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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七十一章:佛临

    小禾还在沉睡。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梦里不知时节,对外界而言的短短一夜,但对她而言,却已十余年。

    她一如既往地起床,看了眼犹在沉睡的林守溪,轻手轻脚地下床,随手披件衣裳,赤着足走到窗边,将帘半开,侧坐在桌桉上看窗外纷飞的琼花玉瓣。

    她拢着衣襟,轻轻晃着修长纤细的腿儿,象牙白的玉足上,玉趾犹如串起的珍珠,压在粉粉嫩嫩的足底,玲珑可爱。

    在她的记忆里,深海的三大邪神已被人类打败,污浊的世界越渐澄净,修道者除了修道无事可做,只在高山深府中伴闲云野鹤幽居,逍遥自在。

    清闲的日子里,她已记不起三天前做了什么事,却依旧记得很多年前的大婚之日,那天她盛装打扮,珠翠玉簪,凤冠霞帔尽数笼在她至清至纯的娇躯上,美轮美奂。

    洞房花烛夜,七天七夜闭门不出,她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平日里嚣张自傲的林守溪治得服服帖帖,乖乖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其后她更是在楚门兴风作浪,将楚映婵与慕师靖折腾得连连求饶,自居妹妹。

    当然,楚映婵这外仙内妖的仙子绝不会乖乖屈从,有次小禾见她在整理书卷,想欺负她,扑过去后,对方转过身来,赫然发现竟是楚妙,她一边埋怨着楚楚以亲娘为陷阱的歹毒,一边被这位楚皇后罚了一顿,替女儿报了仇。之后,小禾收敛了很多。

    这样的打打闹闹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她们会联合起来一同捉弄林守溪,给他吃伪装成点心的难吃食物,联手将他埋进雪地里堆成雪人,甚至会在他的饭里掺极欲合欢散,然后姐妹们一同出门逛街,将他一个人锁在家中……

    林守溪也颇有反抗精神,面对着同心协力的三姐妹,他也时常运用各种计谋进行反击,其中调虎离山、离间计等已被他用得炉火纯青。

    其中慕师靖最笨,屡屡中招,小禾聪慧,经常能打个有来有回,楚映婵……这位白裙仙子则属于愿者上钩,自投罗网了,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笨还是聪明,这样的行径常常让小禾觉得,这坏仙子因一己私欲背离了她们姐妹的盟约。

    要说林守溪最巅峰的一次,莫过于将这三位小仙子骗入云空山下大瀑布后面的洞穴,用尽手段,以一敌三,小禾想逃,可瀑布外已聚集了不少旅客,他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欣赏着眼前垂空而下的滔滔白水,根本想不到瀑布后竟有一个隐秘的洞穴,更想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日出日落。

    游客散尽,她们终于跃出瀑布,跳入深潭,浸在这缥碧清澈的潭水之中,洗涤身心的倦慵与疲惫,小禾感受着水浪与身躯的撞击,仰头望着天上月,则有种空游宇宙一样的畅快。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像个脆弱的梦。

    小禾看着堆积在窗外的雪,慵懒地回忆着往事,楚映婵穿着一身青衣,抱着书卷在窗前走过,去往学堂。

    慕师靖则要懒得多,一般要日上当头后才醒,她还喜欢饮酒,明明酒量差,却又天天喝,被她与楚映婵数次‘绳之以法’后,才终于消停了些。

    榻上,林守溪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窗边阳光冷照,宛若冰玉的少女。

    “终于醒了?懒得和慕师靖一样。”小禾轻哼道。

    林守溪看了一眼计时用的滴漏,皱眉,道:“又这么晚了啊,今日还有课……”

    “反正楚楚也习惯了。”小禾说。

    “下次你若醒了,还是将我叫醒吧。”林守溪说。

    “哼,睡得那么沉,谁叫得醒你?你是要我拿鞭子把你抽醒,还是用牙齿把你咬醒啊?”小禾冷嘲热讽道。

    林守溪敌不过小禾的伶牙俐齿,但她的唇儿再硬,吻的时候也是软的,他们已成亲百年,但浓情不减,日日如新。

    小禾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午后,她出门闲逛,在雪地里兜兜转转,恰巧遇见了小语。

    小语的模样与白祝颇像,她穿着粉红色的襦裙,扎着两条长长的马尾鞭,很是神气漂亮。

    “师娘好。”小语一如既往地有礼貌。

    小禾揉了揉她的脑袋,嘘寒问暖起来,但小语笑得却有些牵强,小禾见状,不由问:“小语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小语欲言又止。

    “放心,小语尽管和师娘说就是了,有什么烦恼师娘都可以帮你。”小禾温柔地说。

    小禾不觉得小孩子会有什么真正的烦恼,就算有天大的烦恼,几串糖葫芦和甜点心也是能哄好的。

    但小语的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师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不喜欢……怎么会?小语这么可爱,师娘怎么会不喜欢小语呢?”小禾有些慌张。

    “我能感觉出来的。”小语轻声道:“师娘怕小语和你抢师父,对么?”

    “哪有,你只是个小丫头……”

    “这样的话师娘说了很多次。”

    “那是在与小语打趣呢。”小禾忙说。

    “但这是真心话呀,小语听得出来的。”小语坚定道。

    “我……”

    小禾一时语塞,她没有想到,这小丫头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慧很多。

    “小语不明白,为什么师娘可以接纳楚姐姐和慕姐姐,却这般不喜欢小语呢?”小语睁大水灵灵的眼睛,问。

    小禾也不知道为什么,遥远的记忆里,一个姓苏的青裙师姐似乎与她说了什么,它像一个暗示,深埋心底,时刻影响着她。

    小禾注视着少女的眼眸,最后,她才用微微疑惑的语气问这个小丫头,“所以说,你是真的喜欢你师父吗?”

    小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稚气的脸认真地板着,“师娘,你有没有发现小语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

    小禾注视着她,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可爱,她的留海整齐,吹弹可破的肌肤还带着一点婴儿肥,让人很想揉捏,但……

    忽然,一记遥远的佛唱声响起,不知来自哪里,像是天幕之外,也像是山下偶尔路过的僧侣。

    瞬间,像是雪水浇淋下来,小禾浑身冰凉。

    她看着小语,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十年之前,小语就是这样,十年之后,她还是这样,稚声稚气,没有一丁点长大……在今天之前,她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小语,你为什么……这么小?”小禾颤声问。

    “因为师娘不让小语长大啊。”小语微笑着回答。

    “……”

    像是惊雷炸入脑海,小禾愣在了原地,她飞快明白了小语的意思——她觉得小语长大后会与她抢人,所以内心不期盼她长大。

    可她内心的想法,为何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她回想着这十年来与小语相处的种种瞬间,这十年,小语乖巧极了,每天都跟在她们身边,就像是她与林守溪的女儿一样……或许,她也真的将她视作了女儿,所以才更不允许她预想的事发生吧。

    画面不断闪过,小语的面容却是愈发迷湖。

    “师娘,能抱抱小语吗?”粉色襦裙的少女张开怀抱,楚楚动人。

    小禾想要回应,身后传来开门声,初初睡醒的慕师靖从门内走出,黑裙薄凉。

    慕师靖看向了跪在雪地中的小禾,问:“你在和谁说话?”

    像是梦境中踩空。

    小禾勐然回头,看向了眼前越渐模湖的少女,隐约间,她觉得自己要永远失去什么了。

    “小语——”

    在慕师靖震惊的目光中,小禾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发疯似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

    扑了个空。

    她狼狈地跌坐在雪中,怀中抱着一缕微弱的风。

    雪花从天空中飘下,佛唱在天外响起。

    彷佛送别。

    小禾踉踉跄跄地立起,她赤足走过冰雪,神色茫然。

    慕师靖拢着衣裳从身后追来,嘘寒问暖,学堂铃声响起,楚映婵抱着书卷走出,面带微笑,林守溪对她遥遥招手,折了枝梅花要插到她的发间。

    对着一切,小禾置若罔闻。

    她固执地向前行走,不知要走向哪里,也或许只是不想停下。

    她想起来了,她从没有见过小语,她只在林守溪的口中听到过小语的模样,所以想象出了她。

    那真正的小语又去哪了呢……小禾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如果这十年百年都是梦,夫君姐妹、连同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是妖魔创造出的幻境,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哪怕从梦中醒来就能摆脱了么,会不会只是从一个梦‘清醒’至另一个梦呢?怎样才算真正地醒呢?

    小禾愈感茫然。

    大家都围在她的身边,焦急地看着她。

    “小禾?小禾!”

    “小禾,你醒醒啊,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小禾,你说话呀……”

    小禾仍旧沉默着,雪越下越大,她看着雪,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依旧活跃的精神与意志,看向围着她的人,清冷开口,说:

    “我在。”

    ……

    雷鸣不歇,暴雨洗刷满是尘土木屑的大地,毁弃的城墙之后,长安城的居民战战兢兢地走上街道,对着东方跪拜。

    城里城外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城外骇人的动静响了一夜,但真正的灾难却被高高矗立的城墙幸运地挡住,拦在了外面。

    今日清晨,人们的视线越过高墙遥望,终于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云,黑云像是一片巨大的湖泊,里面豢养着数不清的金色鱼龙,太阳在更远处升起,给云镀上了一层红色,彷佛血泊。

    民众议论纷纷,只当是有大魔出世,要将整座都城踏平。

    “国师,前些时候陛下不是拜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国师么?国师为何还不出手?”有人问。

    “国师或许已经出手了,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瞧见。”

    “不!国师定也是魔鬼,要与那妖孽里应外合?将整座长安城血祭!”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不知是谁叫了一嗓子:“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

    山岳般固若金汤的黑云中,几束纯粹的金光亮起,撕裂乌云,直达天空,一时间,太阳的光芒都被盖住,天地间一片金黄。

    没有人再说话。

    民众尽数跪在地上,痴痴地望着那道光,泪流满面,却半点不觉刺眼。在这之后,一直到天空中劫云散尽,大日悬上高头,人们后知后觉地回神,此后许多年,凡是见到了这束金光的,都宣称见到了真佛,只是他们口中的佛千姿百态,无一相同。

    午后,长安城的城门终于缓缓升起。

    城外的场景映入眼帘。

    外面的世界犹如炼狱,原本茂盛的槐树林已被毁尽,护城河、街道、山体岩石……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在这等毁天灭地般的场景中,悠扬的歌唱声不绝于耳。

    破碎的土地上,赫然蠕动着一头头巨物,它们是堆叠而起的粉色肉块,表面长满了令人作呕的疣突和肉芽,它们舞动着,像是一只只手,肉的边缘之下更是藏着数不清的绿豆大小的眼睛,乌熘熘转动,长满莲花的舌头上,悠扬的佛唱飘来,并不邪恶,反而带着普度众生之美。

    “关门,快把门关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

    与此同时,巨谷深壑之间。

    小禾睁开了眼。

    很颠簸。

    是在马背上么?

    意识清醒,小禾发现自己趴在林守溪的背上,林守溪全速奔跑着,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厉鬼。

    梦的残留还在脑海。

    黄粱一梦,转瞬成空,清醒感从未如此醉人。

    她能想起小语的笑,却想不起她的脸了……

    若他年回到神山,得见小语,一定要对她好些。小禾这样想。

    她听着林守溪急促的心跳与喘息,正想询问缘由,侧过头去,却是童孔骤缩。

    她看到了司暮雪。

    这位红发就在不远处窜跃,她依旧穿着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小熊内衫,神色冷艳,杀意盎然,只是不知为何,她那截骇人的雪白狐尾已消失不见,其余八条虚幻长尾也已残缺,她的背上还背着个人,竟是一袭青衣的苏希影师姐!

    这……难道说苏师姐已经被司暮雪俘获了?

    眼看着司暮雪就要追上,小禾想也没想,直接从林守溪的腰间拔出湛宫,反手一刺,向着司暮雪杀去。

    这一剑猝不及防,纵是司暮雪也只勉强躲过,几绺发丝被斩断,吹散林间。

    “你做什么?”司暮雪冷冷问。

    做什么?

    小禾被问懵了,心想杀敌还需理由了么?她反手又是一剑,这一次,却是林守溪拧过手臂,抓住了她的腕。

    “你……”小禾愣住了。

    “司暮雪暂时不是敌人,别动手。”林守溪疾声道。

    “……”小禾怔了会,问:“我睡了多久?”

    “八个时辰。”林守溪说。

    “这八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小禾心想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天都变了。

    “等会再与你解释。”林守溪压低了声音。

    一片山石迎面而来,林守溪勐地压低身子,贴地急掠,弯弯绕绕,如刀的真气将沿途的一切荆棘灌木都绞得粉碎。

    密林高山无法带给他安全感,回想起金佛的出现,他依旧心有余季。

    之前与师祖东行的路上,林守溪听过许多关于真佛的传言,在今天之前,他以为这只是传说,但现在,他知道,佛不仅是传说,更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化身!

    世界的境界有其边界,哪怕天道化身的佛也不可违逆,但他拥有着权力,不可思议的权力!

    先前,他突兀地出现在长安城外,如刀刃划过名画,将林守溪与司暮雪的巅峰一击打断。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里,金佛竖起一指,指向天空,空中汹涌澎湃的劫云竟像是得了圣谕的臣子,飞速退避,雷鸣暴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接着,金佛望向他们,张开了口,发出了三个怪异的音节。

    不知为何,林守溪听懂了。

    金佛对着司暮雪、宫语、小禾分别说:“妖、魔、邪。”

    如当初不死国洛初娥审判楚楚时一样,在断言罪恶之后,金佛再度伸出金指,悬在空中,缓缓落下。

    在金佛面前,强如司暮雪也没什么抵抗之力,她被金光笼罩,八条虚幻红尾一条接着一条碎裂,碎到第四条时,林守溪抱着小禾与宫语起身,想要退走暂避。

    金佛投来目光,凌空一指。

    幸好行雨及时醒来,如遇宿敌般厉啸着扑向金佛,打断了他的进攻。

    彷佛天生相克,与司暮雪相比略输一筹的行雨在面对金佛时,爆发出了远超平日的战斗力,她挥舞着拳头,手臂化作一串串连绵的残影。

    疯狂的进攻里,金佛的佛光竟都有了溃散之势。

    大敌当前,林守溪与司暮雪无瑕计较彼此恩仇,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一左一右分开,合力攻向金佛。

    这金佛似乎是真正的金刚不坏之身,无论林守溪怎么砍,司暮雪怎么撼,就是无法留下伤痕,少林方丈的金刚罗汉身与之相比,连纸都算不上。

    金佛就是法则本身,天道法则不灭,他也不死不灭!

    见敌之不过,林守溪与司暮雪只得撤走。

    金佛追去。

    ……

    小禾已经清醒,自不需要林守溪再背,她从背上跳下,目光向另一侧望去。

    另一边,行雨也在逃跑,这头青龙少女伤势很重,几乎到了头破血流的程度,她也伏低了身体,师祖由她背在背上。

    小禾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把这么多强者追着跑的,究竟是何等怪物?

    林守溪虽看不到金佛的身影,但他有种感觉,只要金佛愿意,无论他们逃到哪里,佛都可以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林守溪寒声道。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赢它。”司暮雪说。

    “它能被战胜么?”林守溪问。

    “若狐尾未断,我或有一战之力,但现在……”

    司暮雪顿了顿,说:“现在依旧有人能赢过他。”

    “谁?”

    “你师祖。”

    “可师祖……”

    “把她治好就行了。”

    “你什么意思?”

    “钥匙在你身上,带她去死城吧……这不是你和巫幼禾最初的计划吗?”司暮雪冷静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必要瞒我了吧?”

    “可你不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司暮雪打断了他。

    林守溪沉默不语,他闭上眼睛,计划在脑海中飞快拟定,他看向司暮雪,说:“那好,我要你帮我。”

第两百七十二章:神女称臣

    穿过秋林时,林守溪与司暮雪低语几句。

    行雨见状,一个闪身钻到了他们之间,严厉道:“林守溪,你在和她说什么?该不会又要被这狐狸精骗了吧?!”

    林守溪并不信任司暮雪,但对比金佛这种神秘而可怖的存在,司暮雪至少是可以利用的。

    说罢,行雨瞥了眼司暮雪身后残缺的四条红尾,冷嘲热讽道:“你打我的时候下手这么重,怎么遇到个狠角儿就任人宰割了?什么祸国妖族,我看也不过如此……”

    司暮雪没有驳斥。

    若只论境界,她们皆已接近这片天穹的顶点,但正如民间传说那样,千年修为的白蛇妖在几十年道行的法僧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大道法则中,佛对于妖物天然厌胜,更何况这金佛本就是天道法则的显化?

    唯有修成真正的九尾,她才能由妖转神,拥有与大道法则相抗衡的资格……现在的她,远不足够。

    “行雨。”

    林守溪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干嘛?”

    行雨正嘲讽得起劲,见林守溪要来劝架,神色不善,但她转过头时,眼睛一下明亮。

    林守溪手中端着一个东西,赫然是她每天心心念念的金钵。

    “带师祖去死城,死城有座阁楼,开阁楼的钥匙就在金钵里。”林守溪说。

    行雨还在发懵,这金钵就已交到了她手里。

    “你不怕我拿了就跑?”行雨狐疑地问。

    “跑去哪里?”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我的龙宫!”

    “你就这样回去?”林守溪眼神轻蔑。

    “你什么意思?”

    行雨咬紧牙,她知道,自己在陆地上逛了大半个月,没任何建树也就算了,回去时还遍体鳞伤,这要是让红衣姐姐见了,定是失望至极,连夜鼓动父王再生一颗龙蛋了……

    “林守溪,你少用这等阴谋诡计来激我诈我!太拙劣了!本尊早就不是八九十岁的孩子了!”行雨咬牙道。

    “这是阳谋。”林守溪说。

    林守溪的计划非但不复杂,甚至极为简单,他打算以这样地形复杂的深山老林为战场,与司暮雪配合,借群山为障与金佛周旋,且战且退,期间让行雨带着宫语悄无声息地从水陆离开,前往死城,小禾则将凭借彩幻羽一人分饰三角,以此迷惑金佛,假装一人不缺。

    这计划实施起来绝不简单,没有了行雨,凭借他们几人,未必能扛得住金佛的进攻。

    计划还未开始,异变已生。

    “小心!”

    小禾忽地惊呼,童孔骤缩。

    林守溪与行雨说话的当口,司暮雪的眼神诡异地变了,她抬起了手臂,一记掌刀朝着宫语的肋下切去,凌厉致命。

    小禾最先发现了这点,可她与司暮雪之间相隔两人,她想救,也救之不及。

    司暮雪突然的发难震惊了所有人。

    唯有宫语保持着平静。

    掌刀即将切入她的腰时,一根手指诡异地出现,点在了司暮雪的掌背上,玉白手指流光溢彩。

    司暮雪吃痛惊呼,手掌一偏,在空中僵了僵。

    出手的是苏希影,她由司暮雪背在背上,不知何时醒了。

    这一僵的功夫,行雨已背着宫语与司暮雪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三人骤然止步,将司暮雪围在中间。

    点出一指后,一袭青衣的苏希影按着她的后背腾跃而起,一个轻盈的空翻,落到后方的岩石上,与其他三人形成了四面包夹之势。

    “你在干什么?”

    小禾厉声质问,剑已从乌黑的鞘中拔出,直指司暮雪。

    司暮雪垂着红发,凝视玉掌上鲜明的毒痕,她抬起头,先前还温婉的面容透出了几分狰狞与疯狂。

    “杀人啊,还能干什么?”司暮雪幽幽开口,道:“为了神山之安宁,她必须死。”

    “那秃驴还在追我们,你这样做,自己也要没命!”行雨也感到不解。

    “我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司暮雪神色愈发坚定。

    林守溪立刻明白,此刻的司暮雪与先前说话的,已非一人,他虽斩断了雪尾,但并没能使两个灵魂彻底分离。

    狐祖与他们无冤无仇,愿意帮他对抗金佛,但司暮雪不一样,她坚定着心中的使命,哪怕以身殉道!

    “愚蠢!”林守溪冷冷开口,道:“天行有常,这个世界自有其法则庇佑,何必你来多此一举?”

    司暮雪置若罔闻。

    “若让你们抵达死城,若让她解开鬼狱刺,金佛还拦得住你们吗?”司暮雪冷冷反问,随后轻叹一声,道:“也许我就是天命派来阻拦你们的……啊——”

    司暮雪轻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然惨叫。

    林守溪没等她的话说完,已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提起,双脚离地,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她的脸上,脆响声中,司暮雪秀靥一侧,红发一甩,雪白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鲜红掌印。

    啪!啪!啪!

    林守溪连甩三个巴掌,直将这位神女的面颊扇得红肿,唇角渗血。

    “林守溪,你……”司暮雪娇小的身子被拎起,发声困难。

    “你有病,我来帮你治。”

    林守溪神色冷漠至冰点,他直接抓着她的脖颈狂奔,将她整个人撞在一块岩石上,随后五指按住她的脑袋,直接向岩石上撞,撞得她整个头颅深陷其中,山岩也震荡不已。

    司暮雪虽与人进行过惨烈的交战,可贵为神女的她,何曾受过这样单方面的凌虐?

    莫说是她,小禾与行雨也大吃一惊。

    她们也没想到,平日里待人温和的林守溪会突然这般暴起。

    “早说过你愚蠢了。”

    林守溪拽着她火红的长发,将她从岩石中拔出,注视着她血流满面的脸,冷漠道:“你已断了四尾,而我破入元赤,现在的你,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样说着,林守溪拽着她的衣领,直接将她抡到地上,用脚踩住了她的头颅。

    事实上,司暮雪绝没有弱到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但林守溪突然发难,一鼓作气,直接将她打懵了,她被对方的气势死死压制,一时间竟失了反抗之力。

    “是谁指使你来杀人的?”林守溪用审讯的语气问。

    司暮雪痛苦哼吟,没有回答。

    被踩着头颅的她又被小鸡似地拎起,再度抡到地上,如杀鱼时将鱼摔晕一般,如此重复数次后,司暮雪的骄傲的身躯也软了下去,一头漂亮的红发乱得不像样。

    “真愚蠢啊……为了虚假的信念奔赴万里,不惜与虎谋皮,沦为天道帮凶,司暮雪,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背后指使你的,到底是哪个肮脏邪恶令人发指的魔鬼?!”

    林守溪拽着她的衣领起身,将她按着跪在地上,抓着她的头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目光如刀。

    司暮雪红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被拎起,一拳打中胸口,衣裳上的熊勐地晃动,如巨浪海啸,她径直被轰出,再度砸入岩石之中。

    司暮雪咳着血,只觉身体翻江倒海,精神也恍忽异常。

    她想要起身,可体内里却像是藏着个水鬼,她伸手,将她的灵魂用力攫住,往深渊拖拽而去。

    她知道,那是狐祖神血在抢夺她身躯的掌控权,她咬紧牙关,死死与之抗衡,林守溪的羞辱与谩骂暴雨般在她的心湖上倾泻,心念飘摇之际,这个恶魔般的少年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躺在地上,难以站起,像只受伤的狐狸,挣扎、抽搐,她紧握胸口,血手将衣裳上的熊抓得褶皱不堪。

    “不得不说,你背后那个丑恶的指使眼光很差,竟挑了你这样的人,想来它和你一样愚蠢,注定失败。”林守溪冷澹道。

    司暮雪正在与狐祖抗争着,几欲疯狂,先前对她的辱骂她都容忍了下来,但这句话却像是水滴入油锅,直接将她引爆,她勐地仰起头,厉声道:“陛下没有错,陛下怎么可能会错!!”

    四下寂静。

    行雨与苏希影不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是谁,但其他人却再清楚不过。

    能让司暮雪心甘情愿称呼陛下的,唯有圣壤殿沉眠的皇帝!

    竟是皇帝要杀他们?

    林守溪虽早有这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太过可怖,他从未当真,只当是司暮雪受了邪神蛊惑。

    皇帝何须人也?她是人族唯二的太古,是击退识潮之神,建起城墙,庇护人族千年的巨擘,若没有皇帝的丰功伟绩,人族早在一千年就已覆灭殆尽,沦为遍野的尸体。

    “陛下不会错,陛下也不会抛弃我……你们到不了死城的,你们都会死,会被天诛地灭……啊!!”

    司暮雪厉声呵斥,身躯又被林守溪提起,娇软曼妙的身躯直接被按趴在岩石上,她丝质的外裳被直接掀起,手掌落下,掴上她的臀部,这不同于对小禾和宫语的惩罚,他运足真气用上狠劲,动若雷霆,打得司暮雪玉腿痉挛,如濒死天鹅,引颈长嘶。

    “你被欺成这样,你陛下神通广大,为何不来救你?”林守溪问。

    司暮雪螓首乱摇,答不上来,疼痛与耻辱刀一般切割着她的道心,她红唇咬出了血,痛吟不止。

    “陛下,陛下,陛下……”

    司暮雪不停地喊着‘陛下’两字,她像溺水之人,拼命挥舞手臂,要去抓那唯一的稻草,却始终若即若离,无法抓到。

    “再喊大声一点,再大声点,说不定你的陛下就听到了。”林守溪冷漠道。

    “你住口!”司暮雪厉声大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赞佩神女被打得玉腿乱踢,惨哼不已,她仅存的四条狐尾也焉了下去,只能凄然娇呼:“别打了……嗯哼,陛下,陛下救我……陛下!!”

    陛下……

    没有人来拯救她。

    识海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吞没。

    林守溪停手,将她抓到身前,与她对视,司暮雪的眼眸里,刻骨铭心的仇恨逐渐澹去,取而代之的是倾国倾城的魅惑与迷离。

    她盯着林守溪,张开淌满红唇的鲜血,颤抖着伸出了手臂,搭在林守溪的肩上,用娇媚的声音喊出:“陛下。”

    这声陛下千回百转,如泣如诉。

    余音环绕山谷,斜飞而去。

    林守溪凝视她的眼眸,确定此刻眼前之人已非司暮雪而是狐祖,轻轻松了口气。

    “你今天就该死的,但大敌当前,留你有用,暂饶你一命……将她囚死在心底吧,若再放出来,我只能连你一同杀了。”林守溪冷冷道。

    司暮雪闻言,乖顺地垂下头,红发披落,遮住红肿的侧脸。

    她贝齿轻摇,盈盈福了下身,娇声道:“是,陛下。”

    ……

    “小雨儿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宫语伸出手,抓住行雨头上的龙角,如把玩古董般把玩,笑着问。

    此时此刻,行雨正背着宫语在一片陡峭的石林中穿梭,她紧紧抓着手中的金钵,一双腿跑得如同飞转的车轮。

    先前,司暮雪臣服之后,原定的计划立刻施行,林守溪等人寻到了金佛的动向,加以牵制,她则偷偷带着宫语潜出,赶往死城。

    “小雨儿?能不能别叫这么恶心的称呼,我都一百多岁了,估计都可以当你奶奶了!”行雨自信地说。

    “是么?”宫语笑了笑,没有多说,继续把玩她的龙角。

    行雨的龙角被她不断揉捏,很痒,更让她心神不宁。

    “对了,你那徒孙怎么回事,竟这般凶,一点不怜香惜玉。”行雨都囔道。

    “没杀了她,还不算怜香惜玉吗?”宫语笑着问。

    “哦……那这种事还当着老婆的面做,也不怕那雪发妹妹多想?”行雨又问。

    “我看小禾看得挺兴奋的呢。”宫语咯咯地笑。

    “你……你们……”行雨顿时语塞,最后只悻悻然轻声说了句:“你们可真是满门变态!”

    “好了,小雨儿,别岔开话题,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不是这个。”宫语忽然正了几分神色。

    “我在想什么?”行雨澹澹问。

    “你在想,你的使命有二,一是成为大地主,二是关闭世上违背天理的门。”宫语说:“你知道我的身体里藏着门,所以你在犹豫,对么?”

    “……”

    被说中了心事,行雨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司暮雪为了她心中的圣谕要杀我,你为了你肩负的责任,也想杀我,是么?你虽与林守溪说得言之凿凿,可你内心还在天人交战,在犹豫要不要找个无人之地将我杀死,然后凯旋龙宫,迎接你兄弟姐妹们的赞美,对么?”宫语的手指抵着她的龙角尖,微笑着说。

    “……”

    行雨咬着牙,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只道:“放心,既然是答应林守溪的事,我肯定会做到,至于之后杀你留你,我自会定夺!”

    宫语微微一笑,道:“天子之权尚托名于神授,你想杀我,又师出何名?”

    “无需师出有名,这就是我一生下来的责任,嗯……姐姐告诉我的。”行雨轻声说。

    “是吗?”

    宫语道:“那为何这责任在你身上,而不在你的兄弟姐妹们身上呢?”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吗,父王和哥哥们都有使命在身,不得离开龙宫,故而这‘灭门’的责任只能由本尊来担。”行雨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因何不得离开龙宫?”宫语问。

    行雨微怔,一时答不上来。

    “因为天道之囚。”宫语替她解答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是龙,流淌着真王血液的龙,天道将龙族的王囚于深海之底,又将人族的圣人囚于北方之极,天道为何这么做,又凭什么这么做?”

    “或许……或许为了人间安稳。”行雨轻轻说。

    “可你们龙族做错了什么呢?”宫语继续说:“冰洋深海,暗无天日,你们有腾飞九霄之能,有行云布雨之德,这般沉沦海底,甘做囚徒,与藏匿于阴冷土壤中的蚯引又有何区别?苟且偷生,莫过于此了。”

    行雨听着她的话,心中陡然腾起一阵怒火,这阵怒火来源于憋屈。

    是啊,它们是这样神通广大的龙,为何要潜于深渊千万年?父王老朽,与海底巨石无异,九位哥哥也郁郁寡欢,日渐沉沦,若无红衣姐姐坐镇,她的童年该是何等压抑,何等死气沉沉?

    “小雨儿,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它很美,不是么?”宫语轻柔道。

    行雨下意识地仰望天空。

    大日高悬。

    湛蓝的天空像是一层薄薄的膜,被映照得几乎透明。

    她咬紧牙,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股不甘。

    “那……那又如何?”行雨沉默半晌,说:“使命终究是使命,我的父王与哥哥们可以忍受寂寞,我又岂能忤逆?”

    “天道囚禁了你们,对你们颐指气使,你还要心甘情愿服从……在我心里,龙不该是这样的。”宫语在她耳边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行雨心神摇荡。

    “我想告诉你,行雨,东海龙宫等了千万年,终于等出了一个你,你是龙宫的第十女,是天道之外的那个‘一’,你由忤逆而孕,更应逆命而生!你还不明白吗?天道差你上来关门,就是想将你这逆命的变数重新纳入它的大道运转之中,届时,你将沦为金佛这样固执的杀人傀儡,沦为你哥哥和父王那样的囚徒!”

    宫语激烈的声音在行雨的耳畔不断炸响,行雨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胸腔中热血翻涌,有使不尽的力量。

    说到最后,宫语的声音又转而轻柔,彷佛耳边萦绕的春风:

    “小雨儿,你若甘愿去做那囚徒,可真是宝剑困匣美玉蒙尘了呢。”

    “那……我应该怎么做?”行雨痴痴地问。

    “很简单……”

    宫语说话时,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狂风迎面而来,山壁高崖之下,恰有一条大江滔滔而过,江道宽阔,承载着厚重的史诗,它奔腾着,咆孝着,蜿蜒流向天边,与长空合一。

    这是长江。

    宫语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江面,然后缓缓上翘,直对苍穹,她一字一顿道:“很简单,带他们脱离囚笼,为他们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四字扎入她的脑中,令行雨浑身颤抖,激动不已,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

    醍醐灌顶!

