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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印章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赤色云霞像火烧般铺在天的尽头,把半边的书房都染成红色。

    郁棠紧紧地抓着画轴。

    钱师傅临摹的那幅舆图一半摊在书案上,一面悬在半空中。

    郁文被郁棠尖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疾步走了过来,道着“怎么了”。

    郁棠脸色发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颤抖着指着那舆图道:“您看,您看,春水堂!”

    郁文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仔细地打量,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郁棠忙把画轴塞到了父亲的手里,道:“您从这边看,对着晚霞,那个山顶,有个印章,印着春水堂三个字。”

    郁文接过女儿手中的画轴,照着郁棠之前看画的角度望过去,果然就看见了在隐隐约约闪着的霞光中,用秦隶刻着“春水堂”三个字的印章。

    他眉头紧锁,先是喊了阿苕进来,让他去把在帮郁博修铺子的郁远叫来,然后神色肃然地关了门,低声对郁棠道:“你别慌,这是那些工匠惯用的伎俩做伪作,却还心高气傲地想名留青史,就在寻常人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印章,好让人无意间或是百年之后发现这东西是他造的。”

    如果说之前郁文有多欣赏这位钱师傅,那现在就有多烦他。

    “也不知道除了这个印章,他还留了些什么破绽?这印章除了在晚霞的时候能看到,还在什么情况下能看到?”郁文脸色很不好,“等会阿远过来了,我们三个人仔细找找。”

    郁棠胡乱地点头,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没有认错,那个“春水堂”和前世印在她手中那幅《松溪钓隐图》上的一模一样。

    父母去世,李家来提亲,答应帮他们家重振家业,她捧着李竣的牌位出阁,李家嫌弃她的陪嫁太少,专门辟了个偏僻清静的地方给她放陪嫁,然后,李家被盗,只丢失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林氏甚至没有去官府报案……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散落的珠子,被“春水堂”这枚印章全都串了起来。

    郁棠好像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她脑子里糊成一团,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郁文看了道:“阿棠,你别害怕。这种事,不被事主看出破绽也罢,若是被看出来,我们可以让那位钱师傅赔银子,还可以要求他给我们重新做画。好在是离你鲁伯父的七七还有些日子,这个时候让你阿兄跑一趟杭州城还来得及。”说着,他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我之前还为他可惜来着,他只怕是做了不少这样的事。”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这件事牵扯着人命官司,他们还不知道幕后是谁,若是对方手段凶残,说不定钱师傅都要跟着遭殃。

    郁棠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钱师傅!

    前世她手里的那幅画就是钱师傅帮着临摹的,也就是说,当年有人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请钱师傅帮着临摹了一幅假画,也是利用盗画,换掉了她手中的真画。

    还有鲁伯父。

    她根本就是错怪了他。

    他卖给他们家的就是他所拥有的真画。

    是她。

    是她若干年来拿在手里摩挲的一直是幅赝品,却把赝品当真迹,还自以为是地认定鲁伯父卖给他们家的是假画。

    郁棠止不住地自责。

    “阿棠,阿棠!”郁文看她一副内疚的模样,忙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想的办法都很好。阿爹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慧的孩子了。若不是你,阿爹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这件事阿爹来想办法,不会有事的。”

    父亲越这么说,郁棠心里越不好受。

    她小声地抽泣着,半晌才道:“阿爹,您没错,鲁伯父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坑过您,却也真心地帮过您。从前是我不对,他不是马上三七了吗?我想去好好祭拜祭拜他。”

    算是给他赔不是。

    郁文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给你鲁伯父说起好话来。他若是泉下有知,肯定很高兴。”

    鲁信又不傻,郁家其他的人瞧不起他,他也是知道的。

    郁棠抽出帕子来擦着脸,点着头。

    郁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和郁文、郁棠打了声招呼就喊着陈婆子给他倒杯茶进来,并对郁文和郁棠道:“渴死我了。那个裴满,话真多。问完了这个问那个。不过,这个人也挺厉害的,至少比从前那个大总管厉害,话说的都在点子上,就这一天功夫,大家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这个大总管算是坐稳了。”

    郁文忙问:“怎么了?”

    郁远道:“裴家的大总管裴满去长兴街看铺子造得怎么样了,还挨家挨户地问我们这些不是裴家铺子的用的是什么材料,有没有按和裴家之前约定的样式盖,明沟留了多少,暗沟有没有留……您说,这场大火一烧,谁家还敢不留沟啊?这次裴家三老爷慈悲为怀,愿意借银子给我们重新修造铺子,若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裴家放手不管,我们这几家除了卖地基,也没有其他活路了。”

    郁文笑道:“那人家问得也应该啊!若是因我们这几家又走了水,裴家铺子也会被牵连啊!”

    两人说着长兴街的事,郁棠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想到了李家的暴富。

    是李家被盗之后的事。

    之后,他们家利用林氏娘家的关系,做起了海运生意。

    那《松溪钓隐图》夹层里的这幅舆图,会不会是航海图呢?

    她嫁到李家之后,偶尔会见到林氏的那些子弟来李家拜访。她还记得她曾经听到林氏的其中一个侄子非常得意地吹嘘,说这海上生意不是谁家想做就能做的,不仅要有船,要有能干可靠的掌舵人、船工,还得要知道怎么走……也就是说,得有航海图。

    而这航海图,那可是无价之宝。

    不说别的,就说要画这么一幅图的人,不仅要会开船,还要会识别方向,知道潮汐变化的规律,还得识字、懂堪舆,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都出不了这样一个人才。而且就算是出了这样一个人才,谁不去花个几十年考个举人进士做大官,却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无名无利,花一辈子的功夫在海上漂着?

    这个时候,就算你是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那些知道怎么走海路的,都是靠好几辈人,甚至是十几辈人用性命和经验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的。谁家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就好像怀里抱着个聚宝盆似的,就等着躺在金山银山上吃香的喝辣的了。

    郁棠还记得,林氏的这个侄儿说了这样一通话之后,她就再也没在李家见到过这个人了。

    她以为是因为她孀居,不怎么见得到外人的缘故,如今想起来,分明就是另一桩她不知道的事。

    那幅舆图,肯定是航海图。

    这背后,肯定是李家。

    郁棠越想越觉得眼前仿佛被大风吹散了雾霾的山林,露出很多她原本没有注意的面目。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李竣不认识她而林氏却说谎了。

    也能解释李家为何不顾颜面也要苦苦地求娶她了。

    但郁棠同时也生出了一股因为李家也知道钱师傅这人,他们的计策随时可能被李家发现的恐慌。

    这恐慌,她还不能告诉父兄。

    郁棠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像陷入牢笼的困兽。

    “阿棠!”郁文首先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他担心地喊了一声,道,“你走得我头都晕了,你坐下来歇歇吧!我刚才已经跟阿远说过了,阿远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杭州。钱师傅那边你放心,他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当然知道这一行的危险,这种事,他应该早有准备才是。”

    郁棠停下脚步,却没能停止心中的恐惧,道:“阿爹,为了这幅画,已经死过人了。钱师傅虽然常在河边走,肯定有湿鞋的时候,他有什么不测我们管不着,但不能因为我们家这件事丢了性命。”

    “我明白!”郁远听着面色渐渐严肃起来,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看他有没有什么自保的手段,或是让他暂时避一避风头。”

    郁棠暂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疲惫地揉了揉鬓角。

    还有李家的事,得想办法尽快地摆脱才是。

    郁棠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李家的做法了。

    他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这幅舆图如此珍贵,知道它价值的人肯定都不会放手,所以才会暗中出手,宁愿闹出些偷窃的事也不愿意直接跟他们家买这幅画。

    不过,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也知道了在幕后出手的人是谁。

    只是李家怎么保证这幅画会像前世那样成为她的陪嫁呢?

    前世,她父母双亡,父母留下来的遗物肯定会带在身边。可今生……

    想到这里,郁棠身体一僵。

    她想到了她和卫家的婚事。

    不会吧?!

    李家不过是想要这幅画,难道还会去左右她的婚事吗?

    郁棠心里这么想着,可脑海里有个声音却不停地道:已经死了一个人,还会在乎再杀一个人吗?

    郁棠呼吸困难,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书房里呆下去了。

    她要知道卫小山的死与李家有没有关系。

    她要见到卫小川,向他打听卫小山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希望自己是疑心病太重,是胡思乱想。

    郁棠疾步走出了书房。

    “阿棠!”郁文和郁远都担忧地喊着,跟着追了出来。

    暑气已尽,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油绿色的叶间已露出黄色花瓣,晚风吹过,不时飘散着馥郁的香味。

    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时面上已带了浅浅的笑:“我没事。在书房里闻到了花香,出来看看。”

    郁文和郁远表情忪懈下来。

    郁远笑道:“你去杭州城也没能好好地逛一逛,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

    “阿兄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发生了这样的事,郁棠越发觉得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好。她压低了声音,道:“阿兄,你一定要劝钱师傅别大意,这幅舆图我如果没有猜错,说不定是一幅航海图。”

    郁远愕然。

    郁文更是急促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郁棠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猜测,只好道:“我去买做头花的东西时有遇到卖舶来货的,无意间好像听了这么一耳朵,当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觉得我们这舆图和那些航海图非常的像。”

    郁文和郁远是不知道航海图有多珍贵,却知道福建那边为着这海上的生意争斗得有多厉害。杀人放火每隔个几年就会发生一起,上达天听的灭门惨案都有几桩。

    寻常人家卷入这里面,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两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文一把抓住了郁棠的手,道:“你,你真觉得这是幅航海图?”

    “我也不十分肯定。”郁棠不敢把话说满了,道,“我越想越觉得像。您想啊,左大人从前是做什么的?鲁伯父的父亲从前是做什么的?就算是幅舆图,又不是朝廷追责,找不回来就要抄家,为何要这样不依不饶地非要弄到手。”

    “左大人从前抗过倭,”郁文喃喃地道,“鲁兄的父亲曾经做过左大人的幕僚,只有能生出巨大财富的舆图,才会有人一直惦记着。一般的舆图,都是打仗的时候才用得上,就算是朝廷命官,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啊!鲁兄多半也不知道这画中的乾坤,是因为鲁兄的父亲也不知道呢?还是他父亲就算是知道,也和我们一样,不知道怎么办,索性就让它藏在画里呢?”

    郁远听着面如土色,不安地道:“叔父,那、那我们怎么办?”

    从前只觉得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就好,可现在山芋能不能甩出去还两说了。

    郁文也没了主意。

    鲁信的父亲好歹还认识左大人这样的人,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间秀才,难道比鲁信的父亲还有办法不成?

    这下换郁文在院子里打着转了。

    来唤他们吃饭的陈氏见了不由奇怪,道:“你们这又在商量什么呢?神神叨叨的,还吃不吃饭了?”

第四十七章 不放

    郁棠等人都不想陈氏担心,一个个忙换了笑脸,轻松地和陈氏打招呼:“这就来了!”

    郁文更是道:“今天做了些什么菜?阿远留在家里吃饭,你有没有多做几个菜?”

    “放心好了!”陈氏笑着,“我让阿苕去买了些卤菜,还打了二两酒,你们叔侄两个好好地喝一盅。”

    郁文想了想,道:“让双桃去把阿兄也叫来吧!他这些日子忙着铺子里的事,我们兄弟俩也有些日子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特别是家里出了这种事,而且还全是他连累的,偏偏还没有办法跟哥哥说清楚,郁文心里非常地苦闷。

    陈氏没有多想。

    两家原来就挨着住着,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不叫了对方来吃也要送一碗过去。

    她拿了些碎银子让阿苕带去打些酒回来,吩咐双桃去请郁博和王氏。

    两人很快就过来了。

    郁家没那么多规矩,一家人围着桌子一面吃饭,一面说着话。

    郁博想去趟江西:“家里的一些模具、画版都烧了,有些还是我们家的家传图案,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补上的。上次卖给我们漆器的铺子我瞧着也挺不错的,我看能不能跟老板说说,给我们铺子里介绍几个师傅。再就是,你是读书人,认识不少读书人,看能不能帮着家里找个画画的,得重新把那些模具、画版弄出来。”

    郁文的画就画得挺好的,也有几个这方面的挚友。他道:“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随后说了郁远的事:“让他帮我跑趟杭州城。”

    郁博不仅答应了,还叮嘱郁远好好帮郁文办事。

    王氏则拉着陈氏说郁棠的事:“卫家那孩子也过了三七了,阿棠的婚事是不是也要重新提起来了。阿棠虽然年纪不大,可若是再这样耽搁下去,也怕年纪拖大了啊!”

