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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勃勃

    青沅并不关心大太太的反应。

    大老爷一房和三老爷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已势同水火,而且这个水火还磊是大太太一厢情愿认为的,她做为三老爷屋里的人,就算是奉承大太太,大太太不仅不会领情,还会以为是三老爷亏欠大老爷的,是在讨好他们。她又何必把三老爷的脸面送给大太太搓磨呢?

    青沅和胡兴商量着新鲜果子的事:“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樱桃下了市,野菱角应该上市了吧?不管怎样,您想办法送些过来。三老爷回来了,我也好有个交待。”

    “这是自然。”胡兴吓了一大跳的同时,心里隐隐有些自豪。

    他向来对郁家礼遇,可见这步棋是走对了。

    “您就放心好了。”他向青沅保证,“除了几位老安人那里,就是郁小姐这里,谁都可以没有都不会缺了郁小姐的。”

    青沅却想了想,道:“那也不必如此。郁小姐是晚辈,太厚待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好。”

    胡兴笑道:“我办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保证没人注意到,没人说三道四的。”

    青沅满意地点了点头。

    胡兴是府里的三位总管之一,若是这点眼力和能力都没有,这总管的位置也该换人坐了。

    她提了半篮子苹果回了郁棠那里,切了一碟新鲜的水果端了进去。

    郁棠学的是柳公权,徐小姐学的是卫夫人。郁棠的字笔锋更税利一些,徐小姐则柔和很多。但徐小姐明显比郁棠写得好。

    青沅不动声色,把笔架挪到了她们中间,笑道:“吃了水果再抄吧!不然等会这果子要黑了。”

    徐小姐原本就是打发时间,现在有了其它的事,立刻就丢了笔,拉郁棠去吃苹果,还道:“昨天那樱桃好吃!今天没有吗?我让阿福给你几块碎银子,派个小厮去买些回来。”

    青沅一面亲自给两人端了茶,一面笑道:“临安这边的樱桃都不大,偏酸。昨天那樱桃是从山东那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个大,偏甜。我们没想到两位小姐都喜欢吃山东那边的樱桃。我这就吩咐下去,不过今天怕是来不了,要等上一、两天。要不然派人先去买些本地的樱桃来?若是两位小姐觉得太酸了,可以加了冰糖或是蜂蜜做成果子酱冲水喝,也很好喝的。”

    徐小姐不由高看青沅一眼,笑道:“你这法子我们家也常用。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跟着三老爷去过京城?”

    京城那边的气候干燥,风沙又多,水果不宜存放,通常都会做成果子酱吃。

    青沅笑道:“我家是世仆,五岁就进府了,先前是在老安人屋里服侍的,八岁的时候开始服侍三老爷。三老爷去京城的时候,我也跟着一道去了。”

    也就是说,她最先进府,是在老安人屋里学的规矩。

    是真正的心腹世仆。

    徐小姐暗暗颔首。

    郁棠也觉察到了青沅的与众不同,但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裴府的一个过客,青沅礼遇她,她也敬重青沅就好,其它的,都不必打探,知道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分。

    住在隔壁的杨三太太看着老神在在坐在她对面喝茶的大太太,心里很是腻味。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殷家人丁单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看得重,怎么也不可能嫁把女儿嫁给裴绯做媳妇。裴家这位大太太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三太太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更不想留了她午膳来膈应自己。

    她端了茶,笑道:“我这边还要喝药,就不留您了。我们得了闲,再好好说说话。”

    大太太非常地失望。

    她以为杨三太太闭门谢客,一个人肯定很无聊,应该很欢迎她这个京中故旧上门的,没想到杨三太太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说话句句带刺,两人硬是坐不到一个桌子(上)去。

    可次子的婚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的,不能让裴家做主。

    只是可惜了她娘家没有和次子年纪相当的姑娘,不然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大太太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能坚持到现在都是一腔慈母心在支持着,如今被杨三太太这么赤裸地一拒绝,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冷着脸起身告辞。

    杨三太太亲自送她出门。

    出门却看见自己屋里的一个婆子拿了个青花大瓷盘在门口和人说话。

    看见杨三太太和裴大太太,两人立刻垂手恭立退到了一旁。

    她们走过去也就算完了,偏偏大太太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宽容大度,笑着问了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杨三太太屋里的婆子忙道:“郁小姐那边送了一盘子素馅大包过来,我正在给人道谢呢。”

    大太太见那面生的婆子手里还提了个点心匣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和杨三太太寒暄了几句,就回了自己住的静室。

    谁知道进门刚刚坐下,就听见小丫鬟说杨婆子今天受了委屈。

    大太太眉头紧锁,叫了杨婆子过来问话。

    杨婆子一副百忍成金的模样,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不是昨天说要赏白芷几个素馅大包让她拿出去给她亲戚尝尝吗?今天她去拿包子,谁知道郁小姐那边觉得好吃,也多拿了一大盘子,就没她的份了。我就想去厨房让人多做一份。厨房那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着也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为难别人灶上的,我们以后还要吃别人做的饭菜呢,就跟他们交待了一声,让他们明天帮我们留一份,也算是把今天的事补全了。”

    大太太就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

    她不由得冷笑,道:“原来是要巴结杨三太太。也不知道这样巴结能讨了什么好去。”

    但她在裴府没有办法给别人任何好处她心里却是更清楚了,就越发觉得日子艰难,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临安好歹是大太太的婆家,可杨婆子在这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她儿子还留在杨家当差,多呆一天就多难受一天,巴不得能早点回京城去。

    她道:“大公子什么时候去杭州城?”

    临安裴氏一家独大,就算她把儿子叫过来帮裴彤和裴绯,她儿子也得有用武之地才行。但杭州就不同了。江南四大姓都有宗族在那里定居,裴家总不能一言堂,什么事都管着吧?

    大太太笑道:“不急。亲家舅爷过来了,特意把阿彤叫了过去,考了阿彤功课。他们家肯定很满意。就算我们不急着阿彤的举业,他们家也会着急的。”

    要不然,她怎么会选了顾曦做儿媳妇?

    还是长子长媳!

    想当初,他们顾家连李端那样的都能瞧得上,更何况是她儿子。

    “不过,阿彤毕竟年纪小,人情来往上不怎么上心。”大太太沉吟道,“你去备些礼品,让阿彤有事没事的时候多去亲家舅爷那边多走动走动。我们家这位亲家舅爷,可不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大老爷在世的时候都曾经不止一次地夸奖过他,还说我们家是没有姑娘家,不然肯定要想办法嫁给他的。”

    说到这里,她想到当时丈夫和她说话时的情景,不禁展颜笑了笑。

    杨婆子无比唏嘘。

    如果大老爷还活着,大太太哪用操这些心?

    可大老爷的病也来得太突然了,说去就去,连句话都没来得及交待……

    她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大太太这个时候正视起郁棠来。她问杨婆子:“那位郁小姐什么来头?我要是没有记错,顾小姐还特意在我面前提过她。”

    杨婆子因为素馅大包的事早就打听过郁棠了,知道她出身寒微,所以才敢在大太太面前告这个状。闻言忙将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大太太:“……因父亲是个秀才,和佟大掌柜有私交,三老爷见过几次,让她来府里陪伴老安人……和几位小姐也玩得到一块儿去,还弄了个什么香方,给了苦庵寺做佛香……这次讲经会,他们家也跟着出了回风头……”

    在大太太看来,郁棠就是个打秋风的。

    她不屑地道:“不用管她。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玩些小伎俩,就以为自己能把别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阿彤得了顾朝阳的青睐,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在裴府住着她们也是长夜漫漫,无事的时候多,什么时候没事了,再去收拾那些不长眼的人也不迟。

    杨婆子垂目应“是”,大太太开始和她商量送什么礼物给顾朝阳好。

    中午,顾曦和武小姐一起用了午膳,绕道从郁棠门前经过。

    大红的如意门双扉紧闭,粉色的紫藤从墙上垂下来,风轻轻吹过,发出的声音,静谧中透着几分甜美,美得像幅画。

    顾曦站了一会儿,这才去了徐小姐那里。

    谁知道徐小姐不在家,在郁棠那里。

    她不好多留,更不想见郁棠,索性回了自己屋里。

    下午,她到法堂的时候二太太正在和裴老安人说话。

    她笑盈盈地上前问安。

    裴老安人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让小丫鬟抓了把瓜子给她,继续听二太太说话:“我也跟着试了试,手艺是真心不错。郁小姐说,晚上去给您请安的时候,想把史婆子也带过去。我倒觉得不错。”

    “那就带过来。”裴老安人笑呵呵地,和身边的几位老安人道,“若是真不错,时常招她到府上也不错。”

    几位老安人也都笑着点头。

第二百五十六章 落下

    几位老安人说的热闹,顾曦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郁棠晕倒之后,裴家给请了个擅长艾灸的医婆给郁棠艾灸,结果这个医婆不仅会艾灸,还会按摩,就把按摩的手艺推荐给了郁棠,被二太太知道后,又推荐给了几位老安人。

    顾曦不由皱眉。等到宋家的两位小姐来后,她装似无意地和宋家两位小姐说起这件事来,还笑着道:“我从前只针灸过,还没有按摩过。听裴二太太说得那么有意思,我都想去试试了。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宋六小姐果然如她所料地那样一听就跳了起来,道:“寒门小户出身的就是没有规矩。那些医婆走乡串户地,最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的。这样的人谁家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还向二太太推荐,还要引荐到几位老安人面前。要是出了事,她负担得起吗?不行,我得去跟几位老安人说说。不能让她胡来,乱了裴家的家风。”

    宋七小姐一把拽住了宋六小姐,看着顾曦却对宋六小姐道:“几位老安人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那医婆是怎样的人,要不要叫到府里来,自有主张。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懂什么?何况这是人裴家的事。裴家的家风如何,岂是我们宋家可以置喙的?我看,你还是稍安勿躁,看看几位老安人怎么办事的再说好了。”

    宋六小姐听不进去,宋七小姐发了狠心,不管不顾地把她拉到了宋四太太面前,将她交给了宋四太太。

    宋四太太知道了前因后果,气得直发抖。吩咐身边的婆子把她看管起来,禁了足。

    顾曦没有想到宋四太太这样地果断,她愣了一会儿,和武小姐低声说起这件事,感慨道:“也不知道是裴府的谁帮着郁小姐请的医婆?她和裴家的人,可真是结了缘。就这样,大家还一心护着她呢!”

    武小姐明知道顾曦这是想借她的手去查是谁在照顾郁棠,还是忍不住去查了。

    这件事裴家并没有隐瞒,一查一个准。

    武小姐的牙都要咬碎了,觉得她如果想嫁给裴宴,郁棠就是个隐患。不说别的,她们俩都是那种相貌美艳之人,只不过她不笑也带着几分冷傲,郁棠是一笑起来特别地妩媚。一个像牡丹,一个像芍药。

    她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武大老爷,让武大老爷给她拿个主意。

    顾曦知道了医婆是裴宴给郁棠请的,心底里拔凉拔凉的。等知道她中午去拜访徐小姐不成,就是因为徐小姐去了郁棠那里,试了试那医婆的按摩手艺不说,还向杨三太太推荐之事,她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为什么郁棠总是要和她做对?

    她们俩就不能和平共处?

    顾曦仔细地回忆了自己自从认识郁棠后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对不起郁棠的地方,反倒是郁棠,总是在不经意间坏了她的好事。当然,以她的人生阅历来看,她从来不相信有人会“不经意”地坏她的好事。

    一时间,她甚至生出一种和郁棠势不两立的仇恨来。

    她一整个下午都要在法堂安静地听无能大师讲经,心里却想着怎么让郁棠在裴家人面前狠狠地丢个脸才行。至少要让裴家的人知道,郁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郁棠下午却过得很高兴。

    徐小姐被史婆子拖住了,安静了两个时辰,自己居然把给裴宴抄的经书抄完了。

    望着整齐的簪花小楷,她非常地满意,连带着对徐小姐也前所未有地耐心起来,问她:“你明天想做什么?我明天去见了主持大师之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她不知道裴宴出去几天,她想在裴宴回来之前把法事做完了。

    这样,只要裴宴不特意问起,就不会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了。

    徐小姐有点心虚。

    裴宴不过是顺手照顾了下生病的郁棠,郁棠都很感激地给裴宴抄了经书,求菩萨保佑裴宴福禄寿喜。她出京前殷明远悄悄地给了她五千两银票,她都没心没肺地,拿了就走。

    想一想,殷家虽然有钱,可管得也严。五千两银票,是殷明远五年的零花钱了。

    她暗暗擦了擦汗,道:“明天上午我和你一块去找主持师傅,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给殷明远抄的经书抄好了。”

    郁棠并不相信,抿了嘴笑。

    两人又在一起用了晚膳,一起去给裴老安人问安。

    裴老安人拉着两人说起史婆子按摩的事暂且不提。接下来的几天,郁棠和徐小姐形影不离地,一块儿去找了主持大师,一块儿做了场小法事。就是郁文找了个机会来探望郁棠,徐小姐都没有回避,按着通家之好的礼仪给郁文行了大礼,把郁文喜得,私底下直和陈氏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儿。你让阿棠多跟徐小姐学学。”并叮嘱陈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小姐那里,你可得把她当亲侄女看待。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有阿棠的一份就给她送一份去。人家虽然不稀罕,可我们要尽到我们的心意。”

    陈氏听了哭笑不得,把郁文推出了门:“你以为是你脸大啊?人家徐小姐还不是看在阿棠的份上!”

    郁文嘿嘿嘿地笑着走了。

    顾曦倒是想找找郁棠的麻烦,可惜郁棠并不参加法堂那边的活动,弄得顾曦就算想了好几个主意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实施。

    这样过了个四、五天,曲氏兄弟回来了。让阿苕带着,送了封信过来。

    郁棠不好盯着人瞧,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厢房。

    徐小姐拿着信匆匆去了杨三太太那里。

    杨三太太看着信,神色越来越冷峻。

    坐在对面的徐小姐正眼巴巴地望着杨三太太,见状忙问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杨三太太道:“你殷二哥让我们别胡乱猜测,既然到了裴家,就大大方方地和裴家的女眷来住就是了。至于我们担心的事,他都知道了。殷家和裴家也算是世交,有些事已经不能分彼此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说完,她叹了口气,“你殷二哥说,他过几天会想办法去趟杭州城,让我们也去杭州城和他碰面,他有书信让我们带回京城。”

    徐小姐不解,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就和裴家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家里的长辈说过?“

    那是因为你那个时候还没有决定是否嫁到殷家来。

    只是这话杨三太太不好说,只能安抚她道:“我从前也不知道啊!裴家和殷家从前过年的时候都没送过年节礼的。”

    这话她倒没有骗徐小姐。

    裴家和殷家到底是怎样的交情,她也不是很清楚。

    估计这是宗主之间的事。

    殷家这一代的宗主是徐小姐口中的殷二哥殷浩。

    徐小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很好奇裴家和殷家的关系,对见殷浩充满了期待。见到郁棠的时候,她不由怂恿着郁棠和她一块儿去杭州城:“到时候殷二哥也会悄悄地过去,你就不想知道裴遐光在捣什么鬼吗?”

    郁棠觉得这是裴家的隐私,她应该主动规避才是。

    徐小姐则开始耍无赖,拉着她的衣袖不放:“去呗!去呗!杭州城多好玩啊!我还没有去过呢!说不定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有这一次机会去杭州城,你以后也只能去京城的时候才能见到我。我们玩得这么好,没有点值得回忆和留恋的事岂不是遗憾?”

    郁棠有点心动,但她不想再麻烦裴家的人,而且这件事她还得商量陈氏和郁文。

    “让我仔细想想。”郁棠拖延道,“若是能去,我肯定和你们一起去。”

    还可以让她姆妈也跟着去玩一趟。

    欲速则不达。徐小姐没有揪着她立刻就做决定,和她说起曲氏兄弟来:“你推荐的这两个人还挺靠谱的。不过,你了解他们吗?”

