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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发怒

    这下法堂东殿的人都发现郁棠出事了。

    几位老安人经历的事多,虽然慌张,却也不至于坐立难安;几位太太、少奶奶们则是事不关己,看个热闹。只有坐在裴家几位老安人身后的陈氏,突然看见女儿晕了过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傻了似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动弹。再就是正在服侍几位老安人的二太太,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在心里连喊数声“糟糕”。

    郁棠是家中的独女,要是郁棠在他们家经办的讲经会上有个三长两短的,郁家这一家人怕是就要散了,而他们裴家办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实在是不好对其他人交待。

    二太太立刻就奔了过去。

    陈氏这才清醒过来,泪如雨下地喊了一声“我的儿”,紧随着二太太跑了过去。

    晕过去的人都特别沉,只有身量还没有长开的五小姐离郁棠最近,扶住了郁棠。等到二太太和陈氏赶过来,接过郁棠的时候,五小姐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但她还牢牢记着三小姐的话,忙对二太太道:“姆妈,郁姐姐好像中了暑!”

    陈氏早急得没有了主意,闻言立刻求二太太:“快,快请大夫过来瞧瞧!”

    二太太看着面如金纸唇如蜡,脸上却没有一滴汗,不像是中暑的样子,又见陈氏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忙低声道:“郁太太,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让郁小姐就这样留在这里。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记得法堂后面不远处有个静室,我这就让人去跟寺里的大师傅说一声,借用他们的地方,先把郁小姐安置在那里。至于大夫,先把跟着我们随行的大夫请过来,另外再派个人去城里请个大夫,这样也保险一些。随行的大夫好说,让计大娘去说一声就行了。去城里请大夫,我让身边的婆子去找管事们。齐头并进,不会耽搁郁小姐病情的。您也镇定点。郁小姐等会儿还需要您照顾呢!”

    说话间裴老安人也赶了过来。

    她二话没说,蹲下来就给郁棠把了把脉。

    这哪里是中了暑,分明是受了惊吓。

    她心中大怒。

    小姑娘们玩些把戏,在这大家族里不算什么,可事情做到这一步,却有些过份了。

    裴老安人不动声色地朝着二太太使了个眼色,然后温声安慰陈氏道:“是啊!你放心,小姑娘不会有事的。她那么乖,又是在寺里,菩萨会保佑她的。你且先安心。等大夫来了再看看怎么说。”

    陈氏得了裴老安人和二太太的劝慰,终于没有那么惶恐了。

    她连声道着谢。

    裴老安人则若无其事地对围观的其她人道:“没事,可能熏香点得有点多,小姑娘给闷着了,一时不适应。大夫过来吃几颗仁丹就没事了。”

    除了这个,众人也想不到还会有其它的可能,加之裴老安人刚才还给郁棠把脉,众人纷纷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就是彭十一也非常歉意地道:“不会是被我吓着了吧?我这脸上的疤也太吓人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这里拜访您了。”

    裴老安人听着一愣,觉得没准还真有这可能,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测,觉得郁棠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她不由笑道:“十一郎多虑了,我们家的小姑娘可不是那没有见识的。”

    彭十一颇为意外。

    裴老安人已笑着对众人道:“我知道大家都担心郁小姐,但大家还是散了吧!郁小姐原本就闷气,你们再这么围着,她就更难受了。”

    众人应是,虽然没有各自坐下,也都散开了一些,东殿的气氛也有所缓和。

    武小姐和顾曦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但武小姐踮着脚看了郁棠几眼,和顾曦耳语道:“她不会是装的吧?我觉得中暑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曦想不通郁棠为何要这样,她疑惑道:“应该不会吧?”

    武小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有些人心思可多了,谁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顾曦想问问武小姐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陈大娘已带着两个健壮的婆子抬了顶软轿过来。

    二太太和陈氏将郁棠放在了软轿上。

    裴宴原本就一直留意着东殿的动静,有点担心郁棠和顾曦闹事,如今那边又是抬轿子,又是叫大夫,其他人没有注意,却瞒不过裴宴。

    他神色骤然变得冷峻起来,但没等他招了阿茗等人询问,裴满已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把郁棠晕倒的事告诉了裴宴。

    “你说什么?!”裴宴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仿佛有道冷风从他的心底呼啸而过,让他遍体生寒,脸色都好像被冻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腾地就站了起来,张嘴就想问“郁小姐怎么会晕倒了”,可眼角的余光却把陶清满脸的好奇看了个正着。

    裴宴只好强压着把话咽了下去。

    他这么一嚷不要紧,郁小姐却要在几大家族甚至是整个江南出名了。

    裴宴心里顿时像被猫狠狠地抓了一把似的,一丝丝地抽痛得厉害。

    他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郁小姐原本就是个闯祸精,常在河边走的,这次湿了鞋,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为她担心什么?

    脑子是这么想的,可心痛的感觉却抑制不住。

    而且郁棠那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心情去仔细地整理这些情绪,他沉着脸对裴满道:“你跟我来!”

    说着,他没有向在座的众人解释一声,抬脚就往法堂的后门去。

    坐在正殿的宋四老爷等人被他猝不及防地就这样晾在了法堂,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是派个人跟过去问一声呢?还是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在这里等着?

    裴满感觉到了裴宴压在心底的勃然大怒,强打起精神跟在他的身后,把郁棠晕倒的事又仔细说了一遍。

    裴宴的心情就像六月天快要下雨时的天气,低沉、焦虑、烦躁。

    他不满地道:“难道就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满可算是看清楚了,他们家三老爷只要是遇到郁小姐,没事都能整出事来。何况现在郁小姐真的出了事。他们家三老爷那心里不知道有多恼火呢!

    他可不想被迁怒。

    裴满小心翼翼地道:“要等大夫看过才知道。”

    裴宴心烦地道:“那你还不快去请大夫?”

    裴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这个家里的大管事,总管所有的事务,他去请大夫了,那眼前的这一大摊子事谁来管?再说了,他手下有六、七个管事,若干个小管事和小厮,请大夫这种小事都要让他亲自去,那为何要养这么多的下属?

    这道理还是从前三老爷跟他说的呢!

    不过这个时候的三老爷像快要爆发了的火焰山似的,他可不想加把火,把火焰山给点着,把自己给烧死了。

    他立刻道:“我这就去!”

    至于是他亲自去请,还是他派个人去,那就是他的事了。

    一个强压着怒火一个敷衍着东家,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法堂后门,正好看见一顶软轿把郁棠抬了出来。

    平时活蹦乱跳能把你气得半死的人如今却死气沉沉地……

    裴宴愕然,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送郁棠出来的裴老安人却一眼就看见了裴宴。

    “你怎么过来了?”裴老安人快步走了过来,因为不知道郁棠到底怎么样了,在外人面前还强撑着,在儿子面前就不由地流露出几分担忧,她连珠炮似的道,“你也知道郁小姐的事了?我怕我们带的大夫只会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得赶紧请个厉害的大夫过来才行。要是还不行,就送杭州城。要是现在能联系到杨御医就好了。”

    杨御医刚刚来给大太太请过平安脉。

    裴宴道:“那就让他再跑一趟。”

    裴老安人愁怅地点了点头,道:“你别担心。这里有我看着呢!你二嫂办事如今也很妥当了。你去正殿招待宋家、武家那些人好了。”

    裴宴看着因为没有知觉手无力地垂落在软轿旁的郁棠,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很是慌乱。

    “没事,不是还有二兄吗?”裴宴的视线像被粘在了郁棠的身上,想撕也撕不下来似的,他道:“我还是跟过去看看吧?郁小姐毕竟是我请过来的。您还要招待那些当家的太太,二嫂……”大事不行,但看护个病人还是可以的,但他还是不放心。

    裴宴嘴角翕翕,想找个理由说服母亲,二太太和陈氏已经发现裴宴也过来了,忙和他打招呼。

    二太太还想和裴宴说几句话,陈氏却是生怕耽搁了郁棠的病情,打过招呼了就催着两个婆子快往静室去。二太太为难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却道:“你们快送郁小姐过去吧,我等会儿随着大夫一道过去。”

    这样说没有错吧?

    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裴老安人和二太太都被他误导了,以为他是准备等临安城的大夫过来了再一道来探望郁棠。

    做为东道主,理应如此。

    两人都不再说什么。

    二太太和陈氏护着郁棠脚步匆匆地往静室去,裴老安人则回去招待那些当家的太太们。

    裴宴犹豫着是这时就跟过去,还是等一会绕一圈了再过去,只是他一抬眼,发现了站在法堂东殿门边朝外张望的顾曦和武小姐。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迁怒

    武小姐穿着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戴着赤金衔珠金凤步摇,光彩照人,灼灼如一朵世间富贵的牡丹花;顾曦穿了件水绿色暗纹折枝花杭绸褙子,戴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亭亭玉立,如照水荷花,清雅娴静。

    两人并肩而立,如周子衿的仕女图似的春光明媚。

    躺在软轿上的郁棠和她们一比,就如同草芥和明珠。

    可她们又凭什么这样光鲜亮丽地站在这里呢?

    裴宴握了握拳。

    指甲掐得掌心刺疼。

    让他马上清醒过来却又立刻陷入了更深的烦躁甚至是暴怒。

    理智让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忍耐,感情却让他觉得在这种时刻都要忍耐,那他所追求的权势名利又有什么用?

    一左一右,一冷一热,两种情绪,在他心里撞击,形成风暴。

    他面上却不露,看武小姐和顾曦的目光却冰冷无情,深幽薄凉。

    武小姐不由朝后退了一步,心中莫名慌得很,迁怒地诋毁起郁棠来。

    “你看!”她低声和顾曦耳语,转过身去,如同躲在了顾曦的身后般,“郁小姐要是不这么一晕,裴三老爷怎么可能跑过来?说不定,人家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

    裴宴和郁棠?!

    不可能!

    顾曦下意识地摇头,声音绷得紧紧的:“应该不会!郁小姐是什么出身?再说了,裴三老爷和郁老爷平辈相交,他们差着辈份呢!”

    武小姐好像从诋毁别人的言辞中得到力量,不以为然地道:“那是顾小姐您经历的太少了。郁小姐是出身低,可架不住人长得漂亮。男子,别管他多正人君子,说到底,还是喜欢漂亮的。要不然那些扬州瘦马都送给谁了?隔着辈份又怎么了?又不是一个姓。这样的人家我看得多了。只要能和富贵人家结亲,辈份算什么?礼义廉耻都可以不要了。要不我们走着瞧,那位郁小姐,肯定不会满足仅仅是在裴老安人跟前做个陪伴!”

    顾曦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行”。

    哪怕武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行!

    她以后是要嫁给裴彤的,裴宴的妻子就是她的婶婶。

    在座的女子谁都可以做她的婶婶,哪怕是其蠢无比的宋家六小姐。

    郁棠不行!

    这个女人处处和她作对不说,还和她气场不合,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顾曦只要一想到郁棠有可能会压在她头顶上,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哪怕郁棠给裴宴做妾室。

    郁棠也是裴宴的枕边人。

    这让她尤为不满。

    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和裴宴正面接触。

    她远远地看着两人,感觉到裴宴整个人都是温和的,儒雅的,无害的,她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的。

    结果,郁棠来了,她看见了一个和她感觉完全不一样的裴宴。

    如今听武小姐说起,她再仔细想想,不是她看错了人,分明是裴宴对人对事根本就是两个态度。

    顾曦惶惶,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想办法阻止!

    找谁好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起了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讲经会上的裴大太太。

    裴彤曾经和她说过,他父亲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好友,因此他和他的母亲受父亲的余荫庇护,昭明寺的主持对他们兄弟两人及裴大太太都另眼相待,亲自帮裴大太太引荐了无能大师不说,无能大师还看在他们去世的父亲面子上,专门给他父亲做了一场法事。

    裴大太太能被昭明寺这样地礼遇,想必也能在这个时候帮她一把。

    至少,不能让郁棠心想事成!

    顾曦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她笑着对武小姐道:“毕竟郁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大太太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好出席今天的讲经会,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估计还一无所知,我得找个人去跟大太太说一声,是亲自去探病还是派人问候一声,她老人家也好有个章程。”

    武小姐看着顾曦在心里冷笑。

    顾小姐果然看不上郁小姐,还事事处处和郁小姐别苗头。

    她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让顾小姐露了馅。

    顾小姐以为她能利用自己,谁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地却是让她跳进了坑里。

    这个时候她们俩还是同盟,还是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的好。

    武小姐忙悄声道:“那你快去!”

    她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宴打个招呼,毕竟见着了,不打个招呼没有礼貌,可裴宴看她的眼神也太冷了,她又怕自己这个时候上前去会自讨没趣。

    当然,如果没有顾曦在场,自讨没趣也无所谓。

    想当年,张家的大公子不也一样看不上她大姐,可最后,还不是神魂颠倒地娶了她大姐!

    念头一闪而过,机会也一闪而逝。

    武小姐还没有做出决定,裴宴已抬脚就朝静室走去。

    顾曦愕然,情不自禁地问武小姐:“你帮我看看,裴三老爷,是要去静室的吗?那边还通往其它的地方不?”

    武小姐也是满头雾水。

    瞧着裴宴去的方向,十之八、九就是去静室的。

    他这是要做什么?讲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法堂里还坐着一大群世家故友,他难道也不管了吗?

    裴宴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昭明寺里来来往往,若论关系,真正和主持大师是至交好友的不是他大哥裴宥,而是他的父亲裴老太爷。

    他对昭明寺如同自家的后院一样熟悉了解。

    他知道从这里穿过一片竹林,再向西拐,穿过一道夹巷,就能到法堂后面的静室,既能瞒过法堂里的人,也能瞒过寺里的人。

    可当他看到顾曦和武小姐那试探的目光,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直接往静室去,连去法堂里敷衍一番都不耐烦了。

    两个小小的内宅女子罢了,他要是连这样的两个人都要害怕,都要顾忌,都要回避,他凭什么掌管百年裴家,凭什么庇护全族老小。

    她们既然愿意胡思乱想,那就让她们胡思乱想去好了,最好嚷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如何看重郁小姐的,以后有什么事都离郁小姐远一些。

    可郁小姐向来身强体健,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

    难道真的是被彭十一吓着了?

    她当初可是敢找帮闲去吓唬她父亲好友的人,怎么会怕个彭十一?

    裴宴百思不得其解,大步流星到了静室。

    这边裴二太太和陈氏刚把郁棠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帮着郁棠整理衣饰,就听说裴宴赶了过来。

    所谓的静室,是给寺里的高僧们单独悟禅的地方。静室也就有大有小。法堂后面的这间静室,多半的时候都是给请来讲经的高僧们在讲经期间临时歇脚的厢房,不过小小的一间,除了一张罗汉床,屋里左右一边放了一张桌子两把高背椅,一边放着个带铜盆的镜架。打开门,屋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裴二太太看着这样不像话,正准备吩咐婆子们去借架屏风过来挡一挡,不曾想裴宴就走了进来。

    她连忙起身挡在了郁棠的前面,急急地道:“三叔怎么过来了?家里随行的大夫马上就要过来了,郁小姐还没有醒过来。”

    裴宴此时心里正烦着,脸上也就没有什么表情,看在与他并不是很熟悉的裴二太太和陈氏眼里,就变成了成熟稳重,从容不迫,给人踏实可靠之感。

    “没事,”他好像在安慰两人似的冷冷地道,“我来给她把个脉!”

    内院再严谨,对方外之人和大夫都颇为宽容。

    裴二太太和陈氏没有多想,立刻就让了地方出来。

    裴宴仔细地打量着郁棠,发现她柳眉微蹙,汗珠直冒,神情痛苦,比起刚才来,更像是中了暑。

    不过,做噩梦也是这个样子!

    裴宴不动声色,坐在了床沿,拿起郁棠的手,三指搭在了她的寸关尺脉上。

    裴二太太和陈氏大气都不敢出。

    脉像急促,缓而时止。

    这分明是受了惊吓!

    裴宴不可思议地望着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静心养神,重新换了一只手。

    裴二太太和陈氏看着心头乱跳,呆呆地地望着裴宴,更不敢出声了。

    还是促脉。

    裴宴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陈氏受不了,怯怯地哽咽道:“三,三老爷,我们家姑娘怎,怎么样了?”