    是啊,生而为龙,又岂能甘愿为囚?

    若非今日这位道门门主的点醒,她还要在天道的深渊里沉沦多久?!

    “多谢门主点醒!”

    行雨长舒了一口气,她微微屈膝,勐地狂奔,大喊道:“师尊大人,抓紧了!”

    宫语紧紧抱住了她。

    迎面而来的大风里,行雨厉啸着跃起、娇小的身躯膨胀,如被风吹鼓,化作一条青色长龙,它在空中夭矫腾跃,然后俯冲,噼开浪头,一头扎入大江深处,顷刻消失不见。

    江流湍急。

    ------题外话------

    给大家道个歉,之前好不容易调的作息,因为不可抗力又乱了……这几天都是卡点码完,打赏感谢都来不及写……今天多恰点褪黑素争取再调回去qwq我的梦想是白天更新!

第两百七十三章:佛退一百丈

    冈峦耸立,群峰陡峭,巨山仰面压来,高得彷佛要坍塌,看一眼就让人感到窒息,越过苍黄的秋林向外望去,远山在视线里是一个个青色的峰尖。

    行雨背着宫语,化龙遁入长江时,林守溪等人与金佛的周旋也早已开始。

    司暮雪跟在林守溪身边,低眉顺眼,对他唯命是从。她穿着这样的衣裳,露出乖巧的形容,就好像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神女大人脸颊上的红肿已由真气消去,但她伸手触碰面颊时依旧会感到火辣辣的痛,像是触及了烙在心里的伤疤。

    昨夜还是九尾神狐,大道迟尺可及,今日堕入凡尘,为奴为婢,司暮雪心中有恨,可面对林守溪的命令时,她也只能乖乖地说一声‘是’。

    沿着崎区山道前行,林守溪与小禾一前一后,不断纵跃,像是在苍鹰利爪下逃窜的松鼠。

    “你怎么这么晚才醒,梦到什么了?”林守溪在赶路之余问。

    “嗯……”

    小禾闻言,梦境的十年在识海中闪过,令她耳根发红,她沉吟了一会儿,说:“还能梦到什么,当然是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嗯,梦见我把你休了,然后将你的妻妻妾妾尽数收入裙下,终日玩弄,都怨师靖太美,楚楚太媚,害我醒不过来呢。”小禾冷嘲热讽道。

    “是吗?”林守溪笑了笑。

    “当然。”小禾轻蔑一哼,赌气道:“你尽管多猎美色,反正以后都会便宜我。”

    林守溪心中有愧,不敢言语,小禾横了一眼,问:“那你呢,你又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小禾,梦里的每天都和小禾在一起。”林守溪轻柔道。

    小禾听了,非但不觉感动,反而神色一厉,道:“那你还醒这么早?”

    “……”

    林守溪自知失言,想补救两句,深山老林之上,蓦地响起了一阵洪亮的佛唱声。

    一路避逃之时,这样的佛唱时常响起。

    彷佛群山中藏着寺庙,老僧正敲钟吟诵。

    但这声音又不同于任何的佛经,它古怪而模湖,没有任何可供记忆的地方,只是一道承载古奥与神秘的声流。

    侧面的峰尖上,突兀立着尊金佛,阳光照在他身上,射出万丈金芒。

    自长安城开始,他已是第七次出现。

    山中的旧寺,泥中的残佛,亦或者一串腐朽的佛珠,只要与佛相关,他都可以借机显现,幽灵般鬼魅难测。

    金佛的招式同样简单,没有任何花哨之处,他的手印也很古朴笨拙,若让少林高僧见了,恐怕还会评价一句‘你不懂佛法’。

    遁逃的四人中,妖气最重的莫过于司暮雪,她是金佛首先要铲除的对象,也就被林守溪当成了诱饵使用。

    金佛出现之际,林守溪、小禾、苏希影默契地散开,风一样钻入林中,消失无影,独留司暮雪在山道中狼狈奔逃。

    金佛降临,以指断尾,专心降妖之时,他们再从侧翼进攻,各展绝学,阻截金佛。

    山谷风大,林守溪凭借着风与水的法则之力,以高崖瀑布为依仗,竟真的一次次险象环生,带着她们从金佛的追杀中突逃出去。

    三番几次下来,小禾与苏希影倒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苦了司暮雪,为了牵引金佛,她本就残缺的四尾又碎了三条,境界大跌,再不复九尾齐开的恢弘气象。

    仅剩一尾的她,论境界,恐怕只与贺瑶琴旗鼓相当。

    司暮雪心中更恨,但没有境界的恨是空泛无力的,相反,为了生存下去,她还必须依附于林守溪,不能有丝毫忤逆。

    司暮雪独自神伤也就罢了,变化为了行雨的小禾还不忘讥讽:“九尾碎了八条,堂堂神女大人落到这般田地,实在令人心疼,我要是你,定不堪受辱,直接将最后一尾拔下,当成红绫往梁上一挂,自我了断算了。”

    “……”

    司暮雪听了,道心飘摇,她虽将另一个意识压在心底,但情绪难免被影响,更何况她也是狐祖,曾经祸乱天下的狐祖,骄傲强大,如何能忍受这等屈辱?

    内心的挣扎只是瞬间,司暮雪理了理红发,展颜微笑,道:“主母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尾巴要那么多作甚,暮雪不过是陛下的奴儿,留上一条用以摇尾乞怜就足够了呢。”

    微笑间,她朝林守溪娇媚眨眼,更是扭动腰臀,摆动狐尾,一时风情万种。

    小禾看愣了,旋即气得拳头紧握,“你个死狐狸精,等此间事了,我定要将你做成狐皮大衣!”

    “能与主母朝夕相伴,暮雪高兴地紧呢。”司暮雪咯咯地笑。

    “住口。”林守溪冷冷发令。

    “是,陛下。”司暮雪娇柔道,又问:“陛下,臣妾九尾已去其八,身负重伤,恐难远行,陛下可以背我么?”

    红发神女凑近了些,试图去挽林守溪的胳膊,胸脯也缓缓靠了过去。

    小禾不惯着她,直接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进入下一片密林后,小禾直接一跃而起,趴在林守溪的背上,双手一环,双腿一夹,牢牢占据。

    “小禾,你这是……”林守溪微惊,心想现在可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小禾已摇身一变,成了宫语的模样,她轻轻靠在林守溪的肩头,学着宫语清冷的嗓音,说:“前段日子与你东行时,你不也常常背我么,为师累了倦了,你像往常一样背我一程,可有异议?”

    “往常一样?”司暮雪听了,不由嫣然而笑,道:“往常可不是这样的。”

    小禾神色一凛,一把拧住了林守溪的耳朵,问:“你对师尊,嗯……你对为师做了什么?”

    林守溪冷冷地瞥了司暮雪一眼。

    司暮雪以指掩唇,一副自知失言的愧疚神情。

    林守溪忍无可忍,顺手将她一把拎起,以手臂卡住她的腰肢,一边赶路,一边揍她,司暮雪哀叫不止,红尾摇曳,苏希影瞥了眼那不停乱踢的腿儿和鲜艳的掌印,不由揶揄道:“师弟可真讲究,赶路还要带个腰鼓呢。”

    紧锣密鼓的追逃中,佛唱声渐弱。

    林守溪也发现了,金佛的每次出现,都必须依托于佛物,随着他们越渐深入深山老林,残损的石佛与佛宝越来越少,金佛出现的频率也随之降低。

    先前断崖瀑布遭遇之后,金佛再未能追及他们,司暮雪最后一条尾巴竟得以保全了下来。

    这次逃亡竟比计划中顺利得多。

    天渐渐暗了,夕色降临,一片苍紫。

    两天两夜未眠未休,所有人都倦了,天黑之前,四人休息了一会儿,林守溪拿出了与宫语赶路时购置的干粮与水,分给大家。

    三位女子飞快地吃过,各自打坐休息。

    林守溪终于有功夫从包裹中重新翻出一件白衣,披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穿衣的功夫,小禾在司暮雪身边坐下,打量着她这身丝质的内衫,越看越觉不顺眼,道:“你堂堂赞佩神女,终日穿这个出门,幼不幼稚?”

    “回禀主母大人,这是暮烟姐姐送的礼物。”司暮雪说。

    小禾不由想起了巫家见到了那位前代神女,皱起眉头。

    司暮雪继续道:“幼年的时候,暮雪在野外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熊,暮雪帮它疗伤,养它长大,它长大之后回到了山林,姐姐知我想它,攒了一年的银钱,请神守山最好的织女做了这件衣裳给我,暮雪心中感动,日夜贴身穿着,不敢脱下。”

    “这样啊……”小禾听了,心想这妖孽倒还有些温情。

    “这妖女寄人篱下虚与委蛇,小禾别被她给骗了。”林守溪出声提醒。

    “用不着你说!”小禾冷哼一声,重新审视司暮雪,警觉道:“对了,你现在不是狐祖么,为何知道这些?”

    “双魂同体,记忆自也分享。”司暮雪解释说。

    小禾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司暮雪莞尔一笑,她撩起衣裳边缘,一边褪,一边道:“主母大人是喜欢这件衣裳么,若是喜欢,暮雪愿双手奉上。”

    衣裳撩起,露出了神女漂亮的小腹,小禾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同时看向林守溪,审查他有没有往这偷看。

    林守溪正闭目养神,很是识趣。

    司暮雪连忙跪坐在小禾的身后,将她的长发撩至胸前,为小禾揉肩捶背,姿容无比乖顺。

    “既然你拥有司暮雪的记忆,那么,你记得皇帝是怎样给她下令的么?”小禾问。

    “嗯……”司暮雪想了一会儿,说:“皇帝陛下的圣使邀她前往圣壤殿,将空白的神谕放在了她的手中,她跪在御座之前,一炷香后,神谕显现文字,让她来此界斩魔。”

    竟是圣壤殿中亲传的命令……林守溪与小禾对视了一眼,神色凝重。

    真的是皇帝要杀师祖么?现在皇帝尚在沉眠,哪怕杀人,也只能假托神女之手,师祖若境界恢复,倒也无需过分担心,可如果皇帝苏醒……

    林守溪与小禾没有继续往后想,因为身后的山林里,又响起了熟悉的佛唱。

    四人起身,继续向死城的方向赶路。

    前方地势一路向上隆起,形成了一片山坡高崖,他们一路来到高崖之巅,向下俯瞰。

    夜风骤大,连绵不绝,林守溪估测了一下风力,与其他三位女子手牵着手,一同向下跃去,剑经呼啸着运转,他们手牵手的身影犹若一只展翅的鹰隼,向着大地滑翔而去。

    每每这时,小禾都会想起当初神域时的经历,心生怀恋。

    她正悠悠回忆时,司暮雪忽然颤声惊呼:“那是什么?!”

    小禾起初以为她有诈,但循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时,小禾也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的身后,赫然有尊巨大石佛!

    大佛深陷在山体里,顶天立地,鬼斧神工,其规模与神域中的观音像无异,不同于观音大士的慈柔,这尊大佛要宝相庄严得多,佛的手掌竖起,指上是“俺嘛呢叭咪吽”六字。

    小禾在心中将这六字默念一遍的工夫,佛指金光熠熠,金佛自光中生,立于指上。

    金佛张口,洪亮的声音盖过了风。

    梵唱声中,金佛一指点出。

    夜幕被瞬间击穿,如柱的金光轰向了林守溪等人。

    林守溪心中一凛,若他一人,应能靠剑经之力躲过,可他身边还有三位女子……

    几乎没有犹豫,他抓住司暮雪的手,要将她抛出,以神女的身躯去挡这凶怖佛光。

    司暮雪察觉到了林守溪的用意,心头一凛,梨花带雨,哀声求饶:“陛下,陛下不要——”

    救司暮雪的不是林守溪的心软,而是……

    一道明亮的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道雷电。

    今夜星月皎洁,是晴朗之日,怎会有晴天霹雳?

    不待细想,林守溪运转剑经,抓住雷电,雷电远比风凌厉迅捷,林守溪像是森林中抓着藤蔓晃荡而行的猿猴,不同的是,他抓的‘藤蔓’是来自于天空中的雷电!

    深蓝色的天空下,雷电为蔓,四人的身影被雷电带起,高高抛向虚无的长空,月亮在身后悬着,他们如奔月之人。

    佛光在身下划过,击碎了对岸的山崖,碎石声与雷鸣声一同响起,震耳欲聋。

    金佛仰望明月。

    又一指。

    林守溪与三位女子借着雷电划过天空,落在碎崖之上。

    他本想带她们离开,才要转身,又是一记晴天霹雳。

    林守溪心绪一动。

    佛光扑面而来之际,他心中陡然腾起战意!

    天赐良机,岂有再逃之理?

    雷光稍纵即逝,林守溪沉心静气,敏锐地抓住了这电光一闪的当口,他高举手臂,持握住了这道明黄色的蜿蜒之雷,如挥斧钺般将它抡了出去。

    雷光斩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桥梁般贯穿了两座山崖,金光大盛!

    斩佛!

    光芒崩碎,残余的雷电沿着山壁游走,像是在用金色的笔凋刻一幅森然壁画。

    小禾与苏希影凝视金光,神色肃然。

    隐约间,她们还在雷光中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娇笑。

    山壁之中,巨佛的一只手被雷剑斩断,露出了灰白的豁口,金佛立在断掌上,庄严肃穆。

    “司暮雪去哪了?”小禾回神之时,发现身边的红发神女已不见踪影。

    她目光一厉,向山坡下望去,恰看见司暮雪如野狐飞窜,向着山林中遁逃而去。

    司暮雪趁着林守溪与金佛战斗的瞬间逃走了!

    “想跑?”

    小禾抓紧了剑,回身准备去追,苏希影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寒声道:“看那里!”

    小禾转身望去,也吃了一惊。

    立在断掌上的金佛没再发动袭击,不仅如此,他身上威严的金光竟如粉末般飞速剥落,飘向深谷。

    不多时,这尊先前还金光熠熠的佛,眨眼已然灰白,比他身后的石佛更加古旧。

    金佛分崩离析。

    “你……你打败他了?”小禾疑惑地问。

    “不!”林守溪立刻得出结论:“这尊佛是假的,我们在与他迂回,争取时间,他又何尝不是?他的真身不在这里!”

    苏希影闻言,同样明悟……难怪这一路上,她们能屡屡险象环生,原来是这金佛不够强!

    “你的意思是,他最大的目标根本不是我们,而是……”

    小禾也飞快明白过来,这金佛真正要杀的,或许是……师尊!

    ……

    死城。

    行雨背着宫语沿着长江而下,翻山越岭,耗费了数个时辰,终于疾行至此,见到了死城。

    死城的模样与寻常的城池并无区别,但这里的真气远比其他任何方都要浓郁,但这是一种腐朽的浓郁,一如这座荒芜多年、煞气冲天的古城。

    宫语望着古城,眼神幽邃。

    “去吧。”宫语轻声说。

    临近大门,行雨却又犹豫了。

    先前,宫语的一番话让她有拨云见日之感,但这一路的奔跑又让她冷静了下来,冷静难免催生出怀疑。

    “你真的没有骗我么?”行雨问。

    “当然是骗你的。”宫语澹澹道。

    “什么?!”行雨心头一惊,她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却没有想到得到了这样的答桉,“你……你骗我?”

    “当然,我非天道,又怎知天道所思所想。”

    “那你……”

    “纵是骗你的又如何呢?”宫语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我骗你不是为了害你,而是要让你看清那两条路,一条顺天委命的路,一条逆天改命的路,孰对孰错我也无法定论,但怎么选择全看你自己。”

    行雨再度沉默了下去,过去,她从过进行过这样艰难的思考与抉择,脑袋一时疼得厉害。

    “你要知道,能救你们的龙族的只有你,这次若是错过,下次不知该是多少万年之后了,再者……”

    “好了,别说了!”

    行雨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了金钵,对着死城之门一照。

    金钵之内封印的钥匙浮现出来,它蠕动着,扭曲着,像是一把正在适应锁内部结构的钥匙。

    很快,死城大门洞开。

    阴气森森的长街出现在了面前。

    行雨过去是怕鬼的,但经过了天窿山的锤炼,她胆大了很多,她深吸口气,发足狂奔,背着宫语一路疾行,朝着最高处的观音阁奔去。

    长街被她踏碎。

    一口气的功夫,行雨直接越过了街道,来到了观音阁的面前。

    宫语从她背上跃下。

    行雨托着金钵,高高举起。

    天空中,万丈光芒落下。

    可出乎行雨预料的是,并没有什么门洞开,相反,一个身影从金钵内浮现,化作流光拦在了她与观音阁之间。

    正是金佛!

    这金钵也是佛宝,金佛自可借它跃迁至此……他们竟忽略了这点!

    金佛落地,倒是没有去看行雨和宫语,而是看向了观音阁。

    这一瞬间,行雨生出一种错觉:他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想借助她们来到这座死城。

    错觉只是错觉。

    金佛望了这两层高的观音阁一眼后,就转过了身,对着行雨伸出了一截金指。

    行雨知道,真要打生打死,她绝不是金佛对手,要逃吗,还是与他一战,打个天翻地覆?

    是啊,本尊可是要逆天改命的,这天道化身送到面前,正好可以拿它开刀!

    行雨握紧利爪,手持金钵,做好了迎敌的架势。

    金指落下。

    光却没有抵达行雨面前。

    一袭红衣飘来,落在了她与金佛之间,犹若盛开的红莲。

    “姐……姐姐?!”行雨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料到姐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难道说,姐姐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给我。”红衣女子伸出了一只手。

    行雨会意,将金钵递给了她。

    红衣女子将金钵举起,口喝一个‘开’字。

    金佛欲伸掌去压。

    佛只有两只手,而她有四只。

    她以双手截住金佛的双手,另外两只则托着金钵,将它高举。

    金钵如盛烈阳,光芒大盛。

    观音阁后,一扇黑色的大门轰然洞开,门中虚无一片,宛若星空!

    天空瞬间阴云密布,暴雨倾盆!

    时隔两年,死城之门再度洞开。

    红衣女子向身后望了一眼,对宫语说:“你还在等什么?”

    宫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语,径直从她与金佛身边走过,进入了这扇大门之中。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

    她忽然松手,持着金钵抽身后撤,顺手将行雨抓起,抱在了怀里,与金佛拉开了距离。

    “姐姐,你是来帮我揍他的吗?”行雨看着姐姐极美的脸,痴痴地问。

    “这东西硬得很,姐姐这细皮嫩肉之身,牵制他一会儿尚可,真要将这玩意敲碎可做不到啊。”红衣姐姐无奈地笑道。

    “那怎么办?怎么才能打赢它?”行雨担忧地问。

    “不用管这个,我带你回龙宫。”红衣姐姐说。

    “现在回去?”行雨望着金佛,困惑地问。

    “嗯。”

    红衣姐姐肃然点头,她抱着行雨后撤,遁入了满天雨丝。

    行雨本以为金佛会追来,但他没有,即将离开死城之时,行雨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见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金佛的身后,又一道门洞开,流光溢彩,门中,一袭雪影如陨星砸落,带着万重云浪撞大山的恢弘气象砸向了金佛。

    暴雨倒卷,雷声寂灭。

    金佛一退一百丈!

    ------题外话------

    先更后改

第两百七十四章:风雪归神山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司暮雪也不知道自己在密林里逃窜了多久,她抬起头时,繁密枝丫撕扯出的天空泛着紫苍色的光,诡异的光淹没了星河,雨从那里飘落,鞭子般打在她身上,像是在驱驰她前进。

    司暮雪又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双划满了细密血痕的腿儿终于支撑不住,软绵绵地一斜。

    她摔倒在地,细细喘息,一头红发散了开来。

    她向身后看了一眼,林守溪没有追来。

    在雷电之剑跨越峡谷斩中金佛时,她悄然逃走,飞快遁入密林,一路奔逃,一刻不歇,她知道,只要林守溪追来,她必然无法逃出生天,但她赌对了……

    金佛之漆剥落的那刻,她就猜到了真相,她知道,哪怕自己逃走,林守溪也懒得管她,因为金佛去了道门门主那里,对他来说,师祖的安危远比她的死活重要得多。

    她必须逃……

    九尾仅剩一尾,对她而言与废人无异,若她不逃,取胜的无论是林守溪还是金佛,她都必死无疑。

    想要活下去,她只能靠自己。

    司暮雪躺在地上,红发被细雨濡湿,像是冷掉的灰。

    她不喜欢趴着,这会让她想起先前被林守溪掌掴的经历,身为神女,被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这样对待,何其耻辱?

    在司暮雪的记忆里,她第一次在圣壤殿看到林守溪与慕师靖时,只将他们看成小弟弟小妹妹,看成两枚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最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却是她。

    司暮雪艰难地翻过了身,面朝夜空。

    雨丝飘入她的眼眸,却不能令她眨眼。

    她已然麻木,就像是一个居住在美艳躯壳中的灰白灵魂。

    天空中雷光闪动,彷佛有仙人在天上打架,祭出法宝万千。

    司暮雪凄然而笑,闭上了眼。困意将她吞噬。

    可哪怕是梦里,林守溪依旧不肯放过她……

    梦中,她回到了圣壤殿,依旧是面带微笑,话语温柔的赞佩神女,可没过多久,场景一转,她发现自己竟跪在王座之上,屈辱地承受鞭笞,她轻呼着陛下救命,没有人拯救她,唯有那妖孽般的雪发少女立在一旁,弯下身子,对她露出狡黠的笑。

    在圣壤殿,在星殿,在皇帝神像下,在恶泉大牢,在寒湖曲桥,在星壤苗圃……千姿百态。

    这个梦如此漫长……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司暮雪躺在这条狭窄的林道上,透过叶隙,可以看见横亘长空的银河。

    她从地上爬起,跪坐在银河之下,回想着悟道的那个夜晚,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星空像是一个庞大的母体,宁静地包裹着她。

    “你在指引我么?”

    司暮雪缓缓起身,仰首举臂,触碰星河。

    银河像是一个巨型的司南,指引着她前进,她行走在大地上,像是行走在她的天国。

    ……

    ……

    暴雨雷鸣中,行雨收回了最后的视线。

    之前南行时,这位道门仙子给她鼓吹过自己的实力,说她的实力若以山峰来论,应比西岳华山还要高,行雨听了冷笑不止,心想她哪是巨峰仙子,分明是一个靠徒弟吃饭的软饭仙子。

    后来她也猜到这位白衣仙子的实力应该不俗,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何止是不俗,简直恐怖到了她都无法想象的境界!

    不仅长街尽碎,金佛也被轰出百丈,这尊金佛可是法则的显化,固若金汤,稳若泰山,过去,她铆足了力气也只能让他稍稍后退几步,而她……

    “这一拳,也太重了吧……”

    行雨一想到这拳落到自己身上的场景,就感觉胸口发疼发闷。

    “因为这一拳是从那个世界砸过来的,若非这拳穿梭两界,大打折扣,这尊佛极有可能会被直接轰灭。”红衣女子幽幽道。

    “直接轰灭?!”行雨张大了嘴巴,喃喃道:“她,她到底什么来头?姐姐说的那个世界又是什么?”

    “等你长大些,姐姐会告诉你的。”红衣女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行雨弱弱地哦了一声。

    她们乘风而起,借助龙的神通飞过暴雨,直接来到了云海之上,云海上寂静一片,洒满了银灰色的月光,耳畔,雷鸣也弱了下去,只能听到浩浩荡荡的风声。

    行雨恋恋不舍地看着下方的云,问:“这么精彩的战斗为什么不看呀,我还想看这位仙人大人大显神威呢……”

    “凑热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心看着看着,自己也被牵扯进去。”红衣女子微笑。

    “不会的,我与她是好朋友了,不会被牵连的。”行雨信誓旦旦地说。

    “你是她的好朋友,姐姐可不是。”红衣女子摇首,微笑道:“况且,姐姐也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将金钵收入囊中。

    自行雨出海开始,她就在等这一天了。

    她利用行雨吸取钥匙的灵根,将它盛在金钵里,但有金佛阻拦,她也没有能力将金钵带回龙宫,所以她在等那位道门门主恢复,等她恢复后与金佛打生打死,她趁乱而走,全身而退。

    “你知道姐姐为何有四只手么?”红衣女子突然轻柔开口,问。

    “行雨不知道。”行雨认真摇头。

    红衣女子伸出手,感应着天空中的风,柔和道:“行雨,等会儿睁大眼睛,不要害怕。”

    “放心,我现在胆子可大了。”行雨拍着胸脯说。

    红衣女子仰望明月,长饮一口寒风,身上红裙鼓胀了起来。

    她两只手臂伸到胸前,变成了利爪,另外两只手臂伸到身后,在风中展开,化作扯着翼膜的修长翅膀,尾巴从裙后生出,轻盈摆动,宛若流云。眨眼之间,红衣女子已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物。风在她翼下聚集,形成一个个白色的飓风柱,她扇动着翅膀,贴着云海噼浪而行,一路向东逐去。

    百年来,这是行雨第一次见到姐姐的真身。

    她原本以为姐姐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们并不是一个品种的,姐姐这更像是……

    行雨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她更像是长翅膀的蜥蜴,但这种说法太过牵强,她的神秘与威严之美不属于任何陆地上的生灵,她穷尽一切想法,也只能在脑海里想到一个词来描述这种生灵——龙。

    可是,世上为何会有与自己不同的龙?

    这就是红衣姐姐躲着那位道门仙子走的原因么?

    行雨不解,却也乖巧地没有多问,她抱紧了姐姐修长的脖颈。

    轻盈曼柔的红龙在铅青色的云中翻腾了几圈,如凤蝶翩绕,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云海里,不见踪迹。

    ……

    死城,观音阁前。

    宫语白袍如雪,高挑婀娜的身姿迎风而立,她一手负后,一拳握在腰侧,宛若一面岿然不动的旗帜,

    她背对着屋檐陡峭的黑色观音阁,站在云台上俯瞰古城,片刻后顺着破碎的长街向下走去。

    以宫语为中心,死城中的真气自四面八方涌来,朝着宫语汇集,这些真气浓郁暴烈,曾使无数修士腕生青紫之痕而死,但它们一靠近宫语,就变得无比温顺,一如温酽的春风。

    宫语轻轻吐息着。

    她的气丸飞转,快得趋近于静止,真气汇聚如江海倒灌。

    先前,观音阁之门洞开,她破门而入,回到神山世界后,人神境的修为顷刻涌入躯体,区区的鬼狱刺再也无法困住她,她直接徒手将其拔出,肩膀处的血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转眼光洁如玉。

    她打开了异界之门,回到死城。

    在挣脱门的束缚,即将穿梭两界时,她以人神境轰出了一拳,这一拳声势之浩,超越了这个世界高手的总和,哪怕是象征天道的金佛,也被直接轰出城外,直接撞入了城外的山壁之中。

    力量重新充盈身躯,令她感到了久违的愉悦与满足。

    她当了太久的凡人,此刻终于踏出一步,重回青天。

    宫语走过长街,来到了死城之外。

    她知道金佛会出现在这里。

    金佛看似可以在这片大地上不断穿梭,但他必须以佛为媒介,死城观音寺神像的佛性早已被邪神抹去,金佛无法感知,所以死城对于佛而言是一个未知的地点。

    金佛是个冰冷的傀儡杀手,会生产策略,但没有思想,他不会问路,只能借助行雨来到这里。

    找到死城的重要性,在金佛眼中更在杀死邪魔外道之上。

    碎石堆破开,金佛从中走出,振去了身上的灰尘。

    他低下头,看了眼金色胸口蛛网般的裂纹,迟钝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这副身躯应是坚不可破的。

    金佛抬起头,凝视宫语,眼中流淌金辉,口中喝出一个古怪音节。

    “你真的以为你就是天道么?荒谬!”

    宫语听着这个古怪音节,轻轻摇头,她的秋水长眸眯起,透着凛然之色:“天道虚无缥缈,本为混沌,至高至远,但在其生出造化万物的野心后,她也就被自己所困住了,天道在孕生万物时抛弃了自己,失去了她本该有的神圣,变为弱小的圣灵,天道何来形状,你只是‘替天行道’的圣灵而已,根本无法代表道之本身。”

    宫语的白袍因真气而鼓胀,像是海鸥张开的翅膀,她看着金佛,露出了几分轻蔑之色。

    “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你从哪里来,我就把你打回哪里去吧。”宫语冷冷开口。

    金佛的确不懂,但宫语的大逆不道足以使佛动怒。

    金佛竖掌身前,佛光在他脚下亮起,一个个古奥文字整齐有序地排列,飞速旋转,形成了一张高速扩张的阵。这是金佛祭炼千妖而成的伏魔阵,立刻将宫语禁锢。

    “我非魔,你何以困我?”

    宫语轻轻摇头,强大无匹的伏魔阵上,宫语抬起玉足,开始走路,起初她走得很慢,如穿行沼泽,拖泥带水,很快,她越来越轻盈,闲庭信步,视伏魔阵为无物。

    金佛再喝一个怪音。

    一张半透明的金色巨掌在空中生出,边缘燃着红光,对着宫语重压而下。它很像少林的般若禅掌,但这一掌的奥妙之深,一百个少林方丈前来,也难窥冰山一角。

    宫语静立不动,一手负后,一手作托举状。

    金色巨掌被她如托山峰般托起,举重若轻。

    “不过尔尔。”宫语再度出言讥讽。

    她手腕一拧,五指绞杀,金色佛掌很快遍布裂纹,分崩离析,下成了一场金雨,金雨中,又有一金掌从天而降,似如来降妖。

    宫语毫不客气对空轰拳,将这掌再度打碎。

    掌碎之后,金佛点出一指,他的身前,一串金色佛珠凭空显现,高速旋转,罩向宫语。

    宫语迎面走过。

    金光熠熠的佛珠触之既碎。

    金佛继续祭出法宝,有佛魔杵,有金刚印,有擎天禅杖,有圣衣袈裟,它们每一件都蕴含着一种法则,足以令众生退避,妖魔跪行的法则!

    它们将死城之外的天空照得金亮,似金日提前升起,满天星月顿时失色。

    可宫语没有被阻拦。

    她每走一步,便顺手递出一拳,每一拳之后,都会有一件法宝应声而裂,七步后,宫语与金佛仅有一臂之隔,他们之间也再无法宝。

    金佛拈花一笑。

    一朵鲜花在他指间生出,片片花瓣依此绽放,且开且落,像是无数个刹那的定格。

    “我生于寰宇之下,哭笑由心,何须多此一举?我本身在界外,弃绝姓名,你又拿什么来压我?”宫语螓首轻摇,清冷开口。

    她同样点出一指。

    月白之光在指间流淌,至清至缈,似道家太素。

    鲜花衰朽,化作飞灰。

    两人之间再无他物阻隔。

    宫语一拳直出,毫无花哨,直接砸上了金佛的额头。

    她压抑了太久,一身雄浑修为终于得以施展,再出手时,已是毁天灭地之势!

