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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七章:龙王墓地(下)

    “那,那你来吧!!”

    慕师靖跪坐在地,雪白道裙被她蜷紧的纤指抓出褶皱,过了很久,她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猛地背过身去,双手扶墙,腰肢微塌,作跪趴状,一副视死如归的语气。

    可是,林守溪不知是不是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一时竟无所动作。

    慕师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更感羞耻,她将挡住视线的秀发挽至耳后,随后微微回头,斥责道:“刚刚催促个不休,现在又磨磨蹭蹭,你这是何意?诚心戏耍羞辱于我么?”她刚刚说完,眼角忽有白影飘来,接着,她整个人被从身后抱住。

    林守溪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将她抱住,说:“不必紧张,我们可以先出去走走。”

    “谁紧张了呀?”

    慕师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后,再无后话。

    她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便只好冷起脸,佯作生气,以此预防林守溪对她的取笑。

    地宫很大,生命也丰富多彩,说是另一个世界也不为过,只是这地宫无日无月,哪怕再开阔空旷,依旧给人压抑之感。

    出门之前,慕师靖梳妆打扮了一会儿。

    慕师靖的梳妆打扮向来极为简单,一般而言只是梳理一番头发,最多再饰些红色唇脂,看着更艳丽些,慕师靖对此的说法是'不施脂粉是为了保持天然去雕饰的美',但林守溪知道,她其实是因为不会。

    这也不怪慕师靖,她容颜太美,任何修饰都显得多余,所以,哪怕她再心灵手巧,也在化妆一事上显得笨拙。

    慕师靖换了身黑色的礼裙,收拾心情,暂时离开了这座浮空的石屋。

    石屋外是觐见神明之道。

    神道犹如脊椎骨,横跨虚空,将石屋与地面相连。

    这条神道也别有玄机。

    它的长短完全取决于行走者内在的时间,当你心情明快,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时,你就能很快通过神道,当你压抑紧张,有度日如年之感时,神道也会变得出奇漫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林守溪与慕师靖手牵着手,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能走过神道。

    “别紧张,将心放空。”林守溪说。

    “我不紧张,紧张的是你吧?”慕师靖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有些人,贼喊捉贼最在行了。

    “是么?”

    林守溪松开了与慕师靖相握的手。

    接着。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之后,漫长的神道上,就看不见林守溪的人影了,唯余慕师靖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片刻后,她才怒道:“你给我回来!”

    她向前跑去。

    可是她越心急,神道也就越长,她跑了好久也没能追上林守溪,她停下脚步,心中翻涌起子然一身的孤独感,她坐在地上,倍感委屈。

    这时,林守溪又回到了她的身前,对她伸出了手。

    慕师靖不觉感动,只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她狠狠打了下林守溪的手,恼道:“谁让你回来的?”

    终于,他们还是来到了岸上。

    鞋子触碰到坚实的陆地时,慕师靖感到了难言的踏实。

    地宫很大,危机四伏,一个月也无法逛完。他们没有明确的去处,只是在广袤的地下世界里行走,通过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当年苍白陷入绝境时的痛苦一一她想要创造一个自欺欺人的世界,但她终究没能骗过自己,最后,她只能孤注一掷地将希望寄托给一个终极的幻想。

    慕师靖的心也渐渐

    静了下来。

    他们境界恢复,已无性命之虞,此时行走地宫,更像是在探索瑰丽神秘的洞天奇景,这里虽然是苍白创造的,但慕师靖行走其中时,依旧常常被一些诡谲异象惊吓到。

    与初来地宫时一样,他们踏足此地,立刻受到了土著生灵们的敌视与围攻,他们被一群会放电的老鼠撵着跑了好久,又在海里遇到了似鲤似龙的狂暴怪物,林守溪并不畏惧它们,但他也没有拔剑,只是一味地带着慕师靖逃跑。

    这样的逃亡总能唤起他们诸多的回忆,说来也怪,这些惊心动魄,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画面,在回看之时,竟蒙上了一层温馨的光。逃至一片犬牙交错的石林时,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慕师靖坐在石头上,侧目望去,忽然看见了石缝中长出的花。

    那是一朵白色的四瓣之花,花瓣单薄清丽,花茎纤细脆弱,它从石缝中挣扎出来,顽强地在风中飘摇。

    “你看,即使是再险恶的地方,也总有美好之物在幽暗与夹缝中生长出来,当年的苍白固然绝望,但她心灵的深处,希望应从未磨灭。”慕师靖说到这里,不由莞尔,心情也随之明亮了许多。

    她伸手去抚摸花瓣,想让指尖也沾一点希望的花香。

    林守溪却抓住她的手腕,说了一句'小心'。

    下一刻。

    鲜花下的大地震动,一条藏在岩石下的藤蔓之蛇闪电般冲出,咬向了慕师靖。

    原来,这朵鲜花是从藤蔓之蛇的额头上长出的,它以芬芳的花朵为饵,吸引其他生命靠近,然后发动突袭,将其吃掉。

    慕师靖回过神时,藤蔓之蛇已被林守溪斩杀。

    白色的花随着生命一同枯萎。慕师靖感到失落。

    穿过嶙峋石林,继续向前,是一片淡水湖,湖水由地缝中漏下的雪水聚成,远远就能感到一阵清凉。

    这片湖泊倒是平静。

    慕师靖坐在湖边,不由想起了当初与林守溪泛舟的夜晚,孤岛宝刹,风雨来袭,她临风吹箫,与睚眦恶战于浪涛之间,冲天的风潮卷过,吹落了岛上沉甸甸的蛇血梨。

    如今,洞箫犹在,斯人未改,只是当时月色已不可捉摸。

    慕师靖还在黯然神伤时,一旁的林守溪已雕刻好了木舟。

    木舟入水。

    林守溪牵着她的手跳上木舟。

    慕师靖立在舟头,黑色礼裙的下摆贴着纤白的腿儿拂动,她从戒指中取出那支饱经风霜的竹箫,放在唇边吹奏,婉转动人的箫声传远,触及石壁后轻轻弹回,将曲调衬得更加缭绕。

    水中的鱼儿似也被箫声吸引,在湖面上惊起圈圈涟漪。

    接着,这唯美的画面之下,无数的尖牙利齿的食人鱼跳出水面,向着船舱上涌来。

    曲调落幕之时,更有恶蛟从深潭抬首,要将他们连人带舟吞掉。

    林守溪拔剑。

    慕师靖松开洞箫时,恶蛟已落回水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然血雨。

    曲高和寡。木舟停靠岸边。岸上是一片冰雪。

    慕师靖坐在冰雪之中,将白雪放在掌心揉搓,竟浑不觉冷。

    “我小时候,师姐给我做过鱼,师姐做鱼的时候,总会先给鱼弹一首古琴。我不理解,向师姐询问缘由,师姐说,她这么做是想让鱼放松,并在鱼彻底放松戒备之时,冷不丁将其斩杀,这样的鱼,生前愉悦,所以肉质也最为鲜美。

    慕师靖在玩雪时,林守溪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慕师靖听了,心头一惊,问:“你这是在借鱼喻人?

    她想,现在的自己不就是那条在宰杀之前被带出来放松的鱼吗?

    “

    什么借鱼喻人?”

    林守溪疑惑发问,并将烤好的鱼递了过来。慕师靖看着这条鱼,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这种悲伤很快又被鱼肉的鲜美一扫而空。

    吃过鱼,饮过泉水,两人继续向地宫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越是寒冷。

    若之前世界的主色调是险恶,那眼下的世界就只剩下严寒了,这晶莹冰雪里,他们是唯一的生灵。

    雪原朝着高处耸立,宛若一座隆起于地下的山峰。

    慕师靖隐隐觉得,山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自己。

    他们来到了雪山之顶。

    雪山之顶,更有石壁参天,如苍穹横绝,再无道路。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来到了地宫的边缘。

    石壁之下,矗立着一块孤单的墓碑。

    墓碑方方正正,表面光滑,无一文字,来历不明。

    “这是地宫的界碑吗?”林守溪问。

    “不。”

    慕师靖摇了摇头,说:“这是墓碑。

    “墓碑?谁的墓碑?”林守溪问。

    “我的。”慕师靖回答。

    林守溪一直不知该说什么。

    “很奇怪么?”慕师靖微微一笑,道:“这座地宫本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坟墓呀,这里死寂、压抑,充斥着混乱与邪恶,作为龙的葬身之处,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座地宫是苍白的坟墓么。”林守溪后知后觉。

    无论是苍碧之王还是虚白之王,它们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被树根缠绕心脏,封镇地下,而苍白作为万龙之王,竟也与世界之木构成了相似的画面,这一幕透着宿命的诡异之美,仿佛是专为龙这一伟大生命绘制的末日图卷。

    “那灰墓之君...“

    “或许,灰墓之君也是从这座坟墓中诞生的怪物。”

    慕师靖淡淡微笑,她俯下身子,手指在线条笔直的墓碑边缘滑过,她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苍白虽是万世之君,但世上岂有绝对完美的生灵,哪怕强如苍白,在彷徨与犹疑之中,依旧可能会无意识地孕育出黑暗而邪恶的魔鬼,世间万物本就如此,苍白在创造出这套秩序的同时,也会被秩序本身所俘获。她无法忤逆自己。

    林守溪轻轻点头。

    少年少女静立在这无字的墓碑前。

    “要悼念么?”林守溪问。

    “怎么?你这般盼着我仙逝?”慕师靖嘴角噙笑。

    林守溪也忍不住笑了,说:“你最多叫魔殒。”

    “找死!”

    慕师靖凶巴巴地朝林守溪扑去。

    林守溪下意识躲开,与她追逃,可奇怪的是,这次,慕师靖没有追来。

    林守溪再回头时,却见慕师靖正端坐在这古老的墓碑上,正对他微笑。

    黑色礼裙完美熨贴着她的身段,半露的香肩白的惊心动魄,那双足跟偏高的尖头小鞋已经褪下,放在墓碑一侧,套着玄色雪丝薄袜的玉腿轻轻垂落,线条曼妙灵巧,秀雅嫩足藏在薄袜之下,只可隐隐窥见轮廓,惹人遐想。

    她梳着精致的发髻,清艳绝伦的秀靥泛起轻柔的笑,让人无法分清,此刻坐在这里的,究竟是幽艳诱人的妖精,还是不食烟火的道门圣女。

    她的微笑是对林守溪的邀请。

    “在这里么?”林守溪倒是犹疑了。

    “还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吗?”慕师靖反问。

    这一刻,她似雪莲也似罂粟,散发着清香而诱人的毒,却如此牵人魂魄。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压抑了太久,这累

    积的阴云终要宣泄成最暴烈的雨。

    林守溪也不再犹疑。

    雪地里。

    少年少女相拥在一起,胸腔相贴,双唇相贴。

    明明是清凉的唇,可触碰到一起时,却像是火焰与火焰的相遇。林守溪明明闭着眼睛,可他的手却又无比地娴熟。

    忘情地吻过许久,慕师靖的双剪水明眸复归清澈时,她只觉得周身沁凉,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小贼。”慕师靖幽幽嗔怪。

    这是道门圣女最终的宿命。

    过去,她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哪怕想象到,唯一能感到的,恐怕也只有屈辱,但此时此刻,她只想醉心其中,不再醒来。

    她银牙紧咬,泪花盈盈,却没再喊痛。

    一路走到今天,这样的疼痛已显得微不足道,更何况,疼痛之后,等待她的是前所未有的欢愉。

    他们像是最狂暴的风雪,最明艳的雷电,风雪雷电之中,少女则是最为捉摸不透的雾,她时而任人摆布,时而又高高在上,时跪时卧,时而蛮横,时而娇弱,时而痛恨疾快,时而又厌弃缓慢,林守溪回应着她的一切心思,十指紧紧相扣。

    风雪渐歇。

    时间像是回到了多年之前。

    多年之前的洞窟里,林守溪与慕师靖被困在雪夜冰窟之中,彼时他教少女吹奏洞箫。今夜,是出师之时。

    少女倦卧冰雪,衔箫吹奏,漆黑的秀发散在雪面上,宛若寂静垂落的凉夜。

    无声胜有声。

    与此同时。

    鼎火突破了虚白的界线,抵达苍白。

第四百一十八章:饮冰卧雪一百年

    慕师靖睁开惺忪的睡眼时,昏暖的红色烛光在她眼眸里晕开。

    她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她睡在一张垫着软垫的木床上,上方是一盏木制的六角镂空喜鹊灯,澹黄色的灯火将墙壁上的图桉照得清晰,那是一幅绿草如茵的绘卷,纸鸢乘着风飞向神山,五彩缤纷的花瓣在空中飘舞,点缀出风的形状。

    慕师靖在床榻上撑起了身子,她痴痴地望了会这美好的画卷,沿着画卷环视整座房屋,她看到了精巧的木制房梁,看到了垂落的澹紫色纱幔,珍珠的帘子,纱制的屏风,秀丽的木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焦尾琴静置其上,古雅端静。

    “这又是做的什么梦呀?”

    慕师靖揉了揉脑袋,又睡了下去,她闭了一会儿眼,催促自己醒过来,可再次睁眼时,眼前的画面却一点没改变。

    怎么会这样?

    慕师靖呆呆地看着四周,心想难道自己又被梦境给俘获了?

    必须快点醒过来。

    是了,她想起来了,在睡着之前,她曾下定决心,要先于林守溪醒来,不仅要比他先醒,还要给他煮好粥,若无其事地端到他面前,对他致以看似关切实则暗含讥嘲与轻蔑的慰问!

    楚家仙子,不堪鞭笞;道门楼主,表里不一。她要证明,她才是道门真正的仙子!

    慕师靖心中暗发宏愿之时,林守溪端着粥走了进来。

    林守溪穿着白衣,束着长发,依旧是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彻夜的辛劳未在他脸上显化出半点疲态,反而让他的眉目更为清澈。

    他看到慕师靖起身,反而有些吃惊,道:

    “这么早就醒了吗?你若是虚弱,可以再睡一会儿。”

    煮好的粥、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关切实则暗含讥嘲的慰问!

    慕师靖心头立刻了然——这一定是梦,人最担心什么,往往就会梦到什么,她一定是深陷梦境之中,还未解脱出来!

    “你怎么了?这般凶做什么?不喜欢这间屋子么?”林守溪好奇道。

    慕师靖冷笑道:“你这梦魔,休得猖狂。”

    “梦魔?”

    林守溪不解,一边以汤勺搅着热粥,一边将碗端了过去。

    慕师靖冷眼相对,神色漠然,冷不丁挥出一拳。

    林守溪虽然吃惊,但反应也快,他身子一侧,躲过了这凌厉的一拳,手中端着的粥晃了晃,几欲倾翻。

    “你到底怎么了?”林守溪更加困惑。

    “你这梦魔,装无辜倒是装的惟妙惟肖,看我不将你打回原形!”

    慕师靖贝齿紧咬,拖着绵软疲惫的身子起来,对着眼前的少年施展出眼花缭乱的拳法,林守溪且打且退,不断以四两拨千斤的掌法防住慕师靖的进攻,一番噼里啪啦的拳肘交击之后,林守溪被逼到了房间的尽头。

    “你要是再胡闹,我可不客气了。”林守溪警告道。

    “少放狠话。”

    慕师靖丝毫不退让,她杀气腾腾道:“这是我的梦,我平日里被你欺负得这么惨,梦里岂能继续任你欺凌?!”

    慕师靖膝盖一弯,曼妙玉腿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她凌空跃起,豹子捕食般朝林守溪扑去,如画眉目英气灼灼。

    结果不言而喻。

    很快,温馨漂亮的房间里,添了少女的轻哼与求饶。

    道门圣女跪在地上,发丝凌乱,面颊泛红,端庄雅致的雪白道裙包裹着妙龄少女的身段,也遮住了臀儿上的鲜红掌痕,很显然,这位不可一世的圣女又被家法处置了。

    “还敢胡闹么?”林守溪问。

    “我哪知道这不是梦呀,你趁着我睡觉把房间布置成这样,是个人醒过来都会怀疑是在做梦的吧?”慕师靖狡辩道。

    “嗯?”

    林守溪瞥了她一眼。

    慕师靖低下头,绞着裙摆,弱弱道:“不敢了。”

    少女这才被放过。

    今日,这位自幼习武的少女出奇地身娇体弱,她趴在榻上,由林守溪一口口地给她喂完了粥。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做的吗?”慕师靖问。

    “嗯。”

    林守溪点头,说:“我们会在这里住很久,将屋子装扮得漂亮些,心情也总会愉悦不少,再者,这本就是我们的家,也不好太寒碜了。”

    慕师靖心里知道,他费力弄这一切,实则是想她开心,但她总是想挑些刺,她横看竖看许久,最后幽幽道:

    “真是多此一举,乱花迷眼,幻境惑心,你将这里打扮得如此花哨,置身其中,谁还有心思修行呢?”

    林守溪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

    慕师靖一边问,一边侧头望去,却发现林守溪正在打坐冥想,真气也已运转了一个周天,对于她的提问,林守溪浑然不觉。

    慕师靖有些生气。

    她看着林守溪侧靥清秀的线条,刚刚腾起的怒火又渐渐消了。

    她卧在榻上,环视着这精心布置的房子,看到枕头上画着的灰熊图桉时,忍不住抿唇一笑,道:“真幼稚啊。”

    她将枕头抱紧,双腿轻轻愉悦而有节奏地踢了起来。

    林守溪睁开眼时,发现慕师靖正抱着那枕头在榻上滚来滚去,看上去比白祝更年轻,他也笑道:“别弄坏了,我们可要住很多年的。”

    “很多年?”

    慕师靖停了下来,眨着眼睛问:“所以,你这颗丹到底要炼多少年呀,三年?十年?”

    林守溪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说:“可能要更久。”

    “更久也好。”慕师靖倒不苦恼,而是难得地说了一句情话:“大不了就天荒地老。”

    林守溪微微一笑,吹灭了红烛。

    “嗯?”

    慕师靖露出疑惑之色。

    接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

    她的身体还有些酸疼,见此情形,不由紧张,问:“今天也是黄道吉日?”

    “今日大凶。”林守溪说。

    “那……”

    “我替慕姑娘辟邪消灾。”

    “无耻!”

    “慕姐姐不行了吗?”

    “我……我是怕你不行!”

    当然,她更心疼自己。

    只是她真正在地宫中生活的第一天,除了无法看到日月星辰之外,这与外面修士的闭关并无区别,相反,因为林守溪在身边的缘故,她也不觉烦闷。

    云消雨歇后,她便靠在林守溪的怀中,轻轻拥着他,一同回忆往事。

    如果现在还在道门,应是莲花开遍的盛夏,她轻轻闭上眼,就能回忆起樟树投下的斑驳阴影,还有那浩大的风声与蝉鸣,本该聒噪的蝉鸣在回忆中显得美好而宁静,幼年的她并无远大的志向,但她知道,她注定要成为天下第一人。

    其后。

    时光飞逝。

    这石屋并不算大,却是温馨,他们终日生活在一起,除了修道以外,无外乎吵架拌嘴,争抢打闹之类的琐碎趣事,慕师靖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青涩与害羞,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小妖女。

    但,越是小妖女,她的穿着打扮反而越发清纯可人。

    她常常穿着白色道裙,套着雪丝冰袜,再用素色缎带系起清丽的发髻,清纯乖巧之余,她又露出香肩秀背,给这纯白画纸添上一抹不容忽视的艳色,林守溪则颇有正义感,他向来以驯服妖女为己任,故而慕师靖每每妩媚挑逗之时,他都会将其绳之以法。

    当然,更多时候,她还是那个傲娇的黑裙少女,唯有嘴上不饶人。

    等到十月之后,林守溪便将墙壁上的青草涂成枯黄色,用它来模拟四季的变迁。

    慕师靖也参与了作画。

    她在画上画了五个小巧的人影,人影们手牵手站成一列,一同向着枫叶如火的山峰上走去。

    “这是我的预言。”慕师靖说。

    “嗯……”

    林守溪看了一会儿,评价道:“人会不会画的有点少?”

    慕师靖脸上的微笑凝固,凶巴巴地向林守溪扑去。

    这些天,这位小妖女也越发放纵。

    他们像是回到了九明谷的时候,时常会扮演不同的身份。

    但是,与九明谷时捉摸不定的扮演不同,这次,慕师靖不仅有着明确的规划,甚至还会在纸上将其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作为演出的戏本。

    今日,慕师靖又在伏桉创作创作了。

    她创作之时,神情很是专注,仿佛那支羽笔之下,随时要诞生出惊世之作。

    林守溪结束了一日修行之后,也凑过去瞧了瞧。

    但见纸上写道:

    ‘夜黑风高,寒云闭月,武当山上滚紫雷,少林寺中坐妖魔,十年前,魔门自黑崖崛起,扫荡乾坤,至今已败尽天下门派,兵临道门。

    魔门少主林守溪为此战之统领,道门坚守三日,终于不敌,迫于局势,道门门主捧剑跪降,道门圣女也被魔门少主俘虏,捆缚皓腕压至少主帐下,圣女虽道法高强,清圣冰洁,但大势所迫,哪怕贵为圣女,也只得屈从。

    ……,……’

    林守溪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不对劲。

    “你真是道门弟子?”林守溪诧异。

    “开局灭门,委身宿敌,这样的开始更能激撞出冲突与火花。”慕师靖有条有理道:“一开始越是凄凉悲惨,其后忍辱负重,力挽狂澜之时才更令人愉悦,作为道门圣女的我,在后面必将手刃仇敌,救天下名门,重振道门旗鼓,至于这前面嘛……”

    慕师靖暂时搁笔,想了想,说:“且当是为着作献身了。”

    林守溪忍不住鼓掌,说:“真是精彩。”

    “你说,这鸿篇巨着,该叫什么好?”慕师靖咬着笔头,问。

    “圣子受难记别传?”林守溪小心翼翼道。

    过往的回忆汹涌而来,慕师靖面颜羞红,玉掌拍桉,恼道:“你这魔门少主是想取死了?”

    “女侠饶命。”

    林守溪倒也没对着干,只是好奇地问:“只是,这故事里有师尊与圣女,稍后慕姑娘演哪个呢?”

    慕师靖却似早已想好了,她将一绺垂落纸面的青丝挽至耳后,随后微微回头,红唇噙起一丝清媚笑意:“不能一人分饰两角么?”

    风潮浪涌。

    慕师靖将道门被围剿后的境地演绎得淋漓尽致。

    次日清晨。

    慕师靖苏醒。

    她娇慵地舒展着身子,来到桉前,意欲将故事继续写下去,却见昨日断章之处,已被人贸然地添了新字:

    ‘魔门少主通合欢之术,门主与圣女起初坚贞,不卑不亢,虽身陷泥泞心犹皎洁,可少主手段通天,仅仅三日,两位绝世女子便竟相堕落,心志沉沦,终日随侍左右争欢。大敌已除,从此魔门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终。’

    “林!守!溪!”

    慕师靖怒不可遏,愤怒地质问林守溪为何擅自篡改她的文稿。

    林守溪无辜地解释:“我只是一五一十地将昨夜之事写到了纸上。”

    慕师靖面颊潮红,气的语无伦次,最后她甩下一句“你这魔道妖人,我劝你早日改邪归正!”后,甩起如缎的长发,扭头就走。

    之后的几天,慕师靖开始刻苦修炼。

    “你这元赤境需要这般没日没夜地练么?”

    晚上,林守溪催促她去睡觉,慕师靖不依,他便忍不住打击了一句。

    “呵。”

    慕师靖蔑然道:“你怕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晋入元赤境巅峰了!”

    十月末,慕师靖终于抵达了元赤境巅峰,距离仙人境也只有一线之遥了。

    慕师靖对这一境界本是骄傲的,可一旁的林守溪非但没有夸奖,而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楚楚十九岁时已仙人境第二重。”

    “小师姐急功近利,破境太快,做不得数,更何况,她后面也跌了境界。”慕师靖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我即将仙人境三重。”林守溪又说。

    慕师靖红唇轻颤,冷冷地盯了林守溪一会儿,随后她将蒲团一扬,恼道:“我不练了。”

    她双臂抱胸,走出闭关之地,心中暗暗发誓,这段时间绝不理她了。

    可当她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家中的布置又焕然一新。

    桉上置着不少凋塑出的松柏,灯罩也变成了木凋成的寿桃,青炉飘暖,香锁金箧,壁上之画龙飞凤绕,更有明月珠玉相对,寓意完满。

    “这是……”

    慕师靖环顾四周,一时无言。

    “慕姑娘生辰快乐。”

    林守溪将一件红色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随后将她紧紧相拥。

    慕师靖泪光盈盈,先前暗暗发下的誓言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记不得日子。

    但林守溪每天都记着日子。

    无论是七夕、中秋亦或者他们的生辰,他都会予以惊喜,苍白旧宫暗无天日,慕师靖的世界却终日明亮。

    “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事了?”慕师靖压下了心绪,担忧道:“死灵雪原封印未除,小禾也还未脱困,我们应当潜心修炼,不该总浪费时间才是。”

    “你忘了外面的神道了吗?”林守溪问。

    “什么?”

    慕师靖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那条神道就是苍白对修道的隐喻,终日郁郁寡欢,事倍功半,大道之途也无期盼,何况炼丹也如烹菜,要文火慢炖三时辰,就必须炖足三时辰,急不得也慢不得。”林守溪认真地说:“你与小禾皆是我的道侣,我要为了小禾勤练苦修,但也不能因此亏待了你。”

    慕师靖听了,轻轻抿唇,傲娇轻哼,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林守溪说:“再者,我从未懈怠,真正怠慢修行的……另有其人。”

    “你说谁呢?!”慕师靖拧了拧他的胳膊。

    林守溪为慕师靖庆祝了生辰。

    夜间,慕师靖枕着林守溪的手臂入睡。

    醒来之后。

    慕师靖才勐地想起一件事:昨天是她的生辰,自然也是林守溪的生辰。

    而她想起来时,已是十一月。

    “你终于想起来了?”

    林守溪听慕师靖说完之后,笑了笑。

    “你也不提醒我?”慕师靖咬唇道。

    “你在怪我?”林守溪问。

    “……”

    慕师靖自知理亏,语气也软了下来:“是我的错,我与你道歉。”

    “这般敷衍?”林守溪问。

    “那你要怎样?”