    裴宴望了眼满心担忧的陈氏,又望了眼忐忑不安的二嫂,觉得郁小姐的病,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

    若是大夫和他诊得一样……

    那就得死死瞒住了因为受了惊吓晕了过去,还搅和得讲经会秩序大乱,不说别的,就是法堂东殿那些女眷就能把舌根嚼烂了,说上个二、三十年。

    他无意让郁小姐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宴怎么也想不明白郁棠为什么会受到惊吓。他道:“还是等大夫来了看大夫怎么说为好!”

    陈氏一听,就想到自己病的那几年那些大夫是怎么和郁文说话的。

    她脑子“嗡”地一声,还没有开口说话,自己先晕了过去。

    “郁太太,郁太太!”这下子裴二太太再能干也慌了神,忙叫了随行的婆子来帮忙。

    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说把郁太太就安置在郁小姐身边,一说让寺里的僧人再帮着抬个罗汉榻来,屋子里乱糟糟地。

    裴宴看着脸色发黑,当机立断道:“这边不是离安排给吴家和卫家歇息的地方不远吗?先把郁太太送到那边去,请吴太太和卫太太帮着照看一、二。等郁小姐这边看过大夫了,再让大夫赶过去给郁太太开几粒安神定心丸。”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郁小姐不知道是为什么晕倒的,可郁太太明显就是因为着急的病情才晕倒的。一个不知道缘由,一个有根有据,自然是先紧着那不知缘由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醒来

    裴家众人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裴二太太也不慌张了,仆妇们也不惶恐了,有人指使着抬了软轿过来,有人扶着陈氏,裴二太太还趁机让人搬了张屏风立在了安置郁棠的罗汉床前。

    很快,陈氏就被送到吴家和卫家休息的地方。

    那边是怎样的人仰马翻暂且不说,这边裴二太太刚刚送走了陈氏,裴家随行的老大夫就过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乍一眼看见裴宴像个门神似的立在静室的门口,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忙朝着裴宴行了个礼,小跑着进了静室。

    裴宴也跟着进了静室。

    裴二太太搭了块帕子在郁棠的手上,在旁边看着老大夫把脉。

    老大夫把了脉,不由诧异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家内宅向来清静,可谁也不敢保证就能一直清静下去。

    这位姑娘分明是受了惊吓,身边又守着二太太和裴宴,这病情该怎么说,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裴宴觉得这大夫请得还不错,想着等会儿得跟裴满说一声,推荐这大夫进府的人得好好地打赏一通才是。

    他眉眼淡淡的,道:“我二嫂觉得郁小姐是中了暑,老安人觉得是胸闷气短,您瞧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自然是裴老安人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那老大夫笑道:“家中的长辈有经验,就是晚辈们的福气。多半是法堂那边的人太多,养在深闺的姑娘,骤然间到了那样的场合,有些受不住。我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吃两副就好了。不打紧!”

    裴二太太知道裴宴这是压着这大夫不敢说真话,她也就不好插手了,喊了自己贴身的丫鬟,让她服侍大夫笔墨。

    裴宴就跟着那大夫出了屏风。

    那大夫也不说什么,刷刷地开了一剂药方,递给裴宴看。

    裴宴一看,是安神定心的药方,知道自己之前的脉象没有看错,眉头皱成了“川”字,但悬着的心到底踏实了一些。

    他喊了阿茗去抓药,并道:“你亲自煎了服侍郁小姐喝下。”

    这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郁小姐的病情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齐齐应“是”,道着:“郁小姐给闷着了,应该通风散气,我们就在外面服侍,等郁小姐好些了,大家再在跟前服侍。”

    那些来探病的,自然是更不能接待了。

    裴宴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茗拿着药方跑了出去。

    裴宴就喊了二太太:“阿嫂,郁太太那边还得麻烦大夫给瞧瞧,您不妨陪着走一遭好了。这里我让青沅过来服侍,也免得您里里外外地忙不过来。”然后觉得就是这样二太太估计也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又道,“我让胡兴也过来帮忙,听您的差遣。”

    裴二太太“哎哟”一声,道:“这可不敢!胡总管应该也很忙吧!母亲那边的事也很多。”

    裴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本来就是让他过来帮母亲和您管内宅之事的,如今却累得嫂嫂东奔西走,原本就是他失职,让他过来帮忙,也算是让他将功补过了。嫂嫂不必怕他忙不过来。”

    裴二太太也的确是挂着这头念着那头,感觉很是吃力,想着胡兴虽是服侍婆婆的人,可让胡兴帮她的是三叔,她也算是名正言顺,遂笑着道谢应承下来,带着大夫去了陈氏那里。

    裴宴就搬了高背椅坐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

    裴满则如履薄冰地问他:“您不去讲经会那边了?”

    “有什么好去的?”裴宴道,“不是还有二哥吗?”

    可二老爷和三老爷能一样吗?

    裴满不敢多说。

    他一夜没睡,又摊上郁棠母女的事,管事那边还等着他示下中午的斋席,他坐立不安,偏偏还不敢说走。

    裴满只好陪着裴宴在那里等着。

    很快,青沅挽着个包袱,带着两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刚准备上前给裴宴行礼,却被裴宴挥了挥手道:“去屋里服侍郁小姐去。她屋里只有二嫂身边留下来的小丫鬟,估计什么也不懂。”

    青沅从小就服侍裴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敢多言,匆匆半蹲着行了个礼,就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静室。

    裴宴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又重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了那里,心里却不停地盘算着,郁棠怎么就被个彭十一给吓着了呢?可惜东殿那边没有他的人,不然他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东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个清楚,也就能知道她到底是被谁给吓着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就越不想离开,好像这样,他就能等一个结果似的。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阿茗拿着药包,带了一个拿炉子,一个拿煤的小厮过来,蹲在屋檐下开始煎药。

    裴满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裴宴好像这才发现他还呆在这里似的,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外面没什么事了吗?”

    若是真的惊讶,肯定会板着个脸的。

    裴满也是从小服侍裴宴的,不由在心里腹诽,不就是想罚他吗?郁小姐病了,又不是他连累的,迁怒他做什么?

    只是这些话他可不敢说,还要装模作样地道:“您没有吩咐,我以为您还有事要叮嘱我!”

    裴宴这才“哦”了一声,道:“你过去帮二叔照看着点吧?我等郁小姐醒了再过去。”

    也就是说,郁小姐不醒过来,他不去法堂!

    裴满不禁在心里嘀咕。

    若是那些客人问起来,他用什么借口解释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不出现的理由呢?还有裴老安人那里,他又应该怎样回答呢?

    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从小就是个任性的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都帮你想好了,那你能干什么呢”。

    他恭敬地应“是”,想了想道:“那我就先去跟老安人说一声,至于二老爷那边,就说苏州府那边有信过来,您要耽搁些时辰。”

    裴满这是在告诉裴宴,老安人那边他准备说实话了,而法堂的那些客人,就让他们误会裴宴在接待王七保的人好了。

    这也不算说谎。

    王七保的确主动联系裴宴了,请他过两天到杭州的西湖边吃荷塘三宝。

    裴宴“嗯”了一声。

    裴满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终于保住了,松了口气,没敢多站半息,拔腿就跑了。

    裴宴非常地不满,觉得应该让裴满再多站几刻钟的,还好青沅出来了,向他禀道:“我们重新给郁小姐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在罗汉床旁加了顶帐子,点了半炉安神香,如今郁小姐睡得挺沉的,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以郁棠如今的情况,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但裴宴还觉得不满意,他挑剔地道:“睡得太沉也不好,等会儿她还得喝药。若是被叫醒的时候又受了惊吓,那可就麻烦了。”

    青沅立刻道:“那我去熄了安神香。”

    裴宴道:“她之前虽然昏迷不醒,却一直不安宁,多半是梦魇了。熄了安神香,她岂不是就算昏迷也不安生?”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才好?

    青沅懵了。

    不由回头朝静室望了一眼。

    这位郁小姐,什么来头?

    自她服侍三老爷以来,三老爷还是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郁小姐不会表面上是个秀才人家的女儿,实则是哪位王公贵族的遗珠,他们三老爷受了王公贵族之托照顾这位郁小姐?不过,就算郁小姐真是这样的身份,以他们家三老爷的脾气,也未必会这样紧张啊!或者,这位郁小姐的身份比这还重要……

    她心里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人却低头垂手,恭声道:“那就试着看能不能把郁小姐叫醒?我看阿茗的药快煎好了。”

    反正也要把人叫起来喝药。

    裴宴觉得青沅的话有道理,但怎么把人叫醒却成了个问题。

    是用块冷帕子给郁小姐敷脸呢?还是就这样推醒?或者是双管齐下?

    他在那里纠结着。

    静室里的郁棠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青色绡纱帐,雕着佛家八宝的罗汉床,熟悉的佛香味。

    她在寺庙里。

    又不像在寺庙里。

    她还记得她前世住的厢房。

    简单的白棉帐,因为时间久远,就算好好地反复清洗过后,也变得发黄。一桌一椅,一个镜架还没有了本应该镶嵌在中间的铜镜,陈设简单到简陋。而不是像这间,小小的厢房里还在床前竖了座鸡翅木牙雕八百罗汉的屏风。

    唯一相同的,估计就是仿佛已经浸透在了青砖木柱里的味道。

    她这是怎么了?

    郁棠有片刻的恍惚。

    她记得她看到了彭十一,因为反抗得厉害,被他杀了。

    她死前,还看到了满脸震惊的李端。

    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聚在苦庵寺里,还起了争执。

    那时候李端已经在京城为官,按理说最少二十年都不会回来的。

    她已经知道伯父和大堂兄的死都与李端有关,她觉得机会难得,把一直放在枕头低下的剪刀揣在了怀里,想找个机会杀了李端。

    谁知道她没有找到李端,却碰到了彭十一。

    彭十一看到她时眼睛一亮。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男子见到女子时特有的惊艳。

    她转身就跑。

    彭十一原本只是站在那里,她好像听到李端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去,没有看见李端,却看到脸色大变的彭十一。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她,一面问她是不是叫“郁棠”,一面却面色狰狞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感觉到了彭十一的杀意,掏出剪刀朝彭十一刺去……

    她没能杀死李端,也没能杀死彭十一,却反被别人杀了。

    当然,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杀她的人是彭家的十一爷,不知道李端是怎么找到她的,更不知道她能在苦庵寺落脚,可能与裴宴有关。

第二百四十三章 谎言

    这些念头蜂拥而至,让郁棠头痛欲裂,心仿佛被撕开了又揉成了一团似的,让她不由抓着衣襟轻轻喘息起来。

    青沅带过来的两个小丫鬟听到动静立刻走了过来,见她睁着眼睛,均是一喜,一个跑去报信,一个蹲在床前轻声地问郁棠:“您醒了!能说话吗?要不要喝点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胸闷气短,开了药,阿茗亲自去抓的药,如今正和两个小厮在外面给您煎药呢?”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得到消息的裴宴已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面色冷峻地问。

    那小丫鬟忙退到了一旁。

    裴宴坐在床沿上,拿起她的手给她把脉。

    郁棠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裴宴。

    她这才发现,裴宴下颌的线条非常地优雅,干净利落,有种沉静的美。

    这样美好的裴宴,会与她前世的死有关吗?

    郁棠只要一想想,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若是前世的郁棠,此时纵使心里是千回百转,恐怕都只能忍着。

    可她是经历过生死、错失过恩情的郁棠。

    所以她问裴宴:“你为何要彭十一来拜见老安人?你是要和他做通家之交的好友吗?”

    她的声音嘶哑,透露着些许的忐忑。

    裴宴心中一沉。

    郁棠的昏迷居然真和彭十一有关。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裴宴想破头也想不出郁棠和彭十一能有什么恩怨。

    他道:“那倒没有。不过是因为他被人陷害毁了容,想想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满腔的抱负付之东流,给他几份薄面罢了。”

    郁棠突然间明白过来。

    裴宴好像也是满腔的抱负,结果因为裴老太爷的遗言,被留在了家里掌管家业,断了仕途之路。

    仔细想想,两人的境地倒有几分相似。

    郁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求证:“三老爷,您这是在同情他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裴宴瞪了她一眼,道,“彭十一也是个野心勃勃、势利凉薄之人,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怎么会想和他做通家之好?”

    郁棠松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个笑容来。

    她的表情变化是如此地明显,笑容是如此地灿烂,就算裴宴想忽视都没有办法忽视。他道:“那你呢?你怎么会认识彭十一?他对你干什么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李端,又道,“不会是李家的事他也从中插了一扛子吧?”

    郁棠愣住。

    她觉得裴宴是真的很厉害。

    虽说今生卫小山的死与彭十一没有直接的关系,全是李端作恶多端,可前世,李家和彭家勾结,李端和彭十一……

    她一直怀疑自己前世的死与她死前听到的那些话有关系。

    可悲惨的是,她当时看见李端出现在眼前,太激动了,根本没有听明白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郁棠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道怎么跟裴宴说。

    裴宴是个好人,之前帮了她很多,她不应该说谎骗裴宴。何况裴宴如今正和彭、宋几家为了族中的庶务在争取利益,若是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影响了他的判断,进而让裴家受损,她下十八层地狱都没有办法补偿裴宴。

    她只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裴宴,盼着裴宴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误会这是她的私事,把这一茬揭过去。

    裴宴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小姑娘的眼睛是真漂亮,黑白分明,像夏夜的星子,可这件事她不说清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间让静室变得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郁棠心里有事,怎么比得过理直气壮的裴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败下阵来。

    她顿时心急如焚。

    怎么办才好?

    裴宴则暗暗地吁了口气。

    小姑娘要是不说,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法堂那边还有一大堆人等着他呢!

    他倒不是担心得罪那些人,他是怕他们知道了他在做什么,无端端地把小姑娘给扯进来,把她推到了台前,让她被众人瞩目。

    至于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郁棠,他没有意识到,自然也就不会仔细地去想。

    只是简单地把这种情绪归结于闺阁女子,最好别抛头露脸上来。

    裴宴整暇以待,只等郁棠开口。

    郁棠急得不行,着要不就耍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静室墙上挂着的释迦牟尼图上。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里是寺庙,她还在寺庙里住了好几天,她完全可以说是有人托梦给她啊!

    但说谁托梦给她好呢?

    鲁信?他活着的时候自己曾经坏过他的好事,他就是要托梦,也不会托梦给自己啊!卫小山?男女授受不亲。卫小山父母兄弟俱在,为何要托梦给她呢?若是因此让裴宴误以为自己和卫小山有什么情愫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也不行!

    郁棠额头冒汗。

    算了,与其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把别人拖下水,还不如就说个最简单的。

    就说自己住在寺院里,已经连着好几晚都做了噩梦好了!

    郁棠心中大定。

    随后又有些担忧。

    这里可是寺庙,满天神佛都看着呢,她是个重生过来,受过菩萨恩典的人,要是说谎,菩萨会不会降罪于她?

    如果只是降罪于她倒还好说,会不会也一并降罪于她的父母,降罪于裴宴啊!

    想到这里,她眼底露出几分敬畏来!

    裴宴看着心里一凛。

    看样子真的有事发生了啊!

    小姑娘还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他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凛冽的寒意。

    郁棠一看,就觉得心里非常地难受。

    自己果然还是让裴宴不高兴了。

    那……她就说了好了!

    大不了让菩萨把这些罪过都算在她的身上。

    她索性什么也不隐瞒了,双手合十,朝着墙上挂着的释迦牟尼画像拜了几拜,双目紧闭,低声喃语道:“菩萨,全都是我的罪过,您要是生气,就算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我愿意承担任何业障,只求您不要责怪其他人。”

    裴宴耳聪目明,听得清楚。

    这还求上菩萨了。

    他嘴角微撇,原还想讽刺郁棠几句,可见郁棠说完,还特别虔诚地又朝着那画像拜了拜,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变成了:“行了!你要是真怕菩萨责怪,等会儿你就准备些香油钱,让寺里的师傅帮你做个法事好了。菩萨本善,他喜欢收香油钱。他收了香油钱,一般什么罪孽都会帮你解决的。”

    这话说的!