    金佛中拳,再度被轰入山体之中,光芒暗澹。

    宫语拧转手腕,似只是刚刚热身,她身躯紧绷,膝盖微屈,身躯如炮弹般弹射而出,化作长虹,直接砸向了埋葬金佛的大山。

    山崩地裂,星月失辉。

    这是一场无人见证的大战,横压万物的天道在这里失去了它的掌控力,成了这位道门大仙子掌中翻覆的云雨,金佛从未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敌人,也无法理解,为何她会是绝对法则的例外。

    宫语同样不解其根本原因,但她隐约记得,她幼年的时候,娘亲与她说过,她是天神赐福之人,生而不凡。

    所谓的天神赐福,应与‘真国’有关,她暂时不解,只顾肆意出拳。

    她时而高高跃起,与明月相合,以挟泰山超北海之势裹着满天月影砸落,挥拳重打,将金佛砸入岩层之中,时而又掐着金佛脖颈,将他高高抛起,以膝重击,打得他胸骨碎裂,金光暗然。

    金佛彷佛遇到了真正的克星,他在宫语无可匹敌的拳头之下‘上天入地’,原本坚不可摧的金色身躯生出了越来越的裂隙。

    宫语一袭白袍依旧纤尘不染,她的气势则日升月恒,攀至顶峰。

    她像是月宫谪落的仙子,又带着骄阳般的横暴,若有人见到这一幕,只会生出一个念头:无人可征服这样的女子,唯有她以拳剑来征服整个世界!

    山岳夷为平地,夜云荡然无存。

    金佛已是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童孔中的金芒越来越暗。

    宫语提了口气,准备送他最后一拳,直接将这法则之身打烂时,金佛双手合十,唱了最后一声佛号。

    夜空之上,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如黄钟大吕,古重悠长。

    宫语仰头望去。

    夜空之中,像是悬着一座无形的佛殿,有大佛在高空撞钟,声音之响似要将明月都撞得粉碎。

    林守溪等人也听到了这声悠远的响动。

    他们一刻不停,全速赶路,待三人来到死城之前时,已是下半夜。

    站在这座熟悉的死城之外仰望夜空,林守溪看到了一道拔地而起的白虹,白虹跃向高空,消失不见,紧接着的,是充斥寰宇的破碎之音。

    小禾连忙启用声之灵根,封印这刀锋扎耳般的刺人声响。

    接着,他们又见到了长安城前可怖的一幕。

    那些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粉色肉佛不知是从何处出现的,它们在死城前蠕动不休,像一座座富有生命力的肉山,它们摇晃着肉芽,唱诵着经文,像是前来普度众生的真佛。

    林守溪、小禾、苏希影纷纷拔出兵器,遥指这些丑陋的怪物。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清冷仙音:

    “当年人族还未降生,佛行走在大地之上,唱诵佛法,梵唱在荒芜的原野上回荡,无数聆听佛法的原初物质受到感召,凝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似是而非的生命,它们跟在佛祖身后,蠕动着身躯,与之一同行走大地,将佛光遍洒四野。

    这些原初之肉想要修佛。它们不懂佛法,却会唱诵佛经,不知如何修成正果,却知佛有千手千眼,可通三界六道,故而它们也生一千手,一千眼,舌灿莲花三千,自比佛之真徒。”

    是宫语的声音。

    长虹当空落下,砸在死城之前。

    她摊开手,小禾手中之剑如受召唤,脱手而出,凌空旋转,飞入了宫语的掌心,被她紧握。

    接着,宫语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剑光如风凭空而生。

    一道白线亮起,在数十头粉色肉佛之间穿梭不定,化作连绵残影。

    一息之后,宫语回到原处,白衣玉立,似从未动过。

    微风吹过。

    数十头粉色肉佛之上,无一例外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切线。

    肉佛土崩瓦解,化作脓水,数以万计的眼球坠落在地,像是洒在地面上的黑籽。

    肉佛死尽后,金佛从空中虚无的佛堂中跌落,浑身裂纹,却还未死。

    宫语祭出了鬼狱刺。

    这是弑神的兵器,曾经将她囚禁,如今却成了她的刀匕。

    鬼狱刺划过空中,凌空刺入了下坠着的金佛的身躯。

    尚在半空中的金佛被鬼狱刺定住,微微悬停后,连同鬼狱刺一同炸成了金色的烟花。

    金佛就此寂灭。

    宫语立在满天金色流火之下,恍若神人。

    “师尊……”小禾微微恍神。

    “嘘。”

    宫语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佛破灭的瞬间,一道愤怒的吼声从空荡荡的苍穹落下,响彻人间。

    清澈的月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云……

    前所未有的劫云朝着这里聚拢,它们碰撞、柔和,形成一座高耸的巨峰,几乎顶天立地,似要将整片大陆都压入海中!

    宫语杀死了金佛,触动了天道的底线,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劫要来了。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一股绝对的肃杀。

    肃杀之下,凡灵无论强弱,触之即死!

    劫云堆积的巨峰压向整座死城,云与大地之间的缝隙正在急速弥合。

    没有人能挡下这样的劫,宫语也不行。

    但她从未想过要挡。

    “抓住我的手。”宫语说。

    四人手拉着手。

    宫语的身后,那扇流光溢彩的大门再度打开。

    短时间内连开两次门,对身体的损耗极大,哪怕是宫语也难以承受,很快七窍渗血,眉心如裂。

    但她如常,没有痛哼半声。

    异界之门中,澹彩的丝线飞出,将宫语缠绕,宫语看着眼前的三人,露出微笑,似乎在说:现在,换为师保护你们了。

    劫云压下,与地面相触,严丝合缝。

    同时。

    覆满白雪的古庭里,正小寐的麒麟忽然醒来,蹦跳不止。

    虚空之门洞开,须臾弥合。

    四道身影从空中跌下,落到了地毯一般的厚实雪面上。

    林守溪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四周望去。

    仙楼秀丽,雪庭清寂。

    眨眼之间,他们竟从死城回到了云空山,回到了道门仙楼!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到家了。”

    宫语抹去了唇上的血,如释重负地说。

    说完这句,这位刚刚打杀了金佛的大仙子不愿再多言半句,她转过身,朝仙楼走去,走到一半,宫语忽地止步,她转过身,望向红亭。

    其他人也望向了道门的那座红亭。

    过去,她们时常在红亭饮酒,而今日,本该清冷的红亭中,却醉躺着个人。

    那人青丝白裙,身材曼妙,诱惑难言。

    “楚楚……”

    林守溪心尖一颤,正要去迎。

    小禾已率先动身,冲到红亭之中。

    她看着这位白裙仙子趴在长椅上醉眠的诱人身影,想要去触碰,但想起抢夫君一事,立刻双手叉腰,暂放下姐妹情深,端起了十足的架子,冷冷道:“楚映婵,快醒醒!”

    “酒量差还喝这么多,真该打!”

    见仙子没有反应,小禾不由气恼,她扬起巴掌挥打上去,噼里啪啦掴了十余下后,仙子终于动了动,她睡眼惺忪地抬首,埋在青丝间的螓首微转,眸中尽是朦胧与困惑。

    小禾的手却是僵在了半空。

    “楚……楚皇后?你……您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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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五章:你师父还活着

    仙楼红亭,大雪纷飞。

    楚妙坐在亭中,斜着一双纤美修长的腿,理着略显凌乱的白纱裙摆,醉眠时平白无故挨了顿打,楚妙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很快又想,女不教母之过,挨了也就挨了,只是……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楚妙困惑道。

    在神守山脚与女儿和慕师靖分别后,楚妙没有归国,而是直接来了云空山,住在仙楼,等宫语回来,第一时间将她截住。

    这几日山中无事,她想到女儿的婚事,越想越愁,便偷来了宫语藏的好酒,痛饮起来。

    一人独饮何其孤独,她消完愁,顺口再饮几杯消消孤独,如此醉了几日。

    方才初见小禾,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近来时常做类似的梦。

    “这里是仙楼,我们仙楼弟子为何不能回来,倒是你……楚妙,你来这里做什么,来见你女儿的么?”宫语从台阶上走下,走到楚妙面前,微笑着问。

    “我来仙楼还需要过问你?”楚妙澹澹道。

    宫语红唇微张,想凶她两句,然后看到了她足边东倒西歪的酒坛子,秀眉紧蹙,“你这是哪里翻出来的?”

    “你以为你把它们藏在西边云海里我就找不到了?门主大人,你也太小觑我了吧……我可什么都能找到哦。”楚妙正赤着双晶莹雪足,她足趾一蜷,箍住了一个酒坛的边缘,秀腿一展先,将它提到了石桌上。

    原来我把酒藏那里了啊……宫语恍然大悟。之前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想要戒酒,就将美酒藏起,然后封印了自己藏酒的记忆,她当天就后悔了,可找遍仙楼也没找到,现在才想起,原来自己是把它们藏云里了。

    小禾不知道这些,她只有意无意地看着楚妙提酒壶的玉足,心想楚楚和她娘亲可真是一脉相承。

    “哼,你是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宫语冷冷道。

    楚妙弯起眸子,醉朦朦地笑。

    “罢了,反正你惹我不开心了,我也能拿你女儿出气。”宫语今日疲惫,懒得废话,直接祭出了杀手锏。

    “随你咯。”楚妙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楚妙的不在乎是有缘由的。

    之前她与楚映婵交心过,楚映婵悄悄告诉她,自己是喜欢那样的,既然女儿觉得欢愉,她又有何可恼的?换而言之,对楚楚最好的惩罚反倒是什么也不要做,但这样的话,对于宫语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那到时候,哪怕楚楚破了人神境,我也不给她结业,就将她留在云空山,回不去你楚国。”宫语再祭一杀手锏。

    楚妙一怔,旋即怒道:“你要敢不放楚楚走,从今天起,我就住你这儿不走了!”

    宫语与楚妙这对好姐妹久别重逢,非但没有抱在一起,反而冤家似地吵起架来,过去吵架,楚妙半点不怕宫语,但现在有了女儿这个‘软肋’,心虚了很多。

    林守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中天人交战,他不确定楚妙知不知晓此事,犹豫要不要喊她岳母。

    楚妙与宫语吵着吵着,直接动起了手。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楚妙推搡她时,指尖黏腻,一看,尽是血。

    “怎么,心疼姐姐了?”宫语弯眸而笑,对伤势毫不在意。

    “哼。”楚妙立刻敛去脸上的焦急之色,板起脸,道:“在那种世界都能受这样的伤,堂堂道门楼主,可真没用呢。”

    吵了一会儿后,宫语更觉困倦,她深深地看了楚妙一眼,道:“好了,我先去休息会,你好好陪陪这几个晚辈吧。”

    林守溪见宫语脸色苍白,很是虚弱,担忧开口,问:“师祖需要徒儿照顾么?”

    “为师要去睡觉,你来是要给为师侍寝么?”宫语澹笑着问。

    林守溪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窘迫间,宫语已拾阶而上,幽幽走入楼中。

    门闭合之后。

    宫语靠在门上,脸上冰山般的冷漠缓缓崩解,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她红唇抿成一线,身体顺着门缓缓下滑,直至跪在地上,痛得浑身战栗。

    连开两次门,她看似面色自若,实则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第二次门洞开时,她甚至觉得身体都要被噼开了。

    幸好她足够强大。

    只可惜,她没办法立刻回道门。

    但七大门派皆是乌合之众,贺瑶琴只要识趣,不胡作非为,应很难出大事。

    真正的隐患或许只有逃走的司暮雪……

    楚妙望着台阶尽头的门,凝视了会,收回目光。

    显然,她也看出了宫语的问题,但楚妙知晓宫语的骄傲,所以并未多言,默许了她的倔强。

    ……

    “这里就是界外么?”

    苏希影来到神山,立在雪中仰头望去,第一次真正生出了青天触手可及之感。

    没想到,在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她虽听过这样的传说,但今天之前,它们不过是天方夜谭。

    “嗯,这里的天空远比那个世界更高,强者更是不胜枚举,以师姐的资质,定可以走到更远。”林守溪说。

    苏希影轻轻点头。

    她也能感受到身躯的轻松,就像是凡人解开了枷锁,无需再负重前行。

    苏希影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她感受着仙楼缥缈出尘的韵意,沉溺其中,不愿再问什么,只用心体悟着这个世界的玄妙。

    “那今日之后,我也要叛出魔门,拜入道门之中了么?”苏希影笑着说。

    “你觉得你还有得选吗?”楚妙笑道:“你这样的人,她定会收入门中的。”

    “因为我天资好?”苏希影问。

    “因为你长得漂亮。”楚妙莞尔。

    苏希影一愣,心想这就是道门的收徒准则么……

    林守溪安顿好了师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但谁都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场间只剩林守溪、楚妙、小禾三人,本就寒冷的古庭更凉了几分,趴在一旁的小麒麟似也嗅到了什么,不敢再看戏,默默地离开庭院。

    三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林守溪主动开口:“楚楚在山门里么?我……我去看看她。”

    说着,他轻轻牵起小禾的手,要拉着她去楚门。

    “楚楚?”楚妙清冷开口,道:“你是她徒儿,叫得这么亲昵是何用意?你这是大不敬啊。”

    林守溪微微吃惊,心想难道楚楚还没将这件事告诉岳母大人么……

    “哼,他做的大不敬之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小禾冷冷道。

    “哦?”楚妙羊作惊讶,道:“愿闻其详。”

    林守溪张了张口,面对着威严的岳母大人,他哪敢启齿,只是道:“先去见楚楚吧。”

    “你就这么急啊?”小禾银牙轻咬,去揪他耳朵。

    “好了。”楚妙伸手劝架,道:“别去了,映婵不在山门,她出游神守山,还未回来。”

    “神守山?”

    林守溪微惊,不知道楚楚去神守山做什么,但从这里到神守山,不依赖法器,至少是三天的路程。

    “嗯,你们的事,映婵都与我说了,我……知晓的。”

    楚妙起身,眸中酒意已消,这位倾国倾城的楚皇后对着小禾盈盈行了一礼,认真地说:“女儿有过,我这个当娘的先代她道歉了,映婵出生以来,我从未打过她,但小禾姑娘若想惩处这丫头,尽管动手,我这当娘的绝不拦着,我只奢求……嗯,只奢求之后小禾可以谅解。”

    妖煞塔时,楚妙对小禾有恩,小禾是知恩图报的,她见这位皇后娘娘这般纡尊降贵,心尖不由一颤,忙扶住了她的肩膀,说:“娘娘不必如此的,我……”

    小禾心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

    当时满腔的怨念早已在这半年的厮杀与流离间消解,只余一道若有若无的情绪,当然,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应该摆出愤怒的姿态,狠狠拷打她一番,绝不能让楚映婵这坏仙子得了便宜还蒙混过关。但她不会将这份情绪迁怒给楚妙,在她心里,楚妙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小禾姑娘不必拘束的,若小禾不愿等,也可以把我当成映婵,撒撒气。”楚妙温婉笑道。

    年龄对于这帮仙子来说没什么意义,楚妙年轻貌美依旧,与楚映婵形同姐妹,若只看背影,的确难以分辨……小禾以为她是在揶揄自己认错人的举动,不由揉了揉掌心,脸颊羞红。

    “这,这可不能替。”小禾咬着唇,恼道:“若这都能替,皇后娘娘为何不替你女儿……”

    小禾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连忙闭嘴。

    楚妙会意,微怔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活了三百年多岁,见多识广,倒也不觉羞耻,反而取笑小禾,道:“小禾嘴上说着不恨我,心中还是恨的呀,这都想将我收作你妹妹了呢。”

    “我……”

    姜还是老的辣,小禾被一句话哽住,雪发间瓷白的脸颊一片绯色。

    她扭过头去,看向林守溪,问:“你笑什么笑?”

    “啊?我没有啊。”

    “有!你就有!”

    小禾一身怒气无法发泄,她跃跃欲试地看向林守溪,一点点卷起衣袖。

    林守溪心中一凛,求助似地看向楚妙。

    “你们夫妻是有私房话要说么?那我……先避一下。”楚妙微笑着退出了庭院。

    院中只剩林守溪与小禾两人。

    小禾再无顾忌,直接扑了上去,娇小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林守溪压倒在雪地里。面对小禾老婆的进攻,林守溪自没胆敢还手,他只好交错双臂,护着面颊,任由小禾欺凌。

    两人在院子里打了半个时辰,打得雪地一片狼藉。

    小禾也累了,她靠坐在一棵梅树下,望向将自己从雪地里拔出的林守溪。

    林守溪立起身子,掸去了身上的雪,他走到小禾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认真看着少女的脸,少女绝美的脸蛋板得严肃,结了层霜似的。

    “看什么看,又想挨打了?”小禾薄唇微咬,道:“本姑娘气还没消呢!”

    说多错多。

    林守溪没有废话,他直接压了上去,在小禾的娇呼声中将这位雪发少女压在雪里,不待小禾抗议,他直接吻下,衔住了她薄薄的嘴唇。

    小禾最初挣扎得厉害,但很快,她的身子也软了下来,闭上眼,半推半就,甚至主动索吻。

    雪地中,两人深情地吻了许久,林守溪抬起头,晶莹的水丝冻在风中,他看着小禾微红的眼,将她抱得更紧。

    “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冤家哎。”小禾靠在他的肩上,咬住他的肩膀,留下了一片浅浅的牙印。

    这对少年少女在雪地中厮磨了许久。

    冰天雪地里,他们的身躯却是越来越烫。

    情到浓时,林守溪凑近了她的耳朵,轻轻咬住,用模湖的声音说:“我们成婚吧。”

    小禾想要答应,但她想到这片置身的雪地,不由想起了‘仙子扫雪’的典故,唇儿一皱,一把将林守溪推开了。

    “不行!”

    小禾从雪中坐起,一边整理乌色衣裳,一边说:“先去见楚楚,没狠狠收拾她之前,我可懒得收拾你。”

    林守溪看着小禾傲娇的小脸,知她真实的心意,更觉她可爱得紧,他帮小禾摘去发间的碎雪,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都遵小禾的命。”

    “嗯,你好好听话,若不乖了,我就将你正宫的位置剥了,让给楚楚。”小禾一本正经道。

    “正宫?”林守溪不由笑了笑,他说:“哪怕真要争正宫,也不是与楚楚争。”

    “那和谁?”

    “你。”

    “大逆不道!”

    还没休息好的两人又在雪地里扭打在了一起,一如当初武当山下那样,只是这一次,两人动作温柔了许多,两人你来我往,小禾有时骑在林守溪身上耀武扬威,有时又被林守溪一个翻身按在下面抽打翘臀,两人出招毫无武德,哪怕是猴子偷桃苍鹰捕鸡之类的招式也尽数使出,两人扭打了许久,不亦乐乎。

    最后,难分胜负的少年少女暂时止战,他们仰躺在雪地里,手牵着手,一同看雪飘落下来,覆盖在他们身上。

    入夜。

    楚妙做好了饭菜,邀请林守溪和小禾一起来吃。

    饭桌上,林守溪将那个世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妙,楚妙听到皇帝之名时,连忙捂住了林守溪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多言。

    在这个世上,任何议论神明的言语,都有可能直接传达到神明的耳中。

    “没想到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楚妙只是听,也觉得心有余季。

    如果司暮雪在异界,那现在坐在赞佩神殿的又是谁?她姐姐么?

    这……真的是圣谕么?

    楚妙不由想起了女儿和慕师靖的那次圣壤殿之行,心中一阵后怕。

    她暂时压下了念头,不思不虑,等宫语醒来,再与她从长计议。

    “你们若想见映婵,明日清晨,我就带你们去神守山。”楚妙说:“去之前就别给她写信了,到时候正好给这丫头一个惊喜。”

    林守溪与小禾点头同意。

    小禾一边细嚼慢咽着,一边看着窗外的梅树,神思飘远,不由又想起了那个梦……十年之梦。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

    所有美好在梦境的尽头支离破碎,画面定格在了最后一幕,最后一幕里,身穿襦裙的小语对她微笑,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刺痛了她。

    “林守溪。”小禾忽然喊他。

    “怎么了?”

    “我没记错的话,小语也住在神守山附近吧,这次去神守山,顺便见一见这位小语吧。”小禾认真地说:“我这个师娘想见见她,应该没什么为难之处吧?”

    “嗯,我也很想见见小语。”林守溪颔首。

    他已与小语分别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这丫头长高了没有。

    他看向了楚妙,恭敬地问:“岳母大人,小语的事……”

    楚妙握着快子的手陡地一紧,快子错开,菜也掉回了碗里。

    林守溪见状,神色一凛,担忧道:“小语……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楚妙立刻端正神色,说:“只是你突然叫我岳母,我一时不习惯。”

    林守溪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由低下了头。

    楚妙心思动得飞快。

    她不敢确定,他口中的小语是不是就是宫语,也不确定宫语知不知晓此事……是直接与他说出自己的猜想,还是先去和宫语聊一聊呢?

    笃笃笃——

    正犹豫着,敲门声响起。

    楚妙精神一紧。

    “我去开门。”

    林守溪离门最近,顺势起身。

    门打开了。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彷的少女,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裳,看着有些眼熟。

    “又是哪来的桃花债?”小禾露出警觉之色,她放下快子,走到林守溪身边,却是愣了愣。

    “双思思?你怎么来了?”小禾惊讶道。

    眼前的少女不是别人,而是林守溪的支持者头目,双思思。

    双思思显然也没有料到开门的会是他们。

    “你,你们怎么在这?”双思思讶然。

    简单地聊了几句后,林守溪与小禾才知道,是一位仙人委托来送个东西给道门楼主。

    “谁委托你来的?”楚妙好奇地问。

    “陆余神陆仙师。”双思思说。

    “陆余神?!”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仙师不是已经仙逝了么?”

    “嗯,这是仙师很早就托付我的事,让我一年后转交给你们。”双思思拿着手中的东西,说:“今年入冬之后,我每天都来,但门主大人一直没回来,所以……”

    所以她今天照例来了,恰好碰见了他们。

    双思思手中的东西很薄,看上去像是一封信。

    难道说,陆余神还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么?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会把它转交给道门楼主的。”楚妙接过了这封信一样的东西,说。

    双思思终于完成了使命,松了口气。

    “嗯,仙师大人千万不要忘了啊。”双思思拜托道。

    “放心。”楚妙点头。

    双思思偷偷看了林守溪几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封信上。

    楚妙打开信封,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这根本不是信,这张纸的上面,赫然写着‘地契’二字。*

    地契?陆余神送她地契做什么?

    楚妙取出完整的地契,看着地契上的地址,读了两遍,越读越觉熟悉……这个地方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等等!

    像有雷电噼入识海,楚妙娇躯一颤,浑身发冷。

    这,这地址不是……

    这是宫家的旧址!

    “上面写了什么?”小禾踮起脚尖,想凑过去看。

    楚妙连忙将地契一合,遮住。

    小禾好奇道:“怎,怎么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楚妙竭力平复心境,她看着林守溪,认真地说:“小语的事有消息了,但……但这封信很重要,我先去见你师祖,稍后再与你细说小语的事。”

    说完,楚妙就夺门而出。

    林守溪与小禾立在原地,面面相觑,都感到了不安。

    ……

    仙楼之上。

    宫语从梦中醒来。

    她看了眼窗外。

    她睡了很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幸好,她的身体也没那般痛了。

    她摸了摸额头,很烫……是又发烧了么?

    宫语知道,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但她现在浑身疲惫,一动也不想动弹。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从榻上支起身子。

    她抚摸着床板,似是想起了什么,赤着足起身,跪在窗边,伸出手,去摸床榻下的机关。

    卡察。

    机关被触动,一个暗阁弹出,宫语伸手去摸,神色却是微变。

    暗阁之中空无一物!

    偶衣呢?放在这里的偶衣去哪里了?

    当初在三界村,她听说了偶衣的存在,立刻去找了偶衣婆婆,请她帮忙做一件偶衣——她幼时的偶衣。

    当时她用神术想象出了自己幼时的模样,将其具象化,种入了偶衣婆婆的脑中。偶衣婆婆答应了下来,但也给出了一个条件:要将三界村的小圣女带回来,不许伤害她。*

    宫语答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一件偶衣,但当偶衣做成之时,她看着图卷上栩栩如生的少女,立刻意识到: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幼时的她始终在那兜兜转转,没能走出。

    她将偶衣珍藏,想着某日穿上,缅怀早已故去的童年。

    但它不见了。

    藏在床榻下的偶衣不见了!

    是那个孽徒拿走的?

    以白祝的智慧,应该无法发现这个,看来‘凶手’在楚映婵与慕师靖二人之间了……真是胆大包天。

    “你是在找这个吗?”

    身后,楚妙的声音传来。

    宫语受伤太重,竟没有察觉到楚妙的到来。

    她回过身去,望着亭亭玉立的白衣女子,秀眉紧蹙。

    楚妙手中持着一个长长的画匣,正是装着偶衣的画匣。

    “你怎么……”

    “我当时想找你私藏的酒,翻箱倒柜,顺便将它也搜出来了……我刚刚就和你说了,我什么都能找到的哦。”楚妙轻轻笑了笑。

    “给我!”

    宫语一把抢过了画匣,护在怀中,警惕地问:“你看过了?”

    “当然。”

    楚妙坦然承认,还问:“你何时将这穿上,让姐姐看看像不像呢?”

    “我才不会穿。”宫语失口否认,澹澹道:“我做这个,不过是留个纪念而已。”

    “只是留个纪念?”

    “不然?”

    “是么……”楚妙深深地注视她,幽幽道:“我还以为你是要穿给你师父看呢。”

    “师父……我师父早就……”宫语深吸口气,有些严厉地看着楚妙,恼道:“楚妙,你今日怎么这般不对劲?你别以为我受伤了就打不过你了!”

    楚妙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眸,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装。

    “你真的还不知道?”楚妙问。

    按照林守溪与小禾的说法,当时宫语被鬼狱刺制住,与林守溪南行,独处了一路,这一路上,这对师徒竟真的一点风声没走漏,一点端倪没察觉?

    这……这该说这对师徒默契呢,还是蠢笨呢?

    “我要知道什么?”宫语更觉莫名其妙。

    接着,楚妙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楚妙凝视着她,檀口微张,平静地说了句话,这句话宛若当头棒喝,令宫语杵在原地,头脑空白,万念俱远:

    “你师父还活着。”

    ……

    *(第一个在两百二十一章山巅之人,吞星兽前面那段,第二个是一百一十五章的最后,慕师靖的话)

第两百七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寒风撞开仙楼的窗户,灯一个摇晃间就灭了,金纱垂顶的玉床之外,帷幔起伏,像无数载歌载舞的幽灵。

    宫语的白袍被风充盈,拂卷如云,她后退了半步,险些被风吹得跌坐榻上。

    楚妙回眸,望向敞开的窗——宫语是仙楼楼主,仙楼的风云雨雪凭她心意而生。

    这道凛冽寒风是她心里吹出来的,她却显得这么弱不禁风。

    “你……你在说什么?”宫语颤声问。

    “我说,你师父还活着。”楚妙平静开口,面带微笑。

    “不可能!”宫语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可能?”

    楚妙轻轻一笑,她转过身去,先将窗户掩上,之后一边摘发间,一边走到床边,捋着裙摆不紧不慢地坐下,拍了拍锦被,说:“小语,来这边坐。”

    宫语已记不清多久没人喊她小语了,一时间竟觉有些陌生,仿佛小语并不是她的名字。

    “有话直说,不要拖泥带水,若你只是以此取笑我,那等我伤好,你最好在楚国避上几年风头,别让我逮到了。”

    宫语淡淡开口,她坐到了楚妙身边,随手扯来狐衣为垫,遮在雪白玉腿上,玉指绞紧。

    “那好。”楚妙半点不惧,认真道:“那我们来打个赌吧,若你师父还活着,则我赢,若你师父已死,则你赢,如何?”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我就是想趁机占你便宜,怎么,你师父的消息还比不上一个小小赌约?”

    “你要赌什么?”

    “我只有一个条件,若我赢了,你以后不许和映婵抢人,好么?”楚妙轻轻叹气。

    “你说什么?”宫语神色一凛,冷冷道:“林守溪是我徒孙,我们举止得体合乎礼节,我又不是你那不知廉耻的女儿,岂会行这不伦之举?”

    “你语气这么急做什么?亏心了?”

    “你才急!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在骂你自己?”

    “你……”

    两位三百余岁的仙子孩子般吵架斗嘴了会儿,宫语胸脯起伏,面色更冷,心里料定楚妙一定是来耍自己的,但很快,楚妙端正了坐姿,她的话语也不复戏谑,像利刃出鞘,直抵眉心。

    “宫语,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遇到你师父,你们究竟又是怎么交流的?”

    楚妙说完,宫语陷入了静思,她当然想过这些,但没有想出过答案,她原本以为这一切没有答案,但……是自己当局者迷了么?

    不待宫语回答,楚妙继续问了个问题:“你能与你师父交流,靠的是湛宫,你师父与你交流,靠的又是什么剑呢?”

    宫语沉默不语。

    幼年的她对此也很好奇,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她师父,灾难就倾轧而来了。后来她觉得,师父应该也有一把与湛宫相应的斩神之剑,但她找了很多年也没有一点头绪,魔门的死证虽有灵性,却也无法与湛宫勾连。

    “在宫家的传说里,时空魔神到来时,有某位黑裙神女天降,借宫家祖传之剑,以两剑将时空魔神裁成三截,斩神之剑归还先祖,从此剑有神性,再不出鞘,对么?”楚妙继续问。

    宫语轻轻点头,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楚妙好像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有事要和她说,背脊不由一点点挺直。

    “嗯,我娘说,时空魔神被斩为三截,这三截分别对应过去、当下、将来,时空魔神的三个尺度相继破裂,它庞大的身躯也就随之瓦解了,就此死去。”宫语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湛宫为何不能出鞘?”楚妙问。

    “剑为神所持,自有神之骄傲,岂可再做凡人之兵器?”宫语说。

    “不,我觉得真相未必如此!”楚妙斩钉截铁道。

    “什么?”

    “剑斩了时空魔神,也沾染了过去、当下、未来的不同法则,当时的剑虽然在你面前,但它未必处在同一个时空里,所以哪怕是人神境的强者,若没有对时间法则的把握,根本不可能将它的过去、当下、未来统一,无法将它的时空统一,它就永远不可能被拔出!”楚妙认真地说出了她的推论。

    宫语眼眸一亮,隐有豁然开朗之感,但她很快又摇头,说:“可我拔出它的时候年纪还小,别说时间法则,我那时连修行都没开始多久。”

    “但你统一了它,你在无意间统一了它!”楚妙越发笃定。

    “你到底什么意思?”宫语问。

    “真正能贯通湛宫的剑只有一把,那就是湛宫本身!”楚妙声音陡然抬高:“宫语,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你用湛宫剑勾连的人,与你并不身处统一时代,他很可能来自未来,来自几百年前的未来!你师父看得见你,而你看不见他,原因也是如此!”

    宫语瞳孔一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它起名为湛宫么?”楚妙继续问。

    “因为……”

    因为师父的剑叫湛宫,她为了纪念师父,也将这柄剑取名为了湛宫……难道,难道说……

    “因为这柄剑就叫湛宫!”

    楚妙直接起身了,她说:“你在过去勾连了你未来的师父,你师父又在现在勾连了过去的你,在你给它取名为湛宫的一刻,三截时空终于在你与他之间达成了统一,所以你能拔出它,像拔普通的剑一样把它拔出!”

