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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共同

    郁棠这边,则和徐小姐并肩坐在杨三太太面前,听着徐小姐眉飞色舞地讲着刚才发生的事。

    杨三太太眉目温柔地望着两人,不住地点着头,还间夹着赞扬徐小姐两句“你说的有道理”,让徐小姐说得更起劲了,而杨三太太对徐小姐的宠溺,简直从眼底都要溢出来了。

    看得出来,殷家的人对徐小姐都很喜欢。

    郁棠很是羡慕。

    世上原来也有像徐小姐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

    她暗暗祈祷徐小姐能一直这样好下去。

    等到徐小姐把话说完,杨三太太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和郁棠道:“你们不用担心,裴家是不会和武家联姻的。”

    郁棠怀疑杨三太太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徐小姐却惊喜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裴宴和他的二师兄江华不和。”

    杨三太太点了点头,继续笑道:“也不全是这样。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实际上更保险。主要是裴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得罪的人太多了,裴遐光的脾气又太倔强,偏偏他这个样子居然能得了皇上的青睐,他在庶吉士馆的时候,皇上有好几次都亲自点了他帮着写青词,这也是为什么那张家、黎家甚至是江家都那么看重他的缘故。所以啊,江南的这些世家大族,既忌惮裴家在老太爷除服之后起复,又怕江南的世家有事的时候他不搭把手。

    裴遐光的婚事就很麻烦了。

    不用别人出手,就是彭家,估计都不会让武家和裴遐光联姻。

    但裴家其他的人年龄又不适合。

    裴泊就不用说了,他母亲是个有主见的,他的婚事肯定是要议了又议的。

    裴禅我们虽然不了解,但他能和裴泊分庭抗礼,他父母就不是个糊涂人。

    就算他父母是个糊涂人,他不是还有长辈吗?”

    郁棠这才后知后觉地道:“裴禅是哪一房的?”

    杨三太太笑盈盈地道:“是勇老安人的嫡次孙。裴禅还有个哥哥,叫裴礼,书也读得不错,若是不出什么意外,考个进士应该不成问题的,只是没有裴禅那么早慧罢了。”

    郁棠脑海里浮现出勇老安人的模样,感觉那位老安人也是个精明人。

    她不由对杨三太太心生佩服。

    杨三太太也有意指点她,道:“有时候我们不仅要看谁家和谁家是什么关系,还要知道谁家都出了哪些优秀的子弟,而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真假假的,得弄清楚才行。远的不说,就说彭家,之前他们家的十一爷,那也是小小年纪就文名显著之人,可最后怎么样了?说是在去参加完秋闱的路上遇到了土匪,被破了相。

    那彭家可是福建的地头蛇,彭家最有前途的子弟十一爷居然能在福建的地界上遇到土匪,谁知道那彭十一爷到底遇到的是什么人?

    家里最怕的就是出这种事。

    你争风吃醋、妒忌不甘都行,却不能闹出人命案来。

    那成什么了?

    一言不合就杀人!

    谁还没有几个雇杀手的银子不成?

    斗来斗去,逞凶的人都活下来了,宽怀慈悲的都死了,这个家还有什么奔头?这又不是乱世,谁拳头厉害谁就掌握话语权?”

    郁棠连连点头,心里却猜测着,这恐怕是殷家的相人之术吧?知道谁家出了优秀的子弟,除了了解对手之外,应该还可以选姑爷。说不定这才是殷家这么多年长盛不衰的秘诀吧?

    她抿了嘴笑。

    徐小姐就在那里猜测:“武家肯定不甘心,您说,武家会和彭家联姻吗?”

    杨三太太笑道:“那就看彭家怎么想了。”

    如果他们想和江华扯上关系,肯定是愿意和武家联姻的。

    怕就怕他们不在一条道上。”

    几个内阁辅臣中,江华是根基最浅的,但他也是最不要脸的,为了利益,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世家不喜欢和江家联姻的缘故,怕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膻。

    徐小姐就道:“那顾朝阳为什么还不成亲?他年纪不小了吧?若是再不成亲,怕是不仅孙大人不高兴,那些阁老们也会觉得他为人轻浮了。”

    成家立业!

    这个时候的人觉得成了家的人比较稳重,更有责任感,更能沉下心来办事。

    杨三太太笑着没有吭声。

    郁棠狐疑地看了杨三太太一眼。

    此时的顾朝阳正和裴宴左右坐着,和彭大老爷等人说着话:“我不会忘本。但大家也不可太过份。虽说高邮的河道案是个托辞,但我自从来了江南之后却毫无进展,大家好歹也让我去交个差嘛!”

    彭大老爷眯着眼睛,心想杭州也好,苏州也好,都不是他们彭家的地盘,他们彭家才不在乎苏浙一带的世家准备怎么办?他来,是为了撤销市舶司的事。

    裴家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彭家。

    如今裴宴和陶清勾结在了一起,准备在广州那边联合成立一个商铺,想垄断广州的海上生意。到时候不管泉州和宁波的市舶司撤不撤,裴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就是一直纳闷,裴家是怎么说服陶家的。

    按理说,广州是陶家的地盘,裴家这是从陶家的嘴里抢食吃,陶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答应的。

    能让陶家低头,除非……裴家后面站着个皇子。

    只是不知道裴家后面站的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彭大老爷有点焦虑。

    裴家从前太低调了,他感觉到不对想和裴家搭上话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能容忍宋家这么长时间的缘故。

    他斜眼望着顾昶。

    不知道能不能从顾昶这里入手?

    顾昶也是个狼崽子,他是应该以利诱之呢?还是威胁打压呢?

    彭大老爷轻轻地叩着手下的椅背。

    宋四老爷却觉得这是个机会。他立刻道:“你想我们怎么做,不如明说。猜来猜去的,谁有这个时间?万一猜错了,更麻烦。”

    武大老爷觉得宋四老爷说得有道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裴宴,想听听裴宴会怎么说。

    裴宴没有说话。

    这里多的是“能人”,他不准备出这个风头。

    顾昶有自己的小九九。

    顾家这几年败落地厉害,他也想借着这件事能让顾家多些资本。况且这次的事还是他恩师筹划的,若是东窗事发,他们顾家还有什么颜面在江南立足?

    他想到孙皋削瘦而显得有些刻薄的面孔,看了裴宴和陶清一眼,又看了彭大老爷一眼,这才低声道:“两年前,二皇子曾经遇刺,可锦衣卫和东、西厂都没能查出谁是幕后指使,二皇子也只是虚惊一场,加之西北大旱,皇上又要重修大相国寺,朝廷里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这件事也就成了悬案,不了了之了。可前些日子,孙大人查高邮河道的款项时,突然发现有人借着高邮修河道之事,给三皇子府送了二十万两银子,且查出这笔银子是通过漕运从江南送到京城的。皇上震怒,派了我和魏三福来查这件事。至于王七保是什么时候出的京?为什么事出京?与我们要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我和魏三福完全不知。”

    说到这里,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裴宴的身上。

    在座众人,他和王七保交情最好。

    因为涉及到漕运,武大老爷第一个坐不住了,他急急地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就进了京呢?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武家。遐光,你什么时候去杭州?你去杭州的费用我全都包了。”

    宋四老爷则是看戏不怕台高,而且还想着若是能通过这件事和王七保搭上关系就好了,索性笑道:“既然朝阳把话说明了,我看我们不如一起去趟杭州,或者是把王大人请到临安来,正好来昭明寺转转,还能听听无能大师的高论。”

    彭大老爷闭着的眼睛也顿时瞪得像牛眼似的,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朝陶清望去。

    陶清犹豫了片刻,低声对裴宴道:“遐光,这件事不简单。正如武大老爷所说,二十万两现银,可不是小数目,是怎么通过漕运运进京城的。我怕就怕这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等着我们去钻呢!”他说着,还看了顾朝阳一眼。

    他怀疑这是孙皋的诡计。

    孙皋出身寒微,对权贵有偏见。他从前任顺天府尹的时候,若是有穷人和富人打官司,他必定偏向穷人,若是有权贵和富人打官司,他必定偏向富人。有人因此钻空子,特意装成穷人去打官司。

    只是顾朝阳在这里,他不好把这话明说。

    顾朝阳能说出这番话,就是准备和孙皋翻脸了。

    他苦笑道:“陶举人也不必往我脸上贴金,我看过孙大人给我的案卷了,孙大人的确没有冤枉谁。只怕这次江南各家没办法善了了。”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彭大老爷。

    彭大老爷被他看得心里怦怦乱跳。

    彭家也不会把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们彭家有子弟站二皇子,也有人站三皇子。

    但在他心里,他更倾向三皇子一点。

    这无关两人德行人品,而是按律二皇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他们这些世家就算是支持二皇子,那也是应当的。如果支持三皇子就不同了。

    如果三皇子继位,他们就有从龙之功。

    可以保他们彭家最少三代荣华。

    谁能不心动?

    谁能不眼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得知

    顾昶这么看他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了彭家有人一直在接触三皇子,帮三皇子办事,所以怀疑这二十万两银子是他们彭家的手笔?

    这锅他们彭家可不背!

    彭大老爷重重地咳了一声,沉着脸道:“武大老爷和陶举人说的都对。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座的不管是谁家拿出来都有些吃力,而且是怎么运到京城里去的,也是个谜。若是孙大人查到了什么,还请顾大人明言。大家现在都坐在同一条船上,翻了船,对谁都没有好处。如宋四老爷说的那样,时间紧迫,也不是客气寒暄的时候,大家还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吧!”

    顾昶一直怀疑彭家。

    因为只有彭家才有这个财力和物力,可此时看彭大老爷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二十万两的银子虽然多,但在座诸位还真的都能拿出来。

    主要是怎么运进京城的。

    如果不是武家,不是彭家,那是谁家呢?

    孙皋查得清清楚楚,这银子就是从苏州的大运河进的京。

    宋家没这么大方,裴家没这等手段。

    那到底是谁呢?

    顾昶很头痛。

    他干脆道:“三皇子的事,我只要个结果。至于大家怎么想,我年纪轻,比不得诸位大风大浪里来来去去的,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魏三福也和我想是同样的想法。我们准备在这里呆到端午节过后,若是端午节过后还没有什么消息,那我们就只能查到什么报什么了。”

    到时候江南的世家一个也别想落下。

    特别是宋家。

    他们家既有船,又有钱。

    宋四老爷的冷汗止不住地冒出来。

    他腾地就站了起来,朝着在座的诸人拱手行礼,嘶声道:“诸位哥哥们,还请救我们宋家一命,这可是诛九族的事啊!”

    江南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诛九族倒不至于,可宋家倒了,怕是家家户户都要受牵连的。

    彭大老爷和陶清都没有说话。

    他们虽然也属于南边,可他们是闽粤,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顾昶却记着彭家的霸道,怎么会轻易地就放过彭家呢?

    他淡淡地道:“这银子不是走河道就是走海运,大家还是好好地想想让我怎么交差吧!我呢,也只能帮大家到这里了,再多的,我也没这个能力了。”

    彭大老爷就轻轻地瞥了顾昶一眼,又重新半阖上了眼睛。

    有宋家顶在前头,他并不怕这件事。

    陶清一直看不惯彭家独善其身,见状略一思索,问顾昶:“若真的查明这件事与江南世家有关,市舶司……”

    顾昶不由在心里给陶清竖了个大拇指,暗想,难怪陶家能在陶清手里这么快就崛起,陶清果然能力卓越,一句话就把彭家给拖下了水。

    他道:“江南世家动辄就能送三皇子二十万两银子,可见江南世家的富庶。皇上前些日子刚刚重修了西苑,帑币告急,正逼着户部想办法呢!孙大人之前还在抱怨,锦衣卫、东西厂的人越来越渎职了,刺杀二皇子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没能查清楚,到底是没把二皇子当回事?还是怕得罪了两位皇子,在中间和稀泥?毕竟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且这么大的事,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好多朝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言下之意,说不定皇上准备拿这件事向江南世家勒索银子。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为何又派了王七保出京。

    王七保那可是能随意进出皇上寝宫而不用通报的人。

    在座的诸位面面相觑,只有裴宴,低垂着眼睑看不出表情。

    陶清向来觉得裴宴多智近妖,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若是皇上想向江南世家勒索银子,那闽粤世家也别想躲过,他跟在裴家身后就行裴家捐钱他也捐钱,裴家不捐他们家也不捐,前提就是他们紧跟着裴家不掉队。

    他有点后悔。

    陶家应该早点和裴家联姻的。

    不能嫁个姑娘进去,娶个媳妇进来也不错。

    何况裴家姑娘少,因而特别地重视姑娘家。

    他们家现在没有定亲的也就是四小姐和五小姐了。

    五小姐是裴宴胞兄的女儿,他们陶家得找个能读书的才行。

    二弟家的长子或他们家的老三?

    陶清在心里琢磨着。

    大家各有想法,厅堂内渐渐变得落针可闻。

    外面的欢笑声和说话声隐隐传了过来,让厅堂内显得更加静谧,却也让他们想起外面的事来。

    裴宴招了阿茗问话:“你让人看好了,别让人冲撞了女眷。昭明寺的讲经会,可是我们裴家主办的。”

    这句话一大清早裴宴就已经说过一遍了。

    阿茗忙道:“三老爷您放心,外面的人就算是有名帖也不能进东边的禅房,宋家、彭家的几位少爷我们派了认识他们的在门口当值,不会让他们乱走的。”

    昭明寺的禅房大部分都被裴家包下来了,特别东边的禅房,歇息的都是女眷。

    裴宴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昨天和郁棠不欢而散,他当然知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再大的事最多也就歇一晚就忘了,就像从前一样,扯着裴家的大旗狐假虎威被他逮住了,再见面她都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今天她也应该是高高兴兴地和他的几个侄女一起在逛昭明寺吧?

    念头闪过,他又问阿茗:“卫家和吴家的人上山了吗?”

    虽说明天才是讲经会,但按理卫家和吴家的人应该会派人提前来打扫和布置给他们落脚的厢房,派人守在那里。

    这件事阿茗还真不知道。

    他微微一愣,立刻道:“我这就去问清楚了。”

    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等他打听清楚回来的时候,大厅里不知道又为什么争了起来,裴宴则和陶清附耳说着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裴宴的身边,却听见裴宴正对陶清道着:“你也别听顾朝阳危言耸听。什么事都是有法子解决的。既然皇上缺钱,我们未尝不能用钱来解决这件事。王七保那里,我还能说得上话。殷明远既然让他媳妇给我带信,要吃糖醋鱼、东坡肉,我们少不得要走趟苏州。要是淮安那边的事很急迫,你就先去淮安,我一个人去苏州好了。”

    说话的时候可能感觉到阿茗过来了,他抬起头,立刻就转移了话题,问阿茗:“两家人都到了吗?”

    陶清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在旁边等着。

    阿茗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这才低声道:“来了!正在打扫厢房,见我过去问,谢了您,还赏了两个封红。”

    裴宴摆了摆手,一副这是小事的样子,继续道:“他们有没有去给郁太太问安?”

    阿茗道:“去了。说是郁太太和郁小姐都在抄佛经,郁太太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端茶送了客。他们准备等会打扫完了再去给郁太太问个安。”

    “没有出去玩吗?”裴宴皱着眉,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六月的天气,随时都会下雨似的。

    明天就是讲经会,闻风而来的小贩已经在昭明寺外面摆上了摊,甚至还有玩杂耍的。

    阿茗摸头不知。

    没有出去玩?

    是指郁太太吗?

    郁太太一看就是个娴静温良的,怎么可能像个小姑娘似的跑出去玩。

    但当着陶清,他要是问出这样的话来,会被人笑他们三老爷的贴身书僮连个小事都办不好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茫然不知所措地道:“郁小姐身体不舒服,郁太太肯定不会出门了!”

    “郁小姐不舒服?”裴宴盯着阿茗,寒光四射。

    阿茗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很少看见这样的裴宴。

    在外人面前发脾气不说,还掩都掩饰不住了。

    阿茗忙道:“我是刚才听老安人院子里的姐姐说的,我这就去问问人看请了大夫没有?开了什么药方?”