    郁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小姐告诉她:“他们俩想随着我去京城,还问殷家要不要人,两人愿意卖身为仆。”

    郁棠非常地的惊讶。

    前世,曲氏兄弟桀骜不驯,很多比他们厉害的帮派人物都没能收服他们。不过,今非昔比,不管是殷家还是徐家,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豪门世家,比裴氏还有名,能投靠这样的家族做世仆,肯定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她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如果你有这个心,恐怕得自己去仔细查查他们的底细。”

    环境变了,人也会跟着变的,她现在不敢担保任何的事,哪怕是前世非常熟悉和了解的人和事。

    徐小姐道:“我们家倒不需要。不过,殷家的人不多。我问问殷二哥再说。”

    殷浩能做治下有个漕运总督衙门,有个两淮盐运使衙门的淮安知府,那就不是个普通人。有他帮着拿主意,肯定更有保障。

    郁棠连连点头。

    要去杭州城的裴宴,望着从京城飞鸽传书过来的纸条,神色晦涩不明。

    彭屿老老实实地呆在都察院没什么动静,倒是因为他的一张纸条,张家去查彭屿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了孙皋的小动作。

    他们一直以为高邮的案子只是为了掩饰三皇子案子的,没想到,孙皋却是真的准备利用高邮的案子制造一场官场地震,把当朝首辅沈大人给拉下马。

第二百五十七章 噩耗

    和裴宴一起去杭州城的还有周子衿。

    周子衿和张家的关系非常不错。

    他的父亲曾经和张英是同科和同僚,后来张英因为废立皇后之事得罪了皇上,是周子衿的父亲帮他多方奔走,才没有被贬到琼州去钓鱼。张英被人诬告没办法自证清白的时候,也是周子衿的父亲出面帮他背了锅,还因此被贬为民,永不录用。可以说,张英有今天,有周子衿父亲的一半功劳。

    好在是周子衿的父亲胸襟豁达,周家又是几代巨富,他无心仕途,被贬官之后不仅没有颓废,反而觉得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他遨游,逍遥自在得很,用了二十年时间走遍了大江南北,不过比张英只大三岁,却像年轻人的身体,如今正指使着几个孙子写游侠传,准备著书立说,做名留青史的鸿儒。

    这也是为什么周子衿和裴宴的关系非常密切的缘故之一。

    他们原本就属于同一方势力。

    裴宴若是有什么事也不会特意瞒着周子衿。

    特别是周子衿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和那王七保也是好友,杭州之行他要跟着来,裴宴肯定不会拒绝。

    周子衿看了纸条上的内容,也不由叹气,道:“他要干什么?人家沈大人每天战战兢兢地和稀泥,就是想平平安安地致仕。我看他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别到时候阴沟里翻船就好。”

    裴宴挑了挑眉。

    当初沈大人能上位,是因为黎训和江华争得太厉害了,惹怒了皇上,皇上干脆让资历最深却能力最弱的沈大人做了首辅。

    也算是一种制衡了。

    周子衿道:“能做首辅的人,谁没有两把刷子?就算是把别人都熬死了升的职,那也是一桩本事啊!别的不说,肯定胸怀若谷,不然怎么能受得了那些闲气?要知道,能受气,还不生气,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这点裴宴同意。

    他想了想,道:“那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好?”

    裴宴不是没有主意,只是这件事涉及到张家,张英是什么态度他们都不知道,他怎么好帮张家做决定?

    周子衿叹道:“怎么也要给沈大人去报个信。说起来,沈大人这个人挺不错的。我从前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曾受过他老人家的庇护。再就高邮的事,原本就是为了掩饰三皇子案,孙皋要是这个时候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他准备怎么收场?他就不怕惹怒了皇上?或者,他还有什么后手?”

    裴宴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有个颇为让人意想不到的主意。他笑道:“要不,我们请了顾朝阳过来?他们师门的事,还是让他们师门自己人解决的好。”

    顾朝阳也是运气不好,偏偏摊上了孙皋这样一个师座。他一直以来都想和孙皋保持距离,可惜都没能成功。

    说不定这一次顾朝阳真能借着高邮的案子抽身。

    周子衿知道裴宴在暗示什么,他咧了嘴笑,朝着裴宴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好!我们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锅丢到顾朝阳身上。让别人以为孙皋他们自己窝里斗。”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裴宴那“神仙”般的操作,忙道,“你给我说实话,你怎么就想到彭屿会盯着师兄的位置。我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要说彭屿盯着别人的位置,我相信。可师兄,是张家的嫡子嫡孙,张世伯如今还龙马精神的,他就不怕张家的人反击?何况前些日子彭屿还曾登门拜访张世伯,想为自己的长子求娶张家的姑娘……”

    如果没有郁棠的那个“梦”,裴宴觉得自己做梦都想不到。

    可这种事他怎么好向周子衿说明。

    他不怕自己被人非议,却不想郁棠被人另眼相看。

    裴宴含含糊糊地道:“我就是觉得彭家的举动有点奇怪,防患于未然而已。也算是阴差阳错,发现了孙皋的举动。”

    周子衿没有多想。

    有时候,有些人的直觉比什么推测、预见都要厉害。

    裴宴又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的直觉肯定比其他人都强。

    周子衿是个“人来疯”,没事都要弄出点事来,难得裴宴算计人,他顿时激动起来,自告奋勇地拍胸道:“我这就给顾朝阳写封信,把他弄来杭州。”

    有周子衿帮忙,事情就更稳妥了。

    裴宴点头,说起王七保的事来:“我看他是为了二皇子而来的。钱倒是小事,主要是想看看江南各大世家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还是应该像恩师说的那样,保持中立。管他谁做皇帝,只要不损害我们的利益就行了。”随后他冲着周子衿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孙皋这个时候跳出来是件好事。顾朝阳不是说他手里有些证据吗?不管是真是假,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推到孙皋的身上去。他这几年蹦得挺让人烦心的。”

    周子衿笑眯眯地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等会儿你去见王七保的时候,我就不跟着去了,你趁机好好地和他谈谈心,看他到底要干什么,我们直接承诺帮他干好了。也免得把他赶到广州去。陶清不是在临安吗?我给顾朝阳写信,你给陶清写信,我负责孙皋,你负责王七保,快点把这件事给了结了。今年张世伯六十五岁寿诞,我爹准备和我一起进京,我还得伺候老爷子进京呢!别弄得我们全陷在这件事里了。”

    张英的寿诞在十二月。

    裴宴和周子袂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各自回屋忙去了。

    谁知道一夜醒来就变了天。

    江西那边八百里加急送信过来,说张绍去九江巡查春耕的时候,不幸落水溺亡。

    裴宴披衣靠坐在床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张绍是张英的长子,是张家的继承人。

    人肯定会有一死。

    但裴宴从来没有想过张绍会这样地去世。

    “张大人真是落水溺亡?”裴宴睁大了眼睛,把信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问拿信进来的裴柒。

    裴柒知道事关重大,神色绷得紧紧的,道:“我仔细问过了,真的是意外。原本没准备走九江那段路的,是张大人临时决定过去的。同时落水的还有张大人的师爷。九江知府都吓傻了,和幕僚商量了一夜,都不知道怎么跟张老大人交待,先给您和江大人写了信……”

    裴宴是关门弟子,像小儿子,最受宠。江华是张英目前仕途走得最好的弟子,像长子。九江知府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当然是希望这两个人能出面帮他担担子。

    裴宴又把那封信读了一遍,脑子里“嗡”的一声才炸开。

    郁小姐之前说的有关江西巡抚的话,现在全都有可能对上了。

    若是平时,彭屿肯定不敢挖张家的墙角。可现在,张绍突然去世,江西巡抚的位置空了出来,大家肯定是群起而攻之,想方设法地要得到这个位置。

    如果没有郁小姐的示警,恩师老年丧子,他们这些做师兄或是师弟的,肯定忙着去安慰活着的,忙着给张绍送葬,忙着安排张绍的身后事,哪里有精力去管谁接手了江西巡抚。

    而且在张家人眼中也好,在他眼中也好,江西巡抚固然重要,还没有重要到非要安排自己人的地步。

    仕途谲诡,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员,谁做什么位置,也有运气在里面。

    但照着郁小姐说的,因为彭屿做了江西巡抚,李家和李家姻亲林家都在江西买了田庄,跟着裴家做起了粮食生意。

    这等同于裴家开山,他们跟着收粮。

    如果两家关系好也就罢了,在李家一直都想取裴家而代之的情况下,裴家还带着他们家发财,裴宴自认自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和胸襟。

    他突然有点理解郁棠为何盯着李家不放手的心情了。

    裴宴趿着鞋在内室来回地走着。

    不能让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难怪郁棠的梦里李端能重振家业,彭家成为了福建第一大世家。

    彭屿做了江西巡抚,就有资格角逐六部侍郎,就有可能拜相入阁。

    江南的资源只有这么多,彭家占得多了,他们就会占得少。

    还有市舶司。

    彭家就有可能影响到最终撤销哪个市舶司。

    若是保留了泉州的那个市舶司,他们现在做的事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裴宴叫了小厮服侍自己穿衣服,把手中的信交给了裴柒:“给周状元看。让他到我这边来用早膳。”

    裴柒一溜烟地跑了。

    裴宴抬头,看见房间蓝绿色大梁上用金粉勾勒的文珠兰和地涌金莲。

    他走到梁下。

    难道真的是菩萨保佑?!

    他们家请了高僧到昭明寺讲经,然后郁小姐就做了那个梦。

    菩萨这是在借郁小姐之口暗示他未来的事吗?

    也就是说,二皇子才是真命天子。

    他仔细地回忆着郁棠告诉他的那些话。

    裴宴突然感觉到心慌气短。

    按郁小姐的说法,彭十一要杀她!

    念头一闪而过,他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

    “阿柒,阿柒!”裴宴大声叫着裴柒的名字。

    赵振快步走了进来,道:“阿柒去了周状元那里。您有什么吩咐,我能办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提前

    赵振和裴柒都是跟着赵振父亲学的武艺,单凭武艺,赵振当然胜过裴柒,可这不是仅凭武力就能解决的事啊!

    彭十一和郁小姐若不是讲经会,永远都不可能认识。而彭十一也只有在讲经会期间才有可能接触到郁小姐。

    那,郁小姐这个时候岂不是最危险的时候。

    而他嘴里说着相信郁小姐,实际上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否则根本不会不把郁小姐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现在郁小姐因为他的缘故,此时正置身于危险之中!

    裴宴一想到了郁棠现在的处境,马上就觉得心里发慌,手心里直冒汗。

    不行!

    他得想办法把彭十一和郁小姐隔得远远地才行。

    且彭家有权有势,行事又不是很讲究的人家,若真的有心算计郁小姐,郁小姐哪里有自保的能力……最好的办法,还是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

    裴宴又开始在屋里来回地踱步,并对赵振道:“你去把裴柒叫回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让他马上去办。”

    赵振摸了摸头。

    裴宴是个非常果敢的人,说出去的话那可是有一句算一句的,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地反复。

    三老爷这是怎么了?

    他不解,但还是恭顺地去找裴柒。

    周子衿看到裴柒送过来的信吓了一身的冷汗,,顾不得换件衣服,紧紧地捏着那封信,趿着鞋就往裴宴那里赶。

    两拨人在半路上相遇,周子衿没等赵振说话就已强势地吩咐他:“你立刻去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京城去!”

    张家出了这样的大事,肯定乱成了一锅粥,他得帮着去搭把手,如果有必要,他去江西迎了张绍的棺椁回京。

    张绍的长子今年才七岁,还是个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呢!

    念头在周子衿的脑海里闪过,他的眼角就湿润了。

    等他见到裴宴的时候,立刻直言不讳地道:“遐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打听彭屿,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说什么?还有张老大人那里,你要和我一起去趟京城吗?”

    裴宴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曾暗暗发誓,此生都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他垂了眼睑。

    周子衿明白过来。

    他苦笑道:“让你回去的确是为难你。不过张老大人最喜欢你,你给张老大人写封信吧,我进京的时候带过去。”

    裴宴徐徐地点了点头,吩咐赵振去跟舒青说一声,让他代替自己跟着周子衿一起进京去慰问张老大人,留在那里搭把手,等到张绍的五七过了再回来。

    赵振应声而去,还没有走出房门,又被裴宴叫了回来,他犹豫了半晌,道:“你也跟着舒青一起去京城好了,帮我探探李端的消息。”

    李家的官司还没有结束,他和弟弟李竣还留在京中为李意打点。

    裴宴心中很是不安。

    郁棠在梦中是因为彭十一和李端发生了争执,这才起心杀人的,那李端肯定也在场。

    他需要确定李端现在在哪里才行!

    裴宴吩咐裴柒:“你回趟昭明寺,看看彭十一在干什么,然后想办法把郁小姐带到杭州城来。”

    这样一来,裴宴身边就没有人了。

    舒青等人俱是愕然。

    周子衿则面色微愠地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请了郁小姐过来。”

    这话就说得有点严重了。

    轻则影响郁小姐的声誉,重则会让人觉得他和郁小姐之间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裴宴的脸色很不好看,道:“周兄,麻烦你说话注意一点。我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吗?我不仅觉得彭屿那边不妥当,而且还觉得郁小姐会有危险。我没办法向你解释为何如此,但彭屿那边的事很快就能验证了,我现在很担心郁小姐。”

    周子衿没有怀疑裴宴。

    如果裴宴早知道张绍会出事,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张绍的。

    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该认错的时候也不念糊。

    裴宴觉得自己现在一边是郁棠,一边是张府,两边都让他心焦,他平生第一次生出力不从心之感来。

    “周兄要带些什么进京吗?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他只想早点解决了张府的事,再一心一意地去解决郁小姐的危机。

    周子衿摇头,道:“缺什么去了京城再添置好了。你这边备好了马车,我就准备启程了。”

    裴宴颔首,让赵振走时去佟二掌柜那里拿一万两银票给周子衿,道:“京城那边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多带点银子总归是没有错。”

    周子衿相信裴宴,他恨上了彭家,觉得彭家这是欺负张家没人,在落井下石,。他冷哼道:“遐光,一事不烦二主。我先从你这儿拿五万两银子。江西巡抚这个位置,绝不能给了彭家。”

    这正和裴宴之意。

    他让赵振去拿银票,低声和周子衿道:“为着张师兄,我在江西买了个田庄。张师兄的意思,是让到时候拿粮食去换盐引。我在那边丢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想被别人捡了便宜。”

    周子衿正常起来的时候比谁都能干,要不然他也没这资本到处嘴炮了。

    他眯了眯眼睛,根本不相信张绍是失足落水,阴恻恻地道:“你放心,江西巡抚不管谁来坐,也轮不到彭家的人或是孙皋的人。”

    周子衿办事,裴宴还是放心的。

    他道:“顾朝阳那边,就看我的了。”

    周子衿“嗯”了一声,拿了银票,和赵振走了。

    裴柒那边,听了裴宴的吩咐,急急去了昭明寺。

    顾朝阳等人正在接待魏三福,裴柒就先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看了信很是诧异,半晌都没有说话。还是裴柒因为要去给顾朝阳送信,朝着青沅直使眼色,青沅没有办法,大着胆子上前,笑着问郁棠“三老爷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郁棠才“啊”了一声收了信,心不在焉地道:“也没什么。三老爷让我去杭州城,这边讲经会还没有结束,我还得跟我姆妈说一声……”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愁。

    裴宴说担心她的安危,让她到杭州城去。

    她相信裴宴不会无的放矢,可她怎么跟父亲姆妈说?

    正愁着,她突然想到了徐小姐。

    或许,和徐小姐一道去?

    她问裴柒:“三老爷说了让我什么时候去吗?”

    裴柒忙道:“让您越快越好。”

    郁棠又问:“三老爷可曾有其它的吩咐?”

    裴柒道:“让我去看看彭十一爷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若是彭十一爷还在临安,就打发他回去。”

    裴宴这是证实了她的“梦”吗?

    所以担心她的安危,要她去他身边呆着吗?