    “我知道。”陈氏低声道,“我已经约好了官媒,等卫家那边的三七过了,就正式开始帮着阿棠相看人家。”

    郁棠如坐针毡。

    若卫小山的死与李家有关,她此时和谁家议亲都是害了别人。

    郁棠觉得自己得尽早地找到卫小川。

    当天晚上她就让阿苕去给卫小川带信。

    卫小川原本不想见郁棠的,但郁棠说要问问他卫小山的事,他想着他二哥活着的时候那么看重郁棠,郁家为了他二哥三七之内都没有再去相看人家,也算是为了二哥尽了一份心,就答应下来。

    因卫小川还要上课,两人约定中午的时候在县学附近一家小饭馆里见面,顺便一起用午膳。

    郁棠借了马秀娘的名头去见了卫小川。

    地方是卫小川安排的,时间也是卫小川选的。

    郁棠没有想到卫小川如此的细心。

    那小饭馆虽小,却干净整洁。卫小川却向老板要了个后厨的小房间,看着像是老板家自己吃饭的地方,小房间旁边就是小饭馆的后门,从后门出去是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人来人往的小梅溪的河房,出了小梅溪的河房,人能如水滴大海,立刻融入其中,很快就不见踪影。

    三岁看老。难怪卫家的人都觉得他是兄弟几个里最有出息的。

    郁棠到的时候卫小川已经坐在桌边等她了。等她脱下帷帽,他就板着个脸对郁棠道:“我是穷学生,如今还靠着家里嚼用,只能在这小饭店里请郁小姐了。还请郁小姐多多包涵。”说完,招了手叫了店小二,道:“把你们家的招牌菜小炒肉和炒青菜一样来一份。”又解释般地对郁棠道:“我们长话短说,我等会还要回课堂温书。”

    明明手头不宽裕还要装男子汉大丈夫请她吃饭不说,只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还称是这个店里的招牌。

    可爱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郁棠心事重重,恐怕早就笑出声来。

    “我原来是想来找你说话的,吃什么都不要紧。”郁棠顾忌着他的自尊心,语气温和地道,“以后有机会,你不上学的时候,我请你吃好吃的。”

    卫小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趁着小二给他们上茶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道:“你想问我什么?”

    郁棠无意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件事。等到小二上了茶,退了下去,她这才道:“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

    她是怕问出些什么卫小川吃不下去了,卫小川则是因家里从小教导他“食不言,寝不语”,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一个没有心情,一个赶时间,两个人很快就吃饱了。

    店小二撤了盘子,端了两杯茶进来。

    郁棠开门见山,也没有客气,直接道:“我从前听你说你二哥水性很好,也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那你二哥去世的前一个晚上,是谁和你二哥在一起?”

    “我啊!”卫小川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我是家中的老幺,大哥要帮着阿爹做事,我从小是我二哥、三哥帮着带大的。“

    因此他们的关系很好!

    郁棠道:“你二哥是个怎样的人?”

    卫小川闻言立刻目露戒备之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郁棠道:“就是想问问。”

    相亲的前一天,卫家两兄弟打了一架,卫小川对郁棠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想去看看是怎样的女子引得他家不和。结果到了那里,卫小山陷下去了,郁棠却淡淡的,卫小川觉得自己的哥哥不争气,非常地生气。

    卫小川寻思着,难道郁家小姐实际上也相中我二哥了?只是当时没看出来?

    既然这样,他就当可怜可怜郁小姐,和她说说他二哥好了。

    卫小川想了想,道:“我二哥人很好的,又孝顺又听话。我们兄弟几个在一起嬉戏的时候,我二哥不是在帮我姆妈做饭,就是去下河摸鱼,给家里添个菜……”

    “你上次也和我说过,你二哥的水性很好,是不是因为他经常下河摸鱼?”郁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你二哥对附近的小河小溪应该也很熟悉了解了?”

    卫小川觉得郁棠的行为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想,道:“是的。早年间我们家和别人家争水源的时候,我二哥还带着我们悄悄地从山里挖了条小沟到我们家田庄。而且我们从来不缺小鱼小虾吃,我二哥做鱼虾的手艺也因此比我姆妈还好……”

    郁棠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她的胸口跳出来似的。

    她不禁捂住了胸口,道:“你说你二哥很听话,那他去哪里都应该会和家里人打声招呼吧?如果你姆妈不让他去摸鱼,他会听吗?”

    “当然会听!”卫小川想也没想地道,“我们家的人出门都会和长辈打招呼的,这是最基本的礼仪,难道你出门不和家里的人打招呼吗?”

    他觉得郁棠这是在质疑他们家的家教,鼓着腮,很生气的样子。

    “我就是随口问问。”郁棠笑得有些勉强,道:“我总觉得小子们比姑娘们顽皮,未必会那么守规矩。”

    卫小川不以为然,道:“你以为真的是我二哥打赢了我三哥,所以我姆妈才让我二哥和你相亲的?那是因为我二哥为人最最老实规矩,我姆妈说,若是心思太活络了,就不能去当上门女婿。到时候别人几句闲话一说,心里有了怨恨,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好。若是日子过不好,别人家还是要说我们家教子无方的。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

    郁棠一愣,心里漫过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如果没有这桩意外该多好啊!

    虽说她一开始有些茫然,可在一起过日子,时间久了,她肯定会喜欢上卫小山的。

    郁棠眼角顿时变得湿润起来。

    她低着头,轻声道:“那你二哥半夜出门摸鱼,你们怎么也没有跟着?”

    卫小川听了气呼呼地道:“所以那些阿婆都说,有了媳妇就忘了娘。都是你!要不然我二哥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谁也不说一声就跑了出去。”

    郁棠的脸一白,道:“你不能这样冤枉我。又不是我让你二哥去摸鱼。再说了,我成亲和摸鱼有什么关系?提亲要的是大雁,他不进山里去捉大雁,摸什么鱼啊!”

    卫小川哑口,随后又恼羞成怒,道:“就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我二哥怎么会悄悄地出了门,我三哥的水性也好,如果他跟我们说一声,我三哥肯定会陪着他去的。就算不陪着他去,那么晚了他没有回来,阿爹也会把我们兄弟几个喊起来找他的……”他说着,眼眶也湿了:“我二哥都是因为遇到了你才会变的,遇到你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郁棠手直哆嗦:“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们田庄平时应该也有人去摸鱼吧?难道就没有人看见过你二哥出没?”

    卫小川愣住,喃喃地道:“是啊!怎么就没有人看见呢?田庄虽然是我们家的,可我们家不是那种苛待别人的人家。佃户们日子都不太好过,小河小沟里的鱼虾都是由着他们捕捞,回去当碗过节的菜的。我二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不知道,难道田庄里那些摸鱼的也没有看见?可我二哥当时就溺亡在了他平时常去的小河里啊?”

    郁棠没能忍住,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在眼眶里肆意流淌。

    卫小川惊讶道:“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哭?”

    郁棠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掏出帕子来擦着眼角,道:“我这几天在家里做头花,可能是伤了眼睛。”

    卫小川怀疑地望着她。

    郁棠却再也编不下去了。

    如果卫小山是受她连累的,她怎么向卫家的人交代?她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

    那么好的一个人,因为和她相亲,因为太优秀,就被害得丢了性命。

    她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郁棠坐在卫小川的对面,不敢抬头看卫小川一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小姐!”陈婆子架着她进了门,责怪跟过去的双桃,“你是怎么服侍小姐的?有你这样做事的吗?还好这家里只有这几个人,这要是人多了,你岂不是连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郁棠听着陈婆子骂,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房,让双桃去找阿苕过来。

    陈婆子忙道:“有什么事都等你歇口气了再说,你现在好好给我歇着。我看着上次有人送给太太的燕窝还有好几盏,我这就去给你炖一盏,你吃了,好好休息一会就好了。”

    因陈氏常年病着,陈婆子特别会做药膳,也很会处理燕窝、鲍鱼之类的补品。

    郁棠心急如焚,怕迟则生变,执意要双桃去把阿苕找过来,道:“我让他去给我买点东西而已,费什么精力?你让我得偿所愿了快点躺下才是正经。”

    陈婆子没有办法,只好去叫了阿苕进来。

    郁棠好不容易打发了陈婆子和双桃,叮嘱阿苕去查卫小山的事:“看是谁第一个发现卫小山的?卫小山是在哪条河里溺水的?田庄里是谁最后见到卫小山?有没有人遇到半夜出门摸鱼的卫小山?”又让阿苕发誓:“谁也不能告诉。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舒服,让你去庙里帮着上炷香,知道了吗?”

    阿苕忙不迭地点头,去了卫家的田庄。

    郁棠这边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她年纪轻轻的就有了黑眼圈。

    陈氏问她:“你阿爹这是怎么了?整天呆在书房盯着那幅鲁秀才卖给我们家的画看,那不是幅假画吗?”

    郁棠道:“佟掌柜说了,这幅仿得很真,也值几两银子。阿爹喜欢画画您是知道的,说不定阿爹在对照这幅画想找出点不同来呢?”

    陈氏不懂这些,嗔怒着让他们保重身体,道:“这世上好东西多着,别看着就挪不动脚了。”

    郁棠微笑着应了,讨好地帮陈氏捶着胳膊。

    阿苕下午就回来了。

    他也感觉到这里面的不寻常,悄声对郁棠道:“第一个发现卫家二公子尸体的是卫家的一个服侍卫太太的婆子,她一大早去倒夜香,发现卫家二公子浮在离卫家不远的小河里。至于卫家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去摸的鱼,具体什么时候出的事,谁也不知道,谁也没看见。”

    他把“不知道”、“没看见”重复地说了两遍。

第四十八章 敏锐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谁也没有看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他死前经历了什么,只凭着他的的尸体在河里浮了起来,河边丢着摸鱼的工具,就断定他是不小心溺水而亡的。

    郁棠闻言,半天都站不起来。

    阿苕看着她的样子,觉得非常的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姐,我,我还要继续去问吗?”

    “不用!”郁棠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又仿佛被冰水浸透。

    卫家田庄附近住的都是卫家的熟人,阿苕是生面孔,若是有心,很快就能打听出阿苕是谁,她不能惊动卫家的人,让卫家的人陷入更大的悲伤中。这件事,就到她这里为止了。

    就让卫家的人以为他就是溺水而亡的。

    真相是什么,她会查清楚的。

    如果他真的死于阴谋,不管是因为什么,是谁做的,她拼了性命,也会为他讨个说法,还他一个公道的。

    郁棠扶着桌子慢慢地起身,推开了窗棂。

    马上就要中秋节了。

    桂花次第都开了。

    香气扑鼻。

    这是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大家都应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郁棠坐在庭院的桂花树下做着头花。

    她这次做的是山茶花。各式各样的,各种材质的,不同的颜色。等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能装满好几个匣子了。到时候除了给母亲和大伯母、马秀娘他们家,她准备给卫家的女眷也送些去。

    郁棠低着头,慢慢地把剪好的漳绒花瓣一片片地缝在一起,很快就能做成一朵花了,然后再戴上绿叶,或用珠子做了朝露,或用碎布头做了蜜蜂歇在上面,看着活灵活现的。

    漳绒也好,多是枣红色,带着细细的绒毛,摸着就像真的山茶花花瓣,细腻而又有手感。

    有水滴不知道从哪里滴落下来,打湿了她手中剪成绿叶状的潞绸。

    郁棠皱眉。

    抬头却发现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哪里来的水滴。

    她奇怪着,感觉到脸上不舒服,顺手摸了摸脸,一手的水。

    郁棠有些懵然,耳边却响起双桃的惊呼声:“小姐,出了什么事?您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我,我这就去叫太太……”

    她一把拽住了双桃,道:“我哭了?”

    双桃有些畏惧地看着她,指了指她的脸,小声道:“您脸上都是泪。”

    “别让太太知道。”郁棠道,“你去打水来我重新梳洗一下。”

    双桃也怕吓着陈氏,忙去打水。

    郁棠回到屋里,照了照镜子。

    还真如双桃所说的,她眼睛红红的,满脸都是泪。

    郁棠木木地在镜台前坐了一会,脑子里东一下西一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到双桃打了水进来,重新梳洗更衣,阿苕突然来禀,说卫小川要见她:“就在后门等着。”

    “我去看看。”她起身就去了后院。

    卫小川提着学篮,无聊地靠在他们家后院的墙上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见到郁棠,他立刻站得笔直,道:“郁小姐,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郁棠点了点头,让他进了门,把双桃和阿苕都打发走了。

    卫小川问她:“阿苕为什么要去打听我二哥的事?你们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家?还有,你上次到县学来问我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郁棠没有想到卫小川这么早慧,这么敏锐。她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唬弄一下卫小川,没想到卫小川已道:“你要是跟我说实话,我说不定还能帮帮你。你要是骗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两家的长辈。”

    “啊!”郁棠睁大了眼睛。

    卫小川面露得意之色,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你悄悄来县学见我,家中的长辈肯定不知道。阿苕也多半是奉你之命行事。我劝你老实点,别惹得我动用雷霆手段。”

    郁棠再多的悲伤也被卫小川的这番话给赶走了。

    她哭笑不得,道:“你小小年纪的,居然威胁起我来了。你就不怕我去你家告状?”

