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花娇TXT下载花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花娇全文阅读

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蹊跷

    郁棠这才发现裴三老爷也在场。

    她朝裴宴望去。

    他穿了件月白色细布直裰,除了头上那根青竹簪,通身都没有其他饰品,神色漠然,目光阴郁,比前几次见到的时候更显得森冷。

    郁棠鄂然。

    他不是裴家斗争的胜利者吗?怎么不见一点喜悦呢?

    郁棠困惑着,感觉身体一点点地回暖,因为看见李端而变得麻木的四肢也渐渐能够动弹了。

    有些事,她以为自己已经释然。

    实际上,并没有!

    看见李端,她还会愤怒,还会憎恨,还会不甘。

    她强忍着,才没有口出恶语。

    而李端此时,却顾不得郁棠了。

    他今天是带李竣来露脸的,这才刚和裴宴等人碰头,还没有来得及说几句话,裴宴就要走了……这怎么能行呢!

    李端忙上前几步,对裴宴道:“世叔,周先生难得来一回,我带来了上好的毛尖,老师那里还有一套天青色的汝窑茶具,县学后院那株百年的桂花树也快要开花了,与其匆匆赶回去,不如去后院喝喝茶,偷得半日闲,闻闻桂花香。”

    裴宴的师座是原吏部尚书张英,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江华和吏部侍郎费质文都是他的同门师兄。按理说,不管是李意想再进一步,还是李端想仕途顺利,找谁都不如找裴宴这个同乡。

    可偏偏裴宴性格古怪,他和长房剑拔弩张不说,和二房也不来往。

    李意虽然和裴家二老爷裴宣是同年,裴宣回来之后李端也常去请教裴宣,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裴宴搭上话。

    李端没有办法,只能找恩师沈善言。

    沈善言对这个弟子是寄予了厚望的,这才借着裴宴陪着周子衿来拜访他的机会,特意把李端叫了过来,就想借此机会让他能和裴宴结交。

    此时他自然要为李端说话:“遐光,子纯说得对,你难得来一趟县学,不如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李端字子纯。

    裴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瞥了李端一眼,又瞥了郁棠一眼。

    众人一愣。

    李端想到自己刚才的失礼,面孔顿时涨得通红,喃喃地向裴宴解释道:“郁小姐,差点和我们家议亲!”

    郁棠杏眼圆瞪。

    李端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差点和他们家议亲?

    郁棠气得肺都要炸了。

    裴宴却漫不经心,言不由衷地“哦”了一声。

    郁棠不解。

    周子衿的眼睛却一会儿落在郁棠身上,一会儿落在李端身上。

    郁棠一个激灵,恍然大悟。

    裴宴不会是怀疑她和李端……

    这怎么可能?

    裴宴是怎么想的?

    可她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血就直往头顶涌。

    郁棠喊了一声“裴三老爷”。

    裴宴置若罔闻,突然对沈善言道:“那就一起去后院喝杯茶。”

    沈善言心中暗喜,生怕裴宴改变了主意,拉着他就往后院去:“实际上我是有事找你。自你做了裴家宗主之后,我还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裴老太爷在世时对县学多有照顾,如今他驾鹤西去,县学里受他照拂的学子很多都心浮气躁的,你若是不来,我还准备过几天去找找你……”

    两人渐行渐远。

    郁棠气得不行,高喊了声:“裴三老爷,我有话跟您说!”

    有些事她得和他说清楚才行。

    前两次是她不对,可这一次,却是他冤枉她。

    众人回首。

    裴宴却仿若没有听见,径直朝前。

    沈善言看了郁棠一眼,想了想,跟着裴宴走了。

    周子衿倒是很感兴趣。

    他嘴角含笑,“唰”地一下打开了川扇,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裴宴转身拎了衣领,拖着往前走,道:“你不喝茶吗?你不喝茶那就回京城去!”

    周子衿立刻闭了嘴。

    李端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拽着李竣就去追裴宴。

    李竣不敢说话,眼巴巴望着郁棠。

    郁棠气得半死,耳边却传来几声“当当当”的敲钟声。

    县学放学了。

    年轻的学子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

    郁棠跺脚,把什么李端也好,李竣也好,统统都抛到了脑后,怒气冲冲地回了家,又怕母亲看出什么来,叮嘱阿苕不许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阿苕连连点头。

    那可是裴家三老爷!

    他哪敢胡说。

    郁文从杭州城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鲁信的棺椁。

    “这次可花了大钱了。”郁文苦笑道,“棺材不说,别人一听我要扶棺回乡,都不愿意送我,我只好专程雇了一条船。把他的棺椁寄放在庙里,也收了一大笔香火钱。”他觉得很对不起妻女,向陈氏和郁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陈氏是个心胸豁达之人,想着事已至此,多说只会坏了夫妻的感情,不仅没有责怪郁文,还安慰他:“做人只求心安,我们算是对得起鲁老爷就行了。”

    郁文叹气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还得想办法和鲁家的人交涉,否则还得帮他置办一块墓地,以后还得安排人奠拜他。”

    陈氏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明天我让陈婆子给你准备些茶点,你走趟鲁家。死者为大,我相信鲁家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

    “但愿如此。”

    郁文忧心忡忡去了鲁家。

    鲁家见郁文帮着鲁信收了尸,还把棺椁运了回来,也愿意退一步,同意让鲁信葬入祖坟。

    郁文松了口气,第二天就去了庙里,准备请庙里的和尚给他超度三天,再选个吉日葬了。

    郁家又被盗了。

    这次盗贼是在翻郁文的书房时被小黄发现的。

    小黄毕竟还小,“汪汪汪”地冲着小偷叫着,还去咬小偷裤脚,被小偷踢了一脚,疼得直呜咽。

    阿苕虽然及时赶了过来,却没有敢和那小偷正面交锋,半吓半赶地就让那盗贼跑了。

    郁棠心疼地抱着小黄轻轻地给它顺着毛。

    陈氏也觉得非常害怕,拿了五两银子给阿苕,让他去找郁文:“这银子给衙役们喝酒,就是抓不到贼,请他们多在我们家门口走几趟,也能威慑一下那些小偷。”

    阿苕应诺。

    郁棠想着父亲这些日子的奔波,去给郁文收拾书房,顺便帮着父亲清点一下物什,看有没有丢失什么。

    屋里还整整齐齐的,不知道那小偷是来不及还是做事谨慎,轻手轻脚地让人看不出来。

    郁棠慢慢地帮父亲整理着。那小偷居然只偷了他父亲的半刀宣纸,家中祖传的那些澄泥砚被翻了出来都没有拿走。

    是那小偷不识货吗?

    郁棠看着砚台旁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喜鹊和仿若活了过来的梅花,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要偷银子,应该去父母的内室才是?要偷书房,肯定是能有些见识的,否则怎么知道哪些东西值钱哪些东西不值钱?

    陈婆子气得在院子里大骂:“他们就是欺负我们家老爷不在,不然怎么敢来偷了一次还来偷第二次。”

第三十二章 小偷

    听到陈婆子骂声的郁棠眉头微蹙。

    还别说,陈婆子骂得真有点道理。

    家中两次被盗,都是郁文不在的时候。

    怎么会这么巧?

    陈氏也觉得巧,带着郁棠去了趟郁博家里,想请郁远在郁文不在的时候到家里住几天。

    郁博还在忙铺子里的事,王氏一口答应了,和陈氏商量:“要不,还是早点把阿棠的婚事定下来吧?你们家有个人,那些人也不敢随便进出了。”

    他们家就是人丁太单薄。

    陈氏叹气,道:“总得等卫家那孩子七七了再说吧!人家厚道,我们也不能太急切。阿棠也等得起。”

    王氏叹气,让家里的小厮搬了些郁远惯用的东西过去。

    有邻居看见,不免要问几声。

    陈氏把家里的事告诉那邻居,那邻居也跟着感叹了几句,安慰陈氏:“你们家招了女婿就好了的。“

    “承您吉言!”

    陈氏和邻居客气几句,回到家中就把客房收拾出来。

    郁棠则蹲在回廊里逗着小黄玩,心里却想着裴宴。

    这人真狂妄自大,一知半解的就给人下结论,也不听人解释。裴家偌大的产业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起来的。

    郁棠幽幽地叹气,觉得自己流年不利,近段时间运气很差。

    她抱着小黄轻轻地捋着它的毛,有两个衙役上门。说是得了师爷的吩咐,以后巡街,多在这附近逛逛。

    陈婆子谢了又谢,请两人进来喝茶,又吩咐双桃去买茶点。

    这两人不仅世代在临安城居住,而且是世袭的差事,虽在衙门当差,行事却颇有分寸,该贪的时候不手软,该帮忙的时候也愿意帮忙。平日里和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也当邻里走动。

    见陈婆子说得诚恳,郁文在临安城素来有和善的名声,遂不客气,在前院穿堂前坐着喝茶,和陈婆子闲话。

    “说来也奇怪,这一片向来清静太平,怎么就你们家被偷了,而且还连着偷了两次。该不会是前次在你们这得了手,惦记上了吧?”其中一个姓李的问。

    陈婆子道:“不应该啊!我们家上次也没丢什么东西。再说了,谁不知道我们家连着做了几桩好事,家里的银子都用完了,不说别的,就是鲁秀才的丧事,我们家老爷还向佟掌柜借了几两银子呢!要偷,也不该偷到我们家来啊!”

    另一个衙役姓王,道:“肯定是丢了什么东西你们不知道。凭我的经验,若是没有偷到东西,不可能短短的几天光景,就来你们家两回。多半是什么东西被人惦记上了,上次没偷成,这次又来了。”

    郁棠深以为然。

    不过,是什么东西被人惦记上了呢?

    她想起郁文的书房。

    难道他们家还有什么传家宝是她父亲也不知道的。

    她说给陈氏听。

    陈氏直笑,道:“你祖父去世之前就把家产分清楚了,等给你祖父脱了孝服,你大伯父和你阿爹才正式分开,你大伯父这个人心细,分家的时候怕说不清楚,不仅请了里正,还请了两位乡邻。若是有什么东西,早就被人惦记了,还等到现在?”

    郁棠想起前世,李家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嫌弃院子里种的是香樟,结果在香樟树下挖出一匣银子……

    反正是闲着无事,这几天陈氏也不督促她绣花了,她干脆去帮父亲整理书房。

    丢在书柜下的狮子滚绣球,柜顶上落满了灰尘的《弃金钗》,铺在旁边小书案上的《卫夫人碑帖》……郁棠甚至在书房的角落找到了一盒曹氏紫云墨锭。

    她趁机帮着把父亲平时的手稿、书画都归类收整。

    陈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的书画纸墨,词话绘本,乱糟糟像家里遭了贼似的,郁棠则笑呵呵地依在书柜旁拿着本书看得入迷。

    “你这孩子!”陈氏一面收拾着地上的书本,一面笑着嗔怪道,“我看你比那贼还厉害,看这屋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郁棠笑嘻嘻地放下手中的书,随手拿了个脏兮兮的荷包,道:“姆妈,您猜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陈氏笑着,收拾出一条道来。

    “是我小时候给您画的一幅花样子。”她乐滋滋地跑过来拿给陈氏看,“我还记得我说要好好地收着的,后来不知怎地不见了,今天竟然找了出来。您看,这上面还有我写的字。”

    陈氏拿过来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第一”两个字。

    她也记起来了,不由笑道:“这是我让你画的第一幅花样子。”

    郁棠连连点头,道:“没想到我当时藏在了阿爹的书房里。”

    陈氏笑道:“你阿爹的书房是要收拾收拾了。”

    母女俩说说笑笑的,整理着书房的什物。

    鲁信卖给他们家的那幅赝品从一个夹层里滚落出来。

    “怎么放在这里了?”陈氏喃喃地道,想把它放回原处。

    郁棠却觉得不吉利,道:“人都不在了,还留着它做什么。我明天拿到佟掌柜的当铺去,佟掌柜说了,这画还是可以卖几两银子的。好歹补贴一下我们家的家用。为了给他办丧事,阿爹还向佟掌柜借了银子的。若是能补上佟掌柜那边的空,这画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陈氏觉得这主意好,笑道:“就你鬼点子多。”

    郁棠俏皮地皱了皱鼻子,把画轴拿回了自己屋里。

    半夜,他们被小黄的叫声惊醒,书房那边传来郁远的怒喝:“什么人?跑到我们家来偷东西!”

    郁棠披着衣服跑出去,就看见郁远和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在打架。

    “抓贼了!抓贼了!”郁棠高声喊了起来。

    隔壁的人听到声响都被惊醒。

    灯光渐次亮了起来,寂静的青竹巷变得喧哗。

    邻里或拿着棍子,或拿着菜刀跑了过来。

    那黑衣人被捉住。

    陈婆子拿着油灯凑过去。

    小偷居然是他们青竹巷的一个小子。

    众人哗然。

    吴老爷气愤地让人去叫那小子的父母,并道:“得通知你们本家,像你这样的,得除名。”

    那小子吓得嚎啕大哭,抱着吴老爷的大腿求饶道:“您别告诉我本家,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就想来偷几两银子用用,我没有伤人害命的意思,我也不敢伤人害命啊!”

    吴老爷不为所动,道:“被人陷害?!谁能陷害你?我看你平时就不学好,这才会动了歹心。你这种人,留着也是害人害己!”

    他正怒斥着,那小子的母亲来了,见此情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陈氏面前,头如捣蒜地给儿子求着情:“只要不送官,您说什么都成?”

    陈氏非常地为难。

    不惩处这小子,他们家也不能就这样白白被人偷了;惩处这小子,大家比邻而居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遇到他们家的人怎么相处?

    郁棠看着心中一动。

    这小子她不怎么认识,可刚刚他母亲磕头的时候,他却把脸侧了过去,一副不忍多看的样子,也不向吴老爷求情了。

    她走了过去。

    那小子正默默地流泪。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这小子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父亲居然没来。

    不知道是没有父亲?还是父亲不管?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却都可以利用利用。

    她去拉了陈氏的衣袖,低声道:“乡邻们都来帮了大忙,您先请他们去屋里喝杯茶,有大堂兄在,这小子先绑起来让阿苕守着,等阿爹回来了再说。”

    陈氏觉得这个主意好,商量了郁远后,请了大家进屋喝茶。

    大家见事情完了,半夜三更的,谁还有心思喝茶,纷纷道谢,向陈氏告辞。

    陈氏感激地一一送了他们出门。

    只有那小子的母亲,如丧考妣地瘫坐在地无声地哭着。

    吴老爷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让我们家的小厮过来帮个忙。”

    “多谢多谢!”郁远恭敬地再次给吴老爷行礼,道,“我省得。天色已晚,明天等我叔父回来,我和叔父再登门道谢。”

    吴老爷见郁远行事周全,颔首背手回家去了。

    那小子的母亲不停地给陈氏磕头求情。

    那小子则哭得人都抽搐起来。

    郁棠就指了那小子的母亲对那小子道:“你看,你做的事,却连累了你母亲。民不告,官不究。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来我们家干嘛的?你要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了,我就帮你向我阿爹求情放了你。你姆妈也不用受人白眼,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那小子听了抬头看了郁棠一眼,流露出犹豫之色。

    郁棠心中有数,继续道:“这偷东西是最没用的,你看那些家规族规,谁家能容忍那些偷东西的小偷。我阿爹这个人和吴老爷一样,最恨这种事了。他未必会报官,但一定会让你本家把你逐出家门,除去名字的。到时候你母亲去世了,连个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了……”

    那小子眼泪哗的一下又流了出来,他哽咽道:“我阿爹在外面赌,把家里的祖宅都卖了,我,我就是想弄几两银子租个房子。”

    郁棠叹道:“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就等着我阿爹回来把你送了官府,再去找你本家长辈了。”

    “不是,不是。”那小子听了忙道,“郁小姐,你,你若是给我五两银子,不是,给我三两也成,我就告诉你。”

    郁棠不动声色,道:“你还骗我!一两银子也没有,你爱说不说。”说完,起身就做出一副要喊人来的样子。

    那小子慌了,忙道:“是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来你们家偷一幅画……你别把我送官了,我也没有偷成……”

第三十三章 怀疑

    一幅画?!