    郁棠抿了抿嘴。

    只有她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想要避开李端的方法太多了。她更关心的是彭家做了什么手脚,让裴宴觉得她此时的处境很危险。

    她好不容易两世为人,很珍惜自己的机会。

    郁棠想了想,决定去找徐小姐,问她什么时候去杭州城,“我也好些日子没去了,想和你们一起去。”

    徐小姐喜出望外,道:“你能去杭州城了?那你想不想早点过去?这边的讲经会又没有什么看头,宋家的那位六小姐还天天在眼前晃悠,让人一想就觉得烦心。我这就去跟三太太说去,我们早点去杭州城。”

    郁棠答应了,求徐小姐道:“若是我姆妈问起,你就说是你邀我去的。”

    徐小姐做这种事轻车熟路,她笑盈盈地朝郁棠点头,拍着胸道“看我的”。

    郁棠这才去禀了父母。

    郁文觉得这没什么,陈氏却觉得有些不凑巧。

    这次吴家和卫家受了郁家的恩惠,对郁家更加热情了。陈氏就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女儿找门合适的婚事,她还想等着郁棠好了带她到处走走。这要是去了杭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最终陈氏还是没有别得过郁文。郁文大手一挥,给了郁棠五十两银子。

    陈氏哭笑不得。

    那边徐小姐和三太太吵着要和郁棠一起去杭州城逛逛:“这边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好买的,裴家大太太天天和你谈心,我看着都烦了。正好裴遐光也在杭州,殷二哥到了杭州,肯定是要去见裴遐光。裴遐光这个家伙走到哪时都不让自己吃亏,我们可以跟殷二哥去蹭他家的饭。”

    杨三太太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决定和郁棠一起下山。

    郁棠去向裴老安人辞行。

    裴老安人奇道:“没说让你去有什么事吗?“

    郁棠估计是裴宴觉得昭明寺人多口杂,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想把人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她耳朵发烧,觉得不好向裴老安人解释,只好道:“只说是急事,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那你快去!”裴老安人估摸着这个时候裴宴应该已经去拜访过王七保了,说不定叫了郁棠过去真的有什么事也不一定。

    杨三太太烦裴大太太,听了徐小姐的话,决定提前离开临安。

    徐小姐和杨三太太也跟着来向裴老安人辞行。

    裴老安人很想留杨三太太在临安玩几天,杨三太太却借口去杭州城还有事要办,这次就不在临安多留了。

    她催着郁棠快去,让二太太亲送了她和徐小姐、杨三太太坐车。

    不过半个时辰,法堂的东殿的女眷就都知道了,说是裴宴在杭州城有事,喊了郁棠去帮忙。

    武小姐非常不高兴地和顾曦私语:“她能帮什么忙?陪王七保喝个酒?还是拨弦唱曲?”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私宅

    武小姐松了一口气,悄声对顾曦道:“她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不怕得罪了裴家的人,回头徐小姐又回了京城,两头不着实?”

    顾曦看了武小姐一眼,没有吭声,心里却把武小姐骂了个狗血淋头。

    裴宴也在杭州城,谁知道郁棠是陪徐小姐和杨三太太去的,还是去“偶遇”裴宴的?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个郁棠,上窜下跳地,也挺厉害的。

    她这是想嫁到裴家来吧?

    不过,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妻和妾那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只盼着到时候她别哭就是了。

    顾曦心里腹诽着,郁棠和徐小姐、杨三太太由裴柒护送着,已经回到了临安城。

    郁棠想着约了徐小姐和杨三太太到家里去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坐船去杭州城。

    陪他们下山的胡兴忙笑眯眯地上前给郁棠行了个礼,道:“小姐不必如此麻烦。船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苕溪码头。这个时候上船,睡一夜,明天清早就到杭州城了,一点也不耽搁。”

    这才是豪门大户正确的出行模式。

    郁棠脸微红。

    徐小姐给她解围,笑道:“知道你是想请我们去家里做客,只是我怕殷二哥已经在杭州城等着我们了。这次就算了,等我们下次来临安,一定要叨扰你几天,你到时候别烦我们就是了。”

    郁棠连声说着“不敢”,过家门而不入,随着裴府的骡车到了码头,裴家的小厮们一拥而上,帮着她们搬卸箱笼,郁棠则由青沅搀着进了船舱。

    裴家派出的是一艘有七个船舱的船,在临安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船了,但郁棠去过杭州城,在那边看到过比这更大的船,也就没有东张西望,直接去了安排给她的船舱。

    青萍和青莲给郁棠打了水进来,双桃伸手去接,却被青萍避开,笑道:“双桃姐姐也下去歇了吧,这里我和青莲先服侍着,晚上双桃姐姐再陪着小姐好了。”

    七个船舱都是套间,有一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一个储物间。小房间是郁棠的房间,大房间则是会客间,守值的丫鬟住在小房间的床榻上或是会客间的罗汉床上,平时则在二层的船舱里休憩。

    双桃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都没做什么事,笑道:“要不我来服侍小姐,你们谁先去歇了?”

    青萍就笑道:“双桃姐姐是小姐身边的人,小姐第一次在船上过夜,身边有个相熟的更好。”

    双桃汗颜。

    郁家没有这么多讲究,郁棠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照顾。

    但她觉得青萍说的有道理,没有客气,对青萍和青莲道了声“那就辛苦你们了”,就下去歇了。

    青萍和青莲服侍郁棠更了衣,青沅就进来禀道:“晚上做了八宝鸭、清蒸鱼,瑶柱汤,炒了两个时蔬,一个甜品,晚上的宵夜是小馄饨,小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是各自在屋里用膳还是和徐小姐、杨三太太一起。”

    大家赶路都有些累了,郁棠笑道:“我准备在自己房里用晚膳,你看徐小姐和杨三太太的意思,再做安排好了。”

    她发现青沅非常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她只要告诉青沅自己要做什么,青沅都能把细节做好。就像这次,她说想在自己屋里用晚膳,青沅就会客气又不失礼地把她的意思传递给徐小姐和杨三太太,让她们觉得大家各自在各自的房间里用膳才是最好的。

    这样的才能就是一些当家主母也未必有青沅厉害。

    可见厉害的人才都去了像裴府这样的大家大族。

    当然,培养出这样一个大丫鬟,也是很花心血的。

    青沅笑着应声而去。

    郁棠晚上没有再用宵夜,躺在摇遥晃晃的船舱里,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杭州城。

    来接她们的是佟二掌柜。

    郁棠立刻上前和佟二掌柜打招呼。

    佟二掌柜看到她也很亲切,笑着夸她“长大了”,越来越像郁文了。

    郁棠道了谢。

    佟二掌柜去给徐小姐和杨三太太问了好,带着他们往梅家桥去。

    郁棠悄声问青沅:“为何要住在梅家桥?”

    裴家在杭州也有自己的宅子,梅家桥的宅子是裴宴的私宅。

    青沅也不知道,道:“等我见到裴柒问问他。不过,梅家桥那边的宅子景致很好,种了很多梅树,钱老太爷在的时候,常在那里招待京城来的大官,还被京城那边的人评为江南十大宅院。后来钱老太爷驾鹤仙去,梅家桥那边的宅子也空了出来,好多年都没有招待过客人了。小姐这次能去,正好可以去瞧瞧,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郁棠连连点头。

    青沅就告诉她:“三老爷在梅家桥这边的宅子以花木扶疏出名,清波门那边的宅子,则以湖光夜景出名,凤凰山那边的别院,山色翠叠最好看了。不像裴家在杭州城的老宅,就在小河御街,出行虽然方便,但没有什么特色。“

    郁棠有些奇怪。

    裴宴不是不喜欢花草的吗?

    难道因为她们是女眷,所以才会把她们安排在梅家桥住?

    可到了梅家桥,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那座占了半条街的宅子,就看见了裴宴。

    他站在宅子的大门口,穿了件月白色杭绸竹叶暗纹的直裰,缀了天青碧色的荷包,眉目英挺,身姿笔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美好得如一幅画。

    他这是……在这里等她吗……

    郁棠心中发热,感觉脸上也火辣辣地。

    裴柒忙朝裴宴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宴就走了过来,朝着刚下马车的杨三太太行了个礼,道:“没想到这么巧。我正要去见王公公,只能等我从王公公那里回来,再给您洗尘了。”说完,这才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尴尬得都想钻到地缝里去了,想着还好自己两世为人,不然自家肯定会把持不住表露出真实的想法来。

    她低下了头。

    杨三太太带着徐小姐给裴宴行了个福礼。

    郁棠也跟着行了个礼。

    杨三太太这才笑盈盈地道:“我原说就在杭州城里找家客栈歇下,老安人不答应,却之不恭,打扰您了!”

    “您客气了。”裴宴和杨三太太、徐小姐、郁棠寒暄了几句“安心住下”之类的话,说和王七保约的时候快到了,坐上马车走了。

    徐小姐立刻活泼了不少,挽了郁棠的胳膊,道:“我们住一块儿好了。这宅子一看就很大,若是住的太远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到了陌生的地方,当然是有做伴的更好。

    她笑着应了。

    佟二掌柜带着她们去了待客的跨院。

    郁棠准备和徐小姐住一块儿,谁知道佟二掌柜却说这边早给郁棠安排好住处了。虽说就在徐小姐住的院子的隔壁,但却是个五阔正房的院子,她觉得有些空旷。

    青沅却觉得正好,还指了东、西两边三间的厢房道:“这边做了书房,那边给双桃姐姐和当值的住着,您有些东西还得放在后面的倒座呢,我瞧着还有点小。”

    郁棠哭笑不得,道:“我们只是临时住几天。”

    青沅道:“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啊!”

    郁棠无语。

    她并没有觉得委屈。

    不过,既然大家都已经安排好了,她再去换地方,青沅她们还得给她重新收拾院子,更麻烦。

    郁棠也就随遇而安地住了下来。

    中午,她和徐小姐、杨三太太一起用的午膳。

    午膳过后,杨三太太去午休了,徐小姐精力旺盛地拉着郁棠要逛逛宅子。

    郁棠也想看看,就由青萍和青莲陪着,沿着宅子里的游廊慢慢地走着。

    徐小姐仰头看了看游廊顶上画的宝莲灯等图画,笑着对郁棠道:“我们北边的宅子,都修这样的游廊,画这样蓝绿色的图画,没想到在这边的宅子也能遇到。这游廊肯定是仿着北边的宅子建的。”

    青萍听了就笑着道:“徐小姐真厉害。这宅子里的游廊全是后来加上去的。听说是有年杭州下大雨,下了两个月都没有停,钱老太爷觉得不方便,就加盖了这些游廊。沿着这些游廊,能把宅子逛个七七八八的呢!”

    徐小姐笑盈盈地颔首,问青萍知不知道梅林怎么走。

    可见她也听说过这幢宅子。

    青萍就陪着她们去看梅林。

    梅林有十来亩,因过了梅花盛开的季节,梅树都光秃秃的,就没那么好看了。可旁边的小桥流水,暖亭竹林,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

    徐小姐道:“还是游廊两旁的景致好看,花开得一墙一墙的,树长得一片一片的,阔朗疏旷不说,还很大气,不像普通的园林,很精致,到处是太湖石,雅是雅,看多了却觉得有点逼仄。”

    郁棠莞尔。

    两个人逛了半个时辰的宅子,这游廊却好像望不到头似的,不知道蜿蜒到了哪里。就是徐小姐,都有点迷路,问青萍:“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青萍笑道:“不记得也不要紧,喊个当值的丫鬟就行了。”

    可她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几个丫鬟。

    徐小姐就撇着嘴对郁棠道:“我说宅子大了不好吧?像我们家,出门就能见到家中的兄弟姐妹,热热闹闹地,多好。”

    那也是因为裴家的人丁不旺吧?

    如果裴宴有七、八个兄弟的,还愁宅子太空吗?

    郁棠胡思乱想着,找了个路过的丫鬟带路,回了她们住的院子。

第二百六十章 听懂

    郁棠和徐小姐在院子门口分的手,走进院子就看见青沅面沉如水地站在正房的屋檐下,正和一个小厮模样的男童说着什么。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听到青沅在问那童子:“这么说来,周状元昨天早上就赶去了京城?”

    那童子看上去和阿茗差不多大小,模样儿却清瘦,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道:“不仅周状元去了京城,就是舒先生和赵大哥,也一并去了京城,就是柒哥,据说过两天也要赶去京城。三老爷身边都没什么人可用了,所以才把佟二掌柜叫过来了。若是顾大人住进来,谁去那边伺候好?佟二掌柜的说,还请青沅姐姐拿个主意。”

    青沅皱了皱眉,猛地转头看见了郁棠,忙换了个笑脸,恭敬地给郁棠行了个礼,道:“小姐回来了!府里的风景还能入您的眼吗?我今天有点忙,等闲下来,我再带小姐四处走走,有很多地方都很有趣的。”

    郁棠笑着点了点头。

    那童子恭敬地给她行礼,自称“阿茶”,是裴宴的书童之一。

    郁棠听这阿茶的名字就猜到了。

    她问青沅:“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青沅笑道:“小姐就不用操心这些了,我不行,还有佟二掌柜呢,若是佟二掌柜也不行,还有三老爷呢,您就好好在这边玩几天,然后随着我们一起回临安好了。”

    郁棠不好自作多情,以为这个“我们”也包括裴宴。

    她道:“周状元因为什么事去了京城?怎么舒先生他们也跟着去了。”

    青沅道:“这个得问三老爷,我也不知道。”

    郁棠笑了笑,转身回了屋。

    到了下午,她听说顾朝阳也住了进来。

    也就是说,她们走后,顾朝阳也紧跟着来了杭州城。

    她对顾朝阳的感觉有点复杂,既不喜欢他是顾曦的哥哥,又有点羡慕他对顾曦的好。

    郁棠问青萍:“知道顾大人来杭州城做什么吗?“

    青萍笑道:“要不要我帮小姐打听打听?”

    郁棠还真想知道。

    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很多人都还不知道。

    郁棠赏了青萍几块碎银子,对她道:“给你打发人的。”

    这就是让她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的意思。

    青萍不好拒绝,先去找了青沅:“姐姐,您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青沅叹气,道:“若是舒先生在就好了。”

    舒先生在,她们有拿不定主意的事问了舒先生,三老爷通常都会认帐。

    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沅道:“你先拿着。三老爷晚上就回来了,说不定不用你问,三老爷就主动告诉了郁小姐。你拿这银子买些郁小姐喜欢的点心水果送给她好了。”

    也只能如此。

    青萍好不容易拖到黄昏,裴宴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先去了书房,和裴柒说了好一会儿话,裴柒就离开了杭州城。随后佟二掌柜从铺子里调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伙计过来,裴宴把人都丢给了从临安城赶过来的四管事,没有用晚膳,就去了郁棠那里。

    徐小姐和杨三太太不知道在做什么,徐小姐回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她不好意思去打扰,原本想先看几本闲书,然后再看看徐小姐在干什么,过去拜访一番,商量接下来的行程。谁知道她歪在大迎枕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她很少睡得这样沉。特别是重生之后,心里藏着很多事,有时候半夜突然醒过来,就睡不着了。知道前世杀她的人是彭十一之后,她就更睡不着了。闭上眼睛,总是不自觉地会想前世发生的那些事,一个细节一个细节,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琢磨,希望能从中琢磨出些什么对今生,主要是对裴宴,对裴家有用的东西来。

    因而当她看见照进窗棂的霞光时,吓了一大跳,连声喊着双桃。

    进来的是青萍,她笑着问郁棠:“双桃姐姐晚上当值。要我现在就去叫她过来吗?”

    “不用了!”郁棠见青天白日的,身边服侍的还是裴家的人,自己还在今生,整个人都忪懈下来,笑着道,“徐小姐来找过我吗?”

    “没有!”青萍答着,正要服侍郁棠更衣,裴宴来了。

    众人俱是一惊,郁棠甚至失声道:“三老爷来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回的府?”

    青萍答不上来。

    裴宴已经在厅堂坐下。

    郁棠不好继续呆在内室,匆匆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厅堂。

    裴宴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见了郁棠也没等她行礼,就指了旁边的太师椅,道:“坐下来说话吧!”

    郁棠曲膝应“是”,坐了下来,青萍和青莲给他们上了茶点。

    裴宴就道:“你这段时间就先跟在我身边,彭十一自我来了杭州城之后,他也下了山。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等我找到了彭十一,再送你回郁家好了。”

    郁棠先是懵了一会,然后才明白裴宴是说她有危险,在危险没有解除之前,裴宴让她呆在他的身边。

    也就是说,裴宴相信她的“梦”是真的啦!

    肯定是她告诉裴宴的事有些被证实了。

    可是什么事被证实了呢?

