下,明月圆满,仙鹤披着月光飞回,它们掠过云空山上头时齐齐振动白羽,落成了一场羽毛聚成的别致之雪。

    白祝跑去和它们打招呼,少年与少女们侧目笑看。

    过完这场生辰,楚映婵就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的她坐在红亭下,抿了口酒,她努力记下眼前的每一个细节,确保百年之后也不会遗忘。

    百年……想到这里时,她又生出了一种缥缈之感,毕竟两年的起起落落就改变了她太多,她虽换回了这身衣裳,可再不是十九岁的自己了,过去的她定格在了无数明月如水的夜里,百年之后会怎样,她不知道,也无法想。

    少年少女们都在欣赏仙鹤亮翅,唯有楚映婵在打量着他们,她感到了一种孤独,于是偷偷地捉住了林守溪的手,在他手背上敲了三下。

    之后,一直到筵席散去,楚映婵总以各种理由给小禾灌酒,酒水很烈,哪怕酒力极佳的小禾也被灌醉了,虽依旧嘴硬,可狐裘下虚浮的步伐却骗不得人。

    林守溪抄起小禾的腿弯,将她搂抱怀中,带回楚门,安置在榻上歇息,他守在一边,轻声哄着她,直至她彻底入眠。

    慕师靖则将白祝拉到一边,神秘地与她商量着事情,白祝认真地听着,最后拍着小胸脯郑重点头。

    慕师靖的计划同样很简单。

    陆余神先前送给她的三件法宝里,赫然有一件是装萝卜的戒指,那是蕴含法则之力的戒,容纳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她身子苗条,蜷缩其中绰绰有余,她决定躲入戒中,然后让白祝把戒指藏在云螺腹部,等抵达之后,她自可从中钻出,换条小路飞奔如楼,夺稿而走。

    慕师靖相信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转眼夜半三更。

    林守溪睁开眼,看着小禾静谧的睡颜。

    小禾虽素来机敏,但云空山的生活太过闲逸,她睡觉时是没什么戒心的,加上今夜大醉,一觉睡到正午也不无可能。

    林守溪注视了小禾一会儿,接着轻轻掀开被子,悄然下榻,披上外衣,蹑足推门,走入了雪夜里。

    林守溪无声地穿过长廊,来到中庭,碎雪飘零,庭中红梅闭蕾,空无一人。

    本就冷清的楚门在夜晚更显寂寥。

    林守溪在寒冷与黑暗中驻足等待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正当他准备离去时,耳畔响起了轻微的踩雪声,回首望去,清清冷冷的裙影于月色下迤雪而来,婉约典雅。

    “师父?”

    林守溪佯作诧异,“你怎么来了?”

    “夜深难寐,来庭中走走,你呢?”楚映婵问。

    “我也是。”林守溪说。

    于是,这对师徒就一同在庭中散步,庭中的花虽在夜间休眠了,可闲来欣赏,却别有一番风趣。

    楚映婵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她挽着发髻,定着金冠,浑身上下透着凌然不可侵犯的圣洁与贵意,月光与雪色都不及她美。

    “这两个月,开心吗?”楚映婵问。

    “当然。”林守溪说。

    “怎么开心?”楚映婵问。

    “事事皆顺心,难分高下。”林守溪回答。

    楚映婵抿唇一笑,道:“夜深独处,还说这样的场面话,真是无趣呀。”

    林守溪对上楚映婵的笑颜,感到些许羞赧,他说:“谎话说得笨拙,会被认为是真心之言,真话说得漂亮,反倒会被误解成是花言巧语的慌,我也无可奈何。”

    楚映婵听着他的辩解,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孽徒。”

    而夜深人静,也只有这位孽徒陪在她的身边。

    “师父……开心么?”林守溪也问。

    “白天殚精竭虑为你这孽徒授课,晚上却还要受你欺负,你觉得为师会开心么?”楚映婵注视着他,眼眸泛着幽邃的星光。

    林守溪只觉冤枉,心想明明是师父你……

    他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只是道:“如今没了神侍令,师父回归自由之身,以后就再不用担心这些了。”

    “是么?”

    楚映婵脚步忽停,她仰起头,看着落下的雪,微笑着问:“时至今日,你还以为你是靠神侍令降服我的?”

    林守溪一愣。

    他看着楚映婵唇上潋滟的星光,恍然明白了什么。

    元赤境的她会因神侍令而受制于人,但仙人境不会,再强大的法印也无法让弱者奴驭真正的强者,这是境界的鸿沟。

    那这两个月……

    他看着楚映婵,这位出尘的仙子正在对他微笑,她妆容已褪,月色却似为她上了更美的新妆。

    原来,神侍令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林守溪心绪颤动,再也无法克制,伸出手想要揽住她的腰肢,楚映婵却灵巧地躲过了他的手,轻轻摇头,说:“不要心急,为师要先问你几个问题。”

    “师父请问。”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悄悄邀见你?”

    “嗯?我们不是恰好偶遇的么?”林守溪笑着反问。

    见楚映婵秀眉蹙起,神色不善,林守溪才乖巧地回答:“不知道。”

    “因为你们明天就要走了。”楚映婵的答案意外地简单,“我很害怕。”

    林守溪可以理解这种害怕。

    再简单的路途都会暗藏危险,更何况是这样的远门。

    “我害怕分别。”楚映婵继续说:“不是所有的分别都能相逢的,自从见过了你与小禾之后,我决定要将每一次分离都当作永别来看待。”

    林守溪轻轻点头,承诺与安慰都是无力的,但他仍然说:“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回到师父身边的。”

    楚映婵浅浅地笑着,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为何喜欢为师呢?”

    林守溪从未想过她会这样问。

    楚映婵继续说:“你在神域中拼死保护小禾,我立在一旁尽数目睹,终生难忘之余心中亦生出了可耻的妒,我本以为它会渐渐烟消云散,但……”

    她走到花树边,目光落到闭蕾的梅花上,“但之后见你还活着,我满心欢喜,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少年,收你为徒亦是我私心作祟,我本想这样就好了,将你送到小禾身边,一切功德圆满,可不死国中色孽之印将莪百般折磨的一个个夜晚,身边陪着我的人是你,我心中想的也是你,之后你百般护我,我明知不对,却也无法将情感压下……”

    话语顿了顿,仙子将梅上的目光移到了林守溪身上,“这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我想知道你的。”

    “喜欢需要理由么?”林守溪问。

    “需要。”楚映婵不让步,“难道说,你只是垂涎美色而已么?嗯?”

    林守溪与她对视着,仙子的眼眸中亦透着迷离的雾气,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话语就会成为吹散雾气的风,让那隐藏在雾后的爱意显露出来。

    “当然不止。”

    林守溪终于开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在不死国陪了我这么久,我本就心生爱慕,但我起初以为这种感觉会逐渐消散,直到……我看到了你。”

    “看到了我?”

    “嗯,我看到了在背后偷偷写我们名字的你,看到为了给我做饭连夜背诵菜谱的你,看到在镜前千般选择衣裳的你,看到假意将自己头发弄乱装作睡醒的你……”

    林守溪这样说着,白裙仙子却渐渐慌了神,她檀口微张,美目轻摇,似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这,这根本是她的私事,当时她也将门窗掩好了,怎么会……

    “你……你竟敢偷窥我?”楚映婵轻轻颤抖,羞不可遏。

    “是洛初娥的法术。”林守溪大概解释了一番。

    只可惜,这般神术在离开不死国后就失效了,他之后虽有研究,却无力破解。

    “竟是……如此。”楚映婵仙颊泛红,当初雾里,她没有想到林守溪会这么容易地接纳她,那时的她又惊又喜,却不解缘由,只将答案归结于轻浮孟浪,直到今天才洞悉了真相。

    知道真相后回看,当时林守溪的诸多话语分明就是刻意的逗弄,而她人前端起的仙子架子又是何等的花拳绣腿?

    楚映婵螓首低下,将柔嫩的樱唇紧紧咬住,心脏因不安而狂跳,鼻翼也因紊乱的呼吸而翕动。那该是何等丢人的情态啊……她这样想着,只觉得无地自容,再支不起一丝清冷的气质,意乱情迷间,只听林守溪继续说话。

    “既然看到了,又怎能装成视而不见。”

    林守溪柔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本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但现在……总之,我已对不起小禾,绝不可再对不起师父了。”

    林守溪这般说着,再无法压抑,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手顺着仙子秀丽的脊线上攀,滑入墨发,镂花镶玉的金冠似是多余之物,被林守溪轻轻解下,掷入雪中,发结解开,只轻轻一摇,满头青丝登时如泻下,披垂于肩上白衣。

    楚映婵垂着衣袖,身躯轻轻颤抖。

    “现在你是好色之徒。”楚映婵将‘徒’字咬得极重。

    “师父不喜欢么?”林守溪反问。

    “喜欢。”楚映婵似是献降了,她淡淡地笑着,清澈的眼眸里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媚态,“谁让为师也身负色孽之罪呢?”

    楚映婵亦抬起衣袖,将他抱住。

    少年的情话销魂蚀骨,她再难自矜,心神荡漾间,只顾用尽力气将他缠紧。

    周围暗了下去,庭院像是竖起了与世隔绝的黑色墙壁,月光从虚无遥远的夜空洒下,不偏不倚地落到他们身上,将彼此的衣裳照亮,他们不敢见光,却贪婪地汲取着唯一的明亮。

    “要了我。”楚映婵说。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林守溪未能听清,问了声:“什么?”

    楚映婵更羞,她微微仰起娇柔婉媚的脸,话语如丝,“怎么,还要为师纡尊降贵地央求你么?”

    ……

    (尽力再加更一章,把这段一口气写完,别等,早上起来看)

第一百九十五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夜深天寒,庭院积着厚雪,小禾尚在房中醉眠,白祝与慕师靖则在仙楼睡去,今夜无人会扰,院中静得落针可闻。

    林守溪与楚映婵在院中抱拥着,怀中气质清冷的仙子已柔若无骨,她的眼眸是这般澄澈,仿佛将融未融旳雪,她的唇角亦勾起了动人的弧度,那是她温柔的笑。

    她是楚国的王女,是道门的仙子,在与他相识之前,她剑心通明,冷若冰山,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露出如此的媚态,是任何人也无法想象的,但他亲眼见到了,这种美胜过了千言万语。

    “若师父愿意央求,徒儿就听。”林守溪说。

    “你竟要这般作践我?”楚映婵灵眸半闭,红唇似火。

    “你现在不央求,稍后也会求的。”林守溪笑着说。

    “你……”

    楚映婵想推开他,可身躯已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她柔滑的面颊贴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地怨一声:“孽徒。”

    仙音在雪地里缭绕,短促而缠绵,凝神细听时,还能听到颤抖的尾音。

    镂花的金冠散在雪里,被月光照着,映出了仙子窈窕绰约的影,林守溪定定地看着它,冠上的浮光掠影似他们一同经历的种种瞬间,洛初娥的色孽咒印未能让他越界分毫,但真正的爱可以。

    对视了许久,楚映婵的仙躯颤个不休,她羞恼道:

    “你若再这样晾着师父,师父可就回房歇息……唔。”

    仙子的红唇被封住了。

    楚映婵嘤咛一声,阖上了秀眸。

    不知为何,情深意浓的时刻,她的思绪却飘回了童年,那时娘亲牵着她的手去踏青,在路过了大片的蒲公英田后,她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市集上,点心,棉糖,冰糖葫芦,琳琅满目的玩偶……幼时的她已有了小仙子的称号,故而她从不会主动索求,心中虽然想要,却始终冷着小脸。

    她不说,娘亲自然也不知道,只当是她从小剑心出尘,对这些稚童的小吃玩具不感兴趣,不仅没给她买,还夸赞了她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她就明白,其实自己没什么不同的,她与其他孩子一样……想要。

    她也明白,如果真的想要,不说出口是没人知道的。

    她想要。

    她想要……

    她想要软糯的点心,想要絮状的棉糖,想要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想要各式各样的玩具,最想要怀中的少年……

    她再没有这般想要过。

    幼年的她错过了,于是童真童趣一去不返,现在的她不想错过。

    仿佛白日的酒还未消解,柔唇相接,只一会儿,她便秀靥熏红,醉得如坠云端。

    仙子心旌晃漾,神思依旧飘着。

    还是那次踏青,她陪着娘亲路过了人来人往的市集,失落的闲逛中,她的目光被一栋挂满红绫的楼所吸引了,那栋楼极为繁华漂亮,她从人群的缝隙间望去,可以见到许许多多雕花的红漆窗子,窗子或掩或开,有花枝招展的女子倚窗而笑,笑得动人心魄,楼中隐隐有琴曲声传来,绕梁不绝。

    她不明白这女子见到了什么,为何要这般高兴,只是那恣意的笑至今犹让她难以忘记,一同难忘的,还有当日的经历。

    她想进楼去看看有何洞天,却被娘亲拉住了,说这里不是小姑娘能去的地方。她问,是不是大姑娘就能去了,娘亲被她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只是说,这里女孩子不能去,但如果女孩子看到自己夫君去了,可以抄起棍子将他的腿打断。

    年幼的小映婵懵懵懂懂,但很快,有人为她言传身教了,只见街上忽有人横冲直撞而来,赫然是个泼辣的妇人,众人忙涌了上去,有的拦人,有的起哄,有的通风报信,好不热闹,接着,她看到二楼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男子仓促地穿着衣裳,战战兢兢地看着楼的高度,在权衡了利弊后一跃而下。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小映婵问。

    ‘做坏事呢。’楚妙微笑。

    ‘坏事?’

    ‘嗯,这是偷情被抓住了。’

    ‘偷情?’小映婵更不懂了,她看着那楼的高度以及男子脸上的恐惧,疑惑道:‘既然是这么危险的坏事,为什么要做呢?’

    身为娘亲,楚妙自不可能给她详细解释这些,面对着小映婵的质问,她只是说:‘等映婵长大了就懂了。’

    一语成谶。

    ‘娘亲,女儿懂了……’楚映婵在心中说。

    那是一种背离德行的罪孽感,催生出愧疚与不忍,却会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化作野火,在她胸腔内熊熊燃烧,令她不得安眠,这是扭曲的情感,深埋在禁忌的深渊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也诱惑着彷徨折坠入,一了百了。

    她知道,想要堕入其中必须亵渎心中那道神圣的线,而这条她曾以为牢不可破的线,终于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被消磨得荡然无存。

    这是离别之夜,也是独属于她的夜晚,罪与孽都化作了唇间的晶莹水丝,水丝纤细脆弱,却在连接了他们。

    不知不觉间,楚映婵发现自己躺在了雪地里,清秀的少年温柔地俯视她。

    世上再也没有这般青春傲人的身段,她秀丽的长发在雪中散如海藻,白色的衣裙铺成了半圆,仙子的衣裙整齐而完好,噙笑的红唇透着魅惑的美。

    “师父。”林守溪轻轻唤她。

    “还叫师父?”楚映婵问。

    “那……仙子师父?”

    “你……”

    “师父是害羞了么?”林守溪偏叫。

    师父这个词带着难言的韵味,平日里她越端庄自持,此刻就越是对这个词的冒渎,光是这样的称呼,便令楚映婵无地自容了。

    “随……随你。”楚映婵说。

    “弟子能将礼物拆开了吗?”林守溪抚摸着蝴蝶结。

    “这还需过问为师么?”楚映婵秀眸轻颤。

    “当然,我要师父亲口说。”

    “哼,你就欺我吧……”

    “不喜欢徒儿欺你么?”

    “喜欢,喜欢得紧,你就欺吧,若欺得不好,为师可就再不理你了。”楚映婵微笑着说。

    话已至此,若再犹豫可就神仙难容了。

    辽阔的星空下,云空山山腰的门庭美若梦幻,幕天席地的人们跻身这方寸之间,足以领略人间至深的美好,林守溪醉心许久,将怀中的千山万水遍览,仙子不似身在雪中,更似在炙热燃烧的火里。

    “近日风骤雪急,院中的雪已几日未扫,师父身为楚门门主怎可如此懈怠,天亮还早,今夜徒儿就罚师父好好将这庭院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林守溪这样说。

    楚映婵心神早已朦胧,她本以为他会说动人的情话,谁知他发起了打扫庭院的邀请,她疑惑不解,“这……这是何意?”

    很快,她就明白打扫庭院的意思了。

    礼物拆解开来,轻盈铺在雪面,如折叠好的月光。

    魂牵梦萦的月宫仙子已在怀中。

    打扫庭院,先从最近的梅树开始,梅花闭着晶莹的花蕾,上面堆着寒雪,红白相映,楚映婵缓缓弯下身子,低着头,双手扶住梅花树如铁的枝干,片刻之后,树干晃个不休,白雪抖落,积洒在地,露出了原本莹润的模样。

    这棵清扫干净,他们便换下一棵树,不久之后,院中梅花的花骨朵不再为雪所累,于枝头含羞招展。

    只是不知为何,花明明没有盛开,雪地里却有花瓣摇落,红艳欲滴,凄然妖冶。

    摇树落雪是很累的,楚映婵有些疲惫了,她柔弱地跪在雪地里,想休憩一番,林守溪却是不允,拉着她一同去清扫一株大的常青樟树,这棵树太大,她只能抱住粗糙的树干,徒儿从后背贴着,手把手帮她一起摇动。

    树叶沙沙作响,雪从上面滑落下来,淋了他们满身,宛若新衣。

    深夜扫雪如此快美,他们施展了共同的心法,将这种愉悦放大十倍百倍,他们身在庭中,心却像抛去了九霄云外。

    楚映婵累坏了,可她却没有办法偷懒,若敢偷懒是会被打的,用林守溪的话来说,一柄真正的好剑必然要经历折叠锻打,师父若想真正剑心通明,这是必不可少的,楚映婵可不想挨打,只道他是强词夺理。

    两颗高大的常青树也抖去了雪,翠绿的叶子在夜风中招展着,这些叶片像是一只又一只的杯鼎,承着琼玉月华,也像是一片片书简,无声地记录着今夜的故事。

    打扫完了院子,还有长廊。

    长廊的栏杆上也落满了雪,楚映婵坐在栏杆上,林守溪推着她的身躯轻盈地滑过,直至撞上柱子,所过之处,白雪落尽,廊柱焕然一新,她舒展着身子,以不同的姿态扫着雪,积雪沁凉怡人。

    约莫半个时辰,长廊的积雪也扫干净了,楚映婵累得几乎瘫软,喘息不休,可林守溪又质问:“心怀天下的仙子师父难道只想扫屋前雪,不想管瓦上霜?”