    “应该是你更怕我告状吧?”卫小川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想让我家长辈知道,早就派人直接去问了,可见你做的事见不得光。”又道:“我也不是威胁你,是你做的事太不地道了。我回去之后仔细地想了想,你打听我二哥的那些话,都是围着我二哥怎么死的问的。”他说到这里,小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中也流露浓浓的悲伤。

    “我也觉得我二哥不是那样鲁莽的人,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你肯定知道了些什么。”他求助般地望着郁棠,“你,你就告诉我吧!就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郁棠愕然。

    卫小川却认定了她知道一些内幕,有些倔强地望着她,好像她不说,他就决不会放弃一样。

    郁棠长长地吁了口气。

    若这是场孽,那这孽原本就是她造成的,她引起来的,她难道掩饰就能掩饰得住?就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不待她,何况她现在急需有人帮忙。

    “行!”郁棠几乎立刻就有了决断,她肃然地道,“我告诉你可以,但你要发誓,决不对第三个人说起这件事。”

    至于这件事的后果,她会承担的。

    卫小川迟疑了一会就发了誓。

    郁棠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卫小川,但没有提画的事,她怕卫小川或是卫家也被牵连进来,只说是怀疑有人争风吃醋。

    “我猜得没错,我猜得没错。”卫小川喃喃地道,“我就说,我二哥那么老实的人,第二天就要去提亲了,怎么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出去。我家田庄附近的大河小溪就像我二哥的后院,我二哥怎么会去捕个鱼就没了。当时正是蛙肥鱼美的时候,田庄里的孩子只要空下来就会三三两两地一起去捉青蛙摸鱼,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见到我二哥……”

    半大的孩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格外地令人心疼。

    郁棠想安慰他两句,他却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郁棠,道:“郁小姐,是不是李家!”

    这孩子,成精了!

    郁棠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拢。

    卫小川已恨恨地道:“我就猜着是他们。除了他们家,没谁非要娶了你不可。”

    郁棠赧然,低声道歉:“对不起。我还没有证据,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干的……”

    “你有什么可道歉的。”卫小川不满地道,“要说有错,也是他们的错。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好看,他们一个个都欲壑难填,就把这责任推到你身上来?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跟任何一个人道歉。”

    “卫小川!”郁棠喃喃地道,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前世,李竣死了也好,李端觊觎她也好,林氏总说是她的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有些时候,道理是站在少数人这一边的。

    她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思龌龊的人。

    自她重生以来,这还是第一个这样斩钉截铁地跟她说,她没有错的人。

    郁棠热泪盈眶。

    卫小川却满脸的嫌弃,道:“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哭!大事哭,小事哭,高兴的时候哭,伤心的时候哭,有事没事都要哭。你能不能别哭了,你这样很烦人你知不知道?”

    他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耳朵却通红通红的。

    郁棠破涕而笑,试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哭了。”

    卫小川偏头躲过了她的手,道:“那我走了。等有了什么消息的时候再来告诉你。”

    郁棠怕他乱来,忙拉住了他,道:“这件事我们先查清楚。只要查清楚了,不管是谁做的,我都有主意对付他们,你可别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卫小川不以为意地道,“我就算是想怎么样,一时也没办法动手,得找个帮手啊!”

    原来她是卫小川选定的帮手啊!

    郁棠总算有点明白卫小川为什么会来找她,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了。

    不过,她也需要帮手。如果有卫小川帮忙,肯定比阿苕好用。

    郁棠让双桃拿盒点心塞给了卫小川,道:“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带去学堂里吃。若是吃不完,就给你的同窗们吃。”

    卫家日子过得是不算差,但毕竟是乡绅,儿子多,负担重,不年不节的,小孩子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更不要说和同窗分享了。卫小川在学堂里有点孤僻,不是他不会结交人,主要还是结交人要花银子,他心疼父母,不愿意花这个银子。

    他并不想要郁棠的点心,翻着白眼要塞回去,郁棠道:“就当是你帮我打听消息的酬劳。”

    卫小川感受到她的善意,犹豫了片刻,把点心收下了,想着以后等自己做了大官,给她买个十车八车的,还了她的人情就是了。

    郁棠望着卫小川独行的背影笑着摇头,觉得这孩子早慧得让人心痛。

    没两天,郁远回来了。

    郁文、郁棠和他又避开陈氏在书房里说话。

    “钱师傅很感激我们特意去跟他说一声。”郁远压低了声音,道,“他说,他刚看见那图的时候也怀疑是幅航海图,只是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什么也没有说。他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大,他准备去他师兄那里躲几年,若是那边的生意能做起来,他就不回来了,让我们不必担心他。他还说,若是我们决定了去福建,他有个朋友在那边,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研究舆图,说不定认识。他还把那个人的住址告诉了我,让我们去试试。”

    郁文和郁棠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欢喜起来。

    “那就好!”郁文更是道,“可见老祖宗的话有道理,做了好事是有好报的。我们不过是去给钱师傅提个醒,钱师傅却给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正好,我也不用去打听谁家都有些什么人在福建做生意了,直奔钱师傅介绍的人去就行了。”

    郁棠连连点头。

    陈氏在外面叩门,抱怨道:“你们怎么又把门给关了?我有话说,你们快开门。”

    郁文三个面面相觑,郁棠忙去开了门。

    陈氏皱着眉走了进来,道:“这秋高气爽的,你们有什么话不在院子里说,躲到书房里做什么?”

    郁文忙转移话题,道:“你找我们有什么急事吗?”

    陈氏道:“家里来了个媒人……”

    郁棠心里的小人立刻竖起了个盾牌。

    李家的事还没有解决,这个时候她和谁家议亲就是害谁!

    “姆妈,我的婚事您还是暂且放一放吧!”她急切地道,“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中秋过后是重阳,还是等到十月份再说吧!”

    陈氏听着“扑哧”一声笑,道:“我若是执意要现在就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呢?”

    郁棠张大了嘴巴,却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促狭。

    “姆妈!”她不知所措地道。

    陈氏就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来我们家就是给你提亲的?”

    郁棠茫然道:“难道不是?”

    陈氏捧腹大笑,道:“我们家不是还有你阿兄吗?”

    众人大惊。

    郁远满脸通红。

    郁文忙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阿远说亲,怎么不找大嫂找到你这里来了?”

    是啊!

    郁棠竖着耳朵听。

    陈氏道:“是卫家。卫太太托的人。说阿棠和他们家小二的事实在是可惜,想和我们家继续做亲家。怕大嫂有什么想法,就让媒人先来探探我的口风,我来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郁远脸涨得通红,想走更想听,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郁文则道:“他们家不是只有五个儿子吗?哪来的女儿?难道是卫家其他房头的?”

    陈氏掩了嘴笑,道:“卫太太是想给她那个从小长在卫家的外甥女和我们家阿远保媒。”

    “那个小姑娘啊!”郁文显然有印象,道,“可以,可以,我觉得可以。那你过去好好和大嫂说说呗。卫家是厚道人,我也可惜没能和他们家结成亲家。”

    陈氏就笑眯眯地看了郁远一眼,道:“那我就过去了。人家媒人还等着回话呢!”话是这么说,人却没动,把郁远臊得,恨不得缩成一团才好。

    郁文夫妻呵呵地笑,问郁远:“你怎么说?虽说婚姻大事听父母的,可我们也盼着你们能过得好。你也想想愿不愿意。”

    郁远脸红得能滴血,胡乱地点着头。

第四十九章 再续

    这样的郁远,让陈氏觉得非常的有趣,她打趣他道:“你这胡乱点头的,到底是同意你叔父的话呢还是不同意呢?”

    平时挺随和大方的郁远听了居然一溜烟地跑了。

    陈氏和郁文哈哈大笑,收拾收拾,随后去了郁博家里。

    郁棠呆呆地站在桂花树下,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前世,她大堂兄没有这么早提及婚姻的事。

    因为她父母去世,她家又没有男丁,大堂兄就主动一肩挑了两房,给她父母守孝三年。

    三年之后,在世人的眼里郁家已经败落了,大堂兄的婚事就成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心病。学识教养都够的,嫌弃他们家家贫,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都有这样那样明显的不好。但因为她父母的去世,家中人丁实在是单薄,大伯父和大伯母急着让大堂兄成亲,和河桥镇乡绅高家结了亲。

    谁知道高氏人长得十分美艳,脾气却非常的暴躁,嫁过来之后先是和大伯父大伯母矛盾重重,后来嫌弃郁远不会赚钱,动不动就不让郁远近身,最后干脆住回了娘家。

    郁远虽然有妻子却等于没有妻子,更不要说大伯母和大伯父一直盼着的孙子了。

    等到郁远赚到了钱,高氏也回了郁家,她又觉得郁远对她太小气,不愿意帮扶她娘家。

    不管大伯母和大伯父怎样忍让,在钱财上她都不依不饶,非要郁远把家中财物都给她掌管。

    大堂兄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劝说下把家中财物给了高氏掌管,两人的关系却降至了冰点。

    大堂兄在外行商,常年不在家,高氏在家呼朋唤友,喝酒行令。

    家里乌烟瘴气。

    最终郁远意外去世,高氏卷了家里的财物和个行商跑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伯父和大堂兄去世后大伯母的生活几乎没有了着落……

    想到这些往事,郁棠苦涩地叹了口气。

    前世,她没办法帮郁远,但她一直希望大堂兄能有个幸福的家庭,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用和高氏纠缠不清。重生以后,她以为她还要想办法改变这件事,没想到,大堂兄的婚事猝不及防地有了眉目,与她无关了。

    郁棠有些后悔当初父母提起卫家那位表小姐的时候她没有仔细地打听一番。因而等到郁文和陈氏从郁博那边回来,郁棠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去了父母的房间。

    “大伯母怎么讲?”她坐在内室靠窗的太师椅上看着双桃服侍着母亲更衣,“媒人走了?”

    陈氏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道:“你大伯母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啦!卫家表小姐之前你大伯父就见过不说,而且听那媒人说,那位表小姐还有五十亩良田的陪嫁。”

    “啊!”郁棠非常地意外。

    五十亩的陪嫁,在江南可不是个小数目。

    看来那位表小姐家的家境要比郁家好。

    陈氏换好了衣裳,笑着坐到了郁棠的身边,道:“那媒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和你大伯母他们也吓了一大跳,你大伯母当时还怕别人说三道四,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还是你大伯父果断,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了,你大兄哪里就配不上卫家表小姐了?这件事就这样成了。”说到这里,陈氏轻轻地摸了摸郁棠的头,道:“不过,过两天我们两家就要相看了,你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郁棠有些意外,道:“赶在中秋节之前吗?”

    陈氏点头,笑道:“卫太太的意思,是想过了中秋节就把这件事定下来。”

    为什么这么急?

    郁棠想起前世郁远的婚事,就是定得太匆忙才出问题的,她不由道:“姆妈,我们要不要访一访人家。虽说卫家表小姐你们都见过,可那时候毕竟身份不同,了解的也不同,娶媳妇,还是按着娶媳妇的要求看看才是。”

    “你说的有道理。”陈氏笑着,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歇了吧!明天我和你大伯母还要忙着和卫家相亲的事。”语气有些敷衍,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把郁棠的话放在心上。

    郁棠暗暗着急,盼着卫小川能早点找她,她也可以打听打听。

    可直到两家定下了相看的日子,卫小川也没有来找她。

    她急起来,偶尔和陈婆子说起这件事:“也不知道卫家为何要这么快把婚事定下来?”

    陈婆子显然了解得比她多,闻言呵呵地笑,道:“卫家肯定急啊!卫家表小姐比我们家远少爷要大三岁呢!”

    郁棠讶然。

    陈婆子就低声和她道:“卫家的表小姐姓相,父亲是富阳的大地主。她生母病逝后,相老爷娶的是杭州沈家的嫡小姐,那位沈氏据说脾气很大,不太能容得下相小姐。相小姐的父亲没有办法,这才把相小姐托付给了卫太太教养。虽说相小姐长在卫家,可相家也不是破落户,相小姐的婚事卫太太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说了算,这一来二去的,就把相小姐的婚事给耽搁了。我寻思着,这次相小姐和我们家远少爷的婚事,十之八、九是卫太太先斩后奏,所以才会这么急。”

    郁棠道:“那我姆妈和大伯母知道吗?”