    一幅怎样的画?

    郁棠闻言心怦怦乱跳,呼吸急促。

    “你识字?”她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地问。

    “不识字。”那小子哭丧着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是赌坊的管事让我偷的,说若是偷了出来,就给我五两银子。是幅两个老头在山林的河边钓鱼的画……”

    两个老头在山林的河边钓鱼!

    郁棠立刻想到了那幅《松溪钓隐图》。

    她感觉自己心慌气短,手脚发颤。

    “是不是这幅画?”郁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又是怎么把那幅画摊给那小子看的,只知道当她打开那幅画的时候,那小子的眼睛都亮了,连声道着:“就是这幅画、就是这幅画。管事跟我说过,这上面有个章是盖在老头旁边童子的头发上的。就是这幅画没错。”

    从前忽略的那些事交错纷乱地在郁棠的脑海里一一掠过。

    前世李家被盗案,李家的暴富……今生的两次行窃,盖在小童头发上的“梅林”印章,还有代替了“梅林”印章的“春水堂”……她仿佛明白,又仿佛千头万绪,什么也不知道。

    “阿棠,你这是怎么了?”陈氏和郁远、双桃几个都围了过来,陈氏更是扶住了郁棠,不解地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这幅画又寻了出来?这画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她问着,看了看到他们家偷东西的小子,又看了看郁棠。

    有些事还没有弄明白……而且,就算是弄明白了,她母亲知道了除了跟着担心、着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事。”郁棠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让语气听上去平和淡然地道,“他说是来我们家偷画的,我就问了问他。”

    那小子一听,立刻嚷道:“就是……”

    郁棠却装作无意的样子用画轴打了那小子的嘴一下,让那小子的话变得含糊不清,并道:“姆妈,他不识字,说是别人让他来我们家偷东西的,我看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等阿爹回来才好。现在还是把他给大堂兄看管吧,免得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没有个真话,我们听了反而着急上火的。”说完,她还给了那小子一个威胁的眼神。

    陈氏对女儿和丈夫都有盲目的信任,自然没有怀疑。郁远却看得分明,他仔细地打量了郁棠一眼,帮着郁棠说了话:“是啊!阿棠说得对。这里有我呢,婶婶还是早点去歇了吧。您身子骨一向不好,这么一番折腾,若是又有哪里不舒服就麻烦了。”

    郁棠看郁远一眼,知道郁远看出这其中有问题了却还在帮她,她也就顺着郁远的话道:“姆妈,因为鲁信的丧事,我们家还欠着佟掌柜的银子呢!”

    陈氏不敢再在这里耽搁,但还是心存疑惑地道:“难道有人将这幅画当成了真迹?”

    “也有可能。”郁棠现在只想哄着母亲去睡觉,笑道,“当初阿爹不也看走了眼吗?”

    陈氏点头,由双桃陪着去了内室。

    那小子的母亲就来求郁远。

    郁远则盯着郁棠。

    郁棠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郁远会意,对那小子的母亲道:“你也别急,我们家不是那刻薄之人,只是这件事是我二叔家的事,我也不好此时就拿主意。我看你也累了,但让你回去你恐怕也不会回去。我看这样,你今天就和陈婆子睡一夜,你家小子呢,就由我暂时看管着,等我叔父回来了,我们再商量看怎么办。”

    那小子的母亲千恩万谢,喝着那小子给郁远磕头,骂着他不知道上进之类的话。

    陈婆子也看出点端倪来了,打断了喝骂,拉着那小子的母亲走了。

    郁远叫来阿苕,把那小子绑了,丢在了他的房间里。

    兄妹两个就站在庭院的竹丛边说话。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诈了那小子几句,那小子就告诉了我一通话。”郁棠把刚才问的消息都告诉了郁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兄您不找我,我也会找您帮着打听打听。”

    她说完,和郁远去了书房,重新点了灯,把画摊在了大书案上,一面仔细地打量着这幅画,一面道:“可我实在想不通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算它是一幅真迹,也得换成银子才成。当初鲁秀才卖这幅画的时候,不止找了阿爹一个人。那人若是喜欢这幅画,何不多花几两银子买了,为何要节外生枝地做出这许多事来。何况这幅画是假的,还经过了佟掌柜的鉴定,他如果一直想得到这幅画,应该知道才是。”

    郁远比郁棠读的书多,而且非常喜欢字画,对此也比郁棠有研究。

    他细细地观看着这幅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来:“难道佟掌柜就没有走眼的时候?”

    郁棠一愣。

    她为什么会觉得佟掌柜不会走眼?

    一是前世佟掌柜没有任何不好的事传出来,她先入为主;另一件事就是,前世这幅画在她手里不知道被她观摩了多少遍,她绝不会看错!

    可郁远的话又像滴进油锅里的水,溅得油花四溅。

    如果她那幅画是假的呢?

    郁棠只觉得心里骤然间亮敞起来。

    她刚才不就冒出了个这样大胆的念头吗?

    如果前世她父亲买的就是这幅画,而这幅画随着她陪嫁到了李家,李家那次被盗,就有人把她的画换了……那这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这就是幅真迹!

    佟掌柜走了眼。

    前世在她手里的那幅,才是假的!

    可又是谁换了她手中的那幅真迹呢?

    郁棠脑子转得飞快。

    她那时候已经捧着牌位嫁进了李家,是李家的守贞妇人,全临安城都盯着她,看她什么时候能给临安城、给李家挣一个贞节牌坊回来,她不怎么出门,可但凡她出了门,遇到的认识她的人,都对她三分同情,三分唏嘘,还有三分是敬重。

    谁会没有脑子的偷到她这里来。

    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到李家去。

    而且,那次偷盗李家始终讳莫如深。

    她从前以为李家是怕有不好的谣言传出来,影响她孀居。

    但如果事情不是这样的呢?

    如果偷她画的就是李家人呢?

    还有李家的暴富,就是从她丢画之后没多久开始的。

    郁棠想到这里,就觉得气愤难平,脑子嗡嗡作响。

    她移了两盏灯到书案上,对郁远道:“阿兄,你能看出这画有什么异样吗?”

    郁远摇头,拿着那画左看右看了好半天,苦笑道:“难怪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若是多读点书就好了。”

    郁棠一下子就想到了裴宴。

    她忙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念头摇走一样。

    裴宴可是裴家的三老爷,她如果拿一幅被佟掌柜鉴定过是假画的画去找他帮着鉴定,裴宴恐怕就不仅仅是要把她赶出来,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去闹事的。

    她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想求裴宴帮忙!

    难怪之前裴宴瞧不起她,她的确是……做事不经大脑!

    郁棠叹气,问郁远:“阿兄,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幅画拿去给更厉害的人看看?我总觉得,若是那小子没有唬弄我们,我们肯定被指使他偷画的人盯着,那人得不到这幅画,肯定还会生事。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就算是想舍财免灾,把这幅画送给他也没有办法啊!”

    郁远想了想,道:“我明天去找叔父,把这件事告诉他。然后再请李衙役帮我悄悄去问问那堵坊的管事,看能不能问出是谁想要我们家这幅画。若是叔父答应,我们就请了那堵坊的管事做中间人,大张旗鼓地把这幅画卖给对方好了。”

    郁棠担心道:“若他们觉得我们卖给他们的是赝品呢?”

    郁远愕然,半晌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觉得还是想办法弄清楚这幅画的好。”郁棠说着,突然想到了鲁信,她顿时语凝,朝郁远望去。

    郁远在堂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迟疑、担忧、惊讶,甚至是惊惧。

    他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了这幅的来源。

    难道,难道鲁信的死也与这幅画有关?

    鲁信这个人实际上是非常自私的,他每次饮酒过量,都是别人出钱,他自己几乎从来不买酒喝,如果馋了,多半是想办法蹭别人家的酒喝,蹭不着的时候,才会心痛极了地打上二两酒。

    “我,我这就去找叔父。”郁远一下子跳了起来,“鲁信具体是怎么死的,我们都不知道,只能去问叔父。”

    郁文在城郊另一个庙里忙着鲁信的丧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郁棠望着书案上的画,恨不得把它一把火烧了,“这真是无妄之祸啊!”

    但她不敢。

    她怕就算她真的把画烧掉,要画的人不相信,也还是会来找他们家的麻烦。而且到时候他们交不出画来,弄不好处境比现在还要艰难。

    郁棠去看了看漏壶,道:“城门最快还要两个时辰才开,你先睡会,我到时候让双桃去叫你。然后让阿苕去吴老爷家借匹骡子,一大早的,万一雇不到马车,你有骡子骑,总比走路快!”

    郁远知道郁棠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他心情虽然沉甸甸的,还是照着郁棠的安排强迫自己睡了一觉。

    郁棠则一夜没睡。

    她一直盯着那幅画,希望能找到和前世不同的地方。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先喊了双桃起来帮郁远准备了干粮,然后让阿苕去叫了郁远起床,送郁远出了门。

第三十四章 对策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偷东西那小子的母亲。

    听到郁家有了动静,那小子的母亲就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出了门,看见陈婆子在扫院子,她一句话不说,找了把扫帚就开始打扫,陈婆子阻拦,她就抱着扫帚苦苦地哀求:“您就让我帮着你们家做点事吧,不然我哪还有脸去见郁太太。”

    陈婆子拗不过她,索性把扫院子的事交给了她,自己去厨房里忙去了。

    那小子的母亲倒欢天喜地,一丝不苟地扫着院子。

    郁棠站在窗边,听着“唰唰”的扫地声,想了想,去叩了阿苕的门。

    阿苕打着哈欠开了门,看见是郁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道:“小姐有什么事?”

    郁棠道:“你把那小偷叫出来。”

    阿苕去叫了人。

    或许是没有睡好,那小子精神委顿,眼睛红得像桃核。

    郁棠指了在扫地的妇人,道:“你看,你做的好事,却要你母亲帮你偿还。她今天天还没有亮就帮着我家扫院子了。”

    那小子的眼睛立刻湿润起来。

    郁棠道:“我大堂兄已经去叫我阿爹了,你有什么话,趁早和我说了,不然等到我阿爹查到了,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那小子流着眼泪抽泣道,“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郁棠见问不出什么,叮嘱阿苕把人看好,去了陈氏那里。

    陈氏也没有睡好,正在揉头。

    郁棠喊了一声“姆妈”,过去帮母亲按摩鬓角,安抚她道:“您别担心,阿兄已经去找阿爹了,以后肯定不会轻易有人来偷东西了。”

    “但愿如此!”陈氏叹气。

    郁棠想了想,道:“昨天多亏了邻里帮忙,您看要不要做些糕点给各家送去,答谢一番。”

    “应该,应该。”陈氏听着精神一振,夸道,“我们家阿棠成了大姑娘了,这人情世故心里都有数了。”

    很是欣慰的样子。

    郁棠抿了嘴笑。

    陈氏有了事做,不再总想着昨天晚上的事了。

    用了早膳,她和陈婆子做了一锅白糖糕,又把家里的茶叶拿出来仔细地分成了若干份,就带了郁棠一家一家地感谢。等到东西送完了,也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

    郁文赶了回来,骑着吴老爷家的骡子。

    陈氏奇道:“阿远呢?”

    郁文含糊其辞地道:“我让他去办点事去了。饭做好了没有?等会还要去吴老爷家还骡子,得备份大礼才是。昨晚的事,他可帮了大忙了。”

    显然是有事瞒着陈氏。

    陈氏见他精神不佳,吩咐郁棠去厨房帮着陈婆子摆桌,自己亲自打了水服侍郁文梳洗。

    郁文更了衣,洗了把脸,问陈氏:“那偷儿和他母亲呢?”

    陈氏道:“在柴房呢。怕是不好意思见人。”

    郁文没有管那对母子,和陈氏、郁棠吃了饭,拎了茶酒糕点亲自去吴家还了骡子,这才坐下来好好地和陈氏、郁棠说话:“我去了吴老爷家之后,又去了里正那里。我们青竹巷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行窃之人,这小子留不得。但看在邻里的份上,我不把他送官,把他交给他们本家处置。里正也同意了。他等会就过来把人带走。”

    陈氏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免得坏了我们青竹巷的名声。”然后她问起鲁信的事来:“定了下葬的吉日没有?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提起这件事,郁文就心情低落,他道:“这件事全是我的错,还怎么能把你们都牵扯进去。我和庙里的和尚定了明天就下葬,到时候让阿远去帮帮忙就行了。你们好生在家里歇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话间,郁远回来了。

    郁文就对陈氏道:“我等会就要回庙里去,鲁信无儿无女的,今天晚上我给他守夜。天气越来越冷,你给我收拾两件厚些的衣裳,我去庙里的时候带过去。”

    陈氏应声而去。

    郁文立马叫了郁棠,低声道:“你跟我到书房说话。”

    郁棠寻思着父亲是要问她那画的事,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郁远也在。

    三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郁棠这才知道,原来郁远是奉了郁文之命走了趟赌坊。而赌坊的管事不肯承认是受人所托,咬定了是自己听说他们家有这样一幅画,又不想出银子,所以才会花钱请了个混混去他们家偷东西的。

    赌坊的管事这样,郁远也就没办法请赌场的管事做中间人了。

    关于鲁信的死却没有什么收获。

    郁文说:“我当时只想把人快点运回来,入土为安,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死之前有什么异样,还留了些什么遗物,我想着人死如灯灭,一律没有多问。”

    他后悔道:“早知如此,我就应该问清楚的。”

    郁棠这一晚上想了很多,心里暗暗也有了一个主意。等到父兄都说完,她试探着道:“阿爹,我觉得这件事我们一定得查清楚了。不说别的,至少我们知道了对方到底为何非要得到这幅画,哪怕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也有办法和对方周旋。否则我们就只能一味地被动挨打。说不定还会像鲁秀才似的……”

    郁文听着,脸色铁青。

    郁棠道:“阿爹,阿兄,我有个想法。”

    郁文和郁远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这才道:“之前佟掌柜不是说,这幅《松溪钓隐图》并不完全是幅假画,是有手艺高超的师傅把宣纸的最上面一层揭了,留下了下面的一层,然后在原来的印迹上重新临摹的吗?佟掌柜还说,宣纸是有好多层的。要不,我们也找个手艺高超的师傅,把这画最上面一层揭下来,由着他们偷走好了。这样一来,我们既摆脱了困境,又可以仔细地研究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您看能行吗?”