    楚映婵说了句‘不想’,然后又被打了顿屁股,身份尊贵道法高强的仙子不得已起身,陪着林守溪上屋瓦扫雪。

    屋瓦上雪白一片,它们像是棉被,将青瓦覆盖,一眼望去重重屋楼好似雪山,若真将它们清理一遍,恐怕天都该亮了,在楚映婵的哀求下,林守溪答应只清理自家的房顶。

    不久之后,瓦上的雪滑落下去,堆积在地上,露出了深青色的湿润瓦面。

    疲惫的仙子躺在房屋的青瓦上休息,她是面朝下躺着的,屋面很滑,她只得以双手抓住檐下结实的冰棱,辛勤的林守溪在身后,没有休息。

    楚映婵从没想过,扫雪竟是一件这般累的事情,当然,她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林守溪很关心师父,见她疲惫,还将丹药瓷瓶拿出。

    “这是玉液丹,师父可吞服两粒,恢复一下身子。”林守溪柔声说。

    楚映婵接过,凝视了一会儿,放在鼻尖嗅了嗅,迟疑着吞下。

    不愧是他炼制的丹药,效果果然极好,只是丹药不是白吃的,她休憩片刻后又得被迫起身,去打扫庭院的其他角落,过去她从没觉得自家的楚门这般大。

    接着,她又去到了自己的闺房,将房间也扫了一遍。

    或是窗台,或是书桌,或是地面,或是秀床,她出现在了闺房每一个可以出现的地方,姿态曼妙如舞。明明很干净的地方林守溪偏偏说有灰尘,要她擦拭,她有些不服气,却也半推半就,无奈屈从,画布般雪白的仙子吻过闺房的一切,扫去的雪似是融入了她的心里,化作了一浪高过一浪的雪潮,以山呼海啸的气势将她吞吐。

    真是孽徒啊……

    楚映婵咬着双唇,这样想着。

    没有使用任何多余的工具,仙子身体力行,将闺房也扫得干干净净。

    正当林守溪想着接下来打扫何处时,楚映婵伸出了晶莹的手指,指向了小禾的睡处,嫣然一笑,林守溪吃惊之余,又将她横于膝上,罚了她的失言。

    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天快亮了,外面却又下起了大雪。

    “白白扫了一夜的雪呢。”

    楚映婵倚靠窗边,目光幽幽地落在庭中,满身雪水,唇角含笑。

    “下雪也是好事。”林守溪却说。

    楚映婵明白他的意思。

    在太阳升起之前,今夜的一切都会被雪掩埋,了然无痕,成为彼此心中深藏的秘密。

    精疲力尽的师徒靠在窗边,一同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身躯相贴。

    忽地,林守溪似想起了什么,推门走入雪地,寻到了红梅零落之处,将白雪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揉成雪团,带了回来。

    楚映婵见了这幕,羞得无地自容,只想让他丢去,林守溪却不肯,说这是他送给师父的生辰礼物,他用法术将这枚包裹残红的雪球封存,说要永久留藏。

    楚仙子最终还是依了他。

    “我们去看日出吧。”林守溪说。

    “好呀。”她说。

    两人披好衣裳出门,一同沿着书阁与剑阁之间的小径走向深处。

    林子的尽头是那大片的山石悬崖,它隐在密林之中,是绝佳的观景点,能看到明月东升之色,自也可欣赏日出东方之景,林守溪坐在山崖上,楚映婵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怀里,两人身躯贴着,严丝合缝。

    时间静悄悄地淌过。

    许久。

    落了半夜的鹅毛大雪渐渐停了,遥远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抹白色绵长模糊,像是堆在天边的雪,也像慢悠悠升起的海平面。

    他们全神贯注地眺望着。

    终于,模糊的白光中撑起了一个浑圆之物的边角,像是白鲸的背脊。

    初升的太阳就似活物一般,从世界的那端缓慢升起,挣出地平线,伴随着的是一道道刺破云霄的金光。

    这一刻,林守溪也成了浩大白光的一束,随之一道喷薄了,天边的云宛若仙子的圣躯,在朝阳中熊熊燃烧,成了红彤彤的亮色。

    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脱离了跻身的海,褪去了稚嫩的红,雪球般高悬山头,它通过卷云间的冰晶,折射出了美丽的日晕。

    仙裙翩翩的楚映婵被光照亮,每一寸肌肤都透着纯净的圣华。

    她举起手,纤白的五指张开,遮住了太阳。

    光穿过了指。

    过去的生死交错像是指间流泻的光。

    她记取着他们相聚时的所有,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她也知道,未来他们会经历更多的事,走过更长的路。

    她不会寂寞。

    “真教人生死相许呢。”仙子莞尔。

    ……

    (久等了,要不这章就当成今天的更新吧……qwq)

    ------题外话------

第一百九十六章:别离

    太阳高悬,冰棱照得发亮,一夜的新雪后,庭院重新铺上了一层厚而平整的白,红梅迎光绽放,晶莹红艳。

    “小禾,起床了。”

    林守溪推了推榻上旳雪发少女。

    少女蜷在被子里,睡得正熟,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侧颊上铺满了凌乱的雪白细发。

    她被摇了摇,睫羽轻颤,嘴唇翕动,迷迷糊糊道:“不起。”

    “今日不是要回巫家吗?”林守溪问。

    “急什么。”小禾闭着眼,秀眉却是不悦地蹙起。

    “可是太阳已经……”

    “那就把帘子拉上!”小禾半梦半醒地打断了他的话,抓了个枕头抱在怀里,用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觉。

    林守溪无奈,只得去落下帘子。

    屋内昏暗下来,他不敢打扰小禾,悄悄地走出去。

    楚映婵的房门恰好推开,白裙素净的仙子走了出来,她正将一枚金簪插入发冠,定住秀髻,她轻描淡写地瞥了眼林守溪,樱唇勾起,笑得清浅。

    她依旧持着清圣高洁的端庄气质,一颦一笑皆清冷温婉。

    “小禾还在睡么?”楚映婵问。

    林守溪点点头,笑着问:“师父呢?”

    “为师可睡饱了。”

    楚映婵抿唇一笑,莲步轻移,走到了林守溪身边,朝着小禾的屋子望去,忽道:“早知小禾睡得这般熟,昨夜……”

    仙子欲言又止。

    “昨夜什么?”林守溪追问。

    楚映婵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对着满庭冰雪,幽幽道:“昨夜倒是下了一场及时雪。”

    “嗯,这雪的滋味真是清甜。”林守溪说。

    “是么?”

    楚映婵缓步走到栏前,微微屈身,修长莹白的手指伸出,抹过雪面,如偷食糕点般蘸起些许,放到唇边,伸出灵巧小舌绕指舐过,将那抹白雪卷走,闭唇品尝。

    “只有冰凉,何来清甜呢?”楚映婵咬着指尖,好奇地问。

    林守溪见此情态,哪能自持,复又从后面将她搂住,嗅着发香,耳鬓厮磨道:“师父的罪孽真是越来越重了。”

    “徒儿又想施刑了?你总这般罚师父,为师真是一点尊严也没有了。”楚映婵宛若撒娇,语调却是静如细风,这种忽冷忽热之感透着说不出的清媚,直让人情难自禁。

    “谁能想到师父竟是这样的仙子。”林守溪贴着她晶莹的耳垂,说。

    “怎样的仙子呢?”

    楚映婵似是困惑,她转过雪颈,凝视林守溪的眼眸,这一刻,她心如止水,眸如明镜,看不到一丝多余的杂质,一如即将化雪而去的仙。

    这是仙子独有的清圣高洁,竟令林守溪生出一种凡人瞻仰仙子的跪拜之欲,但很快,这种感觉被冒渎之欲取代,林守溪捧住仙子的面庞,动情一吻,直将她吻得娇颈如粉,啼唤细细。

    “我当初真不该去巫家。”楚映婵幽怨道。

    “弟子也没想到,当初在巫家这般盛气凌人的仙子,竟如此不堪征伐。”林守溪说。

    “你……”

    楚映婵蹙眉,昨夜她不仅将饶求尽,更被迫说了不少恼人之语,如今想来真是……

    “我就不该萌生私心,收你这孽徒。”楚映婵叹息。

    “师父悔之晚矣。”林守溪说。

    正午时分,小禾的房门终于有动静了,雪发的小姑娘揉着惺忪睡眼走出。

    她看到林守溪,分外生气,道:“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林守溪无言以对。

    “理亏了是吗?”小禾哼了一声,将晚起的责任尽数推给了他。

    楚映婵立在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看到小禾时,心中依旧忍不住地涌起内疚与害怕,如在逃的妖女撞上了斩邪司的捕快,她甚至想主动福下身子,给这位名义上的正宫娘娘请安。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林守溪被小禾抓去帮她梳妆打扮。

    帮小禾梳好了头发,挑好了衣裳,小禾躲去屏风后换装,出来时少女扎着干练的马尾,细革束腰,棉裙红艳夺目,足下踏着一双鹿皮小靴,小腿曲线姣好,乳白无瑕,俨然有飒爽侠风。

    林守溪看着小禾纯净的眼眸,心中亦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清晨云收雨歇时,他的心就陷入了无欲无求的境地,愧疚与自责接踵而至,折磨良久。他知道,自己与楚映婵之间的情感终究是禁忌的,扭曲的,独处之时他们可以活在彼此编织的梦里,但梦总有清醒的时刻。

    “怎么了?不好看吗?”小禾提着裙子,踮起脚尖,灵巧地转了转身子,问。

    “巫女侠漂亮得很。”林守溪回过神。

    “再花言巧语,本侠女将你舌头割了。”小禾挑眉,做了个拔剑的动作。

    林守溪笑了笑,浑然不惧,不但没有讨饶,还忽地将这小侠女一把抱住,搂在怀里,小禾吃了一惊,想要反抗,双足却已离地,整个人转了起来。

    “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呀?”小禾被放下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头发又乱了。

    “现在是中午了。”林守溪笑道。

    “还不是你不喊我起来。”小禾重新算账。

    出门之时,楚映婵已为他们煮好了粥。

    “楚姐姐今日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有些乏?”小禾好奇道。

    “有么?”

    楚映婵微惊,触了触自己的面颊,“许是昨夜修行太累了。”

    小禾并未生疑,她喝起了楚映婵熬制的粥,赞道:“楚楚真厉害,有你娘亲八分功力了。”

    “还有两分差在哪里呢?”楚映婵笑着问。

    “差,差在……”小禾说不上来,只好道:“我这是怕楚姐姐骄傲自满。”

    “小禾还有这样的小心机呢。”楚映婵微笑。

    “当然,若像楚姐姐这般单纯善良,让人骗了也不知道。”小禾打趣道。

    楚映婵微怔,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小禾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好奇问:“怎么了?小禾惹姐姐不高兴了?”

    林守溪忙打圆场:“是今日我们要走了,师父难过。”

    楚映婵螓首轻点。

    “这样啊……”小禾低下头,以汤勺轻轻搅拌粥面,说:“我也舍不得楚楚,但……总之,别担心,我们过几天就会回来的,有小禾在,不会出事的。”

    “一般而言,越是这么说,越容易出事。”林守溪无奈道。

    “少乌鸦嘴。”小禾瞪了他一眼。

    “既然小禾担保了,那我就安心将徒儿托付给你了。”楚映婵轻柔说,“四月还有场春试,可别忘了。”

    小禾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但毕竟穿着这身行头,她还是潇洒抱拳,道:“定不负楚姑娘所托。”

    茶余饭后,姐妹两人一同去庭中闲逛,说着私房话,小禾对楚映婵姐妹情深,颇为亲昵,走近时,林守溪还听到了一句‘楚姐姐最好了’,小禾说得娇软,他却只觉悚然。

    不久之后,慕师靖与白祝也从仙楼下来,给他们送别。

    “你终于要走了,你走之后,神山也清静了。”慕师靖见了林守溪,开门见山道。

    林守溪早已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笑而不言。

    “小禾记得回来呀,可别有了夫君就不思姐妹了。”慕师靖对小禾就温柔多了。

    小禾认真地点头,紧紧拥着慕师靖,与她磨蹭了一会儿。

    慕师靖揉了揉她的发,只觉心尖柔软,但看到林守溪拢袖微笑的模样,又不免感到气愤。

    “昨夜又下了大雪呢。”

    临别时,楚映婵缓缓踱步,接了几片飘下的残雪,放在掌心,轻声说,“昨夜梅花开过。”

    “嗯,等我与小禾回来,陪师父一道扫雪。”林守溪回应。

    楚映婵微笑颔首。

    慕师靖心中困惑,总觉得这对师徒在打什么哑谜,接着,她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林守溪的境界似乎又涨了。

    慕师靖心道不好,若让他这般练下去,以后自己哪是他的对手?她暗下决心,等夺回了文稿,一定要闭关苦练,万万不可懈怠了。

    时间差不多了,黑裙少女挥了挥手,告辞离去。

    “对了,小白祝去哪了?”

    小禾好奇地张望,心想怎么没见到这个小开心果。

    话音才落,白祝就从雪地那头跑了过来,小丫头踩着虎头棉鞋,跑得飞快,才一个照面,就使劲往云螺里钻,一边钻一边说:“白祝要和巫姐姐一起回去。”

    小禾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花了好大力气才将白祝从云螺腹中抓出来,白祝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委屈道:“巫姐姐不要小白祝了吗?”

    小禾哪里听得了这个,抱着白祝哄了好久,一顿微言大义之后,白祝终于妥协了,她看着委屈巴巴,心中却是得意极了:自己完美地完成了慕姐姐交代的任务!

    该分别了。

    这场的离别本是注定的,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林守溪却有种猝不及防之感。他立在云螺边,看着楚映婵如玉的仙影,生出一种留下的冲动。

    这明明只是短暂的离别而已,何必担心呢?

    原来他也在害怕离别……

    林守溪与小禾一道登上云螺。

    云螺离地飞起。

    林守溪回眸望去,山风顿生,楚映婵立在雪崖上,青丝拂乱,白衣生辉。

    他们的距离被云螺拉远。

    天风浩大,雪花纷飞。

    遥遥地,他看见仙子挥了挥手,唇语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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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上早上的,也有将近八千字了!打赏明日再谢~

第一百九十七章:前夜

    云螺迎雪升空,白衣香影拉远,与冰雪融为一色,小禾侧坐在云螺上,解开了发绳,系在小臂上,她双腿晃动,血红色的棉裙在风中飘卷。

    很快,云螺达到了它所能上升的极限。

    这里不似楚门宁静,高空寒风浩荡,耳畔隆隆旳风声宛若雷鸣。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回巫家吗?”小禾的声音很轻,却在喧嚣的风中显得清晰。

    “为什么?”林守溪好奇地问。

    他转过头去,恰对上小禾的眼睛,她正看着自己,也成了那双雾色眼眸里唯一的焦点。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小禾又问了一遍。

    林守溪想了一会儿,吃不透小禾的心思,愧疚摇头。

    小禾叹了口气,她认真地解释道:“因为我们相逢以来,还没有真正地独处过呀。”

    “……”

    像是箭扎入心口,林守溪感到了一阵刺痛。

    如小禾所言,他们相逢以来,周围始终是热热闹闹的,唯有夜深人静门窗紧闭之时才能享受两人单独的世界,但隔墙有耳,小禾亦不敢说过分的话语,做过分的事,生怕第二天被笑话。

    这样的热闹很温暖,并无不好,只是热闹久了,她总会感到另一种孤单,这种孤单须用一场双人旅途来填满。

    “无论热闹还是孤独,我都会陪在小禾身边的。”林守溪蓦地伸手,拥向了她。

    “这般肉麻话语,你也不害臊呀。”小禾拦住了他的动作,轻哼道。

    “也没有其他人了,小禾何必害羞?”林守溪穿过了小禾花架子似的防守,将她绵软的身躯紧紧抱住。

    小禾咬着唇珠,依旧有些扭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还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

    这样想着,林守溪可恶的手已顺着脊线滑上她的腰肢,似对她的革带图谋不轨,小禾连忙将这恶人阻截了。

    “不要得寸进尺哎,要是衣裳被风吹走了怎么办?”小禾又羞又恼。

    “我喜欢的是小禾,也不是小禾的衣裳。”林守溪说。

    “哎,本小姐才不会让你这孟浪之人为非作歹!”

    小禾虽破解不了他的歪理,却也不愿任他放肆,与他在云螺上过起招来,两人你来我往,肘臂相击,俨然找回了巫家比武的感觉。

    “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打着打着,林守溪向她腰侧瞄了一眼,见到她今日饰了块陌生的玉佩,玉佩细腻温润,一眼就是至宝。

    “楚姐姐送我的。”小禾说。

    “师父送的?”林守溪有些意外。

    “是啊,你亲师父送了我一块玉佩,却什么也没送你,是不是嫉妒了?”小禾笑得清媚。

    林守溪一怔,心想师父哪里没送呢,昨日她二十一岁生辰时,她就已将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只是这不能让小禾知道。

    他不敢去看小禾微笑的脸,只好将目光移至别处,只是长空渺渺大地苍茫,他的视线无处安放,便不由向着南边云空山的方向望去。

    见林守溪出神,小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道:

    “怎么了?是在想你的美人儿师父吗?”

    林守溪一愣,笑道:“哪有……我在想一些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呀?”小禾好奇地问。

    “我在想回巫家之后该怎么欺负小禾。”林守溪笑道。

    “又讨打了?”