    裴宴这才惊觉得自己情绪太激动了。

    如果郁小姐真病得厉害,早有管事的报到他这里,回城请大夫了,不会只请了他们裴家带过来的大夫瞧病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胸口没有刚才堵的那么厉害了,道:“那你去郁小姐那里看看,回来告诉我。”

    裴宴语气很淡然,暗中却思忖着,不会是昨天被我给气得吧?

    他想到昨天他离开时看到的背影。

    那小丫头向来气性大,被他那么一怼,心里肯定不得劲,气病了也是有可能的。

    但她也太小气了点。

    不过是逗她的话,她还当真了!

    裴宴不悦,却又莫名生出些许的心虚来。

    去看看就看看吧,免得真把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到底是个小丫头,说的是活泼开朗,豁达豪爽,可和真正的小子比起来,还是娇气得很。

    这么一想,裴宴就冷哼了几声,吩咐阿茗:“快去快回!”

    阿茗觉得自己歪打正着,哪里还敢多问多想,飞也似的跑出了厅堂。

    裴宴看着心生不满。

    阿茗勉强也算是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怎么行事还是一副小家子气。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抬眼却看见陶清一双戏谑的眼睛。

    裴宴愕然。

    陶清已道:“郁小姐?是谁?你们家的亲戚吗?我们这都在生死关头了,你还惦记着别人生了什么病?你说,我要不要看在你的份上,派人去给郁太太问个安?”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赔礼

    陶清揶揄的口吻让裴宴非常地不满。

    他把郁棠当晚辈看待,陶清这样太不尊重郁棠了。

    裴宴当即就变脸,冷冷地道:“陶举人说什么呢?郁太太是家母的客人,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我的什么人呢?”

    陶清看着,暗自在心里“啧啧”了几声。

    这就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啊!

    还说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这种事他懂。

    陶清嘿嘿两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心里却惦记上了,寻思着等下得派个人去打听一下这位郁小姐是什么来历,若是和裴宴的婚事有关,得想办法提前搭上话才是。

    他和裴宴说回正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估计顾朝阳也是准备用这个办法来化解我们这次的危机。不过,撤销泉州和宁波市舶司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既然陶清不提了,裴宴也就不说了。

    他神色微肃,和陶清小声讨论起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我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不要这么干?”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大厅内正和武大老爷唇枪舌战的宋四老爷身上,“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就怕事后不好交待!”

    陶清不以为然,道:“不破不立。就算是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替我们动手。”

    “那就等那些人动手再说。”裴宴低下头,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茶盅的边缘,道,“我们不能先动手,不然不好交待。”

    陶清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已经是武、宋等人争论完了,在那里拉着顾朝阳道“我们先查清楚那二十万两银子到底是谁家拿出来的吧!不然再言其它都是废话”。陶清面无表情,声音压得很低:“那就听你的。”

    如果没有那幅航海图,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裴宴是怎样一个人,也就不会有接下来之后的合作了。

    裴宴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就先把淮安的事处理好了……”只是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那边彭大老爷已经转身望着裴宴和陶清,道着:“你们俩在那里坐着干什么呢?有什么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以说出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大伙儿一起帮着你们出出主意。”

    他总觉得裴宴和陶清早已达成了攻守联盟,不能放任他们两人单独行动。

    陶清笑了笑。

    彭大老爷怎么想的,他一清二楚,可在这个场合,他犯不着得罪彭家,横生枝节。

    “行啊!”他磊落地道,“我和遐光都是喜静不喜闹的,看你们说的兴奋,就没有过去凑热闹。我们俩,刚才在说王七保的事,商量着去见他的时候送什么东西好。”

    这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致。

    如果能从裴宴这里知道王七保的喜好,若是有机会撇下裴宴,他们也可以和王七保搭上话不是吗?

    厅堂里又热闹起来。

    阿茗却打听到郁棠根本没生什么病。不仅如此,郁棠还在徐小姐那里玩了半天。

    他怎么回三老爷呢?

    阿茗挠着脑袋,想了半响也没有个主意,跑去找裴满支招。

    裴满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管他,又见他缠着自己不走,不耐烦地道:“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难道还要在三老爷面前说谎不成?何况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你觉得你有本事能瞒得过三老爷吗?”

    阿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果真就照着裴满的意思去回了裴宴。

    裴宴听说郁棠是装病,表情很是异样,心里却寻思着,果然是在和他置气,不仅装病不出,还躲到徐小姐那里,明天就是讲经会了,郁家要捐个功德箱,裴家的女眷要捐佛香,她不可能继续躲下去的!

    不过,也不一定。

    她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

    她现在和他置气,如果只是今天一天闭门不出,他说不定根本不会知道。只有明天的讲经会她再不出现,他肯定会发现。

    或许她只是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些,今天装病,明天不出,就显得理所当然,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一定知道她是装病。

    他要不要就陪着她演戏算了呢?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裴宴立刻觉得不合适。

    明天的场合太重要了,她要是不出现,太不划算了。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裴宴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让郁棠回心转意才行。

    至于她和他置气的事,他得有点大局观,等到讲经会结束了再好好地和她算帐不迟。

    裴宴打定了主意通常都会雷厉风行。

    他站起身来,对正在商议怎么才能查出那二十万两银子是谁家送的彭大老爷等人,道:“有点要紧的事,我先出去一会儿。大家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说完,也没等彭大老爷等人开口说话,就快步出了大厅,在大厅外的屋檐下站定,吩咐随行的裴柒:“你去请了舒先生过来!”

    话一说出来,就觉得不合适。

    各家都来了不少幕僚和师爷,舒青要代他招待这些人。况且舒青这个人心思缜密,多思多虑,他要是和舒青商量怎么给郁棠赔礼的事,舒青肯定会觉得他小题大做。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可这不是郁棠这个人特别不好打交道吗?

    她可是真干得出来明天讲经会不出现的事!

    “舒青有事,还是别找他了。”裴宴改变主意也很快,“我想想,要不就找青沅来……”

    青沅细心,又同是女子,应该知道同为女子的郁棠喜欢什么东西。

    裴柒没有多想,应声转身就走。

    裴宴又觉得不妥。

    青沅是他身边的丫鬟,和郁棠的眼界肯定不一样。青沅喜欢的未必郁棠就喜欢。若是让她知道他给她赔礼的东西是青沅所爱,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在羞辱她,更生气了。

    “裴柒,你等等。”他又喊回了裴柒,站那儿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给郁棠赔礼。

    裴柒不知道裴宴要做什么,但见他满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道:“三老爷,您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要请阿满过来?”

    他的话提醒了裴宴,裴宴道:“不用,你去把胡兴叫过来。”

    裴柒一路小跑着把胡兴叫了过来。

    裴宴直接问胡兴:“我得罪了郁小姐,你觉得我送点什么东西给她能让她对我冰释前嫌?”

    什么叫做“得罪了郁小姐”?!

    胡兴脑子里嗡嗡嗡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定睛朝裴宴望去,却见裴宴正满脸严肃地等着他答话。

    胡兴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却换来裴宴毫不留情的嫌弃:“你这是怎么了?没睡好?那你就先下去歇息好了,我再找个人问问。”

    他怎么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下去歇息呢?

    这正是体现他能力的时候,正是他为主分忧的机会,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呢?

    胡兴忙不迭地道:“没有,没有。我是在想您说的话。”实际上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根本还没有主意,但这并不妨碍他一面拖延时间,一面使劲地想办法,还要用眼角的余光窥视裴宴的喜怒,衡量自己的回答是否让裴宴满意:“姑娘家嘛,都喜欢个花啊朵啊的。可男女有别,虽说您是长辈,可到底有点不合适。同理,胭脂水粉什么的也一样不合适。郁小姐呢,是个爽利人,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为人大方,我觉得她说话做事肯定喜欢明明白白。我们平时给人赔礼的时候什么东西送得多呢……”

    裴宴觉得他哩嗦的,当初没有重用他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那就送些点心糖果什么的过去好了。”胡兴的话也的确是提醒了他,既然穿戴什么的不合适,那就送吃的。

    郁家不也常给他送点心糖果吗?

    他现在回想起来,郁棠好像还挺喜欢吃水果的。

    “樱桃应该上市了吧?”裴宴继续道,“给郁太太和郁小姐送两筐过去。还有这几天新上的李子、香瓜什么的,也送两筐过去。京里的窝丝糖、两湖的龙须酥、江西丰城的冰米糕,我上次听老安人说好吃来着,也一并送些过去。然后跟郁小姐说,让她早点好起来,明天一早要好生生地出现在讲经会上。”又觉得光这样说还不能十拿九稳地保证郁棠能乖乖地听话,又道:“你过去的时候,记得跟她说,明天顾小姐也会出现。”

    这是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吗?

    胡兴喜出望外,生怕这差事掉了,立马应诺,没等裴宴来得及再说两句就疾步而去。

    裴宴就觉得胡兴办事不太稳妥,想把他叫回来再叮嘱两句,彭大老爷找了出来,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等你半天了也不见你回来。快,就等你一个人了。我们准备把那二十万两银子分摊下去,就说是我们一起送的。”

    这是谁出的主意!

    蠢货!

    裴宴在心里骂着,不想让厅堂里的那些人知道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事,干脆就顺着彭大老爷回了大厅。

    众人果然都在等他。

    宋四老爷还在那里嚷道:“印家和利家也是出了名的富贵,他们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吧?”

    这一次泉州印家和龙岩利家都没有来人。

    不知道是不想参与到这其中来,还是因为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朝廷有意撤销泉州和宁波市舶司的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递话

    裴宴并不关心这些。

    他知道,宋四老爷的主意在座的诸位不可能答应。

    有背锅的,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家族拖下水呢?

    偏偏宋四老爷还看不清形势,追着问裴宴:“你觉得呢?”

    裴宴看一眼宋四老爷,却从他清明的眸光中看到了无奈。

    是啊,能做宗主的人就没有谁是个傻瓜的。宋家如果朝廷没人,就是块任人刀俎的鱼肉,除了装聋作哑,浑水摸鱼,还能做什么?

    这一刻,裴宴无比地庆幸裴家的子弟争气,让他还有后手可以翻盘,还有威慑这些人的能力。

    他淡淡地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少数服从多数,听大伙的。”

    宋四老爷眼底难掩失望之色,望着裴宴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狠毒,然后笑眯眯地靠近了裴宴,低声道:“宋家虽然不如从前,可杭州城到底是我宋家的地盘。若是说杭州城里有什么事我不知道,那是笑话。遐光,你我是姨表兄弟,你看,我们要不私底下说几句话。陶家再好,毕竟也是不相干的人。”

    裴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笑道:“不相干有不相干的好处,至少不会打着亲戚的旗号占我的便宜。”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朝着宋四老爷张扬地笑了笑,声音却十分地凶狠,还带着几分阴沉地强调道:“我最恨有人占我便宜了。”

    宋四老爷被裴宴这副如杀人恶魔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心中一悸,脸色有些发白,喃喃不知所语。

    裴宴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闲庭信步地在陶清身边落座。

    陶清却对他刚才去干什么了非常感兴趣,笑着低声对他道:“我看我们再怎么说,也就是一通车轱辘的话,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那些事那些话。不如用过午膳就散了,你我也可以出去走走。寺外那些小商小贩的摊子应该都支起来了吧?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卖的好了。”

    裴宴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幅明媚的春光里,一群衣饰精美,相貌俏丽的小娘子们手挽着手在昭明寺外那些小摊前挑选喜爱之物的景象。

    他莫名就有些心烦意乱,甚至都有点坐不住了,特别是看到顾昶还在那里和彭大老爷反复地道:“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应该跟印家和利家说一声。讲经会不是要开九天吗?我看不如趁早给他们两家送个信。就算是当家的一时赶不过来,来个大掌柜也行啊!印家有个女婿在行人司,若是闹了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说来说去,顾昶就是为了积攒自己的人脉,想让大家都欠他这个人情。

    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凭什么他干事让顾昶领人情?

    特别顾昶还成了裴彤的大舅兄。

    裴宴突然就站了起来。

    有影响力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格外被关注。

    裴宴也一样。

    所以他站起来之后,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不说,说话的人也都打住了话题,竖了耳朵想听他有什么话说。

    裴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神色冷峻,声音严厉,沉声道:“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怎么让顾朝阳交差?第二件事,市舶司到底撤还是不撤。第一件事,昭明寺有讲经会,把魏三福请到昭明寺来看热闹,大家坐下来商量这二十万两银子怎么办?这件事由朝阳负责。第二件事,我趁着这机会走趟苏州城,问问王七保这次出京的目的。谁留在这里等魏三福,谁和我去苏州城,众人此时议出个章程来,大家分头行事。”他说完,把在座的诸人都扫视了一眼,这才又道:“大家可有异议?”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不过。

    只是将原本应该由江南诸世家背锅的关键二十万两银子,反倒变成了替顾朝阳解决问题。

    顾昶嘴角微翕,想说些什么,可抬头却看见彭大老爷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裴宴出了个有利于大家的主意,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只会侵害众人的利益,让人心生不快,甚至会猜测他是不是有私心。

    他怎么做都不对!

    唯有沉默不语。

    彭大老爷是真高兴。

    那二十万两银子他懒得管,市舶司的事能把裴宴弄到前面打头阵,他来的主要目的就算是基本达成了。

    他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夸奖裴宴:“还是遐光主意正,我看行!至于说去拜访王七保的礼物,我们彭家愿意供遐光差遣!”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很幽默地笑了起来,继续道,“遐光,我这不是说你们裴家就出不起这个银子。我的意思是,不能让你出力又出钱,我们这些人在旁边坐享其成的,怎么也应该出把力才对得起你不是。”

    他的话提醒了其他几家。

    纷纷表示去探望王七保的礼品所需的花费他们愿意平摊。

    裴宴不置可否。

    郁棠这边却已收到了裴宴派人送来的糖果点心。

    她望着堆在地上的竹筐和摆满圆桌的匣子,怀疑地指了指自己,再三向胡兴确认:“你说,这都是三老爷送给我的?”

    胡兴连连点头,望着郁棠桃李般潋滟的面孔,一面在心里暗暗感叹郁棠越长越漂亮了,一面笑盈盈地答道:“三老爷还让我带句话给您,说明天顾小姐也会出席讲经会,让您也早点去。”

    早点去干什么?

    和顾曦斗法?

    到时候各府的当家主母都在,她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郁棠听着心中有气。

    又看一眼这快堆了半边屋子的东西,心里像沸腾的水咕咕地冒着泡。

    裴宴这是什么意思?

    主动和她和好吗?

    那天她生气了,他看出来了?

    郁棠揪着手中的帕子。

    实际上裴宴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嘴如刀子,可心思却好,就是有点倨傲,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愿意承认。

    郁棠嘴角微翘。

    寻思着裴宴这点小缺点实际上还是挺可爱的,像个小孩子。

    难怪她姆妈说,别看男子是家中的顶梁柱,但身体里住着个小孩子,不时就要冒出来皮几下,这个时候只能哄着,不能斥责。

    那她就原谅裴宴好了。

    郁棠拿起个装着窝丝糖的匣子。

    胡兴忙道:“这是从京里送来的。我们府上每年都会买好多,家里人吃,也送人。不过,送的都是些亲朋故旧,等闲人家是不用这个做回礼的。”他说着,起身翻了翻,拿出个牛皮纸做的四四方方,中间用隶书写着个红红的福字的纸匣子道,“您得尝尝这个。陶家送的,江西丰城的冰米糕,我们这边挺少见的。”

    郁棠笑着道了谢,越发认为自己刚才肯定是误会裴宴了。

    裴宴让人来给她带信,说顾曦会出席明天的讲经会,应该是怕她会和顾曦别苗头,特意提醒她一声的。

    “我知道了!”郁棠收了礼单,笑着示意双桃给胡兴续茶,道,“多谢您了!还让您亲自跑一趟。”

    “不谢,不谢。”胡兴恭敬地道,觉得自己对郁家的人应该更客气一点了。

    郁棠就问他:“三老爷在做什么呢?我收了他的礼,怎么也要寻思着还个礼过去才好。”

    这就是打听裴宴的行踪了。

    胡兴认为这不是个事儿。

    裴家做东,来礼佛的几家宗主坐在一起说说话儿,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道:“借了昭明寺禅房西边的大厅在一起聊天呢!估摸着午膳会在大厅那边用,晚膳就不知道了。就是回住处,应该也很晚了。“

    也就是说,今天没有什么机会!