    “连我都知道了,太太和大太太怎么会不知道?”陈婆子瞥了郁棠一眼。

    正巧双桃抱了一小筐准备做梅干菜的新鲜芥菜从厨房走了进来,插言道:“既然如此,卫太太怎么不把相小姐留在家里?”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小丫头们不懂事呢?”陈婆子一面指使着双桃把芥菜拿到井水里洗干净,一面道,“卫太太那样有主见的人,为何不敢做主给相小姐定个婆家,那是因为这婚姻大事可不像买衣服买鞋子,看着喜欢,看着好就成。别的不说,就说我们隔壁的吴老爷,当年和吴太太也是门当户对,相貌相当,让人看着就羡慕的一对,可你看这些年过下来,吴老爷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可家里的女眷也越来越多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听吴老爷家的婆子说,吴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杭州城,养了个戏子。吴太太生怕吴老爷弄出个孩子来,准备在家里装病,把吴老爷骗回来。”

    “还有这事?!”双桃睁大了眼睛。

    话题全跑偏了。

    郁棠莞尔。

    前世她觉得陈婆子嘴碎,什么事都喜欢说一通,重生回来再听她唠叨,只觉得亲切。

    而且,这个家里不管是陈婆子还是双桃、阿苕,都把郁家当成自己的家一样,陈婆子和双桃后来跟着她进了李家,阿苕一直跟在郁远身边。郁远没了之后,他就去了一家铺子当了个小掌柜,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裕还记得去看大伯母,记得去给郁远上坟……

    郁棠眼眶湿润。

    陈氏的声音在后院响起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不是说让你去买两只桂花鸡回来吗?我等会要带去大嫂那边招待媒人。”

    陈婆子慌慌张张站起来拉着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忙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郁棠哈哈地笑。

    陈氏看着皱眉,道:“你也别笑,让你绣的帕子你绣得怎样了?等你阿嫂进了门,你这做小姑的难道连个帕子也不给绣一块吗?”

    郁棠也惶惶然地跑了。

    她在郁远和相小姐相看的前一天见到了卫小川。

    卫小川提着个学篮,垂头丧气地靠在她家后门的院墙上,见她出来,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郁棠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弟弟,忙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县学受了欺负?”

    “没有!”他嘴抿得紧紧的,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的不好,“县学里有沈先生,谁敢欺负我。”

    “那你这是……”

    “我已经查到了。”他目光有些阴郁,“那天晚上有人看到我二哥和两个身材高壮的男子在我家田埂上走,还以为是我二哥的朋友,就没有在意。但离我们家不远的镇子上,有两个帮闲不见了。照他们的说法,这两个人都又高又壮,是在我二哥去世之后第二天不见的。剩下的,我没敢查……”

    是因为没敢查而闷闷不乐吗?

    郁棠把他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卫小川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身体渐渐地变得柔软。

    “你说,那些人怎么那么坏?”他有些哽咽地道,“要坏人姻缘而已,多的是办法,为什么一定要取人性命?”

    郁棠想到那幅《松溪钓隐图》,悲伤道:“有些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在巨大的财富面前露出贪婪之色,就认为别人都会如此。”

    卫小川没有吭声,却偎得她更紧了。

    “姐姐,”他突然改变了对郁棠的称呼,“我们该怎么办?”

    以他们的能力,再查下去只会连累族人。

    郁棠冷笑,道:“以不变应万变。”

    卫小川不解,抬头看她。

    郁棠低声安抚他:“他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可为了不让人起疑,同样的事他们肯定也不会做两次。这次,我就等着他们上门好了。”

    关于舆图的事,她不想让卫家掺和进来,也就不准备让卫小川知道。

    卫小川道:“姐姐,我能帮你些什么?”

    她不需要卫小川帮她什么,但卫小川早慧又敏锐,她不找点事给他做,她怕他无意间闯到她布的局里来,让卫家的人怀疑卫小山的死。

    “你帮我看着点李竣。”郁棠决定找点事让他做,“这件事若是与李家有关,李竣那边肯定有动静。”

第五十章 山林

    卫小川兴奋起来,忙道:“姐姐,你放心。虽然他在府学我在县学,可我们有相熟的人,他每天干了些什么,我保证都告诉你。”

    郁棠道:“那你也不可以荒废学业哦?”

    李家想要那幅画,要么入她的圈套,或是偷或是抢,把鲁信的“遗物”弄到手;要么如前世一样,逼着她嫁给李竣。

    若是李家入了她的圈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大可花个十年、二十年,慢慢地查出卫小山真正的死因。可今生又和前世不同了,她有父母,有哥哥,若是李家想再插手她的婚事,只能智取不能强夺,肯定还有后招。

    她且等着就是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卫小川,别让他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学业甚至是前途。

    卫小川露出了一点笑意,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他的话音刚落,郁棠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

    陈氏讶然,迟疑道:“这是小川吧?卫家的五公子?”

    卫小川忙上前给陈氏行礼。

    陈氏高兴地搂了他,道:“好孩子,你到我们家来可是有什么事?怎么不进去说话?在这后门多不好。快,快,快,随我进屋去。”又高声喊了双桃,“把前几天远少爷从杭州城买回来的点心装些给小川尝尝。”

    卫小川脸色通红。他忙道:“伯母,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姐姐。马上要过中秋节了,我们县学放了假,我还要回去帮家里做农活呢!”

    “哎呀呀!”陈氏听着更喜欢了,道,“你都在县学里读书了,还帮着家里做农活啊!真好。不像有些读书人,读了几本书就什么事都横草不动竖草不拿了。不过,你既然急着回去过节,我就不留你了。但点心你一定得带着,你不喜欢吃,给兄弟姐妹们尝尝也好。”

    卫小川应了,向陈氏道了谢,拿了点心,回家去了。

    陈氏就关了门审郁棠:“小川一个还没有三尺的童子,又在县学读书,怎么突然跑来找你?”

    郁棠只好道:“我向他打听打听相小姐的事不行吗?”

    陈氏就拍了她一巴掌,道:“这事还没有说定,要是因为你出了什么妖蛾子,看我不把关到柴房里去。”

    郁棠知道母亲对她永远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时候她不知道闯了多少祸也没有被母亲动过一个指头。她有意逗母亲开心,高声叫着“阿爹”,道:“姆妈要打我!”

    郁文忙从书房里出来,还没有看见人就已高声道:“有话好好说,打什么孩子!”

    “郁棠!”陈氏哭笑不得。

    郁棠已经猫着腰跑到了郁文身边。

    郁文一看就知道是郁棠在玩闹,朝着陈氏无奈地摊手,道:“算了,算了,我去写字去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郁棠就跑到母亲身边向母亲道歉,并转移重点地说起了明天相亲的事:“我穿什么衣裳好。要是掠了相小姐的风头,她还没有进门就不喜欢我这小姑了怎么办?”

    “那就把你嫁出去。”陈氏拧了拧女儿的面颊,还是帮着女儿挑起衣裳来。

    郁棠选了件陪马秀娘插钗时穿的丁香色衣裳,陈氏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多说,到了次日清晨,和王氏等人坐着轿子去他们郁家位于乡下的田庄,等用过午饭后,再装着回乡路过卫家的样子,去卫家拜访。

    郁棠看着沿途的风景,心情有些低落。

    通常这样的相看都在寺庙或是庵堂。

    他们家和卫家却迂回着安排在了卫家,多半是怕她触景伤情,想起了自己的婚事。

    父母拳拳爱心,她却无以回报。

    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在母亲面前一定要欢欢喜喜的才是。

    郁家在乡下的老宅子还是挺大的,五进的青砖房,家里一个远房的鳏夫带着过继的儿子住在那里帮他们家照看房子、管理农田,郁棠要称他为五叔祖,喊他那个过继的儿子为七叔父。

    这位五叔祖六十来岁,老实忠厚,前世一直帮着郁家照看着这老宅子。知道郁文等人要回来,他早早就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准备了酒席。

    郁棠和母亲、大伯母等女眷在屋里吃饭,郁文和五叔祖几个就在外面喝酒。

    五叔祖问郁文:“这中秋节还没有过,田里的粮食虽然收了,但还没有入帐,你要不先去粮仓里看看?”

    郁文笑道:“今天我们就是回乡下来玩玩,田里的事,还是依照往年。”

    五叔祖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不明白这种天气来乡下玩什么。

    可他是个实诚人,郁文不说,他也不太好意思问。因郁远的事下午还要去卫家,郁文没有喝酒,又因和卫家相约的时间还早,吃完了饭也没有散席,一面喝着茶一面和五叔祖聊着农田里的事。

    七叔父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中等个子,皮肤黎黑,身材健壮,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娶妻。小时候郁棠跟着父亲来田庄的时候,他经常顶着她到处玩,还买零嘴、头绳给她,很喜欢她。

    后来她父母去世,他曾专程去奠拜,还断断续续背过几次米送她。

    七叔父站在门外朝她招手。

    陈氏和王氏见了就笑着对郁棠道:“去吧!让你七叔父带你在庄子里转转,免得你无聊。”

    自重生后,郁棠还没有见过这位七叔父。

    她笑着出了门。

    七叔父从背后拿出个看着就是自己做的简陋鸟笼,道:“给你玩。”

    郁棠一看,那鸟笼里关着几只麻雀。

    多半也是七叔父捉的。

    从前还带她烤过麻雀。

    她抿了嘴笑,向七叔父道谢,接过了鸟笼。

    七叔父问她:“我等会要去采桂花,你去不去?我做桂花糖给你吃。”

    郁棠不太想去,但她想去看看大伯父家的山林。

    前世,这山林卖给裴家之后,裴家在山林里种了一种果子,然后做成蜜饯卖,据说在杭州城卖得非常好。高氏因为这个常常骂郁远是个废物,守着金山银山当废材,居然把这么好的山头给卖了。

    郁棠听说后气得好几天没有吃饭,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裴家的管事很厉害,这样一座山林到了他们家管事的手里都能想出法子赚钱。

    今生,她也想试一试。

    郁棠把鸟笼提进去交给了陈氏和王氏,道:“让大堂兄哄相小姐玩。我跟着七叔父去采桂花。”

    陈氏忙嘱咐她:“可别亲自去采,小心手上沾了花汁,半天都洗不下来。”还不放心地把七叔父叫了进来,让他看着点郁棠。

    七叔父连声保证。

    郁棠和七叔父去了种桂花的山脚。

    绿油油的树叶间缀满了黄灿灿的小花。

    七叔父拿了个布袋子给她,道:“你在树阴下站着,我去摘花。”

    郁棠笑着应了。

    七叔父摘花的时候她就踮着脚左顾右盼的和他说话:“我看别人家的山林都种核桃、桃啊、李啊的,我们家的山林怎么什么都没有?”

    七叔父一面手脚麻利地摘着桂花,一面道:“你大伯父家这山林不行,土质特别不好,你祖父的时候也曾种过核桃,可结出来的核桃又苦又涩,卖不出去。后来又种笋,竹林倒长了一大片,可种出来的笋像干柴,那些桃啊、李啊的就更不要说了……到了你大伯父的时候,就随它了,长几棵杂树卖点柴也行啊!你小姑娘家的不知道,到了冬天,柴也很好卖的。就是我们临安城都供不应求……我听人说,杭州城卖得更贵,不过你五叔祖身体不好,我不好走得太远,不然我就去杭州城卖柴了……”

    郁棠有些懵。

    去杭州城卖柴?卖的柴钱还不够运柴的船钱吧?

    前世她从来不关心这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觉得这位七叔父说的话都挺有意思的。今生却……

    郁棠苦笑着暗自摇了摇头。

    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就是再怎么装,也没办法回到当初了。

    她整理着七叔父摘下来的桂花,耳边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人从草丛那边过来了。

    郁棠抬头,看见几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男子。

    看见郁棠,几个人眼睛一亮,还用眼神互相打了个招呼,一看就不怀好意。

    郁棠警铃大响,喊七叔父:“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七叔父回头,笑道:“哦,是我们村里的几个小混混。你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话虽这么说,他看上去却非常地紧张,刚才还轻轻一捏就能摘下来的花现在使劲地拽了两下都没有拽下来。

    难道这位七叔父和他们有什么过节?

    郁棠急声道:“七叔父,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等会还要陪着姆妈和大伯母去卫家做客,下次再来陪你摘桂花。”说完,去拉七叔父的衣角。

    七叔父嘴角抖了抖,却道:“不用,你先别回去,我一会就摘完了。”

    不对劲!