    小禾闻言,伸手去揪他耳朵,却又遭到了林守溪的反抗,小禾不悦,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打的赢我吧?”

    “平时是打不赢,但现在……”

    林守溪话到一半,突然出手,抓住小禾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拉,小禾娇呼一声,猝不及防间投送了怀抱,林守溪紧抱着他,竟自云螺上纵身跃下。

    白瞳黑凰剑经在气丸中呼啸,‘风’的力量喷薄而出,与苍穹相接。

    上升的气流在他的下方生出,源源不断的浩荡长风支撑起了他的飞行,他抱着柔若无骨的少女,绕着云螺飞了起来,如相逢时一样。

    小禾虽也修过这个剑经,却无法真正掌握它的力量。

    高空中,林守溪鸟儿般张开着手臂,小禾被逼无奈,只好主动抱着他,紧紧贴着他的身躯,这也遂了林守溪的意,他笑道:“小禾抓紧了。”

    风中,少年尝试了更多的动作,小禾也抱得更紧。

    天旋地转。

    少年少女在风中滑翔着,如比翼双飞的鸟。

    小禾最初有些害怕与拘谨,但她很快也放开了,试着松开一只手,与林守溪一道飞,风灌入红裙,后背的裙裳高高鼓起,像有翅膀要裂衣生出。

    太阳低垂。

    西边尽是橘红色的光。

    “怎么一下子就黄昏了?”小禾问。

    “还不是你起晚了。”林守溪硬气了很多。

    “你……”

    小禾本想斥责,但一想到现在受制于人的处境,还是忍住了。

    林守溪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又将她搂入怀中,恣意捉弄,小禾双肩挣动,只得暂且求饶。

    “知道夫君的厉害了?”

    “知道了……”

    直至夜色降临,风声渐衰时,精疲力尽的两人才回到了云螺上。

    此时,云螺螺腹的深处,一枚戒指静静地躺着。

    黑裙少女蜷缩在戒指中,外面的欢声笑语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与她无关,慕师靖倍感孤独,不由捂住耳朵,蜷得更紧了些。

    这是她一个人的孤独……

    她有些后悔跟来了。

    夜里,雪停了,灰蒙蒙的天空被璀璨的银河取代,它们看上去这样的近,仿佛伸手可摘。

    “传说在世界之外,还潜藏着无数可怕的神明,它们在宇宙中游荡,试图侵蚀一个又一个的世界,被我们称为域外煞魔。”

    小禾看着夜空,悠悠地说:“是星空保护了我们。”

    林守溪没有回应。

    “哎,你有没有认真听本小姐说话啊。”小禾秀眉轻挑,不悦地问。

    可当她俯身望去时,才发现林守溪已靠在自己的身上睡着了。

    “有这么累么?”小禾困惑。

    她想将他摇醒,陪自己聊天,可手真正落下时,却变成了抚摸,抚摸了一会儿,她还主动放下他的身子,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小禾低下头,盯着少年柔美俊秀的侧脸。

    “真可爱呢。”她说。

    离开了神墙,一路向北飞去,大地污秽荒凉,放眼望去唯见险峻山岳起起伏伏。

    大地虽然充斥着危险,但仙人对大地的探索依旧没有断过,广袤的荒原上,还可以看到不少仙人修筑的据点。

    临近清晨,林守溪醒了,他刚醒的时候还想假装懵懂,将这‘枕头’摩挲一边,却听小禾冷冷地问:

    “睡得香么?”

    “香。”

    “你也只顾自己舒服了。”小禾敲了敲自己有些麻的腿,不悦道:“下次再敢不告而睡,本小姐可不会宠溺你了。”

    “多谢巫女侠宽宏大量。”林守溪抱拳道。

    “你才是巫女……”小禾白了他一眼。

    一同看了场日出后,天彻底亮了,林守溪操纵着云螺下降,寻了处神山设在荒外的驿站,带饥肠辘辘的小禾去吃点东西。

    他们一走入茶楼,立刻吸引了满楼目光,两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寻了空处,坐下点菜。

    荒外食材贫瘠而昂贵,来这里的大都是神山子弟,林守溪坐定之后翻着菜单,询问小禾爱吃什么,小禾原本是嫌贵的,但一想到花的是楚映婵的钱,也就释怀了。

    林守溪感受着大家各种各样的目光,本以为会发生些什么冲突,可来这里的到底是名门弟子,不会做那土匪行径,一直到两人用餐结束,也只几位弟子上来攀谈,打听出身来历,想要结识。

    林守溪也询问了几句,知晓他们是神守山弟子,此次出行是为了平定北方的妖乱。

    “北方妖乱?”林守溪感到好奇。

    “嗯,我们也是上个月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北面有一片无人居住的凶险空宅常有妖邪出没,命我们前往探查,师兄师姐已先行去了。”那名弟子解释道。

    林守溪点了点头。

    荒外的空庙残殿太多,其中妖邪蛰伏无数,没什么好奇怪的。

    “凶宅?是怎样的凶宅?”小禾却生出了兴趣。

    “我们还没去过,只说是一处大湖边上,有人说那是瞻仰神明的望楼,也有人说是镇压邪神的庙宇。”弟子回答。

    “大湖边上?”

    林守溪与小禾想到了同一件事,俱是一惊。

    “那湖叫什么名字?”小禾忙问。

    “这我们哪知道,总之是座枯湖,早在三个月前,那湖水就不知何故蒸去了大半,湖床都露出来了。”弟子神秘兮兮道。

    三个月前……

    林守溪与小禾对视了一眼,神色更加古怪。

    应该不是巫祝湖了……

    这样的场景巫祝湖虽也发生过,但镇守已死,动乱已消,按理说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他们依旧感到了不安。

    难道说北方的某座大湖中还藏着与镇守大人同级别的神明?

    “两位也是去调查此事的吗?”弟子问。

    “不,我们是道侣,一同来荒外历练,增长见识。”林守溪解释说。

    如今神山之中养尊处优贪图享乐者太多,这般负剑游历荒外的道侣得到了弟子们的敬意,林守溪又与他们攀谈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关于凶宅枯湖更多的消息。

    吃过了早饭,他们继续上路。

    离了驿站,云螺吞云而起,往北飞去,小禾看着白蒙蒙的天空,心中总有种惶惶不安之感,林守溪看出了她的心思,搂住了肩膀,柔声宽慰道:

    “不要多想了,神守山的仙师们神通广大,定能平息妖乱的。”

    “嗯。”

    小禾虽然点头,却忍不住回忆起关于巫家的一切。

    小禾从小就听姑姑说巫家的故事,无论是怎样的故事,最终都绕不过‘镇守的传承’。

    巫家在巫祝湖边守了将近三百年,为的就是这份传承,只可惜,无论是家主还是云真人,他们殚精竭虑所求的一切都在暴雨中化为了云烟,令人唏嘘不已,她虽复仇成功,却也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

    临近黄昏的时候,天又下起大雪。

    虽然距离巫家已经不远,可冒雪赶路到底不妥,商议之下,林守溪与小禾还是决定寻个荒外庙宇休息一夜。

    这样的庙宇并不难找,保险起见,林守溪还挑了一个神像早已破碎的庙。

    推开破庙大门,清理出一片空场,林守溪从云螺的腹中拉出行囊,取出了两条卷好的羊绒毯子,一条铺在地上,另一条则作为被子一道裹着,就此度过这个风雪之夜。

    小禾躺在他的怀中,很快睡去,林守溪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今日驿站中与弟子的闲谈也令他回想起了巫家的事,他回忆着巫家发生的一切,总觉得自己还想漏了什么。

    外面风声渐小,雪似乎停了。

    心烦意乱之间,林守溪掀开些毯子,想要出去透透风。

    今夜小禾可没有醉,林守溪才一动身,小禾便睁开了眼,“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林守溪说。

    小禾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强留,只是说:“不许走远。”

    林守溪点头答应。

    林守溪走了,小禾立刻将他那份羊绒毯卷到了自己身上,舒舒服服裹紧之后,少女再度沉沉地睡去。

    林守溪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

    外面积雪很厚,一脚下去便淹过了足踝。

    他踩着雪兜转了一会儿,寒风吹上额头,令人神清气爽,忽然间,他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传来,林守溪回头望去,赫然见到了一个黑裙少女的身影。

    原来今夜睡不着觉的不止是林守溪。

    慕师靖在戒指里躲了许久,身体难以舒展,脊椎酸痛,又累又乏,她听到了林守溪与小禾的对话,想着反正离巫家也不远了,不若自己偷偷溜出去,连夜赶路,抵达巫家,将那文稿偷出,了却心头大患。

    于是,慕师靖离开了戒指,从螺腹中慢慢爬出,潜出庙宇,打算绕路夜行。

    可万万没想到,她的潜行没有惊动小禾,反倒被林守溪敏锐地发现了。

    “你……我……”

    慕师靖被发现之后,立刻站直了,她缓缓回身,对上了林守溪疑惑的眼神,支支吾吾开口,想编个理由解释。

    林守溪却笑了,他走到她的身边,上下打量,自信满满道:“小禾,你若变成师父兴许还能吓吓我,变成慕姑娘想吓唬谁呢?”

    慕师靖听了这话,心中震怒,恨不得给他两剑,但她还是以大局为重,没有反驳,顺水推舟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当然,小禾难道忘了,莪有看破虚幻的能力。”林守溪冷静地说。

    慕师靖轻轻点头,她狐疑地看着林守溪,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夫君可真厉害呢。”慕师靖讪笑。

    “夫君厉害的地方很多的,小禾想知道吗?”林守溪随手搂住她的腰肢,戏弄着问。

    “不,不用了。”

    慕师靖大羞,立刻挣脱了他的束缚,说:“我本来还想逗逗你的,没想到你这般不配合,真无趣……好了,今夜的事以后不许再提,本小姐要回去睡了。”

    林守溪暗暗庆幸着自己的机智,他看着小禾娇憨不悦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腴柔的臀儿,道:“以后小禾再敢明目张胆地戏弄夫君,可要家法伺候了。”

    “你竟敢……”

    这是慕师靖第一次挨他的打,虽然很轻,却令她身心一颤,这可是自己的宿敌啊……羞耻感涌上心头,她想要发作,却还是强行忍了下去,最终只骂了声:“轻浮。”

    慕师靖生怕再被占便宜,匆匆离去,蹑手蹑脚地回到庙宇,钻回了云螺腹中。

    林守溪不觉有异。

    他赏了一会儿夜景,也回到庙中,与小禾一同歇息。

    这是抵达巫家的前夜,一切风平浪静。

    ------题外话------

    先更后改,欠大家五百字,明天还qwq卡文………打赏的感谢再拖一天……致歉

第一百九十八章:神庭前的宿命

    慕师靖一夜未眠。

    她躺在戒指里,蜷抱着双腿,身边还放着一根她讨厌的红萝卜。狭窄与幽闭总令人感到惶恐,少女回想着昨夜的受挫,心中愤懑已消,剩下旳唯有冷泠泠的失落。

    回忆起这一年多的走南闯北,如梦似幻,慕师靖想着过往的大杀四方与磕磕绊绊,心中有迷失之感。

    她原本对于取回文稿一事信心满满,但现在她只感到惶恐,惶恐的不是文稿本身,而是一种宿命感。

    ——她觉得是文稿之外的其他东西在将她引向巫家,她说不清这是什么,只能暂时归结于宿命。

    她有些怀念道门清修的日子。

    师父帮自己安排好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那样的她可以化身真正的冷兵器,为师门扫清一切拦路的阻碍,做师父的乖徒弟也总好过做宿命的提线傀儡。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她想多了。

    慕师靖抓起了一旁的红萝卜,拿在手中把玩,忽然觉得它也没有多么讨人厌。

    外面传来动静,那是小禾与林守溪起床了。

    “昨夜我好像听到了慕姐姐的声音哎。”小禾睡眼朦胧地说。

    林守溪听了,笑了笑,心想小禾你昨夜是在梦游么,但他转念一想很快明白,小禾这是在暗示他将昨夜的失败给忘掉。

    “有么?我怎么没听见?”林守溪佯作糊涂。

    “没有吗?”小禾皱着眉头,似在回忆。

    林守溪看着她的娇俏的小脸,心想这小丫头装得倒还挺像的,他为了让小禾放心,郑重其事道:“没有的,一定是小禾听错了。”

    小禾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林守溪也没办法嘲笑她昨晚假扮慕师靖吓唬失败的事了,他一边在心中感慨小禾的诡计多端,一边将羊绒毯子卷好,收入行囊。

    今日天寒,小禾换回了那身较厚的狐裘衣裳,白裘白发的少女看上去就像是雪狐狸,每每看到这身装扮,林守溪皆会感到有趣,忍不住去玩弄她的尾巴,小禾早已习惯,自顾自地梳头,由着他去揪弄。

    衣服质量虽好,但也不堪长时间的摧残,只听吧嗒一声,小禾梳发的手一僵,回头望去,林守溪手中拿着一截从衣服上揪下的完整尾巴,脸色木讷。

    心爱的狐裘被如此对待,小禾哪里能忍,提起梳子如提刀,大喊着‘你还我尾巴’,绕着破庙追杀起林守溪。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幼稚。”慕师靖在戒指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奈地说。

    她现在只想快点启程。

    终于,在林守溪承诺赔偿一条尾巴后,小禾暂时消气,持尾如鞭,指挥林守溪收拾行李。

    正当林守溪将行囊收好,准备塞回螺腹之时,他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

    林守溪俯下身子,皱起眉头,隐约看到螺腹深处有闪闪发光的亮物,不由伸长手臂去摸索了一番,慕师靖心道不妙之时,心中不停祈祷不要被发现时,戒指已经取出,被林守溪放到掌心把玩。

    小禾凑过来看,同样惊讶,“这不是慕姐姐的纳物戒吗?怎么会在这里?”

    “兴许是之前遗落的吧。”林守溪说。

    “嗯。”

    小禾也并未多想,笑着说:“慕姐姐还是这般粗心大意啊。”

    “嗯,为了惩罚她的粗心大意,这件法宝就由我们收缴了吧。”林守溪义正严词地说。

    慕师靖被突然发现,本就又惊又恼,现在听林守溪这么说,她更加生气,恨不得冲出戒指,给他一萝卜。

    “不行,这是慕姐姐的东西,怎可据为己有,下次见面我要还给她。”小禾认真地说。

    还是小禾妹妹懂事……慕师靖心想。

    “那我放回去了?”林守溪问。

    正当慕师靖以为这次有惊无险时,只听小禾说:“不用,交给我保管就好了。”

    小禾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右手,无名指轻轻翘起。

    “奸夫淫妇。”慕师靖恨恨道。

    戒指戴到了小禾的指上,慕师靖骑虎难下,只觉心如死灰,更令她气愤的是,这对奸夫淫妇启程之后,竟还在路上聊有关于她的事。

    “慕姐姐感知力虽强,但也有副作用的,别看她平日里总是满不在乎的,其实她可敏感了。”小禾说。

    “敏感?是指心思细腻么?”

    “嗯……也不算,在地牢的时候,我逗过她,仅在她耳边哈口热气,她身子就触电一样颤个不停。”小禾神秘地说。

    “像这样?”林守溪咬住了她娇小的耳垂。

    “别闹!”小禾轻哼着斥责。

    云螺上一番打闹后,林守溪语重心长地说:“小禾以后还是多与你楚楚姐姐一起玩,慕师靖这妖女心思多,真怕她将你带坏了。”

    “妖女?”小禾把玩着戒指,却是笑了,道:“慕姐姐才不是妖女,她若是妖女,那白祝也能算得上混世小魔头了。”

    慕师靖默默地听着,一时分不清她这是在夸还是在骂。

    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让死证一个时辰后震动,接着取出赞佩神女送的黑布,蒙住眼睛,五感一同淡去,没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片黑海,骨龙在冰层游荡,黑裙在眼前燃烧。

    ……

    云螺升空而去,在越过了几座大山后,巫家近在眼前。

    临近巫祝湖时,林守溪却让云螺慢了下来。

    他想起了当初与慕师靖一路奔逃,误入巫家的场景,那时大片的湖水涌入视线,映着星光,美若起伏的绸缎,令他久久难忘。

    他也想给小禾这种浪漫。

    于是他操控着云螺降落,取出了赞佩神女赠送的绢丝,蒙住了小禾的眼睛,手牵着手带她向山上走去。

    巫家就藏在这如屏的山后。

    上山的路上,风吹个不停,往事随风浮上心头,令少女百感交集。小禾暗暗地下定决心,想好等回到巫家,一定要将灵根的事给林守溪坦白……她不怕他怪罪,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人生苦短,哪怕生为修道者的她也不想再等两年了。

    只是不知为何,等真正登上山顶后,迎面吹来的风却有些怪异,又冷又涩,还夹杂着冰晶。

    这是……下雨了吗?