    但裴宴和世家宗主聊天,肯定不会像她们内宅女眷似的只议些衣服首饰,他们应该会说时事经济,那他们会不会聊到当朝的皇子呢?

    郁棠心里有点急。

    她道:“听说顾大人也过来了,不知道他这次过来是私事还是公事?”

    胡兴自然是知道什么说什么了:“我也不知道。几位宗主在大厅说话,端茶倒水的只安排了裴柒一个人。他是三老爷的贴身随从。”

    也就是说,大厅里的人说了些什么,是要保密的。

    郁棠心里有数了,笑盈盈地对胡兴道:“我若是想去谢谢三老爷,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胡兴也有意奉承郁棠,笑道:“这不好说。不过,我帮您瞧着,一有消息我就让人告诉您。”

    郁棠谢了胡兴,端了茶。

    胡兴自然不好多坐,起身告辞,去了厅堂。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

    他让裴柒给裴宴递话:“郁小姐想过来谢谢三老爷。”

    裴柒虽然不喜郁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麻烦裴宴,但见不见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他还是尽心地去通报了一声。

    裴宴知道了就有些得意。

    可见小姑娘得哄,一哄就听话了。

    他想着以后是不是有事没事就送点糖果点心给郁棠好了,免得她总在自己面前使小性子,不过逗她几句她就来事了,还生气呢!

    裴宴想晾一晾郁棠。

    他淡淡地道:“道谢就不必了,明天按时出席讲经会,别和顾小姐闹腾起来,吃了亏就行了。”

    郁棠得了信,再次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什么人啊!

    赶情专门差了人来给她递话,就是为了告诫她别和顾曦置气?

    她什么时候主动招惹顾曦了?

    裴宴说话不公平。

    难道就因为顾曦成了他侄儿媳妇,他就开始向着顾曦不成?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住处

    郁棠在那里皱着眉生气。

    在旁边听着的双桃却两眼发亮,感慨地道:“三老爷为人真好,顾小姐都要做他侄儿媳妇了,可他怕您吃亏,还特意派了人来说一声。小姐能遇到三老爷,真是小姐的福气!”

    郁棠一愣,伫足原地,眨了眨眼睛,半晌都没有说话。

    是啊!刚才裴宴分明让人给她带信,让她别吃了亏,可她为什么总是只想到了裴宴的坏而感受不到裴宴的好呢?

    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对裴宴有看法,连带着对裴宴的话也有了偏见。

    郁棠在圆桌前坐下,支肘在那里反省自己。

    自从她和裴宴认识以来,两人每次见面都不是很愉快,但不能否认,每次裴宴都帮她解决了大问题。不过是他嘴太毒,话太碎,闹得她得了他的恩惠也只记住了他的坏。

    可她又不是不知道裴宴就是个又傲又骄的性子,就算是做了好事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反过头来想,那也算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吧!

    郁棠想到裴宴那张冷峻的脸,“扑哧”就笑出声来。

    活该!谁让他脾气那么坏的。

    可他这脾气也太容易吃亏了。

    她也得慢慢转变态度才是,不能遇到什么事了就先想着他的坏忘了他的好。

    郁棠在那里思忖着,双桃却睁大了双眼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愁一会儿喜的……”

    让双桃心里有点害怕。

    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在郁棠身上发生了,但她又无迹可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郁棠回过神来,望着满桌的糖果糕点,想了想,吩咐她道,“你把这些东西拿去给陈婆子,就说是裴家送过来的。然后问问太太,徐小姐、杨三太太和裴小姐她们那里,要不要都送些过去。”

    新鲜上市的樱桃,不仅品相好看,价格也很好看。这个时节送出去,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双桃应声而去。

    陈氏觉得郁棠考虑的很周到,放下抄佛经的笔,对陈婆子和双桃道:“装得漂亮一点。徐小姐和杨三太太、裴家的小姐们眼界都高,可别好东西被你们给弄糟蹋了。”

    两人嘻嘻地笑,把裴宴送过来的东西分了出来,然后拿去给郁棠过目,郁棠点了头,双桃这才去送东西。

    徐小姐接到东西不免满头雾水。

    她刚刚才和郁棠分开,怎么郁棠就又送了这么多的东西来?这里又不是城里,可以随时到集市上去买。可若说是从寺外的小商小贩手里买的,她好歹也是见过市面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商贩能做得出来的东西。

    双桃就按照郁棠的吩咐笑着回道:“是裴家的长辈送的,小姐觉得好吃,就让送些来给您和三太太尝尝。”

    讲经会要开九天,听得懂的人如痴如醉,像她们这样没有什么经历的闺阁女子,也就只能当个故事听听,怎么可能会有感触?怎么可能坐得住?有这些零嘴,还能混混日子。

    徐小姐高兴地收下了,让丫鬟拿了些桃子、李子给双桃,算做是回礼了。

    双桃也没客气,代郁棠道了谢,收了果子,又要去给裴家的几位小姐送糖果糕点。

    徐小姐见她又是提又是抱的,知道郁家只有两个仆妇,索性吩咐阿福:“你帮双桃把东西送过去。”

    阿福因为徐小姐的缘故,和郁棠身边的双桃这几天渐渐熟悉起来,两人还颇能说到一块儿去,闻言满脸是笑地应了,帮着双桃拿了一半的东西。

    双桃谢过徐小姐,和阿福出了门。

    裴家的女眷住在徐小姐的隔壁,可若是想过去,却要绕过外面的一条竹林甬道。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小道幽静,两旁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双桃和阿福都觉得心旷神怡。

    阿福就问起双桃郁家的事来:“听说你们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可以让你们家小姐跟我们家小姐说说,把货贩到京城去卖啊!”

    这样郁家就能多赚钱,就能多请几个仆妇了,免得什么事都只能差了双桃。

    双桃笑道:“这是东家的事,我们怎么好插话?”

    两人说着话,迎面却碰到宋家和彭家的小姐,正站在竹林旁,指使着几个小丫鬟在摘凉亭旁的夹竹桃。

    阿福吓了一大跳,道:“这花可是有毒的。”

    双桃也吓了一跳,道:“夹竹桃有毒?我都不知道呢!”

    阿福道:“这是我们姑爷说的,我们姑爷从来都不会错的。”

    双桃犹豫道:“我们要不要说一声?”

    主要是宋、彭两家的小姐都很傲气,她怕直接说出来伤了两家小姐的颜面,人家不仅不听,还记恨上了,给郁家惹出麻烦来。

    阿福到底比双桃见识多,她略一思忖,悄声道:“我们等会儿见到裴家几位小姐的时候说一声,若是裴家的几位小姐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我再跟我们小姐提一声。免得出了什么事,裴家脱不了干系。”

    双桃看着阿福的眼睛发光,真心地赞道:“阿福,你比我年纪还小,可比我有主意多了,我得向你学才是。”

    把阿福说得满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们两个准备就这样和宋、彭两家的女眷擦肩而过,宋、彭两家的女眷却没打算放过她们两人。特别是宋六小姐,回去后被宋家四太太狠狠地斥责了一通不说,还被罚了一个月的月例,回去后抄三遍《女诫》,让她颜面尽失。要不是各家的女眷都在,依宋家四太太的脾气,一早就把她送回苏州城了。

    她见到阿福和双桃自然是气不打一处出,喊住了两人,嫌弃地看着两人手中的东西,道:“你们小姐呢?病还没有好吗?她这是不准备和我们一道出去逛逛了?”

    这样的蠢货阿福见得多了,她笑盈盈地给宋六小姐行了礼,神色谦恭地道:“我们小姐要在家里照顾三太太,郁小姐则在抄佛经,今天恐怕出不了寺了。只有等以后有机会再和宋小姐一块儿出去玩了。”

    宋六小姐听着板了脸,彭家年纪小的那位小姐排行第八,她不想节外生枝,赶在宋六小姐开口之前笑道:“你们这是要去送东西吗?快去吧!免得时间太久了让你们家小姐等着急。”

    阿福和双桃忙给彭八小姐道谢,抱着东西就想走。

    宋六小姐却不甘心,道:“这是给谁送东西呢?”

    阿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她藏着掖着,宋家要是有心,也打听得出来,遂老老实实地道:“是裴家的长辈赠了些吃食给郁小姐,郁小姐给我们家小姐和裴家几位小姐也分了些。这不东西有些多吗?我们家小姐就让我帮着双桃姐姐送过去。”

    宋六小姐听着就纳闷了,道:“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阿福道:“从我们家小姐那边过来的。”

    宋六小姐又道:“郁小姐为何要先给你们家小姐?”

    阿福觉得宋六小姐有点胡搅蛮缠了,语气也就带着几分不耐,道:“郁小姐和我们家小姐住隔壁,离我们家近一些,就先送去我们那里了。”

    宋六小姐听着就要跳脚,却被宋七小姐一把按住,对阿福和双桃道:“你们快去送东西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阿福和双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看得出宋六小姐很暴躁,宋七小姐很着急,不敢在这里多留,匆匆福了福,就快步离开了这里。

    宋六小姐就忍不住发起脾气来:“那个姓郁的到底和裴家什么关系?徐小姐和杨三太太跟裴家的女眷住了最好的禅房我无话可说,那姓郁的凭什么也住了进去?他们裴家这不是欺负人吗?”

    话音一落,她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妻凭夫贵。同理,裴家怎么对待宋家,正说明了宋家在裴家眼中的地位。

    宋家这几年对裴家奉承得厉害,宋家觉得只有自家知道,自然不愿意让彭家的人知道。

    她忙补救道:“彭家姐姐,我昨天可是一夜没有睡着。你们睡得好吗?”

    彭家和宋家联袂而来,也就比邻而居。谁知道他们看似住在裴家女眷的隔壁,厢房后面的小花园却紧挨着寺院的外墙,平日非常地幽静,现在山下的小商贩上山摆摊了,不免有人在墙外搭了棚子暂居,市井之人,说话大声不说,还喜欢深夜喝个小酒,吹吹牛。寂静的夜晚,动静就显得格外地大。

    宋六小姐起床就发了通脾气,找到宋四太太委婉地问能不能换个地方住。

    宋四太太选在这里住,就是因为和裴家的女眷能离得近,怎么会听宋六小姐的抱怨。

    宋六小姐回到自己屋里就又发了通脾气的。

    这个时候突然发现郁棠住进了东边最清静的禅房,她怎么能不气愤!

    彭八小姐望着郁棠院子的方向,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彭七小姐温和地笑道:“我们昨天也没能熟睡。不过,在外面都是这样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宋六小姐却是个忍不住的。

    宋七小姐脸色很难看,抓住她道:“你想怎样?和郁小姐换个地方住吗?那也要看四伯母答应不答应?裴家愿意不愿意?你是不是准备不管不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六小姐想到今早宋四太太紧绷着的脸,喃喃地道:“我,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又怎样?他们宋家如今求着裴家,难道还能去质问裴家不成。

    宋六小姐神色一黯。

    彭七小姐看着,笑了笑,道:“这位郁小姐,是得打听打听了。不知道谁和她熟?”

第二百三十章 不和

    郁棠当然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举动引来了宋、彭两家女眷的注意。

    重新调整了心态后的郁棠,不仅很顺利地抄完了佛经,还兴、致、勃勃地尝了冰米糕。

    和他们临安的水晶糕有点像。不过他们临安的水晶糕是用木薯粉做的,亮晶晶的,更晶莹一些。丰城的冰米糕是用江米做的,更白一些。

    可见很多糕点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换了原料再换个名字而已。

    郁棠决定给裴宴也抄几页佛经,让菩萨保佑他一切都顺顺利利地。

    去送糖果点心的双桃回来了,还带回了徐小姐送的回礼。她道:“徐小姐为人真好,见我拿着有些吃力,还让阿福陪着我去了几位裴小姐那里。不过,几位裴小姐不在,说是出去逛集市了,我把东西留下后就回来了。”然后还讲了路上遇到了宋、彭两家女眷的事,但没有告诉她宋小姐的刁难,只说了她们采了夹竹桃回去:“阿福见几位裴小姐都不在,就跟五小姐屋里的婆子说了一声。阿福说,反正我们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五小姐屋里的婆子跟不跟二太太提,宋小姐和彭小姐她们会不会因为夹竹桃出什么事,那就看她们的运气了。就是菩萨知道了,也不能说我们没有帮宋家和彭家的小姐们。”她还充满了感激地道,“小姐,我觉得我这次跟你出来跟对了。认识了阿福她们我才知道我有多笨,我以后一定多看多想少说话,好好地跟她们学学怎么服侍小姐你。”

    郁棠直笑,道:“你这是准备一辈子都做仆妇了?不准备放籍了吗?”

    前世,郁家败落之后她没有把双桃卖掉,而是放了她的籍,给她选了个老实的商贾为夫,但她过得也不是很舒坦。具体是为什么,郁棠问过几回,都被她支支吾吾地就含糊了过去,后来郁棠的事也多,就没来得及顾上她。因而今生大伯母给双桃做媒,让她嫁给王四,郁棠觉得挺好的。至少郁棠还能护着她。

    双桃闻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放籍有什么好?老爷太太都和善,小姐待我也好,我喜欢呆在郁家。”

    等到小姐招了女婿,郁家还是小姐当家,她尽心尽力地,小姐也不会亏待她。

    这件事如春风,一吹而过,她更关心宋、彭两家小姐采回去的夹竹桃:“我没有想到这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徐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都知道夹竹桃有毒,宋家和彭家的小姐们却不知道,可见徐小姐家真的很厉害,那些小姐们奉承徐小姐也是有原因的。”

    郁棠道:“我常见别人采摘夹竹桃,也没听说谁中过毒?只是夹竹桃的味道不好闻,大家不喜欢用它来插花罢了。说不定是因为南北的差异,不是有‘淮橘为枳’的说法吗?”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几位裴小姐呼啦啦地跑了过来。

    见过陈氏之后,五小姐拉着郁棠的手道:“我们今天一早就去寺外逛,好多卖小食的,可惜阿珊不让买,我没有买成。不过,我也淘到了好东西。”

    她的脸红扑扑的,兴奋地从兜里拿了把巴掌大小的黄杨木梳子。

    那梳子材质寻常,却雕着个胖胖的鲤鱼模样,比起常见的什么喜鹊登枝、百年好合之类的样子,太让人惊艳了。

    “可真好看!”郁棠真心地赞道。

    三小姐和四小姐都抿了嘴笑。

    五小姐这才将梳子放到了郁棠的掌心,道:“这是送给你的。”

    郁棠既惊且喜:“给我的吗?”

    五小姐就得意地朝着二小姐扬了扬下颌。

    二小姐目光不明地瞥了郁棠一眼。

    郁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这个时候,她肯定不会拆五小姐的台。她忙道:“哎哟,我可太喜欢了。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么有趣的梳子,我看看就行了,你还是快收起来,带回去以后用。”

    五小姐嘻嘻地笑,从兜里又拿出把一模一样的梳子,道:“你看,我也有一把。”

    郁棠微愣。

    三小姐和四小姐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我们一口气买了好几把,把摊子上的梳子全都买完了。结果武小姐她们没买成。我们正好一人一把。”

    是宋六小姐说的那位想要嫁进裴家的武小姐吗?

    郁棠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们讲给我听听呗!”

    四小姐就喜形于色地讲起在寺外小摊上遇到了武小姐和顾曦的事:“两人戴着帷帽,簇拥着一堆的丫鬟婆子,还带了护卫……远远地就能看见……挑三捡四的……这个也是她在京城见过的,那个也是她在苏州买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身豪门似的……她也不怕贼惦记……可怜顾姐姐,在旁边陪着,脸都笑僵了!”

    这其中还有顾曦的事?!