    郁文和郁远的眼睛都一亮,郁文更是毫不隐藏自己喜悦地赞扬道:“阿棠,你从小就鬼机灵的,为了几颗糖,什么鬼点子都想得出来。如今终于把你的机灵劲用在正事上了。你说的有道理。与其让对方怀疑我们给他的是假画,怀疑我们不愿意将画卖给他,不如像你所说的,我们也做一幅赝品好了。”

    郁远道:“二叔,阿棠,我之前为了我们家的漆器生意,认识了一个专仿古玩字画的,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郁文道:“人可靠吗?别传出什么风声去,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郁远笑道:“那人姓钱,住在杭州城。因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买卖,所以住在一个叫十字巷的地方,那里是杭州城最繁华的地方,街道两边商铺林立,每天进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又四通八达,非常的热闹。出了事,跑出巷子就能找不到人。所以您放心,我们去的时候多绕几圈,小心一点,肯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郁文有些意外,沉吟道:“在杭州城啊!”

    “是的!”郁远想说服郁文,道,“您想想,做这门生意的人,怎么会隐居乡野呢?何况杭州城离我们也不远,坐船最多半天就到了。而且有人问起来也好应对,这不快到中秋节了吗?就说想去杭州城买点东西。”

    郁文想了想,拍板道:“那就这么办!”

    郁棠忙道:“阿爹,那我跟不跟着去?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我还是小时候去过一趟杭州城呢!您就把我也带去吧?”

    郁文迟疑了一会就下定了决心,笑道:“行,带你去。不过,路上不准给我惹事,眼睛也要睁大一点,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及时跟我和你阿兄说。”

    父亲这是肯定了她的能力吧!

    郁棠高兴极了,上前抱了父亲一下,道着:“您真好。”

    郁文却假意板着脸,严肃地道:“你先别拍马屁。这件事,得瞒着你姆妈,你知道吗?”

    “是!”郁棠保证。

    郁文笑了笑,温声对郁远道:“大兄和大嫂那边,你也不要透露了风声。免得他们两人为我们担心。”

    “是!”郁远恭敬地道。

    郁棠一溜烟地跑了:“阿爹,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郁文和郁远看了笑着直摇头。

    陈氏知道郁文要带郁棠去杭州城,不免嘀咕道:“虽然说要过中秋节了,可也用不着去杭州城买东西吧?临安城什么东西没有?”

    郁文愿意带着郁棠去杭州城玩,她当然高兴的。可现在,家里没什么银子,郁文又是个不看重钱财的,还有郁棠,那是出门没看到合意的,糖也要买三颗回来的家伙,他们这么一买,他们家下半年的日子可怎么过?

    郁棠隐隐猜出母亲的心思,她亲热地挽了母亲的胳膊,悄声道:“姆妈,我跟着阿爹去,就是要看着他,不让他乱买东西。”

    陈氏“扑哧”一声笑,摸着女儿的头道:“你能管着你自己就不错了,你还帮我看着你阿爹?”

    “真的!”郁棠发誓,“我若是乱买东西,就罚一个月不能出门。”

    陈氏拧了拧女儿的鼻子,并不相信她的话,可也不忍心拘着女儿和丈夫,索性把心一捂,就当不知道。

    大不了下半年她去当两件首饰。

    母女俩说笑着,里正带了几个人过来。

    郁文在厅堂招待了他们。

    喝了半杯茶,寒暄了几句,那些人就把那小子和他母亲带走了。

    据说,跟里正过来的人都是那小子的本家,至于本家怎样处置这对母子,就要看这对母子的造化了。

    安葬了鲁信,郁文把画藏好,带了郁远和郁棠去杭州城。

    在苕溪码头,他们遇到了裴宴和周子衿。

第三十五章 坐船

    裴宴穿了件竹青色细布直裰,连个簪子都没插,更不要说其他饰物了,通身干干净净的,依旧阴着个脸,看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周子衿则穿了件紫红色宝蓝折枝花团花的锦袍,腰间挂着玉佩、金三事、荷包等物,头上簪着碧玉簪,手上换了把红漆描金折扇,正和裴宴说着什么,裴宴不时点个头,态度挺敷衍的。

    两人前面停着艘船。

    两桅帆船,十来丈长,明亮的桐漆能照出人的影子,雕花窗棂,白色的纱帘,挂着桐漆灯笼。

    不是周子衿那天来时坐的船。

    比起那天周子衿坐的船要小巧精致。

    裴满在船边指使着仆从抬箱笼,看那样子,是谁要出门。

    郁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

    郁文则精神一振,笑着对郁棠和郁远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裴家三老爷,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打个招呼。”

    郁棠想起裴宴的傲慢无礼,不想父亲热脸贴他的冷脸,拉了拉郁文的衣袖,低声道:“他又没有看见我们,而且他还有朋友,我们一定得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吗?”

    最重要的是,她爹又不准备再考举人,也不准备做官,有必要和裴家走那么近吗?

    郁文却道:“裴家三老爷这个人还不错的。裴家老太爷去的时候我不是在那边帮忙吗?裴家三老爷每天都来跟我们打招呼,还派了两个小厮专门服侍我们,礼数周到,待人真诚。如今遇到了,怎么能当没有看见呢?”

    可你看重别人,别人未必看重你啊?

    郁棠拉着郁文的衣袖不放,道:“阿爹,我们的船快到了。”

    他们坐客船去杭州城。

    郁文道:“还早。船就是到了,还得在码头停靠一刻钟,不会迟的。”说完,甩开衣袖就要过去。

    郁棠气得暗暗跺脚。

    结果郁文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郁棠一喜,以为郁文改变了主意。

    谁知道郁文却朝着郁远招手,道:“你也随我一道过去和裴家三老爷打个招呼。正好裴满也在,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你以后有什么事找他也方便些。”

    她爹主动去跟裴宴打招呼,她大堂兄还要在裴满面前混个脸熟,郁棠气得不行。

    可郁远已乐颠颠地跟着她爹跑了,她就是气也没有用。

    郁棠捂着眼睛,不想看她爹在裴宴那里受冷待,但令她惊讶的是,裴宴对她爹还挺客气的,说话期间还抬睑看了她一眼。因为他这一眼,周子衿也注意到她,朝她望过来,随后不知道和她爹说了什么,她爹一个劲地摆手,周子衿哈哈地笑了几声,朝裴宴望去。

    裴宴冷着个脸,什么也没有说。

    周子衿也不说话了。

    裴宴就喊了裴满一声。

    裴满丢下手头的事,立刻大步走了过去。

    裴宴指了指郁远。

    裴满就朝着郁远行了个揖礼。

    郁远急忙回礼,显得有些紧张。

    裴宴又说了几句话,郁远再次向裴满行礼,裴满还了礼,转身又去忙他的事去了。

    郁文和裴宴说了几句话,裴宴点了点头。郁文又和周子衿打了个招呼,大家就散了。

    郁棠松了口气,等她爹一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阿爹,裴家三老爷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郁文红光满面的,非常高兴的样子,道:“裴家三老爷人真不错,他那个朋友也不错,听说我们要去杭州城,和他们顺路,请我们和他们一道坐船,我看裴家三老爷的样子,像有要紧事的,就婉言拒绝了,裴家三老爷果然没有留我。不过,他年纪轻轻就能在六部观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和他才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裴满叫了过来介绍给你阿兄认识。就凭这眼力劲,以后肯定会仕途顺利,飞黄腾达的。”

    郁棠在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仕途顺利、飞黄腾达,他后来根本就没有去做官。

    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在六部观政,不是因为他考上了庶吉士吗?和他是否有眼力应该没有关系吧?

    至于父亲对裴宴的夸奖,她压根不信,觉得她爹是带着善意去看他,才会这样夸奖他的。

    不然周子衿提出和他们一道坐船去杭州,他为什么不顺着客气几句?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同行。

    而且连最基本的面子情都不愿意维系,客气话都没有说一句。

    郁棠顿时想起上次遇到裴宴时,裴宴看她的眼神。

    真是气人!

    她鼓着腮。

    偏偏郁远也对裴宴赞不绝口:“待人和气又客套,一点也不倨傲,我还以为像他这样少年得志的人都很清高,不太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打交道。裴家三老爷不愧是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有涵养,有气度。”

    郁棠听不下去了,道:“阿兄,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家哪里不好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郁远赧然。

    郁文呵呵地笑,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我当初就觉得你应该跟着我好好读书,可大兄非要你跟着他做生意。看见了吧?读书人就是比别人受人尊重。你是没机会再读书了,以后你的孩子可不能走你的老路子,就算是把家里铺子都卖了,也要供孩子们读书。”

    郁远深以为然,不停地点头。

    郁棠却不这么认为,她为郁远辩道:“若是阿兄不跟着大伯父做生意,不要说大伯父那边了,就是我们这边,只怕吃穿嚼用都成问题。我倒觉得大伯父做得对。”

    “你这孩子!”郁文道,“怎么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不,没点就着了。我又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希望你阿兄的目光要看长远一点,孩子一定要读书。”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船过来了。

    郁棠随着父兄登了船。

    进船舱之前,她不由朝裴宴那边望了一眼。

    那些仆从还在搬箱笼。

    她想到周子衿来时的情景,不禁低声问郁远:“阿兄,他们去杭州城做什么?裴家三老爷也去吗?”

    郁远愣了一下,也朝裴宴那边望去,道:“听那个周状元说,新上任的浙江提学御史是裴三老爷的同门,周状元好像有什么事要找那位提学御史,拉着裴三老爷一道过去。不然裴三老爷还在孝期,怎么会随便就往杭州城跑。”

    郁棠有些意外,在心里恶意猜测裴宴。

    说不定他和她爹说这么些话,就是为了让她爹帮他把去杭州的意图告诉别人,免得有人以为他孝期不在家守孝,跑去杭州城里玩。

    郁棠又把裴宴鄙视了一番。

    今天坐船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有很多的空位。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船开动后,初秋的凉风吹在人脸上,清爽又凉快,非常的舒服。

    郁远去帮郁文父女买了茶点过来,三个人喝茶聊天。

    郁文问郁棠:“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或者是有什么东西想买的?”

    郁棠惦记着画的事,哪有心情去玩?不过,她既然到了杭州城,怎么也要给她姆妈和马秀娘带点东西回去。

    她挽了父亲的胳膊,笑道:“能不能买几块帕子和头巾回去?”

    郁文讶然,笑道:“只买这些吗?”

    他每次出门,郁棠都恨不得开出长长的一张单子,让他全都买回来。

    郁棠脸红,哼哼道:“我那不是不懂事吗?”

    郁文听了直笑,心里却异常的妥帖,大手一挥,道:“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想买什么就去买。等到中秋节过后,田庄的收益就会交过来了,家里又有银子用了。”

    郁棠暗自叹气。

    她前世怎么没有发现,她爹就是个寅吃卯粮的。

    不过,她好像也是……

    郁棠讪然。

    有人扒着船窗惊呼。

    船舱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朝外望去。

    就见一艘桐漆两桅船如鱼般灵巧地划着水,乘风破浪地从他们身边驰过。

    “是裴家的船!”有人喊道,“我见过。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每次去杭州城时坐的就是这样的船。”

    “真的吗?”那人不说还好,一说,更多的人扒到船窗边去看。

    “好快!”

    “真漂亮!”

    众人赞道。

    就有人喊:“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官牌!有谁识字的,快看看写的是什么?”

    郁远也扒过去看。

    郁棠把他给拉了回来,道:“阿兄,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艘船罢了。别人还以为我们没有见过似的。”

    郁远嘿嘿笑,道:“我这不是羡慕吗?哪天我们家也能开上这样的船就好了。”

    郁棠嘟了嘟嘴。

    郁远就摸了摸她的头,道:“阿棠不要生气了。以后阿兄一定好好赚钱,让你侄子好好读书。等到阿棠回娘家的时候,我就让你侄子也竖着官牌,用这样的大船去接你。”

    都说的是些什么鬼话啊!

    郁棠道:“我就呆在家里,回什么娘家?!”

    郁远怏怏然地笑,求助似地朝郁文望去。

    刚才一声不吭的郁文却一拍桌子,正色道:“阿棠说得对。应该先做好生意,再想办法让子孙读书。裴家就是这样的。刚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没有立刻就参加科举,是到了第二代才开始的。”接着对郁远道:“这些年是我误会你爹了,等回到临安,我要请大兄喝酒!”

    郁远不好意思地连道“不敢”。

    郁棠却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怎么到哪里都遇到裴家的人,说什么都提到裴家!

    她就不能生活在一个没有裴宴,没有裴家的地方吗?

    好气啊!

第三十六章 进城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百姓出行,多靠水路。

    杭州城大大小小的码头好几个,其中最大的三个码头分别在武林门、涌金门和钱塘门附近。

    武林门码头在城西北,和江南大运河互通,是南来北往的必经水路,因千年古刹香积寺离这里不远,这个码头又叫香积寺码头。

    涌金门码头在城西,西湖边上,是往太湖、临安等地的要道。

    钱塘门码头在香积寺码头和涌金门码头的中间,附近寺庙林立,常年香烟袅袅,香客如云,有着“钱塘门外香篮儿”之说。

    郁棠他们的客船停靠在涌金门码头。

    他们要在这里下船,或换乘小小的乌篷船,或雇顶轿子进城。

    坐船要比坐轿子便宜很多,也舒服很多,还能看看沿途的风景。唯一不好的就是花费的时间比坐轿子要长。好在是郁文他们准备在杭州城多呆几日,颇为闲暇,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坐乌篷船进城。

    或许是在船上呆久了,下船的时候,郁棠两腿发软,觉得整个人都在晃动。

    郁远扶着她,指着前面大槐树下一个卖大碗茶的道:“你要不要喝杯茶歇会儿?”

    码头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呼唤声、吵嚷声,各种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嘈杂喧嚣,热闹得让人头疼。

    “不用了!”郁棠有些疲惫地道,“还是快点到客栈去吧!”

    到了客栈,她就能好好休息了。

    郁远点头。

    郁棠趁机打量了码头几眼。

    青石铺成的台阶厚重结实,无孔的拱桥秀美静谧,河道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

    她没有看见裴家的船。

    郁文已去联系好了乌篷船,一个人五文钱,送到小河御街旁的如意客栈。

    他道:“我来杭州城,多半都住在那里。又便宜又干净,老板人不错,饭菜也好吃。”

    郁棠和郁远点头,跟着郁文上了乌篷船。

    船娘端了茶点招待他们。

    郁棠没能忍住,悄声问郁远:“裴家的船应该比我们先到,怎么没有看见?”

    郁远哈哈地笑,打趣她道:“你不是说就算是多看几眼,那也是别人家的船吗?怎么,你也关心起他们家的船来?”