    “怎么了?”小禾问。

    一旁的林守溪久久没有说话。

    小禾得不到回应,只好主动去解开蒙目的黑带。

    她拉开了发后的蝴蝶结,将黑色的绢丝抽去,眼睛在颤了颤之后睁开,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令她也愣在了原地。

    时间像是回到了一年前。

    巫祝湖的湖水已经干涸,放眼望去如同一口无垠的枯井,唯有湖中央依旧翻腾着浓厚的白雾,白雾的周围,有一群黑鸟环绕盘旋,湖畔的巫家峥嵘漆黑,如矗立危崖的武者,只是这个武者的血肉早已成灰,只剩一副孤零零的铠甲在讲述着他过往的坚守。

    大片大片的黑云笼罩在巫祝湖与巫家的上空,雨下个不停,成团的雨夹雪被风吹上高山,触及面颊犹若针扎。

    空宅,枯湖……

    心中的侥幸支离破碎,他们原本只是想回到巫家,度过一段独属于他们的平静时光,但……

    “怎,怎么会这样?神域不是已经开启过了吗?这,这怎么……”

    小禾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守溪也怔怔地望了许久。

    昨天夜晚,他独自去雪天踱步,心中空空落落,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再见这幕场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想漏的是什么。

    “镇守的传承到底是什么?”他问。

    “什么?”小禾一愣。

    她也想起了神域中发生的事。

    黄衣君主降临神域,意欲夺取一分为三的镇守传承,之后镇守爷爷亲自现身,借林守溪为媒介,与黄衣君主战斗,期间,林守溪将三份暴戾的传承吞入了腹中,但……

    林守溪始终以为,传承早已被他吞入腹中,但现在回想才发现,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一点痕迹,仿佛他当时吞饮的,只是寒冽的北风。

    “是了,镇守爷爷的传承到底去了哪里?巫家世代守望的,难道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么?”小禾惊疑不定。

    林守溪沉默良久,终于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他将猜想徐徐说出:“不,传承应还在神域之内。”

    “什么?”小禾不解。

    “还记得我们在断崖古庭初醒的那个夜晚吗?”林守溪问。

    “当然记得。”

    “那时云真人说了一句话。”林守溪终于想了起来,“他说,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预言提前了一年……

    小禾当然记得这件大事,当时她和姑姑都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神谕是不可能出错的,后来黄衣君主的现身让她把原因归结为了另一个神的干扰。

    ‘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这句话很简单,简单到听起来像是废话,但现在,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三个月前……

    那正好是神庭开启的日子。

    “如果预言没有错呢?”林守溪怔怔开口,逐渐想清楚了一切,“哪怕神明已死,他所立下的预言也不会失效,神庭如期开启了,那份传承依旧流落在神域里,你是巫家唯一的后人了,它在等你去取。”

    小禾看着干枯的湖水,听着林守溪的话语,神色痴痴。

    如果林守溪的猜测没错,如果传承始终流落在里面等待她拾取,那……

    小禾陡地想起另一件事,寒意在身躯内腾起,令血液都凝结了。

    她想起了获取传承所需的条件。

    ——须是处子。

    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本想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但这个偶然的谎言却发挥了作用,它不仅欺瞒了云真人和季洛阳,让他们在巫家的暴雨里幸存下来,还让她保持着处子之身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座干涸的巫祝湖前!

    这明明只是她信口胡诌的谎啊……

    小禾感到了恐惧了,一种被支配的恐惧,宿命纠缠着涌上心头,她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她想转身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巫家,离开巫祝湖……仿佛只要远走高飞,她就可以从既定的命运中抽脱出来。

    但她也明白,这不过是妄想。

    惊疑不定之时,她冰凉的消手忽地被捉住、握紧。

    她对上了林守溪坚毅的目光。

    “巫大小姐。”林守溪喊她。

    “怎么又这么叫我?”小禾觉得有些古怪。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就是大小姐的神侍么,如今虽得小姐赏识,可为入幕之宾,但做人不能忘本,对吧?”林守溪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奴大欺主,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神侍。”小禾白了他一眼,虽是不屑的冷哼,声音却是娇气的。

    林守溪微微一笑,道:“总之,作为大小姐的神侍,我有责任保护你,守在你身边,去取属于大小姐的命定之物。”

    黑压压的云层里,电闪雷鸣交织不休,少女的侧颜被雷光照得明灭。

    是啊,她是巫家的大小姐,这是她一出生就注定之事……

    如今回想,邪龙之所以选择她,或许不仅仅是髓血,也与这份镇守传承有关——它有着与黄衣君主一样的目的。

    她也不愿去细细琢磨了。

    少女握着林守溪的手,心中的恐惧与胆怯也成了一闪即逝的光。

    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她这样想。

    “走吧,小禾。”林守溪说。

    可少女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

    林守溪回过头去,对上了少女狡黠的眼眸。

    “还敢叫小禾?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是我的神侍,你应该喊我……”

    小禾微笑着开口,一板一眼道:“主人!”

    ……

    巫家峥嵘的建筑矗立在危崖似的湖畔,殿楼漆黑,鸟雀漆黑,就连吹过巫家高墙的风也像是黑的。

    这场雨已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

    “有新的结果吗?”

    身披黑袍的女子坐在一座破损的高楼上,眺望着大雾弥漫的湖心,问。

    “有。”

    一旁的白衣青年刚刚赶到她的身边,他行了一礼,连忙汇报新的发现:“这座大湖的湖心有一滩明镜般的水,水底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我们的祖师山的幽界……”

    “幽界?”

    黑袍女子点了点头,隐约明白了什么,悠悠道:“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藏着一座神域。”

    “神域?”

    白衣青年亦感到吃惊,他收敛心神,继续说:“已有十余名弟子进到了里面,他们还没有找到出来的路,但凭借着神女大人的灰碑,我们也知晓了许多里面的情况。”

    黑袍女子轻轻点头,以指节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衣青年继续道:“神域里发现了一截极为巨大的骨头,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虫子,但比赤瞳龙尸还大得多。围绕着那根骨头,有许许多多战斗的痕迹,据推测,那场战斗是一年前发生的。”

    “一年前的战斗?”黑袍女子更加疑惑。

    “是。”

    白衣青年继续说着灰碑提供的信息,“那截骨头的旁边堆积着至少数千具邪灵的尸体,邪灵大都是被火灼烤而死的,它们有的甚至还活着,还在蠕动着想逃出去……除了那骨头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庭院和一具前所未见的巨大神像,根据神像的形制,我们猜测那与传说中的‘佛’有关。”

    “佛?又是佛么……”

    黑袍女子神色阴沉了些。

    世人从未见过佛,显生之卷亦没有他的相关记载,但在发掘出不少的古老经文里,都对佛有所提及,根据这些语焉不详的经文,世人猜测,佛应也是一位萌生过无穷智慧,却早已在洪荒之潮中寂灭的古代神灵。

    任何已知的神灵都有其信徒,佛也不例外。

    许多人根据经书的记载和想象雕刻出了所谓的佛像,那些所谓的佛面容慈蔼,宝相庄严,看着神圣而威仪,但……

    想到这里,她身躯颤抖,不由地将手伸入袍中,去触碰自己的眼睛的位置。

    她对‘佛’没有任何一丝光明的印象,甚至险些因之彻底葬送道途,她永远忘不了那些藏在海边魔窟中的东西……

    数百年前,她更是立誓,要彻底将佛杀灭,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弄清楚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神域……白骨……佛像……”

    黑袍女子坐在高楼上,缓缓地沉思着,任由寒风夹杂雨雪吹入袍中,静若雕塑。

    白衣青年在一旁安静等待,不敢出声,也不敢用真气遮挡风雪的吹袭。

    许久。

    “这座家族的来历查清楚了吗?”黑袍女子问。

    “还未查清,但已有线索。”

    白衣青年一五一十道:“这里是巫家,一年前发生过大的变乱,云空山道门的仙人亲至此处,平定妖乱,之后巫家的族人子弟也尽数迁入神山。”

    他只知道这些了。

    “云空山么?”

    黑袍女子喃喃自语。

    片刻后,她又问:“白墙之后那片污秽之地勘察得怎么样了,有何发现么?”

    “那个地方名为孽池,封印着不少妖邪祟物,神女大人强启石门之后,已有数十位弟子联袂探查,在那里,莪们发现了龙尸破坏的痕迹,还搜到了一具小邪神的尸体,更远的地方,我们还见到了一方祭坛,几个月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举办过祭祀仪式……”

    白衣青年说话声音越来越轻。

    邪神、龙尸、祭祀……若非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想到,这样一片地方竟藏着这么多未知的隐秘。

    正当此时,有声音从白墙那边响起,遥遥传来,好似梵唱,白衣青年朝那边看去,欲言又止。

    “本座亲自去看看吧。”

    黑袍神女主动起身,说。

    白衣青年恭敬地让开了位置。

    黑袍女子站了起来,她的身材比想象中娇小很多,风雪吹来时,几绺长发从她的黑袍中飘出,颜色深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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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卡文昨天欠的五百字好像没能还清qwq

    突然发现还漏感谢了一位盟主大大明天感谢!

第一百九十九章:抵达巫家的慕姑娘

    林守溪与小禾没有立刻回巫家,而是先去了断崖。

    湖水褪去,悬崖峭壁上的古庭重新显露了出来,它就像是一截攀附岩壁的老树根,庭院像是树根上生长出来旳。

    当初高不可攀的湿滑岩壁如今已是如履平地,他们贴着墙壁滑了一阵,只一跃,就跳回到了那片庭落了,轻盈似飞鸟降落。

    庭院还是当初的模样。

    木质结构的院子受着潮气,院落内栽种着许多黑色的铁树,它们张牙舞爪,形状怪异,比钢铁更为坚硬。

    “这里是本小姐叫醒你的地方。”

    沿着石道行走,小禾推开了一扇门,向着里面张望。

    故地重游,林守溪站在门外,想象着当初苏醒时的模样。彼此的命运似乎在照面时就已碰撞在一起,从此再不分开。

    “过去这么久了吗?”林守溪感慨道。

    “也才一年哎。”小禾说。

    明明只是相隔了一年,但这一年里,他们历经了太多艰险磨难,与生死争分夺秒,于是短短一年也被无数难忘的画面填充得漫长。

    “要再来一次吗?”林守溪问。

    “什么?”

    “重复一下第一次的见面。”

    小禾蹙起眉,面色鄙夷,她淡淡地责了一声‘幼稚’,却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来都来了,那就陪你玩玩好了。”她说。

    小禾立在门口,雪发娓娓,依旧是当初婉约端静的模样,那份刁蛮任性与古灵精怪被她深深藏起,无法窥见。

    林守溪推门而出,撞上了她,然后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小禾也微微踉跄,她理着纤柔发丝想要开口,柔弱地看着林守溪,很是入戏。

    “老……婆?”林守溪如当年那样开口。

    小禾却是忘了要说什么了,她听着这个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自己的台词应该是‘你醒了,跟我去见云真人吧’。

    林守溪哪里受得了她这般柔弱娇羞的模样,他按住少女的肩膀,将她蛮横地压在门框上,直接封住了她的唇。

    小禾唔唔地娇哼了几声,娇小的身躯小水蛇般扭动着,似避似缠。

    “你竟敢耍赖,真是胆大包天!”小禾方才虽未反抗,但事后立刻翻脸。

    “这是对小禾忘记词句的惩罚。”林守溪也有说法。

    这次临时起意的扮演刚刚开始就被林守溪的见色起意给打断了。

    两人被迫放弃。

    沿着雾气喷薄的窄道前行,绕过长廊的拐角,他们来到了当初的练武的庭院。

    林守溪是个恋旧的人,对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感到怀念。

    小禾也触景生情,想起了很多事——她想到自己被骗着学‘白雪流云剑经’,被骗着一口一个师兄的叫,每日主动与他比武,他也一点不知怜香惜玉,下手非但重,还故意占便宜……好像相识以来,自己看似占着上风,实则一直在受欺负。

    小禾越想越气,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看上他的,除了垂涎美色之外,她只能得出‘自己上当受骗了’这个结论。

    林守溪没注意小禾的情绪变化,还在不知死活地感慨:“当年与小师妹比试,师兄未尝一败啊。”

    身侧凛然杀意瞬间腾起,小禾目露凶光,一拳已招呼了上来。

    林守溪横臂去接,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身形向后一滑,摇晃欲倒。

    “小禾又在恼什么?”林守溪诧异地问。

    “主人打小奴儿,还需要提前知会么?”小禾淡淡道。

    林守溪闻言,亦松动筋骨,道:“是该振振夫纲了。”

    几乎是本能的记忆,两人的架势一左一右飞快拉开。

    依旧是默契的招式对打,过去的武功招法两人皆练得更加精纯,哪怕不动用真气,举手投足间亦有浑然天成之势。

    小禾率先揉身向前,宛若径直递出的锋刃,眨眼间已侵至林守溪身前,林守溪屏息凝神,臂肘格挡,且战且退,守得密不透风,伺机反击,两人战得激烈,但在纯粹武功上,小禾终究略输一筹,她渐落下风,心急之下不慎踩入结冰的洼地,足下一滑,身体失衡,娇呼着后仰摔去。

    林守溪连忙揽腰去扶,却中了计谋,待他逼近,小禾却是足下生根,仰而不倒,趁机一掌上撩,直取胸口,林守溪心道不妙,抽身后撤,虽避过一掌,却躲不了少女接踵而来的攻势。

    “你使诈!”林守溪不服。

    “兵不厌诈,何况我用阴谋诡计行正义之事也是善举。”小禾义正词严地说。

    “善举?”林守溪一愣。

    “当然,揍你难道不是大快人心的正义之举?”小禾问。

    林守溪一听,虽知她是打趣,可毕竟心中有愧,险些点头赞同了。

    心乱使他的动作更乱,连连败退之后,他后背直接撞上了院子中央的鼎,只听嗡地一声,炉鼎的金属壁震动,发出清越的长鸣,令人心头一激。

    他们的视线都被这口鼎吸引了过去。

    这口鼎始终放在院中,过去云真人提过一嘴,只说是炼丹炉,当时的少年少女们没太在意,林守溪用如今的眼光一看,发现这炉一点不简单。

    “这是口炼丹鼎,品阶极高。”林守溪做出判断,觉得它比体内的清光鼎更强。

    “那你还抓紧把它给炼了?”小禾很务实。

    “不可,我须将清光鼎彻底炼化,才能容纳新鼎。”林守溪说。

    “那你将你那合欢炼鼎术传授于我,我来炼了它。”小禾向来勤俭持家,如何能抛弃重宝。

    林守溪本想传授,可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与楚映婵欢好之后,他的合欢鼎火不受控制地进阶,变成了浑金之色。

    鼎火藏在体内,小禾没修过合欢经,无法探查出来,可若她修炼了此术,自己偷情一事也就暴露无疑了。

    想到偷情之事,林守溪又猛地想起了神侍令。

    神侍令……

    不仅是三位公子小姐,与之匹配的神侍也须是处子,但……

    这会有影响吗?

    林守溪不敢确定,只是心神难宁。

    “怎么了?有何为难之处吗?”小禾将他按在地上,凑近了看他的脸,观察神色。

    “没有,只是小禾心性纯净,这等邪功……”

    “少废话,快将秘籍交出来!”

    小禾可不与他斡旋,直接开始搜身,林守溪当然不允,奋力反抗,这反抗却是激起了小禾的怀疑。

    “一本破秘籍有什么好闪躲的,你身上不会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小禾狐疑质问,立刻对林守溪上下其手。

    “没……我只是没将秘籍带身上……”

    林守溪抵挡小禾气势汹汹的攻势,一边又雪上加霜地想起身上好像的确藏着不可见人之物:一绺楚映婵的发丝。

    那是巨牢中与她暂别时她赠送的礼物,若这东西被搜出,这个他曾经醒来的地方,恐怕要成为他的阖目之处了。

    小禾的求索不依不饶,眼看就要出事,林守溪急中生智,主动将衣襟敞开,将那绺青丝暂时混入自己的发间,同时刻意露出了婚书的一角。

    “这……这个怎么在你身上?”小禾见了婚书,有些吃惊。

    “自小禾赠我之后,我贴身携带,未敢离身分毫。”林守溪说。

    小禾抽出婚书,小心展开,上面的字迹隽秀,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将它塞了回去,坚决不承认前面小女儿情态的文字是由她矫揉造作而成。

    “好了,起来吧。”小禾饶过了他。

    此事暂告一段落,林守溪与小禾在这旧时的古庭中巡了一圈,未发现更多线索。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有声音传来。

    那是遥远的梵唱,宏大响亮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味。

    无需多言,两人决定回巫家看看。

    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发现,巫家似乎已经有人驻扎着了,驿站中的弟子也说过,已有神山的师兄师姐前去探明情况。

    “这云螺先藏在这里吧,等我们回来后取。”林守溪说。

    巫家虽是自己家,但为防止误会,他们没有选择乘云螺直闯,而是徒步回家。

    但古庭阴雨连绵,林守溪担心云螺中的毯子衣物受潮,便提议将它们收拾好,放到干燥处去。

    “这枚戒指不是纳物戒么,不如就放里面吧。”林守溪提议。

    小禾点头同意。

    她看着戒指上亮晶晶的宝石,回忆着慕姐姐传授的口诀。

    此刻,戒指中的死证刚刚开始震动,将小憩的少女喊醒,慕师靖百般不情愿地解开黑绸,伸手想将剑关掉,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讨论纳物戒的事。

    不等慕师靖细听,有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了下来,将她的脸和身子一道蒙住。

    压着她的正是小禾昨夜用过的羊毛毯子,上面还残留着少女芬芳的体香,过去地牢中,这是慕师靖喜欢与小禾睡在一起的重要原因,此刻却无法令她感到惬意。

    “唔唔唔……”

    慕师靖挣扎着侧过脸去,犹豫着要不要喊出声,但现在一旦开口,之前的一切努力可都作废了。

    她想到了戒指内幽闭的两日,想到了林守溪认错人后的轻薄,最终还是屈辱而坚定地闭上了唇。行百里者半九十,慕师靖不愿在这个关头放弃!

    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死证给关了……

    戒指空间小,死证无处可放,再加上这个绢丝可以屏蔽诸多感官,她便随意地用腿夹着,此刻它震个不休,多少有些不适。可当慕师靖挤开些羊绒毯,想将手伸过去时,却听外面说:

    “这空间好像比我想象中小哎……还差几件衣服啊?”小禾问。

    “还差两件。”

    “那怎么办?”小禾问。

    “没事,挤挤就放进去了。”林守溪分享着他朴素的生活经验。

    慕师靖一听,暗叫不好,不等她反应,两件厚实的冬衣已结结实实地压了下来,她的身躯被挤,与毯子和衣裳紧紧贴着,根本没一点动弹的办法。

    死证因此也受力歪斜,紧贴腿心,它犹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鸣,提醒着主人起床,而慕师靖如被捆绑束缚,只能发出哀哀的声音,她娇躯轻颤,委屈至极。

    外界的林守溪与小禾对此浑然不知,他们收拾好了行囊,攀援墙壁,身影如飞,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巫家之前。

    如第一次所见那样,巫家的大殿依旧雄雄地立在雨中,只是不复勇猛,门前的旗帜也在风雨中残破,只剩下光秃秃的、东倒西歪的杆。

    进入巫家之前,他们不出意料地遭遇了伏击。

    才至门口,便有几个白衣弟子从墙壁上跃下,拔剑将他们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弟子问。

    小禾觉得荒唐,心想回自己家也要被拦么?她神色微厉,她手按上剑上,开口道:

    “这里是……”

    “我们是云空山来的修士,师门知晓此处异动,命我们前来调查。”林守溪打断了小禾的话。

    说着,林守溪取出了自己的弟子腰牌。

    为首的弟子瞧了一眼,却不认账,冷冰冰道:“弟子令牌算什么?这种东西太容易造假,你们应该拿出师门颁发的斩妖令,你们拿得出来吗?”