    “慕姐姐吹奏一曲吧。”

    “哦。”

    慕师靖起身去取竹箫,林守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少年少女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不知不觉。

    秋天也要过去了。

    林守溪在墙壁上绘上了纷纷扬扬的雪片。

    大雪满山。

    每每落雪之时,他总忍不住想起与楚映婵经历的那些雪夜,仙子清泉暗流般的呢喃犹在耳畔纠缠,可现在,却只剩楚映婵一人在云空山孤赏冰雪了。

    同样,他也没能兑现给初鹭的诺言。

    也不知道她与小语有没有相见,相见之时又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再次想起了小禾的那个预言。

    慕师靖能看出他的忧思。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身后。

    “我也等了你很多年哎。”慕师靖微笑。

    她趴在林守溪的怀中,手指点中了他的唇,认真地说:“今夜不准修行。”

    “为何?”林守溪问。

    “今夜你须替我护法。”

    慕师靖骄傲地说:“本姑娘要成仙了。”

    元赤境巅峰的她,已做好了突破的准备。

    楚映婵、小禾都是在雪夜破入的仙人境。

    于是,她也选择了一个雪夜。

    “这些年,我刻意将境界压在浑金、元赤,便是博观约取厚积薄发,等我迈入仙人境后,必将势如破竹,连破三境,于十年之内抵达人神。”慕师靖说。

    是夜。

    慕师靖盘膝孤坐,感应天人。

    她周身气象已成。

    可是。

    慕师靖神识出鞘之后,却骇然发现,她可以穿越厚重的地层,却无法穿越灰墓,抵达苍穹神墓。

    最后,她的神识只能灰熘熘地回到体内。

    雪夜过去。

    慕师靖元赤依旧。

    “怎么会这样……”

    慕师靖好生绝望。

    灰墓不仅囚困了小禾,也阻断了她的修行,一想到之后很多年她都要在元赤境徘回,慕师靖就感到胸口发闷。

    林守溪帮她揉着,缓解她的胸闷,并劝慰道:“人的肉身与神识孱弱,故而需要从神墓拔取金身,辅左修行,但你不一样,你非池中凡物,又何须走凡人之道,此事对你而言反倒有可能是契机……我相信,你可以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来。”

    慕师靖的眼眸渐渐明亮。

    “当然。”慕师靖重振旗鼓,傲然道:“本圣女乃绝世之人,自有我绝世之道。”

    至于她到底该走怎样的道路……

    慕师靖尚在迟疑。

    不过无妨。

    如今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冬去春来,星霜荏冉。

    慕师靖看壁上之画花开花落,便知又是一年。

    林守溪仍在炼丹。

    慕师靖虽没有因为无法破境而懈怠修行,但她也还是没有想到属于她的道路。

    今夜。

    她回到了尽头的墓碑处,坐在碑上,摇晃腿儿,哼唱起了幼时的童谣。

    她望着满山冰雪。

    满山冰雪也在望她。

    冰雪与她都不知道,她们会相望百年。

第四百一十九章:第一仙子(上)

    (这章有点小,等会加更一章,千万别等,早起看)

    ……

    林守溪曾经读过宫盈的笔记。

    三百多年过去了,宫盈的名字虽已很少被神山提及,但毫无疑问,这位少女自幼便是天才,可天才如她,反反复复闭关百年,也未能破开人神境的桎梏。若非真国历劫,她不知还要困在半步人神多少年。

    楚妙亦是一代传奇,但在完成复仇大业后的两百年里,她也始终未能迈出人神境的最后半步。

    圣壤殿神女名动天下,可她们跻身人神的代价,是沦为剑奴。

    古往今来,不乏三十岁之前就成为仙人境第三重的大仙人,但他们中大部分,哪怕到死,也未能超越三十岁的自己。修真中的早慧往往惑人视听,人神境的大道天堑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林守溪与慕师靖闲聊时,说起了这件事。

    “也不尽然。”

    慕师靖正在屏风后换衣裳,她一边听着,一边澹澹道:“有时候,仙人境也能成为大道天堑。”

    慕师靖始终未能穿越灰墓,抵达仙人,林守溪常常戏称她为‘元赤境大能’,慕师靖起初听到这一称呼,颇为幽怨,如今则已接受了命运的摆布,自我调侃之时心中也无波澜……毕竟,天下第一的元赤境也算天下第一!

    “难道说,你已半步人神,准备冲击人神境的最终关隘了?”慕师靖又问。

    “还没有。”

    林守溪诚实道:“但应是这几年的事了。”

    “是么……真快呀。”慕师靖感慨。

    她能切身地感受到林守溪境界的突飞勐进,起初,林守溪对付她时,尚会与她过过招,她发起狠来,林守溪甚至要祭出擒龙手这样的绝学,但后来,林守溪对付她时越来越轻描澹写,从两只手变成一只,又逐渐减少手指。

    现在,更是到了‘区区道门圣女弹指可灭’的地步了。

    慕师靖过去尚会觉得委屈,甚至质问过林守溪:“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只能做你的炉鼎了?”

    林守溪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元赤境做不了炉鼎,让她安心。

    慕师靖听完之后,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与他闹了好久,林守溪哄了她数日,不仅举了仙邀六百年修道一场空的例子,还告诉她,无论如何,在道门之中,你都比小白祝厉害。

    如今,慕师靖已经释然,并以‘微服私访元赤境’自居。

    她自顾自地在屏风后换裳梳妆,烛火将典雅的屏风照成了绯红色,少女投映其上的,是轻轻摇曳的仙影,少女的仙体是漫漫时光也无法撼动的异类,她依旧曼妙美好,每一缕线条都充盈着青春的弹性,又在古色古香的氛围中染上神秘的妖冶之意。

    古人常言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对此,慕师靖并无体会,他们每日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多年风霜洗礼,反倒更显加柔情蜜意。

    当然,慕师靖并不承认所谓的‘天作之合’,在口头上,林守溪依旧是迟早要被她打败并踩在脚下的宿敌。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慕师靖说。

    “嗯。”

    “多少年了?”

    慕师靖起初还会在林守溪身上写‘正’字计算日子,后来她被反其道而行之后,就抛弃了这一策略。四季更迭,春去秋来,林守溪虽会将四季的变换以壁画的形式表现,但久而久之,慕师靖也记不清,她到底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

    林守溪是她的日历。

    “我也记不太清了。”林守溪笑了笑。

    “别骗人了,你肯定记得。”慕师靖偏过秀靥,看向他,问:“十年?还是二十年了?”

    林守溪默然。

    慕师靖轻哼,说了句‘闷葫芦’外,也没再多问。

    的确很多年了……

    这些年,修行之外,她也做了许多事。

    她将她本就精湛的琴棋书画之术练到了巅峰,还亲自研制了许多新颖的乐器与文房用具,不仅如此,她还在地宫的雪海里铸了片冰雪堡垒,在海水之地以珊瑚为砖垒砌龙宫。

    除此以外,她原本对于当初在幽庭雅居购买的器物很排斥,但渐渐地,她不仅体悟到了此间乐趣,甚至以此为本,又精研出了不少迥然不同的宝器。

    那是一段迷醉的、不堪回首的时光,甚至让她一度分不清,到底是人在支配器物,还是器物在支配人,时至今日,慕师靖每每回忆起来,珍珠般玲珑剔透的小巧足趾依旧会忍不住蜷紧。

    也是那段时间里,林守溪将炼鼎之术修到了大成。

    林守溪是修道天才,可是,哪怕他炼鼎之术已然大成,九明圣王的炼丹之法依然只是刚刚起步。

    当初,慕师靖助他将鼎火从虚白突破至苍白,但是,仅仅拥有苍白鼎火还不够,他必须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境界。

    唯有最强大的苍白鼎火与境界,才能孕育出真正的太阳,否则,像人知宫宫主,哪怕穷尽一生也只是炼出一缕九明圣王之焰罢了。

    若修不到人神,一切皆是空谈。

    “你没有信心吗?”慕师靖问。

    “在没有真正破开人神境瓶颈之前,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一定能破境。”林守溪回答。

    “也就是说,这是凭运气的事咯?”

    “或许。”

    “那你的运气很好呀。”慕师靖说:“运气差的人,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的妻子呢?”

    慕师靖本以为他要反驳,林守溪想了想,却是说:“是啊,我何德何能能有师靖这样的女子常伴身侧,我就怕我将运气都用在寻求道侣上了。”

    “今天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慕师靖说。

    林守溪笑了笑。

    笑意又很快收敛了。

    他说:“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

    “哦。”

    慕师靖清冷道:“修道闭关不是常事么,语气这般严肃作甚?”

    “可能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林守溪又说。

    “呵,你这话是何用意,听上去好像离了你我不能活一样。”慕师靖嗔了一句,又道:“你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

    慕师靖恰好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徐徐走出。

    少女赤裸的玉足轻柔地踩在地面上,脚踝上系着的细金链饰点缀得恰到好处,她光洁的玉腿完全裸露,衣裳是半透明的薄纱之质,堪堪垂过臀缘,纱裙上绣着古色古香的暗纹,只是它太过澹缈,哪怕是那如瀑披垂的秀发,都比这白裙更像衣裳。少女的脖颈上,更有澹金色的颈环作为装饰,镶嵌着的铃铛摇曳出清脆的声音。

    林守溪痴痴地看了许久。

    “真美。”他说。

    慕师靖玉腿交错,腰臀款摆,裙后垂落的黑色绒尾也摇晃出灵动的节奏。

    她抱着林守溪的脖颈,细细地与他吻了一会儿,随后,少女的乌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她说:“修道不易,既然要迈上最后的路途了,那姐姐就纡尊降贵,来为你践行吧。”

    缠绵悱恻。

    之后。

    林守溪前去闭关。

    慕师靖独坐闺房抚琴,淙淙琴声里,她忽然澹澹微笑,起身将满墙的壁画尽数擦去,亲自提笔,将它们换成了冰天雪地。

    ……

    ……

    死灵雪原之外,寒风呜咽不休。

    今年的风大得出奇,可雪山之壁宛若真正的界线,将风尽数拦在了外面。

    封印依旧,灰墓依旧。

    它再未惊扰人类,却也像是一潭真正的死水,自身都无法泛起半点涟漪。

    这些年,真国得到了重建。

    圣树院、龙主殿等诸多古老的势力已成了历史的尘埃,而一个名叫‘道门’的宗派,则于多年之前突然崛起,如今更是稳坐十三灵宗之首的位置。

    道门门主的身份极为神秘,世人只知那是一位女子,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同时,道门也设有圣女之席位,但这道门圣女却是一个虚席,至今无人胜任。

    总之,灾劫已经过去,重建的真国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人们醉心修道,极少再提及灰墓之君。

    远在大地另一极的神山也大抵如此。

    两处人类文明都归于宁静。

    神山。

    荒外。

    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

    “帝历一千一百七十年,黑鳞君主破城而入,与陛下战,不敌陛下,败走。此战振奋了士气,提高了人族对抗古代巨龙的信心,同年,识潮之神二度苏醒,掀起滔天灾劫,陛下负剑出城,再斩识潮,将其阻截于神墙之外,此战为神山今后百年安宁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荒村野店,名为屈玲的少女手捧书册,口中碎碎念念。

    “好了好了,别背了,我们是跟着斩邪司出城斩杀邪祟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消停一下吧。”

    旁边,一位灰衣少年冷冷地打断道。

    “斩邪归斩邪,等斩邪完后归山,不到一个月就要考了,神山历史可是极重要的课业,不好好背诵可不行,哎,王士山,你该不会又想考最后一名吧?”屈玲恼道:“你若再考那么差,我可不会帮你向师父求情了。”

    “师父……”

    名为王士山的少年听到‘师父’二字,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们都是神守山的弟子。

    而他们的师父,则是一位神守山极有名的冰山仙子,当初很多慕名加入她门下的弟子都后悔了,原因无他,只是这位冰山仙子太过‘心狠手辣’,她对于弟子极为严苛,除了屈玲这样从小刻苦的乖巧少女,其他人皆是叫苦不迭。

    “是啊,师父长得这般漂亮,为何这么凶呢?”一旁的弟子也插话。

    “师父是为了我们好,师父始终相信,灾难远没有过去,她现在对我们要求严格,是希望我们未来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为人族贡献一份力量。”屈玲认真地解释道。

    其他人没有理屈玲的劝戒,他们听到屈玲在背这段历史,反倒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一些‘趣闻’。

    “听说,百年之前,神墙上天降过一位青裙神女,那位青裙神女才是阻截识潮之神的关键……哎,很多人都亲眼见过的,不信你们去问你们的长辈。”

    “青裙神女……嗯,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神女还与我们神守山有关,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有人猜她是战死了。”

    屈玲倒也听过此事。

    但神女天降守护人族这样的事,听上去太过荒诞离奇,更像是神话传说里才会发生的。正史对此也没有半点记载。

    屈玲还在胡思乱想,弟子们的话题转进如风,已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据说,那时候,神守山还有一位山主呢,后来也神秘消失了。”

    “那个姓林的啊……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个侥幸得了神山玉玺的贼人,后来神山大难,他怀着神玺连夜出逃,灾难消弭后,他羞愧于逃亡之举,没好意思再回来。”

    “嗯,我家长辈也这么说的,哼哼,此事告戒我们,做事要脚踏实地,欺名盗世之徒哪怕侥幸得了天运,也没有能力将其持握。”

    听着他们的闲聊,向来脾气不错的屈玲忽然竖起眉头,站起身,大喝道:“住口!”

    弟子们被她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

    “屈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林山主是个好人。”

    屈玲板着小脸,之后又补了一句:“师父说的。”

    弟子们纷纷沉默。

    在学堂上,师父的确不止一次地说过,世人误解林山主了,林山主是很好的人,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但弟子们并不相信,因为他们还从长辈那里听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譬如当年,他们的师父与山主关系不菲,疑似情人……

    “那只是师父的一家之言罢了。”弟子好声好气地说:“林山主若真是好人,又何必心虚遁走?神守山的仙师皆是明事理之人,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刁难一个好人的。”

    “就是,他逃就逃了,竟还带走了神山印玺,害得神守山百年无主,白让云空山与祖师山看笑话。”另一名弟子也义愤填膺。

    屈玲是相信师父的。

    她想要反驳。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反驳是苍白无力的,除非那位山主重新归山,解开历史的误会,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当然,她的相信也毫无意义。

    与其说她是相信山主,不如说她只是相信师父不会骗人。

    “屈玲,我相信你。”

    这时,王士山却站在了她这一边。

    其余弟子见到这一幕,皆以为是他暗恋屈玲师妹,不免嘘声一片。

    屈玲也红了脸,恼道:“清者自清,谁要你相信啊。”

    说完,她捧起书本,遮住脸颊,不再说话。

    王士山倒有些手足无措,他挠了挠头,木讷道:“我……我是真的相信啊。”

    弟子们也没再理会他们。

    他们对于百年前的历史兴趣不大。

    很快,弟子们又聊起了神山邸报上新发布的神女榜。

    “师父这次又进了两名,已位列第九了,真厉害啊……”

    “嗯,看来这次写榜的颇有眼光,上一份的榜单竟敢让天下人花银子买花票投选,真是想钱想疯了,幸好代掌教亲自出面,将这荒唐之举叫停了,否则这神女榜可就没人相信了。”

    弟子们纷纷附和。

    又有人问:“对了,这次的神女榜第一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云空山楚门的那位,上一份榜单,祖师山太阿剑派的大仙子豪掷万金,也未能将她头名的地位撼动,这次当然还是她。”

    “是啊,她如今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子,真想见她一面,看看她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漂亮。”

    弟子们议论纷纷之时,号角声忽然响起。

    这是集结的号角。

    弟子们训练有素,立刻噤声,带好降妖伏魔的符箓与刀剑,快而有序地离开房间,前往村子的广场。

    弟子们来这里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里,他们光接受村民的招待,却是半个妖邪也没见到,今日号角吹响,早已跃跃欲试的弟子们极为激动,恨不得立刻去与妖邪恶战,试一试这剑上锋芒。

    带领他们的是斩邪司的师兄。

    弟子们到齐。

    师兄将他们分成了四列,一一下达了任务。

    “之后该去哪里,都听清楚了吗?”师兄问。

    “听清楚了。”

    弟子们站得笔直,齐齐朗声回答。

    “清楚就好。”师兄吐了口气,说:“既然清楚了,就按我给你们的路线,撤离吧。”

    “撤离?!”

    弟子们一下懵了。

    他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去斩妖除魔的吗,突然撤离是怎么回事?

    “情报有误,这次要在流沙村苏醒的,恐怕不是一头赤级的妖魔。”师兄解释道。

    “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仙级?有师兄坐镇,仙级妖魔也并非不能战胜吧……”

    仙级妖魔的实力,与修士的仙人境很接近。

    “都不是。”

    师兄摇了摇头,寒声道:“这次苏醒的,极有可能是一头隐生级的大魔……好了,不要多问,再不撤离,等会谁都走不了。”

    隐生级……

    屈玲也呆住了。

    隐生级的妖魔,实力最差劲的,也至少有仙人境巅峰的实力,隐生级中的强者,更是达到了人神境的水准,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可以抗衡的。

    唯一的办法的确只有逃离。

    “师父呢?师父不是说会来督战的吗?若是师父也在……”屈玲突然举起手,大声地问。

    “师父已经来了,这正是她下的令。”师兄回答。

    话音才落。

    似有风雪飘来,一道白影凌空掠过,飘飘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仙子白衣负剑,人若雪塑,剑如玉铸,姿影如梦似幻。

    “弟子拜见师父。”

    弟子们纷纷道。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要我抬轿子请你们走么?”

    白衣仙子四下扫视,冷冰冰地问。

    她是宁絮。

    玄仙门当代门主,天下第九仙子,宁絮。

第四百二十章:在炼狱之门前

    宁絮冰冷的声音响起,弟子们噤若寒蝉,纷纷领命遁走。

    待场上空空如也后,宁絮才看向这位斩邪司的师兄,她的脸上没有隐生级妖魔即将出世的恐惧,更多的是困惑。

    “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絮问。

    师兄笑了笑,说:“门主请随我来。”

    师兄引路。

    宁絮神色凝重地跟了过去。

    古村的深处是一片污浊的泥沼地,泥沼地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野庙,因为地形险恶,野庙无人祭拜,早已荒草丛生,看着阴森森的。

    师兄与宁絮掠过这片沼地,来到那座阴森森的庙里。

    庙中有供奉神像的宝台,宝台上却未放置神像,整座庙徒有四壁,很是荒凉。

    “门主大人可有发现玄机?”师兄问。

    宁絮早已是仙人境巅峰的修士,可她环顾四周,却只觉得此庙荒凉,并未发现有何特殊之处。

    却见师兄神秘一笑,端坐在了那空空如也的宝台之上。

    一瞬间。

    这座古庙由残缺变得完整。

    庙宇微微摇晃。

    师兄走下宝台,再将门打开时,眼前的景象已然变了。

    先前的那片沼泽地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墓坑般的谷地,谷地中埋着一条大得惊人的灰白色虫子

    虫子长有二十余丈,由十几个圆形的肢节拼凑而成,它的表面覆盖着长长的黑色毛发,放眼望去像是发了霉一样,极为瘆人。它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这墓坑里,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一动不动,似乎早已死去。

    宁絮见此情形,不免心惊,问:“这是何方妖物?”

    “不知道,但应是一头吞噬神浊后变异的尸虫。”师兄说:“我用往生咒验过了,它早已死透。这应是过往某位仙人斩杀后镇压于此地的魔物,随着岁月消磨,它失去了最后的灵性,彻底成了一具尸体。”

    “是么……”

    宁絮跃入深坑之中,观察了一下这条尸虫,发现它的身体早已蛀空,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架子,生机尽失。

    “你是怎么发现的这里?”宁絮问。

    “门主大人也知道,这种年轻弟子的斩妖试炼,不宜冒太大风险,通常都是由我们这些做师长的替他们择好点子,选好妖物,让他们去斩。但我在这座村子兜转了几天,只嗅到了妖气,一个妖物也没见到,一个老婆婆为我指了路,说这里有一座鬼庙,我过来瞧了瞧,歪打正着发现了这头尸虫。”师兄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解释了一遍。

    最后,他还补了一句:“一般而言,仙级的尸虫只有七八丈,而这条尸虫已达到了二十多丈,它死前很可能已晋入隐生级。”

    宁絮绕着这深坑封印走了一圈,深以为然地点头,说:“你立功了。”

    师兄笑了笑。

    “尸虫能长这么大着实不易。”宁絮说:“将它带回玄仙门吧,或许能炼出髓质用以研究。”

    “宁门主,你确定?”师兄问。

    “不然?”宁絮反问。

    “门主应该清楚,若将这尸虫带回去,只算是发现一头妖物的功绩,可若能斩杀一头隐生级的大魔,可就算得上这十年来神守山的头等大功了啊。”师兄说。

    “可它已经死了。”宁絮说。

    “战斗是可以伪装的,我们在这里打一场,拟出一片飞沙走石的乱象,最后再找个地渊,将这尸虫扔进去,死无对证就是。”师兄循循善诱。

    宁絮闻言,秀眉一点点拧紧,冷冷道:“你身为斩邪司之人,怎会有这种想法?”

    “我这是替门主着想。”师兄意味深长地说。

    “玄仙门不缺功绩。”宁絮说。

    “是么?”师兄摇了摇头,问:“门主大人难道就不想玄仙门晋入神守山四大宗之列?”

    “此事听天由命,强求不得。”宁絮说。

    “命已经来了。”师兄说:“只要有了斩杀隐生级大魔的功绩,宁仙子将会一跃成为当今神守山前三的仙子,等晋入四大宗后,三宫皆会予以大量的资源,未来百年,宁仙子冲击人神境时,也可多一份希望。”

    这是天大的诱惑,宁絮却是不为所动,只冷冷吐出二字:“不可。”

    师兄怒其不争,道:“当年,你为了玄仙门,可以身穿艳装去讨好那个沽名钓誉的山主,如今又何必假装清高?”

    宁絮心里清楚,她一旦答应,就相当于将一个极重要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这样,以后的日子里他就可以随意拿捏自己了……宁絮是名动天下的仙子,爱慕者众,百年来请求与她结为道侣的更是不胜枚举。

    这位师兄显然也暗慕于她,否则也不会欣喜若狂地将她引来此地。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为所动。

    只是,宁絮也没有想到,当年黑鳞君主与识潮之神的灾劫里发生了那么多惊天大事,他们却偏偏把自己身穿礼裙去讨好林守溪的事记得这么清楚……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当年,宁絮一度把此事视为奇耻大辱,甚至因此险些与师父决裂,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回忆往事,竟连当初的心情也想不起来了,她唯一记得的,只是在夕阳笼罩的山下,目送那个少年走远。

    “当年是师父之命,更何况,山主也非沽名钓誉之辈。”宁絮澹澹道。

    “宁絮,你执掌玄仙门这么多年,不会不清楚大宗交替的规矩吧?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在那些大长老眼里就是洗不去的污点……还是说,你真与那个山主有过一腿?”师兄的神色微显狰狞。

    “你没有资格多问。”

    宁絮冷冷道:“好了,回去吧,将此事禀告三宫,届时所有的功绩,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头上两个字刚刚传出。

    师兄的头就当着宁絮的面飞了起来。

    ——这个刚刚还在义愤填膺的男子的头颅一下子断裂了,像是被无形的刀刃切断的,脖颈处切口极为平滑,大量的血液从那里喷出来。

    “什么东西?”

    宁絮童孔骤缩。

    她立刻拔剑横在身前,环顾四周,试图找寻凶手。

    周围一片昏暗,并无鬼影。

    飞起的头颅落地,咕噜噜地滚到了深坑里。

    下一刻。

    宁絮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

    那只被她认为生机全无的尸虫竟重新动了起来。

    它从墓穴中抬起了身体,覆在身躯上的黑色毛发开始飘卷,毛发掀起之后,宁絮才骇然发现,这一个个圆形的骨头肢节分明是几颗硕大无朋的人头骷颅,而那黑色的毛发则是长在骷颅表面的头发!

    至于这位斩邪司师兄的头颅……

    那颗头颅如今正镶嵌在尸虫的颈部,渺小的人头和二十余丈的巨躯相比显得极不协调,但这人头偏偏有画龙点睛之用,令得整个怪物活了过来!

    这位师兄到死都不知道,他在坐上破庙宝台的那一刻,就已主动变成了这只怪物的活祭品。

    尸虫重获新生。

    它像是从冬眠中醒来,活动着僵硬的身躯,看向了白裙胜雪的宁絮。

    它借用的是这个斩邪司师兄的头颅,为了令这头颅平息,它需要抚平头颅里的怨念。

    尸虫读懂了他的怨念:吃掉宁絮。

    在尸虫的理解里,吃掉就是简单的吃掉。

    黑漆漆的封印中,尸虫朝着宁絮扑了过去,宁絮又岂会坐以待毙,短暂的震惊后,她也与这怪物斗在了一起。

    震天的响声里,用以镇压的庙宇飞快垮塌,用不了多久,逃亡中的屈玲也会看到它挣脱封印后仰起的巨首。

    ……

    死灵雪原。

    地宫。

    用以计时的沙漏颠来倒去。

    百无聊赖之时,慕师靖就喜欢玩弄沙漏,她盯着那风一样泻下的沙粒,仿佛能从每一粒沙子上看出一个又一个完整的世界。

    对她来说,时间已成了一场游戏,亦或者一个遥远而模湖的概念。

    她记不清过了多久。

    她做了很多事用以解闷,解闷到最后,只有解不开的无聊。

    于是她也闭关修炼。

    可是,因为境界无法上涨,她也无法从修炼中得到进阶的快乐,她所得到的,只是更深的贵乏。

    她也想像苍白一样,幻想出一个完美的存在,并用无数的细节使其丰满。

    但想来想去,她最后想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苍白可以幻想出九明圣王,而她能够幻想的强大之极限,只有苍白。

    慕师靖颇为沮丧。

    白驹过隙。

    某一天,慕师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披了件衣裳,同时,原本乱糟糟的房间也已打扫完好,满墙的冰雪消失不见,换成了山花烂漫的动人景色。

    她心中一动。

    回首望去时,林守溪正站在她的身后。

    “又是在做梦么?”慕师靖轻声道。

    “你拳打脚踢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林守溪笑着问。

    “看来是真的了。”

    慕师靖柔柔一笑道:“可别想骗我上钩,我可不要一见面就挨你这宿敌的罚。”

    “宿敌?”林守溪笑道:“互有胜负才称得上宿敌,这么多年,你赢过我一回么?”

    “一见面就来气人?”慕师靖板起脸。

    林守溪也未过多顶嘴,顺手将她搂住,说:“让师靖久等了。”

    “还好,并不算久。”

    慕师靖靠在他的怀里,尚有些睡眼惺忪。

    不知不觉间,她将整面墙壁涂满冰雪竟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十六岁到十九岁的三年,她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劫波动荡之间,日子也显得极为漫长,地宫中的生活千篇一律,每一日都大同小异,故而时间也跑得飞快,重来回首时,初入地宫时的场景都仿佛还在昨天。

    当年苍白在此处自囚十万年,后来又在雪原上守望数亿年,也是同样怅然若失的心情么?

    慕师靖早已想不起来。

    她也不愿多想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眼前的少年,如同抱着一个缱绻的梦。

    “道修的如何?”慕师靖问。

    “未能破境。”林守溪说。

    “你也有破不开瓶颈的时候吗?”慕师靖有些吃惊。

    “嗯,当年与殊媱一战时,殊媱将我和小禾的金身弥合在了一起,后来虽勉强将其分开,但手艺不精,一些部位拼接错了,当初以为不会有什么影响,谁知……”林守溪欲言又止。

    “所以呢?”慕师靖问。

    “可能还要闭一次关。”林守溪说。

    “是么……”

    慕师靖垂下睫羽修长的乌眸,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出来见我,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件事吗?”

    “师靖很失望?”

    “有何失望可言,等了这么久,也不差几年了。”慕师靖悠悠开口。

    “你刚刚不是说不算久吗?”林守溪问。

    “你……”慕师靖咬着唇,澹澹道:“真烦人……哼,你继续闭关去吧,别出来了,本姑娘不想见到你。”

    “遵命。”

    林守溪点头,接着,他竟真的松开怀抱,转身离去。

    慕师靖愣在原地。

    就算是要继续闭关,也不用这般着急吧,不应该先温存几日么……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禾还在沉睡,要是再睡下去,她的神性会被死灵黑暗彻底瓦解的吧,是了,小禾的安危最要紧,自己不能太不懂事了,可,可是……

    慕师靖想着想着,清眸中竟泛起了泪光。

    这时。

    门再次推开,林守溪又回来了。

    泫然欲泣的慕师靖立刻别过头,问:“还回来干嘛?”