    郁棠恼羞成怒,道:“不说算了。”

    郁远又轻轻地笑了几声,这才道:“他们多半是从武林门那边进的城。”

    郁棠不解。

    郁远道:“香积寺码头通往内城的桃花河,他们开的是两桅船,应该是直接进了城。”

    自家有船就是舒服。

    郁棠撇了撇嘴。

    郁远就指了两岸的河房和垂柳让她看:“漂亮吧?”

    细细的柳叶如青丝垂落在河面,河房爬满了藤萝,石桌竹椅旁姹紫嫣红地开满了花,屋顶的露台晒着大头菜、竹笋。穿着花衣的小姑娘、小小子在门口踢着毽子,跳着百索,还有挑着担子叫卖“花生酥”、“绣线剪刀”的货郎。

    “很漂亮!”郁棠看得入迷。

    郁远羡慕地道:“要是能搬来这里就好了,生意肯定好做。”

    不是“人离乡贱”吗?

    两世为人,郁棠从来不知道郁远居然有这样的勇气。

    是因为前世过得太艰难他不敢想?还是因为她自顾不暇没有机会知道?

    郁棠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

    郁远望着两岸的风景还在那里兴奋地说着话:“我第一次随阿爹来杭州城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好,就是卖个小鱼干,客人也比我们那里的多。我们那里还是太闭塞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

    郁棠安静地听着,慢慢地喝了杯茶。

    乌篷船靠了岸,两边都是三到五间门脸的商铺,高高的幌子不是绣着金丝线就是镶着银丝边,路上的行人也多是绫罗绸缎、仆从随身,整个街道看上去都是明亮艳丽的。

    可哪里有什么如意客栈?

    郁文付账的时候郁棠就抱着包袱左右地看。

    然后一面写着大大的“当”字,底下用金丝线绣了个“裴氏”的招幌就醒目地印入了她的眼帘。

    郁棠傻了眼。

    裴家的当铺吗?

    不是说在施腰河的什么仿仁里吗?

    他们不是要去小河御街吗?

    那她这是在哪里?

    郁棠忙去拉郁文的衣袖,指了裴家的招幌道:“阿爹,您看!”

    郁文却见怪不怪的模样,笑着对她道:“你眼睛还挺尖的。那里就是裴家的当铺了。可惜佟掌柜不在,不然我等会带你去串个门。”

    那他们来干什么?

    郁棠睁大了眼睛。

    郁文反应过来。

    他哈哈大笑,道:“傻丫头,我们面前这条河就叫施腰河了,我们站的这条路则叫小河御道。裴家的当铺那块儿叫仿仁里,看见当铺旁边那条小巷子没有,从那往我们这边,却是积善里。如意客栈,就在那小巷里面。”

    也就是说,他们住在裴家当铺的后面。

    郁棠愤然。

    她到了杭州城怎么还到处都碰到姓裴的!

    郁文觉得女儿的模样很有意思,索性指了裴家当铺旁一家书局道:“看见没有?那也是裴家的。还有旁边卖古玩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假髻头花的,全都是他们家铺子仿仁里、积善里,还有它们相邻的子瓦坊、定民居都是他们家的。”

    那哪里不是他们家的呢?

    郁棠道:“裴家三老爷也住这边吗?”

    “那怎么可能?”郁文笑道,“他们家在凤凰山那里有别院,在清波门、梅家桥、明庆寺那边都有宅子。不过,他们既然是由香积寺码头进的城,那不是住在凤凰山那边的别院,就是住在梅家桥那边宅子里了。”

    郁远奇道:“叔父怎么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郁文颇有些得意地道:“是佟掌柜告诉我的。听佟掌柜说,梅家桥和清波门那边的宅子,是裴三老爷自己的,是裴三老爷的外祖们留给他的,不是裴家的产业。”

    郁远讶然,道:“裴家老安人是哪家的姑娘?”

    “钱塘钱家的姑娘。”郁文道,“就是那个吴越国姓的钱。”

    江南四大姓,钱家居首。

    郁远道:“裴家三老爷的外祖们没有儿子吗?”

    “说是有个儿子,没到弱冠就病逝了。”郁文道,“后来虽然过继了一个族侄,但家中的产业一半给了老安人做陪嫁,还有一半给了外孙、侄子们分了。钱家老太爷去的时候,裴家大老爷、二老爷都已经成了家,只有裴三老爷年幼,钱家老太爷怕裴家三老爷说亲的时候吃亏,留了不少的产业给他。”

    “哇!”郁远两眼冒着星星,道,“这可真是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裴三老爷的运气真好啊!”

    “谁说不是。”郁文和郁远说着闲话,“佟掌柜说,梅家桥那边的宅子,仆从就得一百多人,清波门那边的宅子就更大了。平时也没有人去住,仅养这两个宅子,花费就不小。而且这些花销都是裴家三老爷自己在管,可见裴家三老爷还有自己的产业。可这些产业在哪里?有多少?谁都不知道。因为这个,裴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裴家长房就一直怀疑裴家老太爷私下里给裴家三老爷置办了私产……”

    郁远道:“若是我,我也会怀疑。裴家三老爷这才多大的岁数……”

    反正就是裴家很有钱!

    郁棠已经麻木了。

    她不想说话。

    跟着父亲,七弯八拐地到了如意客栈的时候,郁棠连好奇心都没有了。随着小二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她甚至没有仔细地打量打量如意客栈,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是郁远把她叫醒的:“叔父说带我们去北关逛夜市。你快换身衣服。叔父说,一刻钟后我们就出发。”

    郁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逛过夜市,她终于有了点精神,换了件短襦,包了头,和父兄出了门。

    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一路向北,路上的行人却不减反增。

    郁远告诉她:“我们要去武林门,北门夜市就在武林门外。”

    他们不会遇到裴宴吧?

    郁棠道:“杭州城只有这一个夜市吗?”

    “杭州城有好几个夜市,不过北城这边的夜市最有名而已。”郁远笑道,“来杭州城的人多半都会去逛逛。可若是久居杭州城的人,却喜欢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那里的夜市人少一些,东西也贵一些。北关夜市,多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或是跑船的人去的。”

    走在前面的郁文闻言接了郁远的话:“主要是你没来过,我想让你看看。姑娘家,以后出了阁就没现在自由自在了。能趁着这个时候多走些地方就尽量多走些地方,这人啊,要有见识才有胆量。等明天,我再带你去小河御街那边的夜市。让你看看两边的夜市有什么不同。”

    裴宴那样的人,就算是逛夜市,也应该会去小河御街夜市吧?

    郁棠来了兴致,笑着问父亲:“北关夜市什么东西好吃?”

    郁文笑道:“关三娘的烤鱼、王婆子的桂花酒酿圆子、唐二傻子的炊饼……多的是。你别吃得撑着就行。”

    郁棠道:“下次带了姆妈来!”

    郁文笑道:“我和你姆妈还是刚成亲的时候来过两趟,后来你姆妈身体不好,我就不敢带她门了。就是你,我怕你姆妈担心,也不怎么带你出门。”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出了武林门。

    郁棠没有想到北关夜市离他们住的地方这么远,脚都走痛了。

    郁远看着挤都挤不动的人群,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有位置的食肆,和郁文商量:“我们先歇一会吧?”

    郁文有些犹豫,低声道:“这么好的生意他们家都没什么人,可见东西很不好吃。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

    他们总不能白坐人家的地方不点东西吧?

    郁棠也这么觉得,只是她刚要说话,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食肆旁边的裴宴和周子衿。

第三十七章 夜市

    她这是什么运气?

    不是说裴宴住在凤凰山或是梅家桥的豪华宅子里吗?他跑到这平价的北关夜市做什么?

    郁棠杏目圆瞪。

    裴宴估计也挺意外,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说话,更不要说打招呼了。

    还是周子衿发现了郁文:“哎哟,这不是郁秀才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穿着身蓝色粗布印花衣裳,又包了头,乍眼一看,像个乡下进城来看热闹的村姑,只是露在外面的手又白又嫩,漂亮得像枝头刚刚绽放的玉兰花。

    郁文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宴和周子衿,在这里遇到了熟人他还是很高兴的:“周状元,裴老爷!好巧啊!我想着既然来了杭州府,怎么也要到北关夜市来逛逛,就带着侄儿和女儿过来了。你们怎么也来了北关夜市?就你们两个人吗?”

    裴宴矜持地点了点头,周子衿则热情多了,笑道:“我们住在梅家桥那边,这不,梅家桥离北关这边还挺近的,我也有好多年没来过了,就把遐光拉着过来逛逛了。”他说着,又看了郁棠一眼。

    他对这姑娘的印象太深了。

    长得漂亮的美人他不是没见过,可像郁棠这样,能引得两兄弟都心生爱慕,让男孩子叫着嚷着要去他们家做上门女婿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他这次见到的郁棠还和上一次不一样。

    上一次的郁棠,虽然是普通打扮,却是个让人眼前一亮,颇为惊艳的女孩子。这次打扮得如此乡土,居然也难掩其妍丽,可见这个女孩子漂亮得有自己的风骨,无论怎样的梳妆打扮也无损她的出众。

    周子衿忍不住问郁文:“这小姑娘真是你们家千金?”

    郁文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忍俊不禁地道:“难道还有假不成?”

    周子衿嘿嘿地笑,道:“我就是有点可惜。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在画十二美人图……”

    美人在骨不在皮。

    如果这小姑娘不是郁家的千金就好了。

    他可以拿一大笔银子请她出来画个像。

    一旁的裴宴知道周子衿是个画痴,为此连在六部的差事都辞了不说,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小小子眼睛就像粘住了似的挪不开。

    他不悦地皱眉,没等周子衿把话说完已沉声对郁文道:“郁老爷是刚来还是准备走了?”

    郁文也猜出了周子衿的未尽之言,他带着女儿出头露面是一回事,让女儿给人画在画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感激地看了裴宴一眼,道:“我们刚来!裴老爷和周状元是刚来还是准备回去了?要不我们一起逛逛?”

    裴宴却道:“不用了。这夜市到处烟熏火燎的,我陪他看看就行了……”

    周子衿忙道:“遐光,既然出来了,你就别扫兴了。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我们不如结伴逛逛好了。”

    郁文看出裴宴不太愿意,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已被周子衿搭了肩膀,不由分说地推着往里走:“走!我早年来的时候,吃过一回唐二傻子家的炊饼就念念不忘到了今天。这一次我来北关夜市,也是冲着这炊饼来的。”

    郁文还是挺喜欢周子衿这自来熟性格的,他想了想,觉得大家结伴走也挺好的,特别是周子衿和裴宴这两个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肯定不会对他带着女儿逛夜市说什么,索性一面随着周子衿往里走,一面和他聊着天:“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吃桂花酒酿圆子,你不是南通人吗?我们南边的人都喜欢吃这个。”

    “我是南方人啊!可我在京城出生,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周子衿笑道,“我就喜欢吃面食!”

    不过几句话,两个人的身影差点就被淹没在人群中。

    郁远忙招呼郁棠:“你走我前面,免得丢了。”

    郁棠看着裴宴微愠的面孔,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鬓角,这才照郁远说的跟在了郁文的身后。

    前面有耍猴戏的。

    郁文和周子衿挤进去看,也朝着郁棠几个招手。

    裴宴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郁棠和郁远却很感兴趣。

    郁远拉着郁棠的衣袖就往里挤。

    郁棠不禁看了裴宴一眼。

    他穿着件靓蓝色净面细布直裰,依旧是什么饰品也没有佩戴,白净的面孔,英俊的五官,冷峻的表情,背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夜市摊子前,硬生生把那份热闹走出三分的寂静来。

    这个人真是独!

    郁棠思忖着,就把裴三老爷丢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去和郁远看猴戏去了。

    不过,只看了几眼,郁棠心里就开始有些难受起来。

    那小猴子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有什么话跟人说似的,瘦小的身子覆着一层薄薄的黄毛,身手灵活,杂耍的人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还知道给人作揖讨东西吃,非常的可爱。可它的脖子上却被箍着一个铁项圈,或者是箍的时候太长,周围的毛都脱落了,它越是听话乖巧,她就越没办法直视。

    这些猴子长于山林,却不知道怎么被人逮住,要做些讨好人的举动才能有吃有喝,才能活下来。

    她胸口生闷,拉了拉郁远的衣袖,在郁远的耳边道:“我们还是别看了吧?我们就中午吃了些干粮。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了。”

    那小猴子正在表演舞大旗,郁远看着有趣,一心二用地道:“你等会,我看完了就和你去吃东西。”

    郁棠想着这小猴子的四肢原本是应该在地上,如今却被迫站起来……更看不下去了,神色黯然地道:“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在外面等你。”

    郁远闻言一个激灵,忙道:“那我不看了,陪你去旁边等叔父。”

    郁文也没有吃晚饭。

    郁棠点头,和郁远挤了出来。

    郁远去找郁文。

    郁棠一眼看到了站在旁边树下的裴宴。

    他没有去看猴戏,而是冷冷地站在旁边的大树下。

    可能是感觉到郁棠在看他,他转头瞥了郁棠一眼。

    郁棠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他却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郁棠被气得不轻。

    这个人怎么回事?

    看不出好歹吗?

    她对他先表达了善意,他居然这副态度!

    郁棠脑子里嗡嗡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郁文和郁远、周子衿走了过来。

    周子衿抱歉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没有用晚膳。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最后一句,他问郁棠。

    郁棠怎么好意思蹭周子衿的饭,忙客气地道:“您不必客气,我吃什么都行。”

    周子衿听了笑道:“那我们去吃关三娘的烤鱼吧?我上次来吃过,感觉还不错。”

    江南的人多爱吃鱼。

    郁棠顿时对周子衿心生好感,笑着朝周子衿道谢。

    周子衿不以为然地挥手,道:“这些都是小事……”话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裴宴就语气冰冷地喊了声“子衿”,道:“你还吃得下吗?你晚上吃了两斤炙河豚。”

    “哎呀!这有什么吃不下的。”周子衿立刻道,“我走了这半天,那两斤炙河豚早不知道哪里去了,自然得去尝尝关三娘家的烤鱼。”他说着,奇道:“难道你不吃吗?”

    裴宴斩钉截铁地嫌弃道:“不吃!”

    郁棠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子衿的身上。

    周子衿心虚道:“我好歹是客人!遐光于情于理都应该陪陪我吧!”

    裴宴斜睨了他一眼,径直朝前走:“你不是说要吃关三娘的烤鱼吗?还不走!”

    “好的,好的。”周子衿立刻跟上。

    郁文摇摇头,带着郁远和郁棠也跟了上去。

    郁棠悄声问郁文:“阿爹,我们一定要跟着去吗?”

    裴宴的态度太差了,她觉得她继续跟着会吃不下饭的。

    郁文道:“我们反正要去吃饭,不如就去关三娘的店里。他们店里的拌面也做得很好。上次我还跟你姆妈说过,想让陈婆子学着点,结果陈婆子怎么也学不像。”

    好吧!