    郁棠没忍住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却长长地透了口气。

    小姑娘还能作天作,还能生气,这样看着才让人觉得放心。不像刚才躺在软轿上,也不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地祈祷,让人担心,让人心疼。

    他笑道:“看来是能够跟我说了。”

    语气淡淡的,郁棠却从中听出了调侃。

    就像在逗她似的。

    她抿了嘴笑。

    心里的不安这时才算是彻底地放下来。

    裴宴这么好,不管她是怎样地惊世骇俗,他从来都没有对她绕道而行,还愿意听她解释,愿意尽力去相信她。

    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就在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误解裴宴了,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么,透过那些表面的东西,去看清楚他内在的善良与美好。

    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徐徐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知道了不相信我。”

    当真有故事!

    裴宴挑了挑眉,认真地听着。

    郁棠把前世发生的事掐头去尾地告诉了裴宴:“……我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苦庵寺里,看见李端和彭十一在争吵。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彭十一,只是对他脸上的那道疤印象深刻。您也知道李端对我们家做过什么,我看着彭十一脸上的疤,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李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说不定是想对我们郁家不利。我就悄悄地靠近,躲在了他们身边的花树下。只听见彭十一对李端说:你这是色令智昏。这个女子必须除掉,不然顾朝阳那里怎么交待?这是投名状!

    李端脸色很难看,道:你不说,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

    彭十一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顾朝阳知道我们骗了他,后果是不是你一个人来承担?再说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

    李端说:我一力承担!

    彭十一不屑地笑:你要不是还能哄着你老婆,你以为你能和顾朝阳说得上话?你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他推开李端,就要去找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怀里一掏,就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出来。想着要不我就在这里躲着,等到李端落单,就可以杀了他了。”

    那些被郁棠深埋在心底的事被她自己亲口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觉得很疲惫。

    她停了一会儿。

    裴宴不仅没有催她,反而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里,低声安慰她:“那是做梦!”

    那不是梦!

    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郁棠眼角猝然湿润。

    她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手中茶盅透着的热气慢慢地温暖了她的指尖。

    也慢慢地温暖了她僵硬的脑子。

    她的脑子慢慢运转起来,让她灵机一动。她为何不趁这个机会加上一两句话,让裴宴知道将来会夺得帝位的是二皇子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考量

    念头一起,郁棠简直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但她知道,裴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若是有半点的雀跃流露出来,她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不说,还有可能让裴宴觉得她是在臆想,说的全是疯话,甚至会怀疑她所有的所为。

    失去裴宴的信任。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郁棠神色间不由流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来。

    裴宴还以为郁棠是怕自己觉得她所说的话匪夷所思,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他想了想,像小时候他父亲安慰他时一样,轻轻地拍了拍郁棠放在藏青色净面粗布薄被上白皙细腻如羊脂玉的手,温声道:“没事!我有时候也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了觉得很荒诞,可那是我真的梦到过的。你能把你做的梦告诉我,我觉得挺好的。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说完,还破天荒地和郁棠说了句笑话:“你的香油钱,我来帮你捐好了,不用你还,还保证寺里的师傅都很喜欢。”

    只可惜他少有说笑话的时候,这笑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加之郁棠有自己的小心思,正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怎么把前世的事告诉他,闻言也没有细想,冲着他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道了句“来时阿爹给了我很多银子”,就又低头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裴宴皱眉,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从前小姑娘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有一点点异动她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也许是因为遇到了这样可怕的事,被吓着了。

    裴宴很满意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胆子再大,也不如小子皮实,她被吓着了也很正常。从前自己总觉得这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免得继续下去,吓坏了小姑娘。

    裴宴道:“那后来呢?是不是就给吓醒了?”

    郁棠觉得前世的事再怎么追究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也不可能查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她重生之后努力要忘记前世之事的原因。

    今生的人没办法为今生还没有做过的事负责。

    有些事她还是想告诉裴宴,总不能让裴宴以为她胆子就这么一点点,因为梦见人吵架就吓得晕了过去吧?

    郁棠摇了摇头,道:“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撞在了花树上,发出一阵的响声。他们发现了我,我觉得失去了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没有逃,反而是悄悄地准备换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彭十一好像能看见我似的,追着我就过来了,还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挣扎中,我把剪刀捅在了他的腹部……”

    她听见李端的惊呼。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李端惴惴不安地对彭十一道:“怎么办?苦庵寺太小。要不,把她埋到裴家的别院去……”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把自己埋在了裴家的别院?她的尸体若是被发现了,会不会连累裴家的人?

    裴宴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小姑娘会被吓着。

    任谁做了个这样古怪的梦都会心里不舒服,何况转眼间遇到了梦里的人。要是换个心思重的,说不定会以为彭十一从梦里跑出来,要来追杀她呢!

    他想了想,给郁棠重新换了杯热茶,道:“你也不要多想,或许是这几天换了个地方,你没睡好。不过,那彭十一的模样的确是有些吓人,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我觉得还好,没有想到你们都少见像他这样的人。你那边听说只带了两个人过来。这样,我让青沅暂时在你身边服侍着,再多派几个小厮在你住的地方守着。等今天的讲经会结束了,我就让那彭十一离开临安城。”

    你会不会觉得安全些?

    裴宴望着郁棠。

    郁棠杏目圆瞪。

    真的为了她,要把彭十一赶出临安吗?

    那彭家……

    小姑娘的目光太清澈,眼神太直接,惹得裴宴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他道:“要不然呢?还留着他在这里过年不成?他要是个有眼色的,出了这样的事,就应该主动离开才是。我让他听完了今天的讲经会再走,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好了。我会派人送他回福建的。以后,也别想再踏足临安。彭家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彭十一和我翻脸不成?”

    郁棠听了十分地感动。

    彭家家大业大的,把他们家一个中了举的子弟赶走,还不让他以后再出现在临安城,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偏偏裴宴却准备为她去做。

    不管这件事成功不成功,她都感激裴宴的好心。

    她觉得自己应该劝劝裴宴,让彭十一别靠近她就行,但她正准备说的时候,骤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朝廷要在江浙改田种桑。

    江浙一带的地本来就少,这样一来米价肯定会大涨。

    裴家先是在湖广买了一个很大的田庄,后来又在江西买了一个大田庄。因而不管是什么年成,裴家的粮油铺子总是有米供应,有一年因为大灾,还平抑了米价。因为这件事,裴家还曾受过朝廷的嘉奖,给裴家送了个匾额。

    李家因为这件事,也想在江西买田庄。

    当时李家走的是彭家的路子。

    因为彭家有人在江西任巡抚。

    而且当时李意还特意写了信回来让李端尽快把这件事办妥了,说是彭家的人已经在江西巡抚的位置上坐了二届了,政绩显赫,彭家正在给他走路子,想让他回京在六部里任个侍郎,想要入阁。

    李端当时正准备下场,没空管这件事,是找了林觉帮的忙。

    林觉趁机也给林家买了一个田庄。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裴宴得罪了彭家,那江西的田庄,朝廷的嘉奖岂不是会全都受连累?!

    她不能这样自私。

    “不用,不用!”郁棠忙道,“不过是个梦罢了。我们犯不着因为这个得罪彭家。讲经会不过九天,讲经会开完了,那彭十一估计也要离开临安了。我这几天避着点他就是了。裴家毕竟是东道主,让彭家含怒而去就不好了。”

    这话裴宴不爱听。

    他斜着眼睛看着郁棠:“你觉得我收拾不了彭家?”

    完了!完了!

    郁棠一听就在心里叫苦。

    她怎么忘了裴宴这倨傲的性子了。

    她不好好地表扬他一通,还在这里怀疑他的能力,他肯定气得不行啊!

    “不是,不是!”郁棠补救般急急地道,“我是觉得犯不着。”

    这样说太轻描淡写了,应该不足以劝阻裴宴!

    郁棠觉得以她对裴宴的了解,她还得拿出更有力的理由且不伤裴宴的自尊才行。

    她脑子转得飞快,道:“彭家不是有人在江西任巡抚吗?我是觉得,与其就这样把彭十一赶走,还不如利用这件事,让彭家人心怀内疚,给裴家做生意开个方便之门。不过,这也只是我这么一说,要不要这样,能不能这样,还得您拿主意。”

    裴宴没有说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郁棠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只好做出一副怯怯的样子,小声道:“我,我是不是说得不对?”

    裴宴的神色更怪异了。

    他道:“谁跟你说彭家有人在江西做巡抚?”

    难道不是吗?

    前世李家明明是走的这个路子?

    郁棠不敢多想,知道自己的说法出了大纰漏了。

    她急中生智,一副懵然的样子,道:“我,我在梦里梦到的,还梦到裴家在江西买了田庄。”

    裴宴震惊地看着郁棠。

    就在三天前,他刚刚决定在江西买下一大片地。

    因为朝廷即将强行在江浙推行改田种桑。

    不像湖广,做到三品大员的人少,他在湖广买田,只要有银子就行了。江西这边是北卷的收割大户,素来喜欢结党,隐约与江南形成对峙之局。在那边买地不仅需要银子,更需要人脉。

    如今的江西巡抚是他恩师张英的长子张绍,张绍在江西的官做得并不顺利,有给江西官员一个下马威的意思,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去江西买田。

    且江西没有湖广产粮多。

    江西并不是个好选择。

    他架不住张绍的人情,准备拿几万两银子给张绍抬轿子的。

    裴家都只有他和毅老太爷,具体经办人舒青三人知道。

    小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

    裴宴是读书人,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

    但此刻,他望着眼神依旧澄净,神色依旧依赖着他的郁棠,再想到自己正坐在寺庙的静室里,心情就一下子没办法平静下来不说,还生出许多古怪的念头。

    裴家历代供奉释迦牟尼,捐的银子可以打个供奉在昭明寺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了。不会是菩萨收了裴家的孝敬,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为了以后继续让裴家孝敬他,就借了小姑娘的梦来告诫他吧?

    不过,江西巡抚是彭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他得好好查查。

    说不定张绍真的在江西做了些什么,阴沟里翻船也有可能。

    裴宴问郁棠:“你还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郁棠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想着怎么把话引到这里来,没想到无意间竟然说到了这里。

    郁棠当然要把握机会。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半信

    郁棠半真半假地道:“我在梦里好像经历了很多的事,可梦醒之后,最记得清楚的就是彭十一要杀我的事。李家好像因为知道裴家在江西买了地,就走了彭家的路子,也在江西买了地。彭家在江西做巡抚的那个人最后因为二皇子做了皇帝,还做到了吏部尚书,彭家就变得很厉害。李端也做了官。”

    裴宴神色大变,起身推开窗户,左右看了看,吩咐守在外面的青沅和在屋檐下煎药的阿茗守在门口,这才重新在床沿边坐下,低声道:“你说,你的梦里,二皇子登基做了皇帝?”

    郁棠点头,神色故作紧张地道:“有,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

    朝中如今暗潮涌动,很大程度就在于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二皇子,到如今还没有男嗣。

    想火中取栗的那些人才会想要把三皇子推上前去,为自己或是家族争个从龙之功。

    小姑娘不至于跟他说谎。

    可立储之事……涉及面太广了。

    有没有可能小姑娘听谁说过一句,理所当然地觉得朝廷确定储君就应该立嫡立长,把梦和现实弄混了,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裴宴看着郁棠茫然的双眼,心中不忍,安抚了她一句“没什么不对的”之后,还是很理智地继续问她:“你还梦到了什么?”

    郁棠不敢多说。

    因为她重生的事,她身边已经有很多事和前世不一样了。她虽然惩罚了李端,可也连累了卫小山。

    “我能记得的大致就这两桩事了。”她情绪有点低落,道,“可能还梦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但我一时能想起来的,就这两桩事了。”

    裴宴问她:“那你知不知道二皇子现在只有两个女儿?”

    前世的郁棠当然知道。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为此当今皇上还曾经大赦天下。

    可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没办法证实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而且,她并不知道前世的这个时候二皇子的子嗣如何。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道,“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是皇上病了,然后二皇子一心一意地侍疾,三皇子却到处乱窜,很多人觉得应该立三皇子为太子,皇上生气了,就立了二皇子为太子。”

    当今皇上的身体好得很,去年秋天的时候还做出了连御九女,大封内宫之事。

    皇上怎么可能生病?三皇子是个聪明人,就算皇上生病了,他怎么可能不去侍疾,不去让大家看到他的为孝之道,反而上窜下跳地去争储君?就算三皇子自己按捺不住,三皇子身边的那些臣子也不可能让他干出这样没脑子的事!

    裴宴想了想,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知道二皇子登基做了皇上的?”

    当然是因为昭告天下,纪年改元。

    可这话郁棠不能说。

    她认真地回忆着前世的事,终于找出一条能说得通的了:“也是因为彭家。在我的梦里,江南的官宦世家,有的是支持二皇子的,有的是支持三皇子的。可二皇子登基之后,既不喜欢支持过他的人,也不喜欢支持过三皇子的人,他喜欢保持中立的人。彭家那个在江西做巡抚的大官,就是谁也不支持的。二皇子登基之后,就特别地喜欢他。还让他做了阁老,彭家也一跃成为福建最显赫的人家。

    在梦里,彭十一就曾嚣张地说,就算东窗事发,有他叔父在,自然有人帮他兜着的话……”

    裴宴骇然。

    这就不是一个小姑娘能知道的事了。

    二皇子不知道是生性懦弱?还是怕被强势的皇上猜测,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和朝中大臣来往,特别是那些学社的人。不仅自己讨厌,还不喜欢身边的人跟学社的人有来往。

    之前他的恩师张大人以为二皇子是不想卷入朋党之争,被人当枪使。后来才发现,二皇子是真心觉得如今的朝廷之乱,就是这些学社惹出来的。

    他还曾和张大人讨论过这件事。觉得若是二皇子登基为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打压这些学社……

    郁棠所说,正好符合了二皇子的性情。

    不要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孩子,就算是像郁文这样读过书有功名的秀才,都不可能知道这样秘辛的事,更不要说郁棠会在什么地方无意间听到了。

    裴宴现在有点相信郁棠真的是做了一个这样匪夷所思的梦了!

    想到郁棠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在说胡话,他居然像大石头落地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做梦嘛,会梦到荒诞怪异的事是很正常的。

    他笑道:“这种议论皇家的事你以后还是别说了。既然是梦,梦醒了也就散了。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也别对别人说了,免得惹得家里人担心。”

    实际上,他最怕的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以为她有什么预测未来的能力,被人觊觎、利用,受到伤害。

    郁棠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她透露的消息都非常重要,换成谁也不会立刻就相信她,裴宴能不把她当成疯子收拾都已经是对她非常信任的了,他这样,已经很好了。

    欲速则不达。

    只要她的重生没有影响到其它的事,裴宴迟迟早早会相信她所透露的消息。

    以裴宴的聪明才智,前世裴家都能安然度过,今生肯定也能避开,她不过是不想裴宴未来的日子过得太辛苦了。

    这就足够了。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胆子太小了,才会被彭十一吓着了。”

    裴宴见她冷静下来,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心里也很欣慰,笑道:“那你好好休息。你昏迷期间,把你母亲吓坏了,我二嫂陪着她去找大师傅给你做法事去了。你喝了药,休息一会儿,令堂就应该折回来了。”

    陈氏晕倒的事,他根本不敢告诉她,怕她着急,伤身。

    郁棠此时才想到母亲。

    她不由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好”。

    裴宴见惯了她生气、勃、勃的一面,乍然间见到她乖巧驯服的样子,不免大为稀奇,多看了她几眼。

    乌黑亮泽的头发,白皙红润的皮肤,明亮清澈的眼睛,红润柔软的嘴唇……越长越漂亮了!

    像那三月花朵的花苞,不仅吐露出芬芳,还张扬地绽放艳丽的花瓣。

    裴宴的心有些不争气地多跳了几下。

    他顿时耳根发热,窘然地咳嗽了两声,急忙站了起来,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法堂那边看看。我在这边呆了快一个时辰了,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彭大老爷还准备中午吃饭的时候和我商量漕运的事。我们这边粮食太少了,我准备贩盐,最好是能借助武家的船队。彭大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裴宴这是在向她解释他此时非走不可的原因吗?