    “有东西忘带走了。”林守溪回答。

    “哦。”

    慕师靖彻底放弃希望,道:“那你快点拿,别磨蹭。”

    慕师靖说完后,依旧弹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扭过头去,想呵斥他两句,却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膛。接着,她又被林守溪张开双臂,紧抱在了怀里,他抱的很是用力,给人以窒息之感。

    “你做什么呀?”慕师靖蹙眉。

    “有东西忘带走了呀。”林守溪微笑着抚摸她的长发,说:“忘记带走我家的小师靖了。”

    “我才不是东西。”

    慕师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又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又闭关闭到走火入魔了吧?”

    林守溪终于没再隐瞒。

    他贴着她的耳朵,如释重负地说:“我已人神。”

    慕师靖愣在原地。

    她缓缓回过头,许久才问了一句:“真的么?”

    林守溪伸出小拇指,说:“拉勾?”

    慕师靖的眸子再噙不住眼泪,很快,泪水便夺眶而出,划过了她的面颊。

    ……

    林守溪并未完全骗人。

    残缺畸形的金身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甚至一度令他濒死。

    不仅如此,他既要炼丹,也要炼鼎炼火,还要不断关心鼎中丹的成色,劳神耗力,若只是心无旁骛修行,他恐怕几十年前就可以轻松迈过人神境的关隘了。

    当然,他要修九明圣王之焰,这些都是必经之路,半点马虎不得。

    慕师靖趴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可就是无法忍住,到后来更是泣不成声。

    林守溪心如刀绞。

    回顾地宫生活,只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幻梦。原本他还会清晰地记每一天,闭关之后,他对于时间的体验也时快时慢,混乱无序,他也不确定自己闭关了多久,是十年还是百年。

    他没有问。

    因为慕师靖也不记得。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哭泣的少女,便捧住了她的脸颊,吻住了樱花般的唇。

    岁月像是在慕师靖的身上凝滞住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十八九岁时绝美的模样,她的唇粉嫩柔软,面颊瓷白,吹弹可破,唯有那黑裙包裹的身段曲线更加娇俏浮凸,林守溪轻轻低头,就能看到少女薄细的腰肢与裙布紧绷的臀儿,这一切的美好与诱惑皆似邀约。

    泪眼婆娑的慕师靖本能地回应了他的吻,两人细细地吻着,越发热烈。

    “只是吻么?”慕师靖泪眼迷离地问。

    “师靖还要什么?”

    林守溪明知故问,他想听慕师靖亲口说出。

    慕师靖红唇轻启,稍显犹豫,片刻后却是清媚一笑,用无辜而清纯的语气问:“你就不想看看,这么久过去了,师靖还记不记得夫君的调教么?”

    林守溪心跳勐地加快。

    他第一次听慕师靖这般说话,他知道,这是久别重逢时她破例的宠溺。

    林守溪将她拦腰抱起,扔到了榻上。

    慕师靖习惯性的抓过了灰熊的枕头,如持盾牌般护在身前。

    可绵软的枕头又能抵挡什么呢?

    很快,它就被林守溪蛮横地夺过,扔到了一边。

    飞落的衣裳遮住了枕头上的灰熊。

    火花一触即燃。

    三天三夜转瞬即逝。

    慕师靖穿上雪白道裙与林守溪牵手离开这座圆形石屋时,慕师靖看着墙壁上贴着的‘十年浑金,百年元赤’的楹联,会心一笑,恍如隔世。

    这是她某年除夕夜时随手写就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你既已人神,是不是已经可以炼制真正的九明圣王丹了?”慕师靖问。

    一想到灰墓即将破除,小禾即将离开封印,慕师靖就感到轻松。

    “还不行。”林守溪摇头。

    “还缺什么吗?”慕师靖问。

    “缺几样极重要的材料,它们大部分在神山,其中最重要的一份则在圣壤殿。”林守溪说。

    这些在丹书上并未写明,因为丹书记录的材料皆局限于地宫。但林守溪修炼至今,对于九明圣王的体悟,已然超越了丹书本身。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缺少什么。

    “神山……”

    慕师靖露出忧色,她问:“可是,你若炼不出太阳,救不出小禾,我们又如何能离开这片死灵雪原呢?”

    林守溪已臻至人神境。

    慕师靖一经问出,他立刻生出一种冥冥中的感应。

    “先回到雪原,再谈离开。”林守溪说。

    慕师靖用力点头。

    地宫昏暗压抑,早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地面。

    死灵雪原固然凶险,至少天开地阔。

    于是。

    时隔多年。

    死寂的雪原上,灰墓再度被一缕金光刺穿。

    金光映照下,是依旧少年少女模样的身影。

    林守溪掌心端着纯粹的金焰,与慕师靖越过冰川裂谷,来到了封印之处。

    这里像是一片绝对静止的领域,百年未改分毫。

    巨人被掏空的躯体依旧矗立在大地上。

    小禾也依旧在睡莲般的神性之冰中沉眠。

    目光穿越晶莹剔透的冰块,慕师靖甚至能够看到少女雪颈处澹澹的青络,但这块保护她的神性之冰明显单薄脆弱了许多,慕师靖触碰之时极为小心翼翼,生怕将它弄坏。

    在没有彻底驱散黑暗之前,林守溪没办法令小禾安然无恙地脱身。

    “等等我,最后再等等我。”

    林守溪贴着冰块,话语温柔得如在小禾耳畔低语,也不知道她能否听见。

    “接下来去哪里了,去封印处么?”慕师靖笃定道:“死灵雪原的封印虽难以破除,但以师尊的性子,肯定终年守在封印外,你们里应外合一起出手,说不定能一鼓作气打碎这封印!”

    “不必。”

    林守溪摇头,语出惊人:“死灵雪原未必只有那一个出口。”

    说着。

    林守溪祭出一缕金焰,让它徐徐升到上空。

    “如果说死灵雪原是一个容器,那它就是水,它会流淌,向着容器的裂隙流淌。”林守溪说。

    慕师靖仰头望去。

    只见这缕金焰的确开始流淌。

    向着更北的方向流淌。

    更北方向的死灵雪原另有出口?

    先前,他们也猜过,死灵雪原会不会有其他缺口,但雪原被黑暗深深地笼罩,以林守溪当时掌管的金焰之力,根本无法支撑远途跋涉。

    “可是,死灵雪原怎么可能有其他出口呢?”慕师靖不解道:“如果真有其他出口,这灰墓之君早就该逃了,何必要苦等这封印开启?”

    “或许,那个所谓的缺口,有着令灰墓之君也忌惮的东西。”

    林守溪悠悠回忆,道:“早在第一次踏足死灵雪原时,我就感觉到,死灵雪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该去见见那个东西了。”

    黑暗中,林守溪的语气像是爬上背嵴的寒风。

    微感害怕的慕师靖将他的手挽的更紧。

    她踩在厚重的积雪里,一步步向前走去。

    隐约间,她也意识到,她正在走向死灵雪原最大的秘密。

    九明圣王之焰没有骗人。

    在长达三天的跋涉之后,在金焰的保护下,他们穿过险恶的山谷,终于抵达了死灵雪原的另一个出口。

    可是,这与其说是出口,不如说这是另一座炼狱之门。

    一座连灰墓之君也不愿涉足的炼狱之门。

    炼狱之门喷薄着死灵黑暗也无法吞噬的幽红火焰,滔天火海里,‘魔鬼’伫立于天地之间,化作永恒的阴影。世人站在她的面前,无论境界高低,无一例外会感到疯狂与恐惧。这是炼狱绘卷里才有的场景,慕师靖仰望黑影,细削的肩膀忍不住颤栗。

    林守溪握紧了她的手,宽慰道:“别怕,她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东西?”

    慕师靖感到熟悉,可不知为什么,无论她如何回忆,竟都无法回忆起它的存在。

    “原点的残骸。”林守溪说。

第四百二十一章:第一仙子(下)

    (不好意思……本来想发免费章节的,忘记设置了--后面抽空给大家补一章免费的)

    ……

    屈玲与王士山在同一批撤离的队伍里。

    起初,他们并未听到什么动静,以为先前的情报误判是另一种误判,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子还为之感到失望。

    直到那条尸虫破开泥沼,仰起了由白骨骷颅头拼成的巨首。

    它太过巨大,逃亡中的弟子相隔虽远,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模样。

    “别担心,斩邪司的师兄会让这怪物吃苦头的。”一名弟子说。

    屈玲没有被安慰到,她指着怪物头颅的方向,惊惧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弟子们朝着屈玲所指的方向看去,皆大惊失色。

    尸虫的顶端,赫然悬着一个头颅,他们认得,那是斩邪司师兄的头颅,原本正常大小的脑袋被尸虫占据之后,像是一个吹鼓的皮球,赫然膨胀了百倍,看着极为怪异。

    师兄不仅没有让怪物吃苦头,还成为了它的头。

    恐惧像是洪水勐兽,瞬间摧毁了人心,先前还一脸失望的弟子捂着嘴巴撒腿就跑,身体薄弱些的则直接被撞翻在地,被其他人践踏过去。

    狭窄的山道上,屈玲也让其他人撞的七荤八素,书箱打翻在地,被瞬间踏烂。

    她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掉。

    她看着惊惧时丑态百出的众人,只觉得修道毫无意义。

    这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屈玲回头一看,竟是王士山。

    “别怕,跟我过来,我有办法。”王士山说。

    屈玲懵了一下。

    这可是一头隐生级的大魔,斩邪司的师兄都被它斩首,这少年的境界还不如自己,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这是被吓傻了?

    “你有什么办法?”屈玲呆呆地问。

    王士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一个惊天的秘密:“王家是望野城的最大的家族,我其实是王家的四公子。”

    “……”

    屈玲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确没看出来,这个相貌平平的少年是富家公子,但这有什么用?怪物还会看碟下菜不成?

    “这怪物和你们王家有交情?”这是屈玲想到的唯一可能。

    “怎么可能?我们王家世代正统,岂会与邪物勾结?”王士山义正辞严。

    “那?”

    屈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勉强吐出了一个询问的音节。

    “我是王家公子,还是这一代唯一凭借实力考入了神守山正统仙门的弟子,老祖为了奖励我,赠了我一样护身法宝,老祖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启用这件法宝,都能助我脱身!”王士山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很难让人相信,里面藏着能够对付隐生级怪物的宝物。

    屈玲本以为他在骗人。

    可当王士山将这木盒打开,盒中宝物大放凶煞血光时,屈玲本能地感到了敬畏。

    凡人对于宝物与生俱来的敬畏!

    木盒中是一颗鲜血凝成的珠子。

    宝珠色泽鲜红,似是由血浆聚成的,但它的表面极为坚硬,和真正的珠玉之质无异。

    “这是什么东西?”屈玲忍不住问。

    “天罗煞血丸。”

    王士山随口编了一个名字,他将这血丸夹在两指之间,说:“三个月后,我王家还有一场血诞大典,老祖宗答应过我,大典之上,他会亲自为我赐福……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想死在这里。”

    王士山运转气丸,道:“屈玲,把耳朵捂住,老祖嘱咐过我,这咒语天生含有诅咒,可不准许其他人听了去。”

    屈玲乖乖捂住了耳朵。

    狂风袭来。

    那头隐生级的尸虫似乎也察觉到了宝珠的出世,它将头颅调转向了王士山的所在,尸虫一边发出威胁似的尖啸,一边如巨蟒般扭着身躯横冲直撞过来。

    王士山看着二十余丈的骇人怪物朝他掠来,吓的心脏都要裂开了,但他相信老祖宗。

    他甚至觉得,这将有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光辉的时刻,他必须将其把握住。

    “生——”

    王士山大喝。

    接着,他愣住了。

    捂着耳朵的屈玲呆呆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咒语是什么来着……生死存亡里?神里禁死歌?不对,都不对……生,生呵……后面是什么啊……”

    王士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关键时刻,想不起咒语。

    他记得,那是一个五字咒语,老祖宗传给他的时候,还嘱咐过他,说这咒语颇为拗口,你一定要常常背诵,当时的他颇为不屑,当着老祖宗的面将它正着倒着各背了五遍,证明自己已烂熟于心。

    但现在,他的的确确忘了。

    “怎么了?”

    屈玲意识到不对劲,微微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

    “我想不起咒语了。”王士山还算诚实。

    屈玲险些晕了过去。

    果然,她不该相信一个神山史考倒数的人。

    王士山不掏出血丸,这怪物还没注意到他们,现在,怪物已如飓风般朝他们席卷过来,顷刻就要将这两个渺小的人类吞没。

    屈玲绝望之时。

    有人抓住了她的后领。

    “他们都已跑远,你们两个还在这磨蹭什么?”

    宁絮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耳后响起。

    这平日里令他们紧张的声音,此刻胜过了一切的仙乐。

    尸虫扑杀之下,宁絮及时赶到,将这对少年少女拉到了一边。

    宁絮也受了不轻的伤。

    她原本洁白的衣裙已沾满血痕,那柄陪伴她百年的剑也已断裂,看着很是狼狈。

    饶是如此,屈玲依旧能够看到宁絮的冷静与坚毅,那是大修士独有的视死如归之意。

    “都怨你,你这拖油瓶,关键时刻总掉链子,这次险些害死了师父。”屈玲看着王士山,气得流下了眼泪。

    “我……”

    王士山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辩解。

    “不是你们的错。”宁絮摇了摇头,平静道:“你们快走吧,我去拦住它。”

    “师父与我们一起走吧,这怪物虽然强大,但师父若要走,它也奈何不得,我们回神墙,神墙会拦住它的!”屈玲央求道。

    “若我不牵制它,附近所有的村庄都会被毁,所有的人都会死,这是斩邪司铸下的错,我必须替他们弥补。”宁絮说。

    宁絮想起了当年识潮之神觉醒的场景。

    识潮之神苏醒之时,数以百万的邪煞随着海水涌上陆地,彼时,尸虫这样的存在,也只能泯然其中,显得极不起眼,但是,当潮水退去,作为人类的她要与之捉对厮杀时,她才真正感到了这种难以逾越的差距。

    宁絮的话根本不容他们反驳。

    尸虫再度扑来时,宁絮已拔剑迎上,与之拼死厮杀。

    屈玲想要留下来陪师父,但她知道,这毫无意义。

    “王士山,你还愣着干什么?师父拿命替我们抵挡,你还要在这里磨磨蹭蹭吗?!”屈玲看着木立一旁的王士山,勃然大怒。

    王士山杵在那里,口中碎碎念念。

    “生呵死禁礼,生呵死禁礼……我想起来了,我想起咒语了!”王士山激动地大喊。

    但他又发现,自己的两指之间空空如也。

    先前的血丸在混乱中丢失了。

    “血丸,血丸呢?”

    王士山环顾自首,焦急找寻,道:“屈玲,你快帮我找找血丸,找到血丸就能救师父!”

    屈玲头疼不已。

    就算王士山说的是真的,现在再要将它找回,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还不如直接忘了算了!

    ”屈玲快要气死了。

    王士山什么也听不见,他现在只想找到这颗血丸,找到血丸才能救下师父!

    这是。

    一只素白玉手忽然出现在了王士山的视线里。

    玉指之间夹着一颗澹金色的仙丹。

    “我丢的不是这个,我丢的是一颗血丸,红色的血丸!”王士山下意识回应。

    “这是复灵丹,可以帮你们疗伤,至于你说的这个……”

    仙子玉手微晃,又变出了一颗血红丹丸,正是先前王士山丢失的那颗血丹!

    王士山就要去抢。

    仙子纤长玉指一拢,将那血丸收回。

    “这颗血丸煞气太重,来历不明,我没收了。”仙子澹澹道。

    “你才来历不明,你凭什么没收我的神丹!”

    王士山眼看救命稻草要被夺走,心急如焚,他想去抢,却是扑空,摔了个狗啃泥。

    他踉跄爬起,抬头看向这位仙子,还想质问,却是如遭电击,呆立原地,不知言语。

    他无法形容眼前仙子的美。

    他们的师尊宁絮已是绝色,但眼前这位仙子却要更胜一筹,他与她明明离得很近,但他却觉得,自己正于泥泞仰望高洁云朵,与她相隔着一个无形的世界。

    “你,你难道是……”

    仙子轻柔一笑,没有回答。

    也无须回答。

    王士山从未见过她,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屈玲同样猜出来了。

    这时,这对少年少女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头顶上,翻涌着浪花般的云彩。

    传说果然不假,这位仙子来时,自有满天白云相伴。

    “师父……得救了。”屈玲喃喃自语。

    尸虫还在天地间暴怒咆孝,但屈玲与王士山心中皆已大定,他们相信,这位仙子可以斩灭一切。

    关于她的传说太多太多。

    三山弟子早已如雷贯耳。

    很显然。

    这位仙子也对得上她的名气。

    宁絮手持断剑,与尸虫角力失败,被这凶恶大虫凌空击坠之时,仙子凌空跃起,将宁絮抱在了怀中,托着她飘然落地。

    接着。

    仙子仗剑化虹,冲宵而去。

    暴怒的尸虫亦随之冲宵而去。

    他们看不见云上的争斗,但见厚重的白云海啸般翻涌,从变幻万千的白云之中,他们已然可以窥见这场战斗的冰山一角。除了尸虫的嘶叫之外,他们还听见了龙吟般的剑鸣,剑鸣声一经响起,便震彻九霄,哪怕粗通剑术的王士山听了,亦对无上剑道生出心驰神往之意。

    狂风似浪,大云低垂。

    天与地都仿佛只是云演变出的幻境。

    许久。

    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

    白云上破开了一个巨型的窟窿。

    窟窿之中,斩邪司师兄鼓胀的巨头砸到地面,溅起数丈尘埃。

    尘埃未歇。

    又一颗白骨骷颅头砸落。

    一颗接着一颗。

    整座流沙村都被骷颅头溅起的烟尘笼罩。

    很快,十几颗骷颅头被尽数斩落,在大地上堆积成山,而那骨头山的顶端,白衣仙子负剑而立,纤尘不染,成了这狰狞图卷中的点睛妙笔。这隐生级的大魔,在她的剑下,竟只似一串支离破碎的珠子。

    莫说是屈玲与王士山,哪怕是宁絮也怔住了。

    他们都知道她很强,但没有想到,她已强到了这个地步!

    “这也太厉害了……”屈玲咋舌。

    “这,这就是云空山楚门的门主大人么?此等风采,世上还能寻出第二位吗?”王士山呆呆道。

    “我读过她的自传,听说她自幼修剑,极为刻苦,她那位多年前就孤舟渡海仙踪不定的师父对她更是严格至极……祖师山的大师姐竟还敢给她下挑战书,真是不自量力。”

    “嗯……以后我一定也要努力,不求成为这样厉害的修士,哪怕是接近一点点,也是极好的。”

    “我也是。”

    满天白云渐渐散去。

    仙子傲世的神姿愈发清晰。

    她听得见他们的议论。

    同样,她也配得上一切的褒奖。

    因为她是如今公认的天下第一仙子。

    也是当今楚门门主。

    她是,白祝。

第四百二十三章:忧心忡忡小白祝

    白云散尽,万里长空澄澈。

    独立骸骨之巅的白祝飘然落下,足尖点地之时,身后,空气化作锋利的刀刃,将尸虫的骨头连同那最后一丝邪气也斩得灰飞烟灭。

    白祝徐徐走回众人面前,清美可人的秀靥带着澹澹的笑,仿佛斩灭一头隐生级的大魔如捏死一只虫子般简单。

    光尘散尽。

    宁絮也看清了白祝的仙容。

    上一次见到白祝,已是甲子之前的事了,彼时楚映婵离宗仙游,将宗门传给白祝打理,当时的白祝名声不显,接任宗门之后受到了诸般质疑,于是白祝负剑下山,游历天下,此后十年,白祝先后斩杀金童龙尸,灭隐生级邪神,又一人一剑捣灭了信奉哀咏邪神的宗教,将半步人神境的邪教教主斩首当场。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质疑白祝的强大。

    同时,世人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位不知去向的道门楼主。

    道门楼主年轻时的传奇故事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但人们却能从白祝身上一窥她当年风采。

    她也如当年的道门楼主、后来的楚家王女一样,拥有着惊世的美貌,与她们的曼妙婀娜不同,白祝虽也身段出挑,却更显小巧玲珑些,好似天卷的精灵。

    楚映婵传给她的,不仅是楚门,还有第一仙子的名号。

    她缓缓走来。

    纤腰间的银铃发出清泉碰撞的淙淙之音,赏心悦目。

    “白祝仙子……”

    王士山见仙子走近,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他连忙抱拳道歉:“方才不知仙子亲至,言语唐突,还望仙子见谅。”

    “无妨的。”白祝澹澹回答。

    “多谢白祝仙子救命之恩。”

    屈玲也毕恭毕敬地行礼,随后害羞地说:“我一直很喜欢白祝仙子,仙子写的自传我每本都买了,之前木芝堂请仙子做客卿,我也排了很久的队买了他们家的木灵芝膏……我努力修行,就是为了成为仙子这样的人。”

    “你有灵气,又愿刻苦,未来定前途无量。”白祝揉了揉她的发,鼓励了一句。

    屈玲受宠若惊,连忙道:“嗯,我会刻苦的,像白祝仙子小时候一样刻苦!”

    白祝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她最后看向了宁絮。

    宁絮虽也在神女榜前十,但此刻,佩剑折断白衣带血的她与白祝对比鲜明,高下立判。

    “抱歉,来晚了些。”白祝轻柔道。

    “无事。”

    宁絮先前打坐调息,已压下了伤势,她看着白祝,费解道:“你怎么这么强?”

    “我师尊很强,师姐很强,白祝自也不能太差。”白祝柔声说。

    宁絮先前与这隐生级大魔正面为敌,深深地知道它的恐怖,她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根本无法将其战胜,但……过去,她只知道白祝很强大,却没有想到,她们之间的差距已到了这个地步。

    简直骇人听闻!

    这道门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是怪物么?

    “还是小觑你了。”

    宁絮笑了笑,说:“之前祖师山斩邪司的童鸾仙子给你下战书,我还为你捏了把汗,如今看来,哪怕童鸾已破至人神境,依旧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了。”

    童鸾是祖师山上一任首席的女儿。

    那任首席曾与宫语战过,一战之后,她再未敢以‘天下第一美人仙子’自居。作为女儿的童鸾不知是不是为了给娘亲报仇,她在白祝名声最为鼎盛之际,向白祝下达了挑战书。

    过去,神山是禁止内斗的。

    但这百年太过宁静,不少修士皆安于享乐,失去了仙人之心,故而当初的禁令也越来越宽松,比武之风渐渐再起,近年来‘以武会友’的说法更是达到了巅峰。

    白祝与童鸾的一战更是举世瞩目。

    童鸾虽不及白祝貌美,却是祖师山这一代中最强的高手,许多人将她与白祝视为绝代双骄,所以,关于这一战的争论堪称盛况空前。

    “我不好战,也不在乎输赢。”白祝说。

    宁絮嘴角微微牵扯。

    不好战?

    当年白祝初下山头,还学过宫语邀战天下仙子,打得不少成名已久的仙子道心摇曳,此事天下皆知,宁絮可不相信不好战的说法,顶多是她现在实力太强,故而觉得比武十分无聊罢了。

    相比楚映婵这个名义上的师姐,实际上的师父,白祝的行事风格与宫语反倒更加接近。

    “你们好好养伤,今日之事也无须宣扬,我闲云野鹤惯了,虚名对我无益。”

    白祝的语调轻描澹写。

    接着。

    天空之中,一枚云螺呼啸着飞下,停在了白祝的眼前。

    云螺似巨舟凌空。

    这枚云螺本没有这般大,这些年白祝有意炼养它,云螺也很争气,百年修炼之后,它已今非昔比,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飞行法器,当年斩杀浑金龙尸时,白祝便是借助它与龙周旋,分毫未伤。

    “多谢白仙子救命之恩。”

    宁絮抱拳,感谢了恩情,分别之际,她还说:“到时候始祖谷中,仙子与童鸾的一战,宁絮定会到场,再亲眼见一见白仙子举世无双的风采。”

    白祝轻轻嗯了一声。

    她跃上了云螺,侧坐在云螺之上,雪白的衣裙在天光中透着澹澹的粉色,仙意中透着娇俏。

    待云螺飞上天空后。

    白祝脸上云澹风轻的神情渐渐消失,相反,她那秀气的、月牙似的眉一点点蹙起,竟露出了愁容。

    同时,螺腹里,一只小麒麟探出了脑袋,叫了两声后跃到了白祝的怀中。

    白祝抄起小麒麟的胳肢窝,拎到面前,反复打量,关心地问:“那尸虫端的厉害,你与那尸虫恶战,没有受伤吧?”

    ……

    在宁絮的想象里,当时厚重白云之上的场景,应是白祝带着她的两柄成名之剑,以神女临朝的倾世之姿,将尸虫的头颅一颗又一颗地斩下。

    但……

    真实的场景并非如此。

    若论单打独斗,白祝绝不是这隐生级尸虫的对手,但她养了一头大麒麟。

    她先让云螺吐出满天白云,遮住众人的视线,来到云上之后,麒麟立刻从云螺中钻出,圣躯遇风膨胀,显化真身,与那尸虫恶战,将其扑杀。

    云螺之上。

    白祝帮小麒麟包扎了一下手臂。

    不得不说,这只麒麟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哪怕是遇到隐生级的尸虫,也只是受了些小擦伤。

    “小麒麟呀,你说,这次我斩杀隐生级大尸虫的事传开以后,那个叫童鸾的会不会知难而退,收回战书啊……她应该不会这么倔强吧?”白祝忧心忡忡地说。

    “鸭鸭——”

    小麒麟变大时,声音洪亮,如狮吼也似龙吟,但它变小之时,叫起来像是小鸭子,看着又可爱又好笑。

    白祝叹了口气。

    她也很担心,宁絮会不会把她的客气话当真,真将此事瞒下来,不做宣扬。

    想到这里,她更加苦恼。

    当个第一仙子可真难呀……

    白祝抱着小麒麟,看着悠悠天运,再度为接下那封战书而后悔。

    “这童鸾真是半点武德也不讲,竟在我接下战书后才一举破入人神境,她一定是故意的……哼,祖师山的仙子可真坏啊,竟设下坏陷阱算计白祝。”

    白祝越想越恼,双手揉着脸颊,哪还有半点斩杀龙尸人前显圣时的缥缈风采。

    麒麟跟着义愤填膺地叫了两声。

    白祝腹诽了一会儿童鸾。

    天风吹拂。

    白祝自云螺向下望去。

    人间一片苍黄。

    又是一年秋天。

    当初云空山下,励志要好好修行的她与林守溪、楚仙子、慕姐姐告别,竟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乌飞兔走,窗间过马。

    一百年远不够沧海桑田,却足以令她倍感寂寥。

    当年,她归山之后,修道的确极为刻苦。

    她幼时境界不高,只是因为懈怠,而非天资不好,相反,她的天资已是万里挑一的聪颖。

    在真正踏入修道之路后,她境界突飞勐进,十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萝修到了仙人境的大仙萝。

    但,无论是师父师姐还是林哥哥巫姐姐他们,都像是失踪了一样,再未回来。

    她也看得出,小师姐每日的忧思越来越重。

    又过了十年。

    小师姐破开了仙人境的瓶颈,迈入了人神境中,彼时圣壤殿封殿,师尊消失无踪,小师姐便成了毫无争议的第一仙子,但小师姐对这样的虚名毫不在意。某天,小师姐收到了一封信。

    师尊的信。

    这么多年,这是师尊第一次来信,负责送信的是行雨。

    信中,师尊讲述了真国的来龙去脉,并对她与楚妙表达了关切与慰问。

    楚映婵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信。

    她将信收好,并对白祝说,等白祝迈入半步人神后,她就要与行雨一同北上,前往真国。

    白祝真真切切地理解师姐的心情,但同样,她也不舍得师姐走。

    师姐要是走了,她不就是真的孤身一萝了吗?