    郁棠想不出来。但她觉得,这件事肯定与周状元和舒先生他们去京城有关系。

    可让她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她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呢?

    她小心翼翼地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裴宴见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意图,非常满意,道:“我会尽快找到彭十一的。”话说到这里,他想到了彭屿的事,想到这件事与小姑娘也是息息相关的,有些事应该瞒着她,有些事瞒着她却会让她放松警惕,生出意外。

    他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恩师的长子张绍张大人,就是在江西做巡抚的张大人,突然失足溺亡。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与彭家有没有关系,但周状元已经赶去了京城。李端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动静,我怕彭家为了利益,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还是小心点好。”

    郁小姐是女孩子,一点点闪失,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裴宴念头闪过就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郁棠心里的小人儿忍不住跳了跳。

    裴宴相信了她的话。

    裴家就可以走得更轻松些了吧?

    彭家也就别想那么容易就成为了福建第一家。

    郁棠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起身向裴宴道谢,又问起张家的情形:“您不赶去京城吗?张家会不会对您心生罅隙?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裴宴嘴角抽了抽。

    这小姑娘,还提点起他来了。

    他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这不是瞎操心吗?

    裴宴不以为然,嘴却先随心动,赶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道:“恩师知道我的事,何况我还拿了五万两银票让周状元带去京城。”

    这就好!

    郁棠连连点头。

    裴宴则心生郁闷。

    他有必要告诉她这些事吗?

    应该有必要吧?

    郁小姐可是个活泼爱动的,她要是心生疑窦,肯定会想尽办法也要弄明白的,与其让她不知道险恶地到处乱窜,还不如将事情全都告诉她,让她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别给他惹麻烦。

    他应该告诉小姑娘的。

    裴宴在心里道,更加坚定了和郁棠坦诚的决心。

    他索性道:“我把顾朝阳也叫来杭州城了,原本是想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可他坚持要住进来,我觉得让他住进来也好,早点把江南的事解决了,也好腾出手来一心去解决京城的事。张师兄是长子,他突然去世,又正值壮年,大家措手不及,有很多事就要重新布局,不管是张家还是那些官员,都要乱一阵子。那边的事比这边的事更重要。”

    裴宴说到这里,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睁着一双能倒映出他身影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表情显得有点傻呼呼的,让他有些不敢确定她是否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由问了一句:“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听懂了。”郁棠忙道:“你是说京城大乱,彭家会趁着这个机会做手脚,把彭家的那个七爷弄去当江西巡抚,这样你们家在江西买的田庄就得归彭家的人管着了。你就拿了五万两银子给周状元,让他去打点,把彭家的事给搅和了。是这样的吗?”

    最后一句,她问得有点忐忑,好像怕自己说错了似的。

    裴宴有点小惊喜。

    他没想到郁棠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小姑娘,的确很聪明。

    他觉得他应该鼓励一下小姑娘。

    “不错!”裴宴道,“脑子转得挺快的。”

    郁棠暗暗长吁口气。

    简直像读书的时候被先生检查功课。

    好歹是通过了。

    心弦绷得有点紧,人就有点累。

    她问裴宴:“您用过晚膳了吗?时候不早了,您要不要在这边用晚膳?”

    在她看来,顾昶来了,裴宴肯定要给他接风洗尘,肯定不会在她这里用晚膳,何况男女有别,两人该说的都说了,裴宴闻音知雅,肯定会识趣地离开吧。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裴宴居然想了想,“嗯”了一声,越俎代庖地吩咐青沅:“是时候不早了,摆饭吧!我等会儿还要去见顾朝阳。魏三福去了临安,我寻思着他还得再晚两天才能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发的魏三福。”

    但愿他二哥能接得住魏三福的招。

第二百六十一章 晚膳

    裴宴的话音一落,大家都被惊得呆住了。

    特别是青沅。

    她从小服侍裴宴,裴宴日常生活中有多挑剔,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别说是吃饭了,就是喝茶,等闲人家他也不会端杯的。

    三老爷要留在这里用晚膳,她得赶紧把菜品确定下来,还有餐具器皿,帕子茶茗……也都要换上三老爷惯用的……这边刚收拾完,郁小姐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大部分还是房里原来的陈设和器具。她原本想去找府上的管事拿个册子,问问郁小姐都喜欢怎样的陈设,她也好去管事那里领点东西来陈设装饰郁小姐住的房间。但现在人手不足,很多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她一个下午只来得及把郁棠的一些喜好交待下去,领了郁棠屋里的茶叶点心等,还没来得及和郁棠商量布置房间的事,三老爷肯定很不满意。

    她要不要赶着先把厅堂布置了?

    青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有点不知道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了。

    还好郁棠很快回过神来。

    裴宴居然要留在她这里用晚膳。

    她还从来没有单独和裴宴一起用过晚膳呢!

    他难道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跟她说?

    郁棠偷偷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金刀大马地坐在那里,一副等着吃饭的样子,显然对自己刚才丢下的惊雷没有半点的察觉。

    郁棠不由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能再自做多情了。

    裴宴对她,如同亲近一点的乡亲,堂堂正正地,反倒是她,生出许多的漪涟,还因此误会过裴宴。

    郁棠脸色有点红,忙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在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气,如对待自家兄长般敬重而又不失亲昵地道:“您说顾大人也要在这里落脚,您不用给他洗尘吗?”

    至于为什么对待裴宴像兄长而不是父亲,她下意识地没有多想。

    裴宴闻言皱了皱眉,不悦地道:“我怕和他一起吃不下饭,准备吃了饭再去见他。”

    顾昶住的是他裴宴的私宅,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出去,他想让顾昶知道顾昶才会知道,他不想顾昶知道,顾昶就永远不会知道。顾昶居然要住到他的宅第来,也不知道是自大呢?还是自信?

    裴宴毫不掩饰对顾昶的不屑,道:“他这个人,太过钻营,不是件好事。”

    郁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知道顾昶是怎样的人,可人有千万面,她欣赏的是顾昶对顾曦的一面。可裴宴,是典型的读书人,自傲也自尊,怎么会突然在顾昶的背后说起顾昶来?

    可郁棠又隐约感觉到这时候的裴宴对她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从前裴宴的行事作派都规规矩矩地遵守着士子的规范,如同戴了一张面具,让人轻易看不出他的喜怒。那这个时候的裴宴,就像摘了面具,露出自己真实的五官,也就让人能轻易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守着君子之方的裴宴固然让人信赖,可这样有自己的脾气,甚至是缺点的裴宴,却让郁棠感觉更亲近,更真实,更喜欢,更安全,更踏实。

    就像她……好像这样就能看见他的内心似的。

    郁棠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附和着他道:“那您就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再去见那顾大人。”

    裴宴“嗯”了一声,对郁棠全然信任地站在他这边,支持着他的做法非常地满意,然后更直白地道:“我还要在杭州城待个十天半月的,我看徐小姐不是个安分的主。她要是约你去逛街,你若是推脱不了,一定要记得跟四管说一声,他会安排护卫陪着你们的。若是遇到什么需要买的东西又一时手头不便,就直接让铺子里的人把东西送到这边宅第来,四管事会付帐的。”

    郁棠忙道:“来的时候我阿爹给了我银子的。”

    裴宴就撇了她一眼,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有一次徐小姐上街买东西,徐家的管事临时在银楼兑了一百两金子给她付帐。你既然和她一道,难道准备她买东西时你在旁边看着不成?”

    他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郁棠听了心里发颤,道:“一、一百两金子?那徐小姐都买了些什么?”

    “谁知道她买了些什么?”裴宴不以为然地道,“她每月花费不菲,就是殷明远有时候也愁家里没有余粮。”

    郁棠目瞪口呆,道:“那,那徐小姐为什么不少买点?”

    “大概殷明远不好意思让她少买点吧?”裴宴道,“徐小姐是他老婆,他要是连老婆都养不起,娶人家做什么?”

    郁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她想到自己喜滋滋地藏在梳妆盒里的那五十两银票,老老实实地道:“那,我还是呆在屋里好了!也免得再遇到彭十一。”

    裴宴怒其不争,不悦地道:“你怕什么,我又没有要你还银子。徐家再有钱,也没有我们裴家有钱,徐小姐买得起的,你也买得起。”

    这又不一样!

    她毕竟不是裴家的人,凭什么要裴家给她付银子?

    郁棠知道裴宴不喜欢别人顶撞他,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惹了裴宴不高兴,表面上笑着应了,心里却打定主意,就算她和徐小姐去逛街,她也不会买自己买不起的东西。

    各人的环境有好有坏,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裴宴面色微霁,寻思着要不要给点体己银子给郁棠,青沅领着几个小厮、丫鬟和婆子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曲膝给裴宴行了礼,问他们把晚膳摆在哪里。

    “就在厅堂好了。”裴宴道,“这边亮堂些。”

    青沅领了人摆膳。

    郁棠见热菜里有一小碟子酒糟鱼,一小碟子红烧肉,想着裴宴还在孝期,青沅做为裴宴屋里的大丫鬟,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她知道这多半是给她准备的,不禁抬头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解地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郁棠忙道,安安静静地和裴宴用着晚膳,却没有吃那酒糟鱼和红烧肉。

    青沅领着丫鬟婆子收拾好了桌子,给他们上了茶。

    郁棠以为他会去见顾昶,谁知道他居然把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下去,和她说起她的那个“梦”来:“我把你的话想了又想,彭十一说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李端那样地护着她?彭十一怎么又拿了那女子做投名状?难道是李端以后的妾室?可我听那话里的意思,这女子和顾昶还有些关系?难道李端去了京城,为了他父亲的事奔走,纳了谁家的庶女不成?那李端又娶了谁为妻呢?”

    他摸着下巴想着。

    郁棠却被惊了一身的汗。

    她就知道裴宴很聪明,还好她早说了这是个梦,梦醒后记错了,或者是记得不清楚了是常有的事,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给裴宴一个交待。

    郁棠勉强道:“我也不清楚,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然后她转移了话题,问起裴宴为何选了这宅子落脚:“您不是不喜欢花吗?”

    “还好!”裴宴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似的,道,“我是因为还在孝期,觉得家里开了一堆的花,不太好,倒不是不喜欢花。选这里落脚,是因为王七保喜欢,我准备过几天在这里请他吃个饭。”

    当然,这得顾昶下定决心要扳倒他的那个恩师之后。

    郁棠道:“这里的蔷薇开得很好,还有紫藤,我还和徐小姐约了明天一起去蔷薇花墙那边喝茶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蔷薇花墙在哪里。不过,家里有个曲水流觞,你们倒可以带了丫鬟过去玩玩。”裴宴道,“你要是觉得不好玩,明天让佟二掌柜的给你们请个说书的女先生来家里。”

    郁棠觉得这个比较有趣。

    裴宴能看出来,小丫头比较喜欢热闹。

    他想了想,索性给她拿了主意:“那就明天找个说书的女先生进府。你明天问问徐小姐和杨三太太都喜欢听些什么戏,过两天再请几个伶人进府来唱堂会好了。”

    “不用,不用。”郁棠想到裴宴还没有出孝,笑道,“我听徐小姐说,殷知府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也想趁着这几天做几个五毒香囊,端午节的时候好送人。”她还问裴宴:“您喜欢什么样的香味?我到时候也给您做几个!”

    不管什么样的香味裴宴都不喜欢,但他也不想驳了郁棠的好意,他决定若是郁棠真的送了香囊给他,就挂在他书房外的湘妃竹上,好歹可以除除蚊虫。

    郁棠就问起端午节的事来:“我们临安今年还赛龙舟吗?之前听我阿爹说,端午节过后,江老爷的船就应该回来了,也不知道这次的生意如何?这次千万得赚钱才好!不然我阿爹肯定觉得对不起吴老爷。”

    裴宴觉得郁文的做法不妥,道:“吴老爷是和你们家合伙做生意,又不是借钱给你们家!做生意就会有亏有赚,他若是连这都想不通,两家趁早不要来往好了。”

    非常冷酷的样子。

    郁棠就想起了自己剽窃前世裴宴种的那些沙棘果。

    她耳朵火辣辣地,低声道:“您觉得我们家的那些沙棘果还有救吗?”

    裴宴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做成蜜饯卖?!”

    语气不是怎么肯定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吆喝

    郁棠睁大了眼睛。

    不是吧?

    前世,裴府买了她们家的山林,然后改种沙棘果,加工成蜜饯,赚到了钱,不是因为他觉得种沙棘果做蜜饯能赚钱吗?

    怎么今生他却不敢肯定了呢?

    前世和今生有什么不同吗?

    郁棠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试探道:“可我算了算,用沙棘果做蜜饯,很难收回成本。若这山林是您的,您会怎么做?”

    之前郁棠为山林的事找过裴宴好几次,裴宴也派了胡兴去帮她看过,但胡兴也说了,那山林种什么都不成。郁家做主引进了西北那边的沙棘。他知道后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让小丫头和她堂兄折腾几次就知道厉害了,也就没有继续过问。如今小丫头再问起来,还让他假设是自己的地,他猜测是不是这山林如今亏得厉害,现在又是交给了她的大堂兄在打点,郁远如今没办法给长辈交待了,她得想个办法帮帮她大堂兄。遂道:“若这山林是我的,我就随便种点什么好了,让别人看着红红火火地就行。反正家里的铺子才是主要进项,还在江潮那里入了股,犯不着为了个杂树林子劳心劳力地。何况你们家还买下了李端家三十亩的永业田。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欣欣向荣的了。”

    难道前世所谓的沙棘蜜饯只是看着生意好,表面热闹不成?

    那裴家主动买了她们家的地……

    郁棠的心砰砰乱跳着,原来隐藏在心底的那些猜测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屏住了呼吸,轻声道:“若是我们家要卖那山林,您会买吗?”

    “不会!”裴宴想也没想地道,“我明明知道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来,买了干什么?”

    郁棠气得胸口疼,高声道:“若是我们家遇到了事,要卖了那山林救急呢?”

    “那肯定是要买的。”裴宴见她瞪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像蒙着一层水雾,显然是气狠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道,“你这是什么假设?江潮不是还没有回来吗?你们家怎么着也有上万两银子傍身,不至于败落得这样快啊!郁老爷不会是钱财外露,被盯上骗去了赌坊吧?这可就麻烦了……”

    这个人!

    每次都能让她因为各种理由生气。

    郁棠闭了闭眼睛,厉声道:“我阿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就是你去赌坊,我阿爹也不会去赌坊的。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你怎么连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正经话都分辩不出来呢!”

    裴宴听着就有些不高兴了,道:“就算我去赌坊,那也是我出千赢别人的钱,谁还能赢了我的钱去!再说了,你们家好好的,你为何打这个比喻。我也帮了你们家不少了吧?你们家要是真的出事,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家把祖上传下来的山林卖了不成!你这话原本就说得不应该,你居然还发脾气。你这是跟谁学的?肯定是徐小姐!她是京城有名的母老虎,照我看,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郁棠气得脸色发青,不想理睬裴宴。

    两人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地僵硬,阿茶在外面隔着帘子道:“三老爷,服侍顾大人那边的小厮过来禀说,顾大人问您回府了没有?他有要紧事要见您。还说,不管您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务必让我们帮他通传一声,他今晚必须见您一面。”

    裴宴沉着脸,看也没有看郁棠一眼,站起来道了声“我走了”,就大步撩帘出了厅堂。

    郁棠望着晃动了两下的帘子,心生后悔。

    她明明知道裴宴前世也帮了她不少,为何还非要有个答案呢?