    “斩妖除魔是吾辈职责,何须奉令行事?”林守溪反问。

    为首弟子听了这话,更笃定心中猜想,道:“我看你虽是少年却艳若魔女,她虽是少女却发丝如雪,你们哪里像人,分明是以此为巢的妖物吧?!”

    他抽出宝剑,下令道:“先将他们拿下,押回去,等师父发落。”

    弟子们闻言,一同围攻了上来。

    林守溪见他们如此不讲理,自也不会客气,他与小禾相背而立,举剑迎敌,如当年孽池斩妖时一样。

    “我看你们不过浑金元赤,若真是无辜之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听凭师父发落为妙。”为首弟子冷冷道。

    很显然,他们并不听劝,弟子们出剑的刹那,少年少女的手中亦有白芒一闪而过,他们两人看似漂亮无害,但真正动手之时,气势却如雷霆横扫,弟子们的剑才一近身,就被一股充沛而霸道的力卷在一起,纷纷倾斜。

    这些弟子境界都不算差,但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们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过往所学一招未展,便被秋风扫落叶般击溃。

    他们赢得潇洒,却是苦了慕师靖,剑震动着,她的身躯也随着小禾手腕的翻转而晃动,少女双腿紧拢,红唇紧闭,身躯颤个不休。

    她无比怀念道门清静的日子。

    幸好战斗持续时间短,很快,外面的弟子们已尽数被击倒在地。

    为首的弟子意识到劲敌棘手,也未退却,而是选择拔剑迎敌。

    林守溪给小禾使了个眼色,示意让自己与他捉对战斗,很快,他与那名弟子斗在一起,走了几招后,弟子松了口气,心想此人也不是太强,那些弟子们败得这么快,应是学艺不精,回祖师山后定要好生鞭策。

    斗了数十招后,弟子的筋骨也得到了舒展,他越打越觉得酣畅淋漓,竟有棋逢对手之感。

    转动不休的气丸里,他施展着祖师山的内门剑法,觉得自己可以看清任何招式,拦截任何进攻,他身躯发热,手臂发烫,他有预感,接下来的一剑,将会是他修剑以来最快的一剑。接着,他最快的一剑扑空,而那少年不知何时绕至身侧,弹指打中他的手背,他吃痛一呼,手被迫松开,剑已被人空手夺去,端详一阵后扔还了回去。

    哐当。

    剑落在地上,青年跪在雨地里,看着被弃如敝履的爱剑,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之一,在同龄人里鲜有敌手,这次怎么……

    “妖孽!你一定是妖孽!”

    他大喊着起身,想重新扑上去,却见另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青年飘然而至。

    “发生了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大师兄,这里有妖!”落败的弟子立刻说。

    这位被称作大师兄的青年向林守溪与小禾投去视线。

    “看打扮倒像神山中人……”

    大师兄自语了一句,问:“你们的斩妖令呢?”

    “师尊外出,久久未归,没给我们这个东西。”林守溪淡淡道。

    “师尊?”

    大师兄皱起眉,问:“你们师尊是谁?”

    “道门仙楼楼主。”林守溪直言不讳。

    “道门门主?!”大师兄闻言,真吃了一惊,“你们竟是道门中人?”

    小禾心想,林守溪果然没骗自己,行走江湖,有时候名号比武力更容易解决问题。

    “你们道门择弟子的标准只有脸一项么?”大师兄忍不住问。

    “还有高尚的品德。”林守溪平静地说。

    大师兄沉默片刻,道:“若你们真是那位门主的弟子,那今日之事的确多有得罪,这里的妖乱我们可以平定,两位请回吧。”

    这位大师兄的语气自以为平和,却将小禾激怒了。

    “这里是我家,你凭什么让我们回去?”小禾冷冷道。

    “你家?”大师兄眉头一皱,想起了自己翻找到的巫家家谱,问:“你是巫姹?”

    “那应是我三妹妹,她死了,我亲眼看她死的。”

    小禾清冷回答,再懒与之纠缠,直接负剑走向巫家。

    大师兄将手按在剑上,犹豫着要不要拦,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放他们进来吧。”

    “是,师父。”

    此言一出,大师兄立刻恭敬地让开了身子。

    林守溪与小禾听到这女子的声音,飞快确定,这是一位高手。

    进了门,他们见到那位黑袍女子,却是吃了一惊。

    “赞佩神女?”林守溪脱口而出。

    眼前的女子,无论是身高,打扮,还是漏出黑袍的几茎红发,都与赞佩神女如出一辙!

    此言一出,同样吃惊的还有这位黑袍女子。

    “哦?你见过莪妹妹?”她抬起了些头,露出了光洁尖细的下颌。

    “妹妹?”

    小禾心中了然,道:“你就是赞佩神女心心念念的那位姐姐么。”

    “心心念念?”

    黑袍女子却是摇头,她原本还想问这两位少年少女的来历,此刻却是兴致全无,她淡淡道:“我一个戴罪的女子可不配做她的姐姐。”

    “神女大人于人族有大功,赞佩神女给我们讲过你的故事,你们姐妹都很了不起。”小禾说。

    “神女……我只是废弃之人罢了。”

    黑袍女子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从此再未多言,转过身,径直向前走去。

    林守溪与小禾蹙眉对视,他们都从黑袍女子的话语中感受了一道明显的情绪:妒。

    她嫉妒着她的妹妹,或者说,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妒,而是妒恨。

    他们跟上了黑袍女子的脚步。

    她去往了梵唱声传出的地方。

    那是白墙之后的孽池,在那里,林守溪与小禾见到了可怖的一幕:

    只见一群衣着得体的弟子跪在废墟泥沼之间,对着一滩高高垒砌的淤泥顶礼膜拜,淤泥里,黑色的黏液不断地涌出,弟子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抓着黏液往身上涂抹,他们癫狂地大叫着,口中却不是疯言疯语,而是整齐嘹亮的吟唱,他们唱着经文,韵味古老得不似人声,它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传播很远,在断崖古庭也能听到。

    原来声音是他们发出来的!

    淤泥随着吟唱声越来越高,它的表面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肉芽,肉芽透着粉嫩的色泽,像是成片的苔藓,也像是幼嫩的触手……

    “这是……什么?”

    林守溪看了一眼,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人很明显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们跪拜着一个裹着淤泥的怪物,却像是在拥戴神明与佛祖。

    “邪魔外道。”

    黑袍女子冷冷开口。

    她像是早已司空见惯了这些,只一挥衣袖,将这些弟子尽数打晕,然后将一个瓷瓶丢给大师兄,让他去给弟子们服用。

    梵唱声消失,淤泥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再难维持形状,肉芽们抽搐着凋落,连同它的本体一道消失在了沼泽里。

    “巫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小禾亦是瞠目结舌。

    “我也想知道答案。”

    黑袍女子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道:“既然你们这么想回家,就老老实实住在这里吧,这件事结束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

    说完,黑袍女子消失不见,留给他们的,只有那只空空荡荡只余血洞的右眸。

    戒指中,慕师靖清晰地听到了这一切,她也无暇去想巫家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忍辱负重这么久,偷文稿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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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白祝的重大发现

    乌云雷池般积压在上空,却飘着潇潇的雨,从巫家的高楼上望去,干涸旳大湖起着浓雾,中心处仿佛连通地狱。

    林守溪站在廊道上,望着这一切,一直到身后的红漆木门开出一条缝,一只白嫩小手探出,将门敲了敲,说:“进来吧。”

    推门走入,小禾已沐浴完毕,她裹着雪白暖人的羊绒毯,盘着小巧秀气的发髻,她赤足走到床边,将从纳物戒中取出的衣物一一折叠。

    “这衣服放戒指里也会受潮么?”小禾展开一块羊绒毯,手指轻轻抚摸,疑惑自语。

    林守溪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雪白的脖颈,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与她说着上一次来巫家时发生的事。

    “当时听到楼下动静,我还以为是你,没想到走进去一看,竟是白祝那丫头。”林守溪笑着说。

    小禾也跟着笑了。

    “慕姐姐……”

    小禾停下手中的动作,略显懊悔道:“若慕姐姐跟着一起来就好了。”

    “她有什么好的?”林守溪笑问。

    “来之前还以为是我们两个平静地过日子,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小禾淡淡道:“若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姐姐妹妹们都喊上,还有个照应。”

    林守溪想着楚映婵,下意识点了点头,接着,他看到小禾朝他瞥了一眼,他心头一冷,立刻摇头,道:“有我们两个就够了,何必让她们陪着以身犯险?”

    “嗯。”小禾点点头,她整理完了衣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呀?”

    “瞒着你?”

    林守溪心里一个咯噔,问:“什么事?”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啊!”小禾双臂环胸。

    见林守溪左思右想作不出回答,小禾缩小了一下问题的范围:“有关慕姐姐的事。”

    “慕师靖?”林守溪更加困惑。

    小禾见他还在装傻,不免气恼,心想当初他就是在这里把自己与慕姑娘是姐弟的秘密告诉白祝的,但同样的地方,他却不愿与自己坦白,这是何居心呢?

    不过也是,误结道侣的两人竟是亲姐弟,如此心头的伤,一般人应是不愿轻易揭开的吧……

    “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告诉我吧。”小禾很宽容,暂时原谅了他。

    林守溪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他隐隐约约觉得小禾误会了什么,却不明白这种误会因何而起。

    当然,事有轻重缓急,林守溪决定等小禾心情好的时候问清楚就是了,而现在……

    现在,巫家的雨还未停歇,阴云始终笼罩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林守溪心思絮乱,他坐到桌案前,随意捡起两本书,打算翻阅一二,排遣心情,忽然间,他注意到一本书里夹着什么,想取来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令他精神一震。

    是珠子落地的声响。

    林守溪眉头一皱,他确定声音来源是楼下,那是自己的‘洞房’。

    “我下去看看。”林守溪说。

    这是多事之冬,林守溪不敢放过任何动静。

    他立刻去到楼下,发现是一颗琉璃珠子停在屋子的中央,他拾起珠子,四下打探,很快注意到,这枚珠子原本是镶嵌在烛台上的,不知何故脱落了。

    只是烛台老化了么……

    林守溪四处找寻了一圈,没发现任何邪物的痕迹,终于放心,确定是虚惊一场。

    回到小禾房间后,他没再去看桌上的书。

    天色渐晚,两人路途劳顿,都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小禾已散开发髻,裹着雪毯钻入了被子里,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似感到有些热,窸窸窣窣地将雪毯解下,揉作一团,扔出了被窝,恰砸在林守溪的脚边。

    林守溪看着足边温热的毯子,又看着覆盖在小禾身上的锦被以及微微裸露出的香肩,愣了一会儿。

    小禾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林守溪没有动作,睁开眼,“你站着做什么?”

    “那我……回房歇息?”林守溪试探着问。

    “好呀。”小禾眨了眨眼,说:“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话已至此,林守溪哪还有犹豫,片刻后,只听少女娇叱着警告:“不许胡来!”

    ……

    楼下,慕师靖躺在林守溪的榻上,听着楼上传来的声音,心中冷哼。

    先前,趁着小禾沐浴更衣,将戒指放在桌上的间隙,她偷偷摸摸从纳物戒中挤出,平稳地出现在了她的闺房里,可惜挤出戒指耗费了太多时间,没等她动手,小禾就湿漉漉地从屋内走出,她被迫通过暗门潜入这里,伺机行动。

    不过她也没那么着急了,一路的颠沛流离让她身心疲惫,她忽然觉得那东西被发现了好像也没什么,反正到时候倒霉的、负责辩解的都是林守溪。

    此刻,死证被她挂在窗户外面承受风吹雨淋,以示警戒。

    她则软绵绵地蜷在床上,揉着自己酥软的腿,无力地喘息着,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于是她真的睡着了。

    梦里,她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古老的吟唱声传来,它远比白天听到的梵唱更加古老高远,像是在诉说一段神秘的历史,声音清晰可辨:

    “天空成了死灵的巢穴,海底落满虫子的茧蛹,无主的大地被冰洋瓦解,仅存的土壤竖满已逝者的墓碑……伟大的神明已经死去,它的骸骨深埋,化作土地的脊梁。”

    毫无疑问,吟唱者又是那位梦境深处的黑裙女子。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你若真想说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好么?”慕师靖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问。

    毕竟是梦里的熟人了,慕师靖面对她也不紧张。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黑裙少女说。

    “为什么?”慕师靖问。

    黑裙少女没有直接解答,而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少年,他家族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被杀死,唯独他幸存了下来,他满腔愤怒与仇恨,发誓要为家人报仇,但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于是他与号称全知的魔鬼做了交易,想知道凶手是谁。与魔鬼交易需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是自己,他答应魔鬼,自己死后,尸体归他所有。”

    慕师靖津津有味地听着,问:“然后呢?是那少年开始苦练功法,数十年后报仇雪耻的故事吗?”

    “不是的。”黑裙少女摇了摇头,说:“之后少年发现,原来杀他全家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恩师,他知道了真相,再难隐藏成无知,某一天,他露馅了,被他恩师一刀杀死,他死之后,尸体被魔鬼俘获。”

    “这……是寓言故事?”慕师靖疑惑道。

    “也许。”黑裙少女说。

    “你想告诉我,在弱小的时候知道太大的秘密,反而是危害,对么?”慕师靖问。

    “嗯。”黑裙少女点头。

    “这是你编的?”慕师靖淡淡道:“真是无聊。”

    “这是我朋友的故事。”黑裙少女说。

    “朋友?”慕师靖感到好奇:“你这样的人还有朋友?”

    她看着这位黑裙少女,只感到了深深的孤独。

    黑裙少女没有回答。

    慕师靖静静地看着她,似也被这种孤独所染,她心生垂怜,试探着问:“那……我是你的朋友吗?”

    “你是我的作品。”黑裙少女清冷开口。

    慕师靖从梦中醒来。

    夜已三更。

    “睡了这么久吗……”

    慕师靖浑浑噩噩地起身,她拖着依旧脱力的身体,回想着先前的梦境,舀了冷水洗了把脸。

    她原本以为楼上今夜动静会很大,但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安静得出奇,他们好像真的只是在睡觉而已。

    遇到自己时百般调戏,在小禾面前又装正人君子,真是白废了一颗淫贼之心……慕师靖恨恨地想着。

    她喝了杯水,躺回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下半夜再未能睡着。

    清晨,外面透来蒙蒙的亮光。

    慕师靖听到楼上有动静响起,又是那对小夫妻在打情骂俏了,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你竟敢非礼我?!”是小禾的声音。

    “没有啊……”

    “还敢说没有?”

    “真的没有,我只是蹭……”

    “你还敢说!”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觉得,超凡的感知力并没有给她带来热闹,反而加深了她的孤单。

    终于,楼上的热闹在林守溪的投降中宣告结束,他们开始商量正事。

    慕师靖偷听了一会儿,知道他们要出门了。

    她将在外面挂了一夜的死证收了回来,抱在怀里,紧张地等待。

    她已做好了他们路过这间房间,拐进来忆旧一番的打算,同时,她也做好了不下十种应对的方案,只等稍后实施,要骗过小禾并不容易,她必须施展出毕生所学,将道门身法发挥极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慕师靖悬着心等待。

    她的每一节筋骨都像紧绷的弹簧,蓄势待发。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门也没有被推开。

    慕师靖心中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楼下望去,发现他们已在细雨中走远。

    竟……这么简单?

    一路发生的各种艰难坎坷,真正事到临头时,反而顺利得出奇,她不觉惊喜,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她固执地觉得一定会有意外发生,一定会有……

    可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迎面而来的也只有沙子般的雨雪。

    慕师靖木木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向着楼上走去。

    她认真地踩过每一级台阶,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在桌案上轻松地翻到了自己落下的纸稿,她没有将这万恶之源焚毁,反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张张翻阅,读诗般朗诵起来。

    一直到她念完,林守溪与小禾也没有回来。

    “原来这么容易啊。”

    她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将稿子叠好,收入怀中,在帮他们打扫了一遍房间后,才推门离去。

    巫家的大门口,弟子们犹在守门,当然,他们只能守住门,守不住她。

    慕师靖悄无声息地逾墙而过,走上通往外界的道路。

    她向前走去,距离巫家越来越远。

    同时,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最后,她忍不住回头,看着雨中的黑色大宅,忽然自问道:“我在躲什么呢?”

    是啊,文稿已经拿回,她没了软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样走了也太没劲了……”慕师靖自言自语。

    没有困难就创造困难,她绝不甘心这样回去。

    她折身返回巫家。

    守门的弟子见远处有人走来,纷纷拔出刀剑。

    慕师靖冷冷地看着他们,怡然不惧。

    她又是我行我素的圣子了。

    ……

    孽池的石门口,林守溪与小禾又见到了这位黑袍女子。

    昨夜,他们曾讨论过这位前代神女的境界,他们确定,这位神女已严重跌境,早在人神境之下,同样,她的精神状态也极差,她没有神女仙子该有的端庄与仙意,反而常常透着阴鹜与嫉妒。

    小禾在靠近她时,就分明地感受到了这种妒意,仿佛她要将自己吞噬,汲取青春与美貌。

    小禾感到了些许恐惧,倒不是害怕她,而是害怕某一天,时姐姐也被神剑反噬,变成这般模样。

    “你们确定要来么?”黑袍女子说:“昨天那批弟子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对着肉瘤顶礼膜拜,却纷纷宣称自己见到了真佛。”

    林守溪与小禾一同点头。

    黑袍女子没有夸奖他们的勇敢,反而说:“在没有见到真正的恶虎前,牛犊总是很大胆。”

    林守溪并不这么想,他正是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危险,才越发坚信小禾的预言,他相信,自己的阳寿无论如何还有两年,孽池纵然凶险,应也伤不到性命。

    更何况,修真者受万民奉养,如果有了牵挂就畏首畏尾,不愿以身涉险,那仙人与蛀虫又有何区别?