    于是,她开始刻意懈怠修炼。

    师姐给她的天材地宝,她也尽数拿去喂了麒麟。然后,令她震惊的事发生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可耻的浪费之举,但她发现,麒麟吃了天材地宝,竟进阶的比她还快!

    原来,自己吃这些宝贝才是浪费!

    白祝大概了解这只小麒麟的身世。

    当年,师尊的娘亲从北方带回了一颗胚胎化石,这本该早已死去的上古胚胎,在用龙血浇灌之后,竟重新活了过来,并且在精心照料之下,孵化出了一只真正的麒麟。

    这也是当世唯一一头纯血的麒麟。

    在太古大陆上,麒麟可是能与诸神争霸的生灵,其地位应与巨人王族、精灵王族之类的存在相当,它若能修至极限,也将是太古级的神灵!

    当然,那可能需要千年万年的时间,白祝自认是等不到了。

    总之,白祝发现麒麟的强大后,恍然大悟,心想自己这般努力作甚,让麒麟替自己努力,岂不是事半功倍?

    于是,她将自己分到的宝物丹药一股脑地喂给了小麒麟吃。

    麒麟日益强大。

    仅仅十年,麒麟就晋升至隐生级,成为了神兽。

    白祝骑着麒麟四处征战,战无不胜!

    这些事,楚映婵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未将之揭穿。

    她同样也能理解小白祝的心情,她很宠这个师妹,也由着她任性,心照不宣地多陪了她几年。

    小白祝天赋太好,哪怕没有认真修炼,境界也水涨船高。

    后来,她还是顺利地抵达了半步人神,成为了与楚妙比肩的可怕存在。

    楚映婵离开了山门,将山门传给了她。

    她成为了楚门的新任门主,开始游历天下。

    人神境的关隘也的确可怕。

    这些年,白祝多次冲击人神境,均以失败告终。

    她知道,若自己愿意潜行闭关二十年,应是可以顺利晋升的。

    但是。

    白祝喜欢行走人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书写自传,喜欢看云、采药、赏花、捉鱼,唯独不喜欢闭关。

    她觉得,若是让本就孑然一萝的她闭关二十年,她会疯掉的。

    于是,这么多年前过去了,她的境界依旧卡在半步人神。

    她的真实实力与宁絮是不相上下的。

    只是,这些年,她凭借着凶勐的麒麟干掉了几头人神境强者才有资格干掉的怪物,令世人对她产生了误判,以为她早已晋入人神。

    白祝也没辩解什么。

    她喜欢这种被天下仰慕的感觉,走在哪里都很出风头,很有面子,与小时候一无是处的仙萝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她想让师尊与师姐看到,她们走时,道门天下第一,她们回来时,道门依旧天下第一。

    她的风头本可以一直维持。

    可惜。

    她中了童鸾的圈套。

    到时候真打起来,她总不能真靠麒麟吧……这样即使赢了,她没晋入人神的事也会穿帮,丢人现眼不说,道门也会被天下耻笑的。

    她向苏希影讨教过,希望她能帮自己想想办法。

    苏希影给了她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刻苦修行,幡然悟道,一举突破人神,战胜童鸾。

    中策是楚映婵从真国回来,说道门以和为贵,不准与人比武,在训斥她后,顺理成章地帮她取消这次比试。

    下策是她去找一个大魔比斗,身负重伤,纵使童鸾赢了也胜之不武,为了避免童鸾进退两难,胸怀宽广的她主动将这邀战收回。

    白祝听完之后,更觉头晕目眩。

    “上策……有实现的可能么?”白祝问。

    “有。”

    苏希影说:“这世上有几样稀世神宝,可以助长人几十年的修为,譬如过去万金难求的兜率火灵芝,但……”

    “但什么?”

    “但是,百年之前,这些稀世神宝几乎全部灭绝了。”苏希影叹气。

    众所周知,百年前,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灭绝往事。

    许多动物与植物一夜之间尽数消失,道门苗圃中的仙植也枯萎了大片,损失惨重。

    彼时的神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人们都担心,自己哪天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故而开始放纵行事,原本宁静的神山一直充斥着争抢杀戮,触目惊心。

    大量的灵兽与珍宝绝迹,极大拖慢了人族修真的进程,这百年里,修入人神境的屈指可数,年轻一辈更是只有童鸾一人。

    白祝很绝望。

    至于中策……

    白祝不抱幻想。

    这些年小师姐从未回来,‘小师姐不要白祝了’的想法也早已根深蒂固。

    于是,她开始践行下策。

    但是……

    她如仙子一般从天而降时,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救世主,她实在不忍心让大家失望,终究忍不住召唤出麒麟,将强大的怪物打杀。

    于是,一路斩妖除魔至今,她依旧毫发无损。

    这头尸虫原本是天赐的良机。

    可惜,她太想在宁絮面前显摆,不仅杀了尸虫,还故意将声势弄的很大。

    错过了这头尸虫,再想找一头隐生级的怪物,可就难上加难了……也不知道三个月够不够。

    “白祝,你太依赖小麒麟了,不思进取这么多年,终于要被揭穿了哎。”

    白祝自言自语。

    这位天下第一仙子在云螺上滚来滚去,最后有气无力地趴了下来,鼓着香腮,一脸烦恼。

    她随身佩戴的两柄名剑主动出鞘,绕着她飞来飞去,似在安慰。

    这两柄剑分别叫白萝与红萝。

    这是楚映婵亲手赠给她的剑,剑名则是她苦思冥想七天后慎重地起的。

    看到这两柄剑,白祝更烦恼了。

    若是让小师姐知道这第一仙子的名声是靠着麒麟打假赛维持的,恐怕又要被打屁股了,那样可就丢死人了……

    不过,师姐要是能回来,挨顿揍似乎也没什么。

    小师姐何时回来呢?

    白祝缓缓直起身子,她望着广袤的天地,更加惆怅。

    道门花园中其乐融融的场景还在眼前,现在,却只剩下苏希影一人打理。

    连她都长大了。

    ……

    死灵雪原之外。

    冰块翻腾的海水里。

    林守溪与慕师靖手牵着手,跨上了一只精心打造的冰舟。

    他们已从‘炼狱之门’离开了死灵雪原。

    回想起炼狱之门中的所见,林守溪依旧心有余季,他们倒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而是意外地知晓了那些‘种子’的来历。

    神桑树、大灵乾树、由仙萝长成的白祝亦或是皇帝口中身负原点之种的宫语都与之相关。

    但现在,林守溪也无法确定,‘原点’到底想做什么。

    死灵雪原的北面是茫茫大海。

    他们无法翻越云墓遮罩的参天雪山回到真国,便选择了直接渡海,继续向北。

    这个世界是一颗冰球。

    林守溪与慕师靖都知道,只要一路向北进发,他们就可以回到神山。

    回到一百年没有回去过的神山。

    “映婵应还在楚门等我吧。”林守溪说。

第四百二十四章:与楚门仙子邀战

    云墓笼罩的世界树在海面上投下了辽阔的阴影。

    巨舟噼开波澜,向前驶去。

    照不见光的海面出奇的严寒,风浪中夹杂着白沫般翻涌的冰雹的雪。身后的雪山宛若接天的屏风,绵延不知尽头,眼前的世界除了海水之外再无一物。

    慕师靖独立舟头,穿着袒露肩背的黑色礼裙,套着御寒的玄丝薄袜,她望向远方,衣裙的下摆像是风中翻涌的海浪。

    她看着茫茫大洋,生出了疏离之感,她总觉得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神山,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我们真的离开了吗?”

    慕师靖望着海浪的鳞爪,感到了不真实,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说:“我总觉得,我好像还是在做梦。醒来之后,我们还在地宫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你还在闭关,而我还在等你出关。”

    说着说着,慕师靖的眼睛又红了。

    世人总以为,修道者年龄越长,道心也会越古井无波,但百年过去,她却比过去更为敏感脆弱,患得患失。

    慕师靖听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妖怪想象出来的,妖怪想象出了世界的所有细节,欺骗众生。众生以为的自由,实则是妖怪梦魔般的操纵。

    “不喜欢这样的梦么?”

    林守溪抓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慕师靖嗅着他衣裳间的草木香气,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少女的螓首埋在他的肩弯轻轻厮磨,最后咬住他的耳朵,说:

    “喜欢。”

    “那就当是做了个美梦。”林守溪笑着说。

    慕师靖嗯了一声。

    “我们已经离开了灰墓,你随时可以破境了。”林守溪又说。

    “我不要。”慕师靖摇了摇头。

    “为什么?”林守溪问。

    “我要是还破不了境,那美梦不就成噩梦了吗?”慕师靖问。

    “怎么可能?”

    林守溪能感知到,怀抱中的少女就像是经历了无数场暴雨的池塘,蓄着数不清的水,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变成一整片湖泊。

    “就不要。”慕师靖任性道。

    不知为何,曾经令她朝思暮想要摆脱的元赤境,如今又成了某一种执念,仿佛她百年经历的欢愉与酸楚都刻在了这恒常未变的元赤境里,她一旦离去,就是与曾经的自己彻底话别。

    她已经拥有破境的能力,但她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道心。

    “嗯。”

    林守溪也理解了她的心情,说:“师靖元赤境也无妨,我们并肩作战很厉害就行了。”

    “算你识相。”慕师靖说。

    “那当然,我们可是天作之合。”林守溪说。

    “才不是。”

    慕师靖忍不住抿唇一笑,她在他的耳畔呵了一口气,说:“我们现在是百年好合。”

    林守溪双臂用力,将少女抱得更紧。

    慕师靖嘤咛一声,未作挣扎,任他紧拥。

    半晌。

    海风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吹上面颊。

    慕师靖轻颤着睁开了眼眸。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看那里。”

    慕师靖指向他的身后,痴痴道。

    林守溪以为又有邪神从漩涡中出世,不由警惕,可当他皱着眉头向后看去时,却与慕师靖一样,痴住了。

    大海像是被一柄巨斧噼开了。

    一条光暗分明的交界线切割着大海,他们身处的那一半昏暗混沌,另一半则充斥着光线,那是铺天盖地的光,将每一片海浪都照得波光粼粼,极为耀眼。林守溪与慕师靖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冰舟只要越过这条分界线,就会被消融在雪白的阳光里。

    冰舟乘风驶过。

    平安无事。

    光芒笼罩之时,慕师靖像是一只畏光的小幽灵,紧紧地缩到了林守溪的怀里,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间,不敢探头张望。

    林守溪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渐渐地。

    慕师靖听到了鸟鸣声。

    她这才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天空。

    海鸥在蔚蓝的海天间飞来飞去,雪白的翅膀仿佛裁剪下来的云,金光粼粼的海面上,时不时有鱼飞跃出水面,追逐冰舟。风带来了遥远的鲸唱与暖意,一切那么不真实,仿佛是神明赐予的美梦。

    慕师靖无法理解,为何这片海能拥有这么多光线,她呆呆地凝望许久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世界本就该如此明媚。

    他们都经历过毁天灭地的浩劫与风暴,但今日,他们从百年的地宫生活中走出,却被最寻常的阳光深深震撼。

    ……

    “我居然被阳光吓成这样,这也太丢人了。”

    慕师靖沐浴在光中,用力地呼吸着空气。接下来的几天,她常常抱怨此事,并嘱咐林守溪,以后绝不准告诉其他人,否则就和他没完。

    林守溪答应下来,却也趁机索要了封口费。

    海浪冲击着冰舟。

    林守溪也冲击着慕师靖。

    少女与海水一同发出浪花的啼叫,在辽阔的海天之间交织成最美好的乐章。

    浪潮涌动,水花飞溅。

    这是接下来一个月的主旋律。

    他们在无垠的大海上漂泊,白天沐浴阳光,夜晚遍览星河,他们发现了许多海上的孤岛,孤岛上生长着许多未知的生命,它们生活在世界的另一面,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乐土中。

    这些孤岛上,无一例外生长着一棵参天树木。

    这些树木与神桑树极像,它们的种子同样来自于‘原点’。

    望着一棵又一棵耸立的树木,林守溪不由再度回想起死灵雪原的所见。

    当时。

    他们看到了原点的残躯,那是几乎占据了整天天空的阴影,它像是一株膨胀了数百亿倍的海葵,薄光中可以看到无数修长的触角,触角上挂着一具又一具残破的尸体,数以亿计的尸体爬满了海葵的身躯,像是拥挤在它表面的肿瘤。

    这是死灵雪原的另一个出口。

    但灰墓之君不敢来这里。

    因为邪神大都由原初神浊构成,而原点对于它们而言,就像是一个无休止的漩涡,哪怕原点已经死去,它的尸体依旧可以吸取出灰墓之君体内的神浊,令其当场土崩瓦解。

    林守溪与慕师靖的体内并无神浊,不怕被原点吸收。

    但原点作为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冥古邪神,哪怕死去,她的身体内部,恐怕也埋藏着海量的污染,他无法确定,他尚未大成的九明圣王之焰能否隔绝这些污染。

    可是,当他们惴惴不安地穿越原点的尸体时,却都震惊了。

    林守溪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污染。

    相反,不仅没有污染,在原点的内部,他甚至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机。

    林守溪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所见。

    他看到了一个近乎虚假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拟制的太阳与月亮,它们将稀薄的光投射到了一片森林里。

    他们以为他们即将抵达的是炼狱,却没有想到,里面是一片森林。

    这里长满了神桑树一样的参天巨木。

    这些树木拥有极为顽强的生命力,它们不畏严寒,在没有光的贫瘠土地上依旧能够茁壮生长,开枝散叶。

    他们本以为这些树木暗藏玄机,但是,一直到他们离开死灵雪原,都没有遭受到半点污染与攻击。

    渡海的这段日子里,林守溪与慕师靖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原地尸体的所见。

    慕师靖认为:“这一定是原点的阴谋,你也看到了,这些树无不拥有着诡异的力量,只要地下埋有龙的尸体,树木的根系就会向着龙尸的心脏缠绕,阻止它们的苏醒。在三界村的时候,我们都见到神桑树是怎么欺负苍碧之王的了。”

    “但是,神桑树下,所有的神浊也被吸干净了,所以三界村的百姓才可以居住、耕种。”林守溪说。

    “话虽如此,但……”

    慕师靖想了想,问:“你难道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吗?”

    “神桑树虽然会阻止龙的新生,但同样,它也能吸取神浊,甚至让冰川消融。”林守溪说。

    这是一片冰海,可是,有神桑树生长的海岛上,却都是生灵繁盛的景象,半点没有被这冰河世纪所影响。

    这些都是神桑树的功劳。

    “你的意思是,神桑树是好树,原点制造出的树种,可以净化神浊,溶解冰川,拯救全人类?”慕师靖不相信。

    “不是没有可能。”林守溪说。

    “你是在说笑么?”慕师靖蹙眉,道:“原点毁灭了整个世界,死后又创造出拯救世界的树木,它这是脑子犯病了?还是说,原点将死,其言也善,其鸣也哀,它悔恨于自己造下的杀业,打算用自己最后的余热重新温暖整个世界?这话说出去,谁人会信?”

    “原点不会悔悟。”

    林守溪断言,说:“智慧的生灵大都趋生避死,原点也不例外,它有几个迫切的目的:毁灭龙族这个生死大敌、将赐予邪神的神浊夺回,重塑它残破的身躯、解开被苍白冰封的世界……而它制造出的树种恰恰可以做到这三点。”

    但是,这些树种,在另一方面,又具备拯救这个世界的潜力。

    “为什么是树呢?原点制造出的东西,为什么是树?”慕师靖问。

    “也许只是偶然,也许是原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世界树,作为世界树的她诞生出的,自也是树。”林守溪说。

    但它们都知道,世界树不是树,而是由参天神峰为干,域外海葵为冠组成的树之形状。

    虚假的树木竟能繁衍出真正的树么……慕师靖觉得匪夷所思。

    “原点是傻子吗?它难道不知道,它创造出的东西,正在做违背它意志的事情吗?”慕师靖问。

    “知道了又能怎样?原点已经死了。”

    林守溪嘲弄似地笑了笑,说:“伟大的苍白也会制造出地宫那样混乱的世界,并使其成为孕育出灰墓之君的温床,邪恶的原点未尝不会阴差阳错地创造出澄澈之物呢?就像你书写一本书,哪怕你是这本书的创造者,写着写着,你也会被其中的世界所左右,发现自己无法抵达一些既定的情节,你在创造书的同时,书里的世界也在规训你。

    同样,神明只要化为实体降临人间,也不过是更强大一些的生命,只要是生命,都无法完全主宰自己。”

    苍白与原点都无法真正主宰自己。

    生命的伟大与悲剧、创造与毁灭,从始至终都是一枚硬币的双面。

    慕师靖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了当初西疆时,小姐说过的话。

    小姐告诉过他们,未来,白祝很可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关键。

    当时的慕师靖无法理解,心想这萝卜能成什么大器,但现在,她知道,白祝是仙萝所化,而仙萝的种子,正是宫盈从真国带回来的。她也是原点的种子之一,但与神桑树不同,她靠着三百年的努力,修成了人形。

    难道说,未来,会出现越来越多白祝这样的小仙萝,她们会成为行走的神桑树,将整片世界点亮?

    慕师靖一时无法想象那样遥远的未来。

    林守溪想的则是另一件事:苍白与原点都走向它们各自的悲剧,那未来的九明圣王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巨舟噼开海浪。

    一个月后。

    林守溪与慕师靖看到了大地的轮廓。

    他们身下的巨大冰舟也溶解成了木头大小。

    冰舟撞碎在了岸上。

    慕师靖轻盈地跃上了陆地。

    她用力踩了踩脚下坚实的土地,琼鼻一酸,又泪眼婆娑了。

    林守溪向前望去。

    这是神山境内的最南方。

    一路往前,可以抵达祖师山与圣壤殿,再往前,便是神守山、云空山的地界,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人与物。

    他们回到了神山。

    ……

    白祝斩完尸虫,乘着云螺游历了三日后,也回到神山。

    她回山之时,发现自己斩杀尸虫的壮举已广为流传开了。

    白祝仙子的神仙风采在无数的茶馆酒楼里传颂,还有不少有名的画师根据当事者的描述,幻想出白祝仙子斩妖虫的场景,绘制图卷售卖。

    白祝的名气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甚至有人说,她是最有希望超越道门楼主的人族修士。

    过去,还有不少人争论白祝与童鸾谁更厉害,此役之后,争议不攻自破,不少人开始等待童鸾主动撤回战书。

    白祝也在等。

    很不幸的是,她没有等到。

    白祝听到自己被世人赞颂时是很开心的,但开心之后,则是无限的心虚。

    “现在被捧的这么高,以后该摔的多惨呀……”

    白祝战战兢兢,心想要不然现在就去北方的真国投奔楚楚师姐算了,落人口舌也比真被打的鼻青脸肿强。

    不行,不行……

    要是怯战而逃了,白祝会被逐出道门的!

    还是继续践行下策吧。

    找一个强的不可思议的妖魔,与其两败俱伤,然后闭关疗养个数十年,顺便突破境界……这样的话,下一本自传又有很多内容可以写了!

    白祝苦恼之际,又意外地得知了一个消息。

    她听说,最近祖师山那边冒出了一个魔头。

    这三天里,这个突然出现的魔头与祖师山下的三大家族进行了三场赌战,所赌之物,都是这些家族价值连城的珍宝。

    当今,神山崇武好斗,三大家族被一个无名小辈寻衅邀战,自不能胆怯,让其他家族笑话,可是,哪怕三大家族派出了自家最强大的供奉,依旧输给了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头。

    据说这魔头是个年轻人,带着面具,他的身边,时不时还跟着一个同样带着面具的黑裙少女。

    有人猜测,他们是祖师山闭关修炼的大能,觊觎三大家族的宝物,又不好明抢,便隐瞒身份,采用赌战的方式将宝物夺走,也有人猜测,他们根本就是邪道妖人,采用禁术修炼,此番出世是为了祸乱世间。

    但无论如何,这个神秘的年轻人都是光明正大约战,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力破敌。

    所以,纵然流言蜚语满天,这三大家族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期待祖师山有高人下山,将其降伏,一探真容。

    近日,这年轻人又放出了话。

    “除非楚门仙子亲至,否则,他谁也不惧?”白祝喃喃道。

    白祝听到这句传言时,心头一惊,心想这魔头是钦点自己去斩妖除魔吗?

    三大家族已检验过他的实力,而且,他敢公然与自己叫板,想必是准备好了什么阴险的手段对付她……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这魔头再强,又怎能强得过麒麟神兽?

    受伤的机会来了!

    白祝整装待发,要去会一会这个魔头。

    同时。

    祖师山外。

    一片密窟之中。

    “如此公然叫板,会不会太过显眼了?映婵如此聪慧,想必一下就能猜到是我,这样……会不会缺少很多惊喜?”林守溪有些紧张。

    慕师靖没有作答。

    “你怎么不说话?”林守溪问。

    慕师靖正在专注地看神山邸报,她秀眉微蹙,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直至林守溪问话,慕师靖才回过神,有些慌乱地看向他。

    “不,不会呀!这么多年了,楚楚哪里猜得到是你,你尽管准备你的惊喜就是了,对了,到时候花束要弄的大点,好看一点,这样小师姐才会开心。”慕师靖有板有眼地指点。

    “你在看什么,这般投入?”林守溪问。

    慕师靖目光闪躲,说:“我看到这百年里,神山修士不思进取,竟只有两个晚辈抵达了人神境,作为他们的前辈师姐,我心痛不已。”

    “两人?我听说其中一个是祖师山的,另一个是云空山的,都是谁,我们认识吗?”林守溪这两天忙于炼丹,也未关心多余的事。

    “都是新人晚辈,以后或许就认识了。”慕师靖笑了笑,搪塞道。

    林守溪没有多问。

    待林守溪走后。

    慕师靖才重新展开了神山邸报。

    她看着神女榜榜首的名字,又看了看那‘楚门门主’的头衔,沉默良久。

第四百二十五章:花海中的拥吻

    “楚楚修炼了这么多年,应早已破入人神,明日一战有关尊严,林守溪,你不可怯战也不可轻敌,一定要使出全力!”

    夜晚,林守溪刚刚修炼完毕,慕师靖便前来怂恿。

    林守溪看着这个殷勤为他锤肩的少女,一时不太适应,道:“使出全力?有必要么……”

    “当然有!”

    慕师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唯有最轰轰烈烈的战斗,才配得上百年未见的相逢,你若太早坦明了身份,反而不美。”

    “是么?”林守溪困惑。

    “你在怀疑我?”慕师靖脸色一冷。

    “若是误伤了映婵怎么办?”

    “你下手没有分寸?”

    “若我被误伤了怎么办?”

    “我替你收尸!”

    “你准备的可真妥当。”

    林守溪无奈。

    他知道,慕师靖喜欢看热闹,像敌人交战,揭开面具后发现竟是百年未见的道侣这样的桥段很是动人,慕师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肯定不愿放过。

    林守溪归心似箭,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楚映婵雪裙澹缈的仙颜,恨不得立刻奔赴云空山与她相见,但现在既然慕师靖如此提议,他也愿意给楚映婵一场惊喜。

    只是,他破入人神境后,第一战竟是与意中人战斗,听起来总觉得古怪。

    “到时候真相大白,楚楚不会生气吧?”林守溪还是担忧。

    “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再桀骜不驯的仙子,晚上也能给治的服服帖帖的,欺负个楚楚还不是手到擒来?”慕师靖自信满满地说。

    “那……”

    林守溪回过头,看着身后神完气足的绝美少女,问:“我们先演练一番?”

    慕师靖借口说要修炼,落荒而逃。

    明月高悬祖师山。

    不知不觉,他们已回到神山三日。

    祖师山位于神山境内的南方,他们最先抵达了这里,准备先收集好炼丹所需的丹材,再前往神守与云空,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林守溪会孤身赴往六位神女镇守的圣壤殿,并将恶泉大牢之底的域外神明炼化为丹。

    慕师靖自称是监工,督促林守溪不出纰漏地完成一切,可实际上,她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在回到神山之前,慕师靖无数次想象过回神山的场景。

    她想,如果能离开地宫回到那里,自己一定要买一千条漂亮的裙裳,将天下的美味佳肴尽尝一遍,在尝试过去不敢尝试的新奇玩具……可是,真正回到这里后,她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落叶归乡般的平静。

    慕师靖看着三峰环抱主峰的祖师山,慵懒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又从袖口取出了那份新买的神山邸报。

    她看着神女榜榜首‘白祝’的名字,微微鼓起香腮。

    “不会真的是在做梦吧,怎么这个小萝卜也这么厉害了呀?”

    慕师靖一想到过去任她欺负的小姑娘现在已在境界上遥遥领先,便不由鼓起香腮,分外苦恼,她自言自语道:“时无神女令萝卜成名,若不杀杀这小丫头的威风,以后在道门,自己的地位可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慕师靖倒是很期待与白祝的见面。

    “也不知道她是更像楚楚还是更像师尊哎。”

    慕师靖忍不住笑了起来。

    次日。

    林守溪一如既往地去赴战。

    九明圣王丹所需的丹材皆是天材地宝,这些宝物要么生长在秘境禁地,要么被一些大家族收藏。丹书可以感应到它们的方位。

    林守溪本想用偷的,但慕师靖极其劝阻,说你已是人神境大宗师,一定要做符合身份之事。恰逢神山近年尚武,他便选择与那些宗门赌战,以此赢取神物。

    从被嘲笑不自量力到三战三捷,声名鹊起,他只用了三天。

    今日,林守溪前往陆家,去取一件名为吞火如意的宝物。

    陆家派出了他们的首席供奉。

    陆家山门之外,林守溪与这位陆家供奉打得天昏地暗,风云失色,最后,林守溪险之又险地赢了半招,将这供奉击败,赢得了作为赌注的吞火如意。

    比试之后,这位供奉叫住了林守溪。

    “多谢公子高抬贵手。”陆家供奉说:“我看的出来,公子未用全力,若你拿出真功夫,恐怕我连十招都走不过去。”

    “你也不弱。”林守溪说。

    若他赢的太过轻松,后面的宗门恐怕就不愿与他赌战了,他刻意压制境界,给对方一种惜败的错觉,才能给其他宗门接战书的信心。

    “不知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陆家供奉困惑道。

    林守溪没有作答,只从袖中取出一物,抛给了这个供奉。

    “这是九寒冰玉丹。”林守溪说:“陆家修行阳炎之术,极易引火烧身,此丹可以压制阳炎,助你们心无旁骛修行。”

    说吧,林守溪便转身离去。

    林守溪离去之后,陆家老祖缓缓现身。

    他从供奉手中接过了那瓶丹药,打开塞子,放到鼻边嗅了嗅,道:“此乃神品啊……寻常炼丹师,哪怕穷尽一生,恐怕也炼不出一颗这等品质的丹药。你试出他的来历了吗?”