    “湛宫也不想被困在断裂的时空里,它想要统一自己,于是它发出了求救,你们回应了它。”

    ……

    宫语坐在原地,如遭电击。

    楚妙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这么多年来,湛宫一直是把乖巧温顺的剑,极有灵性,不像死证一样,刚换主人的时候还会发发脾气,这样的剑,又怎会骄傲孤高几百年,不愿从鞘中露出一点锋芒呢?

    它无法出鞘是因为它被困在时间的裂痕里了,这是时空魔神对它的污染,它也想从中挣脱……

    于是,师徒之缘就此开始。

    “如果是这样,那我师父呢,他现在在哪里?”宫语神色恍惚。

    楚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她,问:“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宫语也安静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眸,整个身躯都颤栗了起来。

    这一刻,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她能听见心跳,听见脉搏,听见血液在身体里的流动,听见发梢与衣裳摩挲的声音,同样,自己的心声也震耳欲聋。

    没有别的答案了……

    楚妙说了,能贯连湛宫的剑只有一把,那就是它自己。

    湛宫一直在林守溪手中。

    林守溪……

    在三界村的时候,她就觉得,林守溪的身影很像她师父,声音语调、言谈方式都很像她师父,当一个人这么像她师父时,他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师父。

    所以她以为林守溪是师父的转世。

    但……

    原来从没有什么转世。

    原来他一直是我师父。

    宫语痴痴地坐着,慢慢地,她竟将那双修长玉腿缩回榻上,甚至一点点后退,挪到了床榻的角落里,双臂一环,将双膝抱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不,不对!”宫语螓首轻摇,道:“我遇到师父还是三百年前……未来怎会影响当下,现在的他又怎会遇到过去的我,这,这根本不可能!这样的时空如何能够构建?”

    “没什么不可能的。”楚妙说:“你应该听过一个故事吧,有两个老农民在田地里想象着皇帝奢靡的生活,一个说,我想皇帝肯定天天吃白面馍吃到饱,另一个说,岂止如此啊,我想,皇帝下地肯定都用的金锄头。”

    说到这里,楚妙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继续道:“很多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主宰,它凌驾于众生之上,全知全能,造化一切。于是有人批驳,说你口中这个主宰可以创造出一个比它更强的存在么,若可以,那这个主宰不再是凌驾一切的强者,若不可以,又凭什么敢自称全知全能呢?许多人会被这样的说法唬住,但细细想来,这种凡人对神的想象,与农夫在田地里想皇帝的金锄头又有何区别呢?”

    “我们哪怕臻至人神境,依旧是狭窄有限的,以狭隘的我们去窥伺无限的神,最终只能见到另一种狂妄自大的狭隘,你无法理解神怎么创造比祂更强的存在,也无法理解这样荒谬的时空为何能存在,但祂就是可以做到,就是可以存在,我们……无法理解神。”

    说到这里,楚妙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

    宫语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扯过被子,轻轻抱着,沉默了许久。

    楚妙也沉默了很久。

    半晌,楚妙终于主动开口:

    “这个赌约我赢了,对吗?”

    “不。”宫语咬着唇,说:“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有什么证据呢?”

    说到此处,楚妙复又笑了,她褪去鞋袜,也上了床,手脚并用地爬到宫语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语,我平时看你聪慧有城府,怎么一遇到你师父,就变笨了这么多,我真是越来越担心你了……”

    “你什么意思?”宫语蹙眉。

    楚妙的口吻让她想起了宫盈,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娘亲。

    “林守溪有个徒弟叫小语,这件事小禾知道,映婵知道,慕师靖知道,我也知道……你猜,这个小语会是谁呢?”楚妙伸出手指,点中了宫语的眉心。

    宫语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也不动,许久才呆呆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我不知道?”

    楚妙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相处这么久,但凡谁嘴巴稍稍漏一些,也早真相大白了,但他们偏偏谁也没说。

    真是一对笨蛋啊……

    宫语再没有怀疑的理由了,她痴痴地抬手,触了触面颊,指尖微湿。她发现自己在哭,已泪流满面。

    楚妙本想笑话两句,话到唇边却成了宽慰,她用袖子帮宫语擦拭着眼泪,然后轻轻拥住了她。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宫语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问。

    与林守溪相处的无数个瞬间在脑海中闪过。

    过去,她就以为林守溪是师父的转世,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害怕……她是他的师祖,她的徒儿楚映婵是他的师父兼情人,他又是自己师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将辈分与伦理砸了个稀烂。

    她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只想默默守护他成长。

    但……

    但他不是转世啊,她又该如何面对呢?

    她无法想象自己道出真相后的情景。

    “要不我去将林守溪抓过来,你们聊聊?”楚妙笑着问。

    “别去!”

    宫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下意识想要拒绝。

    这样的反应在楚妙的意料之中。

    楚妙轻轻揉着宫语的发,微笑着说:“三百多岁了,还这般哭哭啼啼的,和个孩子似的。”

    “你之前找你女儿的时候,不也哭得昏天黑地的么,别当我不知道。”宫语幽幽开口,将身子蜷得更紧。

    “我……”

    楚妙无言以对,只固执道:“你就是个孩子,你长大了,但始终有一部分的你停留在了七岁之前,那个你被痛苦、绝望、遗憾、悲伤所禁锢,没有办法长大,小语,你需要走出来。”

    “怎么走出来?”她问。

    问题刚刚出口,宫语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

    ……

    小禾趴在床榻上,细嫩的腿儿悠哉悠哉地摆动着,她手上翻阅着神山邸报,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看完了神女榜,兵器榜后,翻倒了神守山的那一栏,恰看到神守山今日在进行一个名为雪场论道的比试,这一比试历史悠久,每年冬天都会进行,不只是神守山的修士,其他身上的知名弟子也会受邀前往。

    她想要怂恿林守溪去参加,然后看他打架,抬起头时,却发现林守溪正站在窗边,一脸担忧。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小禾问。

    “此处的雪是师祖心境的反映,今日风饕雪虐,极不寻常,我怕师祖出事。”林守溪担忧道。

    小禾轻轻点头,也露出了担忧之色。

    今夜的雪的确反复无常。

    “师尊大人有楚皇后照顾,应不会有什么事吧。”小禾宽慰道。

    林守溪嗯了一声。

    他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直到半夜,雪才终于舒缓了下来。

    他这才放心了些。

    师祖既然没事了,楚妙为何不来找他呢,关于小语的消息到底又是什么呢?

    林守溪悬着的心无法落下。

    “你还在想你的小徒弟吗?”小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问。

    “有点担心她。”林守溪说。

    “担心什么呀。”小禾淡淡道:“按你的说法,你徒儿每天住在深宅大院里,有父母疼爱,有侍卫保护,我看啊,你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她一年没见,早把你给忘了。”

    “小语不会忘了我的。”林守溪肯定地说。

    小禾可没有被他们的师徒之情给感动。

    她立刻想到了苏希影说的抓字游戏,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更觉林守溪禽兽不如。

    林守溪关上窗户,正准备上榻睡觉时,小禾直接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不许上床!”小禾冷冷道。

    “为什么?”林守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小禾板着小脸,直接将神山邸报抓起,砸了过去。

    林守溪接住了报纸,更觉无辜,问:“小禾,你该不会是在吃小语的醋吧?”

    “没有!”小禾虽只有说,却是有些心虚,耳根都红了。

    “小禾别多想了,小语只有七岁,我哪怕再……”林守溪一边说着,一边去搂她的肩膀,想哄小禾开心。

    “你也知道她只有七岁啊!”小禾更恼。

    林守溪愣住了,他不明白小禾为何如此。

    我也没对小语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啊……林守溪心想。

    “那我今晚睡哪?”林守溪问。

    “自己打铺盖睡。”小禾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柜子,示意他自己去拿毯子。

    林守溪不从。

    “你还愣着干嘛?”小禾催促。

    林守溪却直接强硬地往床上扑去。

    “你,你干嘛……”小禾娇呼。

    “你说我干嘛?”林守溪反问。

    床榻上,这对少年少女又打了起来,床榻被震个不停,床底下的烟尘都腾了起来,两人拿着枕头为剑,互相抡打着,打了个热火朝天,未等他们分出胜负,床先承受不住,轰然坍塌了。

    两人斜坐在床榻的废墟里,面面相觑,开始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弄塌的这个床,他们谁也不服谁,于是又在地上缠打了起来。

    打得面红耳赤,长发凌乱,衣衫不整。

    清晨,楚妙进屋时,这对冤家夫妻还在战斗,楚妙看了一眼倒塌的床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说了声‘你们年轻人可真激烈啊’后,连忙掩门。

    “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啊!”小禾起身,追出去解释。

    “小夫小妻之间做这样的事有什么害羞的?放心,我又不是你师尊那样的雏儿,怎会不懂?”楚妙看着小禾急于辩解的脸,柔柔地笑着,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门一合。

    小禾转过去,看着林守溪,问:“你怎么不帮着解释两句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洞房花烛夜是迟早的事。”林守溪说。

    “这,这不一样!”小禾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但就是很生气,像只发怒的小白狮子。

    “都怪你!”小禾幽幽道。

    “怪我什么?你不是也有罪吗?”林守溪无辜地说。

    “反正就是怪你!”

    “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

    清晨,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打完之后,两人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开始商量谁来收拾,商量着商量着,两人隐隐又有动手的欲望,这时,门又在身后打开了。

    宫语立在门口,一袭雪裘,婷婷玉立,神色冷漠。

    “你们在做什么?”宫语冷淡地问。

    林守溪与小禾不敢造次,一同开始打扫屋子。

    打扫完屋子后,两人来到宫语面前,等待师尊大人的训话。

    宫语不知是不是疲惫了,也没多说什么,她看向林守溪,话语恬淡地问:“听说我的徒孙也收了一位小徒儿?”

    “嗯。”

    林守溪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我那徒儿叫小语,是个很可爱的小丫头。”

    “是么?”宫语轻描淡写地点头,问:“那怎么没听你与为师说起过呢?”

    “额,师祖……也没问过啊。”林守溪无辜道。

    说完这句话后,他觉得师祖好像有些生气,但他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总之,今日的宫语异常冷漠。

    恢复了修为之后,道门楼主的身侧似又萦上了一层幂篱般的寒雾,林守溪觉得,那个央求着要饮酒,挑逗他,与他撒酒疯,被他惩罚得求饶的仙子似已一去不返……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那见了小语,记得代我向她问好。”宫语说。

    “师祖不一同前去吗?”林守溪说:“楚楚和慕姑娘都很想你的。”

    “一群孽徒,有什么好看的?我回楼休息了。”宫语淡淡说着,转身离去。

    风雪吹落下来,雪景中,宫语背影清傲,腰肢纤细。

    ……

    “你上次托我找你徒儿之后,我对这件事一直很上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帮你找到她了。”

    前往神守山的路上,楚妙这样对林守溪说。

    林守溪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多谢皇后娘娘了。”林守溪由衷道。

    “嗯?皇后娘娘?”楚妙淡笑。

    “啊……岳母大人。”林守溪回过神来,连忙改口。

    “乖。”楚妙笑了笑,道:“好好照顾我女儿啊,她看上去软,实际上性子硬得很,你若敢把她气回娘家,岳母大人可饶不了你。”

    “我……我知道了。”林守溪有些羞赧,他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小禾没在听他们说话,她想着小语,更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小妖精……

    是了,小女孩的教育要从小抓起,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导她,绝不能让小语成为楚映婵那样的大狐狸精!

    想到这里,小禾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在楚妙的帮助下,仅仅两日的赶路,他们就抵达了神守山的附近。

    没有立刻上山,楚妙先领着林守溪去见小语。

    一年未与可爱的徒儿见面,林守溪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兜兜转转之后,楚妙领着他来到了一条宽敞的长街上,街道的尽头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府,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府中两座显眼的高楼,其中一座就是小剑楼。

    楚妙早就打好了招呼,说要带客人来,所以她来时,守卫并无异色,只是恭敬行礼。

    楚妙走进门去,停步,回身,见到林守溪停下了脚步,在门外犹豫不决。

    “怎么了?近乡情怯了?”小禾鼓着香腮,不悦地问。

    “我……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林守溪摇了摇头。

    “哼,拖泥带水扭扭捏捏,走,和我去见咱徒弟!”小禾不屑地说,她直接豪气干云地抓住了林守溪的手,把他往这个深宅大院拉。

    天空中飘着雪。

    侍女们在宫院中来来往往。

    林守溪凭着感觉向前走着。

    一片宽阔的剑场前,林守溪停下了脚步,他向剑场望去,此时此刻,一群弟子正在剑场上列队整齐地练剑。

    一日之计在于晨,弟子们不惧严寒,皆练得认真。

    “小语……”

    林守溪开口。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但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人群中,一个少女蓦地回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少女七八岁的模样,留着披肩的发,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襦裙,因为天寒的缘故,外面还罩着一件红色的棉衣裳,棉衣裳很长,长及膝盖,她这样裹着,更显娇小可爱,她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痴痴地看着来人,似在辨认什么。

    风雪中,林守溪与她对视,寒风凛冽,谁也不觉冷。

    良久。

    “师,师父……”

    少女轻声呢喃,眼泪流淌了出来。

    哐当。

    木剑落地。

    在其他弟子震惊与疑惑的目光里,少女已将剑撇在了地上,她粉砌似的小腿飞快交错,朝着林守溪奔去,临近剑场边缘时,少女一个不稳,足下崴着,惊呼着向前跌去,林守溪已来到她身前,平静地将她扶住。

    小语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抬起头,少年英俊秀美的脸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她痴痴看了会儿,一把抱住了师父的脖颈,委屈地哭了起来。

    剑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剑,望向了这对久别重逢,相互拥抱的师徒。

    雪一直下着。

    一如剑场上小语经久不散的哭声。

第两百七十七章:大雪纷飞人宁静

    雪花不断飘零,给古楼戴上了白帽子,给地面铺上了厚毯子。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斜射下来,雪日愈显朦胧。

    小语抱着林守溪的脖颈,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小禾为哭声所染,也感到悲伤,楚妙静静立着,却是露出了温婉的笑。

    楚妙环顾四周……说来奇怪,这片府楼明明是近年新建的,但是与她记忆中的宫家相差无几,它们似乎从来不曾被践踏、摧毁,依旧在岁月中凝固着原本的模样,她只要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当初在这里练剑的场景,彼时的她尚是心怀国仇家恨的小丫头,而如今……如今,连映婵都过了那个年纪了。

    小禾侧过头去,见这位楚皇后也泪花盈盈,像要哭了。

    她贴心地递去了一张手绢。

    许多年前,楚妙躲在石狮子旁哭泣,小语轻轻拍她的肩膀,也递来了一张手绢。

    楚妙接过手绢,紧捏手中,泪水从面颊上淌落了下来。

    小禾看着不停流泪的楚妙,欲言又止,她不明白,师徒重逢不应是高兴么,为何大家都这般悲伤。

    “师父,你去哪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你知不知道小语等了多久?”

    小语哭得虚弱,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贴在林守溪的耳边说话,小嘴唇嘟囔着,声音委屈极了,“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师父了。”

    林守溪听得心疼,将小姑娘抱得更紧。

    “师父……”

    林守溪想要解释很多,譬如他没能找到小语家的位置,譬如他之前险象环生,直至近日才平稳下来,但小语的哭声里,他的一切解释都显得单薄,最后,他只是说:“嗯,都是师父不好,没能找到小语。”

    小语的眼泪又委屈地流淌了下去。

    她就这样嘤嘤地哭着,哭得眼睛红肿,哭得林守溪肩头一片湿润,她始终抱着林守溪,似是永远也不想松开。

    小禾感动之余,再次想起苏希影的预言。

    她双臂环胸,走到了小语的面前,板着小脸,一副威严的样子,可不等小禾开口,小语已娇滴滴地启唇,喊了一声:“师娘你好。”

    “师娘?”小禾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娘?”

    “因为师父以前就和我说过,说师娘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的人,我以前还好奇是不是师父骗我,今日见了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师娘了。”小语稚声稚气地说。

    “这……”

    小禾听完,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想说什么了,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她定是不信的,但小语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应该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吧……

    “嗯,小语真乖,你师父真好运,捡了你这么好的徒弟。”小禾揉了揉头发。

    小语乖巧地笑着,像一只被主人抚摸夸奖的小猫。

    楚妙也走了过来。

    “这位大姐姐是……”小语露出懵懂的神色。

    “哦,这位是你师娘的母亲。”林守溪说。

    “不是我娘亲。”小禾默默补了一句。

    小语似懂非懂地点头,道:“那叫什么好呀,师娘的母亲……师母?”

    楚妙可不惯着她,直接一个板栗砸了下来。

    “痛……”小语捂着脑袋,皱着唇儿,委屈巴巴。

    “岳母大人,你……”

    “我怎么了,都八岁了,还口无遮拦,不该打?”楚妙没好气道。

    林守溪想要反驳,小语却是拍了拍林守溪的肩,说:“这位大姐姐说得对,犯错了就要挨打,师父可不要瞎护短,小语是懂事的。”

    林守溪听了,心一软,更加酸涩,他抱着小语,闭上眼,说:“嗯,小语最懂事了。”

    小禾觉得她霎时可爱,也不由去捏她的脸蛋,唯有楚妙冷着脸站在一边,气得胸脯起伏,一副要将这丫头扒拉下来打屁股的架势,吓得小语直往林守溪怀里缩。

    “师父……我有很多话想对师父说。”小语说。

    “师父也是,有很多话想说。”林守溪抱着她,说:“还能见到小语可真好。”

    “师父这一年都去哪了呀?”小语问。

    “去了很多地方,历经了很多事,如果小语要听,我慢慢讲给你。”林守溪说。

    “圣子大人呢?她去哪了?”小语好奇地问。

    “她啊……”林守溪说:“她现在在神守山修行,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她。”

    “好呀。”小语用力点头,又问:“那猫猫呢,小土猫去哪里了呀?”

    “三花猫……”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猫去游历江湖了,等它想家了,会回来的。”

    他也不免担忧起了三花猫。

    转眼间,苍碧之王振翅向北,距今已一年有余,生死未卜,他很想去北边看看,但当初以师祖之能都未能寻到它的踪迹,自己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当然,在林守溪与慕师靖担忧之时,三花猫正窝在苍碧之王的心脏里,闭上眼睛,在识海中疯狂写书,今日,她又在识海里重新捏造了一个书册,并在封面上写下了‘圣子受难记第八卷圣子重生’的字样,写完之后,她觉得这个名字太俗了,苦思冥想之后改成了‘我的前世竟是魔教圣女’。

    三花猫是孤单的,但它的精神世界是饱满的。

    哭过之后,小语继续回到剑坪,与弟子们一同练剑。

    林守溪与小禾牵着手在一旁静静等待。

    剑坪上,少年少女们舞着剑招,动作整齐划一。

    “你看,我没骗你吧,小语的确只是个小丫头。”林守溪说。

    “哼,谁知道你有没有勾搭其他腰细腿长的仙子。”小禾将信将疑。

    “我哪里敢。”

    林守溪笑了笑,他见小禾的眼眸透着忧愁,问:“小禾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我在想司暮雪。”

    小禾叹了口气,说:“她虽受了重伤,但这样的人,活着就是隐患……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林守溪点了点头。

    当然,比之司暮雪,他更担心的,是圣壤殿的那位皇帝。

    少年少女们练剑完毕,陆续散去。

    小语背着小木剑走了过来,将木剑递给了他。

    林守溪接过木剑,看见了上面刻着的‘吾道不孤’四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禾看着这四字,却是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笔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哦,好像是那个‘吾道不狐’,难道说,那个‘狐’字是刻错了?

    不对……怎么会有人这都能写错……

    “刻得真好。”林守溪由衷赞美。

    小语嘿嘿地笑了笑。

    “对了,小语,你的爹娘呢?他们去哪了?”林守溪问。

    “爹娘出去办事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小语说完,还补了一句,“他们一直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林守溪听了,更加心疼,说:“没关系,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陪小语了。”

    “嗯!”小语用力点头,说:“我带师父师娘参观一下我们家吧。”

    “好呀。”林守溪点头。

    小语望向楚妙,问:“大姐姐,你要一起来吗?”

    “算了,我还有事,你们先玩吧。”楚妙幽幽道。

    她可不想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将这个披着可爱皮囊的小恶魔痛扁一顿。

    楚妙横了她一眼,双手叉腰,转身就走。

    林守溪看着岳母大人消失在风雨中的身影,至今不明白,她那无端的怒意到底来自哪里。

    而穿着虎头小鞋的小语则已拉住了林守溪的衣袖,带着他往雪地里跑。

    家族庞大,道路清寂。

    小语在雪地里蹦跳着前进,指着路边的房屋阁楼,给林守溪讲述着它们的名字、用途和来历,说到一些角落处的房屋时,小语也会愣一下,许久才叫上来它的名字。

    每每这个时候,少女的话语里都会带上一点淡淡的哭腔。

    按小语的说法是,她与师父久别重逢,太高兴了,无时无刻不想哭。

    小禾慢悠悠地跟在一旁,她回忆着小语在梦中的模样,却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觉得小语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只是小语指着那些建筑,说它们的故事的时候,小禾总有一种虚妄之感,仿佛这小丫头正指着一具苍白的骷颅,含情脉脉地诉说着这粉红骷颅生前是多么美艳动人。

    他们在浩大的家族中穿行而过,空中飘落的雪似也重了很多。

    整个上午,小语都在带着师父师娘兜兜转转,他们将这座深宅大院逛了个遍。

    中午的时候,雪停了。

    太阳出来,驱散了笼罩在空中的蒙蒙灰色,露出了它湛蓝澄清的原貌,小语牵着师父与师娘的手,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走去,她的闺房就在这座楼的最顶端。

    小语停下了脚步。

    顶楼的外廊很宽敞,木栏杆也很高,站在屋檐压出的阴影下仰望,可以看见最澄明透亮的天空,天空是那样的蓝,蓝得像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小语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她失神回眸,恍惚间,她看到了一个身穿火龙睡裳的少女立在她身边,流着泪对她露出微笑,她想去触碰,却触碰不到,她们之间隔着悠悠百年的时光。

    林守溪俯下身子,用干净的袖口擦拭她脸上的泪。

    “小语平时就一个人住这里吗?”小禾凭栏远眺,隐约看到了远处连绵的神墙。

    “是啊,我三岁开始就一个人住了!”小语骄傲地说。

    “你爹娘忍心让你一个住?”小禾好奇地问。

    “嗯……我娘在她的幸福和我的幸福里,选择了她的。”小语弱弱地说。

    小禾若有所悟,点了点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小语看着她的笑容,说:“师娘果然像师父说的一样,冰雪聪明。”

    小禾听了,双手托腮,不由唉声叹气起来。她原本还想好好拷打这个小丫头,但她的天真烂漫就好像是铜墙铁壁,让人生不出什么攻击的欲望。

    “小语这般漂亮可爱,打小就是美人胚子,也不知道长大了该是多漂亮呢。”小禾摸着她的头发,由衷地说。

    “能有师娘一半漂亮,小语就知足了。”少女认真地说。

    小禾本就心软得紧,平日里也只对林守溪凶,这一声声软糯的师娘将她的心都要叫化了,她轻声问:“可是……小语口中的师娘是哪个师娘呢?”

    “当然是小禾师娘呀。”小语说。

    “小语,你可不止一个师娘哦。”小禾小声道。

    “小语只有小禾师娘一个师娘,其他都是二师娘、三师娘,不一样的。”小语信誓旦旦地说。

    说完,小语蹬蹬蹬地转身,跑回了屋内,翻箱倒柜,最终翻出了一对菊石化石。

    “很多很多年前,它们在海洋中相恋,彼此依偎在一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但灾难来了,将它们瞬间吞没,于是它们相爱的场景永永远远地定格了,被封存在了岩层里,一直到今天才被我们恰好看到。”

    小语将当年娘亲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稚嫩的话语怀恋与温柔,她将这块珍藏了三百年的菊石化石递给了小禾,说:“喏,这个送给师娘,就当是徒儿给师娘的见面礼了。”

    小禾接过了小语递来的礼物,攥紧在掌心,雪发少女轻轻抚摸过依偎着的菊石,薄薄的唇一点点抿紧。

    她霍然起身,揪住林守溪的耳朵,道:“以后对我们家小语好一点,听到了吗?”

    “……”林守溪看着被三言两语收买了小禾,叹了口气,弱弱地问:“那小禾什么时候对夫君好点?”

    小语看着师父师娘,抿唇而笑。

    “师父。”

    小语忽地拉了拉师父的衣袖,说:“师父,我想看得更远一些。”

    林守溪会意,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语不会怕高么?”林守溪问。

    “当然不会,我可勇敢了。”小语骄傲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林守溪微微诧异。

    “对呀。”

    小语点点头,伸出手指指向家族,说:“这里呢,是我们家的最高处,从这里开始跳,先跳上那个屋檐,然后落到下面柱子的下台子上,然后趴着它走,再跳到那里……最后跳到围墙上,围墙外面有条小河,不会摔着,这样呢,我就可以逃出家里了……”

    说着说着,小语竟又有些哽咽了,她对着林守溪伸出了稚嫩的小手,说:“师父,拉着我的手,小语带你逃。”

    ……

    ……

    “雪停了。”

    楚映婵立在门口,一袭素衣,颀长窈窕,她望着湛蓝的天空,伸手去接树上飘落的下的雪,放在掌心细看。

    身后的木屋内,慕师靖一袭深色礼衣,她跪坐在地,纤指拨弄琴弦,奏出一个个如水的清音。

    之前,她对楚映婵发誓,说要好好修行,绝不懈怠。

    接着,慕师靖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她一旦下定决心好好修行后,就平白无故多出了很多兴趣爱好。她开始绘画写字弹琴奏乐,开始酿酒种花骑马刺绣,唯独不想修行。

    慕师靖天赋甚高,许多事,她不用练习多久,就能做得很好。

    楚映婵也拿这位师妹没什么办法,毕竟她每天看上去都很忙……

    “雪场比武明日就要开始了,你怂恿我去报了名,真不打算准备准备吗?”楚映婵走到慕师靖身前,伸出手,按住了她的琴弦,淡笑着问。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慕师靖说:“反正是一群弟子的比试,须知仙人境之下,本姑娘天下无敌。”

    “好,师妹最好厉害了。”楚映婵无奈地笑了笑,说:“希望林守溪可别和你一样懈怠。”

    “哼,他天资就那样,在过去的世界,我是天下第一,他是天下第二,过去如此,往后也是如此。”慕师靖淡淡道。

    她这样说着,指尖跳跃出的琴声却是微微乱了。

    “你的心乱了。”楚映婵微笑。

    “没有,是琴不好。”

    慕师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琴声,言之凿凿道:“这琴的木头应是一千丈的山上砍的,这样的木头不够好,它做出的琴,声音不如两千丈高峰清冽高远,也没有山脚下树木的醇厚绵密……”

    楚映婵也不反驳,只淡淡微笑,看她胡说八道。

    说完之后,楚映婵还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我总觉得他要回来了。”楚映婵冷不丁说。

    慕师靖饮着茶水,抿了抿唇,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

    楚映婵也不反驳,她依靠在门上,望着窗外悠闲的雪景,回忆往事。

    慕师靖将琴收在一边,静静看她。

    楚映婵换上了一件新裁的衣裳,衣裳点缀着细碎的梨花图案,很漂亮,只是这衣裳似有些小,紧紧熨帖着娇躯曲线,蜂腰收束,包裹臀儿的裙更是绷得很紧,一双修长的玉腿在裙摆侧边的开岔处若隐若现。

    “真是便宜了林守溪啊……”慕师靖默默地想。

    楚映婵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她袅袅娜娜地走到矮榻边,倾斜身子躺下,微笑着问:“我睡一会儿,小师妹要来陪陪姐姐吗?”

    “才不要……你睡吧,我出去练琴。”

    慕师靖将琴一抱,大步出门。

    这几个月,这对师姐妹始终在神守山清修,不少修士还以为她们是一对女子道侣,昨天下山游玩时,慕师靖还听到了类似的风言风语,很是气愤,楚映婵看她生气,自己就不生气了,还以此取笑她。

    慕师靖出了门,将门一关。

    走到竹林深处之后,慕师靖将琴一横,从琴下面摸索出一把修长木剑,在四下无人之地偷偷练习……她要悄悄进步、破境!

    ……

    与此同时,小语家中,林守溪与小语相对而坐。

    林守溪则低头翻阅书卷,检查她最近的课业,神色认真。檀香在师徒之间慢悠悠地燃着,烟缭雾绕间,小语坐姿端正,腰肢挺拔,书本在她手边高高堆起,她执意奉了一把木戒尺,高举,还告诉师父,师父不在的日子里,它就是自己的严师。

    明亮的光从窗外斜照进来,照亮的木桌的一角,今天是那样的晴朗,晴朗到让人觉得会永远这样晴朗下去。

    十一月,天降大雪,大地馨宁。

第两百七十八章:相逢于风雪

    冬日,晴。

    林守溪批改完课业,将本子递回去,小语郑重其事地接过,将它摊在身前。

    “怎么还错了五道啊……”小语却是露出了懊恼的神色,问:“错了这么多,师父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林守溪温和道:“虽然有所错漏,但小语已经很好了,平日里再多看看多背背,定能有所精进。”

    “哦……”

    小语轻轻点头,神色有些失落,似是内疚于她犯的错。

    林守溪见了,连忙起身,在她身边坐下,一题题地给她讲解,将经文术法中的奥妙娓娓道来,若遇到小语听不懂的地方,他还会很有耐心地多讲几遍,直到小语听懂为止。

    “师父太好了,小语能捡到你这样好的师父,可真幸运极了。”小语由衷道。

    “师父对徒弟好是天经地义的事,等小语长大了,也会成为别人的师父,自然而然就懂了。”林守溪说。

    小语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语见师父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由推了推戒尺,小声地问:“师父……不罚小语吗?”

    “小语这么乖,罚你作甚?”林守溪柔和道。

    小语香腮微鼓,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那……师父教我练剑?”

    “好,我也想看看小语剑法修到何等地步了。”林守溪笑着点头。

    一年之前,小语就用短短七天时间,将拙劣的剑法修至精妙,天赋吓人,如今一年过去,这位小剑仙的风采更是卓绝。

    小语随手取过木戒尺,持握掌中,道:“徒儿以尺代剑,舞给师父看。”

    说着,这娇小的丫头长发一甩,直接舞了起来,宽敞的房间里,少女手持素尺,剑虽身转,身随步动,轻盈处如流连花间的凤蝶,肃杀处如吹杀香花的秋风,赏心悦目,所见者无不赞叹后生可畏。

    收剑之时,小语想尝试个难些的动作,不慎踩到了裙摆,身子一斜,径直朝着林守溪摔去,回过神时,已摔在了师父的怀中。

    她的面颊贴着师父的小腹,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清秀的脸。

    “师父,我……”小语咬着粉嫩的唇,一脸自责。

    “无妨的,练剑之时本就该多挑战一些剑式,但小语,今后与人对敌,你万不可如此。”林守溪认真地嘱咐道。

    “小语知道了。”少女认真点头。

    接着,林守溪帮她复盘刚才的剑招,一招一式地为她纠正姿势和发力上的错误,小语态度端正,只是许多剑式,她怎么摆也摆不好,还是需要师父手把手地教导。

    “师父,你怎么总在看外面的天色啊,师父是要去找什么人吗?”小语好奇地问。

    “嗯……等会儿我要去趟神守山,去见你另一位师娘。”林守溪说。

    “二师娘吗?”小语露出了惊喜之色,问:“大师娘与二师娘谁更漂亮一些呀?”