    郁棠支起了耳朵,就听见五小姐在那里叹息:“我们当时就应该把顾姐姐拉走的。”

    二小姐直皱眉,道:“顾姐姐又不是你,可以仗着年纪小,把别人摊子上的东西全买了不说,还故意当着武小姐的面说我们姐妹一人一把。武小姐一大早就到顾姐姐住的地方堵门,换成是你,你能拒绝吗?再说了,谁能想到武小姐这么高调!顾姐姐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三小姐闻言担忧道:“武家从前曾经做过水匪,他们家不会现在还暗中做着老本行吧?”

    “怎么可能?!”二小姐立刻反驳道,“他们家要是还做老本行,三叔父肯定不会让我们家和他们家来往的。武家在湖州霸道惯了,武小姐只是受家里面的影响而已。”

    四小姐听了小声地嘀咕道:“反正我不喜欢武小姐,我不想她嫁到我们家来。”

    二小姐气得笑了起来,道:“就算我们家想娶,也得有合适的人选才行。你就少操心这些了。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

    “我有什么事?”四小姐红了脸,很是心虚地道:“我要告诉伯祖母,你欺负我!”

    二小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

    五小姐则悄声地向郁棠解释道:“彭家的人想娶一个我们家的姑娘进门。”

    那模样,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

    或许是因为她的年纪最小。

    郁棠抿了嘴笑,觉得不管是彭家还是武家,估计这次都要落空了。

    她把梳子放好,郑重地谢了裴家的几位小姐。

    她们问过郁棠的身体之后,知道她早就好了,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明天献佛香的事。

    那边的顾曦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她刚刚踏进厅堂,就看见原本应该还在和裴宴议事的哥哥顾昶正沉着脸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一副正等着她的样子。

    她心中咯噔一声,强打起精神朝着顾昶笑了笑,温声道:“阿兄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说中午有可能在三老爷那边用膳吗?是不是那边有了什么变故?”

    昨天她阿兄一到寺里就先来见了她,她这才知道阿兄为了她的婚事,特意讨了现在的这个差事回了一趟杭州,知道她在这里,又追了过来。

    兄妹俩昨天就为她和裴彤的婚事起了争执,要不是阿兄的随从跑进来说裴宴那边有了空闲,两人恐怕就吵了起来。

    阿兄板着个脸,这是要继续和她说裴彤的事吗?

    顾曦心里就有点害怕。

    阿兄从小就护着她,她有什么事也都和阿兄商量,只有和裴彤的婚事,是她先斩后奏的,阿兄肯定非常地生气。

    顾曦想着,就主动端了杯茶给顾昶,并柔声道:“阿兄,你别生我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那裴遐光再好,他看不上我,又做了裴氏的宗主,与仕途决绝了,我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你看黎家,之前不是叫着嚷着说他们家的姑娘随裴遐光挑选吗?可你再看现在,还说不说这样的话了,不就是因为裴遐光再也不可能做官了吗?裴彤再不好,会读书是真的,有个愿意给他助力的外家是真的,裴家宗房的长孙是真的。何况裴遐光对他有愧,钱财上肯定不会少了他的,我们趁机摆脱掉裴家宗房的继承权,让子孙好好地读书做官,难道不比一辈子都得窝在临安这个小地方强?

    你之前不也说了,裴家是良配。

    大太太又三番两次地派了人上门说亲,答应我若是嫁了过去,就让我陪着裴彤回顾家读书。

    您是知道的,大太太孀居,不可能离开临安的。

    就凭这一点,我就愿意嫁过去。”

    “胡说八道!”顾昶听着一惊,起身就朝四周看了看,“哪有儿媳妇不服侍公婆的,我看我不在家,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顾曦就捂了嘴笑。

    阿兄到底是心疼她的。

    她想起倒霉的李家来,不由说起了李家的事:“他们家还有翻盘的机会吗?我听说沈先生在为他们家到处奔走。这种事也太龌龊了。我觉得沈先生这样,会坏了名声的。”

    “你知道些什么?”顾昶见周围没人,心中微安,重新坐下,斥责妹妹道,“李端是沈先生的学生,他这个时候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跟李家划清界限,二是为其奔走,以沈先生的为人,肯定得为其奔走,不然他又怎么会落得个辞官归乡呢?至于李家的事,那得看裴遐光愿不愿意给他们家帮忙了。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张英的次子,和裴遐光私交甚密,他若是打招呼,李家罚些钱财,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强词

    顾曦知道哥哥是想她嫁进裴家的,但哥哥想她嫁的人是掌握实权的裴宴而非空有长孙名衔的裴彤。

    但她接触过裴宴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与其和裴宴一辈子做个相敬如宾的夫妻,不如嫁给有求于她的裴彤。

    这是她对顾昶的说法。可实际上,她心里隐隐觉得,裴宴不是那么好摆布的,至少在她的感觉里,裴宴待她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看她的眼神如同陌生人,甚至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还带着几分不屑和鄙视,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打算,这让她心里忐忑不安的同时,还感觉到害怕。

    特别是裴宴长得还那么地英俊,英俊到让生为女子的她都有种珠玉在侧的不自在。

    她觉得她在裴宴面前没有任何的优势,还有点怕裴宴。

    这和裴彤给她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裴彤也长得很英俊,比起李端毫不逊色,在气质上还要超过李端几分。重要的是他待人温和有礼,谦虚幽默,坦率真诚,看她的目光也无比地柔和,让她在他面前瞬间有了信心,且是生为女子的特殊信心。

    相比裴宴,她更钟意裴彤。

    哪怕裴家现在是裴宴掌权。

    若是裴宴不能为她所用,裴宴就算是掌权与她又有何干系?她又能从裴宴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呢?

    想明白了这些,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裴彤。

    她因此才有意提起了李家的事,还颇有心机地道:“阿兄,你看太太都给我找的是些什么人家?!”

    顾昶不说话,心生愧疚。

    顾曦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的达到了。

    只要阿兄觉得有些愧疚于她,她违背了阿兄的意思和裴彤订亲的事阿兄不仅不追究,而且还会维护她。

    她忙道:“阿兄,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关于裴大公子到杭州读书的事,裴三老爷是怎么说的?”

    顾昶也正为这件事头痛。

    在他看来,除非裴彤读书没有天赋,完全靠的是刻苦,否则裴宴就算是想阻止裴彤出头,最多也就压制他几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永远压着裴彤。既然如此,为何不卖裴彤一个人情,干脆就让他去杭州求学。况且他们顾家不像杨家,杨家没有什么底蕴,行事作派也就比较急躁,抓着个裴家大老爷裴宥就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把人家的子子孙孙都拐带到他们家去,把裴家的人脉资源为他们杨家所用,裴家自然反感。

    他们顾家却是世代耕读传家,本着帮衬姻亲就是结善缘,就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想法,不知道指导过多少有读书天赋的亲戚朋友。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裴彤接受了顾家的恩惠,成亲之后肯定得高看顾曦一眼,对顾曦以后的夫妻生活有好处。

    这也是他当初为何听顾曦一说就答应帮她说项的原因。

    此时再听顾曦提起,他苦笑了几声,道:“裴遐光没有答应。照他的意思,在哪里读书要看裴彤自己的意思,裴彤若是有意外出求学,让裴彤自己跟他去说去。”

    顾曦一愣,道:“裴大公子没有跟裴三老爷说过吗?”

    兄妹俩面面相觑。

    顾昶立刻站了起来,道:“这件事不对劲如果裴彤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好,他怎么连这点事都不愿意承担责任,反而让你一个还没有正式嫁给他的女子出面。阿曦,这门亲事你要再考虑考虑。”

    顾曦显然也意识到了,但她还抱着一份侥幸,道:“那我去问问他。阿兄你也别那么紧张,说不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呢?”

    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合了八字,就差正式下聘了,婚事已经算是定了下来,若是这个时候悔婚……顾曦已经悔过一次婚了……局面于顾曦非常地不利。

    顾昶沉着脸道:“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我晚上还有要事和裴遐光商议,我见着他之后会抽个时间好好地和他说说这件事的。若是裴大太太那边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已经把事情都交给了我。”

    大太太毕竟是顾曦未来的婆婆,顾曦肯定不敢明着得罪她的。

    顾曦点头。

    顾昶又道:“这次讲经会,大太太过来了没有?裴彤和裴绯呢?过来了没有?”

    大太太孀居,按理是不应该参加这类聚会的。但一来这里是寺院,礼佛的地方,二来是裴家主持的,她以宗房长媳的身份出来帮着裴老安人招待客人也是说得过去的。

    顾曦道:“大太太和大公子、二公子都过来了。不过大太太喜静,只见了我。”

    顾昶听出来了点意思,问她:“你见过裴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他虽然是在问顾曦,语气却很肯定。

    顾曦脸色一红,低声道:“在阿爹同意裴家婚事之前,我就见过裴大公子了。他,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还跟我说他从小和杨家的表妹青梅竹马,可惜她表妹福浅,暴病而亡。”

    裴彤还和她坦言,他心里还想着他表妹待他的好,可从他决定和她成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只会把他表妹放在心底,会好好地对待他未来的妻儿。因为他未来的妻儿没错,不应该承担他对他表妹的感情。

    这让顾曦觉得裴彤待人格外地诚挚。

    顾昶是个聪明人,他猜也能猜出裴彤对待他妹妹的态度。

    他神色晦涩不明。

    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裴家大公子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妹夫,他会击掌称赞,可这个人是他的妹夫,他的要求又不一样了。

    顾昶听着心里非常地不舒服。

    他抬眼看着妹妹满脸的满意和眼底闪过的一丝欣慰,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晚了,他妹妹估计是看上裴彤了。

    夫妻关系也如博弈,谁付出的多谁就输了!

    顾昶忍不住提醒妹妹:“你小心他是在利用你!”

    顾曦却非常地自信,两眼闪着光道:“能被人利用,说明有价值。他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不过是比一比谁更有手段罢了。裴大公子现在的赢面太少了,他若是愿意在杨家人面前装深情,于他当然是更好。说不定我还能和杨家的女眷交上朋友呢!”

    这倒是。

    顾昶只怕顾曦真到了那个时候儿女情长。

    顾曦道:“阿兄,我不能永远都依靠你,你就试着放手让我自己走一段路吧?如果不成,你再扶持我也不迟。”

    顾昶想了想,觉得妹妹的话也不无道理。

    只要顾曦成了裴家的媳妇,就算他们两口子反目成仇,顾曦也是裴家的媳妇,说不定还因此柳暗花明,顾曦有了被裴宴利用的价值,得了裴宴庇护也不一定。

    “行!”顾昶最终还是决定放手让妹妹自己走一段路,“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万一不行,还有阿兄呢!”

    顾曦朝着哥哥感激地笑。

    如果没有阿兄,她哪里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搏一搏?

    她不想再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问起一个她非常关心的事来:“我都要出阁了,阿兄还没有选好嫂嫂吗?”

    顾昶听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在甬道上遇到的那个穿蜜合色衣衫的女子。

    如果她是宋、武两家的姑娘也行。

    大丈夫立足于世,不能全靠别人,但是也不能全靠自己。

    宋家现在虽然败落,武家虽然势利,但好歹是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姻亲。

    顾昶感觉心里热呼呼的,他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翘了起来,道:“阿兄的事阿兄自有主意,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间如坐针毡,觉得这个小小的厢房又闷热又逼仄,让他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他人随心动,道,“阿兄先走了。你好好呆在厢房里,养足精神,明天好陪着裴老安人去参加讲经会。这是你第一次跟着裴家的女眷出现在众人面前,肯定会有很多人注意你,你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顾曦也要准备明天出席讲经会的衣饰,加之天色已晚,尽管是兄妹,但也男女有别。她没有多留顾昶,亲自送顾昶到了大门口,并站在屋檐下,等到顾昶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外,她这才折回了自己的厢房。

    顾昶一离开妹妹的住处,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高升:“我让你查的人你查到了没有?”

    “只知道是随着裴家女眷过来听讲经会的。”高升内疚地道,“还没有查出是哪家哪房的小姐?”

    顾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吩咐高升继续查,却不知道高升和他一样,弄错了方向,一门心思地往来礼佛的几户世家小姐里去查,下意思地忽视了郁棠也许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不过是跟着裴家女眷过来的人。

    宋家和彭家小姐这边,却很快地查到了郁棠的底细。

    宋六小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只是个普通秀才家的小姐吗?那裴家为何这样地善待她?还有徐小姐,最最刁钻不过了,也和她交好。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查郁棠的是彭家的人。

    彭小姐立刻不高兴了,道:“怎么可能会弄错?这是我请我们家十一哥去查的。我们家有要紧事的时候,才请得动十一哥。”

    这次要不是彭家有和裴家联姻的打算,她们还请不动彭十一。

第二百三十二章 打发

    宋七小姐生怕宋六小姐把彭家的小姐也得罪了,忙道:“我阿姐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太惊讶了。”然后苦笑道,“我不知道两位姐姐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和我阿姐一样,太吃惊了。就算郁小姐聪明伶俐,可裴家对郁小姐也太好了些。”

    彭家和宋家一样,都是当地的豪门大户,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结奉承她们家,每年也有不少的乡绅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她们家来玩,想得了她们的青睐,没出阁前有个能在她们家走动的好名声,出阁后能和彭、宋两家的姑奶奶说上话,搭上彭、宋两家姑爷的路子。

    可不管是彭家还是宋家,对这样送到她们身边的姑娘都在骨子里带着几分轻视,还没有谁能像郁棠似的,能得到裴家这样的礼遇。

    这让彭、宋两家的小姐不由猜测郁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背景或是能力。

    几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没有吭声。

    还是宋家七小姐有眼色,试着道:“要不,我们还是先看看。别得罪了人还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是太过了,至少裴家的面子上不好看。”

    彭家两位小姐连连点头。

    宋六小姐却不死心,道:“要不我们去问问顾小姐?我看顾小姐的样子,好像和郁小姐挺熟的。”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彭家调查的结果。

    两位彭小姐非常不高兴,但也知道宋家六小姐不着调,淡淡地和宋家七小姐说了几句“也好,多找人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打听出点别的事”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宋七小姐知道她这个阿姐算是把彭家彻底地给得罪了,也有点烦她了,带着她回了厢房,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给宋家四太太请安,把她丢在了宋四太太那里,一个人跑了。

    偏偏宋六小姐一无所觉,还和宋四太太说起郁棠的事来,并道:“会不会郁家和谁家是姻亲啊!”

    宋四太太已经得了信,知道白天裴宴那边商议的内容了,正为宋家需要拿出一大笔钱来打点王七保和魏三福发愁,哪里有空理会这些小姑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不耐烦地把宋六小姐打发走了,开始和贴身的婆子商量筹银子的事。

    那婆子也颇有些看不惯宋六小姐,给宋四太太出主意:“实在不行,就把六小姐嫁了吧!”

    有暴发户想和宋家结亲,愿意出大笔的聘礼,宋家不可能看中这样的人家。可宋六小姐太能惹事了,此时那婆子一提,宋四太太就有些心动,沉吟道:“宋家倒不至于沦落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只是你说的对,老六留来留去怕是要留成灾,还是早点嫁出去的好。”

    那婆子是因为得了那暴发户家的好才这么卖力地在宋四太太面前说话的,如今得了准信,摸清楚了宋四太太的意思,越发觉得这件事说不定真能阴差阳错地成了,就越发地来劲了,道:“这些年宋家走出去被人轻怠,说起来,与家里的几位小姐不无关系。您看顾家、沈家的小姐,走出去虽然没有我们家的小姐们富丽堂皇,可还不是照样受人尊重?太太是要整整风了,免得连累了爷们的婚事。”

    这次宋四太太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裴家的姑娘,亲上加亲,就被裴老安人明确地拒绝了。宋四太太心里正窝着团火,哪里还听得这番话?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却暗暗下决心准备回去就把宋六小姐嫁了。

    但在这婆子面前,她还是不置可否地没有表态,继续说起筹银子的事:“也不知道那两艘船什么时候能下海?这每天大笔的银子往里投,我看着心里慌得很。就这样,彭家还说不够,要再造两艘船才行。我看,彭家不是想和我们家一起做生意,而是想用这个法子把我们家拖垮了,等到组船下海的时候,我们家就只能听他们家的了。”

    那婆子在内宅上的事还能说几句话,到了这外院的庶务,那就是完全不通了。

    她不敢说话,在旁边陪着笑。

    裴宴那边,上午议了一上午,中午大家各自回去和各自的幕僚商议了半天,心里有了个初步章程,到了晚上,大家准备再聚下,把怎么接待魏三福,怎么拜访王七保的细节定下来。

    也就是各家各出多少银子,有什么要求。

    顾昶因为顾曦和裴彤的事,提前来见裴宴,没想到陶清比他还来得早不说,沈善言也成了裴宴的座上宾。

    他难掩惊讶。

    沈善言却苦笑不迭,对顾昶直言道:“我是为了李家的事来的。遐光答应帮忙,我怕事出有变,逼着遐光给我写引荐信呢?”