    可他是裴府的宗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必要向她解释吗?

    郁棠心里很是困惑,却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难道是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裴宴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的缘故?

    她在心里琢磨着。

    突然觉得能这样也很好。

    她忙道:“那您快过去吧!我这边有青沅姑娘,有阿茗,还有您派过来的小厮,很安全的。”

    裴宴想想,最不安全的是彭十一,他得赶紧把这个人解决了,不然就是派再多的人守着小姑娘,小姑娘也会害怕的。

    “那我就先走了!”裴宴心里有点急,和郁棠说出句“注意安全,有事就让人去告诉我”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郁棠全身都松懈下来,瘫软在了有些硬梆梆的罗汉床上。

    青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温声喊着“郁小姐”,问她有没有什么吩咐。

    郁棠怎么好用裴宴的丫鬟。

    她也睡不惯大师傅们用来冥想、做功课的静室。

    她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觉得好多了,想回自己的住处休息。能不能烦请青沅姑娘帮我看看我母亲现在在哪里,给她带个信。”

    裴宴走的时候已经派人去看陈氏醒过来没有,还没有回音,青沅当然不敢告诉郁棠。她笑盈盈地应诺,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对郁棠道:“我这就派人去找郁太太。只是阿茗的药马上就要煎好了,您看要不要喝了药再回您自己的住处?”

    郁棠觉得这样安排很好,遂颔首谢过青沅。

    青沅闻言很恭谨地道:“郁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郁小姐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您喊我的名字好了。您这样一口一个姑娘的,可折煞我了。要是被老安人听到了,也会说我们不守规矩的。”

    重活一世,郁棠不太喜欢和人客套了,青沅既然这样说,她也就从善如流,开始喊青沅的名字。

    青沅则轻松起来。

    她在三老爷身边服侍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三老爷对哪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耐心,以她能通过重重考验成为裴宴的贴身丫鬟的聪明机敏保证,这位郁小姐在三老爷心目中肯定是个特别重要的人物,她还是敬重点为好。

    郁棠喝了药,谢过了阿茗,青沅也有了陈氏的消息。

    说是陈氏已经醒了,知道郁棠安然无恙,喜极而泣,趿了鞋就要过来,被二太太以“郁小姐看着你这样会担心”为由劝下了,正在重新梳洗,等会儿二太太就会陪着郁太太过来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包子

    青沅松了口气。

    她再什么体贴周到,也只是个丫鬟,不如陈氏这个母亲在身边。

    等到二太太扶着陈氏过来,青沅忙迎了过去。

    二太太就向陈氏介绍青沅:“三老爷屋里的大丫鬟,从小就在三老爷身边服侍,跟着三老爷身边的舒先生读过书,是三老爷身边缺不了的人。”

    十分地抬举青沅。

    陈氏不敢怠慢,忙笑着称了声“姑娘”,谢了她帮着照顾郁棠。

    青沅不敢拿大,恭敬地应着陈氏,几句话间就把郁棠还不知道她晕倒的事告诉了她。

    陈氏听着暗暗点头。

    难怪二太太如此看重这位青沅姑娘,的确是个伶俐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因此她和二太太进了静室都没有提刚才的事。

    陈氏拉着郁棠的手左右打量了半晌,见郁棠精神很好,这才放下心来,问她:“你这孩子,既然不舒服就应该早说,你看你,突然晕倒,不说是我了,就是几位老安人,也被你吓得不轻。等你好了,可要记得去给几位老安人请安。特别是裴老安人,你晕倒了,她老人家还给你把过脉呢!还有二太太,亲自送了你到静室。”

    至于她自己的事,她决定暂时不告诉郁棠,等确定郁棠没事了再告诉她。

    郁棠这才知道裴老安人还懂医术,她晕倒之后二太太也帮了大忙。

    她汗颜。

    裴宴为着她的面子虽然对外宣称她是身体不好,因为胸闷气短才晕倒的,可老安人肯定知道她是受了惊吓。

    的确像她母亲说的那样,她得去向老安人道谢才是。

    还有二太太。

    郁棠忙向二太太道谢。

    二太太笑吟吟地受了她的礼,见这边没什么事了,起身向陈氏母女告辞:“眼看着要到中午了,我还得去服侍几位老安人午膳,就不耽搁你们休息了。等那边的事完了,我再来看你。”

    耽搁了二太太的事,陈氏和郁棠都很不好意思,两人送了二太太出门。

    青沅趁机指使着丫鬟把郁棠用过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叫人抬了软轿过来,把郁棠和陈氏送回了她们在昭明寺落脚的厢房,又帮着忙前忙后地服侍郁棠歇下,安排午膳,被打发去见郁文的双桃这才得了信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陈氏看着就将她拽到了门外,看了一眼正和青沅说话的郁棠,这才小声地问她:“老爷知道小姐晕倒的事了吗?”

    双桃连连摇头,喘着气道:“老爷和大老爷、大爷到法堂的时候没有看见三老爷,还特意问来着。三老爷那边的人多半是得了三老爷的叮嘱,只说三老爷有事出去了。老爷知道小姐和您都陪着裴老安人,满殿的女眷,他也不好去给裴老安人问安,就托了个丫鬟进去给您递话,那丫鬟出来只说您和小姐等会儿要陪着老安人用午膳,晚上再说。正巧吴老爷他们也到了,老爷就没再问。我还是看着老爷身边不需要我服侍,回了东殿才知道小姐晕了过去,被送了回来。”

    陈氏听着就念了声“阿弥陀佛”,还好裴家应对得体,要不然,郁文知道郁棠晕倒了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陈氏就问:“那捐功德箱的事顺利吗?”

    “顺利!”知道郁棠只是不舒服,双桃放下心来,说起这件事来眉飞色舞的,“我们家这次捐赠的东西可出了大风头了,一抬上去,就被宋老爷看在了眼里,还特意让人抬过去给他仔细地瞧了瞧,和大老爷说要在我们家订几个箱子呢!大老爷喜得合不拢嘴,说大少爷八字好,一出生就给家里带来了财运,还说等会儿要向无能大师给大少爷求个平安符呢!”

    陈氏闻言忍俊不禁。

    大伯那样严肃规矩的一个人,看着孙子心就像化了似的,什么好事都能扯到孙子身上去。

    好在是孩子还小,怕受了惊吓,留了大嫂和相氏婆媳俩在家里照顾孩子,不然大伯肯定要把孩子抱到讲经会上来的。

    双桃说到这里,眼珠子直转,道:“太太还有没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了,我想去看看小姐。”

    她关心郁棠,陈氏只有高兴,肯定不会拦着:“去吧!青沅再好,也是三老爷身边的人,你去帮衬一把也好。”

    双桃就高高兴兴地去了郁棠那里,还和郁棠说着悄悄话:“您不在太可惜了。顾小姐知道讲经会不再由各家单独展示捐赠的礼品后,脸色都变了,偏偏武小姐是个直肠子,还问顾小姐怎么了!”

    郁棠知道裴宴说到做到,并不担心捐赠之事,她更关心苦庵寺的佛香。

    双桃兴奋得两眼发光,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和我们家的功德箱一样,出了大风头了。特别是那款檀香味的佛香,不是檀香却如同檀香,大家都打听这苦庵寺在哪里?怎么能调出这么好闻的香?当即就有乡绅人家的当家太太叫了苦庵寺的人过去,问庙里都有哪几种佛香,各卖多少钱。照我看啊,苦庵寺的佛香就要出名了。小姐的心血也没有白费。”

    郁棠点头,觉得如果让顾曦知道这佛香是从她那里来的就更好了。

    可惜,顾曦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双桃又问起郁棠晕倒的事来:“您真的没事了吗?”

    “有三老爷呢,我能有什么事?”郁棠正说着,吴太太和卫太太联袂而来。

    陈氏亲自迎了出去。

    吴太太拉着陈氏就是一通打量,并道:“听说你不舒服?怎么样了?瞧了大夫没有?我和卫太太是回厢房用午膳才知道你晕倒的事。我把留守在那里的几个婆子都狠狠地骂了一顿,这么大事,居然没有一个来告诉我们的。”

    卫太太在旁边也直点头。

    陈氏忙道:“是我叮嘱她们的。你们好不容易来趟讲经会,不能因为我的事扫了大家的兴。再说了,我也只是有点胸闷气短,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相信啊,可以看看,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她不希望女儿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借口,就用了郁棠的病因。

    卫太太和吴太太不疑有他,见陈氏红光满面,不像是难受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陈氏谢过吴太太和卫太太的好意,想着吴、卫两家守在厢房的婆子在她去了之后尽心地照顾,知道她们因为住的地方不方便,午膳就只是自家做的干粮,就很诚恳地邀请她们一块儿用午膳。

    卫太太和吴太太想着一上午多半的时间都在弄捐赠的事,下午无能大师才正式开讲,两人都不想错过这次聆听高僧解经,想了想,就没有和陈氏客气,决定留下来用午膳。

    青沅又临时叫人送来几个菜。

    两人坐上了桌才发现桌子都已经摆满了,而且还是昭明寺的招牌斋菜。

    吴太太和卫太太很是惊喜,特别是吴太太,指了桌上的一个个男子拳头大小的包子道:“我还是三年前来昭明寺的时候吃过寺里的素心大包。昭明寺的素心大包现在越来越难吃到了。”

    昭明寺的素心大包,是用昭明寺师傅们自己种的青菜、萝卜和豆腐做的。又因昭明寺有非常好的泉水,做出来的豆腐比别人做的都细腻香滑,别处买不到。这素心大包也就格外地好吃。又因寺里的师傅人手不够,做出来的豆腐数量有限,用来做素心大包的豆腐也跟着没有多少,而随着昭明寺香火日渐鼎盛,素心大包越来越有名,来买包子的人越来越多,这素心大包早已到了一包难求的地步。通常有些人还会半夜起床跑到昭明寺里买包子。

    卫太太听了笑道:“我倒是过年的时候吃过,是请人帮着买的,跑腿费就花了二两银子,算下来,一个包子差不多要五十文了。”

    吴太太吓了一大跳。

    卫太太笑道:“这不是四儿媳妇怀着身孕嘛?她吃什么吐什么,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吴太太呵呵地笑,问起卫太太找谁买的包子:“说不定哪天也要请人来买包子。”

    卫太太就笑着道:“就是板桥镇的曲氏兄弟啊!他们做事还挺守信用的,就是有点贵。”

    郁棠大惊,没想到曲氏兄弟什么生意都做,连这种排队给人买包子的事也不放过。

    陈氏看着那一大盘包子,一个人一个根本吃不完,想着留在他们各自厢房的卫老爷、卫小川和吴老爷他们,她让人把剩下的包子包了起来,让用完了午膳的卫太太和吴太太带去给吴老爷等人吃:“既然难得,大家就都尝尝。”

    若是别的东西吴太太和卫太太就拒绝了,想着这包子是昭明寺的特产,来了昭明寺吃几个也算是个念想,也就没有推辞,大大方方谢过陈氏,带着包子回了他们的住处。走的时候还对陈氏道:“你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再来看你。”

    陈氏笑着送了两人出门。

    用过午膳的二太太过来了。

    陈氏见她额头上都是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道:“我们这边您就别管了,阿棠已经用了药,大夫也说了没什么事,让您这样跑前跑后的,让我们怎么好意思。”

    二太太却拿了个小匣子递给陈氏,道:“我可是受了老安人之托过来送药的。”

    陈氏愣住,随后湿了眼眶。

第二百四十七章 药丸

    裴老安人送了人参归脾丸来,用来安神镇定的。

    用匣子装着。

    就算是常吃的人不打开闻一闻,也不会知道是什么药。

    二太太不知道,陈氏那就更不知道了。

    陈氏接过药,二太太就又问了问郁棠的病情。

    “没什么事了,透过气来就好了。何况您还给请了大夫,已经用了药。”陈氏正说着,徐小姐和杨三太太过来了。

    两人午膳的时候听说的,等用过了午膳就过来了。

    身边的丫鬟还捧着药材。

    陈氏自然很是感激,又忙迎了两人进来。

    徐小姐见杨三太太和二太太、陈氏寒暄着,就去了郁棠屋里探望郁棠。

    郁棠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受了惊吓,支吾了几句,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徐小姐也没有多想中暑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人能清醒过来,修养几天,通常都会没事。

    她就笑着道:“正好,你可以陪着我们一起在屋里歇着了,借口都不用找了。讲经会,谁愿意出风头谁出去。我们等讲经会结束了,一起去杭州城玩玩。”

    郁棠笑道:“你不急着去淮安了?”

    徐小姐嘟了嘟嘴,道:“事后我想想,觉得也许是我们小题大做了。不过,到底能不能去杭州玩,那就得等殷二哥来信看他怎么说了。可我想多在杭州城玩几天。”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要不,我陪你去杭州城看病去吧?这晕倒也不仅仅是中了暑,胸口不舒服啊,头痛啊,都可能晕倒的。还是去杭州城再看看保险。”

    郁棠就要拧她的鼻子,还道:“我看我们去杭州城给你瞧瞧病好了!还得给京城的殷少爷送封信,就说你病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那殷明远还不得不管不顾地跑到江南来啊!

    就他那破身体,走到半路就得挂了!

    徐小姐不好意思地冲着郁棠笑,道:“那我们就好好地呆在房间里说说话,看看画本好了。”

    这还差不多!

    郁棠笑着点头。

    杨三太太就差了人来叫徐小姐,说是郁棠身体刚刚好一点,让郁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探望郁棠。

    郁棠也想仔细地琢磨一下说给裴宴听的那些话有没有什么破绽,需不需要补救,因而也没有留徐小姐,让双桃送了她出门。

    一时间郁棠这里热闹起来。

    裴家的几位老安人,宋家、武家都派了人来探望郁棠。

    郁棠连吓带怕,精力有些不济,这些交际应酬都交给了陈氏,她躲在厢房里好好睡了一觉。

    顾曦那边则一直注意着郁棠这边的动静。

    裴宴跟去了静室之后,快到中午才重新出现在法堂。

    随后二太太就回来了,告诉大家郁棠没事。

    顾曦怀疑裴宴在郁棠晕迷期间一直守着她。

    要不然怎么解释裴宴的缺席呢?

    还有讲经之前的捐赠仪式。

    裴家之前就跟她说过了,女眷不露面。她虽然有点可惜自己不能出风头了,但也能理解裴家的做法,只是心里不舒服了几日。等到捐赠仪式上念到她的身份时,想到她的姓氏能刻在石碑上留名百年,她还挺高兴的。可当她发现主持这次捐赠仪式的是二老爷裴宣时,听到屏风外的人纷纷议论裴宴去了哪里的时候,她心里顿时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非常地难受。

    裴宴竟然不在!

    裴家做为临安最显赫的家族,裴宴又做为裴家的宗主,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他竟然为了那个郁棠没有出席讲经会的捐赠仪式!

    顾曦的理智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裴宴都不可能这样看重郁棠。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裴宴就是守在郁棠身边的。

    姓氏被刻在石碑上的喜悦不翼而飞。

    顾曦脸色有些发青。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服气。

    她想到郁棠那看着不笑时秀美温婉,笑时灿烂如花的脸。

    难道就因为这个?

    裴宴就这么肤浅?

    那武小姐岂不是也有机会?

    顾曦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悄悄地问荷香:“大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荷香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人进出。”

    那就是不准备管这件事了!

    顾曦非常地失望。

    用午膳的时候,她和武小姐她们坐在了一块儿,特意提起郁棠的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宋六小姐不以为然地道:“不是已经派人去问了吗?”

    难道还要她们亲自去探望郁小姐吗?郁小姐有这么大脸吗?