    小禾看着林守溪平静的脸,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

    少女薄唇翕动,欲言又止……只是这一次阻止她开口的并不是害怕谎言被戳破,而是她也有些相信,自己的预言可能真的会成真。

    她不知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只觉惶恐。

    厚重的石门被推开,晦涩的风吹了进来。

    巫家本该有的鸟语花香早已不见踪影,这千万里的孽池依旧灰败一片,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无数的断壁残址。

    黑袍女子走了进去。

    林守溪与小禾紧跟其后。

    这是他们第二次踏足孽池,境界虽已今非昔比,可心中的不安却未能减少半分。

    这里的裂谷深峡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穿过树林时,林守溪看到了大片的断木,某一棵树上还横嵌着一柄古刀,衔刀的尸体却早已腐烂。

    这是当初他与妖邪战斗的痕迹。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孽池邪气很重,没有了斩妖院的定期清理之后,此处的妖浊已旺盛到令人作呕的地步,一路往前,他们遇到了不少邪物,有些是新生的,有些则是当初的漏网之鱼,他们不管敌人强弱,一见到人就扑杀过来。

    黑袍女子没有动手,负责杀妖的始终是林守溪与小禾,他们找到了当初在这里战斗的感觉,不同的是,他们从虚与委蛇变成了真正的并肩作战。

    约莫半天之后,他们跨过了当初被斩断的铁索长桥,来到了遇到假云真人的墓地。

    当时他们就走到了这里,之后因为龙尸不死不休的追杀而被迫折返。

    黑袍女子站在龙尸爬起的崖边,目光向下望去。

    忽然,她发现足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个不停,那是一张泥土捏成的嘴,里面的牙齿已经歪斜,它贴在张模糊稀烂的脸上,口中还在念念有词:“五行尸解,五行尸解……”

    它已不知道念叨了多久。

    黑袍女子抬足,一脚将它彻底踩烂。

    雾在悬崖下弥漫,风从那里呼啸而起,林守溪站在悬崖边望去,分不清自己听到的是风声还是龙吟。

    ……

    云空山。

    楚映婵早已知道了慕师靖离去的消息,她猜到她是尾随林守溪与小禾而走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也想过,自己要不要跟着追上去,毕竟林守溪走后的这几天,她几乎是彻夜难寐的。

    她似乎停留在了那个扫雪的夜晚,怎么也走不出来,每每闭上眼,她就能看到满庭冰雪和凄艳招展的寒梅,她才初初知味,等待她的却不是纵情的欢好,而是漫长的等待,只可以记忆中的回甘解乏……她无法抑制地思念他。

    可每当她打算动身前往巫家时,她又总能将自己阻拦住,以责备的口吻训斥自己:“楚映婵,你身为道门弟子,这样……成何体统?”

    同样身为道门弟子的白祝则每天无忧无虑的,她坚定地保守着慕姐姐的秘密,哪怕是小师姐发问,也一问三不知。

    她无聊的时候就去寻小师姐玩,甚至还嘲笑小师姐,说大家才离开三天,小师姐就耐不住了,不像白祝,至少要一个月才会开始伤心呢。

    然后她就被楚映婵捉起来打了。

    白祝委屈地离开楚门,打算接下来的十三个半时辰都不理小师姐了。

    只是独自一人又能玩什么呢?

    白祝思前想后,决定玩师尊扮演游戏。

    她独占据了道门,睡在师尊的榻上,坐在师尊的椅上,学着师尊的模样,威严地发号施令,小麒麟在座下呀呀地叫着,表示听令。

    白祝越来越大胆,真有种自己是未来道门门主的感觉,甚至开始搜刮师父留下的宝贝。

    只可惜,有了云螺的前车之鉴,师父有意提防她,将宝贝们藏得很好,她找了许久,也只在师父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幅画。

    师父的床几乎没人敢动,但这幅画依旧藏得很深,若非白祝机灵翻找了一下暗阁,要不然也没办法发现它。

    白祝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师尊从外面回来,背上背的那幅画。

    白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她在关上了门窗之后将画取出。

    她本以为画上会是什么新奇的神话故事,可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

    画的内容太简单了,只是一个约莫七岁的姑娘,只见这小丫头穿着漂亮的鹅黄襦裙,梳着精美的发髻,面容清稚而娇气,她踩着双梨白小鞋,打扮和自己有些像,也差不多可爱……不过除此之外,这画也找不到其他新奇之处了,若她是个活灵活现的人,白祝指不定还要拍着她的肩膀,喊一声‘妹妹’。

    看了一圈,白祝正想将画收起,忽然发现画的一角还写着两个字,识字的白祝轻轻念出:

    “偶……衣?”

第两百零一章:孽池之秘

    “偶衣……偶衣是什么东西呀?”

    白祝挠了挠头发,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搜索了一番,一无所得,她仔仔细细摸了摸,怎么看也觉得这不像是一件衣服。

    她又想到了一些民间故事,说是有些画只要水泼火烧,画上的人就会活过来,但她不敢尝试,心想这是师尊旳画,应是贵重的。

    “不对呀,连白祝都能搜到的画,应该贵重不到哪里去吧……”白祝暗暗地想。

    她盯着画上活灵活现的可爱少女,越发觉得好奇,因为白祝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

    问问小师姐去!

    白祝将画卷起,背在背上,大刀阔斧地迈步,准备去寻楚师姐刨根问底,走到门口时,冷风吹来,白祝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师尊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白祝找到呢?这……一定有问题。”

    白祝立定站直,揉着小下巴开始推测,周密地思考了一番后,白祝得出了结论:师尊放这么显眼的地方,一定是故意想让人发现的!

    可是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很特殊吗?

    白祝又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师尊为了试探白祝乖不乖,特意设置的陷阱,白祝若将它交出去,这几天在仙楼内的横行霸道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虽说师尊哪怕真知道了,最后也是罚小师姐管教不力,怪不到白祝头上,但善良的白祝岂能眼睁睁看师姐白白受罪?

    权衡之下,白祝将这幅画收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

    很快,白祝就将这件事忘掉,她快快乐乐地跑下山,去寻小师姐玩了。

    白祝来到了楚门。

    楚映婵一如既往地立在积雪的庭院里,穿着如雪的长裙,墨发流泻,镂花金冠精细贵气,她正盯着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发呆,一双清澈美眸幽幽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白祝每每见到师姐总会感慨,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姐这样高挑漂亮。

    她拿着这个问题问过师尊,师尊也不遗余力地打击了她,说她是萝卜成精,长得比普通人类慢许多,哪怕真长大了也是矮敦子,这让白祝伤心了许久。

    白祝站在门后面,偷偷地打量着小师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师姐的气质有些变了,过去,小师姐就像是一捧澄净的雪,别无杂质,现在呢,更像是一捧落了梅瓣的雪,纯净依旧,却添了艳丽颜色。

    也许,这就是姐姐们常说的风情吧,白祝长大后也会有的……白祝满怀期待地想。

    ……

    孽池。

    悬崖边,湿重的大雾持续向上吹来,两侧的苔藓呈现着猩红的颜色,茂盛如灌木丛,黑袍女子立在崖石上,向下望去,她听着龙吟般的风声,眼神比渊潭更空洞。

    小禾本以为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会说出一些对孽池的看法,谁知半晌后,黑袍女子开口就是:

    “我妹妹是个贱人。”

    林守溪眉头一皱,他对赞佩神女的印象很好,不明白她姐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神女大人很关心你,她还让我帮着修复你的眼睛。”林守溪说。

    “关心?”

    黑袍女子却是摇头,“她从小就不如我,智慧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天赋不如我,她嫉妒着我啊,她传的是我的位,接的是我的剑,她根本……巴不得我死。”

    林守溪没再接话,这位前代神女的精神明显不太正常。

    黑袍女子越说越疯狂,她不停说着,身躯也抖个不休。

    “我妹妹是贱人……七个罪戒神女都是贱人!她们根本不忠诚于陛下,她们只是觊觎力量的贼……”

    她不停说着,黑袍忽地鼓起,黑袍之下数根锁链探出,将她的身躯紧紧缠住,她惨哼一声,被迫跪倒在地,如受刑拘押之人。锁链不断施放着雷电,她跪在地上,颤抖喘息许久后,尚存的左眼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之色。

    这一幕突如其来,林守溪与小禾在一旁吃惊地看着,忽然明白,她来探查孽池为什么没有带上其他弟子了。

    “让你们见笑了。”

    许久,锁链收入袖中,黑袍女子气息渐渐平复,她语气清冷道:“我是戴罪之人,这是刑,每当我精神陷入崩溃边缘,它就会将我拉回去,所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发疯时的胡言乱语也不要放在心上。”

    接着,黑袍女子像是说完了所有的话,她跪在崖边,看着底下升腾起的雾,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女子终于起身,跃向了深渊。

    磅礴的真气从她身体里涌出,浓重的雾气被劈开,站在崖上的林守溪也隐约看到了深渊之底的场景。

    这片龙尸爬起的悬崖下密密麻麻都是骨头,从高处望去,它们像是大堆大堆的白蚂蚁尸体,令人毛骨悚然。

    林守溪与小禾顺着崖壁滑下,也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崖底,他们见到了一个积水的巨坑,那就是龙尸苏醒前的墓地,周围还残留着许多苍白坚硬的碎骨。

    林守溪站在这片白骨为壤的土地上,向四周望去,除了充斥峡谷的腐烂之气,没见到其他特殊之物。

    他们跟着黑袍女子沿着山壁夹缝的道路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们也多次听到了古怪的梵唱声,声音像是某种蛊惑,无法判断源头,却响个不停,小禾以声之灵根将其屏蔽,阻止了它的渗透。

    接下来的半天里,这位前代赞佩神女又发了几次疯,每次发疯的时候,铁链都会从袖口钻出,将她的身躯紧紧缠住,通过释放电流的方式使她清醒,而每次发疯,她都会说许多充满妒恨的话语:

    “我妹妹是贱人,七神女都是贱人……”

    “你们别看清斋神女长得这么纯净,她是在青楼里生出来的,她娘是婊子,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还有漠视神女,别看她现在这么风光,她曾消沉过很久很久,每日借酒消愁,她妒心比谁都强,她忘不了自己的失败,她始终将道门门主视为大敌,只是她从来不说……

    还有垂怜神女,她是世家子弟,她的家族罪行累累,她看似身份尊贵,实则是家族洗刷罪孽的工具罢了……”

    “她们都有罪,她们才是真正的罪人,她们才应该被绑起来,接受雷与火的洗涤!”

    一片旧遗迹前,她的癔症再次发作。

    黑袍女子跪在地上,话语近乎咆哮。

    林守溪终于停下了脚步,疲惫地看向小禾,聚音成线,问:“你真的要做时以娆的弟子么?”

    “这位前代神女自己也说了,她发疯时的话语不足为信,时姐姐是好人,你岂能因为陌生人的只言片语而动摇?”小禾感到不悦,反问。

    “我不是不相信她,只是……”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我不希望你变疯,哪怕只是可能。”

    若是以前,小禾一定会以自己意志坚定作为顶嘴,但现在,他们意外地遇到了这位前代神女,看到她备受折磨的疯狂模样,小禾却失了那份言之凿凿的自信。

    她知道,每一个能成为罪戒神女的,都是天资卓越,意志卓绝之人,自己并不比她们更强。

    可她也答应过时以娆,若有一天身死,她会为她承剑。

    小禾当时答应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以为林守溪死了,那时她心无挂念,淡漠非常,正是承剑的心境,想来时以娆挑她为弟子,也是看中了这点。

    之后林守溪冒雨攀崖而来,与她重逢,她对于贸然答应承剑一事已有悔意,但她毕竟是重诺之人,何况时以娆对她还有救命之恩。

    林守溪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没关系,来日方长,我相信小禾只要能走出一条令时神女也刮目相看的道路,她自会尊重你的道,不会强求。”

    “我会认真考虑的。”小禾乖巧点头。

    “嗯,莪不想你承受这样的折磨。”林守溪说。

    “是么?”小禾狐疑地问。

    “当然。”林守溪肯定道。

    “那你昨晚还威胁我说,要去问楚映婵借法宝,将我五花大绑起来?”小禾眯起眼眸,恍然道:“你口口声声说不希望我受折磨,但心里却变着法子想怎么折磨我,对么?”

    “我……有说过这个?”林守溪心虚地问。

    “当然有,你昨晚还说……唔……”

    小禾话到一半,被林守溪捂住了嘴巴。她没有勉强说下去,因为她本就想以比较轻松的方式结束这个话题。

    天渐渐黑了。

    他们在孽池中探寻了一整天,除了一些肮脏恶心的妖浊外,没再发现其他什么东西。

    路越来越远,环境也越来越荒,再往前,放眼望去也只是一片腐烂的黑土,并无他物。

    “也许是我想多了,这只是一片诅咒之地而已。”黑袍女子说。

    正当她放弃探索,想要折身返回时,脚下的土地忽然颤了颤。

    突如其来的地动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林守溪抬首望去,夕阳西斜,天边一片绛紫,诡异的紫光里,隐隐有红芒升腾而起,像是火山口喷出的岩浆,光里面,还有清晰而响亮的龙吟。

    这是真正的龙吟声,与当初林守溪和小禾在孽池中听到的如出一辙。

    “龙尸?”

    小禾心弦紧绷。

    但她凝神细辨,又发现这龙吟声与他们在孽池听到的并不相同,当时那头赤瞳巨龙的声音暴戾而凶猛,充满了王者威严,而眼前这缕龙吟却透着绝望,仿佛是野兽濒死前的哀鸣。

    思索间,黑袍女子已经动了,她贴地飞掠,朝着龙尸所在的方向极速前行。

    林守溪与小禾跟随其后。

    掠过茫茫黑土,抵达龙吟声响起之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那是一片遗迹,满地断壁残垣,早已衰败,遗迹的尽头处赫然耸着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意外地保存完好,它的四周放着火盆,中心处则是一个枯井般的巨坑,龙吟声就是从这坑中传出来的。

    林守溪与小禾到达时,黑袍女子已立在坑边,沉默地向下望去。

    龙吟响个不停,声音化作了实质的风,沿着井壁持续不断地向上吹去,在夜色浓重的夜晚显得尤为嘹亮与骇人,如果是普通人站在这里,耳膜很快就被震碎。

    少年少女逆风向前,立在巨坑边缘,与黑袍女子一道向下望去。

    他们预想过自己会看到一头龙尸,但哪怕有了心理准备,眼前的画面依旧出乎了原先的预料。

    巨坑之下确实有条龙,一条残疾的巨龙,它的瞳色介于金赤之间,变化不定,像是烈火炙烤的黄金,它的翅膀是残缺的,骨翼从中折断,裂纹分明,它的爪臂连同着肋骨一起破碎,在胸口处形成一个空洞,这使得它没有办法沿着井壁攀爬,逃出这个极深的大坑。

    一头手翼残疾,过去应有浑金之瞳的龙……

    当然,光是这样,他们绝不至于这么震惊,尤其是早已见过了苍碧之王的林守溪。这头浑金之龙固然狰狞,但与苍碧之王的威严美丽相比,简直像是一只被困的蝙蝠。

    与大部分龙尸不同的是,这头金瞳之龙几乎看不见骨头,除了与墙壁紧贴的部位,它绝大部分的身体都被血肉与鳞片包住了!

    他能看到它随着呼吸而不断开合的鳞片,它们像是钢铁铸成的,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整齐的轰响,这些鳞片遍布了它的背脊与尾巴,它的胸口两侧则长有四块盾牌般的龙鳞,龙鳞之下,古龙细腻而坚韧的肌理清晰可见!

    “龙——”

    黑袍女子口中发出了这样的音节。

    这是真正的龙,而不是龙尸!

    在人类为期不长的修真历史里,有无数的学究对着龙尸的骨骼钻研,想要复原出它生前的模样,为此还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辩。

    因为谁也没见过真正活着的龙,所以他们坚持着各自的观点,很难说服对方,甚至有人提出,龙尸生来就是骨头,没有血肉鳞片的,它们是一种神奇的生命,我们不应该以其他生物的模样来揣测它们。

    现在,这场争论可以终结了。

    黑袍女子激动得全身颤抖。

    她来巫家之前根本想象不到,这里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

    “天眷,这是天眷……我能赎我的罪了……陛下会宽恕我的罪……我能获得自由,我能获得自由了!”

    黑袍女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她的身躯摇晃着,体内缠绕的铁链同样碰撞作响。

    林守溪同样明白此行的非凡意义。

    早在第一次来到孽池时,他就感觉这里藏着秘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里藏着一头活生生的龙。

    可是这样的龙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它难道从上古时期就被埋在这里,骨头血肉没有被岁月腐蚀,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还是说,它是一头人造的龙……类龙的血裔他在有鳞宗见过,它们同样具有着龙的狰狞与美,如果体型足够大,或许可以以假乱真。

    当然,这两种猜测都不太可能,血肉消尽一事,连苍碧之王都未能幸免,一头金瞳巨龙又凭什么可以幸存?

    至于第二种可能……

    孽池哪来的人?

    想到这里,林守溪猛然想起之前与慕师靖回到巫家时的所见所闻。

    当时,在用巫家的法术炮弩攻击孽池时,慕师靖说,她见到了一个人影。

    难道白墙之后的孽池里真的藏着人?