    前世和今生原本就有了很多的不同,怎么会有一样的结果呢?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郁棠耷拉着肩膀坐在那里,半晌都难受得不想动弹。

    青沅进来悄声道:“小姐,您要不要歇息?或者是我叫了青萍进来,陪着您下两盘五子棋。”

    实际上裴宴身边的丫鬟不仅会双陆还会下围棋,只是郁棠不精通,她们陪她的时候,就改下五子棋了。

    郁棠想到微愠而去的裴宴,沮丧地点了点头。

    青沅服侍着她卸妆。

    她很想把刚才和裴宴不欢而散的事告诉青沅,让青沅给她拿个主意,可又觉得这件事很丢脸,不想让别人知道。

    犹犹豫豫的,她直到歇下,也没有拿定主意。

    因而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对青沅道:“我记得我们从临安来的时候,带了下饭的蘑菇酱的,也不知道三老爷喜不喜欢,你拿一瓶过去给三老爷尝尝鲜。”

    这蘑菇酱是裴满怕她们在路上要吃干粮,给她们调味用的,算得上是裴家特有的酱品之一。

    这酱,少了谁的也不可能少了裴宴的。

    郁小姐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青沅目露不解。

    郁棠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明天晚上得罪了三老爷,又不知道怎样向他陪礼道歉,这就当是个借口好了。”

    青沅抿了嘴笑,觉得郁棠挺有意思的,竟然想出个这样的办法来,像个耍赖的小孩子。

    她道:“您放心,我这就送一瓶蘑菇酱过去。”

    郁棠红着脸颔首。

    裴宴和顾昶一起用的早膳。

    他们俩昨天说了大半夜的话,快到丑时才各自散去,卯时又聚在了一起。

    顾昶显得精神有些萎靡,他声音嘶哑地道:“我把孙大人收集的证据交出去,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然他背弃师门,今后还怎么在世人面前立足!

    裴宴细细地嚼了口中的馒头,等咽下后,这才慢吞吞地道:“那你觉得怎样比较好?”

    这也是昨天顾昶一夜都没有睡的原由。

    裴宴有点瞧不起顾昶的犹豫不决,但更多的是想把朝局搅浑浊了,为周子衿赢得时间,把彭屿钉在都察院不能动弹。

    他只好道:“不是还有魏三福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留着魏三福准备过年不成?”

    顾昶的额头顿时冒出细汗来。

    他认真地望着裴宴。

    裴宴仿若无事之人,继续吃着他的金银馒头。

    顾昶突然一笑,道:“难怪你离开京城,你二师兄松了一口气。你胆子的确够大的,你要是不为人杰,便为鬼雄。”

    裴宴没有吭声。

    顾昶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想着别人说起如今江南的才俊就会提起他和裴宴,顿时心中生起一股豪气,对裴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王七保?我把临行前孙大人交给我的一些证据交给王七保,让他带回京城好了。”

    总算他还有点胆气!

    裴宴淡然地看了顾昶一眼,道:“那我们就等会儿一道去拜见王七保好了!”

    顾昶刚要应诺,就看见裴宴身边那个叫阿茶的小僮捧着个白瓷小碗走了进来,低声道:“青沅姐姐让我端进来的,说是小姐让她送过来的,怕您早上没有下饭的菜。”

    这家里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他的啊!

    裴宴看了眼碗中黑呼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酱菜,嘴角翘了翘。

    虽说送过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胜在态度不错。

    他指了指桌子,道:“放下来好了!”

    阿茶放下酱菜,低头退了下去。

    顾昶道:“谁送来的?是你表妹还是堂妹?”

    裴宴觉得这是他家里的事,与顾昶无关,压根就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我已经饱了,你还要添碗粥吗?要是你也吃完了,我回屋换件衣服就走吧!”

    顾昶一直盼着能和孙皋划清界线,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他哪里还有心思乱猜是谁给裴宴送的酱,只想快点见到王七保,快点把这件事办妥了。闻言早膳也不吃了,站起来道:“那我们一刻钟之后轿厅见吧!我换件衣服就和你一道出门。”

    裴宴颔首,和顾昶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那边郁棠急声问青沅:“三老爷收了酱吗?”

    青沅笑道:“收了!”

    郁棠叹气,道:“我再也不想和你们家三老爷置气了,每次都是我低头,这又是何必!”

    青沅笑着安慰她:“三老爷好歹还接受您的道歉,好多人想向他道歉都找不到机会呢!”

    “说得好像这还是件好事似的。”郁棠皱着鼻子,“我算是吃到苦头了,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可前世她们郁家那片山林在裴宴的手里到底是赚到钱了还是没有赚到钱呢?她是继续种沙棘果呢?还是像裴宴说的那样,亏本赚吆喝,只是卖个热闹呢?

    这可真是伤脑筋啊!

    郁棠觉得自己有点傻。

    徐小姐跑了过来,问她今天准备做什么,想邀她一起继续逛园子:“我回去跟杨三太太说了,她说我们最多也就逛了一半,说他们家还有一处银杏园,种的全是银杏树,而且每株都有碗口大小,秋天的时候尤其漂亮。殷明远的祖父曾经在自己写的杂记里写到过,可惜殷明远不能来。”说到这里,她两眼猛地亮了起来,“阿棠,你说,我拽着殷明远秋天的时候再来一趟杭州城怎么样?”

    “今年秋天吗?”郁棠道,“你们九月份就要成亲了,你们有空吗?”

    徐小姐想了想,道:“那我们可以明年或是后年来。”

    郁棠不太相信徐小姐能有这个空闲。

    徐小姐却叹道:“我还是应该对裴遐光客气一点的,以后也好再来拜访裴遐光。”

    郁棠在心里腹诽,裴宴喜怒无常,就算这时对他客气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还不如什么时候想来再什么时候对他客气一番更有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再次

    郁棠和徐小姐决定去逛银杏园。

    银杏园在宅子西北,离她们住的院子有点远,若是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得绕一大圈,走一、两个时辰,若是沿着府里的青石甬道过去,只要三刻钟。

    青沅劝她们走青石甬道:“路边开满了山茶花、白玉兰、仙客来,这个时节,姹紫嫣红的,若是有风吹过,花枝摇曳,像一片海,特别地漂亮。你们一定要看看才好。”

    两人当即决定听从青沅的劝告,走青石甬道去银杏园。

    青沅立刻吩咐下去,自有青萍和青莲带着小丫鬟捧了茶水、小杌、坐垫、凉扇等物。浩浩荡荡地跟了一大群人,青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三老爷平时不怎么住这里,就只留了打扫清洁的仆妇。这次三老爷过来的时候,又只带了舒先生几个人,还好四管事赶了过来,从其他宅子调了一部分仆妇,要不然小姐身边连个奉茶的都没有,他们这些随身服侍的可就丢大脸了。

    郁棠却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不过,她见徐小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想着这可能是常态,也就随遇而安,不去为难那些丫鬟为了迎合她而改变习惯了。

    路上,徐小姐说起杭州城的名胜来:“雷峰塔肯定是要去看看的,还有涌金门,听说那里船只如梭,坐在楼外楼的雅间,除了可以看见涌金门还能看见钱塘门,而他们家的醋鱼更是一绝,来了杭州城的人都要尝一尝……”

    这就是想出去玩的意思。

    只要不是陪着去逛街买衣饰,郁棠觉得徐小姐去哪里她都能同行。

    只是没等她们走到银杏园,就有杨三太太身边的小厮喘着气追了过来,道:“殷二爷到杭州城了,三太太让您赶紧回去。”

    徐小姐又惊又喜,对那小厮道了句“知道了”,然后歉意地望着郁棠,道:“今天是我不对,约了你出来又没能陪你……”

    “你快去吧!等你忙完了我们再约!”郁棠笑着道,“你们过来不就是为了等殷知府吗?别让他等急了!”

    话虽如此,但徐小姐自从接到殷浩的信,让她们不要胡思乱想之后,就没那么担心徐家和殷家的处境了,她闻言不由道:“我是想见他啊,可他要是能晚几天到,我觉得那就更好了。”

    徐小姐时时处处不忘记玩。

    郁棠莞尔。

    她送走了徐小姐,也没了闲逛的兴致,和青萍几个回了自己的住处。

    青沅正在指使几个婆子清洗院墙的墙角,见郁棠这么快就折了回来,忙迎上前来,虚扶了郁棠,道:“您没有去银杏园吗?”

    郁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青沅,青沅笑道:“要不我下午陪您过去走走吧!”

    “还是等有机会再说吧!”郁棠更想知道殷浩的到来会不会给裴家带来什么变故,她想了想,问青沅:“你见过淮安知府殷浩吗?”

    “见过!”青沅笑着服侍郁棠在厅堂的圆桌旁坐下,道,“殷二爷曾经是三老爷在六部时的上峰,和三老爷私交甚笃。后来三老爷回乡守制,殷二爷在淮安做了知府,三老爷每次去淮安,都是住在殷二爷家里的,殷二爷每次来杭州,也是住在三老爷的私宅。”

    但通常的官吏是不能轻易离开治地的。

    殷浩这样来拜访裴宴,没有什么关系吗?

    郁棠心里有事,草草地用了午膳,坐在窗前做香囊。

    马上就要端午节了,她从前不怎么和人来往,如今不仅和马秀娘亲如姐妹,大堂兄也娶了个称心如意的大嫂,她还交了一群如裴五小姐这样的朋友,今年的端午节恐怕得多做几个香囊送人了。

    郁棠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心无旁骛地,很快就做好了三、四个香囊。

    青沅来禀她:“三老爷和顾大人回来了,和殷二爷一起,在书房里说话。晚膳十之八、九要给殷二爷接风的,您看您这边什么时候摆饭好?”

    郁棠从来没有想过裴宴今天晚上还会继续在这边用晚膳,她笑道:“就和之前一样就好。”

    青沅应了,但很快又折了回来,道:“隔壁杨三太太身边的婆子来见小姐,说是杨三太太想请了您过去用晚膳,您看您……”

    昨天杨三太太和徐小姐一个下午没有出门,今天殷浩过来之后杨三太太却邀请自己去用晚膳,郁棠觉得杨三太太肯定是找她有什么事,她也想打听殷浩的来意,就顺势答应了。

    青沅服侍她重新换了件衣服,去了杨三太太那里。

    她们住的院子和郁棠住的一样大小,院子中间太石湖竖立,石榴花含苞,茶梅花怒放,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双桃垂着眼睑,觉得还是她们住的地方更好一点——她们住的屋子后面还有个小溪,从郁棠的内室推窗,不仅可以看见远处的凤凰山,还可以看见一片花香四溢的梨花林。

    不过,每处的院子风景不一样,也许她们住的地方正好应了春景。

    双桃在心里思忖着,不声不响地服侍着郁棠用了晚膳。

    杨三太太拿了杨家自家炒的“雪水云绿”招待郁棠。

    郁棠也沉着气,等杨三太太开口说话。

    喝过三茶杯,叙过两茬话,杨三太太见郁棠始终随着自己说话,极其沉稳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对郁棠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她这才道:“我听说张老大人家的大老爷去了,这件事可是真的?”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

    张绍的死最多也就只能多瞒这两天,而以殷浩和裴宴的关系,殷浩就算来的时候不知道,吃过接风宴肯定也就知道了。她们又是住在裴府,她就算是这个时候告诉杨三太太,也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

    “我也听说了!”郁棠道,还趁机打听起殷浩的来意来,“殷大人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吗?”

    杨三太太看着郁棠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心里有点可惜。

    这小姑娘少有的聪明,只是生在了寻常人家,再多的聪明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她心中一软,道:“那倒不是,他是为了盐引的事过来的。张巡抚的事,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裴宴说过,他在江西买田庄就是为了用粮食换盐引,而两淮盐运使和漕运总督府都在淮安。

    看来殷家和裴家的关系,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深厚。

    要不然殷浩一个京官,又何苦外放到淮安来做知府。

    郁棠笑道:“周大人已经赶过去了,张府那边想必能搭把手。”

    她这是在告诉杨三太太,京城的事裴家和周家都插手了,殷家是个什么态度,也要尽早拿定主意才是。

    杨三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突然笑道:“郁小姐,你们家一定要招婿吗?”

    郁棠听着心里一紧。

    杨三太太这是要给自己做媒吗?

    别人做媒她好推脱,以杨三太太的见识和眼光,她要是给自己做媒,她父母肯定会满意的。

    她莫名的就是不想嫁人,至少现在不想嫁人。

    “我姆妈和我阿爹是这么打算的。”郁棠低下头,好像很羞涩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杨三太太,“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不仅仅因为我是独女的缘故,还因为我大伯父也只有我大堂兄一个。我们家,人丁太单薄了。”

    杨三太太觉得陈氏还是很疼爱女儿的,何况世事无绝对。

    她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颇有些开诚布公地对郁棠道:“我们可能再在裴家住五、六天就要启程回京城去了。张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早点回去也好。我这两天还有些亲戚故交要走动,阿萱毕竟是徐家没有出阁的小姑娘,这几天就烦请郁小姐给阿萱做个伴,陪她在杭州城里转一转,也免得她无聊,到处乱跑,惹出什么事来。”

    徐小姐听了不依道:“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杨三太太和郁棠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却都充满了“你就是这样的人”的意思,让徐小姐好一阵子不服。

    郁棠在杨三太太那里坐到了戌时才告辞。

    春天的夜越来越晚,半露的月亮都能把夜晚照亮。

    郁棠慢慢地走在香气暗浮的春风中,思忖着要不要去见见裴宴,把杨三太太找她聊天的事告诉他。

    前世,她在李府的时候,林觉最喜欢挂在嘴上的就是“事无巨细”,说只有什么事都知道了,才能尽在掌握之中。

    杨三太太找她聊天,也算比较重要的事之一吧?

    郁棠想着,不知不觉地就朝着裴宴住的地方走去。

    双桃想着郁棠应该是迷路了,忙拉了拉她的衣裳,笑着提醒她:“小姐这边走。那边是去前院的路。”

    郁棠听了,一时间犹豫起来。

    就算是要去,也应该明天早上去。如果是怕耽搁了裴宴的事,完全可以让青沅帮着递信。

    她为何要自己去告诉裴宴?

    郁棠伫立在青石甬道上,如被浓雾笼罩,好像太阳一出来就能看清楚周围的景物,又好像被隔着千山万水,总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郁,郁小姐!”有男子温和而又不失文雅的声音迟疑地道。

    郁棠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了顾昶英俊的脸庞。

    “顾大人!”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您是在叫我吗?”

    要知道,她前世还是顾曦的妯娌,都没有和顾昶面对面地说过话。

    她重生,居然和顾昶说上了话。

    郁棠感觉非常地奇妙。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苛刻

    月光下的郁棠,皮肤白得发光,眼睛比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子,嘴唇如开在晚风中的花朵,比平常还要漂亮三分。

    顾昶那颗已经决定放弃的心突然间又开始不安份的跳动。

    他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的笑意,声音,生怕惊飞了小鸟般地轻柔:“郁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您这是,陪着徐小姐她们过来的吗?”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郁棠还有什么理由能出现在这里。

    郁棠笑眯眯地点头,颇有些他乡遇故旧的喜悦,完全忘记了今生的她和顾昶并没有正式见过面。

    “顾大人是昨天到的吧?”她温声道,“这么晚了,您这是刚回来?还是在院子里散步?”

    “算是散步吧!”顾昶含糊地道,问郁棠,“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同行?

    郁棠笑道:“那得看徐小姐有什么安排。我准备送走徐小姐再回临安。”

    “理应如此!”顾昶和郁棠寒暄着,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上前打招呼已经是唐突了,可脚却像被粘住了似的,想走都走不了。

    郁棠长得太漂亮了。

    不要说五官身高了,就是说话时嘴角浅浅的笑都让他觉得非常地甜蜜。

    他和裴宴已经去见过王七保了,也把出京时孙皋交给他的所谓的“证据”给了王七保,等候他的,除了孙皋的辱骂,还有天下人的鄙视。为了解围,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已经决定娶孙皋的女儿为妻。

    可他现在却又见到了郁棠。

    就在他刚刚做了决定的时候。

    她如同一朵盛放的夏花般颜色分明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或许,他也可以娶了这个姑娘。

    虽然她出身寒微,可这不正好可以说明他不是那追求荣华富贵的人吗?他之所以和孙皋反目,是因为不赞同孙皋的做法,而与人品无关吗?

    想到这里,顾昶的心突然就冷了几分。

    但郁小姐的出身,也太寒微了。

    怕就怕得不到江南世家的认同。

    他已经斩断了仕途上的其它助力,如果后宅还不能安静平顺,给他增加助力……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点累!