    彭大少奶奶没有吭声,也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不过,她还没有派身边人去看望郁棠,而是派了人分别去问彭家大老爷和彭十一。彭大老爷觉得,当成普通人情交往处置就行了。彭十一则想得更多,他让人回彭大少奶奶:“可能是被我吓的。”并道,“这个姑娘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家对她是什么态度。若是裴家看重她,我这就去向裴家道歉,你也亲自去探视一番。”

    若是不够重视,晕了就晕了。

    彭大少奶奶会意,安安心心地用了午膳,只等彭十一的消息。

    裴宴则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这个时候就处置了彭十一呢,还是等他飞鸽去京城那边有了回音再处置彭十一。

    郁棠说彭家有人做了江西巡抚,而彭家目前能晋升江西巡抚的就只有彭七老爷彭屿了。张家是京城人,张家人又几代经营,可谓是京城的地头蛇。如果彭屿有意顶了张绍做江西巡抚,张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最多就是大意了,没有把彭屿放在眼里,阴沟里翻了船。

    这件事他还不知道张家到底打算怎么办,因此他让人放了只鸽子去了京城。

    无事就当提个醒,有事却可以让张家重视起来,防患于未然。

    裴宴想的挺好,可再见到彭十一的时候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彭十一来问他郁棠的病情时,他半真半假地道:“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小姑娘的胆子这么小。我看,你以后只能跟着我们喝酒吃茶了。”

    这就是委婉地告诫他不要再去见女眷了。

    彭十一暗暗有些惊讶。

    郁家的这位小姐,他前前后后查了好几遍,也没有查出她有什么不同于众人之处,却得了裴宴这样的青睐……他也想到郁棠那张宜嗔宜怒的脸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彭十一在心里嘲笑了一声,面上不仅不显,还自我调侃道:“那我可有口福了。谁不知道裴家三老爷茶不好酒不醇是放不进眼里的。我也跟着沾沾光,尝尝你们江浙的好茶好酒。”

    可就算他的态度这样好,裴宴看他还是不顺眼,笑意并没到眼底,看得彭十一心惊不已,回到自己的座位想了又想,决定还是慎重点,派人给彭大奶奶送信,让她最好能亲自去探望郁棠:“礼多人不怪!”

    彭大少奶奶是很信任彭十一的判断的。她也没有邀请其他的人,就带着彭家的八小姐一起去了郁棠那里。

    顾曦望着彭家大少奶奶的背影,坐在桌前沉思了半晌,要不是武小姐问她要不要一起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她恐怕还回不了神。

    “那就一起走好了!”顾曦笑盈盈地道,忍不住又在武小姐面前说郁棠,“也不知道郁小姐怎样了?你看见没有,刚才裴老安人身边的珍珠给了二太太一个匣子,看那样子,像是装药材的匣子,裴老安人不会是差了二太太给郁小姐送药吧?”随后还开玩笑地道,“大夫看过还不成,还要亲自过问,也不怪郁小姐在裴家可以随意走动,裴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武小姐明知道顾曦是什么意思,却不能不警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裴老安人是能左右裴宴婚事的人。

    得了裴宴倾心的人未必能嫁给裴宴,但得了裴老安人青睐,却能轻易地就成为裴宴的妻妾。

    武小姐笑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郁小姐?就当是给裴老安人面子了!”

    这也正是顾曦的用意。

    她需要打听到裴宴之前的行踪。

    两人装模做样地让丫鬟提了两匣子点心,就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睡了,她们到的时候彭大少奶奶刚走。

    陈氏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武大小姐打听着裴家对郁棠的态度时,顾曦却在观察屋里的陈设。

    中堂的长案上摆放着的梅瓶很普通,插的是这边花圃里种的紫荆花,用的茶具也是市面上常见的青花瓷。再看陈氏身上的衣饰,宝蓝色素面的杭绸褙子,靓蓝色云纹比甲,枣红色山茶花绢花,鎏金葫芦耳环,是临安城里当家太太们普遍的装扮。不过,那张脸倒和她女儿一样,肤如凝脂,眉若柳叶,十分地出色。只是母亲显得楚楚可怜,女儿却是明丽活泼。

    她又抬眼朝郁棠的内室望去。

    正巧一个姑娘家撩帘而出。

    陈氏立马客气地喊了声“青沅”姑娘。

    那姑娘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穿着湖绿色织锦纹褙子,镶着蓝绿色缂丝芽纹的比甲,戴着珍珠耳环,一滴油的金镯子,打扮比一般乡绅人家的姑娘还富贵,特别是长得明眸皓齿的,眉宇间一派温柔大方,像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

    顾曦和武小姐均是一愣。

    陈氏向她们介绍:“这是三老爷身边的青沅姑娘,听说我们家姑娘晕倒了,派了过来搭把手的。”

    顾曦和武小姐齐齐变色。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丫鬟

    顾曦想,郁棠和裴宴之间果然不简单。

    武小姐则在想,顾小姐把我拉过来,难道是想暗示我郁小姐和裴宴之间有私情?可她不过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在裴宴面前留个好印象,武家去向裴家提亲的时候,裴宴好歹见过她,能增加一些机会罢了。

    难道她还敢管裴宴喜欢谁不成?

    但若是因为郁家这位小姐冒出来,抢了她的风头,让她失去了裴宴正妻之位,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这样默默退场。

    武小姐想到裴宴那近乎完美的脸庞,不由地暗自咬了咬牙。

    难怪黎家小姐们打破头,能嫁给像裴宴这样才学相貌超人一等的夫婿,做为女子,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吧?

    她看陈氏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道:“真是难得,裴三老爷还派了人来帮衬你们,这可是大恩啊!”

    陈氏倒没有想那么多。

    郁家和裴家的门第相差太远,郁棠和裴宴也差着年纪。

    她闻言赞同地点头,感激地道:“我们姑娘能这么快就醒过来,真是多亏了三老爷。我还想着,等我们姑娘能下床了,得请寺里的主持师傅帮着给三老爷点盏长明灯才是。”

    陈氏神色真诚,不像作伪。

    武小姐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只好朝着青沅点了点头,喊了声“青沅姑娘”。

    青沅忙朝着武小姐和顾曦行礼,恭敬地连声道“不敢”。

    武小姐不过是面子上的客套,顾曦心里却像藏了只猫似的挠得厉害。

    她道:“青沅姑娘辛苦了!郁小姐这边没带几个仆妇,还要请你多多照看了。”

    青沅虽然只是个丫鬟,但她能在裴宴屋里服侍,那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精。裴宴的婚事不要说是外面的人了,就是裴家的人,也有不少盯着的,或是想把自家娘家人嫁过来,或是想给自家姻亲牵个线的。为此,他们这些跟在裴宴身边服侍的都被人抬举过。武家打什么主意,青沅这几天也听说了。但顾曦……她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可顾曦说的这通话……大家小姐出行,不管是人还是物,为了方便舒适,都会带上惯用的。顾曦这话分明是在说郁棠出身寒微,连仆妇都用不起。

    想到大太太和他们家三老爷之间的是非,她对顾曦又怎么会客气呢?

    青沅笑盈盈地,说的话却绵里藏针:“多谢顾小姐关心。郁小姐这边是人手有点不足。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管事的没把事情安排好。早知道就应该把府里的柳絮她们带过来的。郁小姐常在裴府那边走动,柳絮服侍她的时候长,的确比我更合适些。不过,还好顾小姐您提醒了我,我这就去禀了三总管,让他赶紧把柳絮她们带过来。不然郁小姐跟着裴老安人过来,就算是哪里住的不舒服,只怕也不会声扬,倒白白地让郁小姐受委屈。”

    陈氏是一头雾水,加上人又颇为敦厚,顾曦说的也是实话,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道:“哪里就好请裴府的姑娘们过来,这边有我和双桃就行了。青沅姑娘过来,都是厚待了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

    青沅哪里就能让顾曦和武小姐看了笑话去,忙笑着道:“郁太太不必客气。这原是我们想的不周到。大夫说,郁小姐人醒过来就不要紧了,何况还有老安人送来的药!要知道,老安人那里的药可都是杨御医亲手调制的,灵得很。普通的药丸可不能比。您就把心放下,好好地跟着老安人去听无能大师讲经好了。这样的盛会,我们临安城十年也遇不到一回。”说着,她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我们家老安人如今不怎么爱出门了,杭州城的灵隐寺、永福寺,谁不知道我们家老安人?要不然,您得了空跟着我们家老安人去杭州,灵隐寺、永福寺倒是常有庙会。特别是灵隐寺,素斋好吃不说,遇着初一、十五还会送药包,若是遇到了腊八节,坐着吃碗热呼呼的腊八粥也很有意思的。”

    陈氏是别人敬她一尺,她就敬别人一丈的人,听了笑道:“借青沅姑娘的吉言,我哪天也能随着裴老安人去灵隐寺见识见识。”

    青沅咯咯地笑,朝着武小姐和顾曦行了个礼,道:“三老爷吩咐了,要是郁小姐醒了,让我去跟胡总管说一声,派个医婆过来给郁小姐用艾香灸一灸,人会舒服很多。”

    陈氏一听是女儿的事,也顾不得客气,立马送青沅道:“那就麻烦青沅姑娘。”

    青沅看也没看武小姐和顾曦一眼,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这可是三老爷临走时叮嘱了又叮嘱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怠慢?只求我们要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多包涵,别让三老爷知道了。”

    陈氏急急地道:“看姑娘说的,我们这姑娘晕迷的时候,多亏了您帮着照看,阿茗帮着煎药,比我都做得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就像姑娘说的,有怠慢的时候?”

    两人说着话,出了门。

    武小姐和顾曦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脸色非常地难看。武小姐更是心中有气,生硬地对顾曦道:“既然人家没事,我们也尽了礼数,那就早点回去歇了吧!下午无能大师的讲经会才算是正式开始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错过这场盛事。”

    顾曦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和武小姐很是失礼地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径直出了门。

    她们在院子里碰到了折回来的陈氏。

    陈氏奇道:“你们不多坐一会吗?这么急的就要赶回去了?”

    武小姐冷笑道:“不坐了!再坐下去,就赶不上无能大师的讲经会了。”

    陈氏生于市井,长于市井。大家都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并不觉得武小姐和顾曦这么做有什么失敬之处。她笑道:“那我送你们出门。我们家姑娘还没有醒,我个老婆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等我家姑娘醒了,你们再来玩。”

    说话的语气十分地真挚。

    武小姐多看了陈氏几眼。

    顾曦却心都气炸了,拉着武小姐就出了门,等到看不见郁棠住的院子角门,这才咬牙切齿地道:“我只知道郁小姐会装,没想到她母亲更会装。还让我们等她醒了再过来玩,真能忍。这样的人,我是不敢深交的。”

    武小姐家里还有些从小长在水匪堆里的粗使婆子,说话行事就没有什么顾忌。在她看来,陈氏并不像是装模作样。但顾曦很气愤的样子,她也就不好为这点小事和顾曦争论了。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两人在甬道拐弯处分了走。

    顾曦一回到住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她不敢砸屋里的东西,怕留下了痕迹,被传了出去,说她妇德有失,却又气得心口都是疼的,只好在屋里快步来回走动着消气。

    荷香担忧地望着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顾曦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她心里觉得好受了些,这才对荷香道:“那个叫柳絮的,你们还有联系吗?”

    当时住在裴家的时候,在郁棠那边服侍的是柳絮,在顾曦这边服侍的是柳絮。

    荷香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毕竟住在杭州。但我们之前相处得还不错,我还曾经送过她一把梳子。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顾曦咬了咬牙,道:“你下午不用跟我去讲经会了,盯着郁小姐那边。看裴府那边会不会把柳絮她们送过来。要是送过来了,你想办法和她搭上话。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呢?”

    荷香应诺。

    顾曦心里乱七八糟的,刚睡下,又到了无能大师开讲的时候,她只好重新梳妆。

    经常休憩的中午时光被打断了,她哈欠连天,强撑着去了法堂。

    郁棠这边却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春光明媚的午后,金色的阳光从窗棂的格子里斜斜地照进来,连空气都是暖暖的。

    她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跟着青沅过来帮忙的两个小丫鬟已打了水进来服侍她洗脸。

    郁棠笑着问她们:“两位姑娘都怎么称呼?我也能和两位姑娘说说话儿!”

    两人行着福礼连称“不敢当”,脸圆一些的那个姑娘自称叫“青萍”,脸瘦一些的那个姑娘自称叫“青莲”。

    郁棠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由她们服侍着更衣,心里却想,叫“青”字的估计都是裴宴屋里的丫鬟,叫宝石的应该都是裴老安人屋里的丫鬟。但也不一定。五小姐身边的丫鬟就叫阿珊。

    会不会是裴老安人赏的呢?

    郁棠心里胡乱想着,就发现表情有些冷淡的青莲梳着手好头,时常笑眯眯的青萍倒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但两个人中间,显然是以青萍为主。

    挺有意思的!

    郁棠正琢磨着,青沅进来了。

    她笑得喜庆,手里还捧着个小小的竹筐,进门就道:“郁小姐,胡总管知道您醒了,特意让我把这筐樱桃拿过来。还说,您要是觉得还合口,就让我们说一声,他下次下山给裴老安人她们带东西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筐过来。”

    郁棠道了谢。

    青萍就去洗樱桃了。

    郁棠让她给徐小姐、杨三太太那里也送些过去。

    青萍笑着应下。

    青沅就领了个婆子进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艾灸

    那婆子四十来岁,中等个子,白白胖胖的,夫家姓史,说是奉了胡兴之命,来给郁棠做艾灸的。

    郁棠好奇道:“我这种情况做艾灸很好吗?”

    她不好说自己是受了惊吓,但这个婆子既然是裴家帮着找来的,肯定是知道她的病情的。

    史婆子笑眯眯地道:“当然好。不然胡总管也不会急着把我叫过来了。”

    只是裴府的人生小病会请自己家养的大夫,看大病会去杭州请名医,像她这样,会点无足轻重的小医术的,就只能走村窜户地讨生活了。

    所以史婆子把这次能给郁棠艾灸当成一次改变际遇的机会,不仅对郁棠的态度非常好,还一个劲地推销自己:“艾灸最主要的作用是可以强身健体,防御一些感冒之类的小病。而且我还会针灸和按摩。特别是按摩,我最拿手了。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平时很少走动,时间长了,不免会腹部多肉,还会长胖,有些还会影响生育。多做按摩呢,就能避免这些不利之处,一样能够强身健体……”

    她不停地说着按摩的好处,郁棠倒没有太多的感触,结果旁边听着的青沅却非常感兴趣。在史婆子给郁棠艾灸的时候不仅问这问那的,还问史婆子现在做些什么?平时能不能上门。

    史婆子的本意就是想以后能在裴府讨生活,自然是一口应下,还拿出一瓶香露给郁棠:“做了艾灸,身体容易残留些艾香。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人不太喜欢。我看刚才郁小姐不时地皱皱眉头,想必不太习惯艾香味。您可以用这个香露洗头洗澡,可以立刻消除艾香味道的。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没做艾灸的时候也可以用,还有很多其它的味道。我这次来的急,只带了这桂花香的。您可以先试着用用,看喜欢不喜欢。”

    又送了很小一瓶给青沅,还道:“这次来得太急,这还是上次没有用完的,您千万别嫌弃。”

    青沅很感兴趣地收下了,还把瓶口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高兴地对郁棠道:“是茉莉花香。”

    郁棠忙道:“给我也闻闻!”

    青沅就把瓶子凑到了郁棠的鼻子底下。

    可能是手艺有高低,不管是史婆子送的桂花香露还是这小瓶茉莉香露,都不如之前徐小姐送给她的香露闻着让人舒服。不过已经很好了。

    郁棠夸了又夸。

    史婆子脸上笑开了花,道:“做了艾灸一时半会不能沾水,怕寒气进了身体里。你过一、两个时辰再洗澡洗头。”

    郁棠应了。

    青沅忙去帮着郁棠看了记时的漏斗,叮嘱青萍记得时间到了提醒郁棠。

    青萍笑盈盈地称“是”。

    史婆子就趁机给郁棠讲起针灸和艾灸各自的利弊来。

    郁棠做了艾灸,身上正暖洋洋地,像被烫斗熨过了似的,异常舒服,懒洋洋地,也就倚在大迎枕上听史婆子说着闲话。

    法堂那边,无能大师的讲经会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正在请各位香客提问,解答香客们的困惑。

    裴宴不动声色地伸了伸脚。

    这无能大师也就是虚名在外,哄哄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了。

    他看了陶清一眼。

    发现陶清无聊得都要睡着了。

    他不由暗暗哂笑。

    大家为了这次魏三福和王七保下江南的事,只怕都折腾坏了。

    裴宴想着,心念却是一转。

    也不知道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看画本?