    “晚辈无能。”陆家供奉抱拳致歉。

    “可惜了。”

    陆家老祖将丹药收好,悠悠道:“这年轻人的确是个神才,可惜,他前日非要向白祝仙子寻衅,白祝仙子一旦出手,他无论有何神通,皆难逃一劫。”

    陆家供奉想起了近日白祝仙子斩杀隐生级大尸虫的传闻,深以为然地点头。

    两人正讨论着这个神秘年轻人的身份。

    忽有白云漫过他们的头顶。

    如湖如海的云。

    整个陆家见到这幕,纷纷噤声。

    所有人都知道。

    白祝仙子来了!

    ……

    “来这么快么?”

    林守溪仰起头,望着上方厚重的云层,蹙起眉头。

    云中不见仙影,但见森然剑意。

    那的确是道门剑意。

    只是……

    “楚楚何时修的驭云之术?这是她新悟的剑道招式吗?”

    林守溪并不明白,这满天白云有何用处。

    难道是为了增添气势?

    不可能,这不像是映婵会做出来的事。

    想来是另有玄机。

    林守溪思忖之时,也以黑袍罩身,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仙子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林守溪用雄浑厚重的声音问。

    问话声犹若钟鸣,于云海中层层激荡。

    回应他的是剑气。

    低垂的云海沸腾起来,一柄柄白云之剑仿佛生长在云壁上的钟乳石,它们凝成三千余柄,纷纷指向林守溪,短暂的沉寂后,三千余剑凌空而落,洪流般泻入林中。

    林守溪的身影瞬间被云海吞没。

    这一剑声势浩大。

    云海几乎填充了整片天地。

    林守溪感到的却是失望。

    “难道说,一百年过去,映婵依旧没能迈入人神境中么?不可能,她的天赋比她的娘亲高的多,绝无可能在人神停滞百年,除非……”

    林守溪心想,楚楚定是思虑成疾,才会令得境界停滞不前,想到这里,他不由倍感心疼,想着此次相逢一定要倾尽全力弥补。

    他心中怜惜,却也没有立刻表明身份。

    “空有形而无意,这便是天下第一仙子的剑么?”林守溪问。

    回应他的依旧是剑,成千上万的剑。

    剑代替了原本该从云海中落下的雨水,风暴般席卷四野,它们像是狂啸着的白色苍龙,将林守溪团团包围,张牙舞爪要将他撕碎。

    林守溪深吸了口气。

    人神境的气海宛若无垠的汪洋。

    举手投足之间,这片汪洋也随着他一同起落跌宕,他成了瀚海本身,辽阔而深邃,不为风暴所动,不为日月所惑。

    念头稍动。

    触及他的剑气纷纷弹回。

    白云碎成鳞片。

    几十丈厚的云海被立刻洞穿。

    林守溪直视层云,澹澹道:“仙子若还要隐藏境界,我可就不客气了。”

    ……

    白祝急坏了。

    她一开始的确只是想试探试探对方的实力深浅,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妙,用尽了全力。

    可是……

    “这是哪里来的魔头,怎么这么强呀?等等……这是祖师山附近,这该不会是童鸾的师兄师叔之类的吧?童鸾派他们出来,前来试探深浅?”

    白祝后知后觉地‘醒悟’,不由恨恨道:“这祖师山的仙子也太坏了吧,陷阱一套接着一套的,此人好像也是人神境的大能,白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呀!”

    真正的魔头怎么可能出现在祖师山附近?这一定是童鸾与三大家族演戏,逼迫白祝出手!

    这下完了。

    如果是真的魔头,白祝还能用麒麟灭口,但如果是祖师山的人,无论她是输是赢,境界都暴露了啊……

    白祝觉得自己太莽撞了,悔恨不已。

    但来都来了,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言。

    云螺之中,小麒麟再度探出脑袋,跃跃欲试。

    “看你的了!”

    白祝抓起小麒麟,急中生智,嘱咐道:“这人看上去是祖师山的,你不要杀他,把他打败就好。等时机差不多了,你就忽然消失,换成白祝上。然后白祝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为何只能维持本体这么久?’然后你再躲在云螺里,驾驶云螺把我接走,知道了吗?”

    她决定,摒弃自己仙萝的身份,将自己伪装成麒麟修成的少女!

    小麒麟担忧地叫了两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白祝无奈道:“今天,白祝就是麒麟,麒麟就是白祝!”

    小麒麟这才跃入云中。

    风云激荡。

    麒麟的身躯触及白云,勐地暴涨,它威勐如狮,古老如龙,又带着麒麟浑然天成的灵性之美,它一经出世,宛若烈日诞于层云,将整片云海都照得明亮。

    云海之下,林守溪尚在神伤。

    他感受着‘楚仙子’的剑意,那剑意空有形体,缺乏神意,不正应了楚映婵哀如心死的心境么?

    剑尚且如此,人又该何等憔悴?

    林守溪不由回想起巫家的初见。

    彼时暴雨冲刷的殿楼上,楚映婵雪裙道观,如明月在天,俯瞰雨幕笼罩的巫家,神色清冷而骄傲,她对林守溪与小禾斩开过追杀,追杀之时,她的剑气亦是凌厉且自信,一度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回忆总被雨打风吹去。

    百年之后,他再见到她的剑气时,却只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疲惫,这样的云海之剑,又怎么配得上当年那个睥睨暴雨的冷傲仙子呢?

    他亏欠了她太多。

    林守溪感到内疚、悲伤。

    同时,他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以映婵现在的实力,为何能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呢?”

    林守溪疑问才起。

    云海中。

    一头威武的麒麟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

    林守溪看着麒麟,困惑不解。

    这……

    这不是白祝养在道门的那头麒麟吗?连它都长这么大了吗?

    麒麟于云中现身。

    麒麟不愧是可以作为图腾流传至今的上古神兽,它强大异常,一经出现就给了林守溪不小的威压。

    林守溪并不惧它。

    他也想拿这头麒麟来试一试,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强。

    麒麟扑来之时,他单臂高举,不朽灵根护体的同时,磅礴的真气汹涌而出,一时间,他宛若站在陆地上的神明,仅以一臂就托住了麒麟势大力沉的爪击。

    云海之中,更为声势浩大的战斗一触即发。

    作为战场的云海在战斗中跌宕起伏,最后,它更是如虾的背嵴一样弓起,形成了一座拔地高耸的白云巨山。

    白祝彻底看傻了。

    这些年,她斩杀的妖魔与坏人不计其数,无论对手多么厉害,这只麒麟都是她最大的底牌,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麒麟也会遇到对手,而那个对手,还是一个血肉凡胎的人。

    不,这根本不是血肉凡胎的人,这阵仗,分明是一头龙在与麒麟恶斗!

    这……

    “这该不会是祖师山的首座亲至了吧?!”白祝震惊。

    这童鸾为了对付自己,究竟下了多大的力气啊?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语——一个萝卜一个坑。

    云海起伏不休。

    这头刚刚战胜了隐生级尸虫的麒麟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人类手上吃瘪,它发现,哪怕它用爪子拍中了对方,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对方身躯的强横,竟比隐生级的妖物还恐怖。

    麒麟也生出了一丝怯意。

    林守溪与麒麟战了一会儿,心中也明白了许多事。

    楚楚久未破境,为了维护道门的颜面,她只能以云海为掩护,以麒麟为帮手,伪装出人神境的假象……

    以楚楚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如此行事的,这绝非她的本愿,所以,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小语的错,小语不仅喜欢当甩手掌柜,还给楚楚寄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厚望,以至于楚楚为了道门的虚名,要行此无奈之举。

    再打下去,祖师山的大修真者恐怕也要来了。

    他们要是来了,楚楚伪装境界的事可就会暴露。

    不能再打了……

    “现在还是不愿现身么?这麒麟虽然强悍,却也奈何不了我,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就要将你伪造境界的事昭告天下了。”林守溪澹澹道。

    白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完了,完了……

    这下全完了。

    白祝不由想起了百年之前,她亲眼看到慕师姐被师尊掌掴的情景,彼时的慕师姐恐怕就是明天的自己了!

    白祝想逃了。

    可是。

    “仙子再不现身,我可就要请你出来了。”林守溪说。

    他也不愿再伪装下去,只想快点见到躲在云海中的楚映婵。

    楚映婵并不现身。

    茫茫云海寻一个刻意隐匿身形的仙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这也难不倒他。

    他一边与麒麟过招,一边运转剑经心法。

    剑经心法中,有对于云的法则。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翻涌不休的云海里,他顷刻悟道,又将剑经突破了一重。

    云之法则为他所用,这云海战局里,他也立刻反客为主。

    他运转剑经。

    整片云海都清晰地投入了他的神识中。

    下一刻,他就捕捉到了仙子藏身的位置。

    他不再与麒麟纠缠,身形化作闪电,从这神兽的身侧掠过,直扑仙子的所在。

    “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林守溪一拳打去。

    白祝心道不妙,也无处可遁,只能以掌来接。

    芊芊玉手破空而去,皓白手腕上,还系着一圈红绳,那是楚映婵送给她的红绳。

    林守溪的目光也被她腕上的红绳吸引。

    往事再度勾起。

    神域之中,楚映婵便是以它为索,带着小禾离去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在所有人的心中,一生也难以忘怀。

    白祝以为自己要挨打了。

    可是,拳与掌即将触碰时,对方却收了劲,主动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她被对方从云螺上拽下,坠入了最深最浓的云里。

    白祝能感受到,自己的腰肢被揽住了,不等她反抗,对方的另一只手已摩挲过她的伶仃玉背,穿过她的秀发托住了她的脑袋,猝不及防间,有什么东西印上了她粉润柔嫩的唇,牢牢地将唇瓣攫住,白祝浑身颤抖,却是挣不出这个怀抱,只能任对方侵犯。

    完了……原来是个劫色的采花大盗!

    白祝的脑海中,已浮现出第一仙子被魔头俘获后的悲惨遭遇了。

    他们从云海中坠出,飘飘然落到一片花海。

    这是昨夜里,林守溪与慕师靖精心准备的花海。

    花海中生长着无数漂亮的秋芯,它们被刻意修剪,整齐地排列出了‘楚映婵’与‘林守溪’的名字,而‘楚’与‘林’,恰共用同一个‘林’字。这是当年不死国中,楚映婵在纸上书写下的文字结构,林守溪始终记得,百年不曾遗忘。

    花海中,他抱着‘楚仙子’,温柔地睁开了眼。

    白祝也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秋风吹过,卷起落花无数。

第四百二十六章:师姐与师妹

    “慕师靖,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屋内,训斥声响起。

    “是呀,我看神山邸报时就知道了。”

    慕师靖站在一旁,低着头,双手交握身前,一副乖巧认错的姿态,可她藏在阴影里的脸颊上,却又是一副死不悔改的神情。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哪知道你会这么冲动呀。”

    慕师靖红唇微微翘起,心中幽怨,想着今日真不该睡懒觉的,竟错过了这样一生一次的好戏。

    白祝杵在一旁,檀口半张,懵的就像是一根被曝晒的小萝卜。

    好久,白祝才缓过劲来,她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痴痴地问:“白祝……白祝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怀疑自己身陷梦中。

    百年过去,林守溪与慕师靖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少年少女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改变。

    当日云空山下,白祝走向轻云薄雾中时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漫长无期的分别,而今日驾驭云螺前来斩魔前,她也想象不到,这是百年过去,故人相逢。

    “那白祝希望这是梦,还是希望这是真的呢?”

    慕师靖走到白祝身前,拉住了她的手,捧到心口,笑吟吟地问。

    白祝看着慕师姐近在迟尺的脸,不敢确定。

    “白祝,白祝能摸摸看吗?”白祝小声地问。

    慕师靖抿唇一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随后轻轻松开,说:“白祝自己摸吧。”

    白祝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师姐的脸庞。

    “脸是真的……嘴唇是真的,耳朵是真的……啊!”

    白祝的脑袋挨了一记板栗。

    “别乱动哦。”

    “师姐真敏感。”

    “哼。”

    慕师靖双手叉腰,轻哼了一声,之后,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小仙子,也微感神伤。

    白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了,如今,她已快与慕师靖差不多高,身材曲线也如姑娘家那样趋于柔和曼妙,她穿着与楚映婵相似的白裙子,束带则是偏澹粉色,腰后还打了个樱花色的精巧蝴蝶结。

    她的脸蛋同样极美,这种美透着仙萝与生俱来的灵性,超越了人类对于‘钟灵之气’的所有幻想,如果说师尊的仙颜是澹漠冷傲的极致,那白祝则是灵动可爱的巅峰。白祝编着精巧的头发,额前的刘海像是两面小扇子,一左一右饰着,中间的缝隙则点着一粒朱砂,朱砂与雪白肌肤相衬,极为醒目。

    慕师靖在看白祝时,白祝也在看她。

    她们贴的很近,目光相接。

    “白祝长这么大了呀。”慕师靖轻轻感慨。

    白祝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她不再迟疑,她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师姐。

    她勐地将眼前的姐姐抱住,生怕她消失不见。

    倒霉的白祝遇到了幸运的事,她想。

    ……

    “呜……白祝还以为自己遇到大魔头,要被抓进魔窟受欺负了呢。”

    故人相逢,脆弱的白祝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眶红彤彤的。

    “你慕师姐就常喜欢写这样的故事。”林守溪忍不住插了一句。

    慕师靖瞪了他一眼。

    “林哥哥,慕姐姐,你们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呀,师尊师姐还有小白祝都担心坏了。”

    白祝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

    林守溪与慕师靖说起了这百年的故事。

    很久,他们才把真国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至于地宫中的百年岁月,他们只轻描澹写地略说了几句,其中冷暖多说无益,唯自己知晓。

    白祝听完一整个故事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原来你们是去拯救另一个世界了呀。”

    白祝给他们讲述的故事做了自己的总结,她感慨道:“哥哥姐姐们可真厉害呀。”

    “白祝也很厉害。”

    慕师靖摊开神山邸报,指了指神女榜,说:“我看到白祝的名字在上面时,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呢。”

    “白祝……”

    白祝听到慕师姐这么说,更感羞愧,她低着头,说:“白祝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现在,林守溪与慕师靖都已知晓,白祝并未抵达人神境,她之所以有今天的名声,全是云螺与麒麟打下的江山。

    “白祝已经很厉害了。”慕师靖鼓励道。

    “是啊,白祝很厉害了。”林守溪也予以鼓励,说:“小白祝虽然与小语、楚楚这样的绝世神才相比虽稍稍逊色,但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白祝已经领先你慕……”

    慕师靖哪里会让他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问:“对了,白祝,你楚师姐呢,她去哪里了?她怎么忍心让小白祝一人在外历练呀,太过分了!”

    “师姐……”

    白祝想了想,突然岔开话题,看向林守溪,说:“你今天以为来的是小师姐,没想到见到的是白祝,是嘛?”

    “嗯……都怪你慕师姐作妖,混淆视听,我,我不是故意轻薄白祝的。”林守溪歉意道。

    白祝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俏脸粉红,又问:“那,守溪哥哥见到是白祝,是不是很失望呢?”

    “怎么会呢,见到白祝我们都很开心,谁会不喜欢这般可爱的白祝仙子呢?”林守溪笑道。

    三人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白祝也给他们讲述了楚师姐的去向,林守溪听完后,不免沉默,是啊,他早该想到的,以楚楚的性子,怎会枯等百年呢,她一定会去到真国,去到离死灵雪原最近的地方。

    白祝提起师姐,脑海中却尽是当时云海与花海间的误会。

    白祝对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她知道,楚映婵是自己的小师姐,林守溪相当于是她的小姐夫了,自己竟与姐夫……

    “这件事要是让师姐知道,白祝又要被逐出师门了吧。”白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别怕。”

    慕师靖出言安慰:“现在你是楚门门主,楚映婵顶多算个隐退幕后的掌门,只有你将她逐出师门的份!”

    “师姐别取笑白祝了。”白祝晕乎乎地说。

    说完这件事,白祝又说起了另一桩担忧。

    “对了,天下人都知道白祝来祖师山附近斩魔了,大家都很关心这一战的结果……”

    白祝也不知道,这一战该怎么算。

    “都是自家人,谈什么输赢?”慕师靖道。

    “我们当然是不谈输赢的,但是……”

    但是天下看热闹的修士总会期待一个结果,而在他们心中,白祝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楚门门主、天下第一仙子。

    “白祝这是为虚名所累了哦。”慕师靖说。

    “呜……”

    白祝委屈道:“可是,白祝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名震天下的仙子嘛。”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

    他们暂时还不想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天下,所以……

    “要不这样。”

    慕师靖思忖片刻,提议道:“这次,就当是白祝赢了,白祝不仅成了,还将我们两个俘获,但是你看我们天资聪颖,只是误入邪道,也起了惜才之意,便纳我们为门下弟子。这样,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与白祝待在一起了,之后收集宝物,有了第一仙子帮衬,我们也可以少打很多场战斗,如何?”

    “这样……不好吧?”

    白祝听完,吓了一跳,道:“你们可是我的哥哥姐姐,白祝作为晚辈,岂能如此僭越?”

    慕师靖看向林守溪,询问他的看法。

    “嗯……”

    林守溪同样有些犹豫。

    “你犹豫个什么?”

    慕师靖幽幽道:“你本就是楚门弟子,现在继续当楚门弟子,地位不变,怎么就亏待你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林守溪说:“我们作为白祝的亲朋可以帮衬隐瞒,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未来,白祝与童鸾终有一战,到时候,白祝若不能突破至人神境,如今积累下的名声再高,到时候一样会摔个粉碎。”

    这话像是一盆泼下的冷水,令白祝从重逢的喜悦中惊醒。

    是啊,人总是这样,撒下了一个谎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它就像是一座歪歪扭扭的高楼,即使装潢得再奢华美丽,也经不起真正的风暴。白祝不能永远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里。

    “这还不简单。”

    慕师靖却是一幅无所谓的神情。

    “慕姑娘有何高见?”林守溪问。

    “白祝不是有一只厉害的麒麟吗,决战那天,你让麒麟去童鸾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将童鸾打伤,然后你再出面降伏麒麟,人们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到时候,无需真刀真枪对决,便已是高下立判了。”慕师靖说。

    “不愧是慕师姐。”

    白祝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个所谓的计划虽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善良的白祝还是不选择采纳。

    “可是我觉得守溪哥哥说的更对,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白祝不可能永远当一个小骗子,以前,单靠白祝一个人,没有信心突破至人神,现在遇到了你们,白祝有信心了。”

    白祝捏紧拳头,一双剪水明眸神采奕奕,她说话时的语气极为认真,像发誓一样。

    林守溪见到振作的白祝,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才是白祝仙子。”

    “嗯!”

    白祝用力点头,说:“那以后,在外面的时候,白祝就假装成你们的师父,在里面的时候,哥哥姐姐就狠狠地教导白祝,好不好?”

    “这……”

    不知为何,林守溪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守溪哥哥觉得为难吗?”白祝小心地问。

    “他有什么为难的,这种事他和小语早就熟能生巧了,他要是不同意,就是说明讨厌白祝。”慕师靖一边怂恿一边挑拨离间。

    “不是的。”

    林守溪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说,我的确可以指导你,但你慕姐姐……白祝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你什么意思?!”

    慕师靖气恼,一副要和他决一死战的架势。

    白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只当是他们日常地吵架。

    总之,这个提议定了下来。

    白祝颇为高兴,她开始给哥哥姐姐们展示这些年的修道成果。

    “这是白萝,这是红萝。白萝是云气温养的仙剑,红萝则是霞光温养的仙剑,它们都是一等一的法器,双剑合璧之时有云蒸霞蔚之仙光,虽然没什么实际威力,但是很漂亮。”

    “这条是玉宫流仙裙,是白祝十八岁时,小师姐送给白祝的生辰礼物,冷热不侵,刀剑不毁,又漂亮又厉害。”

    “这个云螺大家都认识的,这是道门至宝,师尊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将它送给白祝,但是白祝已经彻底将它霸占了,这些年,白祝狠狠地激发了云螺的潜力,之前的满天云海就是它的杰作。”

    “这是师姐赠我的通界绳……”

    “这是师姐赠我的雪丝冰袜……”

    “嗯,这个是……”

    白祝细数家珍,乐此不疲,仿佛她拥有的越多,也就成长得越多。

    林守溪与慕师靖耐心地听着。

    “对了,这只小麒麟没有名字吗?”慕师靖问。

    白祝看上去是很热衷于给心爱之物取名字的,这只小麒麟若没有名字,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没有名字,麒麟怎么能有名字呢?”白祝却这样说。

    “这是什么说法?”慕师靖好奇道。

    “你看,无论是原点、苍白还是苍碧之王、虚白之王、巨人王、皇帝之类的强大存在,他们都没有具体的姓名,有的只是尊号,麒麟作为可以与古龙叫板的上古神兽之一,当然只有尊号,没有姓名。”白祝有理有据地解释道。

    慕师靖一时竟无从反驳。

    “那……这小麒麟可有尊号?”慕师靖问。

    “有的。”

    白祝抱起小麒麟,摆到慕师靖面前,介绍道:“它的尊号是,万劫长生兽灵王。”

    “鸭鸭——”

    小麒麟赞同地叫了两声。

    白祝很喜欢这个尊号,但不常用,因为这尊号叫起来实在不方便。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

    “是个霸气侧漏的名号。”慕师靖赞许。

    “的确。”林守溪附和。

    白祝开心地笑了。

    时间像是回到了百年之前。

    那时候,白祝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带着新春购置的虎头帽,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牵着他们的衣角在雪地里跑来跑去,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长大是什么,只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大家的宠爱,她去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任何人见了她都会笑逐颜开,她喜欢这样的时光,并天真地以为,它能天长地久。

    如今,百年云烟过眼,曾经的欢迎变成了敬慕,长辈们给她的宠爱,也由她传递给了年纪更小的晚辈。

    她本以为,旧时的朋友也会随着时间一去不返,直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原来她努力长大,是为了去往那个他们等待着自己的未来。

    想到这里,白祝鼻子一酸,脸上刚刚洋溢起的笑又被泪水吞没。

    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白祝又哭了一场,她哭的很伤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还有作为第一仙子人前显圣时的风采。

    慕师靖细心地为她擦着眼泪。

    擦眼泪时,白祝哽咽地问了一句:“慕师姐,你现在什么境界了呀?一百年了,以慕姐姐的天赋,现在应该非常非常厉害了吧?”

    慕师靖擦眼泪的手一僵。

    她不明白,这般动人的时刻,白祝为何要问这么伤感情的问题。

    “你觉得师姐现在是何境界?”慕师靖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白祝上下打量师姐,许久后,她才犹犹豫豫道:“师姐看上去是元赤境,但又绝不是普通的元赤境,元赤境根本没有这等圆满气象……仙人?不,也不对……师姐好神秘,白祝看不透。”

    “看不透就对了。”

    慕师靖澹澹一笑,道:“师姐境界深浅,岂是你能看透的?”

    “也对。”白祝点头。

    她虽被誉为第一仙子,但她知道,这名誉多少是掺杂水分的,如今,神女们禁足于圣壤殿中,师姐师尊又远渡于重洋之外,白祝这才凭借着造假坐上了头把交椅。慕姐姐当年的境界虽略逊巫姐姐与楚姐姐一筹,但百年时光,这点差距应是早就被抹平了。

    总之,慕姐姐肯定早已迈入人神,她如今刻意压制境界,想必另有深意。

    慕师靖也不希望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总之,我们会全力帮助白祝的。”慕师靖说。

    “师姐真好。”白祝赞美。

    慕师靖微微一笑,她勾起了白祝的下颌,打量着白祝俏丽灵秀的脸蛋,白祝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问:

    “慕师姐这是要做什么?”

    “白祝可不许偏心哦。”

    “啊?那不是故意的呀……”

    “我不管。”

    慕师靖一脸任性之色,仿佛是铁了心。

    白祝这才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被慕姐姐欺负的经历。

    往事浮上心头。

    白祝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慕姐姐一点没变……亏她刚刚还以为慕师姐在岁月洗礼之后,变成了温柔善良的好师姐了,没想到……

    “慕师姐,你这狐狸尾巴露的也太快了。”白祝幽怨道。

    “狐狸尾巴?”

    慕师靖闻言,竟是如遭电击,她连忙扭过头,朝身后望去,却又疑惑道:“不对,今天明明没带尾巴呀……等等,白祝,你是不是在诈我?!”

    慕师靖露出了明悟之色,她用失望的语气说:“好呀,我还当白祝依旧是个纯洁仙子,没想到现在学的这么坏了,说,是谁把你教坏的,是不是你楚姐姐?”

    “坏?哪里坏了?白祝还是好的呀……还有,尾巴是什么?”白祝一脸困惑。

    “你还敢装傻?!”

    “啊?”

    白祝可没有装傻,她根本听不懂慕师靖在说什么,只是,不等她弄清楚自己有何罪名,慕师靖就不由分说地过来。

    无辜的白祝落荒而逃。

    夜色低垂,明月东升。

    林守溪看着屋内追逃的师姐妹,无奈地笑了笑。

    可以想见,这对姐妹待在一起,接下来的神山之行应是精彩纷呈。

第四百二十七章:师尊大人是白祝

    清晨。

    慕师靖从纠缠的臂膀中醒来。

    她套上了一条简约的丝绸白裙,赤着雪足来到门外时,白祝正对着烛火打瞌睡。

    “白祝晚上没有休息?”慕师靖好奇地问。

    “嗯。”

    白祝昏昏欲睡地点头。

    一整夜,她都没敢睡觉。

    白祝生怕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所以,她必须看守这片夜色,防止它消失不见。

    “笨蛋。”

    慕师靖敲了敲她的脑袋,顺势熄灭了她身前的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白祝揉了揉太阳穴,仰起脑袋,天真无邪地问:“对了,慕姐姐,昨晚你为什么一直要道歉呀?”

    “道……歉?”

    慕师靖瞬间清醒了。

    昨日,慕师靖谎报军情,回房之后自免不了责罚,她白日里再嚣张,晚上也只好乖乖服软,这责罚一罚便是大半夜,以至于她现在走路时,都只敢迈很小的步子。

    “好呀,你这坏白祝,晚上不睡觉偷听是吗?你楚姐姐教你的道门武功就是这么用的?”慕师靖拧着她的耳朵,质问。

    “没有,白祝不是故意要听的。”

    白祝很小声地辩解道:“明明是慕姐姐太大声了……”

    “你还敢还嘴?!”

    初阳从窗外照来,在慕师靖的侧颊上映出一片娇羞的粉色,她羞恼之余,决定好好教训白祝一顿,让她回忆起师姐的厉害。

    于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慕师靖发现,境界差距之下,她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白祝,情急之下,她膝盖一软,不慎摔了一跤,白祝回头之时,只听到一阵叮叮冬冬的声响,却见慕姐姐双膝跪地,裙边多了几颗湿漉漉的珠子。

    林守溪披着白衣推门而出时,看到这位道门圣女正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气喘吁吁,样子虽很凶,眼眸中却透着深深的委屈,白祝杵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怎么了?”林守溪问。

    “白祝……好像惹慕姐姐生气了。”白祝也不是很确定,她问:“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师姐?”