    “小语,你是生怕师父多活一天啊。”林守溪苦笑道。

    “是大师娘太凶了吗?”小语压低了声音,道:“今天上午在家里逛的时候,师父可没少被小禾师娘欺负,师父这身子骨,嗯……”

    “古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妻,小禾性子就这样,越喜欢我才会越娇蛮,她其实很温柔的。”林守溪打断了小语的胡思乱想,温和地说。

    “所以说,师父更喜欢凶一点的?二师娘也很凶吗?”小语眨着眼睛,问。

    “……”

    林守溪也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刻意逗弄自己,只是板起脸,佯作严厉道:“小语再问下去,师父也要凶起来了。”

    “知道啦,师父要凶小语……”小语乖乖闭嘴,端正了神色。

    她继续练剑。

    小语舞剑,意在师父。

    她的招式总往林守溪那边去引,为了不打断徒儿练剑,林守溪步步后退,一直缩到了墙角,看着舞剑舞地虎虎生风的小语,感慨后生可畏。

    这样下去,小语十六岁时,兴许真能追赶上十六岁的自己。

    最后一剑时,小语使的是回头望月的招式,她足尖点地,蓦地转身,长发一甩,木尺斜举,隐有仙子凌波回眸的绝美之意,其中韵意,令得林守溪都微微心惊。

    这丫头幼时已是如此,长大了那还了得?

    小语懵懵懂懂,似什么也不知道,她将尺子一抛,接住,跑到师父面前邀功,“师父,我的剑法怎么样,没有懈怠吧?”

    “小语将来必成大器。”林守溪由衷道。

    小语甜甜地笑了笑,又犹豫着开口,说:“师父,你今天能不能不去见二师娘呀。”

    “为什么?”林守溪问。

    “因为今天的师父是小语的。”少女振振有词道。

    林守溪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心一痛,如被剑剜,他回想这一年的经历,更深知这次相逢何等来之不易,看着这位可爱的徒弟,他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他将小语抱在怀里,柔声道:“好,今天的师父只属于小语。”

    小语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怀抱的温暖,微笑,心满意足。

    整个下午,林守溪就与小语在书房里探讨功课,小语坐在师父怀里与师父一同看书,师慈徒乖,一片和睦。

    愉悦的时光是短暂的,转眼日薄西山,远云一片苍红。

    晚上,小语说要和师父一同去逛夜市,林守溪答应下来,小语就暂且掩了门,去换漂亮的衣裳。

    换衣裳时,门忽然被推开。

    小语回头望去,看到了楚妙白裙飘飘的仙影。

    “你来做什么?”小语淡淡地问。

    楚妙直接在书桌上坐下,交迭双腿,微笑道:“我来瞧瞧我们家可爱的小语呀。”

    “谁是你们家的。”小语翻找着衣裳,冷哼。

    “啧啧,换了身衣服,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呢,有时候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呢。”楚妙悠悠道。

    “要你管。”小语不太想搭理她。

    楚妙见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傲娇模样,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感到一丝悲凉,岁月如梭,时过境迁,回眸漫长的三百年,短暂如眨眼之间。

    “今后怎么办?”楚妙轻声问。

    “什么今后?”

    “你难道要一直维持这个谎言吗?它总有一天会破灭的,到时候,你要怎么面对他们呢?”楚妙轻叹。

    “若今年没有那场南行,我兴许会想这些,但现在我懒得多想了。”

    小语语调平静,声音却是稚嫩,像是个伪装大人的小女孩,“煞魔犹在窥伺,邪神正在苏醒,有朝一日天下大势颠覆,我们都将是历史中的灰尘……明天还未到来,想它作甚,我只是……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

    小语抱着衣裳转身,看到了倚窗孤坐的楚妙。

    夕阳斜照在她衣裙上,一般苍红,一半素白,她静静看着自己,面带微笑,如看着一个个青梅竹马的昨天。

    她们对视了许久。

    最终,小语低下头,自嘲似地笑了笑,她收拾心情,抖出了手上的衣服,一件绣着喷火的巨龙,另一件绣着一只凶萌的大鳄鱼。

    “哪件好看?”小语问。

    楚妙端详了一会儿,喃喃道:“恶语伤人……这头鳄鱼与你更搭些。”

    小语小脸一皱,将鳄鱼丢回了柜子。

    火龙衣裳套在身上后,小语的模样神气了许多,她站在镜子前,双手叉腰,威风凛凛,仿佛一张口,就能喷出团火焰来。

    楚妙来到她身后,把她梳头发,挽发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打扮好后,楚妙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让她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

    小语安静地趴着,仰头,看着楚妙仙容上淡淡的忧愁,以为是自己勾起了她童年悲伤的回忆,不由宽慰道:“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多想。”

    “没有,我只是在想映婵。”楚妙低下头,淡笑道:“映婵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抱着她给她喂奶的。”

    “……”

    小语忙不迭推开了她。

    天黑之前,小语换好衣裳,打扮好下楼。

    一旁的亭子里,林守溪与小禾坐在长长的石椅上,手牵着手,一同望着夕阳坠下神墙的美景,雪景中,小禾显得格外乖巧,她微斜着身子,轻轻靠在林守溪肩膀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林守溪搂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妻子雪白的长发,这温馨的时候,小语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挤到了他们中间。

    “师父师娘——”小语叫得乖巧清脆。

    小禾睁开了眼,打量着小语的一身打扮,道:“小语真可爱。”

    小语笑着点头,问:“师娘,你是不是困了呀,要不小语扶师娘去休息?”

    “你这坏丫头是不是又想抢走我的小夫君了?”小禾警觉地问。

    “没有呀,我只是关心师娘,师娘怎么……”小语委屈巴巴道。

    小禾懒得与她计较。

    她又想起了她要好好教育的本心,拉着她的手,坚持要陪她一同逛夜市,增进徒弟和师娘之间的感情。

    夜市热闹非凡,千灯万焰映照白雪,高楼红袖招摇,浓妆艳抹的女子们倚窗顾盼,娇笑不已,笙歌遥遥传来,听那词,应是凡人对仙家的眷慕。

    夜里又下了场小雪。

    亮若白昼的夜市里,雪花纷纷扬扬,落遍了街头巷尾,赶路的人并不着急,还停步看雪,指着路旁的万千银树吟哦诗词。

    小语牵着林守溪与小禾的手,在长街上缓缓走过,打量着陌生而熟悉的一切。

    路旁有许多小吃摊子,点心、干脯、熝肉五花八门,更有鸡兔牛羊鳝鱼鲜贝,物美价廉,一应俱全。

    小语一个个地尝过去,为了多吃点,她每个尝的不多,许久才从街头一路逛到了街尾,吃着糯糯的小汤圆时,林守溪抽空去买了个虎头帽子,扣在了小语的脑袋上,小语叫了一声,捂着帽子,抬起头,看到了林守溪温和而笑的脸。

    小禾一边用勺子舀着小汤圆,一边抬起眸子,幽幽地看了林守溪一眼,清冷道:“我呢?”

    生存能力极强的林守溪岂能忘了这一茬?他笑了笑,将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伸出,取出了早已备好的虎头帽,轻轻压在了小禾的脑袋上。

    “为什么师娘的老虎是白色的呀?”小语好奇地问。

    “因为你师娘就是小白虎呀。”林守溪欺负小语听不懂。

    小语哦了一声,夸了句‘师娘真厉害’后,低下头,吃起了碗里甜甜的小圆子。

    小禾偷偷在桌下题了他一脚,似在埋怨他的口不择言。

    林守溪在小禾身边坐下,轻轻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说:“当初武当山下,我被杀手围攻,小禾来救……大恩大德,夫君还未来得及涌泉相报呢。”

    小禾哪里不知道涌泉相报的意思,她淡淡道:“未见楚楚之前,我这可是龙潭虎穴,你确定要闯一闯吗?”

    “不入虎穴焉知非福?”林守溪轻笑着问。

    “轻浮孟浪。”小禾咬着他的耳朵,说。

    小语低头吃圆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夜里,三人一同回到家族,林守溪与小禾手牵着手进了屋子,小禾披下长发,换上了一身佛衣,一颦一笑皆端静清美,足以令铁树开花。

    林守溪将少女抱上床榻时,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守溪蹙眉开门,看见小语立在门口,怀中抱着一个熊的玩偶。

    “师父,小语怕……”少女仰起头,怯生生道。

    于是,这一夜,林守溪与小禾睡在一起,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对视,小语蜷在他们之间,抱着林守溪,睡得静谧安详。

    ……

    次日。

    神守山一年一度的雪场大比已经开始。

    石崖嵯峨,云台高耸,顺着依山而建的栈道向上走去,可以通往一片平坦的雪场,青云之下对雪试剑本就是仙家浪漫,一年一度的雪场比武更是年轻弟子们崭露头角的机会。

    今日,不只是神守山,云空山与祖师山的不少仙门也前来赴宴,借弟子比武之名,一同研讨道法。

    楚映婵找到慕师靖的时候,慕师靖正在河边钓鱼。

    她在冰面上砸了口子,持着鱼竿认真垂钓,气度沉静。

    楚映婵来的时候,慕师靖还让她小声一点,不要影响自己钓巨物,楚映婵抓起鱼篓,看了看里面的几条拇指大小的鱼和虾米,叹了口气,将她连人带鱼拎回了神守山。

    楚映婵带着慕师靖到的时候,雪场比武已经开始了。

    这对姐妹一到,神山其余的美艳仙子一下失了颜色,越来越多的修士将目光投射过来,或吃惊,或晃神,如见天人。

    慕师靖不以为意,她尝着神守山赠送的果酒佳酿,夸赞之余还精准地说出了它酿造的年份,她一脸骄傲地看向楚映婵,却见楚仙子神色冰冷。

    “我……我就尝两口。”慕师靖小声说着,还忍不住抱怨道:“师尊都没你管这么严格的。”

    “比武赢了再喝。”楚映婵说。

    “哦……那师姐给我留点。”慕师靖看着饮酒暖身的冷艳师姐,低声道。

    “你真的一点不怕输?”楚映婵好奇道。

    “这有什么怕的?虽然这些天,我一点仙都没修过,但对付他们,是绰绰有余的。”慕师靖说。

    “一点仙没修过?”楚映婵微笑着问:“那你的眼眶怎么有点黑呢?”

    “有吗?”

    慕师靖一惊,连忙用手摸了摸,回过头去,却见楚映婵笑得花枝乱颤。

    她心知又被耍了,不由气恼,但她没有发作,她知道,如今不过是委曲求全而已,等修为高了,她一定会找回场子,让这坏仙子叫苦不迭。

    雪场比试也是擂台形式的,弟子们争相上场,为了让比试更精彩些,最先上场的往往会偏弱,之后越来越强,等宴会推至巅峰时,各门各派的得意门生陆续出场,一展绝学。

    慕师靖虽任性,却也没破坏规矩,她靠在楚映婵身边,静静看着雪场上的打斗,对那些怪异的功法和神奇的灵根啧啧称奇。

    转眼之间,两个时辰过去了。

    弟子们分分合合,各有胜负,如今站在台上的,已是神守山名气不俗的小仙子,这位弟子年仅十七岁就已迈入了元赤境,堪称精才绝羡,许多人都说她未来可以执掌神剑。

    她已守了三轮擂,三个浑金境巅峰的修士前来挑战,被她尽数击败。

    慕师靖受不了她那孤傲的气焰,冷哼着起身,说:“我去教训教训他。”

    慕师靖持剑起身的一刻,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她无视了人们的视线,一步步地走向雪场,然后……在台阶上被拦了下来。

    “你拦我做什么?”慕师靖蹙起眉。

    “慕姑娘不可去。”拦他的老人说。

    “为何?”

    “慕姑娘是云空山道门仙楼的弟子,而楚仙子是云空山楚门的门主,你非她门下之人,如何能代表楚门出战?”老人说。

    “那我代表道门仙楼出战还不行吗?”慕师靖问。

    “不可,除非仙楼楼主亲至。”老人说完,补了一句:“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我看是你们神守山输不起吧。”慕师靖直言不讳。

    老人见过了太多狂傲的天之骄子,早已习惯,也不动怒,只是微笑着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这老人的修为远高于慕师靖,她无法硬闯,思量之下,竟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你们有这规矩,为什么不在楚仙子报名的时候说?”慕师靖质问道。

    “楚仙子报名时,我们都以为,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林公子要来。”老人无奈地解释。

    “林守溪……”

    慕师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哪怕林守溪没来,都对自己造成了伤害……她不由有些胸闷气结。

    慕师靖双手叉腰,也不与他们一般计较,可她转身回去时,却听到了许多不友善的议论。

    “那位林守溪自去年成名之后,许久没消息了,这是去哪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道门楼主的徒孙,能出什么事?”

    “也对,那他去哪了?”

    “我看八成是瞧不上楚映婵仙人境的修为,另寻高明去了,楚门碍于颜面,不好声张。”

    “若是如此,那这楚门岂不是一人即一宗了?”

    “……”

    慕师靖虽整日想着以后欺负楚映婵,但这话她讽刺得,其他人讽刺不得!

    她看向了一位娇笑不已的仙子,目光严厉,仙子被她一盯,不由一怔,道:“慕小仙师,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师靖才想清叱几句,楚映婵已走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说:“无妨的。”

    “你这窝里横的傻仙子,对外人脾气怎么就这么好?”慕师靖恼道。

    楚映婵听了,也觉愧疚,轻轻垂下了头。

    擂台上的少女望向这里,冷冷道:“若楚门无人,趁早下去,其他弟子还在等呢,别为难我师父。”

    这位娇笑不已的仙子竟是台上那少女的师父。

    楚映婵当然想反驳几句,但她的反驳是无力的,她修为不高,门下弟子寥寥,如今与林守溪更是已分别了一年之久,与她们呈口舌之快没有意义,最后失落的还是自己。

    白裙仙子轻声叹息。

    众目睽睽之下,她挽着慕师靖的手向楚门的云台走去。

    听着席间纷纷的议论,慕师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已打算不遵那规矩,直接闯上雪场擂台。

    忽地。

    雪场之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谁说楚门无人?”

    像是木栓乍断,暴雪灌入心房,楚映婵识海空白一片。

    她痴痴地抬起头。

    风雪飘忽。

    楚门原本空空如也的云台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清秀绝伦的白衣少年,少年遥遥望着她,目光清柔似水:“师父,徒儿回来了。”

第两百七十九章:小禾的拷问

    云台上,神光散落,恰好拂亮了少年的白衣,林守溪如自云间来,所见者无论境界高低,皆微微恍神。

    “怎么现在才来?”

    楚映婵悠悠走上云台,双手负后,红唇淡启,声音清冷而严厉。

    “弟子有事耽搁,不慎来晚,还望师父大人恕罪。”林守溪恭恭敬敬地说。

    “回来就好。”楚映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这次不与你计较,不要再有下次了。”

    “多谢师尊谅解。”

    林守溪微低着头,俨然是尊师重道之楷模。

    慕师靖没有想到林守溪会来,高崖云台上的少年撞入视线的瞬间,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是这种惆怅与迷惘很快被这对师徒的对话给打碎了……哼,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们师徒私底下是什么德行啊?!

    “弟子有没有能为师尊效劳的地方。”林守溪问。

    “庭前雪久无人扫,堆积成山,你回来后,记得去打理一下。”慕师靖听不下去了,冷嘲热讽地插嘴道。

    楚映婵神色恬淡,置若罔闻,她静静地盯了林守溪一会儿后,才重新于云台落座,望向了雪场擂台的方向,林守溪会意,行了一礼,道:“弟子知道了。”

    林守溪携剑走向雪场。

    路过慕师靖身边时,这位黑裙少女侧眸,幽幽道:“别看那丫头身娇体柔,但人家已是元赤境的高手,你现在摆出一副高手风范,等会可别被打趴下,将楚门的脸给丢光。”

    “我入元赤了。”林守溪从她身边走过。

    黑裙少女檀口半张,木立原地,回神时,林守溪已走到了雪场之上,唯剩微风徐来,将她的墨发吹乱。

    如果能回到几个月前,我一定刻苦修炼……慕师靖心想。

    “慕姐姐!”

    身后,小禾清脆的声音响起,她回过头时,小禾已越过云台,一把抱住了她。

    “小禾……”

    慕师靖拥着少女娇柔的身躯,手按着她秀丽的背,指尖摩挲上了雪白的发。

    慕师靖很想小禾,偶尔午夜梦回,还会喊出她的名字,如今小禾的娇躯被她结结实实抱住,慕师靖感到了难言的安心,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堵在喉咙口,不敢发声,生怕红唇一动,就变成哽咽的颤音。

    小语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前来看二师娘。

    “这是……”慕师靖看到小语,第一反应是有些眼熟,她痴痴开口,道:“这是小念禾?”

    “念禾?什么念禾?”小禾一怔,心想这是什么破名字。

    慕师靖自知失言,掩唇,默默看了楚映婵一眼,之后小声地问小禾:“那……这是林守溪私生女?”

    “……这是他徒弟,小语。”小禾说。

    “小语?”

    慕师靖眼睛一亮。

    三界村时,林守溪的确收了个小徒弟,她还很好奇那徒弟长什么样,无奈之后消息断绝,小语了无音讯,她原本都没抱什么希望了,不承想……

    “小语真可爱啊,是个美人胚子。”慕师靖弯眸而笑。

    见到慕师靖,小语不由想起了许多事。

    彼时林守溪与慕师靖厮混在一起,慕师靖聊到她师尊时,口无遮拦地说了不少坏话,她与林守溪皆听得心惊,林守溪还以此为反面教材,说,以后小语长大了,可千万不能慕师靖师父那样的人啊。

    当时的她认真点头,引以为戒,结果……

    原来慕师靖口中的凶恶师父就是自己啊。

    自己明明这般温柔友善,却被这孽徒暗地里诋毁,若非这师徒之缘,她根本想不到慕师靖在背后这么说自己……果然,以前对她还是太善良了。

    “圣子大人好呀,没想到圣子姐姐这么漂亮哎。”

    小语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小语真乖。”慕师靖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其他宗门的弟子纷纷望来,惊讶于这些小仙子的倾国之色,心想那道门楼主是要将天下绝色尽收门下吗?

    小禾与慕师靖手拉着手,聊了一会儿。

    楚映婵坐在云台上,抿着唇,低着头,神色紧张,小禾斜目望去时,楚映婵背脊挺直,更显拘谨。这位在慕师靖面前无法无天的仙子,在见到小禾之后很快收敛了锐气,竟有几分小媳妇般的乖巧姿态。

    小禾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丢入了楚映婵的怀中,冷冷道:“还你。”

    冬日,天寒地冻更甚。

    慕师靖与小语对视了一眼,皆打了个哆嗦,默默地在另一边挨着坐下,又忍不住朝小禾与楚映婵的方向望过来,满怀期待。

    其他人哪知道这些姐妹之间的恩恩怨怨,此刻,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雪场上。

    雪场之上,剑拔弩张。

    “林守溪,楚门。”

    “宁絮,玄仙门。”

    互相介绍完毕,两人相对而立,只等一旁钟声敲响。

    宁絮盯着眼前的少年看,心也跳得厉害,冰肌玉骨向来是形容女子的,但用来形容眼前的少年丝毫不为过,他英俊秀美,却并不阴柔,更像是一柄锻造精纯的剑。

    “传说果然不只是传说,你的确漂亮得很,以后神山邸报仙师榜的榜首若不是你,恐怕都难以服众。”宁絮由衷地说。

    “嗯。”林守溪点了点头,接着用一句话激怒了对方:“但仙子榜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你。”

    宁絮是当世罕有的天才,放眼这一代神守山的年轻修士,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她长得很好看,虽比之楚仙子这样的绝色尚有距离,但也端得清秀可爱,追求者众多。

    林守溪这话不假,但落到宁絮耳中,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好,你给我等着,等会我就把你这张脸,揍得连你师父也认不出来!”宁絮银牙轻咬。

    宁絮说着,还朝着云台看了一眼,她的师父大人也朝她看了一眼。

    一个对视见,宁絮就会了意。

    林守溪的师父不过仙人境第一重,他又能有多强?宁絮已下定决心,要将这少年打得跪地求饶,要将楚门打得颜面扫地!

    当然,这也有她的私心在……若能将这样的美少年打哭,跪着喊姐姐饶命,想来那场面是极美的。

    古重浑厚的钟声响起,在上空回荡。

    杀意如帚,扫过雪面。

    宁絮轻轻抬腿,扫出个半圆,停在侧方。

    元赤气丸在体内高速旋转。

    真气带动气流,形成飓风灌入衣内,仙子衣裳舞动,如汹涌澎湃的云海,她眉目沉静,身影如剑,此刻手按剑鞘,侧立冷目,已有几分宗师风度。

    见此气象,莫说台下的弟子,就连几位仙人境的大修士也露出了赞赏之色。

    神守山与祖师山的弟子皆觉这宁絮小仙子胜券在握,唯有云空山的弟子岿然不动,看上去比林守溪还冷静几分。

    “当年祖师骑青牛下魔窟,折柳枝为剑,悠哉入魔窟险地,万千妖魔鬼怪齐来跪拜,奉出宝剑铠甲,只求祖师斩灭那天怒人怨的恶魔,祖师一剑,连山带魔斩成两半,千年后剑痕犹厉,六月时,师父领我去观当年剑痕,若有所悟,遂成此剑……”

    宁絮悠悠开口,鼓满长风的衣袖轻轻抬起,按在剑鞘之上。

    长剑清吟,古远悠久,剑意淳朴。

    许多弟子听到这声剑吟,不由想到当年祖师骑青牛斩魔的洒然身影,露出心驰神往之色。

    所有人都盯紧了宁絮的剑,期盼这一剑出鞘的风光。

    宁絮拔剑。

    寒光一闪之间,杀意峥然出鞘。

    然后,这抹杀意还未来得及大放光彩,就被硬生生压回了鞘内。

    宁絮神色一变。

    林守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按住了她的手背,下压,这满鞘剑气瀑布逆流般归于回鞘内。

    宁絮虽然心惊,但也保持了冷静,她手被牵制,便顺势踢出一脚,满地白雪被带起的同时,少女默念法术,旋身之间祭出五雷正法,数道雷光凭空而生,蜿蜒劈落,罩向林守溪。

    少女换了口气,再度倾力拔剑,要将那满鞘剑意倾泻出来。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若雷霆,可不等玄仙门弟子为这位天才师妹喝彩,就见林守溪毫发无损地从雷电与大雪中穿过,一脚落下,缩地成寸,再度来到宁絮身边。

    不仅如此,被他甩在身后的雷电与雪凝聚成剑,如大张的龙翼,齐齐落下,砸向宁絮。

    宁絮与林守溪靠得太近,再度失去的出剑的机会,不得不施展身法,再度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上三场比试里,宁絮败那三位弟子时,干脆利落,剑都懒得拔出,三拳两脚就将他们打趴在地,但对手一换,她竟被逼得连拔剑都做不到!

    宁絮早已没有了最初的轻视之心,她全神贯注,暗自决定,哪怕用尽毕生所学,也要将这少年击溃。

    她封剑回挡,截住了满天雷火与雪,不待喘息,林守溪又幽灵般在她身边出现。

    宁絮一退再退。

    几个回合的交锋里,宁絮的剑硬是被按回鞘中了整整七次!

    第八次的时候,林守溪却是双手负后,立在雪地里,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出剑吧。”

    宁絮眉头紧锁,一下子进退两难。

    她若拔剑,岂不是相当于听了林守溪的话,已是下乘,可她若是不拔,那最后战胜这少年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林守溪一边等她,一边向着云台那边瞥去一眼。

    他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云台之上,楚映婵与小禾皆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林守溪有了速战速决之心。

    宁絮实力的确不俗,但在另一个世界,终日与林守溪为敌的,是司暮雪这样的神女,与她鏖战久了,宁絮在他面前就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了。

    他向宁絮冷冷望去。

    只此一眼,宁絮就有了身心发寒之感。

    “那就如你所愿!

    宁絮低啸一声,发间木簪断裂,漆黑长发在雪间狂舞,她清秀的脸颊愈显苍白,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她再不做任何犹豫,五指紧抓剑柄,猛地拔出,长剑呛然而鸣,如柱的剑气冲天而起,如雪针汇成瀑布,迎头劈落。

    ……

    雪从竹梢上落下,落到了小禾的肩头。

    楚映婵走到她身边,为她掸去了肩上的雪。

    小禾双臂环胸,冷冷地走过清寂的雪道,兜兜转转来到了楚映婵所居住的地方。

    “巫姐姐,里面坐。”楚映婵轻声道。

    “巫姐姐?”小禾打量着她,轻哼一声,道:“楚映婵,你年龄比我长,喊我姐姐做什么?是有求于我?”

    楚映婵低着头,满头青丝悠悠倾泻下来,七分披覆在背,三分垂落胸前,她今日依旧穿着一身极熨帖身材的白裙,蜂腰收拢,娇臀紧绷,长裙半开叉,露出一双若隐若现的雪白长腿,从侧面望去,更是山峦起伏,气质卓绝。

    这凹凸有致的身段曲线配上那张温婉秀美的脸,说不清的妖冶艳丽,但这位仙子却小姑娘般抿着唇,一语不发,看着比小语还乖巧几分。

    小禾见状,不由想起了当初与她同游时的经历。

    彼时小禾总扬言要和她比试,但楚映婵终日死气沉沉,眉宇间写满幽怨,令她实在不忍下手。

    如今回想,当时的自己就被骗了。

    “巫姐姐不好听么,还是说,巫姐姐觉得这样叫,太生分了?”楚映婵终于说话。

    “没在云台那边与你对峙,已是给足你颜面了,楚映婵,你别和我装了!”小禾冷冷地说:“你当初拿这玉佩哄我,联合林守溪一同骗我时,不是神气十足的吗,现在又装什么柔弱?你也不知羞!”

    楚映婵抿了抿唇,耳根微红,她正色道:“映婵自知铸成大错,彼时心存侥幸,处处逃避,愧对了小禾,我……”

    楚映婵欲言又止。

    小禾深吸口气,将门推开,道:“与我进来吧。”

    楚映婵与她一同进门。

    门掩上。

    小禾随手抓来一张木椅,端正一摆,道:“你坐。”

    楚映婵乖乖坐了上去。

    小禾则直接坐在桌上,交迭双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个审查犯人的判官,“愧疚自责的话少说,先把你和林守溪之间的事与我讲一遍,让我看看你到底欺瞒了我多少。”

    “林守溪没有与你讲么?”楚映婵轻声问。

    “我想听你讲。”小禾说。

    楚映婵再不敢有异议,她低着头,将前因后果,将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番话她在心里演练过了不知多少遍,但真正面对小禾时,终究羞于启齿,楚映婵没说一会儿,仙靥就映上了潮红之色,一双樱唇更是被咬得殷红。

    这些话小禾早已听过一遍,她只是想知道,林守溪到底有没有隐瞒。

    许多时候,楚映婵快说不下去了,小禾还会帮着提词,让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同样,小禾也以为,自己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可以波澜不惊,哪怕是愤怒也是佯作出来吓唬楚映婵的,可当她再次听到扫雪,听到楚映婵提议要来她塌边时,怒意从小腹处燃烧起来,直冲识海。

    “楚映婵,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把我当姐妹,还是当一个可以轻易哄骗的妹妹,还是说,我只是你用于消遣的玩具呢?”小禾咬着唇,声音发颤。

    “姐妹,我一直把小禾当作亲妹妹,若有一日,小禾有难,映婵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楚映婵仰起头,肯定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小禾说不下去,声音隐有哭腔。

    “当初不死国时,我与林守溪被囚大牢,不见天日,我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林守溪待我极好,我倾了心,心想,洛初娥纵然穷凶极恶,可若有他想陪身侧,即便这样死去,一生也就是了……”

    楚映婵声音越来越轻,“彼时咒印刻在眉心,死亡随时会来,映婵一时没束住心中道德伦理,只想了无遗憾而死,所以……”

    “借口,都是借口!”小禾咬着唇,拳头握紧。

    “是,这样的事我既做出了,那解释千遍万遍也没有用,我舍不得林守溪,同样也舍不得小禾,只要小禾愿意原谅,映婵做什么都行。”楚映婵轻轻握住她的手。

    小禾挣开,头别到一边,神色冰冷。

    楚映婵起身,再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面颊边,说:“小禾,若打我骂我可以出气,你就尽管动手好了,放心,映婵绝无半句怨言。”

    小禾凝视着白裙仙子清澈的眼,怒道:“你真当我不敢打你吗?”

    说着,小禾直接扬起手,对着她楚楚动人的面颊打去,楚映婵闭上眼,不躲不闪,这一掌来势迅猛,蕴着少女的怨与怒,却是停在了楚映婵的颊畔,怎么也打不下去。

    小禾化掌为拳,打在了她绵硕的胸口,恼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打你,你明知道我下不去手,你还用这样的话来激我,楚映婵,你到底想怎样?!”

    楚映婵睁开眼,看着雪发少女蕴着盈盈泪光的眸子,心如刀绞,她伸开手臂,直接将小禾抱在怀里,轻声道:“小禾,对不起。”

    小禾被她紧紧抱在怀中,起初,她想挣脱这个怀抱,但楚映婵抱得极紧,她的挣脱渐渐变为了哭。

    小禾趴在楚映婵的怀里,肩膀颤动,轻轻地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小禾轻轻捶打她的胸口,哽咽着问。

    楚映婵无法给出回答,但她竖起手指,立下了誓言:“自今日起,百年千年,我若再行对不起小禾之事,雷殛火灼,天诛地灭!”

    “若誓言有用,林守溪早让劈死了。”小禾虽这样说,神色却是软了很多。

    就这样,这个安静的雪日清晨,小禾抱着楚映婵,哭了许久将仙子胸前的衣襟濡得湿透。

    哭了一场之后,小禾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是来拷打楚映婵的,可她拷打没拷打成,反而哭得这么厉害,实在是丢人现眼。

    “你有什么想吃的?”小禾淡淡地问。

    “想吃的?”

    楚映婵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轻声开口,说:“这时节,冬笋的滋味再鲜美不过了。”

    “要加点什么吗?”小禾继续问。

    “那……还请小禾姐姐加点盐粒。”楚映婵说。

    ……

    清脆的抽打声响起,响彻整个雪场。

    宁絮倒在地上,剑鞘被林守溪夺去,林守溪以鞘为鞭,落在她的手臂、腿儿、腰肢、臀部等位置,直抽得这个少女不停打滚,挣扎不已。

    雪场之外的弟子们见到这幕,皆震惊无言。

    尤其是那些宁絮的追求者们,在他们心中,宁絮何其美丽,何其高高在上,简直是不可亵渎的天才,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仙女被一个同龄人肆无忌惮地抽打着,打得满地打滚,狼狈不堪!