    郁棠决定为了美食,还是忍着好了。

    关三娘烤鱼棚子还挺大的,但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人。

    周子衿土豪作派,直接拿银子请人让了一张桌子给他们。

    几个人准备围着桌子坐下,裴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把他要坐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郁棠看着,悄悄地摸了摸桌子。

    那桌子看着陈旧,灯光下仿佛泛着油光,可摸着却很干净,不要说油花了,就是灰尘都没有。

    她放心坐下,裴宴开始擦桌子。

    周子衿忍不住了,道:“遐光,你能不能别这么讲究?”

    裴宴抿着嘴,坚持擦完了桌子。

    周子衿无奈,和郁文一起商量着点了店里的招牌菜。

    能在夜市里闯出名堂来的果然都名不虚传。

    关三娘家的烤鱼酥脆咸香,拌面红油赤酱,卤猪蹄糯而不腻,银耳汤甜软可口……吃得郁棠胃口大开,周子衿赞不绝口。

    裴宴却坐在那里,一口也没有吃。

    周子衿故意小声和郁文说他:“你看,就是个这样无趣的人!今天要不是遇到你们,我就是吃进去龙肝凤胆也会变成石头压在心间。”

    郁文看着裴宴就这样随意地坐在那里,却像株身姿挺拔的雪里青松,从骨子里隐隐流露出几分孤傲来,突然觉得周子衿这样勉强裴宴有些不妥当。

    “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好朋友就更不应该彼此为难了。”郁文笑着,朝周子衿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这杯我敬你。”

    周子衿呵呵地笑,把这一茬丢到了脑后。

    裴宴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他对面的郁棠身上。

第三十八章 放飞

    郁棠在啃猪蹄。

    她开始是用的筷子,后来发现筷子不顶用,猪蹄时不时地就会落下来,旁边的人又都手拿着在啃,她四处睃了睃,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喝酒吹牛,没有谁会注意到她这个跟着父兄蹭饭吃的小姑娘,遂放心下来,悄悄地放下筷子换成了手。

    有了双手相助,那些蹄筋也被她啃得干干净净。

    裴宴在看郁棠的手。

    郁棠的手很漂亮。白皙细腻,十指修长,增一份则腴,减一分则瘦,没有一丁点瑕疵。

    可此时,这双漂亮的手上却沾满了红红的辣椒粉,油腻腻的,反着光。

    如明珠蒙尘、如白玉惹灰,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裴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地开始瞪着郁棠。

    郁棠正心满意足地咀嚼着猪蹄筋,却感觉到有道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头一看,就看见裴宴那冰冷却隐含着怒意的面孔。

    郁棠愕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她刚才什么也没有做啊!

    难道是她吃相不好?

    或者是她的着装不妥当?

    郁棠低头打量自己。

    然后她非常震惊地发现,她的前襟上滴了一滴油。

    怎么会这样?

    郁棠觉得自己有些凌乱了。

    她举着猪蹄望着裴宴,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解释几句才对。

    可没等她开口,裴宴就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郁棠眨了眨眼睛。

    裴宴,这是讨厌她吗?

    郁棠很是委屈。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的时候……她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看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能一味地克制自己?再说了,这里是夜市,来夜市吃东西,不就是讲究兴之所至吗?

    刚才还被她惊为天人的美食突然间让她形同嚼蜡。

    哎!

    她就知道,她和裴家的这位三老爷犯冲,只要遇到就没有什么好事,更别说她在他面前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郁棠正自怨自艾,裴宴突然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丢在了她的面前,道:“擦擦!”

    她一愣。

    正在倒酒的郁远和正在喝酒的郁文、周子衿听到动静都瞧过来。

    郁文和周子衿呵呵地笑了起来,郁文更是指了郁棠的嘴角,道:“有葱花。”

    郁棠杏目圆瞪:“阿爹,有您这样的吗?”

    郁文不解,道:“我怎么了?”说着,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郁棠快把嘴擦干净。

    这么多外人在,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她吗?

    郁棠气呼呼的,觉得裴宴丢在她面前的帕子像针毡,不要说用了,看着就不舒服。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又顺便擦了擦手,让那方白帕子就那么丢在了桌子上。

    裴宴松了一口气,觉得心情好多了。

    郁文和周子衿笑了两声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继续喝着他们的酒,说着他们的话,在旁边执壶的郁远笑吟吟地听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郁棠瞥了眼裴宴,重重地咬了口猪蹄。

    裴宴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前襟。

    郁棠嘴角抽搐。

    他还有完没完。

    君子不是非礼勿视的吗?他就不能装作没看见?装着不知道?

    郁棠心里的小人被气得直跺脚。

    她就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吹毛求疵的小人。不说别的,她和他也算见过好几次面了,可他给过谁一个笑脸?

    而且还自以为是。

    第一次见她,以为她是碰瓷的;第二次见她,以为她是骗子;第三次见她,以为她是水性杨花……想到这些,郁棠像被针戳破了的皮球。

    反正,她在他心目中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了!

    何况,他们天差地别的,就算是她不是个好人,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郁棠这么一想,骤然间又高兴起来。

    她何必这样患得患失的,这段时间也就是机缘巧合和裴宴碰到的次数多了起来,前世,她在临安城生活了二十几年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裴宴。

    可见没有裴宴,她也活得好好的。

    那裴宴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何必为了一个和她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人浪费情绪呢?

    郁棠觉得自己想通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啃猪蹄。

    关三娘家的东西可真好吃啊!

    若是下次有人说起,她一定要告诉别人,关三娘家除了烤鱼还有猪蹄,当然,他们家的拌面也很好吃。

    郁棠又恢复了之前的乐观和豁达。

    裴宴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小姑娘,怎么没心没肺的,听话都不带听音的。

    吃得满手都是油,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而放下了心中包袱的郁棠,没有了任何的负担。

    她不仅用手啃猪蹄,还站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喝酒酿圆子,一边走路一边吃糖画,尝了驴肉,押了单双……裴宴他想瞪她多久就瞪多久好了,她又不是裴家的什么人,要从他手里拿零用钱,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个晚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活。

    这就是父母双全的幸福吧?

    郁棠扶着喝得微醺的父亲,欢喜地想着。

    这次出来回了临安之后,她应该很难再出门了,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跟着父亲出来玩耍了。

    以后,难有这样的快乐时光了吧?

    郁棠和父兄慢慢地走在小河御街上,晚风吹在她的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让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炎夏的人倍感舒爽。

    乐极生悲。

    郁棠回到客栈,梳洗躺下没多久,就开始肚子疼。

    她心中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裴宴人似白雪般坐在烟火袅袅的夜市摊子上的情景。

    难道她吃坏了肚子?!

    郁棠捂着一次比一次痛得厉害的肚子,立刻去敲了郁远的门。

    郁远披着衣裳就去给她找大夫。

    郁文的酒全被吓醒了。

    可这半夜三更的,他们又是外乡人,大夫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郁文没有办法,只得去敲裴家当铺的门。

    裴家当铺这边主事的是佟掌柜的胞弟佟二掌柜。

    他和郁文认识,闻言立刻去找了裴宴放在铺子里应急的一张帖子,道:“王柏御医正巧在杭州城里,我这就去请他过来给郁小姐瞧瞧。”

    郁文千恩万谢,趿着鞋就随佟二掌柜走了。

    郁棠却用被子捂着脸。

    裴三老爷的名帖啊……那他明天岂不是也会知道!

    郁棠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

第三十九章 头花

    郁棠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隔着屏风,听着白面无须,胖乎乎、笑眯眯的御医王柏对郁文道:“没大碍!小姑娘家,从小精心养在闺房里,突然跟你出来乱吃乱喝的,肠胃一时受不了。也不用开什么药了,断食二日即可。以后这些辛辣的东西还是少吃。”

    郁文后悔得不得了,躬身哈腰点头称是。

    王柏还记得他们家,笑眯眯地问:“你们家太太的病可有了起色?老杨那人别看冷面冷颜的,那是因为他医术好,一力降十会。他开的方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错的。”

    上次虽然是他和杨斗星去给陈氏瞧的病,可开药方的却是杨斗星。

    郁文忙道:“拙荆记着两位的恩情呢!前几天还去庙里给两位求了平安的。要不是您二位正值春秋,都想给立个长生牌啊!”

    “哈哈哈!”王柏大笑,道:“我就不用了,杨斗星沽名钓誉的,最喜欢这些东西,你下回遇到他了,一定要告诉他,他面上不显,心里肯定很高兴。”

    文人相轻,同行互相拆台的也不少。

    这话谁也不好接。

    郁文支支吾吾地应酬了几句,道:“您二位都是忙人,能再见一次都是福气了,哪能经常见到。”

    “那也不一定。”王柏笑道,“裴家大太太这些日子总是不好,杨斗星都快住在临安了。你们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去裴府求见。”

    这一次,不也是裴家的帖子把他半夜三更招来的吗?

    郁家的人俱是一愣,随即又有些高兴。

    有个这样的名医在身边,有时候未必用得上,但心里却要踏实几分。

    郁文谢了又谢,把王柏哄高兴了,这才把王柏送走,回来的时候,虽是初秋,额头上也冒出汗来:“哎,这些名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打交道。”

    郁远忙给郁文倒了杯茶,又向佟二掌柜道谢。

    佟二掌柜见这里没什么事了,笑着告辞:“若还有什么事就直接让店里的小二去前面的铺子传个话,大家乡里乡亲的,出门在外理应多帮着点,您千万别和我客气。”

    郁文和郁远忙道谢,亲自送了佟二掌柜出门,并道:“等过两天我们家姑娘好一些了,我再去给裴三老爷道谢。”

    这就不是佟二掌柜能做主的了。

    他笑着应了,说了几句“好好照顾家里的孩子要紧”之类的话,回去歇了。

    知道郁棠没事,郁文和郁远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郁远更是打趣郁棠道:“让你不知道收敛,现在知道克制了吧?”

    郁棠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看着郁远。

    郁远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去倒了杯温水要扶她起身喝水。

    郁棠紧紧地闭了闭嘴,可怜兮兮地求着大堂兄:“我已经喝了两壶水了,再喝下去,肚子都成水囊了。”

    “活该!”郁文听了笑道,“谁让你不听话的呢?”

    郁棠大呼冤枉,道:“是我不听话还是您没有交代我。我哪里知道那些东西那么厉害。我回去了要跟姆妈说,说您带我出来,也不管着我,让我乱吃东西。”

    “你敢!”郁文还真不愿意让陈氏着急,道,“你要是回去了敢跟你姆妈吭一声,我以后去哪里都不带着你了。”

    郁棠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然后和父亲讲条件:“那你回去了也不能说我在夜市上吃坏了肚子。”

    郁文愕然。

    郁远大笑,道:“叔父,您上阿棠当了。她就不想让您跟别人说她在夜市上吃坏了肚子的事。”

    郁文呵呵笑了起来,点了点郁棠的额头,道:“小机灵鬼,我和你大堂兄都守口如瓶,你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郁棠小声嘀咕着,喝多了水又想上厕所了。

    郁文和郁远直笑,请了客栈的老板娘帮着照顾郁棠,回了自己的房间。

    折腾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郁棠才睡着,等她一觉醒来,是被饿醒的不说,郁文和郁远还都不在了客栈。

    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相敦厚老实,笑着给她端了温水进来,道:“你喝点水。你爹和你兄长走的时候都反复叮嘱过我们了,不能给你吃的,只能喝温水。你先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郁棠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水囊了,肚子里全装的水,动一动都在晃荡,她阻拦了老板娘的水,问老板娘:“您知道我爹和阿兄去了哪里吗?”

    “说是要出去逛逛。”老板娘也不勉强她,笑着把温水放在了她床边的小杌上,“说你若是醒了,就在店里休息。他们晚上就回来了。”

    难道是去那个姓钱的师傅那里?

    郁棠不敢多问,怕被有心人看出什么,和客栈的老板娘寒暄了几句,就佯装打起哈欠来。

    老板娘一看,立刻起身告辞:“您先歇着,有什么事直管叫我。”

    郁棠谢过老板娘,等老板娘走后,她感觉更饿了,可惜不能吃东西。

    她数着自己出门前母亲背着父亲悄悄放在她荷包里的碎银子,觉得这次真的是亏大了。

    父兄都不在,她又不好到处跑,自己把自己拘在客栈里发了半天的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李家的那个牢笼似的因为答应过李家会守节,她以孀居的规矩要求着自己,处处留意,处处小心。但她遵守了承诺,李家却背信弃义……想到这些,那些被她压到心底的不快就像溃了堤似的,汹涌喷出,止也止不住了。

    她不想这样呆在这里。

    她想出去走走。

    或者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前世,她是怎么打发那些苦闷的日子的?

    做头花。

    是的,做头花。

    做各式各样的头花。

    她答应李家的时候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若是能报答大伯父一家的恩情,他们两家有一家能爬上岸去,她就是苦点累点又有什么关系?等她真的开始守节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日子是真的很难熬。从天黑盼到天明,从天明盼到天黑。从朝霞满天坐到夕阳西下。一个刻钟,一个时辰,数着数儿过。她觉得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了,非常地浮躁,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也不喜欢做。养花、刺绣、制衣,都试过了,还是不行。

    直到有一年端午节,李家那个叫白杏的小丫鬟悄悄送了朵枣红色的漳绒头花给她,还悄悄地对她道:“我知道您不能戴,可您可以留着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头花。

    做成山茶花的样子。

    不过酒盅大小。

    铁丝做的花枝边线都没有缠好,露出些锈斑来。

    粗糙得很。

    搁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双桃也不会买。

    可就是这朵花,她时时拿出来看看。

    那暗红的枣色,带着绒毛的花瓣,居然渐渐地抚平了她的烦躁。

    她开始用丝线缠绕露出锈斑的花枝,用绿色的夏布给花做萼……后来,她开始给小丫鬟们做头花。

    杭绸的、丝绒的、织金的、粗布的、细布的……丁香花、玉簪花、茉莉花、牡丹花……酒盅大小的、盖杯大小的、指甲盖大小的……钉铜珠的、钉鎏银珠的、钉琉璃珠的……到后来能以假乱真,在六月里做出玉兰花挂在香樟树上……

    她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做头花上。

    郁棠掩面。

    自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如新生一样,把从前的种种都忘掉。

    特别是在李府里养成的那些习惯。

    她不仅没有动过头花,没有去找李家的人报仇,她甚至连她死时的苦庵寺都没有去看一眼。

    可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刻在她的骨子里,融到她的血液里。

    她改不掉,忘不了。

    郁棠想做一朵头花。

    小小的,粉红色的,一瓣又一瓣,层层叠叠,山茶花式样,歇一只小甲虫,绿豆大小,栩栩如生,趴在山茶花的花蕊上,戴在她的发间。

    那是她前世自从李竣死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打扮。

    郁棠此时就像干渴的旅人,抵御不了心里的渴望。

    她起身梳妆打扮。

    看见铜镜里的女子有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明亮得仿若能照亮整个夜空。

    她慢慢地为自己插了一朵珠花,戴上了帷帽,起身去找老板娘:“您这附近有卖铜丝绢布的吗?我想做点头花。”

    老板娘知道她是秀才家的闺女。可秀才家多的是需要女眷做针线才有吃穿嚼用的。她只是同情地看了郁棠一眼,就指了门外的一条小道:“从这里出去遇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那一条巷子都卖头花梳篦、帕子荷包的。”

    不仅有这些东西卖,还有做这些东西的材料卖。

    有收这些东西的店家,也有卖这些东西的客商。

    老板娘想着他们家和裴家熟,还叫了个小厮跟着她一道去:“帮着搬搬东西,指指路。”遇到登徒子,还可以威胁两句或是唤人去帮忙。

    郁棠谢了又谢,由那小厮领着出了门。

    花了三两银子,半天的功夫,她买了一大堆铜丝线、鎏金鎏银琉璃珠子还有一堆各式各样零头布回来。

    喝了点水,她就坐在客房的窗棂前开始做头花。

    熟悉的工具、熟悉的材料、熟悉的颜色……郁棠的心平静了下来,既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饿。

第四十章 揭开

    不知不觉间,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郁棠这才发现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她起身,揉了揉有点酸胀的眼睛,出了门招了个小厮来问:“郁老爷和郁公子都没有回来吗?”