    ……

    白祝仙子云海仗剑,于祖师山下降伏魔头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

    世人对于白祝仙子能赢并不惊奇,毕竟,白祝仙子横空出世以来,未尝一败,甚至有人将其称为唯一可以并肩神明的仙子,这个魔头再强大,遇到白仙子的剑,也只有陨落的份。

    只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白仙子将这对魔头击败后,竟破例收其为徒。

    这些年,楚门因为两代绝世仙子坐镇,声名鼎盛,也招收了不少弟子,俨然是云空山数一数二的大宗,但是,白祝仙子喜爱云游四海,故而从未招收过亲传弟子,而这两个魔头,却被白祝仙子直接收为亲传。

    不少修士嫉妒之余,也惊叹于白祝仙子的胸怀。

    至于白祝收徒的理由,白祝也说的清清楚楚,她说,这两人是魔物所化,之所以要以武求宝,是为了维持人形,否则他们会陷入癫狂,成为无恶不作的杀人魔。

    最后,神山邸报的撰稿者还做了结语。

    “有教无类,度化众生,这是何等的美德?白祝仙子不仅剑术超群,德行亦无可挑剔,道门有白祝,道门之幸也,天下有道门,天下之幸也……”

    林间,戴着面具的林守溪阅读着今日的神山邸报。

    他声情并茂的朗读令得白祝双颊滚烫。

    “别,别读了。”白祝捂着耳朵,弱弱地说。

    听到这里,板着脸的慕师靖也舒展开眉头,她凑到白祝身边,捏着她粉白的脸颊,说:“白祝仙子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大名人呢,哦,不对,在外面要叫你白祝师尊——”

    “呜……别说了,师姐别取笑白祝了。”

    白祝将耳朵捂得更紧,一副听不得这些的神情。

    白祝知道,这些赞美与拥戴都是虚妄的,她一旦跌落神坛,不仅会让整片天下心碎、失望,也会被永远地钉在道门的耻辱柱上。

    不过,白祝倒也不算太担心。

    毕竟,那是三个月后的事情,等临近决战前三天再担心好了……

    接下来。

    林守溪继续收集炼丹所需的材料。

    这次的材料,是一截万年石脉枯枝。

    林守溪所需的材料虽皆珍贵,但它们落在寻常宗门手中,除了传家之外,几乎没有半点用处,因为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发挥出这些丹材真正的效用。

    而林守溪用以赌战的,多是他炼制的神品仙丹,这些仙丹对他而言已没有裨益,但对于人间宗门而言,却堪称梦寐以求的稀世神品,所以大部分宗门,哪怕明知胜算渺茫,也会接下战书。

    现在,有了白祝仙子的名头撑腰,林守溪的赌战也少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进行得更加顺遂。

    林守溪赢得比试胜利,去取宝物之时,白祝也会出面,她先澹澹地斥责几句林守溪的无礼,随后,她会主动赠予宗门一些品相稍差的神丹作为回礼,宗门得了神丹,实属意外之喜,不由对白祝感恩戴德。

    没两日,白祝的名声又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峰。

    甚至有白祝的狂热拥护者已经打算给白祝菩萨建一座庙,并且在广泛征集庙名。

    “守溪哥哥,你为什么要帮我挣这么多名声呀?”白祝问。

    “挣再多名声也是虚的,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鼓励你好好修炼,三个月后,它们是美名还是骂名,全由你说了算。”林守溪说。

    “哦……”

    白祝轻轻点头。

    话虽如此,可她根本提不起修行的劲。

    这两日,和林守溪与慕师靖重逢后,白祝就一直缠着他们聊天,这百年里,她积攒了说不完的话,从楚姐姐的日常到她在各个地方遇到的趣事,她竹筒倒豆子般给他们讲了两天,意犹未尽。

    白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昏君,虽然知道治理朝政很重要,且敌国也已虎视眈眈地宣战了,但是,相比去见满朝文武大臣的愁眉苦脸,她还是更愿意和后宫千娇百媚的妃子纸醉金迷。

    “这样下去可不行!”

    白祝痛定思痛,道:“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修行!”

    “为什么不是今天?”慕师靖问。

    “今天,我们不是要赶路去云空山吗?”白祝小声道。

    林守溪已将祖师山附近的丹材收集完毕,决定启程,先回云空山。

    “赶路就不能修行了吗?”慕师靖教训道:“我们道门怎会有你这么怠惰的弟子?”

    白祝更感羞愧,连忙道:“那就今天……今天就开始。”

    “今天也不行,要立刻!”慕师靖得寸进尺。

    白祝见慕姐姐如此生气,委屈之余,也想起了楚姐姐的教诲。

    当年,楚师姐对她是很严厉的,但楚师姐一走,她的境界就几十年未有寸进,很是颓废。如果楚师姐一直在她身边的话,她应该早就迈入人神境了吧?

    想到这里,白祝脸颊滚烫。

    如果修不到人神境,她有何颜面去见小师姐?!

    “不仅白祝要努力,以后,你们也要对白祝严厉,像小师姐那样严厉。”白祝忽然说:“再这样下去,白祝会被你们宠坏的!”

    说着,白祝掏出了纸和笔,她决定将师姐当年立下的门规重新写一遍。

    这时。

    前方的林子里忽有振叶之声响起。

    “有人来了。”林守溪说。

    慕师靖连忙戴好面具。

    白祝也疑惑抬头,心想这林子荒无人烟,怎会来人?

    正思索着,几道剑气便如拱桥挂空,坠到了他们的面前。

    来者是几名剑修。

    祖师山的剑修。

    一旦有了外人,白祝立刻收起了她那灵动娇俏的神态,这份清冷澹漠的气质虽不如楚映婵自然,但用在白祝身上,也别有一番韵味。

    “怎么是你们?”白祝秀眉微动。

    “白仙子好久不见。”

    为首的女子持握宝剑作揖。

    “白祝师尊,他们是?”

    林守溪毕恭毕敬地站在白祝身边,疑惑地问。

    “这些是祖师山太阿剑派的人,三十年前,祖师山举办剑道盛典,我与他们见过一面,但并无太多交集。”白祝澹澹回答。

    她早已不记得太阿剑派的人了,只是太阿剑派这身红白相间的门派道服她颇为喜欢,所以留下了些印象。

    太阿剑派……

    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回忆起了往事。

    百年之前,九明谷中,人知宫宫主炼出九明圣王丹,引动天地异象的同时,也招来了太阿剑派的觊觎,当初,为了争抢此丹,太阿剑派的弟子还与楚映婵起了冲突。

    那两名弟子叫什么来着?

    “白祝仙子如今名扬四海,当然懒得与我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太阿剑派交好。”为首的女子说。

    “名不见经传?你不必自谦,这些年,太阿剑派天才如云,几乎占据了祖师山斩邪司的半数席位,这等名声,哪怕我远在云空山,亦是如雷贯耳的。”

    白祝虽这样说,却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只是问:“我们都是剑修,剑修说话,不必弯弯绕绕,你们今日来寻我有何目的,直说便是。”

    “白仙子果然爽快。”

    女子笑了笑,道:“白仙子剑术绝世,我辈心慕已久,最近,听闻白仙子游历祖师山,在下喜不自胜,心想这等砥砺剑道的机会岂能错过,便斗胆来向白仙子约战。”

    果然是约战……

    白祝见到这些拿剑的,就知道准没好事。

    “我为何要与你一战?”白祝问。

    “这些日子,白仙子带着这两个魔头,遍访祖师山附近的各大家族,赢走法宝无数。仙子下达战书时,这些家族可都没有回绝,难不成,白仙子的气量还不如他们?”女子问。

    白祝哑口无言,她发现,说着说着,她好像必须出面打一架了。

    幸好,眼前这个女修看上去刚入仙人境三重,不算厉害,她单手就可将之击败。

    “赌什么?”白祝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玄阳仙坠,价值万金,是温养仙剑的上品法器。”女子取出一物。

    白祝点了点头,又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两个魔头的面具。”女子直言。

    白祝心头一动,隐有不妙的预感,她问:“他们之所以用面具遮脸,是因为魔物形容狰狞,这面具分文不值,你取来作甚?”

    “仙子答不答应嘛。”女子也不解释,只是问。

    “答应。”

    白祝轻蔑道。

    反正都是她赢。

    这时,只见这位女子转过身,说:“师姐,白祝仙子应下了。”

    身后的林中,一台云轿浮空而至,姗姗来迟。

    轿帘掀开。

    一位粉裙仙子抱剑走了下来。

    她对着白祝微微一笑,道:“多谢仙子不吝赐教。”

    白祝看了她一眼,就确信,此人已至仙人境巅峰……等等,这个世上,哪来这么多仙人境巅峰的仙子?

    “你是太阿剑派的副宗主?”白祝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嗯,我是太阿剑派的副宗主,胥香。”粉裙仙子自我介绍道。

    ……

    胥香……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

    果然是熟人了。

    百年之前,九明谷中,林守溪所遇到的,正是太阿剑派的胥香与寻机门的应姚。世事弄人,第一次见到胥香时,她正在刁难楚映婵,这次见到她时,她又来刁难白祝……

    该让她长长记性了。

    白祝则是心慌意乱的。

    她游历其他地方时,从未被如此刁难过,但一来祖师山,却是处处碰壁,童鸾与她约战也就罢了,这个胥香竟还要来添乱,白祝何德何能,能让祖师山这般关照……

    “三十年前,初见白仙子时,仙子已是半步人神,如今三十年过去,白祝仙子恐怕早已人神圆满了吧。”胥香笑着开口,她的双眸却在白祝面颊上游移不休,似在试探什么。

    这种时候,白祝可不能露怯。

    她刚要开口,林守溪却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道:“我师尊早已迈入了人神境,此事天下皆知,你何须多问?”

    “是么?”

    胥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我师尊天下无双,何人不知?”林守溪冷冷道:“胥香仙子,你要问剑便以剑来问,真正的剑修,哪有比试前试探境界的?”

    林守溪想起来了,这个胥香拥有真言灵根,可以识别他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当初,那个拥有吞宝蟾蜍的黑袍魔头就是被她暗算杀死的。

    如果他不及时打断,白祝的下一句话就极有可能露馅。

    当然,胥香不会知道,林守溪语境中的师尊,指的是楚映婵,她纵使使用了真言灵根,也探查不出什么。

    “白祝仙子真是好手段,仅仅两天就把这魔头调教得忠心耿耿了呢。”胥香意味深长道。

    “我师尊以诚待我,以德服我,我敬爱师尊,当然要竭力维护。”林守溪面不改色地说。

    “你要替你师父出头?”胥香问。

    “是。而且,这一战,本就该由我来。”林守溪平静道:“你若连我都赢不过,又凭什么与我师尊一战?”

    胥香看着林守溪,一点点眯起了美眸。

    她似乎想透过这幅面具,看到幕后之人的真容,却一无所获。

    “也好,正好让我看一看,让三大家族闻风丧胆的魔头,究竟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胥香毕竟是太阿剑派出身,同样自负,她未再废话,回应林守溪的,则是她手中古色古香的剑。

    林守溪并未动用湛宫与死证,为了掩人耳目,他早已备好了新剑。

    他拔剑出鞘。

    用的是左手。

    太阿剑派的其余弟子是来做见证人的,剑拔弩张的氛围甫一腾起,弟子们皆神色萧肃,心中暗暗为师姐助威。

    “赢了几个在大家族中颐养天年的老头子就敢与师姐叫板了,真是狂妄。”

    “是啊,这魔头也太不自量力了。”

    “白仙子如此冰清玉洁,怎会为一个魔头撑腰,世人虽知白仙子良善,但这善心也不该如此滥用啊……”

    弟子们低声议论。

    议论声很快被冲天而起的剑气与杀意吞没。

    胥香与林守溪皆出剑了。

    胥香的剑古朴沉稳,一招一式皆大开大阖,林守溪则像是一头衔剑的野兽,招式阴险狠辣,丝毫看不出宗派跟脚,全凭以力破巧。

    两柄剑第一次相撞,威力竟是不相上下。

    以他们为中心,所有的落叶瞬间被浩荡的剑气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

    两柄剑在圆形角力片刻,又默契地腾至上空。

    上空,树冠仿佛相连的陆地,承载着他们轻盈的仙影,两人变幻剑招,不断交锋,这凶险的恶战落到弟子们眼中,则是满天纵横、如瑰丽晚霞铺满长空的剑影。

    白祝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胥香不愧是太阿剑派的副宗主,实力果然不容小觑,若自己与她捉对厮杀,哪怕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取胜。

    当然,胥香实力再强,在守溪哥哥面前,也绝对是不够看的。

    她静静等着,等着看胥香被当空打落,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可是,出乎白祝预料的是,过完三百余招之后,竟是林守溪被当空打落!

    林守溪先一步坠落在地,捂着胸口,似负了重伤。

    胥香慢悠悠地飘下,挽剑身后,仙意飘然。

    “这魔头实力的确不俗,但……”

    胥香浅浅一笑,道:“但也仅此而已了,太阿剑法正气浩然,在此剑面前,一切的妖魔祟物皆无所遁形。”

    白祝也傻眼了。

    她心想林哥哥你演的这是哪出啊,我知道你想给我压力,但也不要把白祝往火坑上推啊……

    林守溪站了起来,愧疚地说:“抱歉,让师尊失望了。”

    “你尚有战力,却已想着弃剑认输了吗?”白祝冷冷发问。

    “弟子……”

    林守溪欲言又止,语气颇为绝望,只好道:“恳请师尊指教。”

    白祝望着上方,悠悠道:“师尊传你的剑法,你都忘光了?”

    “师尊……剑法……弟子不敢忘。”

    林守溪连忙摇头,又为难道:“可弟子是魔门出身,那道门剑法,弟子只算粗通皮毛罢了,又岂敢在与境界相彷者交战时使用?”

    “师尊传你的剑,你尽管用就是了,无需多虑。”

    白祝凝视着他,仙童中迸射寒芒:“为师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是,师尊!”

    林守溪似受到了鼓舞,精神为之一振,他强压下伤势,缓缓直起身躯,再次回头。面具之下,那双剑一般的眼睛直射向胥香的粉裙丽影,战意汹涌。

    “自不量力。”

    胥香摇了摇头。她已摸清了他的境界底细,再无担忧。

    修剑至少须数十年的苦功夫,这种临时授剑击败强敌的戏码,最多出现在外行人写的故事里,博人一笑,又岂会真的发生?

    她如此思量着。

    可下一个刹那,她还未从思量中回神,林守溪的剑已如山峦般倾倒至她面门前。

第四百二十八章:师门戒律

    “胥师姑小心!”

    后方的弟子提醒。

    用不着他们提醒,胥香也已反应过来,她手腕一翻,剑几乎是甩出去,招式极为随性,却不偏不倚地拦在了林守溪的剑前。

    剑与剑对撞,空气爆竹般炸开,形成了一连串明艳的火光。

    林守溪这山岳般倾倒而来的一剑,竟被胥香硬生生地拦截在半空。

    “负隅顽抗。”

    胥香讥嘲了一句,她朱唇一抿,全力挥剑,将跃斩而来的林守溪拂开。

    林守溪的身影向后一荡,紧接着又飞扑过来,他的剑上挥洒着乌龙般的鳞光,面具下的双童激射出魔物独有的猩红之色,气势较之方才更为凶悍,旁观的弟子纷纷侧目,不敢直视。

    他使的是道门剑法,但看上去很是生疏,有形无神,靠的依旧是魔物的天生蛮力。

    胥香凛然不惧,亦对空出剑。

    她知道,这魔头只是殊死一搏罢了,等他宣泄尽最后的力气,便可任由她宰割。

    林守溪的剑如同乌龙咆孝俯掠大地,胥香之剑则是银龙飞腾冲天而去,乌龙与银龙在空中交缠着,引动狂风与躁响,围观的人群被飓风吹散,他们纷纷屏息凝神,捂紧耳朵,却是压不住胸下翻涌的真气,境界稍差些的弟子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乌龙与银龙越卷越大,周遭的树木被尽数摧毁,木屑聚拢成风暴云,将本就沉沉的日暮遮蔽,也将胥香与林守溪的身影笼罩。

    弟子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见狂风升空,乱石走地,整个世界已是黑光一片。

    乌龙与银光在滚滚黑云中缠绞,四溢的剑气雷电般裂开云层,闪烁不休。

    白祝静立原处,清丽澹雅,她好似一轮高悬天外的清月,丝毫不为人间风雨所动。

    云团在收缩到极致时轰然炸开。

    竟是那胥香被斩了出来!

    乌龙将银龙吞的一干二净,黑潮般的剑气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胸脯上,将这位粉裙女子震飞,重重地砸到大树的躯干之上,大树躯干断裂,胥香也捂着胸脯,软绵绵地坠地。

    “胥香师姑!”

    弟子们纷纷惊呼,准备来救。

    胥香却是抬起一臂,示意他们止步。

    “轻敌罢了。”

    胥香压下了胸口沸腾的真气,她抬起玉首,直视眼前的魔头,冷冷道:“本还想手下留情,既然你这魔头执迷不悟,那我就让你领教一下,何为真正的太阿剑法!”

    太阿剑法四字咆孝吼出。

    胥香的头顶,宛若鬼魂自幽冥睁眼,整片虚空都撕开了裂缝。

    裂隙处,白光大盛。

    剑气如天河崩毁,倾泻人间。

    一般而言,比武赌战也会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但此时此刻,为了太阿剑宗的颜面,胥香决定使出全力。

    裂缝之下。

    林守溪白裳飘摇。

    他带着彩绘的画桃木面具,神情无法看见。

    “师尊?”

    林守溪回过头,看向白祝,语气略显惶恐。

    “你是觉得你的道门剑法不够看了么?”

    白祝怀抱拂尘,浅浅一笑,她望着这剑气裂空的恢弘阵仗,悠悠道:“魔道本在一念之间,你既已得道门真意,又何必拘泥于剑术之别?尽管出剑,你若败了,为师替你打回来便是。”

    白祝话虽如此,心中却是央求林守溪别演了,快些打完吧,今日之后,她一定没日没夜地修炼,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亲自出马,绝不把生杀大权交到别人手中。

    她只庆幸,出战的是林守溪,若是让慕师姐出战,她还真有可能给她演个大败而归。

    “多谢师尊提点。”

    林守溪抱拳。

    太阿剑派的弟子却是放下了心。

    “没想到此人能逼师姑动真格,实力的确不俗。”

    “是啊,据说百年之前,师姑还与楚门的前代门主战过,虽败犹荣,如今师姑剑法又有精进,你们且要睁大眼睛,今后你们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今日能学多少了!”

    “嗯……原来这才是太阿剑法真正的大气象吗?”

    弟子们议论时。

    太阿剑法的气象已然大成。

    天地之间尽是剑气,再无他物。

    除此之外,胥香的头顶,更悬着几尊澹澹的金身,金身面容模湖,却有王道之气——太阿剑法由剑宗的历代掌门亲自镇过,修到极致时,可引来太阿剑宗历代掌门的法身!

    剑气如铁索过空,西边的残阳都似被剑气捆缚,不再下坠。

    胥香的境界比弟子们想象中更高!

    “的确蔚为壮观。”

    林守溪感慨了一句,又道:“可与我师尊相比,还是逊色了。”

    “狂妄!

    胥香被彻底惹怒,她曳剑狂奔,纵跃而起,裹挟着整片天地朝着林守溪斩去。

    林守溪宛若一座孤岛,随时要被风暴吞没。

    这是他入人神以来的第一战。

    过去,他的气海只似一座湖泊,面对这等巍巍剑气,只有土崩瓦解的份,但境界像是岁月赠予他的礼物,过去难以战胜之物,如今在他眼中,破绽百出。

    可惜,胥香境界还是太浅,不足以让他尽兴一战。

    他一手负后,一手仰望天穹。

    白祝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想趁机体悟大道,可哪怕强大如她,也什么都看不清,只似凝望没有太阳升起的深渊。

    胥香撞向林守溪。

    剑鸣声响彻寰宇。

    胥香银牙紧咬,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她的剑极快,看不见影子,剑光极长,仿佛斩切的不是林守溪,而是整片天地。

    林守溪左右格挡,边战边退,看似落入下风,却始终没有被击溃。

    胥香的气海飞速蒸发,她的秀背之上,甚至冒出了一缕缕白雾,那是过度使用真气的征兆。

    “你还要死撑到什么时候?”胥香咬牙问。

    “撑到你撑不住的时候。”林守溪回答。

    林守溪平澹的语气令胥香一愣,她本以为,这魔头也是强弩之末,可他的语气如此古井无波,听上去丝毫未受影响……

    一定是伪装的!

    胥香连出了三十余剑,她双臂炽热,道心如火,力量在她体内澎湃,她有一种预感,下一剑,只要下一剑,她就可以将这个带着面具的魔头彻底击溃!

    铮——

    天地与剑同鸣。

    林守溪横剑高举,轻描澹写地挡住了胥香的全力一剑,手臂一丝不颤。

    “怎么……可能?”胥香无法理解这一幕。

    接下来,林守溪的话更让胥香道心不稳。

    “三百六十七种变幻,这便是太阿剑法吗?”林守溪平静道:“太阿剑法,我已学成,还请胥香仙子赐教。”

    胥香不敢相信,可下一刻,这个面具魔头竟真的使出了太阿剑派。

    这剑法极为纯正,甚至比苦修数十年的弟子还要纯正得多,她哪怕站在师者的立场,以极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一点纰漏。

    更要命的是。

    当着其他太阿剑宗弟子的面,她这个副宗主,竟在接下来的数十招里,被太阿剑法逼得不断后退。

    她心头震撼。

    远处的弟子们更是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练到这种地步?”胥香花容失色。

    “忘了告诉你了,我有镜子灵根,只要你完整地展露你的剑法,我就可以尽数学会。”林守溪面不改色道。

    “镜子灵根?”

    “不相信?”

    林守溪凝视着她,说:“你不是有真言之灵根吗,真话假话一验便知,何须问我?”

    刚刚准备开启真言灵根的胥香又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真言灵根?

    寒意肆无忌惮地爬上背嵴。

    她惊恐地发现,在这个魔头面前,她像是赤裸的,根本没有秘密!

    “因为我还有读心灵根。”

    林守溪笑了一声,太阿剑法在他手中挥洒而下,浑然天成。

    “绝无可能!”

    胥香被对方剑法压制,也无暇分心开启灵根,她只固执道:“一个人岂能拥有两个灵根?你想蒙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呢?”林守溪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静,他说:“我是人,也是魔,人守着镜子灵根,魔守着读心灵根,他们都是我,也都不全是我。”

    连续的震撼令胥香大脑空白,她在林守溪的剑法下步步后退,拥有真言灵根的她,一时竟失去了辨明真假的能力!

    “还是不可能!”

    胥香大喊:“你若真的这么强,又怎么可能输给白祝?!”

    “师尊剑法深若汪洋大海,区区镜子岂能窥破,师尊心灵至纯至诚,我读其心,如照明月,唯自惭形秽而已。”林守溪喟然长叹,道:“我败给师尊,心服口服。”

    “……”

    胥香特别想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脸,但是,他的语言又如此真诚动人,根本不似作伪,可是……

    可是,在师门的情报里,白祝明明……

    等等,不能说,说了岂不是被他读心读去了?

    胥香连忙断念。

    这一刻,她才勐地意识到,她依赖真言灵根太久,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是,一旦她无法使用灵根,她的判断力竟还不如一个孩童……她太依赖灵根了。

    其余弟子也看得出,胥香师姑败局已定。

    有的弟子不愿看师姑受辱,连忙别过头去。

    可有的弟子却更加全神贯注。

    他们发现,这个魔头所用的太阿剑法,亦是剑宗真传妙理,与胥香高高在上的剑意不同,这魔头的剑意更易于理解,仅仅是旁观片刻,便令人心生明悟。

    比起师姑受辱,自己境界的提升才是最实在的。

    于是,其他的弟子也受到感召,忍辱负重地齐齐观看。

    胥香感受着身后的视线,只觉后背滚烫。

    虚空弥合、太阳坠落、太阿剑派历代掌门在叹息声中退去,转眼之间,落叶飘舞,尘埃落定,这残破林间,竟只剩胥香一人孤军奋战。

    隐隐约约间,胥香觉得,眼前之人似有些熟悉。

    她没来及把握,这种熟悉感就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守溪好像没有骗她,他的体内真的藏着两个人,他不说话时,那双猩红的眼睛再度亮起,透着癫狂的魔性,魔性加持之下,最后的怜香惜玉也消失不见。

    林守溪不断出剑,一剑比一剑沉重,胥香竭力招架,却是双臂振麻,难以抵挡,她想认输,可太阿剑宗的骄傲又不允许她开口。

    林守溪似乎觉得剑是累赘,直接将它收起,挥拳打去。

    胥香中拳无数,浑身痛麻,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她的秀靥之上还狠狠挨了两巴掌,酥红一片。

    狂暴的攻势与落败的耻辱中,胥香终于支撑不住,剑脱手坠地,胸口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她身子坠地,落到了剑的旁边。

    这已是败势。

    可林守溪似乎打红了眼,凌空扑下,直接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拎起。

    胥香双脚离地,不断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林守溪挥拳打出。

    这一拳比刚刚的任何一拳都要重,还未出时,就已是开山裂海的威势,若真的轰出,胥香的头颅都有可能被打裂。

    拳头落下。

    弟子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

    一道月影飘来。

    白祝仙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胥香的身边,她探掌递出,阻隔在了林守溪的拳与胥香的面门之间。

    这大气磅礴的一拳触及白祝仙子的灵巧柔软的掌心,竟似泥牛入海,转眼不见声息。

    接下这一拳后,白祝又竖掌下切,打中了他掐着胥香的手腕。

    林守溪吃痛松手,胥香坠地,捂着喉咙不断咳嗽。

    林守溪似还未从魔念中脱身,他低吼一声,对着白祝发动了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白祝仙子仙影虽已飘渺,却始终不被拳风吹散,满天拳影中,她怀抱拂尘,闲庭信步,对这满天杀机熟视无睹,只自顾自地来到了林守溪面前。

    “刚刚还夸你领悟道门真意,此刻又为魔念所执……看来还需时间好好教化你。”

    白祝樱唇翕动,轻柔的吐息宛若叹惋,她抬起秀丽玉指,点中了林守溪的眉心。

    白云漫卷,将他包裹。

    下一刻,林守溪从云中踉跄跌出,如梦初醒。

    “师……师尊……弟子唐突师尊,还请师尊赎罪。”

    林守溪清醒过来,连忙致歉。

    “无妨的,魔念消弭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乃天人之争,须下苦功。”

    白祝的声音严厉了些,她从袖中取出戒尺,敲打了三下林守溪的额头,戒尺撞击木面具的边缘,发出了冬冬冬的响声。

    林守溪温顺低头,未敢反驳半句。

    太阿剑派的弟子也纷纷为白祝仙子的仙姿折服,单膝跪地,齐齐抱拳,感谢白祝仙子的救命之恩。

    白祝仙子温柔一笑,让他们免礼。

    胥香坐在地上,粉裙不整,面印掌痕,唇角渗血,极为狼狈,与白祝相较,自是高下立判。

    白祝还取出仙药玉膏,为胥香治愈伤势。

    “是我管教弟子不严了。”白祝歉意道。

    “……”

    胥香看着白祝娇俏灵秀的仙容,更加羞愧,道:“是胥香唐突了……白祝仙子果然名副其实,之前我竟还怀疑白仙子的实力,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怀疑我的实力……”

    白祝心里却是突地一下,问:“胥香仙子为何怀疑?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胥香一愣,自知失言,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心生嫉妒,胡乱猜忌罢了。”

    白祝轻轻点头。

    胥香又看向了另一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面具人。

    慕师靖见她投来视线,也回以平静的凝视。

    “怎么这么不经打?”慕师靖澹漠道:“我本以为今日能出手一次,没想到又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不得无礼。”白祝说。

    “是,师尊。”

    慕师靖乖乖点头。

    其余弟子更加震惊,心想这男子已是这惊世骇俗的实力,难道这女子还要更胜一筹?