    可巫家建成三百年,如果孽池藏人,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察觉到?

    接着,林守溪想起了季洛阳。

    斩妖之时,季洛阳进入孽池,因为其身负‘钥匙’之力,所以原先的妖物封印被尽数打开了……难道说,除了龙尸与邪神之外,当时还有更可怕的东西也挣脱了封印吗?

    说起季洛阳,这两个月里,他与慕师靖也用心调查过季洛阳的下落,可依旧一无所得。

    季洛阳在离开巫家后的一年闯下了不小的名声,留下了诸多抄改的诗稿,可当林守溪醒来以后,这个人却像是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

    难道说他就藏在……不,不可能!

    林守溪正猜想着,他的手忽然被小禾握住。

    “小心!”少女悚然低叱。

    话音才起,祭坛周围的火盆忽地点燃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先前,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这头活龙所吸引,完全没有意识到祭坛的周围悄无声息地涌来了一群诡异的生命。

    它们披着浊黄色的古袍,蠕动着爬上祭坛,古袍边缘露出的,是一只只腥臭湿腻的触角。

    邪灵!

    这片遗迹里竟然藏着大量的邪灵,邪灵身披黄袍,证明其已拥有了相当的智慧,它们人一般立起,在黑暗中幽幽地蠕动了过来。

    而在这些邪灵的背后,赫然是一个更可怕的巨物。

    那是一大坨蠕动着的肉山,它的上半部呈现着夕阳般的绛紫色,下半部则是粉色的,巨肉与巨肉堆叠着,而这些赘肉下面,藏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它会随着肉山的蠕动而显露出来,同时,一张张臃肿的、布满矬子的嘴巴从它的表面不断裂开,开合不断……

    而就是这样的怪物,它正曼声唱诵着古老的经文,声音宏亮悠远,俨然是一尊得道的大佛!

    林守溪与小禾呆滞原地,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而黑袍女子对此浑然不觉,她依旧跪在巨坑的边缘,盯着那头巨龙看,口中念念有词:

    “天眷,这是天眷……我要重获自由了……我一定要找到那颗蔚蓝的星……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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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全糖丿夕年打赏的舵主!!感谢简单易懂的伞蜥蜴、VarXy打赏的执事!!谢谢三位大佬的鼓励与支持~~感谢你们呀!么么哒~

第两百零二张:万龙之主

    太阳已堕入山谷,绛紫色的光还未淡去,诵经声委婉悠扬,好似吉祥天女降临歌唱天籁,但在天空中飘散的却不是天女旳花瓣,而是横飞的腥臭白沫。

    “它们……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小禾不解。

    先前他们过来的时候,这里分明还是一马平川之地,一点鸟兽的影子都无法看见,转眼之间,乌泱泱的邪灵已将他们团团围住,这坨粉色的烂肉则是平地拔起的大山,它摇摇晃晃,随时都像要垮塌下来。

    林守溪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断壁残垣,心想难道它们住在地下?若真如此,他们岂不是踏足了邪灵的领地,插翅难逃?

    如果有足够的风力,林守溪是可以凭借剑经的力量飞离的,但风停了,不属于冬天的闷热将周围笼罩,祭坛好似一个大型的蒸笼。

    战斗一触即发。

    身披黄袍的邪灵们发出尖锐的嘶叫,它们像是成群的鼠类,恐吓着这个外来者离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鸣声里,先前还移动迟缓的邪灵忽然加速,从老鼠变成了狂奔的野牛群,围拥着上前撕咬。

    林守溪与小禾站在祭坛中央,对着汹汹而来的邪灵拔剑。

    两人像是衔剑的飞鹰,冲入了浩荡的邪灵群落,白色的弧光在邪灵群中不断亮起,每一次都可以带起大片湿腻的血肉,这些血肉像是蜥蜴断掉的尾巴,虽然脱离了身体,却还是剧烈活动,与其他的断肢拼凑,形成一个新的个体。

    林守溪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丑陋的东西要披上黄袍,这是它们对于黄衣君主的崇拜么?还是单纯地想要遮蔽自己的容颜?

    小禾在邪灵潮中杀了几轮,只觉得力不从心,她觉得刀剑根本就是人类内战时才会用的兵器,对付这等邪祟,大柳树都比名刀宝剑好用。

    这些邪灵虽拥有了一定的智慧,可依旧算不上多么强大,它们的攻击主要是靠声音渗透精神,形成污染,但这被小禾的灵根天然克制了,于是它们也只能靠肉身搏命亦或是喷吐具有麻痹性的汁液进行攻击,它们的肉身强韧,自愈能力强得恐怖,纵是林守溪与小禾全力出剑,亦是杀之不尽。

    数以千万计的邪灵已是如此,难以想象深居海底的邪神该是何等的强大。

    厮杀与对冲里,林守溪气丸疾转,肌肉紧绷,手中湛宫清越长鸣,斩得黄袍满天飞卷,可敌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断肢的增多形成更多的个体,渐渐地,地面上淌满了腐烂腥臭的酸蚀汁液,他们立足之地也越来越狭小。

    另一边,黑袍女子又陷入了癔症,她紧拢着黑袍,还在喋喋不休。

    “我的梦是真的……不,那根本不是梦……我见到了那颗星,那是陛下对我的指引,我要获得自由之身,我要去到那里……”

    小禾足尖一点,飞快撤至她的身边,试图唤醒她,可黑袍女子死死地盯着巨坑底下的龙,只顾念念叨叨,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小禾不由想到时以娆拔剑时的场景,当时林守溪要是没有得到洛初娥的戒指,通过先祖血脉将她唤醒,时姐姐也会变成这般模样么?

    她无法将神姿卓绝,白衣飒然的时以娆和一个锁链缠身时而疯癫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怎么样?”林守溪来到她身边,问。

    小禾摇了摇头,她望着密密麻麻纠缠而来的邪灵,心急如焚,道:“她一直在重复梦啊梦的,死活醒不过来。”

    林守溪咬紧牙关,四下张望,思考着对策。

    难不成他们要一齐往这龙坑里跳?

    可这金瞳巨龙虽然长得比邪灵好看得多,危险性恐怕比它们更高出千百倍。

    小禾抓着黑袍女子的肩膀用力摇晃,试图让她清醒,但这位前代神女却是猛地挥袖,反地将她震走,林守溪忙将小禾抱住,防止她摔倒。

    “没事吧?”林守溪问。

    黑袍女子的铁链限制了她的力量,故而小禾没有受伤,只是她越想越气,忍不住道:“梦梦梦,梦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世界上要是有蓝色的星星,我就把头发弄成绿的!”

    “小禾息怒。”林守溪虽知她是玩笑气话,但还是吓了一跳。

    小禾点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得想办法逃离这里,他们已在孽池中得到了足够的发现,剩下的交给神山更强大的仙人便是,他们没必要贪功冒进。

    只是……这要怎么出去?

    “杀出去吧。”小禾估算了一番,立刻做出决定,说:“我们齐心协力,专心突围,应该能杀出一条路,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那头东西不出手。”小禾望向了那头粉色的肉山。

    这头肉山应是一尊小邪神,与他们当时在暗流之底见到的一样,它站在邪灵潮的后方,像是一位压阵的大将军。

    小禾刚刚说完,不等林守溪对她的想法进行分析判断,那尊粉色的肉佛就出手了。

    它像是能听懂人类的话语,表面的皮肤开裂,似咧嘴而笑,而这张嘴巴里,竟真的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根极长的粉红色舌头,跨过邪灵的浪潮,飞快来到了少年少女的上方,随后,舌尖花瓣般开裂,变成五指模样。手指分明,掌纹细腻,这俨然就是一只真正的大手,它当空拍下,掌风大作,风雷齐鸣,竟真有伏魔掌之气势威严。

    林守溪与小禾身形一闪,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掌,而他们先前所站立之处,赫然砸出了一个深深的手印。

    粉色的舌掌抬起,却没再拍落,掌心处,又一裂纹生出,那赫然是一张嘴,一张人类的嘴。在这样的怪物身上,满口的尖口獠牙不是最吓人的,反而是这样唇齿分明的人嘴更为恐怖,它嘴巴开合,似在说着什么话,可声音极为模糊。

    接着,这尊邪神意识到了原因——缺少舌头。很快,一根扁平宽厚的长舌从嘴巴里探出,舌苔上飞快生长出一个个尖锐的疣突,疣突孢子般破裂,开成了一朵又一朵的肉莲花!

    肉莲花挤满舌苔,这样看一眼就令人作呕的东西,便蟒蛇般朝着少年少女缠绞了过去。

    林守溪与小禾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他们立刻以真气护体,横剑后退,可这舌头却追得不依不饶,临近巨坑之时,两人避无可避,只得正面迎敌。

    开满莲花的长舌高悬头顶之际,他们的身后,一道炽烈的龙息恰好喷吐而出,火焰沿着硬实的井壁上窜,烧上了舌头,灵巧的肉莲花如遭电戮,连同那天籁似的佛唱一同僵住。

    黑袍女子的身体同样一僵,她回头望去,看着黑压压的邪灵潮,看着千手千眼舌灿莲花的肉佛,后知后觉地清醒了过来。

    “佛……又是佛……”

    黑袍女子喃喃不休,她缓缓站起,抬起头,露出了她的眼,一只空洞漆黑,一只雷光闪动。

    她口中念动复杂的祖师法诀,一袭黑袍裹满风雷,她细腻的玉手从袍中伸出,似拈子而落,口诀的最后汇成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杀’字。

    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席卷过整片祭坛,他们的脚下,裂纹向着周围飞速扩散,这与其说是法术,不如说是命令,指令下达之处,岩石崩坏,大地塌陷!

    这一刻,她终于恢复了前代神女应有的神采。

    那些邪灵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攻击,它们的肢体被撕裂、碾碎,来不及重组就落入石缝中去,粉色大佛的舌头也被斩断,但它笨重的身体依旧浮在大地上,口中的经文越诵越响亮。

    小禾忽地痛哼一声。

    “怎么了?”林守溪关切地问。

    小禾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知道,是灵根的问题,灵根虽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器官,它就像是手脚一样,用多了总会劳累,小禾长时间地用灵根屏蔽这诡异梵唱,终于出了岔子。

    还好,随着黑袍女子加入战斗,梵唱声也弱了不少,小禾将声之灵根暂时关闭。

    但不知为何,灵根关闭后,她的意识里凭空挤出了很多幻觉,这些幻觉是一幕幕的画面,其中有蔚蓝色的大海,有升空而来的骨龙,有堆满尸骸的雪山……

    她确信,这些画面并不来自于她的记忆。

    这是……髓血里藏着的记忆么?

    未等小禾思考明白,她的手腕被林守溪抓住,只听他喝了一声:“小心脚下。”

    小禾眉头一皱,向脚下望去,这才发现,先前黑袍女子的法术用力过猛,竟引发了真正的地陷,他们脚下的大地已摇摇欲坠。

    林守溪二话不说,见小禾身体不适,他直接抄起膝弯将她抱在怀里,同时身影飞掠,朝着外面冲去。

    可大地的崩坏一发不可收拾,林守溪跃起的身影刚刚落地,足下的土地便塌了下去,他抱着小禾,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这是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场地陷并不是黑袍女子太过强大,而是这片土地本就是中空的!

    上面的断垣残壁只是假象,这土壤的下方,俨然藏着一座真正的、属于邪灵的宫殿。

    先前密密麻麻的邪灵就是从这里钻出来的!

    上面的黄袍邪灵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座地底之殿才是它们真正的居所,这里的砖面、墙壁、屋顶、藻井都被细密的触手所覆盖,它们就像是没有壳的螺蛳,爬得到处都是,当然,它们绝不是餐盘上的美味,相反,误入此处的人才是成为它们的食物!

    两人还在下坠。

    一旦落到这座地宫的地面,数也数不清的邪灵将会一哄而上,将他们撕成碎片。

    情急之下,小禾犹豫着要不要解开封印。

    在妖煞塔的时候,时以娆说想吞噬她的不仅仅是邪龙,还有她体内的髓血,这让小禾对这封印慎之又慎,不到真正的危难关头绝不打开。

    现在想想,自己的身体被髓血吃掉总比被邪灵撕碎强,何况髓血未必能胜得过她。本着宁与家贼不与外奴的思想,小禾准备将红绳解开,却被林守溪按住了手腕。

    “相信我。”林守溪笃定道。

    小禾也不知道该信他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小禾就知道了他的信心来源——水。

    临近地面时,他们听到了汹涌的水声,邪灵无法长期离开水,所以这座宫殿实质上也扎根在地下的暗流里,这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林守溪再度将白瞳黑凰剑经施展开来,剑经赋予了他对水的掌控力。

    跃入水中的那刻,水面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波纹,将附近的邪灵霸道地排开,在他们扎入水中后,水又聚拢回来,将他们紧紧包裹,像是一层水膜制成的铠甲。

    林守溪就借着对水的掌控,顺着湍急的水流而下,飞快地逃离了这座邪灵之宫。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实在太快,若是邪灵拥有足够的智慧,看着这两一晃而过的人影,恐怕还会以为这地宫闹鬼了。

    林守溪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与当初被无首邪灵追杀的场景非常相似,更值得庆幸的是,这次他们顺着水流冲出地底,没再看到一头龙尸在外面守着他们。

    “你这剑经真强,更胜神术了。”小禾忍不住夸赞。

    林守溪点点头,本以为她还会说出什么感动的话语,谁知小禾又道:“这是不是你当初谎称白雪流云剑经的东西?”

    “好像……是。”

    “好呀,你就教我这样货不对板的东西,还在里面掺无心咒?”小禾气鼓鼓地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林守溪深明大义地说。

    他向着四周望了一圈,黑夜看不真切,但他可以确定这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湖水向着巫祝湖的方向流动,在断崖处形成了一片瀑布。

    果然,这里所有的暗流几乎都是流向巫祝湖的。

    难怪当初黄衣君主进攻神域时,可以召集出千军万马一样的邪灵,原来孽池的腹地早已成了邪灵的老巢了……

    等等,老巢……

    林守溪立刻生出猜想,既然这里是邪灵的老巢,那它们所信奉的黄衣君主,会不会也居住在这片孽池的更深处?!

    想到这里,林守溪忍不住朝孽池更深处望了一眼,那里大雾弥漫,似乎藏着更深的隐秘。

    巫祝湖中藏着太古级别的镇守之神,孽池中很可能居住着同为太古级别的旧神,巫家到底何德何能,竟和这两邻居做三百年的邻居?

    “对了,那位神女姐姐呢?她去哪里了?”小禾问。

    “她应该还在和那头肉佛战斗。”林守溪说。

    小禾不免担心起来。

    “好歹是前代神女,斩杀一头小邪神应该不在话下,我们不用太担心。”林守溪说。

    “但愿如此。”小禾轻轻说。

    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在林守溪与小禾折返的路上,恰好撞见了激烈厮杀的黑袍神女与粉色肉佛,他们都离开了那片崩塌的祭坛领域,在坚实的土壤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与刀剑的决斗不同,他们的厮杀更趋近于斗法。

    丑陋的粉色肉佛用触须结着曼妙的手印,他身上不断有嘴裂开,吐出真言,真言汇聚成妙法,妙法之上,他紫色的头颅开裂,生出三朵团簇在一起的金花,花瓣边缘满是刚毛。

    黑袍女子也没有拔剑。

    自从赞佩神剑离身之后,她再没有佩戴过剑。

    她的身影不断闪动,口中所诵正是高奥玄妙的祖师法术,法术如雷电劈落,不断地抽打在这肉身大佛的身上,一阵激烈的交战里,它粉色的身躯开始瓦解,一只只眼睛从赘肉下窜出,种子般抖落,离开即将毁灭的身体,逃往别处。

    最终,这位前代神女从虚空中祭出一柄大剑,当头劈来,将这粉色大佛一切为二。

    “孽畜……”

    前代赞佩神女收剑,冷冷开口。

    肉佛还在蠕动,却不再有一战之力,它在不断的抽搐中慢慢僵化。

    梵唱声消失不见,小禾只觉得六根清净浑身轻松,可她没来得及将悬起的心落下,更大的危机就降临了。

    佛唱声断绝了,但龙吟声却更加高亢。

    只见不远处的祭坛里,赫然有一个庞大的身躯爬了起来。

    先前赞佩神女的法术使得祭坛崩塌,囚禁活龙的牢也因此松动,此刻,肉佛被杀,它所看押的活龙终于得以离开坑底!

    这头活龙是残疾的龙,它没有可用来攀爬的四肢,但它的头颅和断尾还在,于是,它就像毛毛虫一样,利用头和断尾拖着身体爬出巨坑。

    没人能再阻挡它,它爬了出来,睁开金赤相间的瞳孔,对着夜空喷吐明亮的火焰。

    “不能让它逃走!”黑袍女子立刻道。

    她要将这头捕获,带回圣壤殿,这是她的功绩,是她兑换自由的筹码!

    “别去!那里太危险了,地下还藏着一座邪灵宫殿,前辈……”小禾心中担忧。

    “无需多言。”

    黑袍女子道:“一头金赤之瞳的古龙罢了……在我全盛之时,金瞳之龙根本不足为惧,何况它还手脚残缺。”

    但出乎黑袍女子预料的是,这头龙重获自由后非但没有逃跑,反而朝着她扑了过来。

    活龙振动断翅,风在它的翼下凝聚,竟真将它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托起,飞离了深坑的范围。

    黑袍女子施展法术,与它全力对撞,更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先前还战胜了粉色肉佛的前代神女,在这残废的活龙面前竟没有一合之力!

    一个照面,黑袍女子就被掀飞出去,她兜面的风帽被撕开,露出了满头的红发和妖艳的脸。

    那是一张与赞佩神女极像的脸,若没有那个空洞的眼眶,定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怎……怎么会?”前代神女露出错愕之色。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确信,眼前这头残废的大龙,实力远超一般的金瞳龙尸。

    怎么会……

    它的瞳孔明明都不是纯金色的啊!