    就算是裴宴答应帮忙,他也不可能亲自走一趟,给李家打点的事,就只能靠沈善言自己了。

    因为顾曦的缘故,顾昶在这件事上不好多问,陶清却没有什么顾忌,好奇地问沈善言:“你们有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是指裴宴帮他们帮到哪一步才算是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沈善言知道陶家在朝廷有自己的人脉和手段,侥幸地盼着陶家能看在裴宴的份上也搭把手,因而说话也很直接,道:“李意做出这样的事来,天理难容,他我就不管了。我只想保住李端的功名,让他以后能继续参加科举。”

    这就有点难了。

    保住功名好说,可若是李端继续科举,那肯定是要走仕途,走仕途的学子,就得有个好名声,有个好名声,三代之内就不能有作奸犯科之人,那李意就不能以贪墨之名被罢官。

    顾昶不由朝正在写信的裴宴望去。

    裴宴神色平静,姿态专注,如珠似玉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显然早已知道了沈善言的打算。

    莫名地,他觉得沈善言的要求有些过份。

    顾昶不由道:“遐光,这件事只怕是大理寺也担不起吧?”

    裴宴微微颔首,心里后悔得不得了。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应该为了和郁棠置气,一时气愤答应了沈善言。

    他平时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激怒的。

    要怪,就得怪郁小姐。

    让他做出如此与本心相违背的事。

    不过,沈善言也像被眼屎糊住了眼睛似的,居然还想让李端继续仕途。

    别人都说他娶沈太太是倒了血霉,可现在看来,他和沈太太分明就是一对佳偶。

    不过,他有的是办法让李端看得着吃不着。

    念头闪过,他突然顿笔。

    如果郁小姐知道李端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肯定会很高兴吧?

    他凭什么做了好事不留名?

    他得把这件事告诉郁小姐才是。

    裴宴想了想,愉快地决定就这么办。

    他回答顾昶道:“所以准备给恩师写封信,请他老人家出面,看能不能保住李家的名声。”

    张英只是个致仕的吏部尚书,可他做吏部尚书的时候提携了不少人,请这样的人出手,那可不仅仅是银子的事。

    至于能不能成,就得看沈善言的本事了。

    沈善言感激不已,道:“我说你怎么写了这么长时间的信,原来还有给老大人的信。遐光,你的恩情我记下了,等李端他们从京城回来,我会亲自带着他来给你道谢的。”

    “道谢就不必了。”裴宴愁眉苦脸地道,“这是有违我做人原则的事。您要是真想谢我,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行了。我怕别人知道是我给李家搭了把手,到时候指着我们裴家的鼻子骂,让我们裴家不得安生。”

    沈善言脸涨得通红,拿了裴宴的名帖和书信就匆匆地离开了昭明寺。

    陶清看着低了头直笑。

    顾昶不解。

    陶清也不解释,而是道:“朝阳这么早来找遐光,想必是有事和遐光说。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正好起身到外面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你们说话好了,别管我了。”说完,起身出了厅堂。

    裴宴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在自己家里,习惯性地露出嚣张的态度。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道:“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吧!”

    那种一切都了然于心的胸有成竹般的淡定从容,让顾昶一时间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反复地来和裴宴说裴彤的事,不仅有点小家子气,还显得有些狭隘。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和裴宴说裴彤的事,裴宴有些不耐烦了他从用过午膳开始,就这个那个地都想私下和他说两句,他这么少话的人,口都说渴了,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和顾朝阳再来你猜我猜的游戏了。

    “你是为裴彤的事过来的吧?”裴宴开门见山地道,“你知道不知道裴彤现在多大?”

    顾朝阳愕然。

    裴宴没等他说话,继续道:“他今年才十八岁。我不知道你们顾家是怎么做的。可你看我们裴家,读书暂且不说,出去做官的,有哪一个不是能吏不是良臣的?那是因为我们裴家除了要求子弟读书,还要求能读书,特别是能走仕途的子弟多出门游历。裴彤的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是我大兄临终的时候曾经留下遗言,让他十年之后再参加科举。他这么吵着非要出去读书,是受了我阿嫂的影响,我阿嫂呢,只听得进杨家的话。你要是觉得这样无所谓,我这边也不拦着,你让他写一封恳请书给我,我放他出去读书。但从今以后,他与裴家再无关系。

    我们裴家,是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坏了规矩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求赞

    顾昶听了,脸涨得通红,都不敢抬头看裴宴一眼。

    裴宴却不依不饶,道:“你虽然是裴彤的大舅兄,可我们家的事,你最好还是别管了。免得像我,落得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

    顾昶想到外面那些对裴家的流言蜚语,他诚心地替妹妹向裴宴道歉:“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会管教好我妹妹的。”

    裴彤是裴家的人,他管不了。

    但如果有机会,他肯定会帮着劝劝裴彤的。

    杨家再好,也只是裴彤的外家。与父族断亲,和母族亲近,又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以后到了官场,肯定会被对手攻讦的。

    他哪里还坐得住,顾不得马上有要事商量,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刚刚忘记了处理,我去去就来。争取不耽搁大家的事。”

    裴宴猜着他这是要去找顾曦算帐,乐得见他们狗咬狗,加之心里惦记着郁棠那边,一直想找个借口打发了陶清又怕陶清跟着他不放,索性故作大方,道:“不管是去请了魏三福到临安还是去苏州拜访王七保,都要听你的意见。反正长夜漫漫,大家也都没什么要紧的事,你有事就去办,我们等你过来再议好了。”

    顾昶原想谦逊一番的,可他想到裴大太太这些日子做的事,就觉得他妹妹如羊入虎口,他多耽搁一刻钟,他妹妹就有可能多受一分伤,他也就没有客气,道了声“那就多谢三老爷了”,急匆匆地去了顾曦那里。

    外面的陶清见了进来道:“他这是怎么了?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裴宴瞥了陶清一眼,道:“不是什么大事,是他妹妹,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找他,他先去处理了。聚会多半要推迟一会儿。“

    陶清一直想找机会和裴宴单独谈谈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聚会推迟,正合他心意,他道:“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了。等会他们断断续续地过来,也只是坐在这里东扯西拉,有这功夫,我们还不如好好商量商量广东那边的生意呢!”

    如果真的把泉州和宁波的市舶司撤了,占据广州大部分码头的陶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自古以来,吃独食都没有好下场的。

    裴宴却无心和陶清继续说这些庶务,他在心里琢磨着,沈善言到京城虽然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但难保李家有人搭救的事不会走漏风声,到时候郁小姐知道了肯定会非常生气的。与其让她在那里胡思乱想,他不如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以郁小姐的鬼机灵,说不定还能和他配合,让李家永无翻身之日。

    他此时再看自己亲自请过来的陶清,就觉得他有点没眼色了。

    裴宴道:“我也有点急事要处理。市舶司的事,我们不如等会儿再好好地议议,你现在让我拿个主意,我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陶清见他的急切已经上脸,想着顾昶曾经为了裴彤读书的事来找过裴宴,寻思顾昶刚才过来说不定又是来说裴彤的事,而且两人还因此起了争执,所以顾昶才会匆匆去见他妹妹,而裴宴估计也要去找裴老安人商量这件事。

    这件事的确是比较棘手而且紧急。

    陶清不好拦他,催他快去快回。

    裴宴朝着陶清点点头,还回去整了整衣襟,这才往东边女眷们住的禅院走去。

    陶清想,裴宴果然是去见裴老安人了,还好他没有拦着。

    生意上的事固然重要,可做生意不是为了让家里的人过得更好吗?若是因此忽略了家里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和裴宴结了盟。

    两人在大事上看法一致,做起生意来也就没有太多的罅隙。

    陶清一个人坐在厅堂里,老神在在地沏着茶。

    被他误解的裴宴进了东边的禅院后就拐了一个弯,沿着那条竹林甬道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那边正陪着陈氏在见客人。

    吴家和卫家都因为郁家的缘故得了一间歇脚的厢房,因为今天晚些时候就要住进来了,都派了得力的婆子押着惯用的器物提前一天过来收拾,这些婆子到昭明寺就结伴过来给陈氏问安了。

    陈氏平时得了吴家和卫家的照顾,对两家的婆子自然是非常地热情,不仅频频示意她们喝茶,还问她们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需要她帮忙的。

    两家的婆子连称“不敢”,给陈氏道谢,并道:“一切都好,烦太太劳心了。”

    几个人寒暄着,双桃悄无声息地走到郁棠耳边说了几句话。

    郁棠非常地惊讶,悄声问:“他一个人来的吗?”

    双桃点头,道:“让小姐快去相见,说有要紧的事跟小姐说。”

    明天就是讲经会,再好的安排有时候也会出纰漏,郁棠倒没有多想,和陈氏说了一声,就随双桃出了门。

    裴宴站在门口那棵树冠如伞盖的香樟树下,依旧穿了身月白色细布的道袍,玉树临风的,让郁棠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俩人之间的争吵是她的想,如今人清醒了,她又重新回到了和裴宴见面的场景中。

    可惜裴宴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

    他见着郁棠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说话。

    郁棠气结,但还是耐着性子走了过去,道:“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僵硬,裴宴听着就在心里“啧”了一声,想着怎么郁小姐还在生气呢?这气性也太大了点吧?不是说收了他的糖果点心吗?难道收了东西就不认帐了?

    不过他素来大方,对方又是个小姑娘,他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和郁小姐较真。

    他道:“你是想李家从此以后身败名裂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再过几年后东山再起呢?还是想他们家从此以后有苦难言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从此以后败落下去呢?”

    郁棠看了裴宴一眼。

    这不是废话吗?

    她和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今生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条无辜的生命,怎么可能和解原谅?!

    但想到裴宴的性格,郁棠觉得这些想当然、暗示什么的都不管用,还不如明明白白地和他说个清清楚楚。

    “我想他们家偿命!”郁棠声音清脆地道,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裴宴,眼里有着不容错识的认真。

    这小丫头!

    倒是个有个性的!

    裴宴又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道:“沈先生来给李端求情,我想了很久,觉得就算是我不出手,以沈先生的人脉和交情,也能请了别人出手。我就答应……”

    他说到这里,观察了一下郁棠的神色。

    她没有发怒也没有怨怼,而是像之前一样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裴宴心中顿时生出些许的暖意来。

    小姑娘还是相信他的吧?

    不然以她和李家的恩怨,听到这样的话早该跳起来了。而她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听自己说话,可见她是相信自己能为她报仇的。

    裴宴有点后悔之前逗郁棠生气的事了。

    他不能因为郁棠相信他就肆意地利用她的信任,那些不相信他的人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裴宴喉咙发痒,轻轻地咳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我就给我恩师和几位师兄写了信,还把我的名帖给了沈先生一张,让他进京去找我恩师和师兄,请他们帮沈先生把李家给捞出来。”

    郁棠气得肺都要炸了。

    可她牢记自己之前对裴宴的误会,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忍到裴宴把话说完了再和裴宴算帐,却没有意识到,她凭什么和裴宴算帐……

    裴宴见郁棠还是一如初见般听着他说话,心里就更满意了,声音里不由就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愉悦:“我跟我恩师和我师兄说,我们家欠了沈先生的大恩,不得不报,只好帮他写信搭救李家。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吧?”

    他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卖关子。

    郁棠太知道他的性格了,顺毛摸着给他捧场,道:“您为何这么说?”

    不会真的是因为裴家欠了沈先生的大恩吧?

    裴宴颇有些得意地道:“因为我恩师和我这几位师兄都最恨那些为官不仁的!”

    郁棠愕然。

    裴宴看着她杏目圆瞪,呆滞惊讶的表情……感觉她看起来太傻了。

    他忍不住就笑出声来,道:“我恩师和我师兄觉得,你做官可以有私心,却不能害人。因为手握权柄的人,比猛虎的危害还要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会帮着沈先生把人捞出来,可李家若是想再入仕途,不管是我恩师还是我师兄们,包括那些和我恩师和师兄们交好的士子,都会打压李家的,免得他们家起复了,再去害人。”

    这样一来,李家最少五十年都要断绝官场。

    若是李家的子弟在读书上再懈怠一些,就有可能从世代耕读之家变成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户,甚至有可能连农户都做不成,成为佃户。

    裴宴朝着郁棠笑了笑,道:“因而我觉得,与其让李家呆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如就让他们呆在临安,我们也能随时帮衬他们一、二。你觉得呢?”

    郁棠打了个寒颤。

    这主意可真是坏透了!

    可是,她好喜欢!

    李家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谁让他们家用别人家的白骨成就自家的富贵!

    郁棠连连点头,激动得面颊都染上了一层红润。

    裴宴满意地“嗯”了一声,觉得郁小姐得亏找的是自己替她想了这个主意,不然她找谁报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遗言

    裴宴就朝着郁棠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挥了挥手,道:“我还有事要忙,你进去吧!明天记得早点过去,顾小姐那边,我不会让她出现的,但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瞧着顾小姐心思也挺多的。”

    还能怂恿着顾昶来找他,看他怼不死顾昶。

    管他们家的事,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说完,他就潇潇洒洒地走了,郁棠想给他道声谢都来不及。

    不过,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郁棠满心欢喜地站在那里,翘起来的嘴角半晌也没办法压下去。

    她雀跃着回了屋。

    卫家和吴家的婆子正要向陈氏告辞,陈氏看着郁棠那怎么样都掩饰不住的高兴样,和两家的婆子客气了几句,就端了茶。

    两家的婆子恭敬地给陈氏和郁棠行了福礼,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可一退下去就忍不住小声地议论起来:“郁小姐越长越漂亮了。”

    “可不是吗?从前还只是觉得让人见了眼前一亮,现在却是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特人处事也特别地有气度!就刚才,说话的语气,又爽快又得体又体贴,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都少见。”

    “要不裴老安人怎么喜欢招了她进府作伴呢?以后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做她们家的女婿?”

    两人叽叽喳喳地走远了,陈氏这边却拉着女儿进了内室,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三老爷叫你去有什么事?”

    她生怕女儿得罪了裴家的人。

    毕竟装病这件事也是她同意了的。

    郁棠忙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悄声把李家的事告诉了陈氏,但考虑到陈氏的接受能力,郁棠瞒下了裴宴对李家的打算,只说了李家犯事的事。

    陈氏听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解狠地道:“该!他们家就应该有这样的报应。”说着,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又道,“这可是件大喜事!等明天见了卫太太,我得和她好好说道说道,正好去给菩萨上几炷香。”

    虽说李家是罪有应得,可陈氏并不是那种喜欢背后说人的人,李家犯了事,自然有人会到处宣扬,犯不着她去说。她只要和卫太太偷着乐就好。

    她问郁棠:“那像他们家这样的,是不是要罚没大量的银子?那他们家在杭州新买的房子还保得住吗?”