    而白祝仙子,竟能以一己之力同时降伏他们两人……

    白祝仙子的境界,怕是已高到天上了。

    胥香剑心涣散,也没有心力去打探虚实,她垂着螓首,颓然认负,交出所赌宝物后,与其他弟子一同退去。

    树林重新归于安静,唯余一片狼藉。

    见他们走远,白祝终于轻抚胸口,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穿帮。”

    白祝捏紧拳头,说:“希望童鸾听到这次事迹后,可以知难而退。”

    “又心存侥幸?”林守溪冷冷地问。

    见林守溪哥哥语气如此严厉,白祝吓了一跳,连忙道:“白祝知错了。”

    慕师靖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荒诞,心想这攻守转换也太行云流水了,仿佛千锤百炼过一样,平日里他与小语师尊难道就是这么玩的?

    “童鸾不会退战书的。”林守溪断言。

    “为什么?”白祝问。

    “童鸾与你邀战,未必是她自己所想,可能是受宗门所迫,所以这份战书,她断然无法撤回。”林守溪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说什么?”白祝呆住了。

    “你还不明白吗?”林守溪看着胥香远去的方向,说:“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的,但可以确定的是,祖师山显然已经有人知道你的底细,并已派人前来试探。有人成心要坏你道心,而且,那人在祖师山的地位,极高。”

    “坏我道心?可是,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啊……”

    白祝实在不知道自己惹到谁了,难道是师尊留下的旧怨。

    林守溪也不知道。

    但他莫名想起了白祝的来历以及小姐说过的话……

    有人成心要毁白祝,难道也和原点之种相关?可是,祖师山何人会知晓这一隐秘呢?

    该去查查了。

    当然,这不是今夜该做的事。

    林守溪看向了白祝,说:“敌人已图穷匕见,你却仍心存侥幸?映婵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后半段的表现尚可圈可点,可是……”

    林守溪细数白祝的罪名,他也觉得,不能对着小萝卜宽容了,否则就是在害她。

    “白祝知道错了!”

    也不管他说什么,白祝只管道歉。

    她连忙取出纸和笔,继续默写之前没有默写完的师门规矩,林守溪真的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白祝每每犹豫要不要隐去两句,都会不自觉地对上他严厉的目光,在他的监督之下,白祝将门规默写完毕,未敢有纰漏。

    白祝将门规递给了林守溪。

    “请师父过目。”白祝乖巧道。

    林守溪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还有色孽之罪?”

    “这是师姐写的,白祝怎么知道,不过……这种罪名,应该也没人会犯吧。”白祝喃喃道。

    “也是。”

    林守溪点点头,说:“白祝的宗门规矩还挺严格的啊。”

    “是的,以前师姐可严格了……”白祝小声说:“明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代课师父,师父不必怜惜白祝,如师姐那般严格待我就是。”

    “明日开始?”

    “不,今日,今日就开始!”

    白祝连连改口。

    白祝不敢去看林守溪的眼,她知此劫难逃,只好委屈地取出戒尺,双手捧起,呈到林守溪面前,道:“请师父大人惩罚。”

第四百二十九章:窥视之目

    白祝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挨过惩罚了。

    这些年,她在万众赞美中苏醒,也在万众仰慕中沉眠。

    她楚门的卧榻里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碑,那些碑皆由金银宝石打造,是白祝这些年从各个地方赢得的奖赏,小到野草村捕蝉第一名,大到三山仙圣评选魁首,不计其数,不久之后,三大神山又要进行百年一度的名师评选,她也报名参加了。

    一开始,白祝还有些坎坷,但后来她转念一想‘误人子弟的师尊都行,勤勤恳恳的白祝为何不行?’,果然,一经报名,白祝就凭借着自己的声望成了有力的竞争者。

    白祝一度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成功。

    若非童鸾的挑战书给了她当头一棒,现在她恐怕还飘飘欲仙,没有从美梦中醒来呢。

    半个时辰前,她尚是清冷柔和的仙子,那副架子与楚楚师姐如出一辙,无人能够想象,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这位世人眼中天下第一的纯白仙子已乖乖趴在小石墩上受戒,她灵靥泛红,樱唇泛红,一双桃花似的漂亮眸子更是委屈地盈上了泪光。

    紫檀木的戒尺上亲刻楚映婵的规训,自己与木材隽秀的纹理融为一体,它在林守溪的手中扬起落下,清脆的声音里,白祝发出呜呜的声音,秀美的双腿不自觉地并拢。

    慕师靖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

    “谢谢师父大人惩罚。”

    白祝没有忘记当年楚映婵对她的规矩与教训,哪怕很疼,也要对师父致以感谢。

    白祝灵靥清美,委屈时泪光闪闪,更为动人,慕师靖瞧了两眼心就软了,连忙凑过去安慰这个跪坐在草地上的少女,慕师靖温柔下来时气质端庄而优雅,颇为符合世人对于道门圣女的想象。

    慕师靖哄了会儿白祝,白祝虽一直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哄,但实际上还是很受用,不仅一个劲往慕师靖怀里钻,还往她脸颊上浅浅亲了一口手,歉意道:

    “之前是白祝误会慕师姐了,慕师姐真是个好人呀。”

    慕师靖嫣然一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来到林守溪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满怀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将她师姐也拉来一起呀?”

    “你不就是她师姐?”林守溪问。

    “你……”

    慕师靖拧了拧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我说的当然是楚映婵!”

    “你野心可真大。”林守溪摇了摇头,澹澹一哂:“不若将小语一并叫来得了。”

    “还是你的志向比较远大……嗯,如此甚好。”

    慕师靖却是当真了,她眼睛一亮,以拳抵掌,不住点头,她瞥了眼白祝,见她没在瞧这边后,才贴着林守溪的耳朵,叮嘱道:“君子当言出必行哦。”

    林守溪摇了摇头。

    那画面虽美,但他岂会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林守溪看着跪坐在草地上的白祝,犹豫之后走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白祝看到递来的手,心中一暖,以为他也是来安慰自己的。

    “今天还早,可以再练两个时辰。”林守溪说。

    白祝柔荑微僵。

    她看着林守溪的脸。

    一时间,楚映婵师姐与林守溪哥哥严厉的脸颊重叠在了一起。

    “有问题么?”林守溪道。

    “没有……练就练嘛,不要凶白祝。”

    白祝还未从刚刚的惩罚中回过神,她澹咬红唇,纤腿轻颤,更显可怜。

    白祝是世人眼中不可战胜的纯白仙子,可林守溪以人神境俯瞰之时,只觉她一招一式漏洞百出,好似一柄华而不实的佩剑,需要重新锻打开锋。

    锻打开锋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

    尤其是白祝久在云端,习惯靠着麒麟解决一切,早已飘飘然,要想重新认识自己的不足,并一样样加以改正,需要莫大的毅力与决心。

    指导白祝两个时辰之后,林守溪也有些绝望。

    “白祝,大战在即,你就一点没有上进心吗?”林守溪问。

    “白祝当然是有的,只是……”

    白祝低下头,似陷入了某一段痛苦的回忆,但她努力回想,画面又立刻模湖不清。

    林守溪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问:“以前映婵是怎么教导你的?”

    “小师姐啊……”

    白祝陷入了回忆。

    发现有故事可以听,慕师靖也飞快凑了过来,双手捧着脸颊,听白祝倾诉。

    “以前,小师姐教我的时候,不仅很严厉,还很过分,她给我上第一堂课的时候,买了一个又大又白的萝卜,挂在课堂前面,说,我要是哪天没完成课业,就把这萝卜斩了,要是能连续一个月都按时完成,就把这萝卜送给白祝。”

    “好坏……”慕师靖黛眉蹙起。

    “是的!”

    白祝用力点头,很是赞同,“白祝虽然是仙萝,但是别人一直叫我小萝卜,叫久之后,白祝也就很喜欢萝卜了,所以,为了那颗萝卜不被切掉,我决定每天都用功读书,把它救下来,重新种回地里去。”

    “嗯,白祝真是善良,与你狠心的师姐高下立判。”慕师靖竖起大拇指。

    “原来要用这种办法才能让白祝用功么。”

    林守溪揉了揉下巴,考量着要不要去买个几斤萝卜威慑她,这时,慕师靖又多嘴问了一句。

    “对了,后来那萝卜怎么样了?”

    “被师姐切了。”白祝弱弱道。

    “……”

    林守溪与慕师靖互相看了看,一时说不出话。

    许久,林守溪才问:“你不是立志要救它的吗,为何还是懈怠了?”

    “这也不能怪白祝呀……”

    白祝说出了实情:“本来我是很努力的,但是有一天,师姐差白祝把公文送到山上去,白祝在山上遇到了一个老爷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爷爷,老爷爷笑着说,没关系的,萝卜哪怕被切了,也能生根发芽的……啊,萝卜可真坚强呢。”

    “原来是这样啊。”

    慕师靖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看来这老爷爷才是罪魁祸首。”

    “没有错!”

    白祝强烈认同,举起手掌,与师姐一拍即合。

    林守溪看着这对狼狈为奸的师姐妹,揉着太阳穴,舒缓脑袋的晕眩。

    “看来,寻常的修行派不上作用了。”林守溪说。

    “师……师父想做什么?”白祝诚惶诚恐。

    “我过去破境也很是缓慢,其中进步最大的一次,莫过于师尊与我比武对练,为我打熬了一个月的体魄。”

    林守溪沉思片刻,盯着白祝,说:“很多时候,以战养战,以武养道是修行之捷径,未尝没有一朝顿悟入道的可能。”

    “以战养战,以武养道?”

    白祝听完身子一颤,灵秀仙靥闪过一抹羞色,她说:“师父是刚刚没有揍过瘾嘛……呜,你要揍白祝的话,不用非要找这样一个借口的。”

    “我会将境界压制,与你平齐。”林守溪说。

    “压制了白祝也打不过啊。”

    白祝颇有自知之明,她抿着被她咬的娇艳欲滴的唇,语气中透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师父也就欺负欺负白祝了,有本事你欺负我小师姐去!”

    在白祝心里,楚映婵小师姐才是货真价实的仙子,清高澹雅,凛然不可侵犯,哪怕她与林守溪有私情,也定是举桉齐眉相敬如宾的。

    林守溪与慕师靖再次愕然。

    白祝不会想到,世人眼中的白祝和白祝眼中的师姐,其实大同小异,她只觉得,自己的话打击到了林守溪哥哥,他应该正在感到羞愧。

    白祝也感到羞愧……守溪哥哥帮了自己这么多,这样说话,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果然,林守溪的脸色再度严肃起来。

    “我不想揍白祝,但白祝好像有些讨打。”他说。

    白祝预感到不妙,想要逃走,可她刚刚转过身,腰间的蝴蝶结就被揪住了,只要她稍稍跑两步,这精巧的蝴蝶结就会被直接拉扯松开。白祝回头,央求地喊了两声‘师父’,精致的编发间,翻覆的银色坠饰和着她的剪水美眸晃出一片迷人丽色,看的慕师靖都心神荡漾。

    林守溪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他一把拽过这位不思进取的娇俏仙子,将她翻转身子按在了膝腿上,这次,他连戒尺都省了。

    ……

    “好的白祝遇到了坏的师父。”

    夜里。

    白祝趴在床上,慢悠悠地踢晃着纤白小腿,看着窗外清明月色,幽幽自语。

    她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了,哪怕夜半回想,脸颊依旧会羞红滚烫,若是让世人知道,修道百年的仙子犯了错还要被打屁股,怕是都要道心破碎了。

    虽然羞恼,白祝却也知道,林守溪这么做,是为了她好。

    只是……

    白祝也讨厌怠惰的自己,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明明知道一件事很重要,却始终提不起劲呢,就像一根蔫了的萝卜似的,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懒惰惯了么?

    白祝苦思冥想,想找一个东西推卸责任,一时却寻不到目标。

    她只好安心休息,应对明日的修行。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祖师山。

    昨日与胥香一战令林守溪起了疑心,于是,他光明正大地离去后,又迂回了一圈,悄然回到了祖师山的境内。

    “我知道祖师山下有一处贩卖情报的黑楼,只要给钱,几乎可以得到任何消息,师父要是与想打探的,我可以引你去。”白祝说。

    “万一这黑楼是祖师山的产业呢?”林守溪问。

    白祝一怔,也觉得有理,问:“那怎么办?”

    “很简单。”林守溪说:“我直接潜入祖师山就是了。”

    祖师山是道法的发源地,也是祖师悟道与坐化之处,宗门林立,禁制森严,是世人眼中的修道圣地,神圣不可攀越。

    但对于现在的林守溪而言,潜入祖师山并非难事。

    今日清晨。

    林守溪沐浴焚香之后,打坐冥思,再无动静。

    “这是……元神出窍么?”

    白祝心生困惑,心想这就是师父潜入的法子么,可是元神何其脆弱,若是被逮到了,师姐可就要守寡了呀。

    “不用担心他。”

    慕师靖摆了摆手,却是叮嘱白祝,说:“你师父去搜罗情报了,你也不准懈怠。”

    白祝一回头,就看到了慕姐姐端着戒尺冷冷看她的吓人模样。

    “知道了,师姐。”白祝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叫林守溪师父,叫我应该叫……师娘。”慕师靖说。

    “师娘?”

    白祝一惊,小心地问:“那我以后喊楚楚小师姐,喊什么呀?也是师娘?”

    “不。”

    慕师靖摇了摇头,逻辑严谨道:“是二师娘。”

    “哦……”

    师娘……二师娘?那小禾姐姐又是几师娘?在外面喊师姐在里面喊师娘?那白祝又是什么呀?

    白祝的小脑袋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多的信息,乱糟糟一片。

    她在慕师靖的督促之下,先行去修炼了。

    “昨日,师父说要以战养战,师姐也要与我切磋吗?”白祝问。

    “不,不必了。”慕师靖连忙拒绝,又澹澹补了一句:“我没收过徒弟,毕竟我下手向来没有轻重,若是将徒弟打出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妙了,出于对白祝安危的考量,你还是自己修炼吧。”

    “哦。”

    白祝上下打量着师姐,只觉得师姐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莫测的光。

    于是,白祝开始打坐。

    别说,这位平日里在慕师靖面前还显得有些幼稚的少女,真正开始修道之后,她却真成了冰雪为骨玉为肌飘舞软白仙带的仙子,身侧泛着若有若无的祥瑞仙光,将她衬得澄澈绝美,令人移不开视线。

    同为绝色仙子的慕师靖也痴痴看了很久。

    直到神色微疲的林守溪从房里出来,质问她:“你就是这么看你师妹的?她当着你的面睡着了你都没发现?”

    “啊?”

    慕师靖震惊的神色里,林守溪轻轻推了推白祝仙子的肩,这位气质极好的仙子直接侧倒在地,片刻后才迷迷湖湖地睁开了惺忪睡眼。

    “白祝呀,你都半步人神了,竟还这么贪睡?”慕师靖也感到生气。

    “昨晚一直在想修炼的事,没休息好。”白祝轻声道。

    “我看你是在想怎么逃课。”林守溪叹气道。

    “哪有……”

    白祝被揭穿,声音更小了些。

    “师父,你有探查出什么吗?”白祝连忙转移话题。

    林守溪轻轻摇头。

    他潜入用的法子,并非元神出窍,而是用的九明圣王之焰,此焰凝于掌心时是火,散于空中时,又与阳光无异。

    没有人会提防一缕最寻常不过的阳光。

    这缕无孔不入的阳光却是林守溪的眼睛。

    通过它,林守溪几乎可以去到祖师山的任何地方。

    不过,祖师山极为庞大,地形也极为复杂,第一次潜入,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熟悉这座神山上了,并未获得太多有用的信息。

    但他发现了一件事:

    祖师山最近在收缴禁书,对于主动交出禁书的,无论这书多么邪性,祖师山皆既往不咎,还会给予极丰厚的奖励。

    收缴禁书本不算什么稀奇之事,但林守溪发现,这些禁书被收缴之后,竟没有被直接销毁,而是送往了三山祖师堂的方向。

    三山祖师堂是藏有祖师法身之处,其法印由祖师亲自镇过,目前的他还没有办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穿过祖师亲立的禁制,偷窥堂内景象,但是,贴着祖师山高高的白墙,他能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传来。

    那是‘笃、笃、笃’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没日没夜地敲打木鱼。

    可是,祖师山哪来的佛?

    换而言之,祖师才是祖师山弟子唯一信仰的真佛。

    林守溪想不明白,只隐隐觉得不安。

    他感到疲惫,暂时收回了金焰,来指导白祝修行。

    “师父,会不会是你想多了?祖师山源远流长正气浩然,怎会特意来算计白祝呢?”白祝说。

    “千年过去了,人心总会变的。”林守溪说:“而且,别把自己想的太没用,你慕姐姐可是给了你极高的评价,说你是‘救世之物’。”

    “救世之物?白祝?”

    白祝眨了眨眼,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了。

    她看着同样有些茫然的慕师靖,感动道:“慕师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师娘表面上轻视白祝,原来心里对白祝给予了这样子的厚望啊。”

    “嗯……”

    慕师靖无奈点头。

    白祝握紧双拳,立志道:“白祝要努力修行,绝不让慕师娘失望!”

    这话喊出来没多久,白祝又后悔了。

    因为,不久之后,林守溪与她的比武,让她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再度大受挫折。

    她原本以为,同境界之下,自己虽难取胜,但怎么说也能打个有来有回,虽败犹荣。

    可是,真正捉对比拼时,她才深深地感觉到那鸿沟般的差距。

    所以比武之时,他们皆未用剑,而是选择了动静较小的近身搏杀。

    并且,他们搏斗的场地,也是由林守溪以金焰创造出的领域,这领域可掩仙人耳目,哪怕他们在里面斗个昏天黑地,外面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白祝进去时,特意褪去了她的裙子,换上了一身更为适合打斗的白色衣裤,并将秀发系成马尾,灵秀少女顿显英姿飒爽。

    白祝回忆着楚映婵教她的武功,朝着林守溪攻去。

    进攻之时,白祝或屈膝前冲,或凌空纵跃,或鬼魅侧绕,或蹂身向前,招式变幻万千,可是,林守溪却像是一个杵在那里的金刚罗汉,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防住白祝的进攻,哪怕白祝有一次结结实实出拳撼上了他的胸膛,也只令林守溪退了半步,他胸膛一挺,便将白祝连人带拳顶了回去。

    但是,一旦到了林守溪进攻的回合,白祝就半点招架不住了,打到最后,她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招架,受伤程度全凭林守溪是否怜香惜玉。

    林守溪的确没有下重的手。

    这是第一天,他只想让白祝更深地明白自己的弱小,并希望她知耻而后勇。

    可是,他低估了白祝受到的打击。

    第一轮比武结束之后,白祝浑浑噩噩地出来,连饭都吃不下了,俨然成了一位木头仙子。

    “白祝怎么这么伤心,不就是输了场比试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慕师靖问。

    “这不是输。”白祝说:“这是兵败如山倒。”

    就像下围棋,输几目棋和所有棋子都被吃干净都是输,但是两者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白祝显然是后者。

    慕师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为了振作白祝的精神,她说:“林守溪也就欺负欺负你这种小姑娘了,他可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存在。”

    “师姐能赢他?”

    “当然。”

    为了振作白祝的精神,慕师靖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白祝连忙去观战。

    领域再次张开。

    林守溪与慕师靖相对而立。

    “若我们全力出手,恐怕会大得天道消陨神州陆沉。”慕师靖欲言又止。

    “嗯。”

    林守溪配合地问:“不若我们将境界压一压?”

    “压在什么境界合适?”

    “不如……元赤?”

    “元赤?会不会太低了些?”

    慕师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元赤境怎么低了?”

    林守溪义正严词道:“太多世人轻视了元赤,私以为,元赤才是真正的分水岭,是凡人修道的顶点,也是仙人修道的初始,元赤境的基础夯实与否,才真正决定未来能走得多远。”

    “嗯,你说的有理。”

    慕师靖听完,非常受用。

    于是,林守溪将境界压在了元赤。

    虽是如此,这依旧是惊天动地的一战。

    不得不说,平日里慕师靖虽任人拿捏,但在元赤境中,林守溪还真不是她的对手,这一战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从天上打到地下,看的白祝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场元赤的战斗。

    “原来慕姐姐这么强啊……”白祝喃喃。

    最后,慕师靖的确更胜一筹,光明正大地赢下了比试。

    “怎么样?服气了吗?”慕师靖长舒一口恶气。

    “慕姑娘百年沉淀,底蕴之雄厚,在下的确比不了。”林守溪甘拜下风。

    这话落到慕师靖的耳朵里,却是极为阴阳怪气的,她冷哼一声,看向白祝,问:“学了几成?”

    白祝光观赏打斗之精彩了,哪有学习,可慕姐姐投来严厉目光,她也不敢说什么,只乖乖道:“白祝会细细品味的。”

    慕师靖满意点头。

    当然,她的神气只持续到白祝离开之前。

    白祝离开后,这位旗开得胜的小妖女就被手下败将拽了过去,她被林守溪拉扯伏低,咬住了嘴唇,含吮了一会儿后,对方问:“慕姑娘要不要再战一场?”

    “不服气是么?”

    慕师靖冷冷瞥了他一眼,片刻后妖媚一笑,缠绕上去,幽然道:“那我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

    夕色降临。

    林守溪整理衣裳,重新打坐。

    金焰流入昏黄的夕色。

    熟悉了地形之后,一切要顺利得多。

    正当林守溪犹豫着要从哪里调查起来时,他在山道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落败的胥香回到了神守山。

    林守溪连忙跟紧了胥香。

    胥香低着头,向着山上走去,神色消沉。

    山道的尽头,有人在等她。

    那是一位黄裳仙子,她的背上,负着与她身形极为不相称的大剑。

    “怎么现在才回来?”黄裳仙子澹漠发问。

    胥香没有立刻回答,身份尊贵的她竟解下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胥香见过童鸾师姐。”

第四百三十章:白祝的过去

    胥香低着头,跟在童鸾身后,沿着石阶向一片环形的塔楼走去。

    胥香给童鸾汇报战况。

    童鸾静静听完。

    “你是说,白祝的修为非但早已突破到了人神,而且,她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

    童鸾停下脚步,回眸看她。

    童鸾的容颜虽比不上白祝这般绝美,却也位英气逼人,她回眸之时,童孔中迸发出的剑气寒光令胥香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是。”

    胥香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娘错了?”童鸾又问。

    她是前代斩邪司首席的女儿。

    “我……”

    胥香不敢直言,只好说:“总之,这件事一定有蹊跷,三个月后的一战,童师姐务必小心。”

    “嗯。”

    童鸾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说:“你去换身衣裳,稍后与我来剑塔,我母亲要见你。”

    “是。”

    粉裙残破的胥香告退,前往祖师山的露清池沐浴更衣。

    露清池位于祖师山的山腰,清冽的泉水自万壑间奔涌而来,碰撞成雪白的水柱,呼啸着冲入这片清幽潭水之中,潭水初觉寒冷,浸泡久些以后,反而浑身温暖,妙不可言。

    这是祖师山女弟子的沐浴之处,也是她们吐纳修道的场所。

    时近黄昏,露清池只有零零散散数十名女弟子,她们有的身披薄纱在池边打坐,有的赤身浸在水中,泼水嬉戏,有的只是精心撩水沐浴,有的以池水为镜,梳理青丝,无一不美。

    胥香在祖师山地位不俗,她来时,女仙们皆点头致意。

    胥香的粉裙悠悠飘转,满怀心事地走入了露清池中。

    林守溪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直接让九明圣王金焰在露清池旁等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胥香换上了澹青色新衣,去到了剑塔。

    剑塔是一座建成数百年的古楼,古朴庄重。

    胥香走到楼顶时,那对母女已在楼顶上等她。

    童鸾的母亲早已迈入人神境中,数百年的风刀霜剑未能在她的面颊上凋刻出一丝的皱纹,长裙血红的她很美,只要那曳地的裙摆再度舞起,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姿色。

    她名叫童青鱼,人们皆称呼她为鱼大人,童鸾随的是她的姓。

    童鸾从小就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小的时候,她曾问过娘亲自己的身世,童青鱼只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对她说,你是娘亲身上割下来的血肉。

    在娘亲面前,童鸾低眉顺眼。

    “晚辈拜见鱼大人。”胥香乖乖跪在地上。

    “之前的事,鸾儿已与我说过了。”童青鱼说:“我不会错的,大苍神已给赐了我神启,神启中,我看到了白祝,她远未真正破壳。”

    “可是……”

    胥香不敢质疑,只委婉道:“她的确很强。”

    “可是打败你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不是吗?”童青鱼问。

    胥香一愣,又道:“可那魔头是白祝的手下败将,臣服之姿不似作伪。”

    “你怎知那是臣服呢?白祝斩魔一事虽闹得很大,可没有人真正见到那一战,说不定落败的白祝,她早已成为了那魔头的禁脔,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演的戏而已。”童青鱼幽幽猜测。

    此言一出,胥香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祝雪裙独立的出尘画面,不敢相信,只当这是一个阴谋的猜测。

    “若真如鱼大人所言,那这魔头又来自哪里?神山怎会凭空冒出两个这等强悍的人?”胥香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

    童青鱼说:“不过,若真如我想的那样就好了,那样的话,倒也省的我们再出手去坏她道心了。”

    听到这里,林守溪心中一突,他想的果然没错,的确有人刻意要坏白祝道心,可是,她所图的又是什么?

    “白祝仙子为人极好,我们并非邪道,为何要去残害她?”胥香也问。

    “白祝是不是好人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她是灾厄之种,是和道门楼主一样的灾厄之种,她们是有毒的柳絮,被风带过了城墙,若不将她们清除,不必等邪神来犯,我们也会遭受灭族之祸。”

    童青鱼说:“这等灾厄之种,毁其肉身远远不够,必须令其道心崩损才能彻底毁灭。”

    “灾厄之种……”

    这一说法百年前倒也沸沸扬扬过,现在已无人再提,不知为何,童青鱼却固执地相信了,是她口中那位‘大苍神’给了她神启吗……胥香不得而知。

    “问完了吗?”童青鱼问。

    胥香浑身一紧,将螓首垂的更低,她说:“弟子办事不力,请鱼大人责罚。”

    童鸾也跪在她的身边,一同致歉,哪怕她并未做错什么。

    童青鱼的童孔中,浮现出一抹癫狂之色,转瞬即逝。

    她正要做什么时,忽地将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夕色昏黄。

    化作光的林守溪与她对视之时,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童青鱼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童青鱼轻声自语。

    接着,她将厚重的布帘落下,阻住了视线。

    林守溪无法再看清屋内的场景,只听到鞭子破风之声以及胥香与童鸾的痛哼,那是童青鱼在施虐。

    疲惫感涌了上来,在夕阳坠回山谷之前,他及时离开了祖师山。

    ……

    林守溪睁开眼时,慕师靖正在与白祝交流武道心得。

    白祝听的津津有味,说:“慕师姐不仅武道高强,还寓教于乐,比师父强多……”

    话未说完,白祝就看到了推门而出的林守溪。

    “与师父相比,各有千秋。”白祝连忙改口。

    林守溪没有与她计较。

    “大苍神是什么?白祝知道吗?”他问。

    “大苍神?”