    “没有!”小厮答道,郁棠就看见佟二掌柜走了进来。

    他和佟大掌柜很像,倒不是五官,而是气质,都给人非常和气、好说话的感觉。

    客栈的老板在柜台上管账。

    他问客栈的老板:“老板娘在不在?郁家小姐怎么样了?一直惦记着要来问问,结果今天生意太忙了,总是抽不开身。”

    男女有别。

    客栈的老板也不好意思去探望郁棠,道:“应该没事了吧?之前还听店里的小二说郁家小姐出了趟门买了些东西回来还能逛街,多半好了。”但具体好没有,他也不知道,说完这话,他又让人去喊了老板娘出来。

    老板娘笑道:“好了,好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不过,任谁这一天不吃东西也会没精神啊!”

    “那就好。”佟二掌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我们家三老爷已经知道我用他的名帖给郁小姐请大夫了,到时候三老爷要是问起郁家的情况来,我也知道怎么回答啊!”然后他又问起郁文和郁远来,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回来,他道:“那我就不去探望郁小姐了,郁老爷和郁公子回来,您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我明天再来拜访他们。”

    老板和老板娘连声应好,送了佟二掌柜出门。

    郁棠也不好意思出去打招呼,又折回了自己屋里。

    掌灯时分,郁文先回来了。

    他神色疲惫,老板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笑容都有些勉强,他草草地和老板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房。

    郁棠听到动静,就去了父亲屋里。

    “坐吧!”郁文眼底的倦意仿若从心底冒出来的,他抚了抚额头,道,“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看看你。你今天怎么样?肚子还疼吗?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做什么?”

    郁棠一一答了,然后帮父亲倒了杯热茶,这才坐到了父亲的身边,道:“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郁文点头,端着茶盅却没有喝茶,而是愣愣地望着郁棠,目光深沉,显得很是凝重。

    郁棠心中咯噔一下。

    按照他们之前的打算,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爹去查鲁信的事,看鲁信的死有没有蹊跷,而郁远则去找那位姓钱的师傅,看他能不能帮着把那幅《松溪钓隐图》再揭一层。现在郁远没有回来,不知道那位姓钱的师傅会怎么答复郁远,郁文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静心屏气,等着父亲想好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郁文果然沉默了良久,这才道:“阿棠,你是对的!你鲁伯父的死,只怕真的应了你的猜测!”

    得了这样的信息,郁棠心里面反而踏实起来。她道:“难道鲁伯父是被人害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可他按理不应该这样死的。”郁文细细地和郁棠说起他查到的事来,“你鲁伯父死之前,还欠着客栈的房钱和巷子口小食肆的酒钱,而且他刚刚和新上任的提学御史搭上关系,听那客栈的老板说,他已经得到那位提学御史的推荐,过两天就要去京城的国子监读书了……”

    郁棠皱了皱眉,道:“会不会是鲁秀才吹牛?”

    “不管是不是吹牛,他准备去京城是真的。”郁文道,“他还找了好几个熟人凑银子,想把住宿的钱和酒钱结清了。客栈还好说,那小食肆的老板听说他要走了,怕他不给酒钱偷偷跑了,一直派自己的儿子跟着你鲁伯父。那小食肆的老板说,当天晚上他儿子亲眼看见你鲁伯父回客栈歇下了,怕你鲁伯父半夜被人叫出去玩耍,小食肆老板的儿子一直等到打了二更鼓,实在是守不住了才回去的。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却发现你鲁伯父就溺死在了离客栈不远的桃花河。

    “我也问过客栈老板了,客栈老板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发现你鲁伯父出去。”

    郁棠打了个寒颤。

    郁文也神色黯然。

    两人都觉得形势不妙,既不敢继续查下去打草惊蛇,也不敢就这样装糊涂,等到祸事临门。

    一时间,父女俩都没有了主意。

    郁文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等阿远回来再说。”

    做钱师傅这种生意的,通常都很忌惮生面孔。今天郁远过去,并没有把画带过去,而是请了个和那位钱师傅私交非常好的朋友做中间人,试着请钱师傅帮这个忙。

    至于成不成还两说。

    郁棠见父亲有些丧气,只得道:“阿爹,您还没有用晚膳吧?我让老板娘端点饭菜上来。今天店里煎了鱼,我坐在屋里都闻到了那香味。”

    这家客栈是可以包餐,也可以单点的。

    郁文他们不知道事情会办得怎样,没有包餐,就只能单点了。

    “还是等阿远回来吧!”郁文蔫蔫地道,郁远回来了。

    他倒是神采飞扬,高兴地道:“叔父,钱师傅让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过去,看过了画才能给我们一个准信。”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郁文打起了精神,但郁远还是看出了端倪。

    郁文也没有瞒他,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郁远。

    郁远神情严肃,道:“那我们明天更要小心一点了。”

    郁文叹气,道:“吃饭吧!尽人事,听天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郁棠忙去叫了饭。

    吃过饭,原定去小河御街夜市的,大家也没有了心情,早早就各自回了房。

    郁棠继续做头花,直到听到三更鼓才睡下。

    翌日她起来的时候听到郁文在和掌柜的说话,郁远带着画已经出了门。

    不过,这次他回来得挺早。

    午饭前就回来了,而且把画留在了钱师傅那里。

    他两眼发亮地压低了声音和郁文、郁棠道:“钱师傅看过画了,说这画最少还能揭三层,问我们要揭几层。我想着总归麻烦他一次,也没有客气,就让他能揭几层是几层,不过,要比之前讲的多要五两银子,要到明天下午才能拿画。”

    郁文自昨天知道鲁信的事之后就心情低落,闻言简单地应了一声“行”,直接拿了银子给郁远。

    郁远拿了银子,又出去了一趟。

第四十一章 丢脸

    到了下午,郁远回来了,他们也没什么事了现在就等着钱师傅那边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了。

    郁文等得心焦,和客栈老板下棋打发时间。郁远有些坐不住,和郁文打了声招呼,街上逛去了,想看看杭州城什么生意好,大家都做些什么生意,怎么做生意的。

    郁棠在房间里做头花。

    有人进来道:“郁老爷住这里吗?”

    郁文抬头,道:“哪位找我!”

    来者十五、六岁的样子,唇红齿白的,做仆从打扮。他笑道:“我是周老爷的小厮,我们家老爷让我来看看您在不在店里。”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郁文奇道:“周老爷?哪个周老爷!”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小厮陪着周子衿和裴宴走了进来。

    郁文笑了起来,忙迎上前去,行着揖礼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周状元。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又朝着裴宴行礼。

    裴宴还是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淡然朝着郁文点了点头。

    周子衿道:“听说令千金病了?我们应该昨天就来看看,可昨天约了人见面,一顿午饭吃到了下午,我也喝得醉醺醺的,不好失礼,就没有过来。怎样?令千金好些了没有?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郁文听了很是感动,道:“小孩子家,吃夹了食,已经拿了裴老爷的名帖去请了王御医过来瞧了瞧,说是没什么事,禁食就行。劳您二位费心了。我还准备过两天去裴府道谢,没想到您二位先过来了,真是过意不去。”说完,又单独谢了裴宴。

    裴宴没说什么,受了郁文的礼。

    郁文道:“周状元和裴老爷等会可有什么事?不如我来做东,就在附近找个饭庄或是馆子,我请两位喝几盅。”

    周子衿眼睛一亮,显然对此很感兴趣,谁知道旁边的裴宴却在他之前开口道:“不用了,你这边肯定还有很多事。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吧!”

    郁文只当他是客气,语气更诚恳了:“以后的事我们以后遇到了再说。你们能来看我们家姑娘,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若是就这样走,您让我心里怎么想?特别是裴老爷,昨天要不是您那张名帖,我们家姑娘还不知道遭什么罪呢!”

    “那也是碰了个巧!”裴宴淡然地道,执意要走。

    周子衿倒是想留下来,可见裴宴不像是在客气,只得出面道:“真不是和你客气。我们今天就是过来看看令千金。令千金既然没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郁文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拦着两人不放。

    周子衿无奈,道:“不是我不给老兄这个面子,实在是遐光他……令千金吃坏了肚子,他因这个,拦着我不让我去小河御街那边的夜市……”

    非常遗憾的模样。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二楼的客房传来“啪”的关门声。

    众人不由齐齐朝上望去

    只看见紧闭的房门。

    郁文想了想,笑道:“大概是我们家姑娘,不好意思了!”

    “那是,那是!”周子衿笑道。

    裴宴却从头到尾眉眼都没有动一下。

    屋里的郁棠满脸通红,咬着指甲打着转。

    裴宴不是来见那个什么御史的吗?跑这里来干什么?梅家桥和如意客栈可是一个北一个西。

    不过,裴家当铺在这里。

    难道他是来裴家当铺办事,顺道被周状元拉过来的?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呢!

    真是太丢人了!

    吃东西把肚子吃坏了。

    能让裴宴笑一辈子吧?

    郁棠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特别是刚才听到有人喊她父亲的名字就跑了出去,结果她看到裴宴一时激动,关门的时候就失了轻重,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她好想有道地缝钻进去啊!

    郁棠在房间里懊恼不已,突然有点庆幸自己还在禁食。

    这样她就能躲在房里不出去了。

    郁棠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把那朵头花做出来,若是手脚快一点,说不定还能给她姆妈也做一朵。

    可针拿在手上,她半晌都不知道扎在哪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却又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想着谁还不偷个懒,她等会赶一赶也不耽搁事。

    这么一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老板娘给她送了温水过来。

    郁棠顿时觉得自己饿得都快坐不直了。

    她忙道:“我爹呢?”

    “在下面和我们当家的下棋呢!”老板娘笑眯眯的,羡慕道,“昨天我看佟二掌柜拿着裴老爷的名帖过来的时候就在想,你们家和裴家可真好。没想到裴老爷今天居然亲自来探病了。你们家在临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吧?郁老爷看着却十分的朴素,不愧是读书人家,行事就是低调有涵养。”

    郁棠一愣。

    她爹没有请裴宴吃饭吗?

    她不由道:“您,您也认识裴家三老爷?”

    “认识,认识,怎么不认识呢!”老板娘乐呵呵地道,“我们这一片的人谁不认识裴家的三位老爷啊!我们可都是靠着裴家讨生活呢。我们这客栈,租的就是裴家的房子,就是你买头花珠子的那条街,也是裴家的。不过,三老爷还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三老爷长得可真好!上次见他,老太爷还正值春秋鼎盛,他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老太爷来这边当铺里查账,他好像很嫌弃的样子,就坐在外面御河边的石栏杆上。大家都没见过这么钟灵毓秀的人,想仔细看看,又不敢,就找了理由在他旁边走来走去的。只有后街头蔡家的姑娘胆子最大,朝他身上丢了朵花,他看了一眼没吭声。大家觉得有趣,好几个人都学着蔡家姑娘的样子朝他身上丢花,还有丢帕子。

    “他气得够呛,一溜烟地跑了。

    “我到今天都记得他当时的样子。”

    “真的!”郁棠想想就乐得不行,哈哈大笑。

    “真的!”老板娘也笑得不行,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三老爷越长越俊了,不过,看着脾气好像也越来越不好了。”

    “就是!”郁棠应着,想着自己几次遇到他时他那副神情,再想想老板娘的话,不仅不觉得害怕了,还莫名有了几分亲切。她道:“裴老爷什么时候走的?我爹没有留他吃饭吗?”

    “留了。”老板娘估计很少能跟人说裴宴,笑道,“裴老爷不答应,周状元也只好跟着走了。他还和从前一样,不合群。”

    郁棠抿了嘴笑,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吃坏肚子的事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毕竟比起裴宴被小姑娘们丢花丢得害臊跑掉而言,她这也不算是什么吧?

第四十二章 夹层

    郁远傍晚时分才回到店里。他左手拎着几个荷叶包,右手拎个玻璃瓶儿,看见郁文在大厅里下棋就直奔过去,笑着抬了手里的东西,道:“叔父,您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郁文在他靠近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卤菜香,他深深地嗅了嗅,道:“是镇北城家的卤猪头。”

    郁远哈哈大笑,道:“叔父您鼻子可真灵。”

    “那是!”郁文笑道,“你也不想想你第一次吃卤猪头的时候是谁给你从杭州府带回去的?要是他家的卤猪头我都闻不出来了,还称什么老饕?”说着,他指了郁远手中的玻璃瓶儿:“这是什么?还用琉璃瓶儿装着,就这瓶儿都值好几两银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郁远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有些得意地坐在了旁边的春凳上,道:“这个您就猜不到了吧?这叫葡萄酒,是姚三儿送我的。”

    “葡萄酒?”郁文皱了皱眉,“姚三儿?”

    “就是住在城北姚家的三小子,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后来跟着他小叔做了行商的那个。”郁远兴奋地道,“我今天中午在城北那儿逛着,没想到遇到他了。他如今在武林门那边开了间杂货铺子,做了老板了。知道我和您一道来的,他原要来给您问声好的,结果铺子里来了货,走不脱身,就送了我这瓶葡萄酒,说是从大食那边过来的,如今杭州城里富贵人家送礼都时兴送这个,说是孝敬您的,给您尝个鲜。这镇北城家的卤猪头也是他买的。他还准备明天过来拜访您。”

    郁文想起来了,笑道:“原来是他啊!当年他父母双亡,你不时救济他点吃食,没想到他还能记得你,这也是缘分了。”

    郁远连连点头,笑道:“他现在真不错了,还在庆春门那里买了个小宅子,娶了个杭州城里的娘子做老婆,在杭州城里安了家了。”

    郁文点头,邀请老板和他一起喝酒:“难得我们这么投缘,你也别客气了。我们正好一起尝尝这葡萄酒是个什么滋味。”

    老板和郁文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他是个颇为豁达的人,加之最近这段时间这葡萄酒闹得大家都很好奇,也就不客气了,让老板娘去添几个菜,就和郁文、郁远挪到了天井,把卤猪头肉装了盘,先喝起酒来。

    郁远执壶。

    那酒一倒进酒盅里郁文就闻着一股果香味,与平时他喝的酒都不一样,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低头一看,白瓷的酒盅里,那酒红殷殷的,像血似的,他吓了一大跳,道:“怎么这个颜色?”