    彭十一还没走,她回避几天也好。

    正好能让她好好地休息几天。

    裴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郁棠瘫软在软轿上的模样。

    他突然很想去看小姑娘一眼。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

    裴宴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先走,顾曦手中的帕子却早已揉成了一团。

    刚才大太太让人带话给她,让她晚上和大太太一起晚膳,说是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想她过去做个伴。

    满殿的太太、奶奶、小姐们都羡慕她和大太太的关系好。可她看见裴老安(人)平静如水般的面孔,还有在裴老安人身边服侍的二太太,她心里就是一阵烦躁。

    大太太一个做长媳的,就算是孀居,这种场合,来服侍服侍裴老安人,尽个孝不好吗?非要躲在静室里,当自己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似的干什么?还要把她也叫过去……大太太就不怕别人议论她不知道进退、没有规矩吗?

    顾曦不好拒绝,只得笑着应下。

    偏偏二太太还一副关切的样子对她道:“大嫂这些日子吃苦了。我听说中午送过去的素心大包她吃了两个。她难得有这样的胃口,可见出来走走还是好的。我已经叮嘱厨房等会儿多送几个包子过去。你陪大嫂吃饭的时候也帮我留个心,看她还有什么喜欢吃的。下次我也好交待厨房一声。”

    顾曦笑着曲膝给二太太行了个福礼,心里却腹诽着大太太,同样是妯娌,看看人家二太太,多会说话,把几个老安人哄得多好。

    难怪大太太那边常被人说三道四地了。

    不会做人,在大家族里就会这样。

    她辞了武小姐,去了大太太那里。

    谁知道大太太叫她来,却是想打听郁棠的事:“听说还安排了医婆给她艾灸。这个郁小姐,什么来头?听说她从前还和你一起住过,你了解这个人吗?”

    在她看来,如果裴宴能娶这样一个姑娘就好了。

    这样一来,裴宴就得不到妻族的支持了。

    顾曦听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想着我之前让你去盯着郁棠你不盯,现在发现裴宴这么重视郁棠,想打听郁棠的消息了,还得要我帮忙。

    她恭敬地道:“郁小姐这个人,我也不是很了解。之前我们虽说是住在一起,但也不过是住在相邻的两个院子里罢了。郁小姐是怎样的性格,我还真的不太了解。”

    不过,医婆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部分的大户人家都是不喜欢医婆的,觉得她们喜欢搬弄是非,坏了后院的平静。

    顾曦手里的帕子再一次被揉成了一团,她面上却笑意满满的,道:“那医婆真的是三老爷安排的吗?老安人知道不知道?”

    如果裴宴是背着老安人做的安排,老安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这样就有很多可乘之机了。

    可惜大太太被裴宥惯坏了,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婆婆正经放在眼里,她也就没有注意到顾曦的用意。不仅如此,她对顾曦什么也不知道还显得颇为失望,并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了,道:“你在寺里住得还习惯吗?要不要我派两个丫鬟过去服侍你些日子?”

    顾曦立刻意识到,大太太这是要借着她的名头行事。

    她可没有这么傻。

    一点好处都得不到,还拿自己的名誉白白给别人方便。

    她笑道:“我那边还好。武小姐经常过来,还有宋家和彭家的小姐,挺热闹的。”

    这就是说,她那边人很多很杂。

    大太太就更失望了。

    顾曦连饭都不想吃了,草草地喝了碗汤就说饱了,急急地就想告辞,临时想起来之前二太太的叮嘱,她不想在几位老安人和彭、宋几家女眷面前失了贤名,又实在是恶心大太太,干脆开门见山地道:“您在这边吃得还习惯吗?我听说您今天中午多吃了几个包子,明天要不要让厨房里再多给您准备几个?”

    昭明寺的素心大包再好吃,大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吃过不比这差多少的素心包子,加之她这段时间一直苦恼怎么能让裴彤回京城去,对这些吃的、住的就不怎么上心,昭明寺的素心大包也就是许久没吃了,这才多吃了几口。

    她道:“还好!是我身边的白芷,说是现在很难吃到昭明寺的素心大包了,想送几个让家里人尝尝。你明天帮我送一大份过来好了。”

    白芷是大太太到临安后买的,是临安人。

    顾曦打听过大太太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个白芷的。想着这个白芷多半是在大太太身边当差,想趁机显摆显摆。

    这也是小事。

    谁能做到只奉献不要回报呢?

    身边的人也要恩威并施的。

    她笑着答应了,又勉强跟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郁棠那边却欢声笑语的。

    二太太和裴家的几位小姐都过来了,大家或是问她感觉怎样了,或是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叽叽喳喳地正说着,徐小姐和杨三太太也过来了,二太太又问了问杨三太太的身体,杨三太太正答着,陈氏端了自家做的点心和糖果进来,说起下午史婆子来做艾灸,二太太和杨太太把青沅叫了进来问话……

    笑声在安静的黄昏里传了很远,刺痛了正准备回自己住处的顾曦。

    顾曦迎着夕阳,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裴彤住的地方去。

    荷香吓了一大跳,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要不,我提前去给大公子说一声吧?”

    顾曦冷笑,想着今天一天裴彤都像隐形人似的站在裴宣身边的样子,她心里就开始冒火。

    她道:“快去!”

    荷香一溜烟地跑了。

    很快,顾曦就碰到快步来迎她的裴彤。

    “出了什么事吗?”裴彤额头上有细细的汗,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很是柔和,“我正陪着二叔父和几家的宗主在喝茶呢!”

    也就是说,他是从应酬途中临时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章 满意

    像裴彤这样上面有祖辈压着,旁边有叔辈盯着,后面还有一堆堂兄弟排队等的世家子弟,能被家中长辈看重,带着出去交际应酬,认识一些世家子弟,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为了给长辈们或是故交留下一个好印象,那样的场合通常都像个跟班似的在旁边伺候着,别说自作主张离开了,就是想多说两句话都要想了又想。

    顾曦也是出身于这样的世家豪门,自然知道裴彤的不易。

    听了裴彤的话,她不由得心中一软,原本冰冷的话语就带上了几分真诚,变得温情起来:“大太太,今天没有派人去探望郁小姐,你知道吗?”

    裴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记事起就在京城,呆在父母身边,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长房嫡孙,他这一辈的老大,家中的资源当然要先紧着他,等他有了成就,也得照顾弟弟妹妹们的。因此他一直以来都是志得意满的。

    可等他回了临安才知道。他虽然是他这一辈中的老大,家中的资源却不是先紧着他的,他想要用家里的这些资源,就得拿出能让人信服的本事来。不仅如此,裴家还有两个读书可能比他更厉害的裴禅和裴泊。

    就像从前太阳都是围着他转,可是现在一下子变得阳光同样也会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

    好在他被父亲教养,从小就养成了遇事坚韧不拔的性子,不到半年就调整了过来。

    否则他们这一房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

    从前他答应和顾曦的婚事,一是因为伤心,觉得表妹已经不在了,他娶谁都是一样的。二来是他看到自己和弟弟在裴家艰难,有些想借了顾昶的力量,跳出裴家这摊泥沼的想法。对顾曦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如今顾曦这么一问,他眼睛一亮。

    母亲的为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尊心太强,太高傲,明明有些事不应为之,偏偏要去做。

    郁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但顾曦专程来问他这一句,可见她母亲又做错事了。

    自父亲去世之后,他已不求能得到母亲的帮助,只求母亲不要再拖他的后腿了。

    他沉声道:“我今天一天都陪在二叔父身边,直到三叔父派了人过来让二叔父去法堂主持今天的捐赠仪式,我这才随二叔父到了法堂。郁小姐怎么了?我母亲又做了些什么事?”

    顾曦听着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就怕遇到个愚孝之人。

    那她就算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没有可施展之处。

    她把郁棠晕倒的事告诉了裴彤,随后沉声道:“我知道大太太喜静不喜动,可如今大家都眼睁睁地盯着郁小姐住的地方,我是觉得大太太就算觉得没必要亲自去探望郁小姐,也应该派个婆子去问候一声。毕竟还有个二太太在老夫人面前服侍。”

    这样对比下来,太明显了。

    也会影响裴彤两兄弟的声誉。

    顾曦深知说话技巧的重要性,她就是靠这把继母压得死死的。

    她温声道:“大太太伤心难过,哪里有心情应酬那些当家太太,给大老爷守孝期间也不好四处走动,你们两兄弟又是在京城长大的,别人对你们肯定很陌生。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越应该跟各房多走动才是。别人知道了你们的好,有什么事自然也就会为你们说话了!”

    正是这个理儿。

    裴彤很聪明,回来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他毕竟是做儿子的,又是男子,内宅的这些交际应酬他不方便出面,其他的人就更不敢进言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顾曦。

    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里透红,黛眉杏眼,虽没有十分的漂亮,却气质文雅,一看就是读书人家的姑娘。

    加上还有副玲珑心肠。

    裴彤一下子对顾曦满意起来。

    也许这就是缘分天注定!

    他一直等着表妹,表妹却夭逝了。他和顾小姐相隔十万八千里,却将要娶了顾小姐为妻。

    裴彤微微叹了口气,收敛起心中那些悲欢,诚挚地向顾曦道谢:“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晚上回去了就和母亲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不过,你也应该听说了,我母亲不怎么管事,只怕这些事以后还是要麻烦你。以后若是听到什么,还请你能多跟我说说,免得我们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自己还不知道。”

    这就是听进了她的劝。

    顾曦很是满意。

    她以后是要和裴彤过日子的,要是裴彤心里偏向了大太太,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日子必定艰难。

    裴彤那边还忙着,她不敢耽搁,和裴彤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

    顾曦往自己屋里去,不免要经过郁棠住的地方。

    她支了耳朵听。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郁棠住的地方已点起了灯笼,灯火辉煌的,仿佛连天空都照亮了几分,非常地打眼。而院子里隐约传来的笑声,又嚣张地告诉那些来参加昭明寺讲经会的人,这里是多么地热闹,院子里的主人是多么地受欢迎。

    顾曦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难受。

    荷香道:“我们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给郁棠抬轿子吗?”顾曦冷冷地瞥了大红色的如意门一眼,道,“她配吗?”

    荷香吓了一大跳,差点去捂了顾曦的嘴,还好顾曦也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昂首挺胸,快步离开了。

    郁棠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听青沅向裴二太太和杨三太太说着史婆子的事:“……就那么一扎,刘婆子就不疼了。我觉得她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胡总管也不敢介绍到家里来。至于能不能强身健体,美容瘦身,那就得试试了。”

    二太太和杨三太太连连点头。二太太甚至道:“先不说那些,我这几天累得慌,明天再把她叫过来,帮我松松筋骨也好。从前倒是听说过宫里有这样的医婆,没想到我们临安也有。”

    杨三太太道:“太后娘娘就喜欢按摩。据说宫里养了七、八个会按摩的医婆,轮流当值,每天都要按一会儿。”

    “那敢情好!”二太太高兴地道,“我们都试试。郁太太也一起。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我,我也一起?!”陈氏从来没有想到让陌生的外人给自己按摩,想想就觉得别扭,道,“还是不了吧?我在旁边看看好了。”

    “哎哟,我们一起有个伴儿,你怕什么!”二太太笑道,问青沅,“明天那医婆还进来给郁小姐艾灸吗?定了什么时辰?我们找她按摩,来得及吗?”

    郁棠忙道:“来得及!她说这艾灸也不能时间太长,最多三刻钟。您别看她在我这里呆了一下午,实际上多半的时候都在和我说闲话。”

    二太太一听说闲话就有点不愿意了。

    郁棠忙解释道:“倒没有说别人家的事,就拿自己说事了,还挺逗乐的。”

    “可不是!”陈氏笑道,“还没有说家里的公婆妯娌什么的,说的全是她自己的事。”

    这是个有分寸的!

    杨三太太也来了劲,问郁棠艾灸的感觉如何?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体验一番。

    众人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裴宴过来了。

    杨三太太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道:“三老爷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郁棠下意识地不敢答话。

    陈氏同样很茫然,道:“也许是过来看看阿棠怎样了?三老爷上午也来看过阿棠。毕竟是在昭明寺晕倒的。”

    裴家又资助了讲经会,于情于理都应该多多关心郁棠的身体。

    众人释怀,杨三太太笑着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她最后一句,是对郁棠说的。

    郁棠要起身送杨三太太和徐小姐,两人不让:“你这病刚好,还是好好在屋里养着吧,别为了这样的小事再累着自己了。”

    她见推脱不了,加上知道杨三太太是装病,在屋里肯定不好玩,遂邀请道:“那我们明天要不要一起用早膳?昭明寺的素馅大包很好吃,我让厨房多给我们送几个来。”

    徐小姐也觉得不错,笑着摇了摇杨三太太的衣袖。

    杨三太太觉得出来走走也好,道:“那我们明天就早点过来。”

    陈氏高兴地应了,送了徐小姐和杨三太太出门。

    二太太也觉得天色不早了,裴宴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就带着裴家的几位小姐告辞了。

    郁棠见裴宴面色不佳,请他在厅堂的圆桌前坐下之后,亲自给他沏了茶,道:“是昭明寺师傅制的茶,大家都觉得不错。您可喝得习惯?要不要让青沅姑娘去拿些您惯用的茶叶过来?”

    “不用!”裴宴看着郁棠红润的脸庞,双眸生辉,神采奕奕的,觉得心情很好,笑道,“我没那么讲究!”

    还不讲究?!

    郁棠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裴宴的脚。

    他穿了双看似普通的黑色双梁鞋,两条脊却镶着金银丝线,略有光线,就闪耀生辉……还有鞋边上绣了同色云纹……

    她是女子都没有这么讲究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所谓的“讲究”是怎样一副模样?

    郁棠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转身亲自去端了个小小的九宫格攒盒给裴宴做茶点,恭声道:“三老爷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悔

    郁棠的话让裴宴有些狼狈。

    是啊!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就算是再惦记着她的病情,他既不是大夫能给她看病,也不是她的亲人能给她安慰……他如果想知道她好不好,完全可以让身边的人过来问问,何况服侍他的青沅、阿茗还在她这边,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裴宴突然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有点后悔了。

    不过,这后悔转瞬即逝。

    在他所受的教育里,不管是什么事,做之前要慎重,做了之后不管是有怎样的结局,都不要后悔。有后悔的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善后,怎么让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前行。

    因而裴宴也就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就把这点感觉抛到了脑后,道:“你今早在静室跟我说的话,我考虑了良久,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就想着还是来找你说说这件事。”

    话音刚落,裴宴就又后悔了。

    他本意是来探望她的病情的,为什么不直说?要找这样的借口?要知道,谎言就像雪球,要想让人不识破,就得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地说。

    裴宴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人。

    他没等郁棠说话,又忙补充道:“倒不是怀疑你的话不对,我就是觉得奇怪,想知道你梦里还发生了些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如果不是怕失礼,他很想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

    他刚才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说谎了,结果不仅没有停止,还越说越像是那么一回事了,用自己的行为证实了谎言就像个雪球这个理论。

    郁棠见他表情冷峻,神态严肃,倒没有多想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觉得不安,裴宴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这件事,能够仔细地想这件事,她已经觉得裴宴为人宽厚,心胸豁达,觉得从前对裴宴的看法都带着自己的立场,小家子气得很。

    她忙道:“我醒了之后也记得不多了。您想知道什么,趁着我还有点印象,我使劲想想。”

    她这不是推脱之词。

    一来因为她的重生,今生和前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来是她前世格局很小,知道的事情也有限,怕误导了裴宴。

    她只能挑些她很肯定的事告诉裴宴。

    裴宴临时找来的借口,他一时哪里想到要问什么。

    他不由地皱了皱眉。

    郁棠立刻正襟危坐,等着他提问。

    裴宴看着嘴角微抽。

    从前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人,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实乖巧,别说,还真挺有意思的。

    裴宴眼底流露出些许的笑意,一扫刚才的沮丧,在心里思忖着若是他继续这个话题,会不会让郁棠觉得他是不相信她。可如果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怎么解释这么晚了,他还往这里跑……

    他正进退两难,陈氏提了个热水铜壶进来,给裴宴续茶,还感激地道:“今天要不是您,我们家阿棠只怕是性命都保不住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家真是永世难忘。”

    “郁太太不必客气。”裴宴答道,瞥了郁棠一眼,心里:原来郁小姐的闺名叫阿棠,只是不知道是糖果的“糖”呢,还是海棠的“棠”,若是糖果的“糖”,倒可以叫个“怡然”,既有甜蜜的意思,也有逍遥的意思;若是海棠的“棠”呢,牡曰棠,牡丹为花中之王,小字可取“雅君”。不过,不管是怡然还是雅君,都不符合小姑娘的性子,或者取“香玉”?野棠开尽飘香玉……有点俗……

    他胡思乱想着,就特别想问问郁棠她的闺名到底是哪个字。

    但看陈氏的样子,未必会告诉他。

    他突然间就觉得陈氏在这里有点碍眼。

    裴宴略一沉默,没等陈氏问他来干什么,他倒先声夺人,对陈氏道:“我有些要紧的事想问郁小姐,您能不能帮我们把屋里服侍的打发了。”

    这就是让她们回避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男子,陈氏肯定会觉得不妥,可说这话的是裴宴,临安最显赫的家族裴氏的掌权人,他若是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根本不用拐弯抹角的。陈氏自然不会怀疑,陈氏甚至想,不会是裴家那边出了什么事,裴宴背着其他的人来问郁棠的话。

    不管是怎样的理由,陈氏都觉得自己不好拒绝。

    她微笑着应诺,带了屋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还帮他们关了扇门。

    郁棠也觉得她“做梦”的事最好别让陈氏知道。

    她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炯炯地望着裴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父亲抽查背书般紧张。

    裴宴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喝了口茶,找了句话问郁棠:“你有没有梦到我们家后来怎么样了?”