    郁棠朝那几个混混望过去,那几个混混正疾步朝她走过来。

    气势有些凶悍。

    郁棠再去看七叔父。

    他摘花的手正死死地捏着树枝,指节发白。

    郁棠突然间就想到了她一直防备着的李家……

    她拔腿就跑。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那几个人冲着她就高声喊了起来。

    然后她的衣领被人拽住了。

    郁棠回头,看见了七叔父满目歉意的脸。

第五十一章 相救

    “大小姐,”七叔父有些心虚地道,“你别害怕,他们不会把你怎样的。是李家。他们家想娶你,但你父母不同意,李家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他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声音也渐渐理直气壮的大了起来,“李家二少爷非常喜欢你的。你放心,等你嫁到李家做了少奶奶就知道了。七叔父决不会害你的。我已和他们说好了,到时候我会随着他们一起,会护着你的。”

    ……

    郁棠在心里骂了一句。

    前世的经历真是害死人。

    她千算万算,左防右防,却没有想到关键的时候被老实人给坑了,而且你和他讲道理还不知道讲不讲得通。

    郁棠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几个混混,急中生智,三下两下解了衣带,任由七叔父拎着她襦衣的衣领,争脱了外衣就朝老宅跑去。

    “快,快把她抓住。”领头的混混见了忙冲着七叔父嚷道,“她要是跑回郁家老宅就完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七叔父回过神来,迈步朝郁棠追去。

    风在她耳边穿过,乱草牵绊着她的衣裙。

    她跌跌撞撞,不敢停留,用尽全身力气喊着“救命”。

    山林就在郁家老宅的后面,可她要跑回郁家老宅去,却要沿着山脚的小路跑到另一面去,或者是过一条小河跑到村里去。

    山脚的小路崎岖,少有人走。

    郁棠转过山脚,看见两个壮年男子无所事事的模样守在路上。

    郁棠跳上通往村里的板桥,大声地喊着“救命”。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村口大树下拴着的两条大黄牛“哞哞”地应着她。

    糟了,她忘了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估计都在家里吃饭。

    郁棠在心里哀嚎着。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郁棠飞快地朝身后望了一眼。

    几个混混估计怕她跑到村子里,惊动了村子里的人,神色有些狰狞,眼看着就要追上她了。

    郁棠大惊失色,就看见村口的土路上晃悠悠地走来了一辆青帷马车。

    车辕上坐着个壮实的车夫,还有个十来岁的童子。

    那童子十二、三岁的样子,圆嘟嘟的脸粉扑扑的,梳着双角,穿着件鹦哥绿的杭绸道袍,手里不知道拿着个什么白色的点心,嘴角满是饼渣,正吃得欢。

    居然是她在昭明寺洗笔泉遇到的那个童子。

    郁棠激动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她朝着马车跑去:“救命啊!救命啊!”

    那马车车夫和童子齐齐望了过来。

    童子的眼睛瞪成了圆溜溜的桂圆,车夫却骂了一句,跳下马车,拿着鞭子就赶了过来。

    郁棠大喜,连声喊着“救命”。

    鞭子划破长空从她耳边直接朝她身后挥去。

    她身后传来几声哀嚎和咒骂。

    壮汉浓眉直竖,声音震耳欲聋:“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小姑娘还敢乱嚎!”

    他大步和郁棠擦肩而过,手中的鞭子再次挥舞过去。

    郁棠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喘得厉害,胸口疼得像被撕开了似的。

    她不由弯腰撑在了膝盖上。

    “姐姐,姐姐。”有双白白嫩嫩粘着饼渣的小手扶住了她,“你别怕,我们家老爷和老赵都在,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你要不要紧,我扶着你到旁边的石头坐下吧?”

    村口有块大青石,拴着牛。

    郁棠从来没有这样跑过,她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那,那我扶你去……”稚嫩的声音一时没有了主意。

    应该是找不到有坐的地方吧?

    郁棠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抬头,看见童子白白暄软得像馒头的脸。

    “谢,谢谢,你……”郁棠道。

    童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姐姐你别说话了,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郁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好多了,站直了腰,想着得先谢谢别人家老爷再去叫村里的人才是,谁知道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冷眼坐在车辕上的裴宴。

    “你怎么在这里?”郁棠连退了两步。

    昭明寺……童子……青帷马车……壮汉……

    郁棠望了望童子和把那几个混混都打得趴在了地上的壮汉,又看了看裴宴,结结巴巴地对那童子道:“你们,你家老爷,该不会就是裴家三老爷吧?!”

    “是啊,是啊!”童子笑嘻嘻地道,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们家老爷就是裴家的三老爷啊!你怎么认识我们家三老爷啊?我们家三老爷可好了,不仅免了佃户的租子,还捐了钱给昭明寺的菩萨镀金身。你去好好跟我们家三老爷说说,让我们家三老爷把这几个混混都送到衙门里去。”

    郁棠好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裴宴看着她,嘴角轻抽。

    这位郁小姐,他们又见面了。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奸诈狡猾,第二次见面时的蛊惑美艳,第三次见面时的粗放随意……这一次,裴宴上下打量着郁棠。

    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头大汗,一只鞋穿在脚上,另一只鞋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狼狈得像个逃难的女子。

    郁棠不禁随着他目光低头打量自己。

    丁香色的襦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破了,露出左脚破了个大口子的绣花鞋和右脚被踩得脏兮兮的白色绫袜。

    郁棠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她赧然朝裴宴望去。

    裴宴却侧过脸去,好像不想看见她似的。

    郁棠有些难堪,可这难堪也不过维持了不到几息的功夫就散了。

    裴宴素来瞧不起她的,何况她上次在杭州府的时候,在被他看到她用手啃猪蹄之后,又让他知道她因为贪吃吃坏了肚子……自古“好吃懒做”不分家,她之前还曾骗佟掌柜帮她鉴赏《松溪钓隐图》,打着裴家的名号吓唬鲁信……她在他面前有什么颜面可言?有什么架子可端?

    不过是衣冠不整而已,相比从前,已经好得很了。

    郁棠顿时释怀。

    比这更糟糕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她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害臊的?

    放下心结的郁棠,变成了那个在别人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言词平和的小姑娘。

    她道:“裴老爷,谢谢您出手相助。我父母都在田庄,若是您没有什么急事,不妨去田庄我们郁家老宅喝杯茶如何?让我父母好好地向您道个谢。”

    裴宴皱眉,道:“你和你父母在一起?”

    难道他以为她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不成?

    郁棠点头,正要和裴宴再客气几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和裴宴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李竣和沈方各骑着一匹马朝这边飞奔过来。

    郁棠面色一沉。

    李竣和沈方的马已到了眼前。

    “吁”的两声,两人齐齐勒马,马蹄高扬,又在原地落下。

    “郁小姐,你没事吧?”李竣焦急地问着,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沈方走了过来,他神色凝重,道:“郁小姐,你还好吧?”

    郁棠挑了挑眉。

    李竣忙道:“我和小晚几个在茶楼里喝茶,听到有人谈起郁小姐。说是郁小姐家资颇丰,有人想做你们家的上门女婿,打听到你今天要回乡下老家,请他们掳了郁小姐去……他虽不敢接这门生意,却有人铤而走险……我听了急得不得了,正巧遇到了来找小晚的沈兄,就和沈兄一起赶了过来……”说到这里,他这才顾得上和裴宴打招呼:“裴老爷!看样子是您救了郁小姐,这可真万幸万幸!”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义愤填膺地跑到了车夫身边,狠狠地踢了那几个小混混几脚,对郁棠道:“郁小姐,还好你没什么事。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小厮拿着我大哥的名帖去了衙门报案,捕快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郁棠从他跳下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飞快地转着。

    李竣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霸王硬上弓的不就是他们李家吗?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可看他这个样子,又不像是作伪。

    特别沈方也来了。

    她虽然和沈方只在昭明寺见过一面,可他能让傅小晚对他言听计从,就不是个能随意被人摆布的人,若是李家想让他做见证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郁棠向李竣道了谢,不动声色地道:“还好沈公子突然去找傅公子,又热心快肠地跟了过来,不过就你们两个人,也太危险了些。以后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多找几个帮手来的。”

    沈方没有吭声,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

    李竣却快言快语地道:“谁说不是。我当时也急昏了头,若不是沈兄提醒,连让人去衙门报官都不记得了。”

    郁棠又向沈方道了谢。

    沈方却若有所指地道:“我今天的确是凑巧,临时起意。不然阿竣怎么说万幸呢!”

    这个沈方也是个心思十分细腻之人。

    郁棠含笑着朝他颔首。

    沈方露出个了然的笑意。

    郁棠心中一动,脑海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前世,李竣在和她订亲之后没多久就意外去世了。

    她并不了解这个人。

    如果李竣和李家不是一路人呢?

    这一切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李家想使龌龊的手段逼她嫁过去,没有李竣的配合是不行的,所以李家把她和李竣都算计了。先是让七叔父相信他这么做是在帮她,再有意让李竣知道她的处境,设计李竣来救她。

    只是李家没有想到,裴宴突然经过这里,沈方会意外碰到李竣。

第五十二章 露馅

    不过,最让郁棠意外的,还是遇到了裴宴。

    在杭州城的时候,郁文因为舆图的事耽搁了几天,等到去向裴宴道谢的时候,他已经去了淮安。回到临安城之后,郁文又去了几次裴府,可裴府的管事们都说裴宴还没有回来。

    而郁文最后一次去裴府,就在两天前。

    裴宴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想见她爹呢?

    郁棠觉得是后者。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裴宴无意和他们家来往倒是真的。

    别说裴宴救了她,就算是不相识的人,她也不好勉强别人。

    郁棠再次向裴宴道谢,没提让她父亲亲自上裴府拜谢的话。

    不知道是因为裴宴觉得郁棠的行为举止正中他下怀,还是他没有把救她的事放在心上,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冲着车夫喊了声“赵振”,道:“你把人交给郁小姐,我们先走了!”

    赵振立刻应了一声,却几个手刀,把那几个混混像劈甜瓜似的劈晕在地上,这才跑过来冲着郁棠咧着嘴笑了笑,道:“郁小姐,您放心好了,在衙门的捕快来之前,这些人都不会醒过来的。”

    郁棠讶然。

    裴宴待人冷漠又倨傲,她没有想到这个叫赵振的车夫也好,扶她的小童也好,都是和善而又温暖的人。

    他们能这样,肯定与裴宴平时待他们的态度有直接的关系。

    可见她对裴宴的认知是有偏差的。

    不说别的,他至少对身边的人很宽厚大度。

    原本就是偶然相遇,郁棠自然不好再耽搁裴宴。

    她向赵振道谢:“这次多亏你把这些混混制住了。”

    赵振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也是听命行事。您要谢,就谢我们家老爷吧!”说完,快步跑到了青帷马车的旁边拉了马的缰绳,招呼那童子:“阿茗,我们走了。”

    被称做“阿茗”的童子欢快地应了一声,和郁棠打了声招呼,转身就爬上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

    郁棠不由莞尔,朝着阿茗挥了挥手。

    阿茗羞涩地笑。

    裴宴坐着马车走了。

    李竣和沈方站在村口目送裴宴离开,直到马车远去,两人这才指了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混混道:“郁小姐准备怎么办?”

    郁棠有意要留下李竣,闻言顺杆子就爬,道:“李公子,沈公子,这次多谢两位。虽说裴家三老爷家的赵振说那些捕快到来之前这些人不会醒过来,可事情就怕万一,我斗胆请两位公子在这里停留片刻,那些捕快来了,也能帮着作个证。我这就去叫村里人请了村长和我父亲过来,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李竣和沈方都觉得应该,郁棠忙去叩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的大门,拿了两块碎银子请他们去郁家老宅报信,并道:“让我爹别告诉我姆妈和大伯母,找到七叔父带了他一块来。”

    刚才她没有看到七叔父,不知道他是跑了还是在其他地方堵她。

    那人看着地上的混混吓了一大跳,想看热闹,又惦记着把那两块碎银子赚到手,匆匆瞥了一眼,拔腿就往郁家老宅那边跑去。

    李竣和沈方说起裴宴来:“裴家三老爷看着很冷傲,没想到却是个性情中人,豪爽快意,居然出手救了郁小姐。”

    沈方翻了个白眼,道:“谁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会出手相助吧?我看不出裴三老爷哪里豪爽快意了!”

    “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们家出了点事。”李竣辩道,“我表兄有一船货被太湖巡检司的扣了,我表兄派了人向我爹求助,我爹也不认识太湖巡检司的人,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办法只好找到了裴家三老爷那里,裴家三老爷问也没有多问,就拿了张名帖让我大哥去找太湖知府,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裴家三老爷人真挺不错的。”

    沈方一愣,道:“你表兄?你哪个表兄?”

    李竣道:“就是在福建做生意的那个表兄。我舅舅家的长子。他人不错,下次他来临安,我介绍你认识。”

    沈方敷衍地应了一声。在郁棠看来,沈方并没有认识李竣表兄的意思,可李竣明显眼力不够,还在那里道:“我这位表兄和我大哥一样大,却已经是我舅舅的左膀右臂了……”

    郁棠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林氏娘家的侄儿、林家的宗子林觉。

    他是个做生意很厉害的人,林家到了他的手里不过几年的功夫,就成了福建数得上数的巨贾。李家也是靠着他开始涉及海上贸易,暴富发家的。

    前世,他走李家走得很勤,李端和他的关系非常的亲密,有一次李端对她不怀好意,就是林觉帮的忙……

    郁棠沉默地陷入从前的回忆中,耳边却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她抬头,就看见她父亲和大伯父、大堂兄带着七、八个族中的男子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郁棠忙迎上前去。

    郁文一把抓住了郁棠的胳膊,脸色发白地一面上下打量着她,一面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郁棠忙道,“姆妈不知道这件事吧?”她说着,伸长了脖子朝来的人望去。

    没有看见七叔父。

    郁文道:“我听人来报信吓了一大跳,没等把你七叔父找到就和你大伯父带着人过来了。你七叔父出了什么事?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郁棠道:“这件事等会再说。李公子和沈公子在这,两位公子义薄云天,听说我出事就急着赶了过来!”