    顾昶的神色间不免就流露出几分迟疑。

    郁棠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顾昶的突然熟络让她有些意外,顾昶的突然冷淡却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和顾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两人都歇在裴宴的私宅,偶然间碰到了而已。

    她主动向顾昶告辞:“天色不早了,顾大人日理万机,我就不打扰您了。”

    郁棠的脸庞,比月光还要皎洁,神情比月色还要静谧。

    顾昶心中生出一丝眷恋,但更多的,却是惊喜过后重新恢复的理智。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郁小姐,是我失礼了。”他彬彬有礼地朝着郁棠行了个揖礼,两人各自离开。

    顾昶走了几步,不禁回头。

    郁棠的个子不高,腿却长,穿着齐腰襦裙,显得腰肢纤细,走路时轻盈如鹿。

    顾昶一时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

    跟在他身边的高升看着忍不住提醒顾昶:“大公子,您明天还要去邓大人家吗?”

    顾昶居然有片刻的犹豫。

    高升所说的邓大人,是浙江提学御史邓学松。

    邓学松和他算得上是忘年之交,又是一直和府学、县学、书院的夫子、学子们打交道,在孙皋的事暴发之前,他需要得到邓学松的“理解”和“支持”。

    说到读书,郁小姐的那个堂兄,好像连府试都没过。

    顾昶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模糊地道:“我知道了。先回去。”

    至于说郁小姐那边,他想再仔细琢磨琢磨。

    郁棠这边,正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双桃见周围没人了,低声道:“小姐,顾大人是什么人啊?难道是顾小姐的兄长不成?”

    郁棠伫足。

    双桃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郁棠的身上。

    郁棠蹙眉。

    是啊,她有前世的经历,认识顾昶很自然,可顾昶怎么会认识她呢?还主动和她打招呼?

    难道……顾昶也有什么奇遇不成?

    郁棠心里五味俱陈,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路边的树影绰绰,风吹过树梢,树影左右晃动,朝她的影子扑过来,仿佛要把她的身影吞噬了似的。

    双桃通身发凉。

    就听见从黑漆漆看不清楚的树影中突然传出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是啊!郁小姐,你怎么和顾大人认识?”

    双桃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谁!”她战战兢兢地道,紧紧地拽住了郁棠的手,准备一个不好就拽着小姐逃跑。

    郁棠则脸色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还强做镇定地把双桃护在了身后。

    一个身影慢慢地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原来倨傲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竟然流露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锋利来。

    “怎么?郁小姐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裴宴抬了抬下颌,表情显得有些不屑。

    郁棠和双桃却都长长地吁了口气。郁棠更是不顾礼仪地抱怨起来:“三老爷,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您都不知道,我刚才吓得腿都软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您难道不是和顾大人一起回来的?您刚才看见我和顾大人说话了?怎么也不吭一声?也免得只有我和顾大人一个人说话,挺不好意思的。”

    “哦!”裴宴闻言眼睛闪了闪,亮得如星光,却答非所问地道,“你觉得不太好吗?”

    “也还好啦!”郁棠道,“人家规规矩矩地和我打招呼,我也不能畏畏缩缩地不说话。但多一个人,总归是比只有我一个人的好。还好大家只是打了个招呼,不然我肯定不会搭理他的。”

    裴宴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可莫名地,郁棠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她不解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旧话重提:“你什么时候和顾朝阳认识的?”

    郁棠正为这件事心虚害怕,听着就垂了眼帘,颇有些回避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我不记得了。”

    她在说谎!

    裴宴看着,心里像刮起了海啸,连着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把都已经到了舌尖的诘问咽了下去,随即却生出几分心灰意冷的沮丧。

    人家既然不愿意告诉他,他就当不知道好了。

    裴宴拂袖,决定以后再也不管郁棠的事了,可脚都抬起来了,却鬼使神差般地冷声道:“那是!这与我也不相干,是我僭越了。”

    那语气,隐隐含着不容错识的轻蔑与嘲讽。

    裴宴当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郁棠不止一次听到他讽刺别人,可讽刺她,轻瞧她,却还是第一次。

    郁棠惊呆了。

    裴宴也惊呆了。

    他为人虽然刻薄,却不是对谁都刻薄,不问青红皂白地刻薄。

    可像这样,对方压根就没有错,他却没能控制住脾气地讽刺别人,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气像被凝结住了似的。

    双桃害怕地握紧了郁棠的手,让郁棠回过神来。

    裴宴……

    她在心里苦笑。

    他不过是对她特别地宽和,她倒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来,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裴宴不会苛待她。

    实际上,她就是个普通人。

    裴宴从前待她宽厚,也不过是她没有遇到他尖刻的时候罢了。

    她也生出几分意兴阑珊来。

    郁棠退回了她和裴宴应该有的距离,恭敬地朝着裴宴行礼,低声道着:“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还要陪徐小姐出门,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想看裴宴是什么表情了,拉着双桃就逃一般地离开了。

    “郁……”裴宴望着郁棠远去的身影,明明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给郁棠陪不是。可话都到了嘴边,他却像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郁棠从他的眼前跑走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追过去肯定是不妥的,不追上去解释一句就更难受了。

    裴宴想问问身边的人,左右瞧了瞧,只有个什么都不懂的阿茶。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厉声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去了!”

    阿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裴宴生气,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压根不敢说话。

    裴宴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着。

    直到早上,他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厅堂里用着早膳,小厮进来禀说殷浩过来了,他还在想这件事。

    昨天他的行事的确太急切了一些。

    郁棠什么时候认识顾昶的,就算郁棠不愿意告诉他,他如果使点手段,怎么都能知道,他为什么要采取那么蛮横又粗糙的手段,非要逼着郁棠告诉他呢?

    这全都怪顾昶,昨天他把顾昶带去见王七保,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偏偏顾昶还装模作样地在那里和他及王七保讨价还价,结果顾昶得了好,他却欠了王七保一个人情……否则他见顾昶和郁棠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也不至于脑子一热,做出了不应该做的事。

    对!就是这样!

    看来他阿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还是要在养气功夫上多花点精力才是。

    裴宴这样想着,觉得心情好了一点点。

    可郁棠那里,该怎么办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急

    裴宴长这么大还没有给人赔过不是。

    难道他要像那些来给他赔不是的人那样,带着管事小厮的,提了贵重的礼品上门吗?

    裴宴想想就打了个寒颤。

    这也太没有样子了。

    得想个其它办法才行!

    他轻声长叹,肩膀却挨了重重的一击。

    裴宴回首,看见了殷浩笑眯眯的脸。

    “你这是在想什么呢?”他坐到了裴宴身边的太师椅上,毫不见外地吩咐桌边服侍的阿茶:“给我来杯碧螺春。”这才重新望着裴宴道,“顾朝阳那边搞定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也没什么问题了,张绍的事虽然让人措手不及,但周子衿赶了过去,以他的混劲儿,谁也别想讨了好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或许是江西的那个田庄?有我在淮安盯着,绝不会出事的,你就等着明年数银子好了。”

    裴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道:“这都是有头有脑的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担心的是郁小姐那边该怎么办!

    裴宴寻思着要不要请教请教殷浩,就听见殷浩道:“我姑姑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私底下和你抱怨我?不就是养了个外室吗?那也是看在别人给我生了个孩子的份上。我早想好了,两处隔得远远地,孩子保证不抱进门。等他长大了,单独给他立个户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姑姑她们是怎么想的。从前总急着要添丁,现在添了丁,又嫌弃别人的出身。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总不能为了孩子休了家里的那个再娶个进门吧!现在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听着这诛心的话,一句也不想说了,反而开口嘲讽道:“那你也得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别给别人养了孩子就好!”

    殷浩一下子跳了起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难道会不知道?”

    裴宴冷哼了一声,懒得和他多说,问殷浩:“你什么时候回去?张家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没办法善了。我的意思,你还是想办法和沈大人谈谈心,争取能早日回京城去。”

    殷浩见裴宴和他说起正事来,也表情渐肃,道:“我想见过了陶清再走。”

    裴宴立刻明白了殷浩的意思,他讶然道:“你是想推举陶安去江西?”

    殷浩点头,低声和裴宴分析:“凭我的资历,当然也可以去争一争,可到底差点火候。还不如趁机举荐陶安。盐引的事,太重要了。你们家和陶家都有海运生意撑着,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殷家这两年的日子可不太好过。怎么着也要把这桩生意稳下来了,我才能离开江南。再就是你二哥那里,你们九月除服,你是蹲在临安走不了了,可若是我们在京城里再多扯几天皮,你二哥也到了起复的时候。我觉得这才是一盘好棋。”

    如果陶安能去江西做巡抚,陶家在朝廷势力增强,议论撤销市舶司的时候,他们就更有话语权了。

    裴宴道:“这件事我听几位哥哥的。”

    殷浩压根不相信,啧啧道:“我看是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吧?不然你能有这么老实就答应下来?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陶清说了什么时候到吗?”

    “他应该会连夜赶过来。”裴宴道,“倒是杨三太太,我听说她派了人去投了几张名帖,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殷浩也没准备瞒他,直言道:“武家和江家联姻后,武家气焰嚣张,加上还有个宋家在旁边虎视眈眈地,虽说不至于让我觉得为难,可有时候也让人心烦。有些事,姑姑帮我走一趟,我这边也可以少些麻烦。何况明远九月份要成亲了,有些人家还是要亲自去说一声的好。你就别掺和了。”

    徐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殷家和徐家联姻,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裴宴和殷浩都心知肚明,不再围绕这件事说话,殷浩就说起另一桩事来:“彭家你有什么打算?他们家这两年上窜下跳的,我是觉得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教训什么的都是借口,殷家和裴家、陶家达成了攻守同盟,若是能把泉州那边的市舶司撤了,他们的生意才能日进斗金啊!

    这才是他们不想让彭屿更进一步的重要原因。

    可若是撤了泉州那边的市舶司,宁波这边的未必就能保得往。

    郁家才刚刚和江潮合伙……亏损倒不至于,可也别想赚更多的钱了。

    裴宴道:“撤销泉州的市舶司用的是什么借口?宁波这边能保住吗?”

    殷浩猜测裴家在宁波也有船队,迟疑道:“就是宋家那边不好办?”

    裴宴冷酷地道:“那就把宋家踢出去,让别人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起,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是啊!

    他怎么没有想到!

    把宋家踢出去,让江潮取而代之,这样,郁家有了立家之本,郁棠也就不会再和他生气了。

    “就这样决定了。”裴宴简直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地道,“这件事交给我好了,你们负责盯着京城那边的动静,周状元那边,也由我出面。”

    帮陶家拿下江西巡抚这个职位。

    “不过,怎么答谢张家,就得陶家拿出个章程来了。”裴宴沉吟道,“再就是江西那边的局势,颇有些复杂,当初张绍兄都没能摆平,陶安就更不行了。你们得想个办法才行。”

    殷浩倒吸了口冷气,道:“宋家都干了些什么?看把你给得罪的!你就不怕他们家大老爷跑到你们家老安人面前去哭诉?说起来,他们家大老爷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就怕到时候你顶不住,结果我们做了恶人!”

    宋家和裴家的关系,他们都知道的。

    裴宴冷笑了几声,道:“这你就别管了。你就管好你自己到时候别拖后腿就行了。”

    “你放心!”殷浩拍着胸道,“你能大义灭亲,我就能鞠躬尽瘁!”

    裴宴就道:“那二哥你用过早膳了没有?我让人给你端碗粥来?我们一股脑地都跑到杭州城来了,宋家的人也不是傻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就不陪二哥你用早膳了。”

    说完,也不管殷浩在他身后叫唤,直接就往郁棠住的地方去。

    他一面走还一面问阿茶:“知道郁小姐用了早膳没有?我有点急事要找她!”

    阿茶闻言立刻一溜烟地跑了,提前去给裴宴打听消息去了。

    等裴宴走到郁棠院子门口的时候,阿茶已经打听清楚了,陪着裴宴往里走的时候嘴里也没有闲着:“郁小姐正在用早膳,徐小姐也在这边。听徐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今天原本是准备出去逛逛的,但张家有丧事,徐小姐说她没有什么心情,准备今天和郁小姐一起抄几页佛经,然后送去灵隐寺烧了。过两天再和郁小姐出去逛逛,买点礼品就准备回京城了。”

    裴宴伫足。

    他倒忘了徐小姐和张家的女眷应该很熟悉,也难怪她没有心情闲逛。

    裴宴道:“若是两位小姐准备去灵隐寺,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陪着走一趟。灵隐寺那边的主持师傅和我们家也有来往,今年还没有去捐过香油钱。”

    阿茶应是,满脑袋不解。

    三老爷素来横行,就是老太爷在的时候,那也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曾跟他们解释过。三老爷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因为守了几年孝,吃素吃的连性情都平和了?

    阿茶不敢多猜,跟着裴宴进了正厅。

    郁棠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天色泛白才睡着,却又很快被徐小姐吵醒,看上去精神有点萎靡。

    见裴宴过来,她大吃一惊。

    昨天两人毕竟是不欢而散。

    她忙请裴宴在太师椅上坐下,吩咐丫鬟奉茶。

    徐小姐向来看不惯裴宴,看到他就想嘲讽几句,可一想到她准备约了殷明远重游裴宴的宅子,好歹忍着没说,但又不愿意和裴宴虚与委蛇,和裴宴打了个招呼之后,索性向郁棠告辞:“我就先回去了。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再过来。”

    郁棠不太想见裴宴,但徐小姐在这里,她又不好驳了裴宴的面子,只送了徐小姐出门,到了门口悄声叮嘱她:“你早点过来!”

    一副不太想和裴宴多呆的样子。

    徐小姐推己及人,觉得郁棠估计也不怎么喜欢裴宴,连声道:“你放心,最多半柱香的功夫,他要是还不走,我就来赶人。”

    郁棠感激地朝着徐小姐点了点头,送走了徐小姐,这才回了厅堂。

    裴宴觉得自己已经想办法解决了两人之间的矛盾,颇为理直气壮,见郁棠折了回来,开口见山地就道:“江潮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郁棠完全不猜不到裴宴要做什么,而且她对江潮也不是十分地了解,想了想,说了自己知道的:“他做生意应该是挺厉害的,也很维护自己的家人。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裴宴道:“做生意厉害,说明这个人有能力。维护家人,说明这个人重情。勉强也能用用了。”

    郁棠莫名其妙。

    裴宴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准备帮江潮一把,正好你们家不是和他在做生意吗?也可以跟着吃点红利。”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未果

    郁棠闻言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什么叫不用管了?

    既然让她别管,那就别告诉她啊!

    一面让她别管,一面又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这是什么意思?

    怕是裴宴又开始心口不一了吧?

    如果没有之前裴宴的讽刺,郁棠想着裴家对她的好,想着裴宴对她的帮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可自她被裴宴讽刺之后,她觉得自己平时就是太惯着裴宴了,裴宴这才会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让着你,你说的句句字字自然都金贵。

    我要是把你放下了,我管你去干嘛!

    郁棠打定主意不管裴宴了,说话自然是如同对待贵客,敬重又热情,至于会不会去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我就替我家里人谢谢您了。难怪别人都说三老爷宅心仁厚,跟着您有汤喝!”

    裴宴听着这语气怎么那么谄媚!

    郁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裴宴不由仔细地打量郁棠。

    或者是因为此时是在屋里用早膳,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茜红色八宝纹的杭绸褙子,乌黑亮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挽了个纂,露出明艳的眉眼,像那辰时的朝阳,漂亮得夺人眼目。

    裴宴皱了皱眉。

    若是以前,郁棠肯定要追问他出了什么事,而此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笑着推了推手边的茶盅,道:“您喝茶!这是前两天杨三太太送的‘雪水云绿’,我喝着觉得还成,就拿了这茶待客。说起来这名字取得也挺别致的。‘雪水’,我刚开始听见的时候还以为是因为这茶产在高山雪峰的北方呢?没想到杨三太太说,是因为这茶产自雪水峰……”

    她絮絮叨叨地,像在说家常,仔细一听,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裴宴最讨厌这些家长里短的,有时候郁棠也会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并不讨厌。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听着就有些烦躁,总觉得郁棠话里有话,他又抓不住脉络似的,有些无力。

    他干脆就打断了郁棠的话,道:“江家的事,你可有什么说的?”