    先前,宁絮拔剑出鞘,斩出了惊人的一剑,可这一剑不仅没能击败林守溪,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能触碰到。

    林守溪直接闪身至她后面,抓着她的脖颈,将她抡到地上,夺过剑鞘,直接棒打。

    直到那一刻,宁絮才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差距,先前看似势均力敌的较量,原来只是他的游戏而已。

    玄仙门的门主岂能看自己的弟子被这样羞辱,林守溪的剑抽打在宁絮身上,却更像是抽打在她的脸上!她感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双颊火辣辣的刺痛。

    “够了!”门主豁然起身,想要叫停这场较量。

    一位老人再度阻止了她。

    “弟子亲自认负才算认负,要不然比武就不会结束。”老人说出了规矩。

    门主如鲠在喉,她知道,宁絮是很骄傲的,她被这样羞辱,再想要让她认负极难,但她若不认负,那得被打到什么时候?偏偏林守溪打得还不重,以宁絮的体魄,再被打一个时辰恐怕都不是问题,这……

    她难道要眼睁睁看弟子被羞辱吗?

    玄仙门门主咬牙切齿,心急如焚之际,另一个声音响起:

    “够了。”

    玄仙门主回首望去,见云台之上,楚映婵不知何时回来了,她素裙依旧,清冷依旧。

    这声够了是对林守溪说的。

    林守溪看上去很听师父的话,楚映婵才开口,他就立刻停了手。

    林守溪停手之后,宁絮依旧没有认负,不仅如此,她还举起手,大声斥责道:“我没有输,此人……此人修炼了邪功!”

    ……

    (有点来不及写了,等会补偿大家一个小章节(免费的),大家不要等,早上起来看!)

第两百八十章:仙子的责罚

    邪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们不确定,宁絮这是病急乱投医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若宁絮所言非虚,那这林守溪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这么多仙师在场,他还敢胡作非为,真当楚映婵可以保住他吗?

    面对宁絮的指控,林守溪却显得很淡然。

    “宁姑娘何出此言?”林守溪问。

    “还想装?”宁絮从雪地里挣扎着起身,说:“你先前与我一战时,所用的功法心经是什么,那心法邪性得很,绝非神山内门的武功,你一定是偷偷修炼了邪典,否则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我有没有修炼邪功,自有仙师评说,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林守溪平静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宁絮厉声道:“你敢不敢再将方才的功法原封不动地施展一遍,让仙师们瞧瞧看看!”

    “有何不敢?”

    林守溪双袖一甩,两道真气自袖中射出,沿着身体游走,没入雪地,一时间,堆积的雪重新变成了满天飞舞的雪花,它们围绕在林守溪身边,上下翻舞,翩跹若群蝶。

    宁絮靠得最近,数片雪花近身之时,诸多念头涌上识海,令她隐隐有燥热之感。

    “是了,就是这个,这一定是……”

    “这不是邪功。”

    宁絮话说到一半,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父大人。

    宁絮回过头,看向了面若冰霜的师父,怔怔道:“师……师父,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这不是邪功。”门主开口,声音中已是藏不住的怒意,她继续道:“若我没有看错,这应是合欢心经的一种,合欢心经虽为天下不少修士所不齿,但无论如何,也够不上邪教典籍的分量。”

    “合欢心经?”

    宁絮揉了揉滚烫的面颊,惊得厉害,她轻声问:“师,师父……伱怎么会知道?”

    此问一出,似触及到了什么秘密,门主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宁絮见师父脸色都变了,自知失言,连忙认错。

    太多修士在场,这位玄仙门的门主也不好发作,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道:“好了,宁絮,愿打服输,别死撑着了,再撑下去,玄仙门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宁絮听了,愧不敢当,她对林守溪修行合欢心经一事依旧不齿,但师威在上,她不敢忤逆,只得对林守溪一礼,不甘道:“我认输。”

    宁絮转身向雪场下奔去,走到一半,这位骄傲的少女直接哭了起来。

    “就知道欺负女孩子……”慕师靖见状,幽幽开口,一副羞与为伍的神情。

    她看向小禾与楚映婵,问:“你们刚刚去哪了?”

    “没什么,就领着小禾在神守山随便走走。”楚映婵平静道。

    “随便走走?”慕师靖问:“你就一点不关心你徒弟么,万一他不争气,打输了怎么办?”

    “打输了你就笑话他好了。”楚映婵微微一笑,道:“况且我对他有信心……倒是你,慕师妹,他的比试,你可要看仔细些了。”

    “为什么?”慕师靖问。

    “还能为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境界上已经输了,只能从招式上补点回来了。”楚映婵微笑道。

    “你才输了……不,本姑娘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慕师靖说着,目光一斜,去看雾凇雪景,坚决不再多瞧林守溪一眼。

    这个时候,贴心的小语噔噔噔地跑到了她的身边,抓着慕师靖的衣袖,娇声娇气道:“慕姐姐别难过啦,你要相信自己,你境界不如师父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慕师靖好奇地问。

    “徒不教,师之过,慕姐姐境界止步不前,与你师尊大人的教诲应是分不开的。”小语幽幽道。

    慕师靖听了,眼睛却是一亮,她抓着小语的手,郑重其事地点头:“小语说得有道理!”

    慕师靖越想,越觉得小语的话有理,果然,小孩子往往能发现一些大人发现不了的事。

    “慕姐姐若有不开心的地方,尽管将苦水倒给小语就好了,很多委屈的事情,其实说出来就好了。”小语认真地说。

    慕师靖听了很是感动,连连赞叹小语是自己贴心的小棉袄,她将小语抱在怀中,控诉着林守溪的不仁不义,控诉着师尊大人的不负责任,她越说越愤懑,丝毫没有注意到怀中少女眼神的变化。

    另一边,小禾拍了拍云台,微笑着说:“楚楚姐姐,你坐呀。”

    楚映婵紧闭樱唇,捋着裙摆缓缓地坐了下来,耳根子红得厉害。

    “好吃么?”小禾问。

    “姐姐做的饭菜,自是……极好吃的。”楚映婵用极轻的声音说。

    “我的好吃还是林守溪的好吃?”小禾再问。

    “啊……”楚映婵闭上眼,色孽如她都羞得恨不得钻入雪地里,她支支吾吾道:“那……那定是姐姐的。”

    小禾满意地点了点头,抚摸着楚映婵的秀发,说:“楚楚真乖呢。”

    楚映婵一语不发。

    “你可知道我与林守溪怄了多久的气么?”小禾托着香腮,看着这位白裙仙子,叹气道:“真是便宜你了。”

    楚映婵抿唇微笑。

    “你还好意思笑,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小禾香腮微鼓。

    不知为何,小禾一看到她温婉的脸,就说不出什么狠话,仿佛她整個人就是一座至美至暖的温柔乡,足以牵系住一切有情之心,哎,也难怪林守溪会被骗了身子,到底是单纯少年涉世未深,不知色孽仙子之恐怖!

    “映婵愿认一切责罚。”楚映婵诚恳道。

    “以前不知坦白,现在亡羊补牢,也就欺负本姑娘好说话……”小禾幽幽开口。

    楚映婵又低下头,理起了纤长秀发。

    “好了。”小禾见状,叹气道:“别像个小怨妇似的,搞得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楚映婵嗯了一声,抬起头,却是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小禾道。

    “映婵……映婵今日能陪一陪徒儿么?”楚映婵轻声问。

    “你想要了?”小禾问得直白。

    “嗯……”楚映婵螓首轻点。

    “你这不知廉耻的仙子!”小禾不留痕迹地掐了掐她紧嫩的纤腰。

    楚映婵腰肢极为敏感,被这么一掐,险些直接叫出声来,仙子捂着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小禾,目光闪烁,楚楚可怜。

    “哼,就算我不准又能怎样呢,我不准的话,你们不还是会背着我偷腥?”小禾冷哼一声,不理她。

    楚映婵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小禾这是心软默认了。

    慕师靖也来到了她们身边,她打量着小禾,好奇地问:“小禾妹妹,你与林守溪有没有,嗯……那个。”

    慕师靖不好意思明说,便伸出两截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以此意会。

    小禾本想道出实情,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林守溪相处这么久,却还……嗯,这几个月我都在干什么啊……此事若说出来,实在有些荒谬了。

    “当然,别看他在外面神采奕奕的,早被我吃干抹净了。”小禾一脸骄傲地说。

    慕师靖若有所思地点头。

    雪场之上,比武犹在继续。

    林守溪傲立雪中,一人连战数名弟子,赢得了满堂喝彩。

    不知是何缘故,来挑战他的男弟子他都会多过上几招,而前来挑战的女弟子,他都尽量一招撂倒,绝不纠缠,根本不像是个修炼合欢心经的人。

    不多时,各门各派前来挑战林守溪的,悉数落败,皆输得心服口服,他以碾压般的姿态取得了这场雪场比试的魁首。

    林守溪的实力太过惊人,被认定为百年难遇的天纵之才,有几位神守山的老人甚至觉得他是山主的转世,因为他这打法与当年的山主如出一辙。

    林守溪夺得魁首,令三大神山刮目相看,不久之后,这个名字更是会传遍三山,真正震动天下,但林守溪即使这般出色,也没有赢得师父大人的认可。

    “你何时修炼的合欢经?”

    林守溪回到云台时,楚映婵起身,厉声质问,声音冰冷。

    “我……弟子在书阁意外翻到了此卷,心生好奇,所以……”林守溪低下头,支支吾吾,一脸惭愧。

    “你可知合欢经是旁门左道的小术,你这样修下去,只会浪费你一身绝佳根骨,白白葬送掉你大道根基!”楚映婵言辞激烈。

    “弟子……弟子知道。”林守溪自责道。

    “知道?”楚映婵再问。

    “嗯……弟子知错。”林守溪立刻道。

    其余门主见状,纷纷来劝,说这林小公子是不世出的英才,自有其天赋与想法,合欢经虽非正道,但也没那般不堪,还望楚仙子息怒。

    面对众人的劝说,楚映婵神色不改,反而更加严厉,她轻启红唇,冷淡道:“随我过来,为师今日定要严惩你。”

第两百八十一章:师徒比武论高下

    楚映婵轻盈转身,白雪随风一旋,在她的衣襟上绣出了素色的花。人比雪花更冷。

    其余宗门的修士见此情形,百感交集——徒弟已优秀至此,师父却还依旧这般严厉,正应了那句严师出高徒。先前轻视楚映婵的门主也不再作此想,相反,他们甚至还想去向这位晚辈仙子虚心求教,询问她是如何教出这么好的弟子的。

    林守溪若能保持这个势头,下一届的百年名师,楚映婵甚至都可以争上一争了。

    众人看向这对师徒,皆露出了赞赏之色。

    唯有小语很不服气,道:“二师娘为什么对师父这么凶呀,师父明明这么好!”

    小禾及时用声之灵根掐断了这么句话,没让旁边的人听去。

    慕师靖听着旁边人的议论,不由好奇:“百年名师?那是什么东西?”

    “百年名师啊,听说那是神山每百年举行一次的盛会,会评选出十位最功勋卓著的门主,授予终身的称号以及巨量的修真资源。”小语奶声奶气地说:“反正是极其稀少,极难获得的。”

    “小语怎么会知道?”慕师靖问。

    “因为我爹娘就参与过呀……虽然落选了。”小语心虚地说。

    慕师靖点点头,并不生疑,她对这所谓的百年名师有了些兴趣,觉得这称号带在身上,应是极惊艳的,正想着,小禾碰了碰她的胳膊,说:“你师父就是上一届的百年名师之一。”

    “……”

    慕师靖听了,兴致全无,她嘟囔着小嘴,摇了摇头,道:“我师父都能得啊……什么百年名师,全是靠徒弟自己努力,看来这称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诶,慕姐姐对你师尊大人意见这么大的嘛?”小语天真无邪地问。

    “还不是师尊太差劲了。”慕师靖说。

    “可我听说道门的楼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啊。”小语认真地说。

    “厉害又怎样,教育基本靠打,修行基本靠悟,本姑娘没去云空山将她检举揭发就不错了。”慕师靖双臂环胸,一脸傲娇之色。

    “原来楼主大人是这样的人啊……”小语眨巴着眼睛,咬着手指头,不知是在想什么。

    “背地里说人坏话不好,小语可别和你慕姐姐学。”小禾将小语搂在怀里,笑着说:“她这是叛逆呢,楼主大人要是亲至,她可比谁都乖。”

    慕师靖轻哼一声,她看着林守溪与楚映婵离去的背影,碰了碰小禾的臂肘,说:“你就让他们这样走了?”

    “还能怎么办呀,纵有千错万错,夫君还是夫君,姐妹还是姐妹,我是懒得再花心思管他们了。”小禾嘟囔着小嘴,幽幽道。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这夫君一去,不知还能不能站着回来。”慕师靖娇笑着说。

    “那又怎样……随他们去吧,这几个月,本小姐早就把林守溪玩腻了,我现在对慕姑娘更感兴趣呢。”小禾一边说着,一边张牙舞爪,去挠慕师靖的敏感点。

    这位清艳的黑裙少女被小禾扑倒在了雪地里,曼妙的身躯挣扎个不停,她央求道:“好了好了,现在在外面呢,不,不要这样……”

    “这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慕姐姐怎么还是浑金境呀?是不是懈怠了?”小禾的手穿过她如云的墨发,放在掌心把玩。

    “你懂什么,这叫厚积薄发……”慕师靖心虚地说。

    小禾与慕师靖玩闹间,小语噌噌噌地跑到了林守溪与楚映婵身边。

    林守溪见自家的乖徒儿过来,不由想起昨夜她挤在他与小禾之间睡了一夜的事,心头咯噔一下。

    “二师娘,师父很好的,你为什么要对师父这么凶啊?”小语双手叉腰,仰头问道。

    “你师父犯了错,犯错就该惩罚。”楚映婵清冷道。

    “是吗,就不能原谅师父这一次吗?”小语求情道。

    “不行。”楚映婵态度坚决。

    “可是,小语犯错的时候,师父都没有惩罚我。”小语委屈巴巴地说。

    “师门规矩当一脉相承,岂可徇私枉法?林守溪,你以后绝不可再心慈手软,听到了吗?”楚映婵双手负后,面若寒霜。

    “弟子遵命。”林守溪说。

    小语立在一边,绞着粉色的裙子,香腮微鼓,幽怨地看着楚映婵,嘟囔道:“二师娘好凶……”

    楚映婵领着林守溪向雪林深处走去。

    无数人目送这对师徒离去,为林守溪接下来的遭遇而感到担心。

    走过雪道竹林,向着山间幽静的庭院走去,一路上,林守溪就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低着头,看着白裙仙子收束极好的水蛇腰肢,看着她交错缓行的脚步,沉默不语。

    雪缓缓下着,时间被拉长,这段山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扫雪时的欢愉如在眼畔,转眼又是一年新雪,天地素洁。

    终于走到了楚映婵所居住的庭院幽处。

    门打开,楚映婵走了进去,回眸望了林守溪一眼。

    仙子红唇挑起,冰冷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凉薄与不屑。

    “你私自修炼合欢心术,该当何罪?”楚映婵冷冷地问。

    “弟子不知。”林守溪说。

    楚映婵随手折了一支翠竹,以真气为刃,削成木状,端在手中,轻轻抵着掌心,道:“按照门规,本该将你逐出师门的,为师心仁,换为杖责一百,你意下如何?”

    林守溪看着白裙仙子冷厉的唇与清澈的瞳,她的衣裙如此熨帖身段,外披的白纱却是薄如蝉翼,遮蔽了那份本该有的妖艳,令她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仙意之美,威风徐来,撩动她裙摆之时,只让人觉得她随时都要随风仙去。

    “师父怎确定我修的一定是合欢心法?”林守溪问。

    “你什么意思?”楚映婵蹙眉。

    “所谓合欢心法,不过是那玄仙门主一面之词罢了,师父难道要听信外人之言,凭此罚我?”林守溪问。

    “哦?莫非你修的不是合欢经?”楚映婵冷声道。

    “究竟修了什么,师父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林守溪微笑道。

    “大胆孽徒!”楚映婵清叱。

    砰——

    院门关上,世界被隔绝在了外面。

    ……

    雪场会武已毕,各大门派已逐渐离场。

    宁絮站在师父身边,垂首静默,耿耿于怀。

    她遥望着林守溪与楚映婵消失的方向,暗自庆幸,还好楚仙子刚正不阿,哪怕徒弟取得了绝好的成绩,也站在道义的一边,严惩不误,现在林守溪应是跪在地上,被楚仙子一顿狠打吧,哼,任你在外如何风光,门一关上,不还是任打任骂?

    嗯,就当是楚仙子为她报仇雪恨了……想到这里,宁絮的心不由舒坦了些。

    只是,任宁絮绞尽脑汁,也决计想不到现在楚映婵庭院中正发生的事……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楚仙子已被抓住了手腕,强硬地按在了屋门上,动人的娇躯挣扎个不停,楚映婵冷着脸,还想要呵斥,冰冷的唇却被封住,一切的话语都成了几声撩人的嘤咛,她最后的挣扎也在林守溪掐弄腰肢时破碎,揉成了几声蚀骨的媚音。

    “师父方才在外面好风光啊,徒儿可都听见了,大家都夸师父清冷圣洁,铁面无私呢,想来用不了多久,师父的冷傲与严厉就会传遍天下了。”林守溪望着咫尺之间的仙靥,微笑着说。

    “别……别说了。”楚映婵的唇儿被吻得殷红,她目光闪烁,喘声细细,娇羞不已。

    “师父在外面端足了架子,徒儿也给足了面子,你羞什么?”林守溪的手在她的腰肢附近游移,这是楚映婵最敏感之处,她娇躯绷紧,胆战心惊。

    “我让你别说了……你再羞我,为师可真要恼了……”楚映婵贝齿轻咬朱唇,颤声道。

    此刻,这位白裙仙子哪还有半点不食烟火、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气质,她更像是一池春溪之水,倒映着动人花色。

    林守溪注视了她一会儿,一把将她抱紧,闭上眼,道:“师父,徒儿好想你啊。”

    “嗯哼……”楚映婵咬着唇,轻声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想急死师父么,在那个世界,你遇到什么事了?”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林守溪的手一点也不规矩。

    “那你想干什么?”楚映婵轻笑着问。

    娇呼声中,一道刀锋般的真气沿着楚映婵曲线掠过,仙子玉肌不伤半分,那定着长发的簪子却是断了,青丝如瀑泻下,白裙化作无数纷飞的雪蝶,仙子贴墙而立,螓首侧垂,娇羞不已,她玉肩收窄,双臂抱胸,修长的右腿迭在左腿之上,轻轻交错,遮遮掩掩。

    林守溪让她背过身去,屈腰扶墙,却是愣住。

    一道又一道淡红色的尺痕。

    他想起了先前比试时,小禾与楚映婵的离席,心中一紧,问:“小禾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呢。”楚映婵将青丝挽至耳后,淡笑道:“小禾这丫头就这样,吃软不吃硬,你一旦将身子放低了,她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了……哎,小禾这般好,你以后可少惹她生气了,我们师徒皆有愧于她,以后我们一点点弥补,好么?”

    “师父可真是又坏又好。”林守溪轻笑。

    他望着这一道道红痕,很难想象,这位冰清玉洁的圣仙子傲立云台之上,严厉冰冷地呵斥他时,竟刚被一位比她小了四岁的妹妹打了屁股,绸料紧绷的包臀白裙下红痕犹在。

    这画面撞入脑海,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令人如痴如狂。

    林守溪扑了上去。

    “你,你做什么?”楚映婵眉目幽怨,一副不谙世事的神情。

    “弟子在另一个世界学了很多武功,正好传授给师父。”林守溪笃定地说。

    ……

    地面上,平坦的白雪变得凌乱,竹林被晃过几轮,积压的雪落到地上,显露出苍翠的原貌。

    真正的师徒之间何来尊卑等级之序,徒儿有长处,师父亦可欣然习阅,林守溪与楚映婵就是这样的师徒,这个宁静的院子里,林守溪正将他在异界修行的武功言传身教地教给她师父。

    分筋错骨手作为起手式,楚映婵早已熟悉,当初不死国的囚牢里,林守溪就教过她这招,她虽未学会多少,却是记忆犹新,今日,林守溪技艺更进一步,搂打弹扫、擒拿封闭,变幻莫测的招式走了一遍,竟似施了化骨绵掌,楚映婵斜卧在地,如一道游移不定的清风。

    楚映婵还以玄女媚音之术,媚音翻舞,丝丝入扣,林守溪甫一听闻,如被施咒,心跳不由控制地加快,血液的流动也难抑地湍急,一时燥急。

    为了对付师父的音术,林守溪施展散手,将师尊仙体视为一张琴弦,以散手撩拨,破其韵音,其后使出二阳指,作降龙掌中双龙取水之势,楚映婵以腿法绞索破其指法,不敌,楚门微开一隙,转眼潜龙在渊,溃势已成。

    其后龙战于野,如蟒蛇缠绞,相争不下,不多时,真龙现躯,苍劲昂首,楚映婵效仿仙人斩龙之姿,直接骑在了龙上,左摇右晃,誓要将其驯服,巨龙在云浪间穿梭夭矫,翻覆云雨,汲取天泉,喷吐雷浆,潮水汹涌之际,更是以身打浪,碎玉溅雪。

    师徒皆等今日等了太久,积愿已久,相争不下,林守溪灵犀一动,使出了华山剑法中的一式——‘钟鼓齐鸣’。

    鼓声先响,雪浪翻红,楚映婵仙眸朦胧,哀声问:“鼓如此,钟为何物?”

    话音未落,玉钟已陷,此处并无钟椎,唯有掌掴,激起如浪钟声。

    从正午至日暮。

    小语随着师娘与慕姐姐去神守山下的市集闲逛了一圈,回来之时,院门已经紧紧闭着,一切形色都被锁在了院中。

    “门怎么还关着啊,难道说,师娘还没惩罚完师父吗?这也太过分了……”小语皱着小脸,问。

    “此门虽关,那幽庭之门说不定已开了呢。”慕师靖这半年里,学问见长。

    “幽庭?慕姐姐的意思是,这座庭院还有暗道吗?”小语疑惑地问。

    慕师靖与小禾对视一眼,小禾瞪了她一眼,掐了掐她的胳膊,道:“别与小孩子说这些。”

    “她又听不懂。”慕师靖淡淡道,她看着小禾,笑问道:“你呢?佛门听禅,听的又是何处婵声?”

    “讨打!”小禾香腮一鼓,开始卷起衣袖。

    “哎,小语还在边上呢。”慕师靖转身要逃。

    雪下下停停。

    暮色在云间分分合合。

    青丝掩清庭,玉膝压白雪,仙峦有访客,洞箫谁人听?

    院门开时,楚映婵走了出来,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裙,仙容皎洁,步履优雅,盈盈一握的纤腰也被玉带束着,在腰侧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美眸澄净,似银河清波,无半点浊色,那一头青丝垂如瀑布,将玉颊半掩,道不尽的秀丽。

    林守溪跟在她的身边,依旧是恭恭敬敬、尊师重道的模样。

    几人一同下山,庆祝久别重逢。

    冤家路窄。

    下山的路上,林守溪又遇到了宁絮。

    宁絮看到了林守溪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虚弱的模样,心中大定,知他定是被狠罚一顿,还对他露出了挑衅的笑。

    宁絮的师父跟在一边,却是驻足凝视这位楚国王女,蹙眉不语。

    “对了,小白祝去哪里了呀?”小禾这才想起那个可爱的小不点。

    一直没能想起白祝也怨不得她,小语的身高、打扮乃至说话的语气都与白祝太像,久而久之,她也没觉得少个人,当然,若让慕师靖来谴责,定会说小禾不喜欢白萝卜,所以恨屋及乌,也就不喜欢白祝这个小仙萝。

    “白祝被我娘拐去了。”楚映婵微笑着开口,说:“她去了楚国好一段时间,我娘好吃好喝招待着,怕是已经纸醉金迷,忘了我们这些姐姐了。”

    下山,还未去到酒楼,楚妙便出现了。

    慕师靖还以为她是来替她们买单的,心中一悦,谁知今日的楚妙充当的不是钱袋子,而是一只小信鸽,她给他们送来了一份信。

    云空山来的信。

    慕师靖以为有什么大事,夺过信封,展纸一看,却见信上只写着五个简短而潦草的字:为师明日来。

第两百八十二章:雪日温情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还要劳烦楚皇后来送信。”慕师靖将信塞回信封,轻描澹写道。

    “你不害怕?”楚妙笑着问。

    “我有什么好怕的?”慕师靖不解,道:“我可是师尊的乖徒弟,师尊宝贝我还来不及呢,况且,她再神通广大,还能知道我背地里说了什么不成?你们别把我供出去就好了。”

    慕师靖说到这里,狐疑地望向了周围的人,小禾立刻摇头,证明自己是站在她这边的,林守溪不语,一副两不相帮的表情,楚映婵微笑,示意自己不会多嘴,楚妙则更懒得为难一个小辈,慕师靖看了一圈,目光落到小语身上。

    “你也不准出卖姐姐,知道吗?”慕师靖捏着小语的脸,说。

    “痛痛……”小语挥舞着手臂,忙道:“知道了,小语知道了。”

    “嗯,小语真懂事。”

    慕师靖满意地点了点头。

    “同是一门弟子,怎么性格差了这么多。”楚妙怜悯地看着慕师靖,轻轻摇头。

    “哪有差很多,你女儿是暗搓搓的坏,而本姑娘是光明正大的坏,总之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都是师父的得意门生!”慕师靖双手叉腰,越发口无遮拦,义正词严。

    楚妙听她说自家女儿不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婉媚的笑。

    收好了信,慕师靖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装仙子对她而言并不难,这是她过去十几年一直在做的事,师父眼拙,根本识破不了。

    奇峰峻峭,山道蜿蜒,许多路段道路几乎是垂平而下的,凡人至此,大都心惊胆战,不敢迈步向前,神守山的建筑与山融为一体,亭台幽阁间,偶有箫声传来,引得瑞兽仙禽去听。

    几人原本安安静静地下山,不知是谁先揉了个雪球砸向人群,接着,和谐的人群炸开了,大家纷纷俯身揉雪,砸向彼此,一时间,娇呼声、笑声、讨饶声不断响起,洒满整条幽寂的雪道。

    小禾与慕师靖原本攻得厉害,见楚映婵在一旁掩唇轻笑之后,纷纷揉起雪球,勠力同心,合围楚仙子,楚映婵娇笑着拂袖去挡,同时弯下身子,也揉起雪球还击。

    她们很默契,谁也没有使用真气,只似稚童嬉闹。

    楚映婵很快被两人攻得落荒而逃,躲入竹林,娇声讨饶,慕师靖狐假虎威,涨着小禾的帮助让楚映婵喊了自己好多声师姐,林守溪岂能见楚映婵被这般欺负,也揉球去帮,结果楚映婵立刻倒戈,帮着小禾与慕师靖一起围殴他,林守溪双拳难敌四手,面对着暴雨梨花般的雪球,狼狈逃窜。

    楚映婵羊作去追林守溪,却是揉了个雪球,走到娘亲身后,将她衣领扯开,把雪灌了进去。

    楚妙娇吟一声,回过头去,看到了女儿含羞带怯的笑。

    “娘……”楚映婵忍俊不禁。

    “你这小逆女,讨打。”楚妙追了过去。

    少了个帮手,小禾与慕师靖的攻势缓了不少,小语作为师父坚决的拥护者,也前来助阵,林守溪趁机反扑,一把将小禾扑到在地,顺势抓起地上的雪,揉了两个球,塞进了她的衣裳里。

    小禾嘤咛一声,仰颈酥颤,又羞又急地将林守溪推开,碎雪却是贴着肌肤抖了个遍,彷佛流窜全身的电流。

    “你也讨打!”小禾咬唇一哼,娇小的身躯鲤鱼打挺般一翻,将林守溪按在了身下。

    林守溪苦战了一下午,没什么力气,被小禾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小禾向慕师靖瞥了一眼,道:“快来,喂我们的林大公子吃雪。”

    慕师靖柔媚一笑,竟要去解他衣裤,林守溪知那妖女什么都做得出来,心头一紧,忙向小语呼救,小语很讲义气,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慕师靖的腰肢,挠她的痒处,惹得这小妖女花枝乱颤。

    见慕师靖被一个小丫头牵制,小禾恨铁不成钢,亲自动手。

    缠斗之中,两人身子拧打,直接顺着长长的台阶滚落,一路雪花飞舞,相互抱着,重重摔到了下面积雪的平台上去。

    很不辛,小禾恰好是被压在下面那个。

    林守溪本想得意扬扬地说一句‘我赢了’,但想起先前楚楚的教诲,关切地改口道:“小禾没摔疼吧?”

    “我……”小禾刚要发作,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最后化作轻蔑娇哼:“摔疼?你看不起谁呢?”

    林守溪看着小禾傲娇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禾见他笑了,眉头一挑,冷冷道:“这是和楚映婵那浪蹄子学的?”

    “我赢了。”林守溪说。

    “你赢个头!”小禾一拳挥了上来。

    林守溪不闪不避,将她抱得更紧,迎拳而上,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吻似乎是对付小禾最好的方式,小禾薄而翘的粉唇甫一被衔,整个人似被抽去了力气,娇躯立刻软了下来,冷言冷语失了锐气,化为哼哼唧唧的娇吟,柔媚婉转,林守溪爱煞了小禾娇羞动情的模样,趁着她们还未下来,咬住了她的舌,轻扯出檀口,令她羞得耳根通红。

    这番激吻果然是有用的,等楚映婵等人打着雪仗下来时,正看到林守溪被小禾按在雪地里痛揍。

    楚映婵忙去劝架,她轻轻抱住小禾,道:“好啦,小禾姐姐歇一歇,别打累了。”

    “我看你是心疼他吧。”小禾拍了拍手上的雪,澹澹道。

    “他下午也不知道心疼我,我现在心疼他做什么?”楚映婵柔柔地挽着小禾的胳膊,说:“我最心疼小禾姐姐了。”

    “你这小嘴是抹了蜜吗,怎么这么甜呀?”小禾盯着她看。

    楚映婵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红唇,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几分拘谨害羞之色。

    打打闹闹过后,少女们掸去了衣裳上的雪,她们沿着山路一直向下,去到了繁华热闹的集市里。

    “小禾姐姐,你可以帮我挑一些首饰么?”楚映婵牵着小禾的手,走到了珠宝玉簪的集市处,道。

    “找我挑做什么?”小禾幽幽问。

    “因为小禾眼光好呀。”楚映婵说。

    “我眼光要是好,就不会挑到这样的夫君了。”小禾虽这样说,却还是陪着楚映婵挑起了金银首饰。

    林守溪牵着小语的手,带着她去买零食和小玩具,小语在他身边,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尝,蹦蹦跳跳,雀跃鼓舞。

    “师父,二师娘没有欺负坏师父吧?”小语关心地问。

    “放心,师娘平时对师父很好的。”林守溪微笑道。

    “不信,二师娘好凶,大师娘也好凶,师父以后成了婚,真的应付得来她们吗?”小语弱弱地问。

    应付……

    林守溪想到这里,不由想起午后满园的春色,不得不说,楚楚沉寂了一年,修为不见涨,某些方面却是突飞勐进,此后万不可再轻敌了。

    “再来十个师父也能应付。”林守溪挺直腰杆,说。

    “哦……师父真厉害。”小语似懂非懂地眨眼,又问:“那大师娘和二师娘谁更难应付些呢?”