    郁文立马上前向两人道谢。

    李竣和沈方侧过身去,没有受郁文的礼,都有些脸红地道:“我们来晚了啊,救郁小姐的是裴家三老爷!”

    去报信的人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郁文突然听说这件事与裴宴也有关系,吓了一大跳,道:“裴家三老爷呢?”

    郁棠道:“他有事先离开了。”

    “那就等我们回城了再去向裴家三老爷道谢。”郁文说着,还是很真诚地向李竣和沈方道了谢,“虽说两位公子来得有点晚,可救人之心却是一样的。两位不要谦逊,等会一定要去寒舍喝杯水酒,让我略尽心意。”

    李竣和沈方还在那里客套,衙门的捕快过来了。

    郁文毕竟是秀才,在临安城也小有文名,和衙门的捕快原来就是熟人,加之有李竣和沈方作证,捕快很快就将那几个混混捆绑起来。郁博又私下里塞了几两碎银子,请那捕快不要把事情扯到郁棠的身上,等回了城大家一起喝酒,那捕快行事倒也麻利,将几个混混先带回衙门去了。

    李竣和沈方见了也要走,并道:“小晚几个听说了很着急,若不是骑术不行,就跟着过来了。我们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郁文想到等会他们还要去卫家,就寻思着是不是改日再谢谢李竣和沈方,郁棠却道:“这里也没有了别人,还请两位留步,去我们家喝杯茶,我有些话要同李公子说。”

    李竣和沈方面面相觑,略一思忖,两人都应下来。

    一行人去了郁家老宅。

    陈氏和王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院有客人来了,没怎么在意。

    郁棠请李竣和沈方在厅堂里坐了,又把五叔祖请了过来,把七叔父做的事告诉了众人。

    大家都目瞪口呆,五叔祖第一个跳了起来,不相信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他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侄孙女,你是不是听错了?”

    第二个跳起来的是李竣。

    他满脸通红,道:“不,不应该啊!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坏人名声的事来?就算你嫁到我们家来,我们两个也成了仇人……我娘不可能这样待我!”

    就是郁文,也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会不会是有人没安好心,嫁祸给李家?这件事得查清楚才是。”

    郁博回过神来,也道:“是啊,是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若是真的有人从中作梗,我们岂不是冤枉了李家。”

    只有郁远和沈方没有吭声。

    郁远是若有所思,沈方是看看李竣又看看郁棠,最终目光微沉,把视线停留在了郁棠身上。

    “是不是误会,等找到了七叔父,衙门那边把相关的人逮住了就清楚了。”郁棠冷静地道,“这件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把幕后的人揪出来,千日防贼,怕是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

    李竣的脸更红了,仿佛滴血似的。他支支吾吾地道:“郁小姐,你,你不相信我?”

    郁棠道:“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是谁做的。手段太龌龊卑鄙了,搁谁身上也不可能容忍。”

    李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地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翕翕,没有出声。

    沈方看着就站了起来,道:“正如郁小姐所说,这件事得有证据,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正巧郁老爷下午还有事,我们不如暂且散了。等贵府的那位七叔父找到了,衙门那边也有了音信,再说这件事也不迟。”

    郁文觉得李竣和沈方来救郁棠,最后还被郁棠怀疑,太失礼了,惭愧地道:“怎么能这样……”

    “叔父!”郁远突然站起来打断了郁文的话,道,“李公子和沈公子也不是旁人,先找到七叔父要紧。”

    李竣听了大声附和道:“郁老爷,郁公子言之有理。我看还是尽快找到贵府的七叔父要紧。”

第五十三章 相中

    “对,对,对。”郁博忙道,觉得还是先把自家的事处理好了再说。

    沈方看着理直气壮的李竣却直摇头。

    他真怕李竣还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话来。

    他一把拽住了李竣的胳膊,态度坚决地对郁文道:“郁老爷,事关重大,来的突然,我想阿竣需要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就先告辞了。等有了什么消息再说。”

    郁文也不好意思留李竣,亲自送了两人出门。

    郁远立刻拉了郁棠到旁边说话:“这件事会不会与那幅画有关?”

    郁棠暗暗惊讶郁远的敏锐,可他下午还要去相亲,她不能耽搁了郁远的婚事。

    “不知道!”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猜测也没意思,不如耐心地等待。”

    最主要的是不知道七叔父去了哪里?

    郁远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郁棠只好给他打气,道:“不管怎么说,那些人没有得逞,还把派来抓我的人给折腾到大牢里去了,知道消息后肯定很恼火。对方的恼火,就是我们的喜悦。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郁远因郁棠的歪理笑了起来。

    郁棠松了口气,道:“阿兄,吉人自有天相。你看,我遇到这样的事却碰到了裴三老爷,李竣和沈方也赶来相救,你和大伯父、阿爹也都来了,我觉得我是个有后福的。”

    “但愿如此。”郁远说着,仔细想想,觉得郁棠的话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不由笑了起来,心情也轻松了很多,道:“你以后还是少往外跑的好,外面太不安生了。”

    郁棠笑道:“那你快给我把嫂子娶回来。我有人陪了,自然也就不会总往外跑了。”

    郁远嘿嘿地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虽然有了这场风波,和卫家的事却不好改期,七叔父虽然还没有找到,但是他们却不得不离开。

    郁文担心郁棠受了惊吓,问她要不要先回城去。

    郁棠道:“卫家已经知道我要去了,到时候若是我没有出现,卫家问起来,您怎么说好?”

    郁文还想说什么,郁棠推了他就往门外走,道:“阿爹,我没事,这不是有你们护着我吗?我又不是那不能经事的人。”说着,她喊了陈氏:“姆妈,我们什么时候走?不早了。”

    陈氏和王氏正在说体己话,听到喊声两人笑盈盈地走了出来,看见郁棠一身狼狈都吓了一大跳。

    郁棠只说是和七叔父去摘花,摔了一跤,七叔父因此受了伤,去城里看大夫了。

    陈氏看着不像,但郁文在旁边帮着郁棠说话,陈氏还以为郁棠像小时候一样闯了祸,郁文在包庇她,把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没受伤,出门之前又带了更换的衣服,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随他们去了。

    郁棠去重新梳洗了一番,一行人去了卫家。

    卫家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卫氏夫妇和长子夫妇,听说其他几个孩子都去了卫太太娘家送中秋节礼去了。

    郁棠有点怀疑卫太太是怕家里人太多,吵吵嚷嚷的,不够隆重。

    郁家的人除了王氏都和卫家的人打过交道,而且彼此之间印象都很好,见了面,互相介绍之后,自然亲亲热热,谈笑风生,颇为热闹,只有郁远,或许是身份变了,脸色绯红地低着头,缩在郁博的身后,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稳大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氏心里着急,趁着卫家的人没有注意,狠狠地朝着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你给我站直了,别关键的时候给我弄砸了。”

    郁远倒是挺直了脊背,可脸红得更厉害了。

    好在是卫太太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看郁远更顺眼,待大家坐下,她吩咐丫鬟:“郁家大小姐也来了,你让表小姐过来见见。”

    这才是郁棠此时存在的意义。

    郁棠不由睁大了眼睛张望。

    不一会儿,那丫鬟领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女子进来。她身材高挑,满头的青丝绾了个螺髻,蜜色皮肤,浓眉大眼,穿了件鹅蛋青素面杭绸短襦,戴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坠,看人的时候目光明亮率真,笑盈盈的,很大方。

    虽然没有十分的好颜色,郁棠却立刻就对她心生好感。

    相小姐笑着上前给郁家的众人行礼。

    郁棠看见郁远飞快地睃了相小姐一眼之后就一直没敢抬头,再看相小姐落落大方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大伯父家,大伯父很敬重大伯母,什么事都会告诉大伯母一声不说,有什么事还喜欢听大伯母的意见,看着家里好像是大伯父当家,实则是大伯母说了算。

    如果大堂兄和相小姐成了,说不定两人相处的模式和大伯父、大伯母一样呢?

    这还真是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

    郁棠回相小姐福礼的时候,发现相小姐比她高了半个头。

    也就是说,相小姐和郁远差不多高。

    两人客客气气地聊几句闲话,相小姐就退了下去。

    今天的相亲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媒婆出面,在两家之间传话了。

    郁棠有些担心郁远会嫌弃相小姐的个子,回去的路上郁棠悄悄地问郁远:“你看清楚了相小姐长什么样吗?你觉得怎么样?”

    郁远赧然地道:“你一个做妹妹的,管这么多事做什么?”

    郁棠见郁远不像失望难过的样子,不由道:“我这不是怕大伯母和我姆妈白忙了一场吗?”又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反正等会大伯母和大伯父会问你的,我去问大伯母或是大伯父就是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郁远嫌弃地道,憋半晌憋出句话来,“谁家孩子的婚事不是父母做主,我听父母的就是了”。

    听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那就是愿意呗!

    偏偏他还说得这么婉转。

    郁棠暗暗地笑,回到家中就像陈氏的小尾巴似的,陈氏到哪里她到哪里。

    陈氏笑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郁棠嘿嘿笑道:“你们等会商量阿兄婚事的时候,让我也在旁边听听呗!”

    陈氏哭笑不得,道:“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净喜欢听这些事呢?”

    郁棠振振有辞地道:“这又不是别人家的事,我阿兄,我关心关心怎么了?”

    陈氏笑道:“行,行,行。我带你去。我就是不带你过去,你也会想办法偷听或是打听的。”

    郁棠抿了嘴笑。

    郁文走过来,先是朝着郁棠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陈氏道:“我有事出门一趟,阿远的事,我觉得人家卫家同意就成了。晚上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你也别等我。”

    陈氏担心道:“今天的相看关系到阿远的终身大事,你不过去不太好吧?等会大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好?”

    郁文道:“这件事阿兄知道,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们只管过去就行了,阿兄不会问什么的。”

    郁棠怀疑郁文是去衙门打听消息。

    她忙道:“阿爹,我送您出门。”

    衙门在城中,从青竹巷过去,必定只能往东走。

    她想知道郁文这么晚了要去做什么?

    郁文也没准备瞒她,出了门,对她道:“你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然后往东去了。

    郁棠和陈氏去了大伯父家。

    大伯父也不在家,说是去铺子里有事,大伯母还抱怨:“什么时候不能去,非得这个时候赶着过去。这都晚上了,难道这一夜的功夫等不得。他对阿远的事也太不关心了。我问他是不是仔细看过相小姐后不满意,他又说满意,还说,相小姐长得高,说不定以后生的孙子能随了相小姐的身高。”

    郁棠怀疑她大伯父是和她爹一起去了衙门。平日里她爹还有些自恃秀才身份,与人打交道的时候有些架子,她大伯父就不一样了,做生意的,未开口人先笑,也舍得放下身段,像衙门这种地方,向来是小鬼难缠的,有她大伯父出面,事情会好办很多。

    陈氏倒没有多想,而是拉着王氏的手道:“我之前就瞧着相小姐不错,今天一看,就更满意了。就是不知道阿远的意思,再就是,相小姐有没有瞧中阿远,阿远看着和相小姐差不多高。”

    王氏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一回来就问过阿远了,他说全凭父母做主,他爹说相小姐长得高他还挺高兴的,现在就看卫家的意思了。”

    陈氏道:“俗话说的好,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既然大家都觉得好,我们家就要主动些,快点请了媒人提亲不说,还要尽量成事才行卫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做到他们家满意不就行了?”

    王氏笑道:“你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若是这门亲事成了,相小姐年纪不小了,我们家阿远也拖到了这样的年纪,我想让他们早点成亲才好。我瞧着阿远住的厢房不成,得重新修缮修缮才行,还有聘礼和衣服首饰什么的,偏偏铺子里又要花钱……这可真不是时候。”

    陈氏笑道:“你愁什么,我们两家一起还怕给阿远娶不了个媳妇吗?虽说阿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但长幼有序,阿远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自然先顾着阿远。阿棠的事,到时候再说。”

    王氏非常不好意思,迭声道着“这怎么能行”。

    陈氏难得斩钉截铁了一回,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就是惠礼回来,肯定也赞同我这么做的。”

    王氏还要说什么,郁棠知道大伯母是顾忌她。她索性在旁边故意叹气,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家里给我准备的陪嫁就这样成了阿兄的聘礼!”

    陈氏听了笑着嗔道:“怎么,你还敢有意见?”