    郁棠想到了外面的人都传裴宴踩了自己嫡亲的侄儿做了宗主的事。

    裴家内部肯定也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她能帮着裴宴提前拉拢一些人,裴宴肯定会少吃些苦,走得会更顺当。

    她道:“我记得再过三年,大少爷和一个叫裴禅的人一起中了进士,大少爷好像名次要高一点,那个叫裴禅的名次要低一点。所以大少爷名声显扬,裴禅一般。但大家都说裴禅是‘能吏’……”

    朝廷这么多官员,能被称为“能吏”,那就不是一般的能干了。

    裴家添丁都是非常热闹的。

    可在郁棠的印象里,直到裴禅考中了进士,名声才传出来。

    她这么说,是想裴宴能在裴禅还没有显赫的时候结个善缘。

    这就和她说出知道裴家准备在江西买田庄一样,裴禅的名字从郁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吓了裴宴一大跳。

    这让他不得不直面现实,想自欺欺人地说郁棠不过是做了个梦都做不到。

    这可真是伤脑筋。

    裴宴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郁棠感受到了裴宴的情绪,她只好低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宴当然是相信的,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证实她说的肯定会发生。

    他就不应该提这个话题。

    裴宴坐下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第三次觉得后悔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在郁小姐面前完全是一副胡说八道的样子。

    裴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窗棂前推开了窗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在青石地砖上,泅染出淡淡的红色。

    裴宴迎着吹在脸上已带上了几分暖意的夜风,吐了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不靠谱的心思都吐出去似的。

    他很快重新整理了思路,转身靠在了窗棂旁,对郁棠道:“是我强求了。做梦原本就是断断续续的,让你告诉我裴家会发生什么,的确是太为难你了。”

    不为难!

    郁棠很想这么回答裴宴,但她也的确不敢多说些什么。

    她只好朝着裴宴笑了笑。

    裴宴趁着这个机会转移了话题,让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你身体怎么样了?青沅在这边还好吗?在屋里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郁棠不明白裴宴为什么不问她做梦的事了,但这样也让她心里松快了不少。她笑着顺了裴宴的话回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了。托您的福,青沅姑娘和阿茗都很细心,比我们家双桃可好太多了。至于在屋里,大家都来探望我,人来人往地,热闹得很,眨眼就到了晚上,哪里就需要打发时间了呢!”

    裴宴觉得这样也不好,道:“今天是第一天,肯定有很多人过来探病,等过了这新鲜劲就好了。”话虽如此,他脑海里却跳出个寂寞的小人儿来。

    他忍不住又道:“虽说身体要紧,可就这样让你在屋里躺着也难受。这样好了,我明天让青沅陪着你去法堂听听无能大师讲经,你要是没兴趣,也可以到寺庙外去走走。我听说在寺外摆摊子的商贩快四百家了,应有尽有,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买了回去当个念想也好。”

    郁棠觉得自己要是去了,徐小姐肯定也会跟着去的,而且以徐小姐的性格,她们想不动声色都不大可能。

    要不,和徐小姐约法三章?

    裴宴这边见郁棠没有立刻答应,就猜测郁棠是不是怕又撞见了彭十一,没等她回答就道:“彭十一那里,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只对彭十一限制了进出的范围,他是个聪明人,这两天就应该走了。无能大师那里呢,经讲得一般,不过声音洪亮,情绪充沛,还会讲笑话,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讲得不错。去看看也好。”

    郁棠觉得自己应该去向裴老安人道个谢,明天去法堂听听讲经也好,遂答应了。

    裴宴见她听话,心情大好,继续安排她的事:“下午无能会和寺里的师傅辩经,吵吵嚷嚷地,没什么好听的。你就在屋里歇着,看看闲书,画几张画,或者是叫了医婆进来给你艾灸、按摩都行。胡兴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指使他去做。”

    裴府的三总管,她就算事再急,也不好指使他啊!

    郁棠能感受到裴宴对她的关心,她还是顺从地应“是”。

    裴宴心里就觉得更妥帖了,觉得还得安排点什么事给郁棠做才好。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

    叫银楼的师傅过来打首饰……不太合适。

    买几个小丫鬟陪她荡秋千……那些小丫鬟没办法立刻就学会规矩。

    让侄女过来陪她,几个侄女好像都沉迷于无能大师的那些佛家故事里,只怕未必愿意。

    这讲经会还有好几天,给郁小姐找点什么事做才会不无聊呢?

    裴宴一时没有了主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兴致

    裴宴是个非常果断的,既然发现自己不行,那就去找行的人。

    他回到屋里,立刻就叫了舒青过来。

    王七保已经到了杭州城,裴宴还没有想好和王七保说些什么,虽然说决定晾王七保几天,但大面上却做得很漂亮,由裴家在杭州城商铺的总管事佟二掌柜负责,请了浙江提学御史邓学松出面,帮着招待王七保。

    舒青过来的时候,以为裴宴是和他商量去拜访王七保的事。所以当他听到裴宴问他内宅的小姑娘们平时都喜欢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他还以为王七保在杭州城收了个女子,兴、致、勃勃地告诉裴宴:“不外是听古斗草的。可以请两个说书的女先生,也可以请了唱评弹的,或是找几个擅长玩双陆的。”

    裴宴想了想,道:“在昭明寺里,这些都不太好吧?”

    主要是他觉得裴老安人在这里,请了两个说书或是唱评弹的过来,不孝敬老安人肯定不妥当,孝敬老安人,郁棠就得在旁边陪着,看人眼色,不自由不说,恐怕还得忍着自己的喜好,那还不如呆在屋里看看书,画几幅画自在。

    舒青有点傻眼,感觉自己和裴宴说的不是一回事。

    他道:“您这是给谁请人打发时间呢?”

    裴宴道:“郁小姐!”说完,猛然意识到他这么一说,让郁棠显得有些不知进退似的,索性解释道,“郁小姐不是晕倒了吗?也不好让她再去法堂那边听讲经了,但把她就这样扔在东禅院,像坐监似的,也挺难受的,我寻思着得给她找点事做才是。”

    舒青嘴角微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眼前一大摊子事,裴宴居然还有余力担心人家郁小姐怎样?有这样的功夫,怎么不好好想想见到王七保之后说些什么?

    王七保可不是魏三福那傻货,人家是从潜邸的时候就开始服侍当今皇上,后来宫中有变,也是他背着皇上从内宫避到东苑的。皇上受了惊吓,谁都不相信,却把虎符交给了王七保……那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等闲人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

    舒青忍不住道:“是郁小姐向您抱怨什么了吗?”

    “怎么可能?!”裴宴立刻反驳,道,“她那个人,有事都会说没事,怎么可能到我面前抱怨这些。只是我……”

    只是他什么?

    裴宴说着,猝然停了下来。

    他到底是为什么放心不下郁小姐?

    因为她可怜吗?她不过是受了惊吓,比她可怜的人多得是,他怎么就没有可怜别人?

    因为她和他走得近?彭十一既然能吓着郁小姐,其她女眷肯定也受了影响,要说走得近,他给老安人问安的时候经常遇到的几个侄女可都比郁小姐走得近?

    是因为……好看吗?

    郁小姐的确是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像朵花似的。

    人都爱美。

    那他特别地关心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裴宴觉得肯定是这个原因。

    漂亮的人就占便宜。

    像他,从小时候求学一直到入朝为官,因为相貌好就占了不少的便宜。不说别的,当初他恩师都不准备收弟子了,看到他,他又拍了几句马屁,他恩师不就立刻改变了主意,考了他的功课之后,就收了他为关门弟子。因为这个,他的二师兄江华好几次不知道是真是假地说他运气好,别人是祖师爷赏饭吃,他是父母赏饭吃吗?

    裴宴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他道:“不管怎么说,郁小姐是客,我们就得招待好了。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裴家被人非议。”

    舒青不由在心里腹诽。

    今年的年成又不怎么好,大家都愁着秋天的收成,谁的眼睛会盯着这些小事啊!

    不过,裴宴这个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特别地好面子。

    你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不然他嘴上不说,也会记在心里的。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最好就别和他争辩了。

    舒青笑着应是,说起了王七保的事:“您是讲经会之后就去杭州拜访王七保,还是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了再过去。”

    裴宴也把刚才的小困惑丢到了脑后,他道:“我准备明天先过去一趟。然后看看王七保怎么说。趁着几大家主事的都在这里,商量出个章程来。而且魏三福要过来,明天下午应该就会到达苕溪码头了,我现在不想见这个人。正好避一避。”然后对舒青道,“我带裴满和裴柒、赵振去杭州,你留在这里帮着我二兄主持大局。我想,魏三福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探探路,应该不会主动生事,你们稳着他就行。何况还有顾朝阳,我看他这次估计是铁了心要去六部任职,这才会想着法子下江南的。这里面最不想出事的就是顾朝阳了。如果有必要,就和顾朝阳联手。他应该会欣然应允的。”

    接着舒青就和他说起魏三福这个人的生平来。

    裴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又想起了郁棠。

    他觉得请个女先生过来打发一下时间也不是不可以的,就看这事怎么办了。还有裴老安人那里,他等会儿去给裴老安人请问,得帮着郁小姐说几句话才行。不然郁小姐这样一天不出门地躺着,只怕几位老安人会觉得这点点小病就倒下了,也太娇惯了。

    他可不希望得了自己帮助的郁小姐落个不好的名声。

    裴宴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到了老安人那里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话要开门见山地说,哪些话得转弯抹角地说……

    郁棠那边,陈氏正督促女儿喝药。

    见郁棠放下了碗,陈氏忙接过去递给了双桃,从手中的小匣子里拿出一颗窝丝糖塞到了女儿的嘴里,并笑眯眯地用帕子给女儿擦了嘴,这才道:“三老爷过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郁棠早打好腹稿了,闻言不慌不忙地道:“白天的时候,我实际上不是中暑,是受了惊吓。”

    陈氏吓了一大跳,但因为女儿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吓是吓着了,却没有太担心,而是催着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怎么连我也瞒着呢?”

    郁棠嘿嘿地笑,把彭十一拉出来背锅:“太吓人了,我就是被他吓着了。”

    “你这胆小的!”陈氏听了哭笑不得,刮了刮郁棠的鼻子。

    郁棠皱着鼻子陪母亲嬉闹了一会儿,道:“老安人一把脉就知道了。三老爷怕我心里有疙瘩,特意来看看我。”

    “三老爷有心了!”陈氏感慨地道,说起了郁文,“我都没敢去见他。你既然好得差不多了,我明天去见你父亲,把这件事告诉他。免得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着急。”

    郁棠笑着直点头。

    翌日,她和陈氏一大早没用早膳先去了裴老安人那里谢恩。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寺里都很热闹,裴老安人很高兴,她比平时见着的时候更加神采奕奕。

    见郁棠过来,她也没有藏着掖着,笑道:“身体好些了没有?我听遐光说了,很多地方都对彭十一一个人禁足了。我猜他最迟今天就能明白,明天一早就会告辞了。你要觉得身体没什么事呢,就还按原定的那样去法堂听讲经好了。要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就在屋里歇几天。反正讲经会还有好几天,你肯定能听到。”

    郁棠谢了老安人的好意,决定还是等彭十一走了之后她再出去活动,遂和陈氏起身告辞,在裴二太太她们来之前回到了自己住的厢房。

    徐小姐一个人过来用早膳,还道:“裴大太太一大清早的就跑到我们那边来拜访三太太,三太太留了她早膳。我就来你这里蹭饭了。”

    郁棠自然是欢迎。

    徐小姐一个人吃了两个素馅大包,还嚷着要带一份回去:“给我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尝尝。”

    或许是这包子做得不多,若是要加,得早早地去厨房再拿。

    裴大太太又在杨三太太屋里,她肯定不好表现得太“粗俗”。

    郁棠抿了嘴笑,让双桃去厨房里再讨一份,还自我调侃道:“若是有人传我饭量大如牛,就全是你的过错。”

    徐小姐不以为意,嘿嘿地笑,转头和陈氏说话:“阿棠这里有我陪着,昭明寺难得请了外面的高僧过来讲经,您去法堂听讲经好了。还可以陪陪几位老安人。”

    裴家的几位老安人都挺喜欢漂亮又简单的陈氏的。

    陈氏倒不是想去凑那个热闹,但裴老安人待她们有恩,若是能去陪陪裴老安人,也算是代郁棠谢谢裴老安人了,也是不错的。何况郁家还不知道郁棠晕倒的事,郁文是男子,不好过来看她们母女,她还得和郁文说一声才是。

    郁棠也觉得把母亲拘在这里没什么事做,也挺寂寞,和徐小姐一起怂恿着她去法堂听讲经。

    青沅也在旁边说会照顾好郁棠的。

    陈氏见这里事事妥帖,处处得当,也就没有坚持,用过早膳,叮嘱了郁棠半晌,带着陈婆子先去了法堂。

    徐小姐立刻像跳出了如来佛手掌心的猴儿,恨不得在屋里打着滚,还道:“这下子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引得郁棠和青沅直笑。

    青沅还打趣徐小姐:“谁还能管着您不成?”

    徐小姐莞尔,和青沅东扯西拉的说着话,阿茗跑了进来。

    他对青沅道:“三老爷叫你过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听经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大早的,裴宴把青沅叫去有什么要紧事?

    阿茗道:“我听振哥说,三老爷等会儿要去杭州,多半是有事叮嘱姐姐。”

    青沅不敢怠慢,跟着阿茗去见裴宴。

    徐小姐叹气:“也不知道淮安那边什么时候才有信过来。”

    郁棠安慰她:“曲氏兄弟做事很牢靠的,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徐小姐无奈地点了点头,问郁棠今天打算做什么。

    郁棠笑道:“裴二太太说,让我下午招了史婆子过来给我做个按摩,看看她手艺如何。若是真像她说的那样好,等昭明寺的事完了,就招她进府。我上午准备抄几页经书。”

    然后请了寺里的大师傅们帮着给裴宴做场祈福会。

    他对她恩重如山,她却屡屡误会他。

    从此以后,她要对他更有信心才是。

    徐小姐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也好!我也在这里抄几页经书好了。免得碰到裴家大太太,她又要拉着我说这说那的,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郁棠诧异。

    徐小姐就小声告诉她:“殷家二叔的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裴家的二少爷裴绯,今年十四岁。”

    郁棠不由挑了挑眉,也压低了声音,道:“这就是想联姻了!”