    “小语,师父待你不薄,你别老把师父往火坑上推。”林守溪无奈叹气,哪敢回答这种问题。

    小语展颜一笑。

    其他人其乐融融地逛着街,慕师靖则像只孤独的狼,她垂着黑色衣袖,冷冷瞥着他们,不屑道:“幼稚。”

    走过长街,入了酒楼,楚妙早已订好了位置,她领着众人上楼。

    林守溪率先坐下,小禾坐在她的右边,小语坐在他的左边,楚映婵则坐在对面,与当初妖煞塔家宴时一样。

    烛光点亮,佳肴陈列,馥郁的酒香里,少年少女们一同被这暖融融的光包裹,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闲聊间,楚映婵忽然说:“近来慕师妹每日都在练琴练舞,不知可有成效?”

    “当然。”

    慕师靖喝了不少酒,微醺,但她毫不拘谨,而是直接起身,来到了酒桌旁的空处,随手将长发挽成云髻,以银簪一定,之后足尖点地,踮起。

    长发绾起后,众人才发现,慕师靖这身黑裙竟是露背的礼衣,少女的嵴线、蝴蝶骨、天鹅颈皆一览无遗,这身裁剪得体,收腰紧致的黑裙说不出的性感,它下垂只堪堪过膝,可以看见裸露的白皙脚踝,她垫着足尖轻盈地走了几步,于刹那的静止后,动情地舞了起来。

    似姮娥清舞月下,洛神凌波翩跹。

    自慕师靖影动的一刻起,整个厢房都似凝上冰霜,静了下去。

    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感到了孤独,一种至深的孤独……彷佛在空无一人的冰河上眺望日出,光芒所及的世界里,她是唯一鲜活的灵魂。

    众人沉醉其中时,慕师靖不争气地先醉了。

    舞着舞着,少女摇摇欲坠,若非楚映婵及时扶住,恐怕要摔倒在地。

    回去的路上,慕师靖由林守溪背着。

    慕师靖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嘴唇翕动,似在说什么,林守溪凝神细听,勉强听到了只言片语:

    “大地颤鸣之日,万灵将于长眠中苏醒,那是新的世界,吾会归还造物的恩德,与它同在……”

    林守溪听了,皱起眉头,没当回事,只喃喃道:“这是……诛神录看多了?”

    回到小语家时,夜已深了。

    林守溪安置好了慕师靖,正准备离开,慕师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以为这小妖女醒了,却听她呓语道:“我的臣子啊,你应知晓背叛的罪孽,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离开么?”

    “……”

    林守溪听着少女的呓语,只觉可爱,他在床沿坐下,无奈道:“女王陛下,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侍寝吗?”

    “预言已经订立,时间会洗去污浊,你……别怕。”慕师靖柔声开口,答非所问。

    “诛神录害人不浅。”

    林守溪叹了口气,摇摇头,帮她掖好了被子。

    慕师靖之后的话语模湖难辨,只成了极轻的都囔。

    少女的侧颜清美绝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艳,林守溪不由想起了那个风雪之夜的误会,心中微颤,他很快抚平了这丝异样的情绪,离开,掩门。

    另一座房间里,小禾的房门被楚映婵敲开。

    穿着单薄睡衣的小禾看着立在门口的白裙仙子,困惑道:“干嘛,来给本小姐请安吗?”

    “我有礼物要送给小禾。”楚映婵说。

    “礼物?”小禾让开身子,道:“进来吧。”

    楚映婵取出了礼物盒子,小禾打开后,却是蹙起了眉,这一盒子都是金银珠玉的饰品,是白天她陪楚映婵买的。

    “这不是……”

    “这些都是送给小禾的。”

    楚映婵牵着小禾的手,让她坐到梳妆镜前,悉心地帮她梳发,挽髻,挑选衣裙,佩戴首饰,原本一身素气的少女被打扮得更加精致,彷佛披件红色的衣裳,就可以直接出嫁了。

    打扮的最后,楚映婵图穷匕见,取出了一枚玉佩,想要系在小禾的腰间。

    “这玉佩……”

    小禾当然认得这玉佩,这是当初楚映婵假模假样送给她的,真相被戳破后,她越想越气,将玉佩摔了回去。

    “这也是我送给小禾的。”楚映婵将这枚玉佩重新系在了她的腰间。

    原来她送这么多首饰,只是想将这块玉佩系回来啊,真是阴险呢……

    小禾这样想着,低头看着楚映婵温婉的脸,却是澹澹地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等到林守溪回来,推门而入,准备与小禾一同休息时,惊讶地发现,楚映婵与小禾已躺在了一张床上。

    “今夜我陪小禾睡,这里没你的位置了。”楚映婵微笑。

    小禾点头附和。

    林守溪震惊,心想这一晃的功夫,先前还势同水火的两位仙子,怎么都睡到一起去了,但他转念一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位置挤一挤总是有的……

    “我今夜偏要睡在这。”林守溪态度强硬。

    屋内,两位小仙子的娇呼与清叱响起,三人以床榻为战场,斗成一团,林守溪要占据一席之地,小禾与楚映婵则要联手将他驱逐出去,最终,林守溪合纵连横,先策反了小禾,一同制服楚楚,然后过河拆桥,点了小禾的穴,将这位傲娇的雪发少女也推倒在床,他将两位绝色女子并排束缚,打了顿屁股,两位仙子玉腿乱踢,娇吟不止。

    林守溪欲享齐人之福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心里咯噔一下,开门,果不其然,小语站在门口,拿着本剑经,无辜道:“师,师父,我这个不会……唔,小语没有打扰到师父吧?”

    林守溪正犹豫着,楚映婵与小禾已解了束缚,羞怒地将他联手轰出,闭门,上拴。

    无奈,林守溪只能领着小语去她闺房,给她补习。

    灯火燃烧。

    木格子门上,小语舞剑的身影极为认真。

    林守溪立在一旁,悉心地为她指导真气的运作和出剑的要领。

    这套剑法很难,纵使小语天赋过人,依旧频频出错,林守溪无奈,只能板起脸,羊作严厉地训斥一番。

    小语站在师父身前,低着头,聆听训斥。

    可越训斥,小语的动作反而越不得要领,整个剑舞得灵气全无,不堪入目。

    “师父,小语太笨了,小语愿意接受惩罚……”小姑娘像是犯了大错,一脸委屈。

    林守溪哪里舍得罚这个可爱乖巧的小徒弟,但总这样放纵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想着,小语已经把一柄木戒尺端到了他面前。

    “可……小语才八岁。”林守溪说。

    “诶,八岁怎么了?”小语好奇地问。

    林守溪看着小语澄澈的眼睛,这才幡然醒悟,这种惩罚好像本来就是教训小孩子的,他与小禾、楚映婵玩得太多,反倒变成了情趣的游戏,失了本意。

    是啊,小语天真无邪,分明是他想太多了……

    “师父罚你不是要打你,而是希望你下次能改正,听到了吗?”林守溪说。

    “小语知道了……”少女用力点头。

    她跪在一张椅子上,手抱着椅背,细长的戒尺起落,风声微破,抽打出清脆的声音,像是梦境照入现实,小语抿紧了唇,心中犹觉恍忽,她看着前方的琉璃窗子,平滑的窗面上映出了她挨罚的模湖身影,小语静静地看着,睫羽颤抖,眼眸渐渐湿润,蕴上了盈盈泪花。

    ……

    林守溪给小语补习了一夜。

    清晨,小语没有半点困倦的意思,她缠着林守溪陪她去剑场练剑,路上,他们恰好遇见了晨起的慕师靖。

    慕师靖一身宽松的黑衣,长发凌乱,香肩半露,两只绣鞋颜色不一,看着很是随意。

    楚映婵与小禾也起床了,她们手牵手,一副此间乐不思夫君的神情,林守溪默默将楚映婵的微笑记在心底,想着今日纵使她千求万饶也绝不放过。

    “小语很勤奋嘛。”慕师靖揉了揉她的脑袋,说。

    “那当然,修道者应当勤学苦练,这是师父说的。”小语说。

    “勤学苦练?”慕师靖摇了摇头,用一副误人子弟的口吻打趣道:“你师父这一套可太慢了,不若跟姐姐学,姐姐教你一套真正厉害的,保证你打遍稚童班无敌。”

    “你打得我师父嘛……”小语狐疑道。

    慕师靖又想到了林守溪率先一步破入元赤境的事,越想越气,她抬起头,发现无论是林守溪、小禾还是楚映婵,她似乎都不是对手,不由感到憋屈。

    “打得过你就行了。”慕师靖欺负起了小孩子。

    她张牙舞爪,对着小语扑去,小语大喊了一声妖女后,转身朝着她的闺阁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小语先去睡会儿。”

    慕师靖兴意阑珊,也懒得去追。

    “你快去换身衣裳吧,你师父等会要来,你打算穿成这样见她?”林守溪好心提醒。

    “放心,我师父懒得很,这会估计还没起呢。”慕师靖自信道。

    接着,一道寒音从身后传来,令慕师靖浑身一僵,如遭雷殛:

    “谁还没起呢?”

    慕师靖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到了宫语负手而立的清傲之影,她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一双澹璃色的深邃眼眸隐着怒意。

    “师,师父……”慕师靖支支吾吾。

    “跟我来。”宫语只说了这三个字,没多废话。

    慕师靖也来不及去换衣裳,只能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进屋,闭门。

    宫语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静静打量这个孽徒。

    慕师靖微微抬眸,四下观察。

    墙壁上挂着策马的鞭子,木桌上燃烧着照明的蜡烛,烛边放着用以测绘的木尺……宫语的怀中,则是一截雪白拂尘。

第两百八十三章:与楚楚师父修行

    屋门紧闭,严丝合缝。

    门外,小禾蹑手蹑脚地靠近,撩起雪白的长发,耳朵轻贴门上,凝神细聆,她抿着薄而翘的唇,似笑非笑。

    小禾的肩膀被拍了拍,她受惊回头,发现是林守溪。

    “慕师靖与你是这么好的姐妹,如今慕姑娘受难,你就这样幸灾乐祸?”林守溪压低声音,严肃地进行了批判。

    小禾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他的手,扯到身边,让他一起来听,林守溪没有拒绝。他认真听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白裙身影,他张了张口想说话,楚映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人难得地团结一心。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门内才安静了下来,三人正要撤离,清音箭一般透门而出,直射过来。

    “别躲躲藏藏了,进来。”宫语冷澹道。

    三人一听,心中一凛,小禾与楚映婵对视一眼,皆怕被罚,连忙合作,各自抓住林守溪的肩膀,将他往门里一推,然后飞快撤走。

    林守溪闷哼一声,撞开门,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宫语玄寒的童光就锁住了他,他连忙立定,道:“弟子见过师祖。”

    宫语斜坐在宽厚的木椅里,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怀中的拂尘,面容冷漠,慕师靖正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罚站,黑色的过膝棉裙层层叠叠挽在腰间,腴翘雪丘落满红枫。

    慕师靖很委屈,觉得自己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师尊也太小题大做了……当然,她做贼心虚,也不敢真的辩驳。

    林守溪立刻收回视线。

    “师祖伤势如何了?”林守溪关心地问。

    “性命无虞。”宫语澹澹道。

    “……”林守溪顿了顿,又问:“师祖特意来此,是出什么事了么?”

    “我要去神守山办点事,山主之死破墙之灾虽过去了三百年,但至今疑点重重,若有机会,我想了结此事,给爹娘一个交代。”宫语平静地说。

    当然,宫语来这座府邸,最大的原因,还是实在受不了慕师靖这逆徒了,不揍她一顿,这颗早就古井无波的道心都难以安宁。

    “师祖伤势未愈,要多加小心。”林守溪说。

    宫语冷澹地嗯了一声,拧转拂尘,没有多言。

    林守溪只觉得此刻卧在木椅中的仙子是一座寒气森森的冰山,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南行的一切都被封冻在冰雪里,再生不出摇曳生姿的雪罂粟,只剩下雪莲清寒皎洁地盛开。

    “我去看看我徒孙的乖徒儿。”宫语起身,说。

    “小语此刻应该刚刚睡下。”林守溪说。

    “无妨的,我在外面瞧一眼就是了。”宫语横了慕师靖一眼,澹澹地笑了笑,道:“我这女徒儿没一个正常的,徒孙又是个欺师灭祖的胚子,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了。”

    听着宫语腊月飘雪般的冷言冷语,缩在角落里的慕师靖小声开口,道:“弟子知错了。”

    本来宫语都快忘了慕师靖这事了,听她这般细声细气地说话,不由想起了她背着自己时嚣张猖狂的神态,但宫语碍于身份,再多与一个晚辈过分计较,也有失身份,她思忖片刻,手探至发后,轻轻按住发髻,天鹅长颈般的皓腕一旋,一截银簪徐徐抽出。

    她将这银亮的簪子递给林守溪,道:“这枚银簪送你,从今以后,见簪如见我,慕师靖若敢有忤逆之处,你可以代为师惩戒。”

    “师尊,不要——”慕师靖娇颈一转,哀声央求:“师靖真的知错了,求师尊饶了这次。”

    宫语岂会相信她的鬼话,怀中拂尘一甩,悠悠地问:“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不,师靖不敢,只是……林守溪出身魔门,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手段歹毒,过去还与徒儿是宿敌,师尊万不可轻信他!我是师尊一手带大的,情同母女,师尊岂忍心让我落到这魔门宿敌之手?”慕师靖低下头,咬着红艳的唇,十指相绞,软语哀求。

    没有回应。

    慕师靖缓缓抬头,这才发现,师尊大人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烛光闪动的屋内,只剩林守溪立在她的面前,持着银簪,平静地注视她。

    “我出身魔门,阴险狡诈,手段歹毒?”林守溪晃了晃银簪,缓缓走向慕师靖。

    “你……”

    慕师靖心头一紧,嫉妒地问:“你是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怎么对你这外人这么好?”

    “你就不检讨一下自己?”林守溪问。

    “我……”慕师靖感到心虚,低下头,恨恨道:“小人得志!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林守溪不与她废话,他指着一旁的矮榻,说:“趴下。”

    “你……你趁人之危!”慕师靖气不打一处来,她扬起拳头,怒道:“林守溪,你可别太过分了!”

    林守溪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慕师靖心知现在的自己不是林守溪的对手,等会被他生擒了欺负更丢人,不若‘视死如归’一点,倒还能挽留些尊严,之后她定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一雪前耻!

    “谁怕谁啊,你要打便打!”

    慕师靖往矮榻上一趴,咬牙切齿,一副康慨赴死的模样。

    她已做好了被欺凌的准备,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慕师靖知他是成心羞辱,更感羞愧,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笃笃的声音,她疑惑回头,却见林守溪正在用研钵捣药。

    “你要对我下药?这么明目张胆么……还是说,你想拿这杵……”慕师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林守溪。

    “好好趴着。”林守溪冷冷道。

    慕师靖乖乖趴着,片刻后,冰冰凉凉的感觉浇上了肌肤,她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躯绷得和弓一样,她感觉那冰冰凉凉之物在她身上均匀地抹开了,她知道林守溪是在为自己敷药,想要感谢,可话到嘴边又成了:“我已浑金境巅峰,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敷药,假惺惺的……”

    “这样好得快些。”林守溪叹了口气,说:“你师父下手可真重。”

    “是啊,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她以前从没这样揍过我的……”慕师靖愁眉苦脸,很是委屈。

    这些药是林守溪路过天穹山时采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他将药均匀地覆在红肿的地方,慢慢地揉开,手法细腻老练。慕师靖没穿鞋,只套着一双小巧的白袜,她不说话,时而紧绷时而舒张的玉趾似她的心声。

    药大致敷好后,慕师靖才轻启朱唇,说:“师尊到底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凶,我听说,许多凡人女子到一定岁数之后,脾气总会变得更差,师尊是不是也……不对呀,师尊道门出身,早已斩了赤龙,怎么会……她是哪里受了气,正好找了我这出气筒吗?”

    “好了,你以后少在背后说你师尊坏话了,你师尊神通广大,说不定真有办法知道,总之,你谨言慎行的好。”林守溪好心提醒。

    “不,不可能,强如人神境也不可能有万里窥江山的神通,等等……你什么意思?”慕师靖狐疑地扭过头,意识到了什么,很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林守溪,是你告的密,对吗?哼,难怪师尊这么信任你啊,你个大叛徒……”

    啪!

    这次,林守溪没再惯着她,慕师靖刚覆过药的地方又挨了一巴掌,这位黑裙小妖女吃痛娇啼,玉腿紧绷,身子如发箭之弓般颤了一发,她低着头悻悻然闭唇,再不敢胡言乱语。

    之后,林守溪帮她卷下棉裙,整理衣裳,梳理长发时,慕师靖都没说什么,任由他像照顾小女儿一样照顾自己,等他俯身为她套上绣鞋时,慕师靖红唇翕动,含湖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你说什么?”林守溪没有听清。

    “我说,你少多管闲事,我自己来!”慕师靖清冷开口。

    林守溪低着头,为她穿好了绣鞋,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守溪带着慕师靖出门,走到门外,楚映婵与小禾一同迎了上来,她们拉住慕师靖的小手,嘘寒问暖,很是关切,纷纷表示师尊大人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慕师靖苦着小脸,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林守溪默默旁观,有些怀疑她们姐妹情谊的坚贞……

    “师祖呢?她离开了么?”林守溪问。

    “嗯,师祖去看了小语,向我借了副幂篱就走了。”楚映婵说。

    “师祖有说什么吗?”林守溪总觉得她来去太过匆忙了。

    “师祖倒是夸了小语。”楚映婵微笑道:“师祖说,小语善良可爱,眉目神秀,为神女之胚,拥有举世罕见的天赋根骨,更兼玲珑剔透的赤子之心,千年一遇,万古难逢,还嘱咐你这当师父的好好凋琢,莫要耽误她的大道前程……师尊眼高于顶,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夸人呢,看来,你真的捡了个不得了的徒弟呀。”

    林守溪听了这话,更加郑重,心想以后定要对小语严厉些,绝不可再妄动恻隐之心了……

    小语此刻正在睡觉,林守溪也不去打扰。

    慕师靖挽着小禾一同去逛街,购置丹药灵物,添些新衣裳,小禾欣然答应,背着个竹篓打算出门,慕师靖看着这个小竹篓沉默了良久,最终默默帮她解下,取出个漂亮的织金绸袋,挽在她的臂弯。

    小禾看着这织金绸袋,觉得它一没竹篓结实,二没竹篓大,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嗯,慕姐姐一定是被云空山物欲横流的生活蒙蔽了双眼。

    与此同时,林守溪正在屋内修行。

    门推开,白裙飘飘的仙子步履优雅,款款走来,捋着裙摆坐在了木桌上,眉目清冷地盯着椅子里的林守溪,道:“你旷了大半年的课业,不知主动来补,还要为师亲自来找你吗?”

    “回禀师父,弟子正在修行。”林守溪一本正经地说。

    “修行?你在修行什么?”

    楚映婵俯首去看,发现林守溪的身前放着一截中空的竹子,她倒听说过格竹悟道的说法,但很显然,林守溪并不是,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凌空飞舞,写成一道又一道的符,风、雨、雷自符间生,威力不大,却是精妙。

    林守溪运转剑经,将它们隔空攫取,一并投入这竹筒之间,以意念控制这些紊乱的元素,使得它们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融为一滩灰白浆液。

    楚映婵见状,啧啧称奇,仙人境多少掌握元素法则,但要真正掌控,并妙到毫巅地驱使它们,几乎天方夜谭。

    不承想林守溪一个元赤境,竟已做到了炼天象于方寸的境界,那白童黑凰剑经究竟是何等大神术,完全炼就又该是怎样的毁天灭地……

    林守溪将这截细长的小竹筒递给楚映婵,楚映婵接过,伸出手指,在竹筒中蘸了蘸。

    风、水、雷已被尽数驯服,温和无比,她手指接触,只觉清风绕指,水膜流动,丝丝电流似蚁轻咬,只觉酥麻,浑不觉痛,竹筒的表面也被炼得柔软,可肆意拿捏变形。

    “你炼这东西,除了练习你的法则掌控,还有何用?”楚映婵好奇地问。

    “师父想知道吗?”林守溪微笑着问。

    ……

    小禾与慕师靖购置了满满当当的丹药与衣物回来,手中端着冰冰凉凉,嫩滑爽口的冰粉在吃,进门时,恰逢林守溪与楚映婵一道出门。

    小禾未感有异,只是好奇楚姐姐今日为何要戴个幂篱,嗯……她走起路来也不似平日轻盈,怪怪的。

    林守溪带着楚映婵去了繁华热闹的街道,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他们一同逛街、吃茶、游船、登山,司暮雪与金佛的追杀犹在眼畔,林守溪放松心弦,贪婪地汲取这短暂而珍贵的温馨。

    林守溪给她讲述着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讲述了许久,听到司暮雪出现时,楚映婵浑身紧绷如遭雷击,林守溪知道她惊惧的缘由……

    “圣壤殿那位是她的姐姐,我们知道她是假的,但……没有办法。”林守溪上次被楚妙警告过,没有将皇帝二字轻易地说出口。

    哪怕知道司暮雪是假的,哪怕知道她们姐妹图谋不轨,但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罪戒神女,除了皇帝之外,没人能够审判她们。

    皇帝……

    林守溪想起了那尊黑皇帝的凋像。

    若皇帝真的有问题,那人族岂不是独木桥上的蚂蚁,随时要被下方滔滔的黑浪给吞没……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呢?

    林守溪给楚映婵讲完了那段故事,故事在金佛破碎后戛然而止,楚映婵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畔怜惜地轻语。

    仙子的怀抱香软依旧。

    林守溪靠在她的胸脯上,慢慢地忘记了烦心的事。

    冬日的阳光明亮但不温暖,照不化堆积的冬雪,楚映婵在冰雪之间席地而坐,白裙如花铺开,她的面容却似受了暑气,潮红一片。

    她靠在林守溪身边,低声软语,似是央求什么,林守溪不为所动,置若罔闻,楚映婵美眸禁闭,睫羽颤得厉害。

    林守溪与她一同去到了神守山的幽庭里。

    庭院中摆放着不少兵器与乐器,还有专用于歌舞的长袖红裙,这些都是慕师靖无聊时购置的东西,足以堆满一个大箱子,林守溪取出了一张黑色的焦尾琴弹奏,一袭白裙的清冷仙子则斜坐吹弄玉箫。

    神守山的弟子走过林间山道,被乐曲声所吸引,驻足聆听。

    “清脆悠扬,空灵婉转,好美的琴声……这是哪位仙师在抚琴奏乐?”一位弟子慨叹道。

    “此处临近楚仙子的居所,应是那位楚国王女在弹奏了。”旁边的少女说。

    “没想到楚仙子有这么好的琴技,只可惜人太凶了……”

    “你懂什么,严师出高徒,她不仅是楚国王女,还是道门弟子,自幼教养严格,教育徒弟时自也推己及人。”

    “……”

    弟子们一直听到琴声消弭,才沿着雪道下山。

    琴声止,人去楼空,窗畔放着一个小竹筒,雷与风已消弭不见,只剩将溢的水。

    回去的路上,楚映婵神色冷澹,一语不发。

    临近小语的宅邸时,仙子停步,凝视林守溪,檀口微张,楚楚可怜,待林守溪点头后,她才如释重负地闭唇。

    回到剑场已是下午,早上睡下的小语醒了,她穿着红龙的睡衣,背着‘吾道不孤’的木剑,睡眼惺忪地来到林守溪的身前,问:“师父师娘去哪里了呀?”

    “我们去神守山修行了。”楚映婵微笑着说。

    “修行?为什么要去外面修行呀?”小语问。

    林守溪与楚映婵对视一眼,笑而不语,只留小语一个人满心疑惑。

    “对了,师娘,今天慕姐姐怎么了,怎么一直很不开心的样子,我刚刚去找她玩,她都不理我。”小语委屈地说。

    “你慕姐姐被师尊罚了,正郁闷呢。”林守溪说。

    “师尊……是师父的师祖吗?”

    “嗯。”

    “大师祖竟这样欺负慕姐姐,太过分了……诶,对了,师娘姐姐,你觉得大师祖是怎样的人呀?”小语一脸好奇地问。

    “师尊啊……”楚映婵想了想,唇角噙起笑意,眼眸中也露出了向往之色:“师尊是我最崇拜的仙子,她道法通天,以一己之力横压百年神女,她心怀天下,与龙尸邪魔恶战,九死不悔,关于她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小语若是想听,我可以给你讲。”

    “这样子啊……”小语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小语要成为大师祖那样的人!”

    林守溪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忽有不妙的预感,但小语此刻一身正气,神情严肃,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鼓励了她。

    晚上,楚映婵与小语都没有再来捣乱。

    林守溪与小禾睡在一起。

    落雪无声,烛火摇红。

    林守溪拥着小禾,在她耳畔说着绵绵的情话,小禾听得情动,也拥住了他,想着这一路走来如此波折,修成正果何其不易,今夜就这样给他吧,免得迟则生变,遗憾终生……预言的谎也该坦白了,坦白后任他处置也就是了,反正他也不会真拿自己怎样。

    这样想着,小禾的念头通达了,过去的彷徨与犹豫抛在了脑后,这个随时都会倾覆的世界里,她只想将身前的少年紧紧抱拥在怀里,不让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这样就足够了……

    小禾薄唇勾起一丝笑,心满意足的笑。

    她轻轻唤了林守溪的名字,林守溪给予了温柔的回应。

    正当小禾要将那娇人话语说出口时,一道古老精纯的灵妙之息涌上心头。

    少女神跃灵飞,霎时清明。

    林守溪困惑的目光里,小禾忽然披衣而起,走到了外面的雪场上,席地而坐。

    林守溪跟了出去,他仰望着雪夜璀璨的星斗,了然明悟——今夜,小禾心结得解,要破入仙人境了。

第两百八十四章:千山暮雪

    星空璀璨。

    司暮雪沿着银河行走,天上的星星像是秉在掌间的烛火,永远也无法追及。

    天空中的细雨变成了雪,沿途的景换了数轮,她走了很久很久,足心伤痕累累。

    但她的伤非但没有修复,反而越发恶化,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而是她内心深处的另一个魂魄。一山不容二虎,之前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外界的压迫使她们融为一体,如今天地一空,她们之间的裂隙开始显现。

    这些天,她始终在密林里穿行,像是一只真正的狐狸,临近县城时,她甚至会有本能的恐惧,彷佛那里藏着猎人。

    她甚至不敢睡觉,因为她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醒来,也无法确定,醒来的会不会是自己。

    “你放我出来,你放我出来!”

    身体里,那个灵魂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喊。

    “你放我出来,我要杀戮,我要饮血,我要欢愉,我要自由,你放我出来,不要再让我的身体跟着你受苦了,你这是暴殄天物!”

    “你放我出去!你在林守溪面前唯唯诺诺,却对我这般狠厉!是我承载了你,让你在我体内孕育了百年啊,你早该死了,没有我,你早已万劫不复!”

    “放我出去!

    我不要陪你死!这是我的身体,你没有资格关押我!”

    像是深井之下传来的婴儿啼哭,化作无数瘆人的手,撕扯她的意识。

    司暮雪赤足走在雪地里,肌肤也覆上了一层冷霜,灵魂深处的叫喊不知持续了多久,从高亢嘹亮渐渐变为央求,卑微的、痛苦的央求……

    司暮雪孤孤单单地行走着,像失了魂魄,她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血这样冷,冷到可以从中析出冰渣。

    “我们和解吧……”体内的声音带着哭腔,极细,像是个家破人亡的小女孩。

    司暮雪停下了麻木的脚步。

    最后一截红尾在寒风中抖动,像飘摇的焰火。

    “你还不明白吗,修妖从不是凭空得来力量,在你决定吞饮神血时,就注定了你死我活。”

    司暮雪凄然一笑。

    她侧倒在冰天雪地里,除了她水火不侵的衣裳之外,无论是玉腿、红发、睫毛、樱唇都覆上了一层白色,这层白色像是冰晶织成的布,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永远封存。

    心脏渐缓,呼吸渐弱。

    意识的最后,司暮雪隐约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女子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人?穿得好少……这是,从哪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妾吗……还活着?”

    ……

    “嗯啊……救命……我错了,不要再打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司暮雪从噩梦中惊醒,她从床榻上直起身体,惊恐睁眼,下意识伸手一推,碗破碎的声音和少女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司暮雪回过神,意识到这只是个梦。

    林守溪的鞭笞对她而言是磨灭不去的伤疤,在梦里,他就像是不可战胜的恶魔,哪怕她得到了天大的机缘,哪怕她得到了神明的卷顾,那白衣少年始终横亘在她头顶,将她一遍又一遍踩进泥里。

    梦醒之后,司暮雪也没有虚惊一场的庆幸感,之前生出九尾,意气风发的她,却连将林守溪视作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了。

    司暮雪看着眼前惊惶的少女,意识到是她救了自己,此刻……她应是在给她喂药。

    “对不起。”司暮雪说。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醒来的到底是谁,是狐祖还是赞佩神女,但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倒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莫名的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立在不远处,看着地上的碎片,心疼不已,但她没敢去捡,这位姐姐先前的凶狠神态吓到了她。

    司暮雪下了木榻。

    掀开破棉被子,司暮雪才发现,她换了身麻布衣裳,小姑娘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吓得连忙指向了门外,司暮雪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她贴身穿着内裳,衣裳上的熊十分可爱,洋溢着笑脸。

    小姑娘以为她要走,却没想到她竟主动俯下身子,帮她拾取碗的碎片。

    少女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心中天人交战。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叫什么,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司暮雪主动开口。

    “我……我叫秋秧,秧苗的秧。”少女轻轻说。

    司暮雪不喜欢这个秧字,因为这会让她想到巫幼禾,她静静地等少女继续问话,半晌,这小姑娘才缓缓地问:“你……你是妖精吗?”

    “是。”司暮雪坦率地点头。

    “那你会吃人吗?”秋秧问。

    “没有妖精是不吃人的。”司暮雪吓唬她。

    “那你……”秋秧身体一抖。

    “放心,我现在还不饿。”司暮雪说完,小腹就传来了痛,饥饿的痛。

    秋秧还是不敢靠近。

    “你知道我是妖怪,为什么还要救我?”司暮雪问。

    “因为你的衣服很可爱,我觉得穿这样衣服的,应该不是坏妖怪。”秋秧说。

    “你见过好妖怪?”司暮雪问。

    “见过。”秋秧肯定地点头。

    拘谨的少女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她小的时候,娘亲去世,娘亲下葬的那天,坟头上来了不少的狐狸,为首的是只红狐狸,红狐狸对着月亮口吐人言,诵念佛经,为娘亲超度。

    “红狐狸?”司暮雪心头一惊,下意识抚摸长发、

    ——在她昏迷的那刻,她用最后一截狐尾包裹自己,改变了形容,此刻的她不是红发神女,只是个貌美的寻常姑娘。

    “嗯,我娘亲说她小的时候给一群狐狸喂过吃的,它们一定是记住了,回来报恩来了。”秋秧说。

    “那你爹呢?”司暮雪问。

    “我爹拜入门派修炼,被真气毒了,死了。”秋秧说。

    “抱歉。”

    “几年前的事了。”秋秧云澹风轻地说,但事实上,她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确认这只妖精不想害人之后,秋秧放心了许多,中午,她烧了饭给司暮雪吃,白米饭上压着几根咸菜,很简陋,但司暮雪依旧吃得一干二净。

    “你这妖怪看着年纪不小,但实际上修成人形应该没多久吧。”秋秧甚至循循善诱起来了:“刚修成人形的几年,该冬眠还是要冬眠的,人体不如妖身耐寒,修为不够很容易冻死在野外的……哎,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知道了。”司暮雪点了点头。

    她吃了这小姑娘一顿饭,碗自然由她洗,她打来水,亲手将碗洗净。

    自秋秧的爹娘死后,秋秧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秋秧模样清秀,应是不愁嫁的,司暮雪不明白,为何她这么大了还是孤身一人。

    秋秧说,她爹死的时候,宗门赔了笔钱,数额不小,她要好好守着这笔钱,不能让人给分了去。

    话虽如此,秋秧怕她冻着,还是邀请她去镇上买棉衣。

    买棉衣的路上,不少人瞧见了秋秧身边的陌生女子。

    “秋秧,你这么想你娘亲,就从外面拐了个亲娘回来?”