    郁远忙道:“就是这个颜色,姚三儿之前还特意叮嘱过我,要不是这个颜色,那就是假酒了。”

    郁文点了点头,勉强地喝了一口。

    客栈的老板忙问:“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郁文不置可否,幽幽地道:“这酒和那茶一样,也是分口味的,我觉得好,你未必会觉得好,这个得自己尝尝才知道。”

    客栈老板觉得言之有理,举杯就喝了一口……然后,整个人就呆在了那里。

    郁远看着不对,急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客栈老板看了郁文一眼,把口中的酒咽了下去,这才慢慢地对郁远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郁远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试探着喝了口酒,只是这酒还没有入喉就被他“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他拧着眉,“不是说非常的名贵吗?“

    郁文和客栈的老板都大笑起来,郁文此时才直言道:“什么名酒?怎么比得上我们金华酒?不过,尝个鲜还是可以的。去,给你阿妹也端一杯上去尝尝。难得来一趟杭州府,总得见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才不枉此行嘛!”

    郁远挤着眼端了杯酒给郁棠。

    郁棠怀疑地望着郁远:“不是说让我禁食吗?”

    “这酒很名贵的,你就尝一口,闻闻味儿,你以为还能让你一整盅都喝下去啊!”郁远道。

    郁棠不疑有它,喝了一口。

    又涩又酸又苦,这是什么酒啊!

    郁棠起身要揍郁远。

    郁远和她围着圆桌打着转儿,道:“是叔父让我端上来给你尝尝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兄妹俩正闹着,小二在外面叩门,道:“郁公子,有人找您!”

    郁棠不好再和他闹,郁远一面整了整衣襟,一面问道:“是什么人?”

    那店小二道:“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只说来找您,不肯说自己是谁?”

    郁远困惑地道:“这谁啊?”然后对郁棠道:“我去看看就来。”

    郁棠点头,送了郁远出门。

    不一会儿,郁远就折了回来,他低声和郁棠耳语:“是钱师傅派了人找我过去,等会叔父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郁文此时在和客栈老板喝酒。

    郁棠担心道:“没说是什么事吗?“

    郁远摇头,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立刻就让人来给你们报信。”

    郁棠再不放心也只能让他走了。

    打二更鼓的时候,郁文的酒席散了,他过来看郁棠:“你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郁棠扶父亲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郁文看到郁棠做了一半丢在桌上的针线,不禁拿起来凑到油灯前观看:“哎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个。这小虫子可做得以假乱真的,背上七个黑点的位置都没有错。真不错!”

    郁棠是很擅长做昆虫,除了瓢虫,还有蜻蜓、螳螂、蜜蜂……她都做得很逼真。

    郁文就道:“这花也做得好,我瞧着像白头翁1。等你回去,给你姆妈也做朵戴戴。”

    这是父亲对她的嘉奖和肯定。

    郁棠非常的高兴,笑道:“我准备给姆妈做个牡丹花或是芍药花。”

    郁文却道:“我觉得你姆妈戴海棠或是丁香更好看。”

    难道在父亲心目中,母亲更像海棠花或是丁香花?“

    郁棠笑盈盈地点头,把郁远的去向告诉了郁文。

    郁文很是担心,但又不好当着郁棠的面表露出来,淡淡地道了句“我知道了”,就叮嘱郁棠:“你早点睡了,明天记得给你姆妈做朵头花,我们就说是在杭州城买的,看你姆妈分不分辨得出来。”

    郁棠笑着应了。

    晚上却辗转反侧,一直没怎么睡着。

    天还没亮,郁远回来了。

    他进屋的时候把隔壁心悬着的郁棠也惊醒,她悄悄地穿了衣服去父亲的房间。

    郁远来开的门。

    郁文披着衣服,脸色沉重地站在书案前,看见郁棠进来也没有说什么。

    等郁棠走近了,这才发现书案上摊着三幅没有装裱的画。其中两幅可以看得出来是《松溪钓隐图》,还有一幅,看着像山又像海,上面还有很多各式各样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郁文沉声道:“阿棠,真让你给猜中了。这画里有蹊跷!”

    这不用父亲说郁棠也看出来了,她朝郁远望去。

    郁远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压低了嗓子道:“这是钱师傅揭出来的三幅画,《松溪钓隐图》在上下两层,中层,是这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钱师傅连装裱都没有装裱就让我们拿回来。”

    可见钱师傅也看出这其中有问题了。

    郁棠指着那不知是什么的画道:“这是什么?”

    郁远摇头:“我也不知道。”

    郁文盯着那无名之图,阴着脸吐出了两个字:“舆图!”

    “什么?!”郁棠和郁远异口同声地问。

    郁文解释道:“就是山川地形图。从前打仗、治水,都要这样的图才能知道周遭都是山还是水,是山林还是平川。”

    郁棠想着自己去个昭明寺没人领着都不知道往哪里走,顿时觉得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非常地令人敬佩。而且,肯定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很珍贵。她道:“难道他们找的就是这幅图?”

    郁文和郁远没有吭声,默认了她的话。郁文更是道:“舆图是很稀少贵重的。都是由兵部或是工部掌管着,寻常人见都没有见过。从前将领出征,要总兵之类的三品大员才能凭着兵部文书到工部去领,打完仗了,舆图就得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是我,也是无意间听鲁信说过。”

    郁远听了不免有些惶恐,道:“这幅画是哪里流落出来的?到底是谁在找这幅画?他怎么知道这幅图里藏着这个东西?他为何不堂堂正正地找我们家买?”

    这些问题谁也没办法回答。

    郁文也好,郁棠也好,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家惹上了大麻烦。

    郁远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郁文瘫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虽然认出这是幅舆图,可到底画的是哪里的山形地貌,有什么作用却是一概不知……若是想知道,只能去找见过舆图,甚至是对各种舆图都很熟悉了解的人……”说着,他指着那图中画着波浪线代表水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标,根本不知道是河水还是江水,我们拿着这幅画,如同小孩子举着把八十斤大刀,不仅不能威慑他人,还会伤着自己。”

    见过舆图的人,对舆图很熟悉了解的人……郁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宴的面孔。

    “阿爹!”她吞吞吐吐地道,“要不,我们去找裴三老爷吧?!”

    郁文猛地朝她看过来。

    郁棠顿时莫名的心中发虚,像被人剥了外衣一样的不自在,道:“要不,要不找周状元也可以……他们都是有见识的人,肯定认识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第四十三章 作假

    “不行!”郁文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郁棠。

    郁棠和郁远均愕然地望着郁文。

    郁文道:“若是阿棠猜得不错,鲁信的死十之八、九与这幅画有关,我们都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怎么能让裴家三老爷也惹上这样的是非?”

    郁棠脸上火辣辣的。

    她只想到前世裴宴是大赢家,却忘了前世的裴宴并没有掺和到他们家的事里来,甚至不认识她。

    父亲说得对。

    这幅画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他们不能自私地把裴宴也拉下水。

    郁棠此时才惊觉自己的路已经走得有点偏了。

    她诚心地道:“阿爹,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郁文苦笑。

    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郁棠想起了鲁信。

    他应该也不知道这幅画里藏着这样的秘密吧?否则他也不会丢了性命。

    她回临安后,应该去给他上炷香才是。

    郁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试探地道:“阿爹,要不,我们让鲁伯父背锅吧?反正这件事也是他惹出来的,鲁家本家和他也恩断义绝,没有了来往,不会受到牵连。”

    郁文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着三个臭皮匠,顶得上一个诸葛亮,郁棠自小就鬼机灵的,说不定真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遂道:“你说出来我听听。”

    郁棠精神一振,道:“您想啊,鲁伯父因此丢了性命,那些人肯定来找过鲁伯父,要不就是知道画到了我们家,要不就是鲁伯父也不知道这画中的秘密,什么都没有交代清楚。我寻思着,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们当务之急是得把我们家从这里面摘出来。我们不如就把这幅画给他们好了。”

    “你说的我都懂,”郁文道,“可问题是怎么把这幅画给他们?”

    郁棠笑道:“我们不是来了杭州城吗?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妨跟别人说我们是来给鲁伯父收拾遗物的。那些人不是在我们家没有找到东西吗?他们听了这话,肯定会想办法把鲁伯父的遗物弄到手的。我们到时候就对外说要把鲁伯父的遗物都烧给他……”

    “咦!”郁远两眼发光,道,“这是个好主意!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得到这些所谓的遗物,这画我们不就送出去了吗?”

    郁棠连连点头,附和着郁远,对郁文道:“您不也说,那幅画是幅舆图,寻常的人别说看,就是听也没有听说过。我们不认识也很正常。到时候我们就说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岂不就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说得有点道理。”郁文一扫刚才的低落,笑吟吟地在屋里打着转,道,“不过,事关重大,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但大的方向不会有错了。

    郁棠和郁远心中一松,不由得相视而笑。

    郁文则在那里喃喃地道:“就是得想办法瞒过那些人,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知道这画的秘密。”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对郁远道:“这件事还是得麻烦钱师傅,让他想办法把画还原了。”

    “阿爹!”郁棠打断了郁文的话,道,“还原恐怕不太妥当大家都知道我们家买了鲁伯父的《松溪钓隐图》。”

    是啊!若是有人问起他们家的那幅《松溪钓隐图》来怎么办?

    郁文问郁远:“那钱师傅既然是做这一行的,你能不能问问他,看他认不认识临摹古画的高手。我们请人临摹一幅《松溪钓隐图》来放我们家里。”

    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郁远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请谁也不如请钱师傅他就是这方面的高手。”

    “太好了!”郁文道,“我刚刚还在担心牵扯的人太多,保不住秘密。”

    郁远笑道:“您放心好了,人家钱师傅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事,不然他也不会一发现夹层的画不对劲就喊了我去了。”

    郁文颔首,道:“那就这么办!”

    郁远应声收画,准备立刻赶往钱师傅那里:“趁着天还没有大亮,早点把这件事办妥了,我们也能早点安心,早点回临安。”

    郁棠却叫住了郁远,对郁文道:“阿爹,这件事急不得。我寻思着,既然那钱师傅是这方面的高手,一事不烦二主,我们不妨请他帮着把这舆图也临摹一份。”

    “阿棠,”郁文不同意,道,“我们不能再牵扯进这件事里去了,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秘密,我们都别窥视。有的时候,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死得越惨。”

    郁棠温声道:“阿爹,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我更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们就这样能顺利地把画交出去固然好,可若是那班人根本不相信我们呢?难道我们还指望着他们能大发慈悲不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这是她嫁到李家之后得到的经验教训。

    也是她重生之后下定的决心。

    靠山山有倒的时候,靠水水有涸的时候,只有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见招拆招,永立不败之地。

    “阿爹,”她劝郁文,“您就听我这一次吧!什么事情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些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这幅画的秘密,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会不会怀疑画是假的?我们总得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吧?就像鲁伯父,他若是知道这画里另有乾坤,他还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吗?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知道的。他的确是不知道这画里秘密的,可那些人放过他了吗?”

    郁文和郁远都直愣愣地望着她,半天都没有说话。

    郁棠却在父兄的目光中半点也没有退让,她站得笔直,任由他们打量,用这种态度来告诉他们,她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地改变,也想通过这件事让她的父兄放心,她长大了,能担事了。

    良久,郁文严肃的目光中染上了丝丝的笑意。

    他看了郁远一眼,突然道:“郁家,以后交给你们兄妹两个了。我和你爹都老了,怕事了,也跟不上这世道的变化了。”

    “阿爹!”

    “叔父!”

    郁棠和郁远异口同声地道。

    郁文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别以为我是在说丧气话,我这是在高兴。可见老祖宗的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这人行不行,得看关键的时候能不能顶得住。你们都是关键的时候能顶得住事的孩子,我很放心。”说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那就这么干!”

    郁远和郁棠又忙异口同声地道:“您小点声!隔墙有耳!”

    郁文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戛然停下,小声地道:“听你们的,都听你们的。”

    郁棠和郁远再次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喜悦。郁棠甚至觉得,因为这件事,她和大堂兄的关系骤然间也变得亲密了很多。

    郁远一面收拾那几幅画,一面打趣般地问郁棠:“你还有什么交代的没有?”

    郁棠因为父兄的同心协力,脑子转得更快了,她道:“阿爹,关于舆图的事,我有个主意。”

    郁文听着,来了兴趣,道:“你说说看!”

    郁远也不急这一时了,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

    三个人就围着如豆的油灯说着话。

    郁棠道:“阿爹,我觉得鲁伯父有些话说得还是挺对的。比如说,他父亲曾经做过左光宗左大人的幕僚,说不定,这画还真是左大人的。”

    至于说是送的还是使其他手段得来的,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郁棠道:“所以我觉得,你若是打听舆图的事,最好去京城或是福建。”

    郁文听着精神一振,道:“你是说……京城藏龙卧虎,有见识的人多;左大人是抗倭名将,福建那边旧部多?”

    “我甚至觉得去福建可能更有收获。”郁棠继续道,“除了左大人那里,鲁家是不可能拿到这幅画的。若是如此,左大人已经去世十几年了,舆图不见了,左大人在世的时候就应该有人追究才是。这件事如今才事发,肯定不是朝廷的人在追究……”

    到时候肯定很危险!

    可若是这个锅甩不掉呢?

    他们必须早做准备。

    郁文和郁远都知道她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郁棠继续道:“这舆图上画着水,不是与河有关就是与海有关。至于到时候我们怎么说,我们反正要请钱师傅帮着临摹这幅画和这舆图,为何不索性做得干脆一些。原画我们留着,把临摹的当成鲁伯父的遗物。我们再把原画分成好几份,拿其中的一份悄悄地去问,就说我们无意间在整理鲁伯父遗物时发现的这幅图,请教那些人这图上画的是什么、大致画的是什么地方?不就行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需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以备不时之用。

    “不错!”郁文击掌,“就这么办!先把画准备好,免得临时生变,我们措手不及。”

    “但您也别勉强。”郁棠叮嘱父亲,“这件事可大可小。保住性命是最要紧的。”

    “你放心,我还要看着你招个好女婿回来呢!”郁文调侃着女儿。

    郁棠朝着父亲笑了笑,心情却并没能放轻松。

    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只希望这场风雨不会影响更多的人。

    郁远却赞赏地朝着郁棠竖起了大拇指。

    郁棠朝着他抿了嘴笑。

    灯花噼里啪啦一阵响,郁文正色地对郁棠和郁远道:“就照阿棠说的。请钱师傅帮着做三幅画,一幅按照我们之前送过去的《松溪钓隐图》还原,一幅临摹《松溪钓隐图》,一幅临摹那舆图。原样我们保留。先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知道这舆图都画的是些什么,实在不行了,我先去趟福建,再去京城。我这就去找找之前相熟的人,看有没有要去福建的,去了福建也有个相熟的人打听消息。”

    这大约又要花家里的很多银子。

    还有郁远,长兴街的铺子到了年底就能造好,郁家的漆器铺子也要趁着年关重新开业,郁远要到铺子里帮忙,到时候谁陪她父亲出门?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让郁棠头痛。

    但郁远不知道郁棠的担忧,见事情安排妥当了,高兴地起身,把那三幅画贴身藏好,出了门。

    郁棠暗暗舒了口气。

    能想到的,能做的,她都尽力而为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郁棠在心里在琢磨着,这才觉得自己饿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她向郁文求助:“阿爹,我应该不用禁食了吧?我现在白粥都能喝三碗。”

    这件事解决了,郁文也轻松愉快起来,打趣着女儿:“哼,你以为你还能吃什么?禁食之后就只能喝白粥,而且还只能循序渐进,先喝一碗,没事了才能添。我昨天就跟老板娘说过了,她今天早上会给你熬点白粥的。”

    郁棠看了眼渐渐发白的天色,哀嚎道:“可阿爹,现在还没有天亮,厨房也不知道熬了粥没有,我都饿得头昏眼花的了,您能不能去给我买两个肉包子,我昨天出去的时候看了,裴家当铺前面不远就是我们下船的地方,是小河御街的一个小码头,那边肯定一大早就有卖早点的,肉包子不行,豆腐花也行啊!阿爹,我求求您了!”