    如果李家回了临安城,她肯定会让那些和她交好的人家不要理睬李家的人的。

    郁棠道:“这要看最后朝廷怎么判了。不过,您也知道,再有钱的人惹上官司都有可能倾家荡产,何况李家这样的大案要案?就算他们能保住杭州城里的房子,那宅子那么大,养个那么大的宅子也要不少的银子。”

    如果李端还想继续科举,花销就更大了。就算李家还有些老底子,十之八、九也要掏空了。

    郁棠想着,越发觉得裴宴这个人真心不错。

    这的确比她之前想的杀了李端或是让李端从此不能科举要好得多。

    就像在狼狗面前吊块肉,但永远让它看得着吃不着,还要为这块肉绞尽脑汁地去想办法。

    她不由道:“这件事多亏了三老爷,要不是他派了人去查李家,李意干的那些事还没这么早东窗事发,李家也不可能被刑拘。姆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三老爷虽然是在为民除害,可难保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会攻讦三老爷为人阴险,陷害同乡。这件事您知、我知、我阿爹知道就行了,别的人,可千万不能透露半分,免得三老爷做了好事,还给三老爷惹来麻烦。”

    陈氏连连点头,保证道:“就是卫太太和吴太太那里我也不说。只说是李家犯了事,我听裴家的人说起,告诉她们一声罢了。”

    郁棠颔首。

    陈氏就叹道:“三老爷可真是个好人!对我们家也好!你以后遇到他,可要恭敬一些,对裴老安人,也要真心地孝敬才是。”

    郁棠暗暗撇了撇嘴。

    就裴宴那性格,泥人也能被气得活过来。她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是捏着脾气让着他好不好,恭敬,那也是表面上的恭敬。但可以多孝敬孝敬老安人,她老人家待人豁达又宽厚,就算是没有裴宴这层关系,她也会好好地待老安人的。

    但当着陈氏的面,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用笑盈盈地应“是”就好。

    两人把明天参加讲经会的东西收拾好了,就各自去歇了。

    顾曦这边,气氛却很凝重。

    她道:“阿兄,我不相信裴大老爷曾经留下这样的遗言。虽说我和裴大公子只见过两次面,可裴大公子言谈举止间对他父亲很是敬重,而且他对他母亲的敬重也是因为他父亲生前很看重他的母亲。我不相信裴大公子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我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昶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暴跳道:“难道裴遐光还会骗我不成?你和裴家的婚事,订得太匆忙了。”

    顾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有件事她没有对顾昶说。

    裴大太太当初来试探她口气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打听到她并不是裴大太太心目中最好的那个人选,裴大太太最满意的,还是娘家的侄女,只是因裴大公子和表妹两情相悦后,把杨家的其她表姐表妹们都当成了自己姐妹,让他突然换成要联姻的人,他一时没办法接受罢了。

    但对她来说,裴家大公子却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联姻人选。

    她不想放弃。

    所以才会这么快地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退两次亲,特别是其中有一家是裴家。

    裴家丢不起这个脸,顾家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就答应她退亲。

    她能在顾昶面前坚持己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相信她的眼睛和感觉,裴大太太肯定是有私心的,这一点她当时就看出来了。裴大公子却不可能是她阿兄说的那样的人,以裴大公子的出身和人品、相貌,他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他不必在这种事上骗她。

    这么一想,顾曦顿时信心百倍。

    她沉声道:“阿兄,这件事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我觉得,不如把裴大公子叫过来,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办。说来说去,这件事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过是搭把手,最终怎样,还是得他自己做决定。阿兄也好趁机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找夫婿,没有指望他能帮阿兄多大的忙,可也不能拖阿兄的后腿。”

    言下之意,若是裴大公子真的那么不堪,她想退亲。

    顾昶此时才后悔他们兄妹不应该卷入裴家那些恩怨中去。只是裴家是块肥肉,知道了他们家的底细之后,很难不让人垂涎三尺。

    “那就见见裴家的大公子。”顾昶肃然道,“如果他不堪大用,我们再想想怎么办!”

    退亲是不可能的,只能看能不能利用裴家和裴宴把控裴宥这一房了。

    兄妹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顾昶派人拿着自己的贴子去请了裴大公子过来。

    裴彤和胞弟裴绯,二叔裴宣,堂弟裴红一起住在西边的禅院,离顾曦住的地方很近。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就过来了。

    他今年刚刚满十八岁,有张和裴宴五、六分像的五官,正值青春年少,像枝瘦劲亭立的青竹,青涩中已透着几分风骨。

    看得出来,是个受到家族精心培养和教导的孩子。

    顾昶暗中点了点头。原想好好地和裴彤说说话,想到还等在议事大厅里的裴宴,他也就开门见山了,请裴彤坐下之后就把他去找裴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彤。

    裴彤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顾昶的话音刚落他就跳了起来,大声地道着:“不可能!我娘最最敬重我父亲的,如果我父亲有这样的遗言,她不可能违背父亲的遗言的。”

    顾昶心中一沉,道:“你是说裴遐光在扯谎?!”

    裴彤的确这样怀疑,可父亲死后的冷暖让他知道,他如果挑战长辈的威严,只会让人怀疑他居心叵测。

    他立刻道:“不,我不是怀疑我三叔父。而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面露犹豫之色。

    顾昶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想到了什么吗?”

    裴彤眼神一黯,低声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阿弟都不在父亲身边……母亲也不在……是祖父在父亲的身边……”他抬头望着顾昶,眼神坚定刚毅,“可我敢发誓,祖父直到病逝之前都没有跟我说过父亲有这样的遗言留下来。我只知道祖父临终之前,把毅公和望公两位堂叔祖叫了过去,说要让三叔父做宗主。所以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家里的人始终都是承认三叔父当家主的。我就是奇怪,如果我父亲留下了这样的遗言,祖父为何不曾告诉我?三叔父之前也一直没有提起?母亲和父亲素来相敬如宾,母亲自父亲去世后就郁郁寡欢,外家的舅舅和舅母都十分担心她,我和阿弟都是男孩子,说话行事不免会有疏忽之处,母亲度日如年,一直都想等父亲除服之后就回娘家住些日子,又不愿意和我们兄弟分开,这才想让我去外祖父那里读书的。

    我想照顾母亲,因而也没有反对。

    父亲突然有遗言冒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认可

    裴彤的目光非常真诚,眉宇间流露着几分轻愁,再联想到他所说的话,多数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估计都会心生同情,进而变得宽容。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多数人,而是顾氏兄妹。

    不管是顾昶还是顾曦,都没有感情用事地立刻安慰他,顾昶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同意去顾家读书?是因为这几年裴家族学发生了什么事吗?”

    裴家的族学与别人家的截然相反。别人家的族学会收些姻亲的子弟就读,甚至为了人脉还会主动或是被动地收些寒门子弟,有时候还会资助他们参加科举。裴家的族学却是只收裴家的子弟,这也让别人对裴家的子弟都不太熟悉,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裴家有个族学。

    顾昶一直以来都很好奇裴家的族学,想找机会去看看,他问这话一半是因为怀疑裴彤的话,一半是想找个机会打听一下裴家族学的事,看能不能找到参观裴家族学的契机。

    谁知道裴彤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去顾家读书,是为了安抚我母亲。您应该也听说过了,我母亲自嫁过来后就一直和父亲在京城生活,和我祖母相处的不多,父亲去后,她一个人,在临安可谓是人生地不熟的,孤单得很日子过得就不太顺心。而且还不习惯临安的气候和生活,在临安过的第一个冬天,就把手给冻了。加之裴家族学如今由毅公主持,当年我父亲又因为科举之事曾经和毅公有过冲突……我母亲由己及人,总觉得我也过得不顺心。她是一片慈母胸怀,想着顾家以后……也是我岳家,若是能和岳家的人多走动,像我父亲似的,和岳家的舅兄弟们成为好友,日子必定比在临安要开心。这才自作主张定下了这件事。我不忍让母亲伤心难过,就顺口答应了。不曾想还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顾曦松了口气,看了兄长一眼。

    顾昶却依旧道:“你父亲怎么会和毅公有了冲突?”

    如果是为了家族的资源,裴家家大业大,别说是供个进士,就是裴宥做了官之后,裴家都一如从前补贴他的嚼用,怎么会发生冲突?

    这也是为什么顾昶觉得裴家是门好姻亲的重要缘故。

    谁都知道当官的俸禄很少,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那些没有家族补贴的官员,很容易就会走上歪门邪道的。

    裴彤想了想,低声道:“原本这件事不应该由我一个小辈来说,不过,既然您问起来,我也就不怕您笑话了。我们家有个族规,宗子是不能出仕的。所以像我曾祖父、祖父,举业都止步于举人。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继续考下去,而是因为有这样的家规。家父年轻时,学问很好,又加上年少气盛,不满意这条族规,为了证明自己,非要去参加科举。后来考上了庶吉士之后,又执意去做了官。这让毅公很不满意,曾经亲自跑到京城去质问我父亲,当时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恰逢我母亲在场……这也是为何我祖父将家中宗主的位置传给了我三叔父,我和母亲都很赞同的缘故。”

    裴家的这个族规顾昶曾经听说过,如今在裴彤口中得到了印证,他不免有些感慨,道:“别人家出一个读书人都难,你父亲居然为了举业宁愿放弃宗主之职,真是光风霁月,我辈楷模。”

    裴彤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您过奖了”,但从他的神态上还是可以看出来,他很为自己的父亲骄傲。

    因为事实证明,裴宥没有错。

    他做到了三品大员。

    是裴家近三代来最出色的子弟。

    顾昶道:“关于你父亲的遗言,不管怎样,你还是弄清楚的好。”

    不然他也不好说什么。

    “去顾家读书的事,你也应该再考虑考虑。”顾昶此时已经谅解了裴彤,自然在心里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妹夫来照顾,言谈举止间对他也比较维护,道,“像我们这样的世家之族,几代几房都群居在一块儿,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之的矛盾。我只有一个妹妹,她也只有我这一个兄长。至于其他的,来不来往,走不走得到一块儿,情份说不定还不如你从小一起读书的同窗,你讲给亲家太太听,让她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与其指望顾家,还不如指望杨家。

    杨家人口简单,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裴彤闻言面露震惊之色,但他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给顾昶行了一个礼,道了声谢,承诺道:“这件事我会和母亲说清楚的,三叔父那儿,您也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和他解释的。至于说我读书的事,我也准备去和毅公谈谈心,相信以毅公的心胸,就算是我有错,也不会为难我的。”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了顾曦,歉意地道:“只是到时候可能要委屈顾小姐,得跟着我在裴府多住几年,不能经常回娘家了。”

    顾曦瞧中的就是裴彤的这份体贴。

    听他这么说,她突然间有些庆幸裴大太太喜欢补贴娘家。

    等到她嫁了过去,如果也补贴娘家,裴大太太高不高兴另论,裴彤肯定习以为常,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他们肯定不会为这种事发生争执。

    顾曦笑着说了声“公子多虑了”,目光就转向了顾昶,隐约带着几分给裴彤求情的意思。

    顾昶也不愿意为难裴彤,顾曦若是真的嫁了过去,只能指望裴彤庇护她,他不想得罪人。

    “那我就先走了。”他起身告辞,“遐光还在那边等着我说事呢!”

    虽说是未婚夫妻,但毕竟没有成亲,裴彤也不好多留,他朝着顾曦说了声“明天见”,就随着顾昶出了顾曦住的院子,并殷勤又不失客气地要送顾昶去议事的厅堂,还道:“我没有想到您会过来,早知这样,就备下酒水请您小酌几杯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离开临安?不能给您接风,让我给您送行吧!不然我这心里难得安生。”

    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不谙世事。

    顾昶突然间就有点明白顾曦为什么选了裴彤做丈夫。

    宁愿自己培养出个合自己脾气性格的人,也不愿意战战兢兢地在裴宴的眼皮子底下做人。

    这何尝不是他的坚持和固执。

    他们兄妹还挺像的!

    顾昶笑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更加温和。他对裴彤道:“讲经会之后,我还会在临安呆几天。到时候一定和你小酌几杯,你别喝醉了就好。”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

    少年感更重了。

    顾昶就问起他学业上的事来。

    裴彤认真地一一作答,勾起了顾昶的好奇,等到裴彤把他送到了议事大厅外面,他还舍不得和裴彤分开,继续考着裴彤的学问。

    直到陶清从议事的大厅里出来,看见他和裴彤还站在议事大厅外的那株银杏树下说话,笑着说了他一声“你们郎舅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好了,我们一屋子的人可都等着你呢”,这才打断了顾昶的兴致,歉意地朝着裴彤说了声“抱歉”,送走了裴彤,和陶清进了议事的大厅。

    裴彤站在滴水重檐的院门下,皎洁的月光照下来,让他的身影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半晌,他才慢慢地离开议事大厅的院子。

    议事大厅里,陶清和裴宴说着裴彤:“那孩子越长越俊秀了,也越长越像你们家的人了。他的婚期定下来了没有?他成亲的时候你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来参加他的婚礼的。”

    裴宴笑着应了,一副好叔父的样子。

    顾昶忍不住瞥了裴宴一眼。

    裴宴笑得很灿烂,完全不同于他平时的清冷和倨傲,如果不是他曾经好好地研究过裴宴,差点以为眼前的这个裴宴是假的。

    他心里升起些许的诧异。

    裴彤成亲,又不是他自己成亲,他有必要这样兴高采烈地吗?

    顾昶又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仅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而且神色惬意随和,靠着大迎枕坐着,不像是和各府当家的为了利益锱铢必较,半分不让的模样,反而像是在和这些当家的嬉戏,快活得很。

    顾昶实在想不出这事有什么好快活的。

    他皱了皱眉,最终也没有从裴宴的神色中发现些什么。

    裴宴的心情极好,就算顾昶无礼地反复打量他,他也没有发脾气。

    他觉得郁棠还是有点傻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李家的事他就得好好算计算计。

    首先就是不能让他们家保住杭州城新买的宅子,其次最好是让李家的宗房出手收拾他们,这样别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再就是沈善言那里,得让他不要再帮着李端才行,最好是反目成仇,不然以沈善言那叽叽歪歪的性格,万一又说动了谁来帮衬李家,他还得花精力堵上……

    他脑袋里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以至于武大老爷问他行不行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武大老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这件事我得仔细斟酌一番才行”,惹来陶清的一记眼刀,等到武大老爷去问别人的时候,陶清凑过来问他“你魂丢在哪里了,武大老爷说那二十万两银子他们家愿意分摊,这么好的事你都没有一口答应,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他这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但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在座的全是些老狐狸,答应了的事不一定就做得到,就算是错失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们能真金白银地拿了钱来。他现在即便走个神,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母子

    裴宴心不在焉地坐在议事大厅的时候,裴彤已经走到了自己住的厢房。

    他还没有迈进院子的大门,就听见一阵咯咯的笑声。

    裴彤和胞弟裴绯、二叔父裴宣、小堂弟裴红住在这个院子里。

    他二叔父和三叔父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如果说他三叔父是夏日之日,那他的二叔父就是冬日之日。祖父走的时候,二叔父不仅没有和三叔父争什么,还处处维护着兄弟间的情谊,就是他们长房,也得了二叔父不少的照顾,不然他和胞弟肯定比现在过得艰难多了。

    听这声音他就知道,多半是六岁的裴红在院子里和小厮们玩耍。

    裴彤心里一阵烦躁。

    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裴绯才刚刚十二岁,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却已经知道他们没有了父亲,懂事地知道安慰整夜痛哭的母亲,知道好好读书,帮他做事了。

    往日的天真懵懂再也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眼眶微湿。

    可想到三叔父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态度,他又暗自在心里冷笑几声,换上了副带笑的面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大少爷!”几个陪着裴红玩耍的小厮见了他立刻上前给他行礼,裴红也高兴地冲他喊着“大兄”。

    裴彤温和地笑着摸了摸裴红的头顶,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院子里玩?你乳母呢?身上出没出汗?小心着了凉。这里可是在山上,着了凉找个大夫都不容易。”最后一句,却是冲着陪裴红玩耍的几个小厮说的。

    几个小厮敬畏地低了头,齐齐应诺。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场面顿时变得凝重呆滞起来。

    裴红脸涨得通红,嘴角翕翕地正要说什么,二老爷裴宣拿着本翻了一半的书笑着从厅堂走了出来,道:“阿彤回来了!你别生气,是我同意阿红玩一会儿的。我在大厅里看着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鲁莽了!”