    “没有,没有。”郁棠忙道,“我就是有点小小的要求阿兄成亲了之后,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要待我也像现在一样好才行。”

    陈氏和王氏哈哈大笑,王氏更是搂了她道:“你放心,要是你阿兄待你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

    郁棠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选择

    王氏和陈氏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卫家还怕郁家嫌弃相小姐个子太高,媒人从中把话一传,王氏和陈氏彻底地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只等着中秋节后正式到卫家提亲。

    郁文却和郁棠在书房里说着心里话:“你七叔父找到了,他估计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准备跑路,但他这个人,向来有些糊涂,跑来跑去也没能跑出三里地,很快就被你大伯父安排的人找到了。你大伯父亲自去问了,让他做这件事的,的确是李家的人,他也确实以为自己是在帮你。”

    说到这里,他苦笑着继续道:“跟他这种人你也说不清楚。不过,你大伯父跟你五叔祖说了,他不能再留在村子里,至少,不能留在我们家。他是你五叔祖的嗣子,他离开郁家,你五叔祖晚年就无所依靠了。不过,你五叔祖也说了,原本将你七叔父过继过来是想享享晚福的,如今弄成这个样子,晚福享不成了,还要被你七叔父拖累,他不想要这个嗣子了。今天去找了九叔公,想开祠堂解除了嗣子关系。你大伯父觉得若是这样也行,私底下给了你五叔祖二十两银子,承诺以后会帮他养老。这样一来,别人也就不敢随意地管你的事了。”

    郁棠觉得这样处理很好。

    她道:“就是辛苦大伯父了,我中秋节家宴的时候好好谢一谢他吧!”

    “应该!”郁文道,“你大伯父为你跑前跑后的,阿远的事,你也做得很好。家里的事就应该这样,你顾着我,我顾着你才是。”

    郁棠连连点头。

    没有了高氏,他大堂兄的日子也会顺利的吧!

    她问起了衙门的事:“那些混混交待了没有?”

    “交待了!”郁文提起这件事就有些恼火,皱着眉道,“那些人一进衙门甚至没有动刑就立刻交待,说是李家想娶你过门,我们家不答应,李家就请他们做了个套,没真准备把你怎样,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然后让李家二少爷李竣来个英雄救美,好成就一段佳话。汤知府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表示这样的案子他也不好重判,李家那边,最多也就是罚些银子赔给我们家了事,这件事传出去了还会坏了你的名声,他劝我和李家私了。”

    郁棠忙道:“那李竣事前知不知道?”

    郁文道:“听汤知府的意思,李竣事前是不知道的。”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汤知府劝我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是不可能的。”郁棠生怕父亲改变了主意,一下子激动起来,道:“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嫁到他们李家去!”

    “我知道,我知道。”郁文急忙向女儿保证,“我不会不知会一声就给你定亲的。我是担心我们这样和李家对峙下去,吃亏的可只是我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了结才是。”

    郁棠冷笑,决定让李竣尽快知道这件事。

    如果李竣选择了同流合污,她会想办法让李家收手;若是李竣选择了誓不两立,她会用另一种方法对付李家;若是李竣选择了独善其身,她的办法就又会变一变。

    不过,她觉得李竣选择和李家誓不两立的可能几乎没有。

    可不管怎样,她都决定让李家为此付出代价。

    郁棠心中暗暗盘算,让阿苕去带了信给李竣,把她七叔父和那些混混的话告诉了李竣,并带话给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汤知府。”

    李竣没有回音。

    郁棠不急。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她怎么也得让人家过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吧?

    尽管如此,她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好在是陈氏和王氏都因为沉浸在郁远的亲事中,也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了个中秋节。

    等中秋节过去,王氏为表示对相小姐的重视,花重金请了媒人,陈氏则在家里清点财物,看哪些能动用的,郁棠则被马秀娘请到家里做客。

    马秀娘赶在重阳节之前出阁,有很多小东西要准备,想让郁棠帮她看看。

    郁棠把自己的事先放到了一旁,专心帮着马秀娘准备东西。

    李竣差人来找到了马秀娘家,说想见她一面。

    郁棠估计着他也应该有动静了,但她需要确认李竣对这件事的态度,遂对来人道:“李公子有什么话让人带个信就是,见面就不用了。我怕我又落入什么圈套里。”

    来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前世郁棠见过,在李家一个田庄里管帐,她曾听李家的人说过,他曾经做过李竣的贴身小厮,李竣死后,李家看在他曾经服侍过李竣的份上,给了他一份比较优厚的差事。

    郁棠早忘了这人叫什么了。

    看到这个人,郁棠想起来了,李竣是十月初二坠的马。

    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不知道等候李竣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李竣的小厮听了很是窘然的样子,匆匆给她行了个礼就跑了。

    马秀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看着感慨道:“你说你怎么就不喜欢李家二少爷,他待你可真好!”

    郁棠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李竣。

    李竣在青竹巷的巷子口等她。

    看见她的轿子,他匆匆跑了过来,道:“郁小姐,我知道是我家对不起你,你不想见我也是应该,那我来见你好了。”

    郁棠撩了轿帘,道:“我看就不必了。之前我和公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要的!”李竣说着,眼眶都红了。

    郁棠这才发现李竣穿了件皱巴巴的靓蓝色细布道袍,头发随意地用网巾网着,额头长痘,嘴角起泡,整个人不仅显得有些邋遢憔悴,还显得精神萎顿,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带着深深的疲惫感。

    郁棠心中一动,觉得李竣至少保留着一份善良,不像林氏、李端,行事已没有了底线,只要自己高兴就行。

    她想了想,下了轿。

    李竣表情一松,深深地朝着郁棠鞠了一躬,真诚地道:“我先代我家里的人向你道歉。这是其一。其二,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可不管怎样,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也应该为我自己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说完,神色更颓丧,背都仿佛直不起来了。

    郁棠对李竣没有什么恶意,但架不住林氏作妖,李端造孽。

    就像他们郁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说他们家是无意间得到的那幅画,可他们家也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撇清一样。

    李竣没错,要怪,也只能怪他被亲人连累。

    郁棠真诚地对他道:“我和李公子无怨无仇的,能认识也是机缘巧合,只是你们家做的事太过分了,我实在是不想和你、和你们家有什么瓜葛了,还请李公子回去之后和令尊令堂言明,以后不要再找我们郁家的碴了,我们小门小户,当不起你们家这样的折腾。”

    李竣自从知道要掳郁棠的事是自家人做的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此生只怕都和郁棠无缘了。他去找母亲林氏,林氏直言不讳,还振振有辞地说这是在帮他。他当时就呆了,痛苦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中秋节都是懵懵懂懂中度过的。

    偏偏他哥哥还劝他,说这都是为了他好,让他不要多想,只等着娶了郁家小姐过门就行了。

    那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郁棠的愤怒她明明是受害者,别人却都不以为然,不认为这件事做错了。

    他顿时如坐针毡,在家里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他虽然不能给郁棠一个交待,但怎么着也应该跟郁棠赔个不是吧?

    李竣没有多想,凭着一腔热血找到了郁棠。

    郁棠对他只有惹不起的避之不及,只有接受了事实的求饶,这让他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明明他们能有个很好的以后,却阴差阳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竣满脸羞惭,又低低地说了声“对不住”。

    郁棠摇头,道:“我不会原谅你们家的。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李公子也请早点回家,免得令堂又生出什么主意来。这次我运气好,有裴家三老爷伸出援手,若还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我还有这样的运气。”

    李竣垂头丧气地走了。

    郁棠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可惜。

    李家可能就李竣一个人还有点良心了。

    她转身准备上轿,谁知道一转身却看见了站在巷子口大树下的卫小川。

    “小川!”郁棠惊喜地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家里坐坐?”又看见他手里提了学篮,道:“是不是中秋节假过了,你来上学了?”

    卫小川“嗯”了一声,道:“我听说我表姐马上要和你大堂兄议亲了?”

    “是的。”郁棠见他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不禁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喜欢吗?”

    “没有!”卫小川道,“我表姐挺好的,你们家也不错,她嫁到你们家来应该不会被你们家讨厌的。”

    郁棠一愣。

    卫小川已道:“李家有一个小田庄和我外祖父家的田庄隔得不远。中秋节的时候我去给我外祖父家送节礼,我向表哥打听李家的事。他说,李家那个小田庄里雇的人全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流民,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旁边的人家都不敢惹。他还说,李家从前跟别人家争田基的时候,那些人就跑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打草

    郁棠听着,心跳如鼓,道:“你要说什么?”

    卫小川道:“他们家收留流民,我们能不能告他们?”

    朝廷有规定,不允许随意收留流民。

    因为这些流民没有户籍,没有土地,为了温饱,很容易铤而走险做些危害他人的事。通常遇到这样的事,要么由衙门出面遣返回原籍,要么就地附籍,奖励他们开荒落户。

    如果卫小川所言属实,像李家这样收留流民就有些不对头了。

    前世,她好像听说过李家有这么一个田庄,但当时她没有注意。而且,她之所以对这个田庄有印象,是因为后来李家觉得那些流民都不好管束,要把那些流民赶出田庄去,有人不愿意走,曾经闹过事,死了人,李家报了官,后来官衙出面才把这件事平息下去。

    林氏为此好几天都心情不好,还为此在家里发脾气,说做人就是不能太仁慈,李家做好事还变成了坏事,以后再也不收留这些流民了。

    她当时也觉得那些流民不知道感恩……可如今看来,恐怕情况并不像她前世了解的那样。

    说不定卫小川歪打正着,无意间还真的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郁棠道:“从你们家回来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要是李家做了坏事,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呢?毕竟是一条人命,拿到证据告到官府去,他们家也要吃官司的。若想没有后患,或是自家的心腹管事下的手,或是在外面雇的人。李家的管事,我已经去查过了,都好生生的在城里,当天晚上也没有谁不在。外面雇的,敢做这事的,必须是帮闲。我也去问过了,临安城里有名的帮闲这些日子都在临安城,没谁跑路……”

    卫小川听着眼睛一亮,道:“所以,害死我二哥的凶手,有可能就是那个田庄的流民?”

    郁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卫小川忙道:“那我请个假,明天就去那个田庄看看。”

    “不行!”郁棠道,“你要是被人怀疑了,凭你那小身板,跑都跑不了。我们现在可不能意气用事。”

    “好吧!”卫小川丧气地道,“我听我表哥说,那庄子里的人都穿的挺好吃的挺好却不怎么下田做事。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你也小心,别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你不是说,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吗?”

    李家雇了小混混来掳她,坏她的名声,和杀人灭口有什么区别?

    郁棠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自己去,我请人帮忙。”

    卫小川想想觉得可以,他道:“那我先走了。第一天到县学,老师们要点名的。我不能迟到,你有什么消息,记得让人给我送个信。”

    郁棠不好留他,忙道:“你坐我的轿子过去吧!我来付账。”

    卫小川拒绝了,道:“我从小路过去,很快的。你不要管我。可惜我们家田庄里的人没有看清楚那两个陌生人的长相,不然我就可以带着人去认人了。”

    郁棠舒了口气,道:“还好你们田庄的人没看清楚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像你这样直接带人过去,就算是把人认出来了,他们也有办法推诿。这件事不能这样简单直接,得智取。你快去上学吧,这件事我会办妥的。”

    卫小川只是想抱怨两句,闻言垂着头走了。

    郁棠回到家一整晚就在想这件事,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去找郁文。

    郁文正在和陈氏把家里清点好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准备送到郁博家里,先把郁远的婚事漂漂亮亮地给办了。

    郁棠和父母闲聊了几句,朝着父亲使了个眼色。

    郁文会意,对陈氏道:“我记得前年有朋友从眉州过来,带了一匹蜀锦给我们,你把那个也找出来送到大兄那边去吧!”

    那布太硬,做衣裳穿着不舒服,镶边却非常地漂亮,陈氏原本是准备留给郁棠的,此时听郁文这么说,她不免犹豫了片刻,想着那蜀锦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买不到,只不过价钱贵些,好在是镶边不需要那么多,给郁远了就给郁远了,她应了一声,去了库房。

    郁文给陈氏找了事做,这才放下心来,和郁棠去了书房。

    郁棠还不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匹蜀锦就这样没了。

    她对郁文道:“我昨天回来的时候遇到卫家的五公子,他跟我说,他中秋节去给他外祖父送节礼的时候发现,离他外祖父家田庄不远处的一个田庄是李家的,收留了很多的流民……”

    “居然有这种事!”郁文骇然,怒道,“要是那些流民暴动,临安城会死人的,李家难道不知道吗?不行,这件事我得跟汤知府说说。”

    郁棠拉住了父亲,道:“阿爹,您不能就这样去找汤知府。”

    郁文不解。

    郁棠道:“您想想,那李家也算是官宦之家,流民的危害别人家不知道,他们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能雇混混掳我,就能派那些流民来家里闹事。我的意思是,您不妨先跟汤知府商量,让他以官衙的名义去查查,就说有人举报,田庄里收留了通倭之人。若李家只是做善事收留了那些人也就罢了。若是不对劲,汤知府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

    郁文想了想,觉得这主意比自己直接去找汤知府好。

    要知道,自己的治下有人收留流民他却不知道,不出事则罢,出了事他这三年的政绩也就算完了,不被免官也会影响升迁。何况郁家和李家已经势同水火,就算李家知道是他举报的又如何?难道他不举报李家,李家就会放过郁家吗?