    郁文呵呵地笑,去给郁棠买早点去了。

    郁棠趴在窗前可怜兮兮地等着郁文。

    郁文不止买了豆腐花回来,还买了肉包子回来。

    郁棠两眼冒星星。

    可郁文把豆腐花往郁棠面前一放,道:“这是你的!”随后塞了一个肉包子到自己的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我的。”

    郁棠欲哭无泪,蔫蔫地喝了口豆腐花。

    还好她爹没有完全不管她,这豆腐花好歹是甜的,让她补充了点体力。

    至于老板娘熬的白粥,她也没有浪费,全都喝光了。

    郁文还刺激她:“你好好呆在这里做头花,记得给你姆妈也做一朵。我晚上准备和你阿兄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逛逛,到时候回来说给你听。”

    郁棠佯装恨恨地把针扎在了头花的花萼上,心里却像糖水漫过,眼角也闪烁着泪花。

    有父兄在身边,有母亲在等候,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四十四章 回家

    郁棠是个很豁达的人。

    不然在李家那几年,她早就被林氏磋磨疯了。

    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会再多想。

    只管照着他们商量的行事就行了。

    钱师傅那边说,要把画还原,还要给他们做假,临摹出三幅画来,一时半会也交不了货不说,还加了三十两银子。

    郁文当机立断,悄悄向佟二掌柜借了三十两银子,约了回了临安之后还,还怕佟二掌柜把这件事说了出去,让别人怀疑他们到杭州的目的,郁文再三要求佟二掌柜保密,道:“我好歹是个秀才,这话传出去太丢人了。你就帮我圆个场。”

    实际上是怕有人怀疑他来杭州的目的。

    落魄的读书人多着去了,甚至有些官员的手里也不宽裕。佟二掌柜看得多了,笑道:“您放心,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然后让郁文写了借据,藏在了当铺的库房里:“这里比杭州城府衙的库房还牢靠,您就放心吧!”

    郁文若不相信裴家当铺也就不会来这里借银子了。

    他好好地谢了佟二掌柜一番,这才回到客栈。

    郁棠在客栈里没有事,利用这两天不仅给陈氏做了个并蒂连在一起的海棠花头花,还给客栈的老板娘做了对红漳绒的梅花头花。

    老板娘收到之后非常地高兴,直夸她的头花做得好,还道:“我有好些年都没有看到这样精巧的东西了。你想不想靠这赚点体己银子花?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帮你问问蔡家的花粉铺子头花多少钱收?你回了临安之后,可以把做好的头花让裴家当铺的佟大掌柜带过来,我帮你卖去蔡家花粉铺子里。”

    郁棠两辈子都没有想到靠这赚钱,她不免有些迟疑,道:“我做的头花真的有这么好吗?人家花粉铺子愿意收吗?我不知道自己一个月能做几朵头花,心里有些没底。”

    老板娘笑道:“你要是真有心做这买卖,就回去仔细想想,看你一个月能做多少,各要花多少本钱?等你心里有谱了,再来找我也不迟。我反正是随时都在这里,你只要来就能找到我的。”

    郁棠谢了又谢,利用闲着的这几天功夫连着做了七、八朵头花。正巧郁远回来换衣服,她还把郁远叫着让他帮她算了算成本。

    这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大跳。

    就这七、八朵头花,花了不到十文,就最少三十文一朵,也赚得不少了。

    郁远若有所思,和郁棠商量:“你说我们做这个生意怎样?”

    偶尔闲了做几朵头花去贴补家用是可以的,但长期做这个生意,郁棠从来没有想过。但郁远要做的事她都会支持。

    “那阿兄你去打听打听行情呗!”郁棠道。

    郁远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苦涩地道:“还是算了!阿爹一心要振兴我们家的漆器铺子。”

    郁棠从前没有像现在这样逛过杭州城,一直以来都觉得家里的铺子挺好的。现在逛了杭州城,才觉得临安有点小,理解了郁远为什么有点不“安分”。可有些路,得郁远自己去走,自己去感受,自己去选择,自己去争取。

    她笑了笑,问起了钱师傅那边的事:“你这几天都守在那里,还顺利吗?”

    “顺利!”郁远道,“钱师傅的手艺还是没得说的。”

    等到他把做的活拿回来,大家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来与原图有什么不同。郁文啧啧称奇,很想认识钱师傅,被钱师傅非常直接地拒绝了。郁文非常地失望,但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强求,收拾行李,准备回临安。

    郁棠让郁远陪着她去了那条卖水粉头饰的巷子,买了些做头花的材料和工具。准备启程回临安之前,郁文带着他们去向裴宴道谢。

    可裴宴和周状元去了淮安。

    据佟二掌柜说,周状元家的侄子调任淮安知府,周状元把裴宴拉了过去。

    郁文非常地羡慕,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知道哪天我能这样。”

    行船走马三分险,郁棠却不希望郁文走远路。

    她直言直语地道:“那是因为裴家三老爷和周状元都有熟人。您还是在家里陪我和姆妈吧!”

    郁文哈哈地笑,摸了摸女儿柔亮的青丝,笑道:“放心,我也就是羡慕羡慕,让我丢下你和你姆妈出去玩,三、四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

    郁棠抿了嘴笑。

    他们谢过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在离裴家当铺不远的小码头上了船。

    顺风顺水的,不过两个时辰,苕溪码头在望。

    裴家当铺的大招幌还在迎风晃动,码头上依旧是那么热闹。

    郁棠却像走了一年半载似的,就是那些喧嚣也变得亲切起来。

    她跳下船板。

    佟大掌柜远远地就朝她喊着:“慢点,慢点,小心掉水里去了。”

    郁棠嘻嘻笑,上前给佟大掌柜行礼。

    佟大掌柜笑呵呵地迎上前来,和郁文打招呼:“阿弟说你们今天回来,我刚才还寻思着你们怎么还没有到,没想到你们就到了。杭州之行还好吧?”

    “挺好的!”郁文和佟大掌柜并着肩,一面朝前走,一面向他道谢,“要不是令弟,我们家姑娘可遭罪了。”把请大夫的事告诉了佟大掌柜。

    郁棠在旁边气呼呼地道:“阿爹,您跟佟大掌柜说说就算了,不可以再跟第二个人说了。”

    郁文和佟大掌柜愕然,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姑娘害羞了。我们以后肯定不说了,不说了。”

    佟大掌柜请了郁文到铺子里喝茶,歇息。

    郁文惦记着家里的陈氏,婉言拒绝了。

    郁棠则把自己做的头花送了几朵给佟家的女眷。

    佟太太和小佟太太看了都十分地喜欢,知道是郁棠自己做的,纷纷拿出帕子或是锦袜做回礼,还叮嘱郁棠没事的时候就和陈氏过来串门。

    郁棠笑盈盈地应了。

    回到家之后就大方地开始派送自己做的东西

    陈氏、陈婆子、双桃,马秀娘、马太太……隔壁吴老爷家的女眷也送了一匣子。

    众人纷纷夸郁棠的手巧,只有陈氏怀疑地问郁棠:“这真是你做的?不是买的?”

    郁棠就当场给陈氏做了一朵。

    陈氏非常地惊讶,抱着郁棠笑道:“你这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手艺。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郁棠不告诉陈氏。

    到了晚上,陈氏和郁文说悄悄话的时候就有些自责,道:“虽说我病着,没有精力事事处处都管着阿棠,可我对她还是太疏忽了,她会做头花我都不知道。”

    郁文却想着那舆图的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快睡吧!你就别操心了。阿棠如今可有主意了,她以后能支撑起门庭来,我们说不定还真能享享她的福了。”

第四十五章 散布

    孩子不管多大了,在父母眼里都还是孩子。

    陈氏觉得郁文的话太敷衍了,可转眼看见郁文呼呼就睡着了,不禁又为丈夫找借口,觉得他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一个人在那里琢磨了良久,觉得自己还是太忽视女儿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亲自做了一碗酒酿蛋花端到了郁棠的房里。

    郁棠前世倒是常常享受这样的待遇,可重生后还是第一次,不免吓了一大跳,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道:“姆妈,您这是怎么了?”

    陈氏也不回答,笑盈盈地看着她穿衣服,道:“姆妈好些日子都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庙里吃斋席?”

    裴家老太爷去世之后,陈氏常常去庙里给裴家老太爷烧香。

    郁棠用青盐漱了口,道:“今天陈婆子没空吗?我和阿爹准备去给鲁伯父上坟,马上就是他二七了,阿爹说给他烧点纸去。”也好让临安城的人知道,他们去杭州城带了鲁信遗物回来,准备烧给鲁信。

    陈氏有些失望,不过郁棠能和郁文一起出去,他们父女俩亲亲热热的走一块,她还是很欣慰的。

    “行!”她痛快地答应了,道,“快把姆妈给你做的酒酿蛋花喝了,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让陈婆子给你和你阿爹做些胡饼带上。”

    鲁信埋在城郊的青山湖,从临安城过去得两个时辰,一路都是山,连个茶寮都没有,只能吃干粮。

    郁棠应了,很随意地换了套月白色的细布短襦衣裙,简单地梳了个丫髻,喝了母亲做的酒酿蛋花,出房门和父母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陈婆子的胡饼也做好了,陈氏亲自用食盒装了小菜,吩咐阿苕:“路上仔细点,可别让老爷和小姐饿着了。”

    郁文更担心陈氏,道:“让阿苕跟着你们吧!我有阿棠作伴呢。”

    夫妻两个你让着我,我让着你,郁棠抿了嘴笑,向陈婆子要了一个挎篮。

    陈氏道:“你要挎篮做什么?”

    郁棠朝着父亲使了一个眼色,道:“这不是要装给鲁伯父的香烛吗?”

    陈氏就去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挎篮给郁棠,郁棠和父亲出了门,去买了香烛。

    果不其然,两人一出门就遇到了很多的熟人,大家都知道这几天郁文去了杭州府,见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提着祭品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都挺好奇的,十个里面就有九个问他去做什么,还有一个拉着他们问杭州有哪些好玩的。

    郁文照着之前和郁棠商量好的回答着众人:“鲁秀才还有些东西留在杭州了,去那边帮着他收拾了一番,等到七七的时候,就把东西都烧给他。”

    大家都夸郁文为人厚道宽仁。

    郁文客气了半天,这才雇了两顶轿子往青山湖去。

    到了鲁信的坟地,四处青柏翠绿,坟前还残留着下葬时烧的红色爆竹碎渣。

    郁文叹气,跪在青石碑前给鲁信烧着纸钱,道:“也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不管真假,我都希望你能忘记这一世事,早日投个好胎,别像今生似的虚浮急进了。”

    郁棠就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其他人的墓碑。

    有人儿女双全,福禄寿喜;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了;有的留了半边等着老伴合葬,还有的早早就是双墓了。

    秋天的风吹过来,吹得无人的树林哗哗直响,也吹得人有点凉意。

    郁棠双手搓了搓胳膊,道:“阿爹,您冷不冷?这里阴森森的,我们先回去吧!”

    郁文点头,和郁棠下了山。

    临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就是马秀娘,借着来向郁棠道谢的功夫,都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来:“鲁秀才都留了些什么?”

    “一些字画书帖什么的。”郁棠道,“都是他平时一些日常惯用的东西,也不好留在我们家里。”

    马秀娘很是同情地道:“郁伯父也是运气不好,交了他这样的朋友,他死了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郁伯父却帮他跑前跑后的。”

    郁棠不想和她多说这件事,笑着问她:“姐夫家来下定的时候你准备穿什么?”

    她也好选一件不太打眼的衣服陪衬马秀娘,不能夺了马秀娘的风头。

    马秀娘红着脸道:“我姆妈给我准备了件朱红色的。”

    郁棠笑了笑,道:“那我就穿件丁香色的吧!”

    马秀娘哼哼着应了,小声和郁棠说起体己话来:“我姆妈悄悄给了我三张十两的银票,让我谁也不告诉,成亲之后免得买个胭脂水粉都要伸着手朝章公子要。”

    郁棠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奇道:“你不是有二十亩地的陪嫁吗?”

    马秀娘道:“我姆妈说了的,虽说那二十亩地是我的陪嫁,可那些收益都是有数的。章家不宽裕,若是我大手大脚的,怕是他们家的人会不高兴……”

    郁棠不由庆幸自己不用嫁出去。

    这样又过了几天,临安城都传遍了,郁棠觉得这件事应该十拿九稳了那些人不来偷鲁信的遗物,他们就把它烧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烫手的山芋都可以甩出去了。

    郁文这些日子不是在家里研究那舆图,就是小心地打听着临安城有哪些人在福建做生意?生意做得大小?为人是否豪爽等等。有一次还被别人问起他为什么打听这些,是不是郁家准备改行做其他生意了。

    他打了个马虎眼唬弄过去了,回到家里才发现流了一身冷汗。

    郁文把这件事告诉了郁棠,道:“可见我这个人不擅长做坏事。”

    郁棠直笑,有些担心父亲是否适合去京城或福建打听消息。

    郁文却安慰她:“有一就有二,人都是需要机会练习的。”

    这话也有道理。

    前世她是个万事不管,如今行事不也有模有样的了。

    郁文怕她多想,索性拿出钱师傅临摹的两幅画欣赏起来,并道:“你说,这钱师傅有这么好的手艺,为何还要做这一行?虽说赚得多,可风险也大,而且不可能名留青史,太亏了。”

    谁还没有些故事。

    郁棠对此不置可否,等到母亲来喊他们吃晚膳,她帮着父亲收拾桌子的时候,却如遭雷击地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什么?”她失声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439/ 第一时间欣赏花娇最新章节! 作者:吱吱所写的《花娇》为转载作品,花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花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花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花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