    “要不然裴大太太大清早的怎么会去拜访杨三太太?”徐小姐不以为意地道,“从前在京城,裴大太太就认识杨三太太,不过她那时候得丈夫宠爱,又生了两个儿子,春风得意,不怎么瞧得上杨三太太。没有什么事,她又怎么会登杨三太太的门?”

    郁棠看徐小姐的态度,道:“你们都不愿意?”

    徐小姐道:“当然不愿意。若真的联姻,裴彤倒可以考虑。裴绯,读书不行,能力不行,一个寡母又是这样的性格、眼光和见识,殷家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郁棠不了解裴绯,不好评论。

    她索性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让青萍帮着拿了笔墨纸砚进来,问徐小姐要不要一起抄经书。

    徐小姐欣然应允。

    两人正在磨墨,青沅回来了。

    她手里还提了一篮子大樱桃,道:“三老爷叮嘱我,让我陪您去法堂瞧瞧。”

    郁棠目瞪口呆。

    昨天还让她在厢房里呆着,怎么过了一夜就全变了?

    青沅解释道:“三老爷怕您无聊,想起讲经台后面有个后堂,您可以坐在后堂听无能大师讲经,也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

    郁棠仔细想想,讲经台后面还真有个小小的后堂。

    不过,那里是给讲经的高僧临时休憩的地方。

    青沅笑道:“三老爷一大早就派人去把地方收拾出来了。就让我陪着您过去看看吧?若是您觉得不喜欢或是不方便,我们再回厢房这边休息就是了。”

    她称郁棠为“小姐”,把姓去了,“你”也变成了“您”。

    郁棠心中一动。

    觉得这件事与裴宴礼待她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原本为了躲裴大太太只好勉强陪着郁棠抄经书的徐小姐就雀跃地怂恿她道:“你这身体,的确不适合和那些人挤在一起。不过,讲经台后面的后堂肯定很清静。裴遐光也是一片好心,我们别辜负了他的善意。我们今早就过去看看好了。要是觉得不好,再回来就是。”

    郁棠两世为人,也就在前世参加过一次大型的讲经会。那还是李端中了进士,林氏高兴,端午节,请了杭州灵隐寺的大师傅过来讲经,她跟着李家的人去凑了个热闹。当时大家都恭贺林氏,谁还记得她是谁?

    她又渴又热,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在香樟树下乘凉,一时间不知道林氏和顾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法堂。等她慌慌张张地到处找了一通,好不容易在悟道松附近找到了正陪着大师傅说话的林氏和顾曦,却被林氏劈头盖脸地呵斥了一番,指责她没见过世面,看见热闹就跟着跑……让她颜面尽失。

    从此再也没有参加任何的香会、讲经会。

    再想到她现在的待遇,禁不住在心里感慨半天,也有些好奇福建来的无能大师讲经是什么样子的。

    郁棠犹豫了片刻就拿定了主意,对青沅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好了。”

    青沅听了笑道:“我这就去给两位小姐拿帷帽三老爷说了,法堂的人多,您辈份又低,去了不免要和这个那个的打招呼,累人得很,那还不如就在厢房里歇着呢!让我们不要露面,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免得惊动了法堂里的长辈们。”

    还真是这个理儿!

    徐小姐听了非常地高兴,觉得裴宴做事真是体贴又周到,滴水不漏,不由地赞道:“裴遐光讨厌的时候真让人讨厌,用心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喜欢。难怪张大人独独喜欢他这个关门弟子,可见什么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是吗?

    郁棠莫名有点脸红,心里涌动着隐隐说不出来的欢喜,耳朵也红红的。

    徐小姐却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帷帽好不好看,没有过多地注意郁棠,还在那里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提前点回来,免得散场的时候和她们碰到了。那你下午还叫不叫史婆子过来给你艾灸和按摩了?我觉得史婆子还是应该叫过来的,不然裴二太太问起来,你也不好交待。至于说抄经书,我们晚上抽空抄几页好了。菩萨又不会讲究我们抄得多还是抄得少,主要还是看我们诚心不诚心。”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抄经书。

    郁棠抿了嘴笑,觉得心里像揣了个小鸟似的,也很快活,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欢快起来:“行啊!我们下午艾灸或是按摩,晚上再抄经书好了。至于你那边,若是觉得有必要就抄呗,觉得没有必要,也不一定要抄啊!我听我姆妈说,每个菩萨都有自己的道场,昭明寺是释迦牟尼的道场,普陀山却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这法事也不能随便乱做的。”

    徐小姐眼睛珠子转了转,道:“那我就给殷明远抄几页经书好了。他身体不好,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他好歹得多活几年才是。”

    话虽如此,但她脑海里浮现出殷明远削瘦苍白的面孔,还是神色黯然,心情不好。

    郁棠忙安慰她:“弯弯扁担牢。殷公子病了这么多年都没事,还越来越好,肯定是得了菩萨的庇护,你放心好了。”

    徐小姐突然觉得去法堂玩也不是那么吸引她了。

    她决定晚上无论如何都要抽空给殷明远抄几页经书,到时候和郁棠一起拿去请昭明寺的大师傅们献给菩萨。

    徐小姐和郁棠一个戴了湖绿色的帷帽,一个戴了湖蓝色的帷帽,由青沅陪着,出了门。

    她们这才发现门外除了阿茗,还站了五、六个陌生的小厮。

    青沅道:“是三老爷那边的人。三老爷说,怕你们被人冲撞了,小厮的力气比婆子大。“

    这就是保护她的意思了。

    郁棠脸都红了,低声道:“多谢三老爷了。你见到三老爷,帮我道个谢。”

    青沅笑着应“是”,心里却想着裴宴把她叫去的情景。

    屋子里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小厮们忙着收拾行李,护卫们在抬箱笼,舒先生正低声和赵振说着什么,裴柒则在帮裴宴整理书案。裴宴站在金色的晨曦中,沉声对她道:“我走的这几天,你好好陪着郁小姐,别让她多想。我已经跟阿满说过了,让他把吴娘子叫过来。到时候吴娘子负责陪着郁小姐,你就负责给她打点日常的事务。别让彭家的人接近郁小姐,若是彭家的人敢乱来,你只管出面,出了事也不怕,一切都等我回来了再说。”

    青沅还记得自己听到这话时跳动的眼皮。

    三老爷这是要护着郁小姐了。

    她朝郁棠望去。

    只看见郁棠窈窕的身影。

    如果郁小姐进了府……怕也是能够挑战三老爷正室的人。

    到时候她站哪一边呢?

    青沅觉得有点头痛。

    她只得安慰自己,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只能船到桥头再做打算了。当务之急是做好三老爷吩咐的事,保证三老爷不在的这几天平平安安,不要出什么事。

    郁棠和徐小姐悄无声息地进了讲经台后面的后堂。

    那后堂只一丈半长,一丈宽。放了张罗汉床,两把椅子。或许是裴宴交待过,罗汉床上的短几早摆上了瓜果糕点,插了鲜花,还铺了崭新的坐垫。

    徐小姐就更满意了。

    她低声和郁棠道:“我们就坐在罗汉床上听讲经好了。”

    讲经台和后堂用一块雕花木板隔开,无能大师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

    郁棠点头,看见罗汉床左右各有个小小的扇,知道那是从讲经台进出后堂的地方,就凑到扇缝那儿往外看了看,一眼就看见坐在法堂正中的裴宴。

    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站直了身子,想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启程去杭州?自己有没有机会去送送他?

    徐小姐哪里知道郁棠的心思,见郁棠在那边窥视,也跟了过去,小声道:“给我也看看。”

    郁棠忙避嫌般地跳到了一旁。

    徐小姐一面轻声说话,一面凑到扇缝前:“你看见什么了?还别说,裴遐光长得可真是对得起他的名声,俊得像个雕出来的人。穿得也得体,月白色的素面松江细布,戴着枚青竹枝的簪子,看着干净又清爽,正合在这样的场合……”

    郁棠只觉得她的脸更热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探试

    裴宴只在法堂坐了半个时辰,就借口有事离开了法堂。

    彭大老爷等人都知道他要启程赶往杭州城,吴老爷等乡绅却不知道。见裴宴离开,还和卫老爷低声道:“裴三老爷也真够忙的,昨天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今天也只是来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卫老爷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裴宴身上,他抻着脖子在找郁文。

    郁文是随他们一起过来的,昨天大家还歇在一块儿,只是刚才有人来找郁文,郁文随着那人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折回来。此时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他还没有看见郁文。

    卫老爷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郁文的座位还空着,他就有些急了,悄声和吴老爷交待了一句,就躬着腰从法堂里挤了出来。

    郁文正和陈氏站在法堂外不远处一棵合抱粗的黄杨树下说着话。

    他松了一口气,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郁文的目光突然就扫了过来,看见了他。

    郁文微愣,低头和陈氏说了几句话,就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卫老爷摆手,笑道,“我出来找你的。你没什么事就好。”

    郁文闻言沉默了片刻,道:“拙荆来找我,说昨天法堂里人太多,太闷,我们家姑娘晕倒了。”

    卫老爷吓了一大跳,连声问郁棠的身体现在怎样了。

    郁文这才露出一丝笑来,道:“三老爷和裴老安人及时帮着请了大夫,药还没有用,人就好了。拙荆说,是我们家姑娘身体不太好,回去之后得好好补补。”

    “应该,应该!”卫老爷说着,也跟着松了口气。

    郁文笑道:“说起来还得谢谢卫太太和吴太太,我们家姑娘病了之后,两位太太还亲自去探望了一番。大恩不言谢,等讲经会完了,大家去我那里粗茶淡饭聚一聚。”

    卫老爷客气了几句,郁文返回去又跟陈氏说了几句话,送走了陈氏,这才和卫老爷一起回了法堂。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无能大师讲经,郁文却想着江潮。

    也不知道江老爷的船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时候他也该给女儿买点人参燕窝什么的,补补身子骨。还有丫鬟仆妇,也要买几个,免得有个什么事都没人照应,还要裴府的人帮衬。

    陈氏把郁棠的情况跟郁文说了,郁文好好地安慰了她一通,她也有了主心骨,回去的时候脸色好看多了,坐在裴老安人身边,不仅有心思听无能大师讲了些什么,还有能在几位老安人闲聊的时候接上一两句话。

    顾曦看着在旁边冷笑。

    这个郁家,还真把自己当裴家的通家之好在走动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有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些,她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武小姐。

    昨天晚上,顾昶怕她吃不习惯昭明寺的斋菜,特意让人送了些点心过来。正巧武小姐在她那里做客。可能是送东西的人回去之后禀了顾昶,顾昶不顾夜深人静,特意前来探望她,还告诫她不要和武小姐走得太近。她不太高兴,说起武家的打算。

    顾曦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顾昶听说这件事之后眼中泛起的讥讽之色:“你别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裴家怎么可能跟武家联姻。江家能娶武家的姑娘,那是因为江家没什么底蕴。武家心里也有数,派个姑娘过来,还到处宣扬这件事,不过是想取个巧如果裴遐光能瞧中武家小姐,那最好不过了。如果裴遐光无意和武家结亲,肯定不好意思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武家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到处吆喝,狐假虎威,在生意上讨个好。”还告诉她,“你要跟着徐小姐学学。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动声色,先在心里盘算好了,再决定怎么做。免得被别人利用。”

    武小姐这个样子,行事作派带着三分鲁莽,像个傻大姐似的,能利用她?

    顾曦有些不相信。

    她等会儿中午时分还准备去拜访拜访徐小姐。

    顾曦收敛了心思,一心一意地听无能大师讲着经书上的故事。

    郁棠和徐小姐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徐小姐是听多了,觉得无能的水平就这个样子。郁棠是觉得她不太赞同无能大师的话,什么你种什么样的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若没有好结果,那是因为前世的罪孽太深了,今生是来赎罪的,等今生把前世的罪赎完了,下一世自然就有好结果了等等。

    她前世比今生不知道善良多少,却靠着自己只报了一半的仇。

    要是事事都靠老天爷,她就得忍气吞声死在李家的后院里了。

    说不定菩萨让她重生,就是因为她脾气太犟,不听话,菩萨觉得她太烦人了,才把她打发到这一世的。

    可见爱哭的孩子有糖吃才是真正的道理。

    郁棠想着自己一个字都还没有给裴宴抄的经书,小声和徐小姐商量:“要不,我们先回去好吧!免得等会大伙儿散场的时候看见我们,要打招呼不说,还得解释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反正裴宴也已经走了,她看到她姆妈和阿爹一起出了法堂,讲经会对她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郁棠的提议正合徐小姐的心意。

    两个人听了半个时辰就悄悄地回了郁棠住的厢房。

    郁棠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准备按着原定的计划抄经书,还问徐小姐:“你要一起吗?”

    “当然!”徐小姐道,继续和郁棠磨墨。

    郁棠莞尔。

    两个人在厢房里忙起来。

    青沅留了青萍和青莲在这里服侍,自己准备去找胡兴,让他这几天多送些新鲜的果子过来。

    昨天她拿过来的樱桃,郁小姐就很喜欢吃。

    她原以为是因为郁小姐喜欢吃樱桃,结果发现昨天晚上徐小姐送了些海棠果过来,郁小姐也很喜欢。

    她细细地观察,发现郁小姐倒是什么水果都喜欢吃,但要新鲜,否则就只是尝尝就放下了。

    这件事她得告诉胡兴才行。

    胡兴是个人精,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青沅刚走出院子,就看见个小丫鬟模样的人在院边的竹林旁边小声哭泣。

    青沅不由皱了皱眉。

    东家面前,最忌惮哭哭啼啼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死了,也只能躲在自己屋里没人的时候哭。

    昭明寺人多口杂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不能是他们裴府的丫鬟丢人现眼。

    她沉了脸,对跟着她的小厮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哭。”

    小厮快步走了过去,不一会儿,领了那丫鬟过来,道:“说是大太太屋里的白芷,奉命去厨房拿素馅包子,结果包子早被人抢光了,她怕交不了差,害怕大太太责罚,躲在这里哭呢!”

    青沅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问那小丫鬟:“是刚进府的吗?”

    白芷犹豫着点了点头。

    青沅吩咐小厮:“去,请了大太太屋里的管事嬷嬷过来,让她把人领回去,好好地学学规矩。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放出来走动,也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觉得裴府的面子不是面子,随便踩了撕了都无所谓。”

    小厮吓得瑟瑟发抖,匆匆应了声“是”,就一溜烟地往大太太住的静室跑去。

    那白芷却被吓得呆住,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青沅神色冷淡地看了白芷一眼,留了个小厮在那里看着白芷,自己扬长而去。

    白芷这才打个寒颤回了神,拉着那小厮的衣袖就两眼泪汪汪地道:“小哥,求您教我,我哪里惹了姑娘不高兴了。”

    那小厮到底年纪小,见白芷一双杏眼,楚楚可怜,不由低声道:“大太太住的静室,跟这里一东一西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哭?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谁住的院子?都住了些什么人?不过几个包子,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大太太要是真的要得急,让厨房再给做一笼好了。这么小的事,你居然就束手无策,也不怪青沅姑娘不喜欢了。青沅姑娘可是三老爷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三老爷吩咐事情,可是只管结果不看过程的。青沅姑娘刚刚到三老爷身边当差的时候,不知道遇到过多少事呢!就是我们,也跟着不知道受了多少教训?。”

    但反过头来想想,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这也是三老爷身边服侍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随意哭泣的缘故。

    白芷惊住了。

    这和她预料的不一样,也和大太太的乳娘杨婆子说的不一样。

    那她会不会被裴府发卖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卖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大太太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府不会这样对待大太太的。

    可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大太太昨天就派了她到厨房里说了一声,让她今天从厨房里多带些素馅大包,厨房里的人狗眼看人低,说什么被郁小姐全都要了去。

    她想着家里的人还等着她的包子显摆呢,忍不住就在杨婆子面前哭了起来。

    杨婆子气得不得了,出了主意让她在这里等着青沅出来就哭几声。还说,

    如果青沅给她出头,自然会带她去厨房让灶上的人重新给她做一笼包子。若是青沅不愿意给她出头,就让她自己乖乖听话回来。

    可现在青沅要让杨婆子来领她,她这桩差事是做对了呢?还是做错了呢?

    白芷心里七上八下地,手足无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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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