    “没事!没事!”裴宣呵呵地笑,拍了拍裴彤的肩膀,道,“你是做大哥的,正是应该如此才是。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管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俱是神色微黯。

    半晌,裴宣才轻声叹气道:“你也不要多想,你三叔父心高气傲,不屑向人解释,但他肯定没有坏心,他当家,不能只顾着我们一个房头,要从大局着眼,你是他嫡亲的侄儿,更应该理解他、支持他才是。”

    “我知道!”裴彤低声道,情绪明显很是低落,“所以就是舅父写信来问我,我也什么都没有说。”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间振作起来,朝着裴宣灿烂地一笑,朗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二叔父您放心,我不会被眼前这小小的磨难打倒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像父亲一样金榜题名,封官拜相的。”

    “嗯!”裴宣鼓励地朝他笑了笑,只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惜裴彤此刻也是心口不一,心思重重,哪里还会仔细地观察裴宣?他只听到裴宣对他道,“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彤笑道:“顾大人过来了,请我过去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来晚了。”

    裴宣听了很高兴,道:“顾大人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都很不错,既有机会,你就应该多向他请教才是。”说到这里,他沉思了片刻,道,“我这里还有一方上好的端砚,等我让人拿了给你,你去送给顾大人。他是你大舅兄,以后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礼多人不怪,我们主动一点,人家把妹妹嫁过来,心里也能踏实些。”

    他这位二叔父,真是个老实人!

    裴彤不由轻声笑道:“二叔父,难怪别人都说您看重二婶婶,看来我以后还要跟着您多学学才是。”

    裴宣笑着用力拍了一下裴彤的背,笑道:“你这臭小子,还敢打趣你叔父,你给我等会儿写一万个大字去!”

    裴彤忙笑着求饶:“再也不敢了!”

    叔侄俩说笑了一会儿,裴宣抱了玩得满头是汗的儿子回了屋,裴彤也回了他和胞弟位于正房后面的西边厢房。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推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裴绯那张稚气却透着几分英挺的脸。

    “阿兄,你回来了!”他欢欣地道,“我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裴彤亲热地搂了搂才到他肩膀的弟弟,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功课做完了没有?怎么没有和阿红一起出去玩?”

    裴绯一面迎了哥哥进屋,示意贴身的小厮打水给裴彤更衣,一面低声嘀咕道:“我不喜欢和阿红玩,他什么也不懂,我还得让着他!”

    裴彤拿着帕子的手僵了僵,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厢房里做功课。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学业最重要。”

    裴绯赞成地点了点头。

    裴彤重新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叮嘱弟弟好好呆在屋里:“我去给母亲问个安。”

    裴大太太因为裴宥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之交,得到了昭明寺主持的另眼相待,她既没有跟着儿子住在西禅房,也没有跟着裴老安人住在东禅房,而是住进了昭明寺主持腾出来的,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静室。

    这也是为什么郁棠来了好几天却没有看见裴大太太的缘故。

    裴绯闻言欢喜地道:“我也要去。”

    裴彤没有阻止,带着胞弟去了母亲的住处。

    裴大太太在灯下抄佛经,见两个儿子一道过来了,笑盈盈地放下了笔,受了他们的礼,还问他们:“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裴彤笑着摇头,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扫过母亲鬓角,发现有银光闪过。

    他一下子忘记了回答母亲的话。

    要是他没有看错,母亲……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白头发了。

    他鼻子酸酸的。

    母亲才不到四十岁呢!

    如果父亲还活着,母亲被父亲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怎么会长出白头发呢?

    他喃喃地道:“阿娘,我今天去见顾朝阳了。”

    裴大太太就看了长子一眼,暗示他不要当着裴绯的面说这些。

    裴彤听话地打住了话题,和母亲、弟弟东扯西拉地说了会儿闲话,等到大太太找了个借口支了裴绯去给他们拿点心,她这才脸一沉,道:“顾朝阳来了临安?他找你什么事?”

    “他说三叔父告诉他,父亲临终前曾经留下遗言……”裴彤把两人见面的情景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立刻就跳了起来,拍着桌子道:“裴宴放狗屁!你父亲去世的时候,虽然我不在床前,可你父亲临终前的情景我却是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说着,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悲伤地痛哭起来,“你父亲,得多不甘心啊!你不在他跟前,你阿弟不在他跟前,我也不在他跟前……”

    裴彤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心生狐疑的问题:“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巧在书院,阿绯被祖父打发去给三叔父送东西,为何您也不在父亲身边?虽说父亲是急病去的,但他临终前应该会觉得不舒服才是。他不舒服,不是应该找母亲吗?怎么反而找了祖父去?”

    就算是这个时候,还有句话他没敢问。

    他祖父是族中的宗主,等闲不会离开临安,父亲之前刚刚晋升工部侍郎,眼看着就要入阁了,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祖父却突然悄悄地来京,连三叔父都不知道。而且在他父亲去世后,祖父没有送父亲的棺椁南下,他可以理解是因为长裴给晚辈送葬不吉利,可祖父却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就住进了庙里,还勒令三叔父扶棺南下,二叔父回乡送葬,祖父一个人却如来时一样悄悄地回了临安。

    从前他只是觉得祖父白发人送黑白人,受不了,看不得父亲的棺椁,可现在看来,却是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特别是他三叔父,居然说让他在家读书十年后再科举是他父亲的遗言。

    既然如此,当初她母亲想把他送回外祖父家读书的时候他怎么不当着族人的面说出来?

    裴彤胸口像被压着块大石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母亲。

    大太太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慌张,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啊!你阿爹不舒服,为何不找我,要找你祖父。你阿爹升了官,可能会成(为)裴家本朝品阶最高之人,我和你父亲都兴高采烈的。可你祖父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高兴。他肯定是觉得你父亲不听话,坏了祖宗的规矩。你父亲要是不做宗子了,裴家要不就得重选宗房,要不就得从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里挑一个来继承家业。可你二叔父不行,他唯唯诺诺没个主意;你三叔父当时正和江华斗得欢,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居然能架空个正三品,都说你三叔父前途远大,以后会超过你父亲,仕途不可限量。你祖父却一言不发地,就让你三叔父请了假,扶棺南下……再说你父亲又不是没有儿子?有你们个儿子呢?你祖父要是想偏袒你三叔父,就应该让他留在京城才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折腾

    裴大太太说着,很多从前没有细想的事都渐渐变得蹊跷起来,她也越来越惶恐,到最后,居然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来了。

    裴彤也浑身发冷。

    他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好像这样,彼此之间就能克服心底的恐惧,能平添一份勇气似的。

    “阿娘!”裴彤低声道,裴绯捧着点心欢喜地跑了进来,高声喊着“阿娘”和“大兄”,把手中的点心给俩人看:“说是昭明寺的大师傅们做的素糕,我吃了一块,里面有杏仁和核桃仁,可好吃了!您也尝尝!”

    在点心里加杏仁和核桃仁是京城点心喜欢用的馅料,裴彤和裴绯都是在京城长大的,相比什么桂花糕、青团这样的点心,他们更喜欢加瓜子仁、杏仁、核桃仁等的点心。

    裴大太太忙强露出个笑容,温柔地拉了小儿子的手,道:“就知道你喜欢吃。阿娘不吃。太晚了,阿娘已经漱了口。你和你阿兄吃吧!”

    裴绯知道母亲的生活习惯,晚上漱了口就不再吃东西,也不勉强,把手中的点心分了一大半给裴彤。

    裴大太太就朝着长子使了个眼色,道:“天色不早了,你和你阿弟回去歇了吧!明天是讲经会,你们不能比长辈们去得晚,不宜熬夜。有什么事,等我趁着讲经会和你三叔父说说。”

    顾朝阳不是说讲经会过后会在临安呆些日子嘛,他们得趁着顾朝阳在临安的时候把话和裴宴说清楚了。

    裴彤看了眼弟弟,笑着点头,拉着裴绯走了。

    顾昶此时则在返回自己住的厢房的路上,他的贴身随从高升小声地和他说着打听到的消息:“……郁小姐就是个普通穷秀才家的闺女。因为性情好,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睐,常在裴府走动。”他语气微顿,这才继续道,“并不是什么世家女子。”

    顾昶愕然,停下了脚步,半晌才道:“你是说郁小姐,只是临安城一户普通秀才人家的小姐?”

    “是!”高升没敢看顾昶的眼睛,垂了眼帘道,“郁家原是个普通的农户,因为勤俭持家,慢慢有了些家底,然后开了家漆器铺子,才有能力送了家中的子弟去读书。郁小姐的父亲,是他们家第一个有功名的人。而且,他们家人丁很单薄。郁秀才只有一个胞兄,郁小姐也只有一个堂兄。”

    也就是说,想有个相互守望的人都没有。

    这就没有办法了!

    顾昶抚额,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郁棠明丽的面孔。

    真的是很漂亮!

    大约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

    可惜……

    顾昶在路边的黄杨树下站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沉声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别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高升颔首,说起另一件事:“这次杨家的三太太也过来了。就是原来的殷家七小姐。听说,她们殷家有快及笄的姑娘,她奉了殷家太夫人之命,要给殷家的姑娘相门合适的亲事。”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殷家选姑爷的厉害。

    原来这是顾昶一直以来都只能想想的运气,可如今这机会就放在了他的手边,他却突然间没有了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

    “这种事,也要靠缘分的。”他淡淡地道,“有机会再说吧!”

    高升不敢多说,无声地陪着顾昶慢慢地往住处走去。

    裴宴却有些睡不着,他觉得他应该和幕僚舒青说说话,可又直觉里觉得他要说的话可能会让舒青鄙视,索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有个声音,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他听见周子衿在那里弹着七弦琴唱歌。

    通常这个时候,都是周子衿喝得微醉的时候。

    若是往日,裴宴觉得这是周子衿自己的事,与他无关,可今天,他莫名地觉得周子衿非常的讨厌凭什么周子衿在寺里喝酒唱歌闹得大家不得安宁,他还得忍着?他在这里心里不痛快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想了想,披着衣服就出了门。

    周子衿果然带着几个小厮在他们住的院子旁太湖石假山下席地而坐,对着月光下的小湖逍遥快活。

    他怒从心头起,快步上前,踢飞了倒在周子衿身边的那些酒瓶子。

    周子衿抬头,醉眼朦胧地望着裴宴,道:“你又发什么疯?不端着装着了?来,来来,小兄弟,不要发脾气,给阿兄说说你都遇到了什么事?”说着,就去拽裴宴的袖子,要把他按在草席上坐下,“家中的庶务肯定难不倒你。那是什么事呢?你不会是遇到个漂亮的女郎,求而不得吧?”说着,周子衿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惹笑了,他道,“不是,要是你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估计想娶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不会求而不得!难道是门不当户不对?哈哈哈……裴遐光,你也有今天!”

    裴宴气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推开周子衿,冲着他的小厮喝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居然还纵容他喝酒嬉戏,你们这是怕他的名声太好了吗?”

    小厮们面露尴尬,忙上前去,想把周子衿扶回他住的地方。

    周子衿却挥手推开小厮,冲着裴宴嚷道:“遐光,你不要害羞。我虽然和你兄长是同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那么尊重你兄长的,你才是我兄弟……”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裴宴决定不管周子衿了,怒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屋里,重新躺下,他还是睡不着,心里想着,明天的讲经会安排在法堂,男宾那边直接对着讲台摆了桌椅,女眷则安排在了东殿,前边树了个屏风。到时候所有的女眷都会坐在一起,要是顾小姐和郁小姐起了冲突,大家看在眼里,不管谁对谁错,总归是件不体面的事。

    裴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点悬若是郁小姐听他的劝还好,若是不听……或者是顾小姐主动挑事,郁小姐也不能一味地忍让吧?何况郁小姐也不是个能忍的人!

    他腾地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叫了裴满进来,让他连夜安排人手去把女眷那边的位置定下来:“谁坐哪个位置,都标好,别到时候乱走乱动的,想往前凑就往前凑。郁小姐母女是随着老安人过来的,你安排她们和老安人坐一块儿,顾小姐呢,就安排和宋家、彭家的小姐们坐一块儿好了。”

    把人隔开了,应该会少生些事端。

    裴满惊得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狐疑道:“现在?把位置定下来?”

    “对!”裴宴斩钉截铁地道,“现在就去,像京城我恩师家上次办喜事的时候那样,画一张图,有多少个位置,每个人坐在哪里,都明确下来。然后给各家送张图去,让她们知道自己坐在哪里。”

    可张大人上次办喜事是因为三皇子和二皇子都来道贺不说,还留下来听戏。

    他们不过是办个讲经会,不必如此吧?

    可这话裴满不敢说。他如同在梦游,“哦”、“哦”了两声,这才完全反应过来,确认道:“每个人的位置都定下来?”

    也就是说,他们得连夜确定各府会有多少人去听讲经。

    包括随身的丫鬟、婆子。

    就是站着的人,也得给寻个地方站吧?

    裴宴觉得这些都是小事。

    既然张家能办到,他们家也能办到。

    “你去办吧!”他如一块大石头落地,睡意立袭,打着哈欠表示裴满可以退下去了。

    裴满退了下去,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老爷一句话,下人跑断腿。今天晚上他和几位管事的都别想睡觉了。

    郁棠这边却睡得很香。

    她昨天晚上不仅按计划抄完了佛经,还得知李家就要倒大霉了,心情好得不得了,以至于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被双桃叫醒了都依旧心情愉快,用过早膳还准备约了徐小姐一起去给裴老安人问安,等走到院门口才想起来徐小姐和杨三太太都决定装病不去参加讲经会了。

    但她还是进去给徐小姐和杨三太太打了个招呼,这才虚扶着母亲去了裴老安人那里。

    裴老安人起得也挺早的,她们过去的时候不仅毅老安人和勇老安人都在,就连二太太和几位裴小姐,还有裴家其他几房的太太、少奶奶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裴老安人兴致很好,还抱着二房还没有满周岁的重孙玩了一会儿,等着时间都差不多了,这才领着众人去了大雄宝殿后的法堂。

    因之前的章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突然又接到座次表,大家都愣了。

    虽说这样的场合大家都能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找准地方,可总会有人为了奉承人而挤到德高望重的长辈身边坐的,若是长辈们也不讨厌这个人,还可以陪着说说话。

    像这样连谁家的丫鬟、婆子站在哪里都画个圈的,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裴家几位太太和少奶奶则开始窃窃私语。

    一夜没睡的裴满只好小跑着过来解释:“讲经会有九天,谁来谁不来我们心里有数了,有些事也好安排。”

    能有什么事安排?

    裴老安人满心困惑,但主事的是自己的儿子,也只能抬桩了:“如此也好。大家都别拘着,先坐了吧!要是觉得不习惯,等会儿再调整。”

    众人笑着坐下。

    裴满陪着笑,让人守紧了通往东边大殿的通道。

    至于西边的大殿,放了些桌椅板凳,开放给了来听讲经会的临安城的乡绅百姓。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座次

    不一会儿,彭、宋等人家的女眷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看见座次表,众人疑惑不已,但见裴家的人都波澜不惊地按座次表坐着,想着裴家也是有底蕴的百年大族,隐居临安,说不定这就是人家的规矩。遂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理当如此,各自找了自己的地方坐下来。等坐下来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位置还真的没有放错,谁应该坐主位,谁身边应该挨着谁,都清清楚楚的。

    彭家、宋家的小姐们笑盈盈的,只觉新奇,有意思,宋家领头的宋四太太和彭家领头的彭大少奶奶却心中一凛。

    她们可不是在外面行走的爷们,为了扬名立万,不仅不怕把自己的事告诉外人,还要到处宣扬,让别人知道这个人的人品德行,她们这些女眷,平日里是能低调就低调,能回避就回避的,可裴家硬是没有把她们的座次弄错,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裴氏虽然是在临安这个小城里住着,可对他们这些世家豪族却什么都知道。

    特别是彭家大少奶奶,并不是彭家未来的宗妇,这次让她领人过来,也是因为彭大太太看重她的沉稳机敏善变通,彭大少奶奶却怕引起妯娌们的不满不敢接这个差事,彭大太太这才把彭二少奶奶也塞了进来,让有着殷家姑奶奶名头的彭家二少奶奶吸引住别人的目光。但裴家安排位置的时候,把彭家二少奶奶和宋家的几位少奶奶、小姐放在了一块儿,却把她和宋四太太一起放在了主事人的位置,和裴家的几位老安人坐在了一起。

    她虽然笑容自然地和裴家的女眷们打了招呼,心里却很是忐忑,不知道裴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她有心想探探宋四太太的口风,宋四太太的目光则被紧挨着裴二太太坐着的郁棠吸引了过去。

    裴府重要的女眷她都记得。

    郁棠于她,是个新面孔。

    长得也太漂亮了。

    她猜这位小姑娘应该就是让宋六小姐吃了亏的郁小姐了。

    宋四太太低声问身边贴身的嬷嬷:“那位是郁小姐吗?”