    郁棠就是要怼裴宴。索性有样学样,正色道:“我看您都安排好了,我出身市井闾巷的,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您这样安排,肯定有自己的用意,我们听着照做就是了。能有什么说的?”说完,还露出一幅恍然的样子,忙道,“郁家受您恩惠多多,我回去了就跟我阿爹说,让我阿爹亲自上门给您道谢。“

    我是想让你父亲来道谢的吗?

    裴宴气得不行,觉得这儿坐垫是硬的,茶是淡的,屋里还弥漫着刚才的饭菜味,他多坐一刻就多难受一刻。索性站了起来,道:“既然你没有什么说的,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等回了临安,我自会和你父亲去说。”

    郁棠见他要走,也没有留他,笑盈盈地应“是”,送了他出门。

    裴宴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他觉得郁棠肯定没有领会到他是什么意思,要是知道他这是在给她们家送钱不说,还想着法子把她们家带进了苏浙大商贾才能进入的商圈,就不会这样地冷淡了。

    要知道,从前他就只是送了她几株要死不活的沙棘树,她都很是感激,说了一堆好听的话。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他再提点她几句好了。

    裴宴想着,就在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道:“徐小姐若是要出门买带回京城的土仪,你也记得买些合适的礼物让徐小姐带回家,有来有往,才是相处之道。”

    郁棠还真没有想到。

    她微微一愣,觉得裴宴的好意她犯不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恶意也犯不着忍气吞声地不反抗,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她笑着向裴宴道谢,“多谢您提醒。”

    裴宴感觉到了郁棠的真诚,觉得她这个态度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郁棠则朝着裴宴的背影撇了撇嘴,带着笔墨纸砚去了徐小姐那里。

    徐小姐正在书案前裁纸,见状道:“你怎么过来了?”

    免得裴宴想起什么又跑去了她那里。

    郁棠在心里道,却不好跟徐小姐说,笑道:“你去我那里和我到你这里有什么区别?”又问,“三太太已经出门了吗?”

    徐小姐“嗯”了一声,让阿福给郁棠整理出抄佛经的地方,然后道:“她一早就出门了,说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用膳。你今天就留在我这里用膳吧!”

    郁棠欣然答应,过去帮徐小姐裁纸。

    徐小姐一面裁着纸,一面和郁棠说着闲话:“张家现在肯定乱成了一团。我和张家二房的大小姐很好,她父亲和她叔父身体都不怎么好,家里就指望着她伯父仕途长远了,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我想想都为他们家叹口气,没心思出去玩。”

    郁棠觉得这是人之常情,道:“那你要不要写封信去京城,先安慰安慰张大小姐?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正伤心着。”

    徐小姐叹道:“谁说不是!最要紧的是她的婚事她九月份及笄,为着尊重长房的,怎么也要三年之内不议婚嫁。”

    郁棠就问起张家的事来。

    徐小姐告诉张老大人生了三子一女,女儿是最小的,已经嫁人,张绍虽然是长子,但子嗣上却艰难,之前生养了好几个都没有站住,如今只留下来一个独子,今年才七岁。二房的长女就成了大小姐。但二房的子嗣也不旺,张大小姐只有一个弟弟,今年九岁。她三叔父倒有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她道:“太夫人怕是心里最难受了。张家如今可谓是青黄不接。江大人又不讨张老大人的喜欢,也不知道以后谁家会和张家走得近些。怕就怕张家要和这样的人家联姻。”

    也就是说,张家失去了继承人,为了保持张老大人曾经的人脉和资源有人继承,张老大人会在自己的子弟里选择一个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为了照顾张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家联姻。

    郁棠道:“你是怕张大小姐所嫁非人吗?”

    徐小姐怅然,道:“我是怕最终张家没有办法,只好选了江家。要知道,江家的长媳是那个湖州武家的嫡长女。武家的女儿你也看见是什么德性了,若我有这样一个人做妯娌,我要活生生地被气死。”

    郁棠只好劝慰她:“你不是说张老大人不太喜欢江大人吗?更何况是做儿女亲家。说不定人家张老大人有自己的打算呢!”

    徐小姐嘟了嘴,道:“那还不如嫁到沈家去。好歹是世代诗书,沈大人为人又温和宽容,家里的女眷也都老实本分,只是沈家的几位公子读书都一般,也有点让人着急。”

    郁棠仔细地想了想,想起沈家有位公子好像和李端是同年来着。

    好像是那个别号叫“静安居士”的来着。

    她想着以张家和裴宴的关系,觉得她应该帮帮张家。但话都到了嘴边,她又想到张家若是和沈家联了姻,那张老大人手中的资源应该会向自己的孙女婿倾斜吧?

    前世的裴家能躲过这些灾难,若是与张家的大力支持有关呢,她这一世给乱出主意,万一让裴家遭受损失呢?

    两人不和是不和,却不能因为不和而伤了根本。

    郁棠思忖了半晌,决定还是先去问问裴宴再做决定。

    她和徐小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等把纸裁好了,就开始抄佛经。

    徐小姐道:“我帮张大小姐也抄一份,让菩萨保佑她一切顺利。”

    郁棠笑道:“看来您和张大小姐关系很好!”

    徐小姐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我娘抱着我去庙里拜菩萨的时候,她娘也会抱了她去,她们大人去听讲经,我们俩就会在院子里一起玩。可惜殷家没什么人,不然我还想着我们俩能不能做妯娌呢!”

    有人做伴,时间就过得很快,一天眨眼间就过去了。

    郁棠和徐小姐的佛经都抄得差不多了,两人就约了明天再抄一天佛经,后天去灵隐寺。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裴宴的耳朵里。

    裴宴和殷浩商量:“明天我们就去拜访王七保。后天大家歇息一天,我要去灵隐寺。”

    殷浩奇道:“这个时候,你去灵隐寺做什么?明天去拜访王七保,陶清还没有来,难道就我和你去吗?去了说什么?有什么意义?”

    裴宴道:“本来就是为陶家奔走,陶清来了固然好,他不在,有些话我们说起来更方便。”

    殷浩觉得裴宴完全是强词夺理,他困惑地望着裴宴。

    裴宴没有理会殷浩,回到屋里问阿茶:“今天郁小姐没有出去吗?”

    不是说好了不出去的吗?

    阿茶不明所以。

    裴宴想,自己把他丢在这边的宅子不用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又道:“郁小姐没有送信回临安吗?”

    他给了郁家那么大一块饼,郁棠应该很高兴地赶着给她父亲送信,让她父亲来和他详谈才是。

    阿茶仔细地回忆片刻,摇头道:“没有!今天郁小姐呆在徐小姐那里,一天都没有出门。双桃姐姐也都在旁边服侍,没有指使我们跑腿。”

    郁棠在捣什么鬼?

    是不相信他说的?还是准备回了临安再做打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夜奔

    裴宴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问问郁棠是什么意思,又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去问这件事可能不太好,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但是什么事,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有小厮进来禀,说顾朝阳求见。

    裴宴眉头锁成了个“川”字。

    这个顾朝阳,早不来晚不来,每次他有事的时候就跑来了。

    裴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厉声说了句“请他进来”。

    顾朝阳大步走了进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去见客的衣饰。宝蓝色五蝠团花的直裰,靓蓝色的腰带,藤黄色绣绿竹的荷包,明丽的色彩映衬着他肤如美玉,风度翩然。

    裴宴下意识地又皱了皱眉。

    顾朝阳和邓学松相谈甚欢,达到了今天见面的目的,心情很好,想着裴宴这边乱七八糟的一堆事,肯定焦头烂额的,自然不会和裴宴计较些什么。

    他笑着坐在了裴宴对面,待丫鬟上了茶点,他这才道:“你那边可还顺利?”

    当初他们约定,孙皋那边由王七何负责,江南这边却由裴宴负责。

    虽然他不知道裴宴这边的进度如何,但殷浩还没有走,说明事情还没有定论,裴宴这边的事就还没有完。

    裴宴看着他飒爽的眉眼,突然想起他刚才忘了什么了!

    他忘记了让人去查郁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和顾昶认识的了……

    裴宴顿时觉得顾朝阳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还不分场合,胡乱开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此时是多么地踌躇满志似的。

    “我这边有什么不顺利的?”他慢慢地道,肌肉却紧紧地绷了起来,如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射人似的,而越是这个时候,他就会越表现得风轻云淡,甚至是宽怀豁达他不想和对手浪费感情,“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按各自的分工行事就行了,就算是不顺利,那也只是暂时的。”

    是啊!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只有竭尽全力地推着往前走了,难道还能后悔、退出不成?!

    顾朝阳没有吭声。

    裴宴道:“你找我什么事?”

    他知道顾朝阳去干什么了,也知道顾朝阳为什么要这么做。瞧顾朝阳的样子,应该是很顺遂,现在来找他,不会是想和邓学松更进一步,约了他和殷浩做陪,请邓学松吃饭吧?

    裴宴不太想去。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也在这件事上出了力的。

    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明晃晃地认了和让别人乱猜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谁知道顾昶笑道:“我昨天看见郁秀才家的郁小姐了,听说她们家和你们家挺熟悉的,你能不能找个熟悉郁小姐的婆子,我有些事想打听打听。”

    裴宴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眼神都变得锐利冷峻起来:“你打听郁小姐做什么?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你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

    顾昶明显地感觉到了裴宴的排斥,但他以为裴宴是误会他打听内宅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又因为裴宴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件事的确不太适合问裴宴,想了想,道:“要是你也不太清楚那就算了。等有机会,我去问问裴老安人也是一样的。”

    顾昶什么意思?

    一会儿急不可待,一会儿又慢条斯理的,他到底要干什么?

    裴宴看顾昶的目光中依旧带着几分警惕。

    顾昶失笑,觉得自己的确太急切了些。

    他转移了话题,和裴宴叙了叙旧,就起身告辞了。

    裴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可谁能令他不安呢?

    郁棠的面孔猝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裴宴吓了一大跳。

    会,会是郁棠吗?

    裴宴这才感觉到刚才和顾昶说话的时候他的人一直都紧绷着。

    他想起父亲曾经对他的评价。

    说他比起他的两个兄长,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从前还曾因此觉得不高兴。

    可后来很多事实却证明,他的确有这样的直觉。

    裴宴很是不安。

    他在屋里团团转着。

    殷浩来见他,见到他的这副样子愕然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刚听说顾朝阳来见过你了?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裴宴不想让殷浩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不愿意让人注意到郁棠,他问殷浩,“你来找我什么事?”

    殷浩道:“陶清到了,他在清风客栈落脚,约了我们晚上去清风客栈见面。”

    清风客栈是陶家在杭州城开的客栈,可见陶清没准备让别人知道他来了杭州。

    裴宴不悦道:“我们两人连袂去那里更打眼吧?他要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就去灵隐寺落脚,我们明天见过王七保后去灵隐寺烧香,还可以借了主持师傅的静室。”

    殷浩笑道:“论这些魑魅魍魉我们谁也比不上你。我一直挺好奇的,你说你,也是世家子弟,读圣贤书长大的,可做起这些事来,你就天生比我们脑子灵活……”

    裴宴板着脸打断了殷浩的话,道:“到底是今天晚上去见还是明天灵隐寺的见,你赶紧拿个主意。我年幼,听兄长们的!”

    “啧啧啧!”殷浩不信,道,“我听你的。我们明天灵隐寺见。”

    正好,可以怂恿着郁棠她们提前去灵隐寺。

    还是得问清楚她怎么认识顾昶的。

    裴宴拔腿就准备去见郁棠,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去!

    上次他没能忍住脾气,问了她这件事,结果把她给得罪了。自己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给她赔了不是,若是又因为这件事惹了她不高兴,他一时也想不出其它赔不是的法子了。为了保险,他还是再忍一忍,等明天到了灵隐寺再说。

    裴宴折了回来。

    不过,郁棠为什么不派了人去给她父亲送信呢?

    她不是那样的人啊!

    裴宴又开始纠结这件事。

    他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觉得他得请教请教谁才好。

    周子衿最喜欢多管闲事,他遇到的事也多,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去了京城。

    顾朝阳,那肯定是不行的!

    裴宴轻哼了一声。

    这院子里就只剩殷浩了。

    但殷浩连自己屋里的那些事都搞不定,就算拿了主意,估计也是个骚主意。

    要不……陶清!

    他为人敦厚宽和,待自己如同阿弟,最最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待人真诚,就算是自己闹了笑话,也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嘲笑自己了。

    裴宴这么一想,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片刻也没办法静下来。

    他先是派了人把青沅叫了过来,让她想办法说服郁棠明天去灵隐寺进香,然后换了身衣裳,轻车简从,悄悄地去了清风客栈。

    陶清已经歇下,听说裴宴来了,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披了件衣裳趿着鞋子就跑了出来,亲自把裴宴迎到厅堂坐下,屏退了左右服侍的人,一面亲自去给裴宴沏茶,一面问他:“可是有什么变故?”

    裴宴坐了下来,看着昏黄灯光下陶清清瘦的面孔,这才惊觉自己荒唐,摸着鼻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陶清见他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窘然,心里“咯噔”一声,想着以陶安的资历角逐江西巡抚的确是有点勉强,除了需要张家帮着周旋,估计还得请黎家、沈家和江华帮忙,而出主意捧了陶安上位的是殷浩和裴宴,看裴宴这样子,难道是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出了什么岔子?

    但他素来沉稳,又经历过大风大浪,知道有些事情是要看机缘的,虽说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太多的执念。何况这也是裴宴给他们陶家的人情,他就更不能让裴宴为难了。

    他给裴宴倒了茶之后,还顺手端了盒点心出来摆在桌子上,道:“这是广州那边过来的点心,我专门让人给清风客栈准备的。来这里住过的客人很多都冲着这点心成了回头客,你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裴宴就想到了郁棠家好像总是做了点心送给别人,她们家肯定很喜欢做点心,他道:“那您给我带点回去,我……给身边的人尝尝。”

    陶清就怕他和自己客气,闻言欣然吩咐贴身的小厮去包点心,并道:“你和阿安向来私交甚好,你又比阿安小好几岁,我把你当家中的小兄弟似的。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兄弟间,不用那么客气,也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

    裴宴望着陶清沉静的眸子,嘴里发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陶清也不催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他续茶。

    裴宴连喝了三杯茶,觉得自己就算是这样拖延下去也只会熬时间,干脆眼一闭,把郁棠的事告诉了陶清。不过,他到底还有点警觉心,没有把他准备把宋家踢出去的事告诉陶清,只是说介绍了一笔大生意给郁家。

    陶清张大了嘴巴,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小心翼翼地问裴宴:“老安人知道郁小姐吗?”

    “知道啊!”裴宴不解地道,把郁棠如何得裴家人喜欢的事告诉了陶清。

    陶清松了口气。

    望着一脸懵懂无知的裴宴,他决定装聋作哑。

    因为这件事就算是需要挑明,也不应该由他挑明。

    何况郁小姐出身寒微,裴宴是否愿意不顾世俗的眼光娶郁小姐,也是件让人无法预料的事。

    他笑道:“我听你说的,郁小姐不像是消了气的样子。会不会郁小姐根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灵隐

    裴宴如遭雷击。

    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不,不会吧?”

    陶清就和他细细地分析:“你说你无意间冲撞了郁小姐,你和郁小姐不欢而散。按道理,郁小姐若是原谅你了,肯定会对你心无芥蒂,你照顾她家的生意,她无论如何也应该向你道声谢,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裴宴眼巴巴地望着陶清。

    陶清继续道:“郁小姐若是没有原谅你,她肯定是对你敬而远之,你说什么、做什么,她肯定都当没有看见似的……”

    郁棠现在对他就像视而不见!

    裴宴惊愕。

    陶清知道他这是想清楚了,索性又道:“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你。你做事向来磊落豪爽,以直报怨,以德报直,怎么在郁小姐这件事上却如此地糊涂呢?好好的一件事,你偏偏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一股脑儿地甩到郁小姐的面前,郁小姐又不是你庶吉士馆的同僚,也不是你朝堂上的同僚,她不熟悉你们的作派,又怎么会知道你真实的意图是什么呢?”

    裴宴听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朝着陶清拱了拱手,道:“大兄,我先回去了。明天下午我们灵隐寺见。”说着,拔腿就要跑。

    陶清一把抓住了裴宴,道:“你既然把我当阿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老实告诉我,阿安的事是不是有了变故?你是知道我的,知足常乐,你不必怕我心里不好受。”

    “没有,没有。”裴宴这个时候只想快点赶回去。

    他让青沅怂恿着郁棠明天去灵隐寺,若是郁棠还在和他置气,他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怎么办?