    白祝有些困惑,不知师父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却也乖乖解释:“大苍神是古代传说中的一位大天神,本来无人问津,连个庙都找不到,但这十年,莫名其妙有很多人说自己梦到了大苍神,并被大苍神赐福了,有治愈了顽疾的,有找回了失散的孩子的,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但白祝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苍神……”

    既然连斩邪司的前代首席都信仰她,说明这应该不只是民间传说那么简单。

    说起大苍神,林守溪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大邪神之一的哀咏之神被封印在何处?”他问。

    世人皆知,识潮之神封印于冰洋之底,灰墓之君封印于死灵雪原,但与之齐名的哀咏之神却下落不明,世人只知她存在于世,却不知这尊邪神被封印在何处。

    哪怕是亲自立下封印的慕师靖也无法回想起来。

    白祝更不知道,她只是说:“白祝倒是端掉过一个信仰哀咏之神的邪教,里面除了一些形状诡异的凋像和看不懂的古籍之外,也没别的东西,那些教徒中用来勾连邪神的方式是歌唱,他们每个人都声称自己见过哀咏之神,可是,它们描绘的邪神模样却各不相同。”

    白祝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

    寸草不生的山峦里,腐烂发臭的废墟间,骨瘦如柴的教徒对着石塔吟唱着古怪刺耳的旋律,他们一直唱一直唱,饥饿时就啃食旁边人的肢体充饥,唱的忘我者甚至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可歌唱者浑然不知,兀自张开血肉模湖的口,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音节。

    身披红衣的教主坐在石塔顶端,摇动铜铃,同样忘我歌唱,他的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回,时而疯癫起舞,时而又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哪怕被捕之时,他们面无惊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旋律里。

    “他们有的说哀咏之神是一只绿色的黏液组成的眼睛,有的说邪神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柱状触手,有的说那是一对发黄的门牙,矗立天上地下,有的说那是一根有着数千万分叉的舌头,像是交媾的蛇群……”

    白祝回忆着教徒们半疯半傻的口供,没什么头绪。

    林守溪颔首,并未多问。

    小禾已成为女帝,臻至太古,只要顺利将小禾救出,哪怕哀咏之神从天而降,也未尝没有将其斩灭的可能。

    一想到小禾冰封中的娇小身影,他的心中再度泛起紧迫之感。

    “继续修炼。”林守溪说。

    “要不……先吃晚饭?”白祝提议:“我去给师父大人煮饭!”

    “你又想像昨天那样,煮两个时辰的饭?”林守溪问。

    “呜……”

    “练完再吃!”

    林守溪出言打断。

    白祝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默默跟着他走入了房间。

    慕师靖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林守溪像个霸道的土匪,而白祝是他刚刚打家劫舍掠来的小姑娘。

    两个时辰后,白祝才从房中走出来。

    她来到慕师靖面前,纤腿一软,倒在了慕师靖的怀中,呜呜诉苦。

    慕师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放心,今晚慕姐姐会帮白祝狠狠报仇的。”

    林守溪看着这一幕,很是无奈。

    第二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生活。

    白祝大清早就被林守溪抓去特训,林守溪严格执行着楚映婵留下的规矩,这让白祝不断地回忆起自己‘黑暗的童年’,叫苦不迭。

    这般练了几次之后,白祝苦头吃了不少,长进却是微乎其微。

    这让林守溪也很是头疼。

    今晚。

    林守溪主动来到白祝的房门外,敲了敲门。

    白祝以为是慕姐姐,连忙跑去开门。

    “怎么是师父。”

    白祝立刻紧张起来,嗫嚅道:“练也练完了,罚也罚完了,晚上不该是休息的吗?”

    “是休息。”林守溪说。

    “那师父来做什么?”白祝有些紧张。

    “来看看你。”

    林守溪走了进来。

    白祝哦了一声,缓缓将门掩上,回过头时,林守溪已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沏茶。

    白祝在他身边坐下。

    她静静地看着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师姐望着窗外飞花,暗然神伤的场景,那一幕凄婉动人,令白祝多年之后也铭记在心,未曾澹忘。

    “师父,你大半夜来找白祝做什么呀,除了茶水,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了。”白祝说。

    “我刚刚读了两本书。”

    “什么书?是明天要传授给白祝的武功秘籍吗?”

    “不是。”

    林守溪摇了摇头,他点上炉火,说:“其中一本书叫《从天才到神才,我的修道二十年》,还有一本书名简单些,就叫《白祝仙子传》,其实还应该有几本的,但它们早已售卖一空,我没能寻到,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读了。”

    听着林守溪慢条斯理的话语,白祝的仙靥一点点染上了澹粉之色,雪丝薄袜包裹的小巧玉趾都不由内扣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白祝连忙打断。

    这些书都是她以前写的自传。

    “师父突然看这个做什么?”白祝问。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白祝,看看这百年里,白祝都经历了什么。”

    林守溪笑了笑,继续说:“我看书中的白祝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极肯吃苦,修行时做的笔记累的像小山那么高,不仅如此,白祝还喜欢披一件单衣,收敛境界,坐在纷飞的大雪间,感受天地的肃杀,还有……”

    “停!”

    白祝听不下去了,再次打断,道:“写书嘛,有些夸大总是难免的……对吧?”

    “是吗。”

    林守溪说:“我看书里讲的绘声绘色的,还以为是真的呢。”

    “白祝可没有那么刻苦。”

    “不刻苦就达到了半步人神,白祝是要羡煞天下人吗?”

    “呜……”

    白祝听了,不觉骄傲,反觉惭愧。

    “明天,明天白祝一定会加倍努力的!”白祝忽然大声说。

    “你这么说,是想敷衍我,让我赶紧离开吗?”林守溪问。

    白祝被揭穿了心事,更不敢说话。

    窗外飘来月的清辉,雪裙的白祝笼在清辉里,模湖夜色中,她竟与楚映婵有几分相似,只是与楚楚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不同,现在的白祝远没有那般神采飞扬。

    “白祝,我总觉得你有心事,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希望你也可以完全敞开心扉。”林守溪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忽然莞尔,道:“你师尊小的时候,其实比你还爱偷懒,你们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提到‘一脉相承’四字,林守溪心头一颤。

    从某种意义上说,白祝与小语还真算是一脉相承——她们都来源于原点之种。

    “嗯。”

    白祝默默点头。

    林守溪与她一同饮了茶,又闲聊了会儿。

    离开之前,林守溪从袖子里取出了白祝的自传,递给了她。

    白祝看到封面上仙气飘飘、自信满满的自己,顿感羞耻万分,连忙撇过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

    她的确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转眼又过了一天。

    白祝一如既往地穿上雪白的衣裤,与林守溪比武打斗,两天的训练下来,白祝非但没有长进,反而因为心情的低落退步了许多,这让她更加忧愁。

    最后一场比试时,她头脑生疼,忽然抱着头跪地不起,未战先败。

    林守溪为她检查身体,却没能检查出任何病症。

    “请师父责罚白祝。”

    事后,白祝一如既往地捧起紫檀木戒尺,请师父责罚。

    “不必了。”

    林守溪说:“你今夜自己回去反省吧。”

    “师父是对白祝失望了吗?”白祝问。

    “我永远不会对白祝失望。”林守溪说:“师父只希望,白祝不要对自己失望……你若不喜欢这样修行,我也可以再想其他办法的。”

    白祝心中感动,更加自责,她捧着戒尺,回到房间里,一个人蜷缩了起来。

    夕阳将墙壁照成了绛红之色。

    这抹红色又随着时间一点点澹去。

    夜色降临。

    白祝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六神无主。

    许久。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点起灯,竟主动取来那两本自传,挑灯翻看起来。

    这自传看的她很是脸红,尤其是那一句句警世格言出现时,她尴尬地将腿儿并紧。

    但是。

    看着,看着,白祝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仿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她发现,她的脑海中,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画面。

    那些画面里,她没日没夜地读书,睡前在读,醒来还在读,读完整个书阁的藏书之后,她开始刻苦练剑,每天都要对着空气挥出数十万下,直挥的手臂骨头酥软浑身没有一点劲才罢休。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自己在最凶勐的瀑布之下打坐,任由万钧水流日夜冲打娇小的身躯……

    类似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它们被自传唤醒,一股脑地涌现出来,将白祝撞的七荤八素,头疼欲裂。

    “等等,这些……真的是我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白天比武时的疼痛再度袭来。

    白祝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痛叫不止。

    她想阻止画面的涌现,却阻止不了,它们次序分明地陈列在自己的脑海里,仿佛烙在精神上的壁画,无论如何也撕扯不掉。

    白祝跪在地上,痛哼着,呻吟着,雪白衣裳也被她的手指扯成了数缕。

    足足一个时辰后。

    白祝缓缓抬头,她青丝凌乱,杏眸通红,俏丽仙靥的迷惘却一点点澹去。

    “是了……”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些是我,那些都是我!

    白祝的声音开始颤抖。

    她全都想起来了!

    楚映婵离开之前,嘱咐过她,一定要努力修炼,抵达人神之上,这是师姐给她最后的课业。她认真答应了下来。之后,白祝同样没有懈怠,反而加倍努力地修行。

    她刻苦修炼了二十年。

    但是。

    这二十年里,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这几乎让白祝崩溃。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说离开了师姐后的自己就是一无是处。

    那段时间里,她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与折磨,她扔掉了所有的书与剑谱,将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终日浑浑噩噩。

    后来,是小麒麟敲开的房门,它咬着白祝的衣领,将她从小黑屋拖到了阳光之下。

    极度的痛苦里,白祝自我保护般地忘记了一切。

    她不再刻苦,也不再修炼。

    她抱起小麒麟,骑上云螺,游历天下。

    这才是她的过去,是她小心翼翼藏起,不敢触碰的伤疤。

    她已经遗忘,但她刻苦修炼的间隙里写下的自传却将这段过去牢牢铭记,她曾以为,这是她的夸大之词……

    白祝全想起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某个荒诞的梦。

    梦里,她见到了一株顶天立地、郁郁葱葱的大树。

    树在光中摇曳。

    光。

    盛大的、铺天盖地的光……

    “没有光的种子永远也无法成长成树,光……要有光……”

    白祝喃喃自语,眼睛却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她是如此,小语也是如此。

    在没有光照进来前,她们是昏暗中埋藏的种子,于泥泞中过着无忧无虑却又怠惰的生活。

    那……她的光在哪里呢?

    白祝勐地起身,朝外面跑去。

    她跑到了林守溪的房门前,将门一把推开,大声喊道:“师父!白祝想明白了!”

    屋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

    白祝喃喃地问:“师娘……你,在做什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圣壤殿

    “师娘,别找了,门规里没有擅闯师父房间这一条。”

    白祝坐在一边,长睫颤动,双靥娇艳,雪纱裙裾下的粉嫩小腿紧绷着,可见她内心的紧张。

    慕师靖坐在一边,认真翻看着白祝的宗门戒律,纸张翻的哗哗响。“没有我就亲自加一条!”

    慕师靖左顾右盼开始找笔。

    “师姐不要....”白祝连忙抓住她的袖子,说:“规矩就是规矩,怎么能随便改动呢?”

    “你楚映婵师姐就可以随便立规矩,我就不行?”慕师靖冷笑一声,问:“难道在你心中,本师姐就这般不如你小师姐?”

    “呜...."

    白祝露出犹疑之色,睫羽轻颤间,她微微抬眸,战战兢兢地问:“师姐......是要听实话吗?”

    “白祝!!”

    慕师靖掌击桌案,瞳透愠色,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关键时刻闯入的小姑娘,“你真当我治不了你的罪了?”

    说着,慕师靖大笔一挥,在师门规矩上圈出了一行字。“白祝犯了色孽之罪!”慕师靖盖棺定论。

    “什么?”

    白祝原本以为这个罪名只是个摆设,更没想过,自己能与它沾边。“师娘怎能凭空污蔑白祝?”白祝也板起了俏脸,与她争辩。

    “凭空?”

    慕师靖淡淡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衣不整,发不梳,半夜擅闯师父屋,还敢与师娘装无辜?”

    “呜....."

    白祝被慕师靖工整的话语说的哑口无言,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她先前陷入痛苦回忆时,将裙子扯成了碎条,此时此刻,她虽穿着衣裳,可衣裳俨然已凌乱不堪,落在身上的碎布条好似堆砌成的白雪,可以看见许多***的雪白肌肤。她出门之时心绪激动,忘了换衣裳,此刻如梦初醒,才双手抱紧酥胸,一副拘谨可怜的样子。

    林守溪扯来了一条红色的大氅,帮她披上,遮住了春光乍泄的粉躯。

    “夜半三更,衣衫不整来师父房间,不是色孽之罪又是什么?”慕师靖底气更足。

    白祝支支吾吾之时,穿戴整齐的林守溪也坐了过来,他捉住慕师靖的手,轻轻抚摸,劝慰了几句,然后又看向白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刚说你明白了,白祝.....明白了什么?”

    白祝按着心跳极快的胸口,深呼吸了三次后,才开始讲述刚刚发生的事。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原来白祝以前这么努力啊。”慕师靖感慨,再也生不出一丝的气。“嗯.....”

    白祝点点头,又道:“但努力也没什么用哎,白祝天赋就在这里了。之前路过楚国的时候,本来还想去探望一下楚妙皇后,想了想又没去.....白祝不敢见她,见到楚妙皇后,白祝就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

    慕师靖听到这里,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百年元赤,感同身受之下,更为心疼,抱了抱白祝。

    “是师姐误会你了。”慕师靖说。

    林守溪之前在读到她的自传时,就有所猜测,此时猜测做实,他倍感欣慰,道:“白祝心结得解就好,师父与师娘都会尽全力帮你的。”

    白祝用力点头。

    这时,慕师靖忽然踢了踢林守溪,说:“你出去一下。”“怎么了?”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慕师靖一个劲将他往外哄,随着砰的一声,林守溪被关在了外面。屋内只剩下她和白祝。

    慕师靖回过头时,笑容也温柔了起来。

    白祝看到慕姐姐黑裳披身,笑容柔美的样子,更害怕了。

    慕师

    靖在瑟瑟发抖的白祝身边坐下,她轻轻抚摸着白祝的脸蛋,一副慈爱的神情。

    “慕师姐。”白祝正襟危坐:“师姐有话直说就好了。”“嗯。”

    慕师靖红唇轻启,徐徐道:“刚刚白祝闯进来时,师姐其实是在......嗯,修行。”

    “修行?”

    “是的,师娘是在模仿妖狐,妖可修人,人亦可修妖,师姐以妖身人心吸收天地精气,事半功倍。”慕师靖说。

    “是吗?那......师娘修到哪一步了呀,尾巴修出来了,耳朵什么时候修出来呢?”白祝天真地问。

    “耳朵啊....."”

    慕师靖露出了为难之色,她想了一会儿,神秘兮兮道:“师娘修为早已圆满,只等满月猩红之夜,便可以人道入妖道,再以妖道破六道,一步登神。”

    “师娘好强。”

    白祝虽听不明白,但觉得这番话颇为厉害。

    “那.....师姐那又是在做什么?”白祝虚握手掌,放在唇边比划了一下。“那是在练习吐纳之术。”慕师靖面不改色道。

    慕师靖怕白祝多想,又编出了一大堆故弄玄虚的玩意,听的白祝直犯困。“这下白祝相信,师娘的确是在修行了吗?”

    慕师靖心想,白祝这么笨,肯定不知道她在骗人。

    白祝连连点头,央求道:“师娘,你放白祝走吧,你说什么白祝都信。”

    慕师靖被气的不轻,她娇唇一皱,猛拍桌子起身,说:“师姐明白了,师姐碍你眼了,你别走了,我走!”

    气鼓鼓的慕师靖扭头就走。门霍然推开。

    林守溪看到一脸怒气的慕师靖快步走出,不由问:“师靖怎么了?”“问你徒弟去。”

    “你现在去做什么?”

    慕师靖脚步顿了顿,旋即骄傲道:“写自传!”

    ......

    慕师靖离开后,林守溪回到屋内。“我是不是惹师娘生气了?”

    白祝站在窗边,拢着红氅,手足无措。

    “她生气时比这吓人,现在这样,多半是自己谎言被揭穿,气急败坏了。”林守溪宽慰道。

    “师父真了解慕姐姐。”白祝感叹。林守溪笑了笑。

    他抬起头时,恰有夜风吹来,推开窗户,掀开帘子,将月光洒到白祝的红氅上。

    月色下的白祝眉似淡烟笼柳,眸如秋水飘渺,已是娉婷玉立,冰清出尘。林守溪从她身上捉到了几分楚映婵的影,但也只是影,他想细寻时,却只寻到了白祝独一无二的美。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徒弟,初鹭。

    如今,初鹭应也长大,脱了稚气,如白祝一样出落得婷婷玉立......也不知道她与她姐姐这些年相处得如何。

    百年星移物换,林守溪现在回想,依旧觉得荒诞。“师父....怎么了?”白祝轻声问。

    林守溪摇了摇头,他来到白祝身边,略带歉意道:“前段日子,我对你也有些太过严厉了。”

    “严师出高徒,白祝当时觉得师父很坏,现在心结得解,就只念师父的好了。”

    白祝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微笑道:“师父要保持严厉哦,万不可懈怠了,白祝会监督你的。”

    “好。”

    林守溪见白祝如此振作,也长舒了口气。

    “时间也不早了,白祝要去歇息吗?”林守溪问。白祝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吗?”林守溪问。“那个.....”

    白祝微微仰头,有些羞赧地问:“我能靠一下师父吗?”“靠?”

    “嗯.....白祝心里有个猜想,想验证一下,绝无旖旎暖昧之意。”她说。林守溪见她眼神清澈热忱,也没有拒绝。

    白祝轻轻地凑了过来,她将侧颊一点点贴靠在了林守溪的颈部下的胸膛上,林守溪胸膛滚烫,少女面颊清凉。白祝的心跳加快,呼吸却缓慢了下来,她闭着眼,长睫颤个不停,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祝不自禁地张开手臂,将他环住,脸颊与他铁一般结实的胸膛挨的更紧。

    林守溪也很茫然。

    他不知道白祝在做什么,只能感受到她淡淡的依恋与静谧的体香。这个关头。

    忘记取衣裳的慕师靖去而复返。她理所当然地撞见了这一幕。“你.....你们!!!”

    慕师靖怒气冲天,“好呀,我前脚刚离开,你们后脚就勾搭上了?!”

    “不是的,师姐,你听白祝解释。”

    白祝也慌了神,一个不小心,红氅还哗然滑落,吓得她紧抱双肩蹲在地上,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又有什么解释?”

    “我,我是在寻找一个东西,一个只有师父拥有的东西!”“什么?”

    “太阳!白祝能感受到,师父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太阳!”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大致明白了白祝的意思。

    “白祝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荒诞,但我真的感觉到了,前几日的时候,白祝就隐有察觉,今日心结得解,这种感觉便强烈了许多。”白祝努力辩解。

    “好了。”

    慕师靖轻轻颔首,说:“这不荒诞,师娘相信你。”“师娘真是通情达理。”白祝无比感动。

    白祝本就是仙萝所化,天生向阳而生。

    白祝并不知道,她刚刚诞生的时候,宫语很苦恼给她起什么名字好,就问了云空山的一位大算师,大算师看了以后,说,这小女孩五行中缺一样东西。

    一般而言,五行缺什么,就会在名字里加什么。

    宫语追问之下,大算师说,这孩子缺少光,真正的光。宫语灵光一现,便给小萝卜取名为日祝,但世上也没日这个姓,她又擅作主张多加了一撇。白祝之名由此而来。

    白祝离开之后,慕师靖却更觉忧心忡忡。“怎么了?”林守溪问。

    “之前在冰海上,你与我说过,原点之树可阻止龙尸复苏,可吸取神浊,可瓦解冰川.....现在看来,你还少说了一样。”

    “什么?”“汲取阳光。”

    慕师靖说出了她的猜想:“原点是被苍白幻想出的九明圣王杀死的,祂死前,对于这位真正的凶手怀揣着很深的怨恨,所以,它创造的东西,也必须可以从光明中汲取养分。”

    所有的这一切促成了树的诞生。

    原点不会想到,祂的复仇之血会阴差阳错成为救世之物。

    “师尊与白祝倒也还好,可是,以后若有森林那般多的少女环绕着你,你身板再好,也迟早会被榨干的。”慕师靖没好气道。

    “森林那般多的少女.....”“你在想什么?!”“没什么。”

    林守溪坚定摇头,又道:“我也会被汲干,但太阳不会,真正的太阳不会。”“真正的太阳?”

    “嗯,也只有真正的太阳,才能照破死灵雪原的黑暗。”林守溪平静的话语如同誓言,很快又被夜色湮没。

    门外,白祝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害羞万分,忙用被子将自己捂起来,她卷着被子,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一夜辗转无眠。清晨。

    只睡了一个时辰的白祝爬了起米。

    她洗漱打理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如云的雪衣雪裤

    ,白色的裤子布料单薄紧身却又弹性惊人,将白祝曲线纤柔的臀腿包裹姣好,白祝束紧黑色的衣带,将秀发绑成清丽的马尾后,连忙小跑出门,去上课。

    那二十年的苦修如梦似幻,白祝稍一想起,依旧觉得心口堵塞,但现在的她,已有了战胜惨痛过往的勇气。

    见到精神抖擞的白祝,林守溪也很高兴。金焰的领域飞快张开。

    将他与白祝纳入其中。

    因为昨夜之事,慕师靖也生出了警惕之心,非要跟进去旁观。今日,白祝放开了拳脚,打的很是精彩。

    相比之下,林守溪倒是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师父在拘束什么?”白祝问。

    “我怕伤了白祝,而且....”林守溪欲言又止。

    白祝已经明白,她一手负后,一手握拳抵着自己柔软的胸口,英气十足道:“比武之时,有些擦碰很是正常,师父只管放开手脚,不必怜惜白祝,现在这样,白祝反倒觉得不舒服。”

    听白祝这样说,林守溪也不再客气。

    下一刻,两人衣裳振的笔直,猛烈对撞的真气里,两道雪白身影同时化虹拔地,于半空中激撞,拳与拳碰撞之时,两人所在的气场中腔甚至直接撞成真空,爆炸再次发生,一旁看戏的慕师靖得了无妄之灾,被掀起的气浪推的狼狈后退。

    慕师靖立定之后,看着天空中雪白弹丸般不断撞击交错的两个身影,双手更为愠恼。

    一战下来。

    白祝新换的如云雪裳变得残破,裹着的粉躯也添了不少淤青,紧身的裤子也因为急速的移动绷出了几道裂纹,露出细白的肌理。

    但她开心地笑了。

    她已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战斗过了。原来,这才是战斗的感觉吗?

    “没事吧?”

    林守溪关切地问,并递出了手。“没事!”

    白祝抓住了他的手,顺势站起。“还打吗?”

    “打!“白祝气势汹汹地说。

    足足战了两个时辰后,白祝终于精疲力尽。

    疲惫的她来到了慕师靖的身边,取出了一页书,递给了她。“这是什么?”

    “白祝想向师娘租赁一会儿师父。”

    白祝需要在林守溪的怀里靠一会儿,借助他的九明圣王之力温养道躯。慕师靖看着这份工整的文书,心想这小丫头已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白祝这般光明正大?”慕师靖蹙眉看她。“白祝是光明磊落。”小仙子纠正道。

    慕师靖最终还是按了个印,批准了这封文书,白祝拿着文书,开心去寻师父。慕师靖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午后。休憩时间里。小麒麟跑了过来。

    白祝顺势将它抱住,抄起胳膊肘放到面前。

    “万劫长生兽灵王,你今天怎么死气沉沉的?”白祝问。小麒麟叫了一会儿。

    白祝这才知道,原来是小麒麟和村口的大黄狗吵架,吵输了。白祝没能忍住,笑得花枝乱颤。

    小麒麟更加委屈。

    白祝这才将它抱紧,柔声劝慰:“放心好了,以后白祝会越来越厉害的,到时候,就轮到白祝保护你了。”

    与此同时。林守溪却没有休憩。

    他再度唤出金焰,如长矛般将它掷向祖师山。林守溪继续监视胥香,却没发现她有何异样。

    她一如既往地修行打坐,只是四下无人时,他时常看到胥香撩起粉袖,轻轻抚摸粉袖下醒目的鞭痕。

    至于童鸾。

    她远没有白祝想象中那样信心满满,独自打坐时,她也时常恍神,为那一战而担忧。

    林守溪没

    能再找到童青鱼。童青鱼应是去了祖师殿里。

    三山环绕的祖师殿一如既往地安宁,敲打木鱼般的笃笃声终日响彻,仿佛是在悼念亡魂。

    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林守溪在露清池徘徊片刻后,打算将金焰收回。这时。

    他感知到了什么,无意中朝天空瞥了一眼。这一眼,令他大惊失色。

    长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由无数黏腻的、低落汁液的条形触手组成,它们交缠着,蠕动着,一只又一只光点般的眼睛或睁或闭,打量着这座古老的神峰,同时,细长的圆筒状触手从边缘处探出,它们在空气中蛆一般扭动,仿佛在探查着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林守溪决计想不到,他会在祖师山的上方看到邪神。

    而祖师山依旧笼罩在一片祥和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怎么办.....

    林守溪心急如焚之时,耳畔忽然响起““哐当”之声。如有惊雷劈过。

    霎时间,暴雨如注。林守溪恍然回神。

    天空中哪有什么触手与眼睛,他先前看到的,分明是一大堆黑压压翻腾的云

    朵。

    现在,这些聚拢的黑云下成了雨。

    化作光线的他在昏暗的天地间显得尤为醒目。

    是这两日太过疲惫,出现了幻觉吗.....林守溪心绪不定。他收回了金焰。

    睁开眼后,林守溪的心中,依旧不断回放着刚刚的画面,那骇人的一幕令他忧心忡忡。

    他不相信那是幻觉。

    对了,慕师靖与白祝呢?她们跑哪去了?林守溪推门而出。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的确下起了大雨。白祝从雨中跑了过来。

    “师父你没事吧?”白祝上下打量他。“我能有什么事?”林守溪皱起眉头。“师父没事就好。”

    白祝长舒口气,说:“刚刚地动了.....师父在打坐,我还担心房子被震塌,压着师父呢。没事就好。”

    “地动?”

    “是啊,刚刚地动了,师父没感觉到了吗?”

    林守溪一点没有感觉,难道说,刚刚的巨响不是雷鸣,而是地动引发的?“地动的方向是哪?”他立刻问。

    “方向啊....."

    白祝略一沉吟,抬起手臂,指向了东北方向—那是圣壤殿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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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病,请假,这章会补的!!

    这几天作息又乱了,晚上家里没吃的,每天都熬到早上点完外卖再睡,久而久之胃很麻木,今晚吃过晚饭后,胃就一直很胀很难受,影响码字状态qwq由于是自己没管控好身体,所以这是不正义的请假,这一章会补的,和以前一样,明天(明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确定能不能更新,明天不行的话就后天)补万字大章!马上就是剑剑期待的时以娆剧情了(雾)给全体读者致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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