    贴身的嬷嬷窘然地点了点头。

    宋四太太没有说话,看着郁棠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巧郁棠回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郁棠客气地朝着宋四太太笑了笑。

    宋四太太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两人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四太太不免在心里嘀咕,觉得郁棠这个小姑娘不简单,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坐在那么排前的位置,肯定很得裴老安人的喜欢。

    有时候“县官不如现管”,裴老安人身边的贴身婆子和大丫鬟她们也是不敢怠慢的,若是能和这个小姑娘说上话,说不定能在裴老安人面前吹吹耳边风。

    她想到宋四老爷这两天快要愁白的头发,有点病急乱投医,想要和郁棠搭个话,然后她才发现她坐的地方看似只隔着几位老安人,但想越过几位老安人和裴家的女眷搭个话却不容易。

    她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人小姑娘叫过来吧?

    宋四太太这才觉得这位置安排得妙。

    就算你知道这个人很重要,可要想趁这个机会说上话却不能。

    看来她们宋家以后有什么事也应该弄个这样的座次表才是。

    而且她手里还有裴家排出来的座次表,完全可以依据这个进行微调。

    她拿了裴家的座次表研究。

    彭大少奶奶就不好意思直接和宋四太太说话了,她只好四处张望,想把座次表和人脸都对上,结果一抬头,看见顾小姐和武家的女眷一起走了进来。

    她眉头微微蹙了蹙。

    顾小姐怎么会和武家的人走在一起?

    要知道,顾小姐可是裴家宗房未来的长孙媳。

    难道真如那些人私底下传的那样,裴家有意和武家联姻?

    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彭大少奶奶就有点着急。

    彭大老爷临时做出的决定,想和裴家结门亲事。

    当然最好是能和裴宴联姻。

    只不过,随她过来的不管是七小姐还是八小姐,看来都不合格。

    如果裴宴同意了,彭家会让裴家在彭家所有适龄的小姐中任选一位。

    如果裴宴不同意,那就看看能不能从裴家四小姐和五小姐中选一个娶回彭家去。

    若裴家看中了武小姐……于他们彭家就太不利了。

    彭大少奶奶望着武小姐艳若牡丹的面孔,低声吩咐贴身的婆子去打听顾曦为何是和武小姐一起过来的。

    贴身的婆子应声而去。

    顾曦看着自己的座次表,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宋小姐、彭小姐坐在一起,当然,离武小姐也不远,可这样的安排,既不能体现她与裴家的关系,也不能让她和武小姐变得更亲昵。

    她还没有嫁进来,裴宴就开始打压她了吗?

    顾曦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和武小姐一起去给裴老安人问安。

    裴老安人也不知道顾曦为何会被安排了跟宋小姐们一起坐,在她看来,裴家虽然不好在这个时候公然地照顾顾曦,但也不应该把她安排得那么远,只是这座次表已经发到了各家,她若是有异议,只会让人觉得裴家内部不团结,不齐心,坏了裴家的名声。

    她笑着和顾曦、武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回了各自坐的地方。

    而顾曦一坐下来就发现了坐在裴二太太身边,和裴二小姐并肩坐着的郁棠。

    她顿时气得直发抖。

    郁棠凭什么坐在那里?

    裴家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难道她还不如郁棠这么个外人吗?

    顾曦不愿意失态,装着没有看见似的,和宋小姐、彭小姐们打着招呼,坐了下来。

    武小姐就有些不开心。

    她觉得她坐得离顾曦有些远,就商量着让顾曦和身边的彭八小姐换个地方。

    彭八小姐无所谓,和顾曦换了地方。

    两个人又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徐小姐挺厉害的,这样的场合,说不来就不来。可见裴家也要给徐家几分面子。”

    顾曦和武小姐都有些羡慕。

    武小姐就道:“我听说讲经会中途会休息两刻钟,我们到时候要不要去找裴二小姐玩?”

    她昨天已经随着顾曦去单独拜访过裴二小姐了,三个人说话挺投机的,还相约过几天去寺外的小摊子上逛逛买买。

    顾曦的目光不免又落在了郁棠身上。

    裴老安人身边那位姓计的娘子正笑眯眯地弯着腰和郁棠小声说着话。

    她咬了咬牙,看了武小姐一眼,道:“也不知道计大娘在和郁小姐说些什么?今天讲经会之前,各家都会给昭明寺捐赠器物。我听人说,郁小姐除了和裴家的小姐一起帮着苦庵寺做了佛香,她们家还会捐给昭明寺一个功德箱。”

    这样的大型佛会,寺里通常都会请个秀才写下当日的盛况,然后立个碑文,碑文最后,还会把捐赠了器物给寺庙的人姓名刻下来。这是极体面且能光耀几代人的事。

    武小姐看郁小姐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犀利起来,她若有所指地道:“郁小姐为人挺有心的?我们家也只不过是捐了一千两银子。她一个人就捐了两样东西。”

    顾曦原想祸水东引,但这位武小姐是个胆子极大的人,她怕再说下去,武小姐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再把火烧到她的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常在裴家走动,机会比旁人多罢了。”顾曦不以为意地笑着,转移了话题“不过,苦庵寺的佛香做得挺好,你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郁小姐送给苦庵寺的香方中据说有可以做出檀香味的,我准备买点回去给家里人做礼物,你要不要也买一点。”

    武小姐原本就不喜欢郁棠,觉得她穷家小户的,不知自爱,跑到这样的场合来出风头,见顾曦不再说郁棠,她也不提,笑道:“好啊!你不是说这件事是裴家二小姐主持的吗?我得抬抬她的桩,怎么着也要买些回去。”

    两人说笑着,刚才的插曲好似风息波静,没有发生过似的。

    彭大少奶奶则在观察裴家的小姐们,她也就不免会看到郁棠。

    她发现郁棠和裴老安人身边的人非常地熟悉,而且裴老安人身边的人看着也都很喜欢她,包括二太太和几位裴小姐。至于裴家没有订亲的四小姐和五小姐,则一个活泼,一个温顺,她一时也看不出优劣来。

    或许,她可以查查这位郁小姐。

    彭大少奶奶摩挲着手中的座次表,寻思裴家的两位小姐得仔细查查才是。

    她怕看走了眼。

    总得有个人帮她担一担这个责任才是。

    还有这位郁小姐,若是也能一起查查就更好了。

    彭大奶奶想了想,低声吩咐贴身的丫鬟,道:“你去问问大老爷,十一爷来了临安城,需不需要给裴家的几位老安人问个安?”

    彭家的十一爷是彭家背后主事的人,是跟着彭大老爷一起来的临安,却没有住进裴府,而是带着一帮人,不知道悄悄住在了哪里。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彭十一由暗转明,大大方方地来给裴家的长辈见礼,把裴家两位小姐和郁小姐的模样记往了。

    她这么一琢磨,就将手中的座次表递给了贴身的丫鬟,并叮嘱道:“你和大老爷说话之前,先把这张座次表给大老爷。”

    人家连彭家内院的事都知道,临安可是裴家的地盘,彭十一来了临安,说不定裴家早就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晕倒

    彭大少奶奶果然玲珑心肠,她的贴身丫鬟把座次表往彭大老爷手中一递,话一说,彭大老爷立刻就明白了侄儿媳妇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正和周子衿说着话的裴宴。

    他就知道裴宴不会这样地安分,果然,讲经会的第一天就弄出了一个座次表,这是要给他们这些人家一个下马威吧?

    不过,彭家也不是吃素的。

    裴宴既然把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彭家再把人藏着掖着,未免显得太小气了些。

    彭大老爷把座次表还给了彭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想和裴家联姻的念头就更强了。

    据彭十一说,裴家适婚的除了宗房的裴宴、裴彤,还有裴家旁支那边的裴禅和裴泊。

    裴泊如今还看不出什么,裴禅已经有了秀才功名,马上就要下场参加秋闱了。

    如果彭家想嫁女儿进裴家,抓不住裴宴,就只好选这个裴禅了。

    彭大老爷低声对那丫鬟道:“你去跟大少奶奶说,我知道了。让她有什么事自己拿主意,我会跟十一说,让他听大少奶奶的吩咐。”

    最好是能制造些事端出来,让彭家有机可乘,和裴家结门亲事。

    他这个侄儿媳妇向来聪明伶俐会来事,肯定能知道他的意思的。

    那丫鬟恭敬应声是,退了下去。

    彭大少奶奶得了彭大老爷的准信,心里踏实多了。

    她坐在那里笑着和宋四太太等人寒暄了几句,就见裴宴身边那个叫阿茗的小厮走了进来,向裴老安人禀道:“彭家的十一爷听说这边在办讲经会,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赶了过来。想进来给您问个安,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既然是裴宴身边的人来说,那裴宴肯定是觉得裴老安人应该见一见。

    裴老安人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请十一爷进来吧!”

    阿茗退了下去。

    裴老安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上前,雁字排开,把裴家和宋家等人家未出阁的小姐们都拦在了身后。

    彭大少奶奶看着暗暗吃惊,却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裴家不愧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做起事来滴水不露。

    然后彭大少奶奶就听见宋四太太笑着问道:“彭府的十一爷,不会是那位在参加完了秋闱之后在回乡的路上被土匪毁了容的十一爷吧?”

    彭大少奶奶眉头皱了起来,正想搭话,谁知道彭二少奶奶赶在她的前头笑道:“您放心,没有传闻中那样厉害。十一爷不过是在右颊留了道疤,过了这么多年,家里的好药材像流水似的用,如今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要不然裴家三老爷也不会让他来见老安人了。”

    彭大少奶奶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的妯娌一声“蠢货”。

    就算是宋四太太好奇,她也不必自己人说自己人,开口就怕在座的女眷被十一爷给吓着了。

    她只好帮彭二少奶奶补救道:“想当年,我们家十一叔差一点就是解元了。裴三老爷是尊重我们家十一叔有学问,这才让十一叔来给老安人问个好的,你啊,可别吓着了几位老祖宗!”说完,还朝彭二少奶奶使了个眼色。

    彭二少奶奶觉得彭大少奶奶这话有点往自家脸上贴金。

    当年大家都说彭十一会中解元,可秋闱过后,他不过只得了第三名。

    彭大少奶奶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正想再说什么,彭十一已随着阿茗走了进来。

    他虽然脸色苍白,脸上有道非常醒目的紫红色肉瘤,却身姿挺拔,锦衣玉冠,剑眉锋利,带着几分英气,让人看着并不觉得害怕,只会觉得那道肉瘤如明珠蒙尘,生在他脸上太可惜了。

    “老安人!”他的声音低沉却醇厚,如陈年的老酒,听了让人难忘。

    原本正和坐在她身后的裴五小姐说话的郁棠脸色大变,忘了说话不说,连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其他人都被新进来的人吸引了,倾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有裴三小姐,立刻发现了郁棠的异样,忙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我们还有什么事没有准备好?”

    郁棠在裴三小姐心里是个温和而智慧的人,逢人三分笑,谁说话都搭腔的。而此时郁棠不仅没有理会她,还随着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而变得脸色越发地苍白了。

    今天的法堂内人特别地多,就算是裴家的仆妇们细心地点了檀香,还是会让人觉得有点气闷。

    “郁姐姐不会是中暑了吧?”裴三小姐担心道,上前去扶郁棠。

    五小姐也站了起来,准备着要是郁棠情形不对,就立刻差人去喊大夫。

    谁知道平时待人温柔守礼的郁棠不仅没有搭理她们,还非常失礼地“啪”地一下打落了五小姐伸过来的手,猛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走到了拦在她们前面的丫鬟身后,踮了脚朝外望。

    恶心的紫红色肉瘤、锋利如刀的剑眉,还有看过来似笑非笑却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居然是他!

    那个在苦庵寺里对她意图不轨不成杀了她的人!

    前世,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苦庵寺她落脚的厢房?不知道他为何对她痛下杀手?

    她一直以为,他是李端雇来的帮闲。

    可刚才她们说什么来着?

    他是彭家的十一爷。

    是个差点中了解元的人。

    是个有功名,还能成为裴宴座上宾的世家子弟!

    为什么?

    被连捅几刀的痛苦,临死前慢慢冰冷麻木的四肢,还有血流在地上的腥味,那些自她重生之后就被她死死地压在心底,准备再不提起的过往,就这样突然重新从她心里被撕开,让她必须面对,还让她瑟瑟发抖地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被裴宴这样看重?裴宴和他是什么关系?前世,她的死和裴宴有没有关系?

    郁棠头昏脑涨,指头冰冷,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郁姐姐!郁姐姐!”五小姐和三小姐一左一右地把她围了起来。三小姐更是焦急地道,“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等会儿再说,现在我和小五扶着你回去坐下,你可千万别再推我们了。”

    几家的人都听说过这位彭十一,他这次来拜见裴老安人原本就让宋小姐、武小姐等人非常地好奇,全都盯着外面的动静。郁棠这么一动,动静不小,自然也被几家的人都看在眼里,正奇怪地盯着她们。武小姐甚至已经开始和顾曦用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声音仿佛在私语般地道:“这位郁小姐是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七岁不同席。外男再好,也没有急巴巴地去凑热闹的道理。裴家也是倒霉,怎么邀了这样的人来参加讲经会,白白惹得人好笑。太丢人了!”

    顾曦还在那里劝道:“武小姐,也许人家郁小姐是有原因的呢?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武小姐冷笑道:“能有什么原因?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彭家十一爷的名声,想在彭家十一爷面前露个脸吧?”

    毕竟是自家的族叔,彭家两位小姐都瞪向武小姐。

    宋六小姐却掩了嘴笑,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宋七小姐估计心里也颇为鄙视郁棠的行为,装着没有听见似的,问身边的丫鬟:“不是说讲经会巳正开始吗?现在离巳正还有多久?”

    裴五小姐急得直冒汗。

    裴二小姐却觉得郁棠丢了她们家的脸,起身快步朝郁棠走去,低声喝道:“郁小姐,还请你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有什么事,伯祖母自然会喊你的,你暂时不用去伯祖母那里服侍!”

    为了裴家的颜面,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快为郁棠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

    谁知道郁棠却不领情,像鬼撞墙似的,在原地团团打着转不说,嘴里还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离她最近的裴三小姐和裴五小姐却脸色骤变。

    她们两个离得近,听得清楚,郁小姐分明是在不停地重复着要去找她们的三叔父。

    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惶恐。

    裴三小姐平时因为让着姐姐才会事事以二小姐马首是瞻,才会万事不管,实则她要比二小姐更果断,更有胆识。

    她上前就把郁棠拉在了她的身后,拦住了满脸怒气冲过来的二小姐,道:“郁姐姐中了暑,我这就带她下去看大夫。”说完,也不等二小姐有所表示,一面去强拉郁棠,一面喊自己的贴身婆子:“你快过来帮我把郁小姐扶出去。”

    那婆子一直注意着自己服侍的小姐,闻言立刻朝这边跑过来。

    只是裴三小姐那一声喊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裴老安人朝身后望去。

    站在裴老安人身后的丫鬟就退到了一旁。

    彭十一奉命而来,自然特别关注裴家的几位小姐。

    他趁机冷眼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美若桃李的女子正面色雪白地望着他。

    彭十一自被毁容之后,就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目光一寒,眉头轻蹙,正在心里盘算着这是谁,那女子却双眼一闭,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哎哟!”裴老安人立刻站了起来。

    几位老安人和太太也循声望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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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