    “这是龙,这是真正的龙!”林守溪立刻明白过来。

    小禾与黑袍女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龙尸才是真正的残次品,血肉健全的它们,远比白骨形态时强大得多!

    活龙振动着残翼,慢慢飞来。

    它被关押了不知多久,心脏中积蓄着难以想象的仇恨与怨怒,它需要用血与杀戮来消解它们!

    “快走!”

    小禾大喝。

    继续逗留在这里,下场只会是被这头活龙碾碎。

    在这该死的时刻,前代神女的癔症又发作了,她大叫着跪在地上,“贱人……我妹妹就是贱人……她的内心比谁都黑暗,她害了我……她还要害死所有人……贱人,都是贱人……”

    “我没有疯……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

    前代神女跪倒在地,深红长发乱舞不休,身躯被锁链紧紧缠绕。

    活龙振翅靠近,伸长了脖颈,打量着她,张开了满是利齿的龙口,喷吐出令人心悸的龙息。

    见到这一幕,小禾心如刀绞,粉砌的双腿飞快交错,朝着她狂奔而去。

    “你要做什么?”林守溪惊愕之下飞身掠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我要去救……”

    小禾回头看他,话到一半,却是顿住了。

    林守溪顺着她的目光向身后望去。

    他这才发现,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燃烧起了一堵火墙。

    火墙阻截了他们的去路。

    林守溪看向那头残废的活龙,他发现活龙也在看他,它的吼叫声不再哀伤,更像是轻蔑的衅笑。

    这是只有人类才能发出的笑……

    活龙的血肉完好,大脑自也恢复,它不再是横冲直撞的鲁莽白骨,而是拥有与人类一样,甚至远超人类智慧的生命!

    他们谁也救不了。

    他们自己也逃不掉。

    活龙不想放任何人走,它要斩尽杀绝!

    这一切都将是它重获新生的祭品。

    巨龙发出了长吟,它张开巨口,将这位前代神女衔在了嘴里,随后,它将头颅高高仰起,对准了夜空,一道火光从它喉咙口喷出,它要将这神女衔在口中,用炽烈的龙息终结她的生命!

    小禾瞳孔凝缩,大喊着‘不’,可她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知道这头活龙有多强大,哪怕她解开封印也无法战胜。

    林守溪的剑经距离‘火’还差两重,根本没办法冲出这火焰的高墙。

    他们要怎么逃出去?!

    小禾紧紧地盯着活龙的巨口。

    火光越来越明亮。

    可当火光攀至顶点时,龙息却迟迟没有爆发出来。

    错愕的目光下,这头活龙不仅停下了凌迟的动作,还主动将黑袍神女放回原处,非但如此,它更是降下身躯,垂下巨首紧贴地面,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它……它怎么了?”小禾困惑。

    林守溪已心有灵犀地回过头去。

    身后,火焰不知何时分开了。

    一袭黑裙的慕师靖立在火光里,身上透着令人陌生的冰冷,她黑裙飘卷,墨发乱舞,身材虽远比巨龙娇小,看向它的眼神却似俯瞰。

    “免礼。”少女话语清冷。

第二百零三章:尊号

    龙息中的暴戾变作了温顺,于是剧烈燃烧的火墙也失去了温度,感受不到一丝旳热。

    这头活龙解脱封印爬出深坑时带着令大地都感到战栗的仇恨,但现在,千万年积淀的恨无影无踪,一一化作了绝对的臣服。

    小禾回过头去,看向慕师靖,眼眸中雾气消散,她问的不是‘你怎么在这’,而是:

    “你……是谁?”

    慕师靖红唇勾起,从小禾身边走过,她伸出手,揉了揉小禾的雪发,言语宠溺,“我是你慕姐姐。”

    清晨,她窃完文稿,打败守门弟子,闯回巫家之后,便根据弟子的指示来到了孽池,根据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中途她还迷了路,兜兜转转进了不少妖怪窟里,这些解脱封印的妖怪个个凶神恶煞,尖笑着说要取她性命,然后这些妖怪窟都被她规划成了私人洞府。

    整整一天,她千里追踪,翻山越岭,掠过茫茫焦土,终于抵达了这里,她听到了响彻天地的古老龙吟,这声龙吟与龙尸的不同,它夹杂着强烈的情感,像是夜狼对月的嗥叫。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条残疾的巨龙,它背翼残缺,脖颈修长,身体布满鳞片。

    不知为何,慕师靖不仅没感到恐惧,甚至不觉得惊奇,只是……这和她最初印象中的龙,似乎也有点不同。

    暴怒的活龙想要毁灭一切,小禾与林守溪的身影在它身前渺若尘埃,于是她走了过去,龙息之焰为她让开道路,暴怒之龙为她躬下身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一切全凭本能。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守溪疑惑地问。

    “我在云空山听闻北方的枯湖有妖乱,担心你们啊,所以跟过来看看,”

    慕师靖眼眸中彻骨的冰冷渐渐消退,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淡淡道:“果然,你们没了本姑娘就是不行。”

    “你从云空山过来的?”

    “不然?”

    “云空山还有能追得上云螺的法器?”林守溪问。

    “你们不是在巫家过了一夜么,我晚一天到不行吗?”慕师靖反问。

    “嗯……”林守溪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立刻摇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巫家过夜了?”

    “……”

    慕师靖冷哼一声,道:“本姑娘舍生忘死来救你们,哪有这么多废话?”

    “嗯,多谢慕姐姐了。”小禾认真地说。

    “还是小禾懂事。”慕师靖满意地点头。

    林守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眼下的危机似乎也没完全解除。

    黑袍神女跪在地上,身上缠绕的锁链还在放电,她仅有的一只眼睛也已涣散,裸露的肌肤苍白如纸,上面有血痕流出。

    她还在碎碎念念着那些话语,内容没什么新意,依旧是对七神女的鄙夷以及对那颗蔚蓝之星的向往。

    林守溪不知道,明明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她为何会有这么深的执念。

    “这头龙怎么办?”小禾问。

    “嗯……”

    慕师靖略一沉吟,道:“我去和它交涉一下。”

    说着,她径直朝那头巨龙走去。

    穿过黑色的焦土与跪地的疯癫女子,慕师靖来到了这头巨龙面前。

    狰狞的巨龙与绝色的少女,这是令任何所见者都心惊胆战的场景,唯有慕师靖心如止水,格外平静。她优雅地抬起手,覆着上颌坚硬的鳞片,巨龙发出了低沉的喉鸣。

    它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残疾老人,正在向新继的王女诉说着过去的荣耀与艰辛,慕师靖认真地听着,清丽的背影挺拔如剑。

    夜风徐徐吹来,少女的黑裙舒卷不休,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慕姐姐是在和那头龙说话么?”小禾不太确定地问。

    “大概……是?”

    “她什么时候修学的龙语?”

    “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以前不是……”小禾欲言又止。

    “不是!”林守溪坚决否认。

    小禾见他还在嘴硬,有些气恼,但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

    小禾紧张地看着慕姐姐,她现在就在巨龙嘴边,若这头金瞳活龙暴起,顷刻就能将少女的娇躯撕成碎片。林守溪同样很紧张,他生怕等会交流完后,他问这头龙说了什么,慕师靖来一句‘没听懂’。

    “小心后面……”

    忽然,黑袍神女抬头,嗓音沙哑地出声提醒。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龙的后方望去。

    只见先前坍塌的遗迹巨坑边缘,无数的邪灵被惊醒,沿着井壁攀爬上来,它们奇形怪状,像是各式各样的软体生灵缝合而成的,体型比野牛更加巨大,速度更是快如豹子,若等它们真正成年,强韧的触手甚至可以围猎龙类。

    邪灵从暗流地宫中爬来,气势汹汹,宛若千军过境,慕师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意,她檀口微张,发出一个冷漠的音节‘杀’。

    活龙回首,一双金赤色的眼眸照亮了邪灵的背脊,它们再如何巨大,在龙面前也是渺小的,活龙仰起脖颈,龙息在舌尖上汇聚成圆,喷涌而出。

    那不是纯粹的烈焰,也不是任何元素中的一种,它是龙息,内蕴着独一无二的毁灭之意。

    瞬间,深坑边缘变成了一片火海,来势汹汹的邪灵们被火光笼罩,躯体爆裂,发出令人心颤的异响。

    火海形成了一条线,一条无法逾越过的线。

    这是林守溪与小禾用刀剑都难以斩灭的怪物,却在真正的龙息中失去了自愈能力,化作了一滩又一滩恶臭熏天的黑炭。

    邪灵们意识到了危险,虫豸般退回了地宫深处,再不敢逾越半步,仅有的几头突破火墙闯到慕师靖面前的,也已奄奄一息,被慕师靖拔出死证,钉死在了地上。

    黑裙少女振净剑上浊液,收剑归鞘,她看着眼前的残疾巨龙,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离开吧,离神墙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巨龙发出一声喉鸣。

    “这是旨意。”慕师靖冷冷道。

    巨龙终于听令,它缓缓支起身子,似要离去,黑袍神女按捺不住,她疯了似地立起,嘶声道:“不!它不能走!它是唯一的活龙……它不能走!它走了,谁来还我自由?!”

    “我要放它走,你能奈何呢?”慕师靖反问。

    活龙似是附和她的话语,喷吐出了一口飓风,起身的黑袍神女被飓风裹着后退,她施展法术撕开风暴,身影再度朝他们飞掠过去。

    “不能放它走!不能放……这是我的机缘,不要放走我的机缘!”

    黑袍神女暴怒的声音里透着哀求,她黑鹰似地扑向慕师靖,大喊道:“你若敢放走它,你就是人族的罪人,是要万刑加身的罪人!”

    龙再次吐出飓风,黑袍神女径直撞上风墙,身躯弹回地面,倒滑而去。

    她仰望星空,眼神在清澈与疯癫中来回变化,最终被疯癫取代,她不顾伤痛再次站起,恶鬼般利啸,箭矢般杀向黑裙少女。

    林守溪与小禾见状,连忙去拦。

    慕师靖却无半点惧意,这头活龙是无坚不摧的铠甲,她根本近不了身。

    也不等他们阻截,在靠近慕师靖时,神女黑袍中的铁链再度伸出,将她身躯紧紧缠住,这位前代神女跪在了慕师靖的面前,红发散乱,美艳的脸上尽是惶恐的泪痕。

    “不要……不要放……贱人……你和我妹妹一样……都是……啊——”

    尾音化作了惨叫,雷电自铁链上生出,令她浑身痉挛颤抖,她头颅垂下,红发披散,话语轻若呻吟。

    慕师靖轻轻摇头。

    狂风自龙的骨翼下生出,支撑着它升空而去,少女笼在风里,黑发黑裙漫卷如云。

    ……

    “别再往深处走了,那里不安全。”

    活龙已经离开,慕师靖拖着昏迷过去的黑袍神女,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夜深了,孽池开始起雾,更深处已被浓雾气笼罩,那里一片寂静,似乎还有更深的隐秘。

    “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林守溪问。

    “它没告诉我。”慕师靖回答。

    “慕姐姐真的能与龙说话?”小禾惊讶。

    “我不会说,但能听懂。”慕师靖答道。

    至于这种能力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隐约间,她只觉得这与梦境深处的黑裙少女有关。

    “慕姐姐好厉害。”小禾感到崇敬。

    慕师靖双手负后,平静颔首,仿佛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并不值得夸耀,她淡淡道:“我本想隐藏实力与你这小妹妹相处,谁知你们却得寸进尺,恣意欺我,如今你们身陷险地,我也懒得再瞒,只好显山露水一番了。”

    小禾闻言,信了几分,她想起过去欺负慕姐姐的场景,不由感到羞愧。

    林守溪更了解慕师靖,他虽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今天也多亏了她及时赶到,他也未揭穿,反而跟着夸了几句。

    慕师靖感受着他们的崇拜,红唇轻轻挑起,不知为何,过去她当道门圣女,被天下仰慕推崇时,也无半点骄傲,如今在兄弟姐妹面前显圣,心中却是愉悦非常。

    她看着失了一只眼眸的前代神女,感慨了句‘神剑害人’后端详了她一番,说:“她与赞佩神女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世上竟有这么像的人?”

    “这是她姐姐……”

    “哦。”

    慕师靖默默点头,她解开了她的黑袍,里面却不是漂亮的裙子,而是一袭白色囚衣,上面写满了密集的经文,似是封印,白衣之外则是黑铁锁链,锁链极为沉重。

    林守溪看着她,不由想起了洛初娥。

    同样是过去风光无限的圣洁神女,在被邪祟污染之后,只能靠着枷锁将肉体缠绕,防止它堕入深渊。

    不过这也只是饮鸩止渴,长此以往,陷入彻底的疯狂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背她回去吧。”慕师靖指了指林守溪。

    小禾本想反对,可她试了试神女的重量后,立刻同意让林守溪背。

    他们离开这里,原路返回。

    身后的雾气越来越浓,其中似立着什么东西,目送他们离去,三人皆有所察觉,可谁也没有回头。

    路上,林守溪问起了那头龙的事,精通龙语的慕师靖复述了那头的话。

    “它说它醒来就在这里,巨量的邪灵驻扎在深埋地下的宫殿中,以殿为法阵,将它困住,它们割去了它的四肢和翅膀,定期抽取它心脏中的血液,似乎在做什么研究。”

    慕师靖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大约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做研究……

    林守溪知道,以这些邪灵的灵智,根本不足以进行任何的钻研,它们的背后,应该藏着更具智慧的生命,那个生命比金瞳古龙更加强大。

    小禾想的则是时间的问题。

    “几百上千年……若它真是活龙,怎么可能才活这么久?”小禾问。

    “这个问题我也问了。”慕师靖说。

    “它的回答呢?”小禾问。

    慕师靖却是摇了摇头,道:“它说,它一醒过来,身上就有血肉鳞片,并不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

    小禾感到遗憾。

    林守溪闻言,却是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醒过来?”

    “嗯……怎么了?”慕师靖看向他。

    林守溪理了理思绪,问:“你拥有可以让龙臣服的力量,对么?”

    “也许。”慕师靖点头。

    “那为什么,当初在圣壤殿的恶泉大牢里,那头赤瞳龙尸却不停地攻击你?”林守溪问。

    “……”

    慕师靖眼眸眯起,陷入了思考,很快,她明白了林守溪的意思。

    “醒过来……”少女喃喃。

    苏醒是有条件的,那便是拥有意识,龙尸真的拥有意识吗?回想起来,那些白骨巨龙只有情绪与本能,根本不具备真正的意识。

    所以这头活龙说的‘醒’和龙尸长出心脏,爬出地层的‘醒’应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慕师靖与林守溪对视了一眼,眸光明亮。

    “你们……你们明白了什么啊?”

    小禾在旁边定定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这头活龙原本也是龙尸!”

    慕师靖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一般而言,龙尸一旦苏醒,就会往南奔跑,哪怕苍碧之王也不例外,但它不一样,它被邪灵束缚,困在了这座祭坛里,于是,漫长的时间里,它渐渐地生出了肌肉,血脉,筋骨,鳞甲,渐渐地变成了一头完整的龙。”

    “慕姐姐的意思是,活龙就是由龙尸变成的?”小禾惊讶地问。

    “没错。”慕师靖继续说:“我们觉得白骨生血肉匪夷所思,但龙尸本就是不合常理之物,它们既然能生出心脏,为什么不能生出完整的骨血呢?”

    “那为什么以前的龙尸……”

    小禾本想问为何这么多龙尸,一头活龙也没发现,话到一半,她自己就想通了。

    以前苏醒的龙尸,都在撞上神墙后被人类击败,为了防止它们心脏复苏,人类将白骨浸泡在神浊里,用神浊溶解它们的心脏,自然而然,它们也就没有继续生长骨血的机会了。

    哪怕有,长出骨血的时间也极其漫长,整个过程至少耗费百年之久,所以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

    龙尸不臣服于慕师靖,正是因为它们没有意识,而这头更强大的活龙生长出了大脑,反倒对她俯首帖耳,表示顺服。

    想到这里,三位少年少女同时滋生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把这些年人类捕获的龙尸都变成活龙,再由慕师靖来统领它们,那人类岂不是就可以拥有一支由古龙组成的,所向披靡的龙类军队了?

    龙尸已厉害至此,活龙的强大简直难以想象!更何况一支军队……

    当然,这也只是想象,他们明白,此事真正实施起来定是阻力重重,光是将一头龙尸关押百年,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就足够艰巨了。

    “对了,慕姐姐为什么要放走那头龙呀?”小禾问。

    “它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自由了,若让人类抓去,它定会继续承受折磨的,我……于心不忍。”慕师靖清冷开口,似是物伤其类。

    说到‘人类’一词时,慕师靖的语气淡漠异常,仿佛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物种。

    林守溪缓缓转过头去,很想问一声‘那你到底是什么’。

    慕师靖体贴地看出了他的疑惑,却也曲解了他的疑惑。

    “嗯,莪确实该给自己想一个尊号了。”慕师靖思忖着开口。

    “尊号?”小禾疑惑。

    “嗯,一般而言,武林高手行走江湖,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响当当的称号,譬如什么修罗刀,赤练仙子,独孤不败……总之,名号不仅要响亮,还要符合身份。”慕师靖认真地说。

    于是,回白墙的路上,大家开始给慕师靖出谋划策,想了不少名号,譬如:万龙之主,黑裙君王,隐居道门的圣子,放牧旧神的绝色之人,邪灵的灾兆,豢龙之神女,不死不灭的古代女帝王……

    慕师靖觉得每一个都很不错,听上去就厉害非常,她认真地思考着,一时难以抉择。

    “既然你谁也舍不得,不如把它们全部串在一起,反正名号不嫌长。”林守溪见她如此为难,提了个建议。

    林守溪本是玩笑,他以为自己说完后就会被慕师靖冷言冷语地嘲讽,谁知慕师靖竟认真思考了一番,犹豫道:“似乎……可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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