    事不宜迟。

    他得赶紧把和郁棠的误会解开才行。

    不然他岂不是白白地抬举了江潮?

    裴宴脑子转得飞快,语气急促地道:“阿兄,我们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们家愿意拿出多少银两来打点?若是你们觉得不值得,有不值得的办法。若是你们觉得值得,有值得的办法,我和殷二哥都不好当你们的家罢了。”

    陶清听着陶安的事还有希望,心里顿时升出十分的期待来,他魄力十足地道:“我们陶家肯定是全力配合你们。要知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什么难事。怕就怕使了银子也没用处。”

    裴宴听懂了。

    陶家这是要拿出一切力量来帮陶安争取这个江西巡抚了。

    陶清还怕裴宴遇难而退,决定把裴宴也绑在自家的马车上,道:“你们没有把阿安当外人,我也就不和你们见外。江南的事,也算我一份。那二十万两银子,大不了我们陶家全出了。”

    财大气粗。

    裴宴笑道:“阿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了。你且安心歇着吧,我先走了。”说完,帮陶清关了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陶清追出来的时候,裴宴早就没影儿了。

    陶清摇了摇头,站在初夏的晚风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进屋歇了。

    裴宴回到府里已经过了亥时,他很想马上就去见见郁棠,却只能望着夜色兴叹。

    第二天一大早,殷浩就过来兴师问罪:“陶家大兄让我们昨天晚上和他碰面,是你说不能太打眼,约了今天灵隐寺见。那你为何昨天晚上一个人跑去见陶家大兄?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昨天和陶家大兄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撇到一边?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合作贵在诚意,你这样,一点诚意都没有。”

    裴宴刚派了人去打听郁棠的行踪,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心里正着急,却被殷浩拉着唠叨,他心中不悦,说起话来也就有些急躁:“你怎么那么多话?陶家肯定是愿意我们帮着陶安争个三品大员的,问题是今天我们怎么说服王七保也帮着出面。”

    殷浩是相信裴宴人品的,他觉得昨天晚上裴宴去找陶清,肯定是临时有什么要紧的事,来不及叫他,或者是不需要叫他,可他难得捉到裴宴的把柄,忍不住就想逗一逗裴宴。就不依不饶地追问裴宴为什么要独自去见陶清。

    裴宴惦记着郁棠会不会如他所愿去灵隐寺,哪有心情和殷浩纠缠,恨不得把殷浩的嘴堵上才好。

    两人争锋相对地打着嘴仗,青沅过来了。

    裴宴丢下殷浩站在外面院子里和青沅说话。

    青沅笑道:“奴婢看了天气,明天可能会下雨。徐小姐和郁小姐就决定今天去灵隐寺了。”

    裴宴松了口气,寻思着下午得找个机会和郁棠说上话才行,不然这样误会下去,最后两个人说不定会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郁棠,她坐在镜台前,一面拿着头花在鬓角比划,一面和坐在旁边罗汉床上的徐小姐道:“你怎么知道明天会下雨?”

    徐小姐支着肘挑拣着床几上攒盒里的糖食,心不在焉地道:“我身边的婆子会看天气啊!她昨天也提醒过我,说怕下雨来着。我想下雨就下雨,大不了雨游灵隐寺好了。可青沅说怕天气变冷,觉得还是今天去好。何况等会儿裴遐光也会去。我听殷明远说,灵隐寺的主持出家前是个秀才,文采很好,尤其擅长画画,我们借着裴遐光的由头,请主持帮着做法事是小,说不定还能向主持师傅讨几幅画。我们殷明远可喜欢绘画了。”

    郁棠算是看出来了,徐小姐就是冲着能借裴宴的名声去的。

    活该!

    他那种人,就得让人算计几次才解恨。

    若是从前,郁棠肯定爱惜裴宴的羽毛,可如今,她决定和徐小姐一起,借借裴宴的光。

    她想到第二次见面时,裴宴见她借裴家的势力行事时气极的样子。

    就得让他再尝一次。

    郁棠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道:“那好!我们今天好好逛逛灵隐寺。我听说永福寺就在灵隐寺的旁边,我们要不要也去永福寺看看!”

    “好啊!”徐小姐兴、致、勃、勃地,两人商量好了去灵隐寺的行程,就带着青沅、阿福等人坐着轿子去了灵隐寺。

    灵隐寺这边早得了消息,四管事手下的一个小管事赶在她们来之前已经通知了灵隐寺的知客和尚,收拾好了歇息的厢房,正在山脚下等着她们。

    两人到了寺门前下了轿,这边知客和尚迎上前来,带着她们走侧门进了寺庙。

    在大雄宝殿敬了香,捐了不菲的香油钱后,郁棠和徐小姐在知客和尚的陪同下去了主持师傅的静室。

    主持师傅亲自安排了她们的法事,主持法事的则是主持师傅推荐的一位高僧,并谦虚地道:“我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下午还有客人前来拜访,怠慢两位施主了!”

    郁棠和徐小姐望着须发全白却对她们恭谦礼待的主持师傅,忙恭敬地还礼,连称“不敢”。

    徐小姐甚至纠结着要不要向主持师傅讨几幅画了。

    郁棠此时是唯恐裴宴那里不乱,给徐小姐出主意道:“那就请了裴三老爷帮忙。青沅不是说他和主持师傅很熟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徐小姐听得精神一振。

    两人在灵隐寺用过斋席,叮嘱身边服侍的小沙弥,裴宴要是来了就立刻告诉她们,两人则没心没肺地在厢房里睡了个好觉。

    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据说裴宴和殷浩已经到灵隐寺了,没有要主持师傅陪同,不知道在哪里闲逛。

    郁棠就和徐小姐商量着得找到裴宴才行。

    青沅自告奋勇地去找人。

    郁棠和徐小姐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都没有等到裴宴,青沅也一去不返。

    两人等得有点心焦,结伴去院子里赏花。

    谁知道刚走出厢房,就遇到了顾昶。

    “郁小姐,没想到又遇到您了?”他满脸的惊喜。

    郁棠也很是意外,笑盈盈地朝着顾昶福了福,道:“没想到您也来了灵隐寺,真是凑巧!”

    “是啊!是啊!”顾昶笑着,觉得阳光下的郁棠一双美目黑白分明,清澈得像一泓秋水,比起月光下如玉般的模样另有一番漂亮。

    他的笑容在不自觉的时候更盛了几分,道:“郁小姐来灵隐寺做什么?我是杭州人,从小就来灵隐寺上香,考中了进士的那年,还特意来还过愿。郁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多谢了!”郁棠客客气气地道,两人寒暄了几句。

    被冷落在旁的徐小姐左看看,右看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着顾昶还在那里没话找话,她重重地咳了两声。

    顾昶这才惊觉自己失礼,笑着和徐小姐打了声招呼。

    徐小姐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拉着郁棠就走了。

    顾昶觉得他好像和郁棠真的挺有缘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们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再“偶遇”郁棠,徐小姐却拉着郁棠耳语:“顾朝阳多半会娶他恩师孙大人的女儿,我们少理他。”

    “我知道啊!”郁棠只是欣赏顾昶能维护顾曦,因而高看他一眼,她闻言笑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过。”

    徐小姐没有怀疑,觉得有些事郁棠既然知道就行,她说深了,就是怀疑郁棠的人品了,遂转移了话题,道:“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硬生生地等着裴遐光啊!要不,我们先去游永福寺?等从永福寺回来了再去见裴遐光?”

第二百六十九章 漏洞

    郁棠觉得都可以。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刚刚决定去逛永福寺,迎面就碰到了裴宴和殷浩。

    殷浩在外放淮安之前,在翰林院里呆了六年,常去探望殷明远不说,还常去徐府蹭饭。徐小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加之徐小姐活泼可爱,他很喜欢,待徐小姐不像弟媳更像妹妹。

    徐小姐也很亲近殷浩。

    看见殷浩,她立刻欢天喜地迎了上去。

    “二哥!”她娇嗔道,“你们跑哪里去了?让我们好一阵等!”

    殷浩笑着朝徐小姐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郁棠的身上。

    郁棠穿了件水绿色的净面褙子,却嘴唇红润,青丝乌黑,皮肤雪白,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比春日里的花朵还要娇艳。

    他不禁道:“这位是?”

    徐小姐忙向他引荐:“郁小姐。我去临安城后交的好朋友,这次尽地主之谊,陪我来杭州城游玩的。”

    之前殷浩听杨三太太说起过,只是没有想到人这么漂亮,而且目光清亮,看着也沉稳。

    这要是能做他们殷家的媳妇就好了。

    他一面和郁棠打着招呼,一面在心里琢磨,殷家有没有合适的子弟。

    那边裴宴却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问郁棠:“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们已经见过陶清了,知道王七保会支持陶安争取江西巡抚的职位后,陶清已经下山,去准备给王七保的礼品去了。

    郁棠见有外人在,继续给着裴宴面子,道:“我们准备去永福寺逛逛。”

    永福寺比较小,风格和灵隐寺截然不同。

    裴宴就约殷浩:“我们也去那里逛逛好了。”

    殷浩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好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去逛寺庙。

    裴宴自觉失言,忙道:“我们去那边说说话!”

    殷浩不疑有他,笑着对徐小姐道:“你给我们打打掩护,让我们远远地跟着你们。”

    这个可以。

    徐小姐爽快地答应了

    裴宴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殷浩支走。

    可他们刚刚到灵隐寺的侧门那里,居然遇见了顾昶。

    “郁小姐!”他又惊又喜,道,“我们可真是有缘!”

    郁棠非常地意外,笑着朝顾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殷浩,道:“朝阳你来灵隐寺怎么也不约我?我还以为你出去办事了,拉了遐光过来。他这个人,干什么都板着张脸,最最无趣不过了。早知道你过来,我就不约他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抱怨。

    熟悉的,知道他这是在和裴宴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嫌弃裴宴。

    顾昶当然不会当真。

    他呵呵地笑。

    原本也不应该当真的裴宴却看了郁棠一眼,见郁棠一副安然无澜的样子,想到陶清的话,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脸都黑了。

    殷浩想也没有想地拉住顾昶就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们准备去永福寺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顾昶看了郁棠一眼,笑道:“好啊!我正好没什么事,还想着是在灵隐寺用了斋席再回去还是这就下山。既然你们准备去逛永福寺,那大家不如就留在灵隐寺用了晚膳再回去吧?我来做东!”

    只是他看郁棠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裴宴。

    他发现裴宴的脸色很难看。

    顾昶心中微愣,想着裴宴不会是把殷浩的玩笑话当真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心胸就很狭窄了,且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人。那裴彤会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了裴宴而不自知呢?

    看来这件事他得放在心上,好好地问问裴彤了。

    顾昶在前面带路,向殷浩介绍永福寺:“……慧理禅师创建的。和灵鹫寺、灵隐寺一样。原来叫资严寺,后改名为永福寺……”

    殷浩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转得飞快,想裴宴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他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把顾昶晾一边去?

    裴宴落在了他们的身后,渐渐靠近了徐小姐和郁棠。

    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顾昶虽然令人讨厌,但他的出现拖住了殷浩,也算做了件好事了。

    他想了想,干脆慢下脚步,和徐小姐、郁棠并肩而行。

    “徐小姐什么时候回京城?”裴宴没话找话地道,“我听青沅说徐小姐准备过两天上街去买些土仪带回去。正好我想给明远和张府带点东西去,想请徐小姐帮个忙。”

    徐小姐还惦记着灵隐寺主持师傅的画,对裴宴自然也就比平时要热情。

    她笑道:“多谢三老爷了。到时候您让管事的交给我家随行的婆子就是了。”

    裴宴道了谢,想着办法和郁棠搭话:“郁小姐送走徐小姐也要回临安城了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吧?这几天浙江布政使要来上任了,我们一起回去,也能有个照应。”

    郁棠还没有回答,徐小姐已讶然道:“浙江换布政使了?”

    裴宴笑着点头,道:“上个月下的旨,这几天应该就要到了。”

    徐小姐道:“换了谁?秦大人去做什么了?”

    裴宴的目光在郁棠身上停留了片刻,道:“原云南布政使李光调到浙江任布政使,秦大人调入京城,任礼部侍郎。”

    徐小姐有一个兄长任礼部主薄。

    她心里有点乱。

    不知道杨三太太这次拜访故交,有没有拜访秦大人。

    如果没有去,不知道这个时候再去还来不来得及。

    她思忖了几息功夫,涎着脸问裴宴:“秦大人的调令已经到了杭州城吗?”

    裴宴道:“应该到了。不过,以秦大人的性子,李大人还没有来之前,他应该不会声张。”

    徐小姐就有点急了,她悄声对郁棠道:“要不你先去永福寺,我有点急事,要交待阿福一声。”

    郁棠虽然不知道秦大人调离浙江与徐小姐有什么关系,但看徐小姐的样子,她怀疑裴宴是故意告诉徐小姐这个消息的,隐隐感觉到裴宴这是要支开徐小姐似的。

    她一时心跳如鼓。

    她是顺势而为听听裴宴会跟她说些什么呢?还是继续不理睬他,陪着徐小姐去办事呢?

    郁棠没能犹豫半息工夫,裴宴已道:“那我陪郁小姐在这里等你吧!你快去快回。”

    灵隐寺离永福寺不过一射之地,他们又走的是侧门,树木繁茂,石径清幽,没有什么香客,留郁棠一个人在这里的确不太好。

    徐小姐应了声“好”,对郁棠说了声“我马上回来”就急匆匆地带着阿福去了旁边的大树下说话。

    裴宴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郁棠的身上。

    郁棠装作不知道,四处张望,一副打量周遭景色的样子。

    裴宴轻轻地咳了一声。

    郁棠才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只见裴宴神色紧绷地将捏成拳头的手挡在了嘴前,又咳了一声。

    郁棠道:“你是受了凉还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看看?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灵隐寺内就有医僧。只是不知道医术如何?要不我让青莲陪着你回去看看吧?”

    裴宴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

    半晌,他才沉着脸道:“你可还在为我问你怎么认识顾昶的事生气?”

    顾朝阳变成了顾昶。

    郁棠很是意外,本能地就否认:“没有。”

    裴宴道:“你说谎!要不然我说抬举江潮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郁棠被问得咽住。

    裴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觉得陶清果然是兄长,很是靠谱,遂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觉得非常地奇怪,那顾昶怎么会三番两次地碰到你。顾家在杭州城又不是没有宅子,他如今是御史,回顾家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他不仅藏着掖着,还住到我这里来。我是怕他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前世今生,郁棠最恨别人对自己有“不好的心思”了。

    这一世,她已经从前世的泥沼里爬了出来,裴宴凭什么这样说她。

    她气得暴跳,道:“三老爷此言差矣。我只是个穷秀才家的女儿,出生寒微,长在闾巷,有什么值得别人记挂的……”

    郁棠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宴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而且……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

    他忙补救道:“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家,行事恣意就不说了,怎么脾气还这么泼辣?顾曦的婚约是你拆散的吧?李端家是因为你倒霉的吧?顾昶是什么出身?他若是有心,会查不到?”

    郁棠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裴宴看了心中大定,嘴里却毫不留情地又道:“你就不能长个心眼?我这边急得不得了,你却在那里和顾昶说说笑笑的!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顾昶的?我也好给你分析分析。”

    郁棠这才发现,自己今生还真没有什么机会在顾昶和她说话之前就认识他。

    这个谎该怎么圆?

    郁棠额头上冒出汗来。

    偏偏裴宴还在那里催:“你仔细想想,你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话?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他问得急了,郁棠只好心一横,道:“我真的不记得了!自从我做了那个梦之后,有时候我压根分不清楚哪些是做梦梦到的,哪些是我真实经历过的!”

    裴宴吃惊地望着郁棠,心中升起股不好的念头。

    难道顾昶接近郁棠,真的是有什么目的不成?

    裴宴想再仔细问问郁棠,徐小姐已经交待完了,正朝着这边过来。

    他不好再多说,只能神色肃然地叮嘱郁棠:“你不要再和顾昶说话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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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