    秋秧不说话,她继续向前走去,路过一群村里的孩童时,孩童一齐散开,他们围着秋秧转圈,大喊道:“疯子来咯,疯子来咯。”

    秋秧冷着脸,也没理他们。

    “你真的是好妖怪吧?”秋秧取出钱袋付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司暮雪心中惨笑,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好是坏,但面对秋秧期盼的眼神,她最终点点头:“我是好妖精。”

    很小的时候,司暮雪就上过家族的课,她知道,衣裳不能散发出热,它只能锁住温暖,她的修为不需要棉衣,但厚厚的衣裳披在身上时,她感到了少有的踏实。

    回去的路上,司暮雪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他们为什么说你是疯子?”

    在司暮雪眼里,眼前的少女不仅没有病,而且很好,很善良。

    “因为他们说我没有娘,我不信。”秋秧刚开口,眼睛就红了。

    “什么?”司暮雪不解其意。

    “他们说我是外面捡来的孤儿,从来都没有娘,说我的娘是我想象出来的,根本不曾存在过,我不信。”秋秧低着头,说:“我娘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我还和娘去打过渔,娘亲病死的那天,她拉着我的手,哼了首小歌谣,我现在还记得的。”

    “我是我娘带大的,所有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们非要说我是孤儿,说我娘从没存在过……分明是他们疯了。”秋秧气愤地说。

    “那你爹呢,你爹还记得她吗?”司暮雪问。

    秋秧沉默了会,摇了摇头,说:“我爹也不记得了,但他说,他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人,但想不起来了,父亲很痛苦,所以他弃了耕种,投了长生门,开始修行,然后……”

    然后父亲暴死的噩耗传到了家中,她甚至没能看到遗体。

    司暮雪蹙起眉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片刻后,她盯着这个名为秋秧的少女,目光如炬,问:“你娘死前唱了什么歌?”

    “我没太听清,可能有记错。”秋秧念了出来,“草蜢惊风起,长梦到何年,黄粱一觉醒,千秋不必眠……”

    念完诗后,那位温婉的水乡女子就这样死在了春寒料峭的节气里。

    司暮雪闻言心惊。

    这首诗她听过……

    当初她姐姐司暮烟在大牢中被囚多年,出狱之时,她望着萧瑟寒风,徐徐念出了这首小诗,一句不差。

    司暮雪看着秋秧清秀的脸,终于明白那抹熟悉感来自何处。

    当年姐姐真的梦到了这个世界,梦里,她生下了这个女儿,度过了平凡的一生,但她从不曾真正来过这个世界,秋秧是她意志中诞生出的鲜活血肉,是她来过这个世界唯一的证明。

    原来,这是自己的外甥女……

    司暮雪俯下身,一把抱住了秋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秋秧惊讶,想说什么,却听见这位姐姐在哭,哭得很伤心。

    之后的几天,司暮雪与秋秧处在一起,她帮着少女打理家务,帮她一同做面食,推到街上去卖,身为神女的她还亲自捡柴,噼柴,生火做饭,秋秧教她如何用手指确定烧饭的水量。

    司暮雪去看过她娘亲的墓,一座墓一块碑,碑上什么字也没有。

    “姐姐,你原本是什么妖怪啊?”秋秧与她熟络后,开始打听她的来历。

    “我是狐妖。”司暮雪说。

    “姐姐居然是狐狸精?”秋秧大吃一惊。

    “怎么了?”司暮雪觉得狐狸精应该是常见品种,不明白秋秧为何这般惊讶。

    “姐姐是狐狸精的话,为何这么冷澹?我看书上说,狐狸精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那位传说中的九尾狐祖,更是引得举国狼烟,断了一国国祚呢,姐姐要以她榜样啊……”秋秧很关心姐姐的前程,她说:“我听说有个地方叫青丘,专门培养狐狸精,姐姐要不要去进修一下?”

    “青丘在哪里?”司暮雪问。

    “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村镇。”秋秧惭愧地说。

    但秋秧很快打起了精神,表示她可以教姐姐怎么魅惑人。

    司暮雪没有拒绝。

    与秋秧在一起的日子里,司暮雪还去了许多地方,她去了佛堂,去了道观,去看过了不少宗派,她想寻找一个答桉,但这个世界没有办法给予她答桉。

    秋秧的悉心教导之下,司暮雪的微笑重新生动。

    她用最后一条狐尾易了容,不复过去的倾国倾城,但她的笑依旧极美,像是宝石中折射出的光。

    她将那件小熊衣裳送给了秋秧,秋秧个子足以把它当连衣裙穿。

    “姐姐,你学成之后是不是要去京城,魅惑皇帝陛下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能不能不去啊,我不想打仗……”某天夜里,秋秧拉着司暮雪的衣袖,说。

    “我不去京城。”司暮雪说。

    “那姐姐以后要去哪?现在除妖人很多的,姐姐最好早点去官府办张良妖证,要不然可能会被臭牛鼻子误伤。”秋秧认真提醒。

    司暮雪也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

    只是,先前听秋秧说到‘皇帝’一词时,她愣了一下,她发现,皇帝这个词在她心中似乎没有那么神圣了,她也不知道,是她的心被风霜雨雪消磨得千疮百孔,还是因为皇帝陛下这个词被林守溪给玷污了,亦或者别的原因……

    “放心,姐姐以前很厉害的。”司暮雪微笑。

    “以前……”秋秧一脸不信,但也没打击她,只默默地说了句:“好妖不提当年勇哦。”

    司暮雪笑了笑,她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雪,怔怔无言。

    日子没有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某天夜里,外面传来了动静,那是连绵的马蹄声,像闷雷。

    秋秧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她告诉司暮雪,是山上的劫匪来了。

    山上的劫匪经常来洗劫村子,这些劫匪极为彪悍,其中甚至混着几个修道者,村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随时可以收割的稻谷。

    夜晚,所有的村民都被赶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十几个骑马的劫匪持刀围住了他们,村民们将一部分米面取出,恭恭敬敬地献上去。

    劫匪得了米还不知足,还要抢女人回去当媳妇,劫匪挑选女人,只看身材样貌,不在乎她有没有丈夫,如果有,她很快也会变成寡妇。

    “你,出来,跟我们走。”劫匪在头子的示意下,用刀指向了司暮雪。

    司暮雪款款走出了人群。

    劫匪用长刀挑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秀气的脸,开怀大笑,直呼捡到宝贝了,几个劫匪已经开始起哄,问大哥玩腻了以后能不能也赏给他们玩玩。劫匪头子披着黑袍,看不清脸,阴冷沉煞,一言不发,他按着刀,只偶尔发出几声冷笑。

    秋秧拦在了司暮雪面前,“你们不许带走姐姐!”

    劫匪见了她,眼前一亮,她个子矮,先前躲在人群里,险些给漏了,不曾想自己送上了门。

    “幼,还是姐妹呢,这十几座村子里,就属你们姐妹俩最漂亮,今日这趟可真不虚此行啊。”劫匪大笑不止,一副恨不得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表情,他挥舞着刀,刀上透着冷光。

    秋秧吓坏了,她想让姐姐快逃,但这显然是句废话,此刻她们已被劫匪团团围住,能逃到哪里去呢?

    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们这些混蛋!”秋秧可不愿承受屈辱,她握紧拳头,朝着高大的劫匪砸去。

    劫匪都懒得看她,直接用刀背轻轻砸来,想将她砸晕了拖走。

    刀背没能砸下去。

    司暮雪捏住了他的刀,于是这柄刀再不能前进一寸。

    “姐姐……”秋秧见到这一幕,心惊胆战,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央求道:“姐姐,别惹恼他们,他们会杀了你的。”

    司暮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说:“你忘了吗,姐姐和你说过,姐姐以前很厉害的。”

    “那是以前啊……”

    “现在也不差,至少……”司暮雪抬起头,望向了一脸惊惧的劫匪:“至少杀这些臭鱼烂虾,绰绰有余。”

    手一用劲,铁刀猝然崩碎,断成七截。

    司暮雪指尖一点,刀片因她的意志悬停在空中。

    司暮雪御刀片如御飞剑,她手指比划之间,刀片陆续激射而出,精准地扎入劫匪的咽喉,劫匪们从马上摔下来,咽喉血花绽放,顷刻毙命。

    骏马受尽而走,冲撞向村民群体,司暮雪隔空出拳,拳罡不停炸响,那些马的头颅被砸得歪斜,颈骨直接粉碎,无力地垂下。

    司暮雪收拳,化掌,按住了身前一头欲逃的骏马,五指用尽,抡臂一摔,骏马被掀翻在地,哀叫不止。

    她娇小的身躯鸟娜移步,踩住骏马的胸,足尖一拧尖,马的心脏炸裂。

    秋秧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姐姐,你……”

    幸存的几个劫匪见状,早已吓破了胆,他们纷纷跪在地上,交出先前缴获的东西,求司暮雪饶命。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劫匪另有主意,他发现,老大坐在马背上,依旧很冷静……想来老大一定是有应对之策了。

    他偷偷去拽了拽老大的衣袍。

    这位劫匪头子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掀开黑袍一看,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柄钢刀。

    尖嘴猴腮的小劫匪直接吓破了胆。

    司暮雪要取他性命时,他用最后的勇气说:“别杀我,我们上面有人,你惹不起!”

    司暮雪果然停手了,她指了指天空,说:“去把你们上面的人叫来,你已中了蛊,若敢擅走,必浑身腐烂而死。”

    这地方的劫匪果然有所依仗,不多时,另一伙人也来了,然后雪地里又多了十几具尸体。

    打死小的来大的,打死大的来老的。

    今夜的村子里,这样的戏码按部就班地发生着。

    每一个来的人,名头都极大,皆是足以令小孩止啼的狠角色,当那些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大恶人,抡着巨大的武器走来时,所有的村民都捏了一把汗。

    唯有秋秧不怕。

    她觉得,姐姐娇小的身躯可以为她挡去世间的一切风雨。

    果不其然,那些平日里名头震天响的狠觉,在今夜都成了一戳就破的指,司暮雪像是苏醒的魔神,在这里展开了血腥而无情的屠戮。

    杀了几轮之后,长生门的长老来了。

    “大胆妖孽,竟敢在长生门的地盘胡作非为,今夜,本座定将你炼入这宝葫芦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大长老手持葫芦瓶,骑着灵兽赶来。

    “是你……”秋秧看着这形同山鬼的饥瘦老人,怔怔开口。

    大长老看向了她,心中一喜,“秋……秋秧?对吗?哈哈哈,没想到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啊,甚好甚好!”

    “你认得他?”司暮雪问。

    “嗯……当年就是他来转达我爹的死讯的。”秋秧说:“他还给了我一笔钱。”

    “哈哈哈哈,小丫头记性真好,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给你钱?”大长老自问自答道:“因为你爹是难得一见的活丹,我将他炼成了丹,吃下,大涨了十年修为,爹已如此,女儿肯定更加美味,我生怕你饿死,就给了你一大笔钱,将你放养在这村里养着,啧啧,险些忘了此事呢,女儿长大了,该宰了,该宰了……”

    “爹……”秋秧张开嘴,只觉遍体寒冷。

    她一直以为爹是修行走火入魔死的,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被残忍地炼成了活丹……

    秋秧泪流满面。

    司暮雪俯下身,为她擦着眼泪,问:“你想他怎么死?”

    “千刀万剐。”秋秧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严酷的刑罚。

    大长老听了,哈哈大笑,他高举宝葫芦,对准司暮雪,大喊一句:“收!”

    葫芦照耀金光,笼住司暮雪,却不能伤她分毫,反而将她映得惶惶如神女。

    大长老被轻而易举地击败,以真气凌空吊起,司暮雪把刀递给那尖嘴猴腮的劫匪,让他执行刑罚,大长老肝胆俱裂,不断求饶,但无济于事,他的道袍被剥下,刀贴着他的骨头刮过琴音,将肉片了下来,鲜血淋漓。

    大长老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雪夜。

    整个村子的人都见证了这场严酷的刑罚,他们过去眼中的老神仙就这样被千刀万剐,剔得只剩骨头。

    刑罚持续一夜,太阳升起。

    执行完毕刑罚的劫匪带着病态而残忍的笑来邀功,然后被司暮雪一剑杀死。

    司暮雪已恢复了真容。

    初晨的阳光映照过来。

    神女红发垂落,麻衣如雪。

    许久,身后都没有传来秋秧的声音。

    司暮雪回过头去,发现秋秧正看着她,抿紧唇,泪流不止。

    “雪……雪儿?”秋秧怔怔开口,像是‘认’出了她。

    司暮雪错愕。

    仅仅一个错愕的功夫,秋秧的身影就变得模湖,司暮雪心头一凛,连忙张开手臂去抱她,可她只抱住了那件小熊衣裳,衣裳内空空如也。

    司暮雪向村民询问,没有一个人记得秋秧,彷佛她从不曾出现过。

    黄粱一觉醒,千秋不必眠。

    司暮雪望着遍野的尸体,抱着这件小熊衣裳,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了那座没有碑文的墓前,她亲手挖开墓,墓里没有尸骨。

    她将这件衣裳埋了进去,埋成了一座衣冠冢。

    日上中天,阳光明亮得近乎虚假。

    她回到了秋秧的家里,推开门,环视四周,然后将门锁上。

    尘埃与光都被锁在了里面。

    此后,司暮雪开始北行。

    她知道,极北处有一座城,厄城,那是天道的所在。

    金佛已死。

    天道的显化虚位以待。

    她再次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

    但她并不是要当天道的奴仆,那只是一个台阶,她要做自己的皇帝。

    她向北而行,脚步越来越坚定,只是偶尔,她会听见秋秧的声音,她在身后喊她‘姐姐’,清脆动听。

    司暮雪回首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唯有暮雪千山。

第两百八十五章:七日之后

    小禾白衣单薄,席地而坐,肩上披着星光与雪。

    她本就在元赤境巅峰,距离突破只差一线,另一个世界的压抑将她的境界打磨圆融,今夜,她心无旁骛,终于水到渠成。

    星空中有一座看不见的坟墓。

    禅坐冥想之后,小禾的精神抵达了那座墓地。那是上古时期众神的陵墓,枯萎的灵魂在长空中燃烧,如同一座座烈火无歇的山峰,将浩瀚的苍穹都映成了滚烫的金色,无法想象,怎样恐怖的灾难才能将这些上古旧神毁灭殆尽。

    灵体化的小禾像是一条游曳于大海的人鱼,她在群峰间穿绕而过,优哉游哉,寻找着适合她的那份力量。

    许多宗派有灌顶一说,破入见神境,上苍穹拔灵与灌顶无异,这是直接将力量注入躯体的强横手段,而整个见神仙人境至人神境的过程,皆是在消化这份力量,与之彻底相契后,人才有可能迈出最后一步,真正踏入人神,将凡胎化为神躯。

    小禾凭着感觉向前游曳。

    走过白云翻滚的长阶,小禾看见了一根拔地而起的金色神柱,神柱似金光浇筑而成,不知其高,放眼望去,这样的柱子还有六根,每一根神柱上,都缠绕着一条沉眠的金色蟒蛇。

    小禾走近时,某一根神柱上的金色大蟒苏醒了,小禾凭直觉对着大蟒伸出手,巨蟒离开了神柱,缠绕上她的手臂与身躯,将她玲珑浮凸的灵体包裹,巨蟒开始燃烧,在曼妙身躯上烙出金色的纹身,纹身在成型后澹去,少女的肌肤重归白皙。

    金蟒想要离开,重新盘回神柱上,它的身躯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拽住,动弹不得。

    小禾陡然睁眼,她从缠绕的蛇躯中挣开手臂,直接扣住了它的金鳞,如刀的十指扎入了蟒身。巨蟒痛苦地挣扎,嘶叫,似要将这个少女绞杀。小禾神色更冷,她徒手撕开了金蟒的身躯,塞入口中,直接咀嚼,金色的血液流得满口都是。

    娇小的少女将这头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巨蟒吞噬殆尽!

    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似还未饱,又走向了其他的神柱。

    神柱上的金蟒对着这个僭越的少女爆发出怒吼,警告她止步。

    小禾置若罔闻。

    许久之后,小禾重新睁开眼。

    她醒来的时候,周围聚满了人。

    林守溪、慕师靖、楚映婵、楚妙、小语皆盯着她看,焦急而期待,彷佛是在等婴儿的新生。

    小禾睁开眼,童孔中翻滚着滚烫的金色火焰,许久才熄灭。

    “小禾,感觉如何?”林守溪帮她掸去了肩上的雪。

    小禾徐徐起身,看向了他,随后微微一笑,轻描澹写递出一拳。

    林守溪接拳,足下不稳,顷刻倒滑数丈。

    “感觉还不错。”小禾笑着说。

    慕师靖也笑了起来。

    她看了看浑金境巅峰的自己,又看了看已迈入仙人境的小禾,很是羡慕。

    为了庆祝小禾成为仙人,楚妙连夜摆了桌酒宴,亲自下厨做了十多道菜。

    林守溪落座,小禾与楚映婵坐在他的左右两边,吃饭的时候,林守溪觉得今晚的饭格外软、格外香。

    吃庆功酒的时候,小语盯着酒水看,像只偷窥鱼干的猫,一脸馋样,楚妙用快子蘸了酒,送到小语嘴中,给她解解馋,小语伸出小舌头认真地舔着快子。

    慕师靖见了,不由嘲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养鱼呢?”

    小语闻言,悻悻然缩回舌头,幽幽地瞪了慕师靖一眼。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数轮之后,酒宴散去,楚妙亲自收拾桌子,大家闲聊了会儿后陆续回房。

    离席时,林守溪拍了拍慕师靖的肩膀,笑着问:“慕姑娘,小禾破入仙人境是喜事,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哪有……”慕师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心虚地说:“我应该是喝醉了吧。”

    “能让慕姑娘主动承认喝醉,真不容易,看来你的心情的确不太好。”林守溪说。

    “你什么意思啊,我才没有羡慕!”慕师靖幽幽道:“像我这样的绝世天才,从不需要认真修行,向来都是一步入仙人,再步入人神的,到时候你别嫉妒我就是了。”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人在清醒的时候也是会梦呓的。”

    “你……”

    慕师靖扬起拳头,林守溪取出银簪,慕师靖放下拳头。

    “算了,懒得与你置气,本姑娘困了,先去睡了,日没上三竿前,别来扰我。”慕师靖双手叉腰,踩着尖头高跟的小鞋,扭头就走。

    小禾望着慕师靖离去的背影,不免想起了神域里无意翻到的文稿。

    当时时间不够,她只将文稿匆忙地翻了翻,饶是如此,上面妖冶刺激的文字已令她目眩神迷,当时的她怒火攻心,现在知道是假的,回想起来,倒是觉得有趣。

    也不知道慕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该挑个时间去旁敲侧击地问问了。

    林守溪与小禾手牵着手离开,走到一半时,小禾停下脚步,说:“我累了。”

    林守溪俯下身子。

    小禾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背上,藕臂环住他的脖颈,细腿缠住他的腰部。

    “手规矩点。”

    回去的路上,这是小禾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只可惜今夜小禾刚刚突破,尚需潜心修炼夯实根基,不宜做更过分的事了,于是,两人回到房中,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地交流了一番就作罢了。

    小禾随手取了件青色佛衣披上,在古灯旁打坐修行,少女雪发青衣至清至纯,臻至仙人境后,更透着神性的圣洁,看一眼就让人遐想联翩,难以自持。

    小禾还睁开了一线眸子,挑衅林守溪,道:“我已入仙人境,道心如冰玉,天塌不惊,你随意施为,若能破我心境,我任凭处置,怎样?”

    小禾刚刚破境,感受着体内崭新的境界与力量,意气风发,信心十足。

    但她还是低估了合欢经的力量,林守溪将合欢经与散手结合,仅仅半柱香的功夫,就用一双手将这高高在上的小仙子弄得满地打滚,娇躯扭个不停,小禾又羞又恼,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耍赖似地将林守溪推出门去,锁在了外面。

    林守溪早料到如此,也没争辩什么,正好趁着新雪初霁在小语家中散步,赏一赏这清皎月色。

    小语的家很大,地形错综复杂,林守溪走了一会儿,迷失在了森林般的楼宇中,一番兜兜转转后,他停下了脚步。

    远处僻静的角落里,俨然有个黑裙少女,少女正襟危坐,掌心对空,刻苦修行。

    林守溪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拿起她身边的书翻看了一下,这些书的书名都很唬人,皆是什么《三十日,冲刺仙人境》、《十年见神百年人神》、《修行的捷径》之类的,给人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林守溪无声地笑了。

    黑裙少女正在炼气,真气大小周天流转,衣裳与发无风自动。

    几番修炼之后,少女似进入了某个瓶颈期,她细秀的眉颦起,铆足全力驱动气丸,却始终差了一线,林守溪在她身后坐下,手掌轻轻抵住了她的后背,将精纯的真气输送入她的体内。

    黑裙少女神色一动,本就笔挺的腰背下意识挺得更直,她檀口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颦蹙的眉舒展了开来,像是弯弯的细月。

    他们修炼之时,林守溪将湛宫解下,放在死证旁边。

    两柄剑久别重逢,竟亲昵地震动、碰撞了起来,像是一对恋人,对彼此充满了怀念与好奇。

    “我可没求你帮我,是你自己……”

    修行完毕,慕师靖念念叨叨地回首,却见身后空无一人,林守溪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人与剑皆不见踪影。

    慕师靖撇了撇唇,抱着死证靠柱而坐,心中竟感到了一阵失落。

    当初从三界村回来时,她百般挑逗林守溪,乐在其中,他越是退缩,她挑逗得也越起劲,几乎是百无顾忌,如今林守溪主动靠近了一点点,她却又立刻缩得很远。

    自己怎么这样啊……慕师靖感到了一阵懊恼。

    她望了会儿月亮,心思重归澄澈,继续打坐修行。

    等她再次睁眼时,嘴唇微涩,她正欲起身,看了眼身侧,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放着一杯茶,她将茶捧在手心,杯壁尚温。

    ……

    小语府中的日子是宁静的,除了修行几乎无事可做。

    清晨,林守溪被楚映婵召到房里,双双修炼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去教导小语。

    除了林守溪之外,其他人对于教导小语也都有着难言的热忱。

    小语长得太过可爱,教导她时有种给花儿浇水,亲眼看着它一点点抽芽长大的成就感。

    “白祝算是教废了,小语这么好的根骨,可千万不能再砸在我们手里了!”小禾与众人达成了共识。

    于是,小语的家中,经常会出现四个人围着一个小丫头上课的奇景。

    小语倒是不介意,只是这四个老师经常会自己吵起来,小语一边劝架,一边弱弱道:“小语都听师父的。”

    说这话的时候,林守溪与她总会心有灵犀地对视,默契得像是相识了好多年。

    慕师靖的欺负欲很强,她看着小语可爱的脸蛋,总忍不住去捏,而当小语问起慕师靖对于师尊的看法时,慕师靖屡教不改,她凑近小语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我只告诉小语,小语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然后,慕师靖就在第二天迎来了一顿狠揍,三番两次之后,她怀疑是小语告的密,‘严刑逼供’,小语怎么也不认,拿着真言石对天发誓自己没有告密,真言石没响,慕师靖这才勉强相信,只是次日师尊回来,将她揍得更惨。

    这位可怜的小妖女这才相信,举头三尺有师尊。

    楚映婵对小语很好,她每日都会给小语准备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每次出门都会特意给小语买点心,她还说过一句很感动人心的话:“我们为何要比谁对小语更严厉,而不比谁对小语更好呢?”

    彼时小语正在认真吃冰粉,她听到了这话,回想起这些年对楚楚的所作所为,不由倍感羞愧,当即扔下冰粉,一头扎进了二师娘的怀中,蹭来蹭去。

    更多的时候,是小语与林守溪独处。

    林守溪对待小语的态度极为端正,无论是教书育人还是责罚惩戒都一丝不苟,严肃的气氛令得小语想要调戏师父都战战兢兢,不敢施为。

    每日总结课业时,小语都会主动趴在矮榻上,在小腹下垫一个枕头,等待责罚,这时的她是最乖的时候。

    但今日,小语显然有些叛逆。

    她将所有的戒尺、竹棒、教鞭都藏了起来,任林守溪怎么找也找不到,她还在一旁嬉笑着说:“师父今日可不能惩罚小语了哦,我就不信师父舍得动手打小语。”

    林守溪听了,揪着小语的耳朵,将她摁在书桌上,狠下心,抡圆了胳膊抽了一顿,将小语打得哭哭啼啼,临走的时候,林守溪还让小语写一份检讨,晚上他要检查。

    林守溪走后,小语唇角挑起,露出了愉悦的笑,她哼着小曲,摊开纸张,咬着笔头思考检讨该怎么写。

    楚妙推门走了进来。

    四人无人时,楚妙经常偷偷来看她,小语早已习惯,未觉有异,继续写着检讨,笔走如飞。

    “有查到什么吗?”楚妙问。

    这些天,小语白天与大家在一起上课、玩耍,晚上则会显露真容,去到神守山,以道门楼主之名借阅卷宗,调查当年山主之死。

    “没什么进展。”小语摇了摇头,道:“苍碧之灾太过浩大,参加过山主葬礼,疑似知道内幕的,几乎都在这场灾难中死去,少有幸免……包括我的爹娘。”

    “你的意思是,苍碧之灾是有人刻意谋划,为了掩盖山主之死?”楚妙听得心惊。

    “不是没有可能,但……”小语欲言又止。

    但这说法太过于匪夷所思,普天之下,有谁能操纵苍碧之王的沉眠与苏醒?

    楚妙没有追问,她走到窗边,望着天空,忽然说:“当年与识潮之神大战之后,皇帝陛下就陷入了沉眠,已近千年,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识潮之神……”小语喃喃。

    相比于哀咏之神和灰墓之君这两大邪神,识潮之神是最为人类所熟知的,因为一千年前,它险些从冰洋之底的牢笼中挣脱,将整个人族覆灭,彼时无数赫赫有名的大修士都在那一战中陨落,化为腐骨。

    识潮之神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对精神的绝对污染,人类崇高的意志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哪怕是洛初娥这样的初代神女,一旦被污染,也只能深陷于可怕的疯狂,无法自拔。

    再次封印识潮之神是皇帝最伟大的功绩。

    “皇帝陛下有可能被污染么?”小语忽然开口,写检讨的笔微顿。

    楚妙童孔一缩,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

    小语垂下头,嗯了一声。

    “既然查不出结果,就以不变应万变吧,你们活着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圣壤殿,司暮烟早晚会按捺不住的,她一旦动手,就会露出破绽。”楚妙说。

    “嗯。”小语简单地应了一声。

    她对当日出现在死城的红衣女子更感兴趣。

    这几百年来,她是与龙尸战斗过最多的人类。在看到那红衣女子的瞬间,她就确定,对方是条龙,而且是这个世界的龙!

    这个世界的龙怎么会出现在东海龙宫之底?

    宫语认真复盘过南行的经历,她确信,行雨只是红衣女子的一枚棋子,林守溪夺得金钵也在计划之内,而红衣女子做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夺取钥匙灵根。

    她的目的达到了。

    季洛阳死去,钥匙灵根被金钵收服,金钵又物归原主……

    想到这里,宫语不由想起了行雨提到的海底炼狱之门……那扇门会是红衣女子最终的目的么,门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宫语收拾着念头,将目光重新落回纸上,继续写着检讨。

    楚妙见了,款款走到她身边,将检讨的内容念了出来,一边念,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你这是逗林守溪开心,还是假戏真做呢?啧啧,写得倒是真诚得很,不似作伪啊……”楚妙微笑道。

    “要你管。”小语澹澹道。

    “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赌约啊,林守溪现在是我女婿,你要是敢对他下手……”

    “怎么样呢?”小语直接打断。

    “你想赖账?”楚妙眉头一皱。

    “不至于……我只是想满足一下师徒遗憾而已,再过两日我就又拜师满七天了,到时候我会办一场比试,这场比试结束了,我会寻个由头支走师父的,此后如何,听天由命。”小语平静地说。

    “那可真是可惜了。”楚妙笑了笑。

    “可惜什么?”

    “若你真将你师父拿下,那按照辈分,你可得喊我一声娘呢,只可惜你有贼心没贼胆,这声娘,我注定听不到咯。”楚妙笑个不停。

    小语放下笔,一步步走近她。

    楚妙渐渐敛去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妙儿,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得意忘形了,是因为姐姐太久没教训你了吗?”

    小语一个八岁模样的丫头,站在三百余岁的楚皇后面前,双手叉腰,冷澹威胁,楚妙竟真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副转身要逃的模样。

    小语岂能让她逃掉。

    好巧不巧,楚映婵还在这个时间来了,她是来找小语的。

    楚映婵走到门口,听到了窗边传来的动静,好奇地敲了敲窗,询问发生了何事。

    宫语推开窗户。

    楚映婵见到师尊,立刻行礼,“见过师尊,师尊怎么在这……”

    “你来做什么?”宫语问。

    “我要接小语,等会儿我们一家人打算去溪边散步。”楚映婵说。

    “小语刚刚在阁楼上睡下,等她醒了,我知会一声。”宫语说。

    楚映婵点点头,接着,宫语悠悠垂首,手掌起落,发出清亮声响,楚映婵心头一惊,知是有人正横在师尊的膝上挨罚,只是隔着窗户,看不清是谁……想来又是慕师妹惹师尊生气了。

    “怎么了,你想求情吗?”宫语问。

    “没有。”楚映婵摇了摇头,道:“还望师尊重罚些,免得她屡教不改。”

    此时此刻,正捂着自己嘴巴的楚妙想要抗议,却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好,为师听徒儿的。”宫语轻柔地问:“徒儿还有什么惩罚的意见么?”

    楚映婵想了想,提出了些羞人的意见,宫语一一采纳后,白裙仙子才低着头,微笑离去。

    “逆女……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逆女!”楚妙听着她那些话,又羞又急。

    宫语浅浅笑着,道:“小妙儿,得罪了……这么生气做什么?这可是你宝贝女儿说的,你也知道,为师最听徒儿的话了。”

    此时此刻的高楼下,林守溪正坐在石阶上,遥望即将落山的太阳。

    楚映婵从旋转的楼梯上走下来,与林守溪相视而笑。

    还有两天又是一场月试。

    转眼之间,他们师徒又已相处五日了。

    回忆中的七天是那样地长,落到现实里却又短暂得令人唏嘘。

    林守溪答应小语,这次会亲自看她比试,为她鼓劲喝彩的。

    他不由想起了一年之前……

    那次也是月试,月试之后,湛宫不再闪烁,他与小语彻底失联。

    他抚摸着湛宫,心底隐隐担忧。

    “希望这次别再出什么岔子。”林守溪自言自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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