    郁文道:“我知道怎么说了,你去陪你姆妈吧!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听说杨御医过几天要来给裴家的大太太把平安脉,想请他过来给你姆妈瞧瞧,你盯着你姆妈,别让你姆妈受了凉受了凉,就得等病好了再开补药,杨御医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自从吃了杨斗星的药,陈氏就一直没怎么病过,郁文对杨斗星的医术信心大增,觉得只要能一直请了杨斗星来瞧病,陈氏的身体就能一直都不出什么毛病。

    郁棠连声应好。

    郁文去了衙门。

    郁棠就陪着陈氏把要送到大伯父家的东西都整理好,等到郁文回来,一起去了大伯父家。

    路上,郁棠问父亲:“汤知府怎么说?”

    郁文道:“汤知府以为我们家要报复李家,虽然答应去查,但我瞧着不怎么积极。我当时灵机一动,走的时候说要去裴家请杨御医帮着看病,他立刻就不一样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又欠了裴家的恩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清。”

    主要还是没办法还。

    郁棠想不出裴宴还缺什么。

    特别是裴宴一直觉得她心术不正,做什么事都别有用心,非常地瞧不上眼。

    想到这些,郁棠就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算了,裴家的大恩大德她只能来世再还了。

    如果她还能有来世的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到了郁博家,这件事就此打住了。

    郁棠让阿苕给小梅溪卖水梨的阿六一些碎银子,让他盯着李家。

    没几天,临安城里就有人在传,说是李家因为好心收留了很多流民,结果被汤知府知道了,派了人上门去查那些流民是否有作奸犯科的,谁知道那些流民心虚,衙门的人进去查证的时候和那些流民起了冲突,死了两个衙役。

    李家大惊失色,非常后悔一时心善收留了这些人。李家的大公子则亲自出面处置此事,不仅安抚周边田庄的庄户人家,还拿了银子出来厚葬了两位衙役,给了大笔的抚恤金。

    郁棠冷笑。

    她就不信,她这招引蛇出洞会落空。

    只是若那两个人出现了,她怎么把人给弄到手才好。

    郁棠在那里琢磨请谁帮忙。

    如果她能多几个兄弟就好了!

    她在那里感慨,汤知府突然上门来拜访郁文。

    郁棠让双桃借着给汤知府上茶的功夫偷听两句。

    双桃来告诉她:“汤知府是来给我们家老爷道歉的。说上次的事,李家大公子亲自来问他,他没能瞒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李家大公子。还好李家大公子是个明事理的,直说对不住我们家老爷。还说,等事情平息了,他会亲自登门谢罪的,让老爷去裴家的时候就不要提这件事了。”说完,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郁棠,“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怎么汤知府还会亲自来给我们家老爷道歉呢?”

    “老爷的事你别管。”郁棠敷衍着把双桃打发了,心里却对汤知府很是鄙视。

    他哪里是来给她爹道歉的,分明是来告诉她爹,李家知道举报的人是她爹了,他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来给她爹通风报信的。还告诉她爹,这件事李端已经插手了,若是郁、李两家有什么罅隙,不关他的事。

    难怪汤知府在临安当了足足九年的父母官才调走,就这息事宁人、两边讨好、不敢担当的懦弱样子,能做大官才有鬼!

    郁文早已准备和李家撕破脸了,自然不会在意汤知府的话中话,他热情地招待了汤知府,和汤知府谈着诗词歌赋,又约重阳节的时候去登高赏菊,对和李家的矛盾只字不提。

    汤知府原本也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走这一趟的,裴家若是继续庇护郁家,李家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若是裴家不管,郁家以卵击石,他最多不过叹息一声。

    他把自己摘出来就行了,至于其它,他不想得罪人,也没能力管。

第五十六章 影响

    可在临安地界发生窝藏流民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临安城的富户,或多或少都收留过几家不用上户籍、只要不饿死、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比佃户不知道好用多少的流民。李家的事等同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怕汤知府下决心在这件事上找政绩,揪着这件事不放;有人怕那些流民知道原来官衙还可以帮着附籍不再听使唤,做出什么打砸哄抢,危害本家利益的事来。临安城里几个颇有些家资的乡绅一起商量后,找上了裴家。

    “三老爷,”那乡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不知道有多伤心,好像当初昧着良心骗那些流民不经过官衙,私下里签卖身契的不是他似的,“我们也只是看那些人可怜,收留的全是些老弱病残,谁知道李家胆子这么大,仅青壮年就有三、四十个,官衙去清查,还死了人,这不是没把临安城的安危和裴家放在眼里吗?这件事,您无论如何都得出面跟汤知府说一声,严惩那些流民,不然我们临安的百姓夜不能寐啊!”

    裴宴大马金刀般地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吹着盖碗茶茶盅上浮着的碧螺春浮叶,看也没看眼前年纪最小的也已过四旬的乡绅们一眼。

    这件事他早就听说了。

    李家不安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不过,裴家当年从老籍搬到这里,就是在老籍犯了众怒,只手遮天,侵犯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甚至是引起了朝廷的不满,这才丢卒保车,只带了些许的财物跑到临安城来,重新安了家,落了户。从此以后,裴家阖府都开始严格地实行中庸之道,只在临安城里称王称霸,不再把手伸到别处去。也正因为如此,裴家的宗旨一直以来都是与邻里为善,留些空间给其他人生存,甚至在明面上故意树起一户人家与裴家相抗衡,免得裴家一支独大,遭人妒忌,惹出事端来。

    而李家,就是他们这段时间竖起来的靶子。

    裴宴当然不能让他们家倒下了。

    他喝了几口茶,等那几位乡绅都发泄完心中的不满,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们说的事,我也听说了。汤知府那里呢,我之前就和他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到李家为止,不会再深究了。至于说那些流民,我会照着大家的意见再跟汤知府说说,派人想办法把人都驱赶出临安城的。附籍虽然是朝廷对流民的宽待,可这也要看是什么情况?那么多的青壮年,万一出事,我们这些临安城的望族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裴家也当不起天子一怒啊!”

    裴宴的表情看着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正好搔到了痒处,几位乡绅不禁心花怒放,纷纷表示:“有三老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还有在那里拍马屁的,说什么“临安有什么事还是得裴三老爷出面”、“裴家有三老爷做主,肯定会文风鼎盛,更上一层楼的”,有的甚至说出什么“没有裴家,怎么有现在的临安城”。

    裴宴听着如吞了一块肥肉似的,腻味得不行,忙起身借口要招待在家里做客的周子衿,把这群乡绅打发走了。

    白白胖胖怀孕般挺着肚子的三总管胡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他道:“青竹巷郁秀才送了名帖过来,说是想见见您。我看您这些日子不怎么耐烦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就擅自做主问了郁秀才的来意,他说自上次他家太太吃了杨御医开的养生丸之后,就一直挺好的,听说杨御医来给大太太请平安脉,想请杨御医再过去给他太太瞧瞧身体,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养生的药方,冬天和夏天有很大的区别。

    而现在天气越发地冷了。

    裴宴听着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胡兴脸上依旧笑得亲切,可后背却出了一身汗。

    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从小就乖张,就是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不怎么能管教他,如今老太爷不在了,二老爷闭门谢客,每天自己给老太爷抄佛经不说,还让二太太和大小姐、三少爷一起跟着抄佛经,大小姐还好说,三岁启蒙,已经十二岁了,三少爷才刚刚六岁,笔都不怎么拿得住……还有大太太和两位少爷,乖乖地在自己住的汀兰水榭不出来,连个声音都没有。

    要说三老爷没有私下里做什么手脚,他头一个不相信。

    伺候的是这样一个主子,他又是一个靠着“神仙打架”才保住了自己总管事地位的人,哪里还敢在裴宴面前玩心眼?

    三老爷皱眉,这是不满意他私做主张吧?

    胡兴在心里把自己这几天做的事好好的捋了捋,发现除了这件事外还真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他这才斟酌着道:“三老爷,这件事是小的做得不对,下次……”

    谁知道裴宴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等裴满来了再说。”

    裴满去送客了,他们等了一会他就折了回来。

    裴宴问他:“李家那件事,确定是郁秀才捅出去的?”

    裴满恭敬地道:“我自己去确认过了,的确是郁秀才去跟汤知府说的。”

    裴宴点头,嘴角露出些许的笑意来,道:“没想到郁秀才还有这样的气节。他就不怕李家收拾他?”

    裴满这才道:“郁家之前因为女儿的婚事和李家闹得很不愉快,郁秀才就算是不去汤知府那里告这一状,李家估计也不会放过郁家。”

    裴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郁棠的面孔来。

    郁棠得知自己被救了的那一瞬间,望过来时亮如星辰的眼睛……知道救人的是他后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向他道谢时眼中闪烁的狡黠……他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眼睛像郁家那位不安生的小姐似的,仿佛会说话,看什么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好奇,好像,好像孩童般……在当铺里看见他时不动声色地打量,非常地好奇;在长兴街的夜晚发现是他,暗暗地窥视,非常地好奇;在苕溪的码头发现了他,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还装着一副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北关夜市,想吃猪蹄又频频地落筷,飞快地睃他,以为他没有注意,立刻露出庆幸之色,悄悄抓起猪蹄就啃……

    他不由道:“郁、李两家的婚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满道:“小的没有仔细打听过,听到的全是些流言蜚语,事情到底如何,小的也不十分清楚。”

    这个裴满,是三老爷从京城带回来的,从前是做什么的,哪里人,怎么卖身给裴家的,还姓了“裴”这个姓,他们都一无所知,但通过他做的几桩事可以看得出来,人还挺不错的。

    听他这么答话,胡兴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道听途说,主子们想知道,你也可以说出来逗个乐啊!

    以三老爷什么事都喜欢吹毛求疵的性子,他不会被呵斥吧?

    不曾想裴宴不仅没有呵斥他,还好脾气地道:“刚才胡兴跟我说,郁家想请杨御医去给郁太太瞧瞧病,你等会去跟杨御医说说,让他以后来给大太太把平安脉的时候,可顺道去趟郁家。”

    裴满显然有些意外,确认道:“以后每次来给大太太把脉的时候都去趟郁家吗?”

    杨斗星是大太太指定给她诊平安脉的大夫,裴家也给了他相应的礼遇,每次都会给丰厚的诊金不说,还由大管事亲自接送。而裴家和郁家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怎么也不可能顺路啊!

    裴宴好像也没有意识到,听裴满这么一说,居然愣了愣,又低头想了想,这才道:“乡里乡亲的,那就跟杨御医说一声,让他专程跑一趟好了。”

    杨斗星来临安的一切费用都由裴家承担,去郁家诊脉,这轿子轿夫当然也就是由裴家安排了。

    裴满应“是”。周子衿趿着鞋啪啦啪啦地走了进来,竖着眉毛道:“那些俗事有什么好多说的,你也别避着我,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你上次的经筵《春秋》你为什么选《谷梁传》而不选《公羊传》?你二师兄可是向来在儒生中推行《公羊传》而摒弃《谷梁传》的。我看你二师兄坐在下面,脸都青了。你能在皇上面前经筵,可都是他帮你争取过来的。你回乡守制,我发现你二师兄连句问候你的话都没有,你和你二师兄也没有像从前那样频繁地书信往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你二师兄闹翻了?你以后起复还想不想你二师兄帮忙了?你们几个师兄弟里,你二师兄可是混得最好的,你可别犯傻啊!”

    裴宴听着很不高兴的样子,板着脸站了起来,道:“你不是说要去青山湖吗?去还是不去了?”

    “你这狗脾气!”周子衿气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了,我哪里也不去。”

    “你不去也好。”裴宴不以为然地道,“我这些日子陪着你跑东跑西累得不行,你不去,我正好休息几天。”说完,他起身就走。

    周子衿被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追着他跑了出去,在他背后道:“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二哥请我,我才不会过来呢?”

    裴宴头也不回,道:“那你去找我二哥去。他天天在家里装神弄鬼的,你正好和他一道做个伴。”

第五十七章 双喜

    裴宴和周子衿就这样走了,胡兴看得目瞪口呆,拦住了准备出门办事的裴满:“大总管,你平时就这样和三老爷说话的?你就不怕三老爷发脾气吗?”

    裴满道:“三老爷最忌讳别人不说老实话,而不是不让人说话。你和三老爷相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胡兴想,老子七岁就进了府,也是家里的老人了,还要怎样才算得上和三老爷相处的时间长?

    这不是废话。

    可胡兴这个人之所以能在裴家满府的仆人中脱颖而出,除了聪明、有野心,很大一个优点是会反省自身。

    他心中虽然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刚才裴宴和裴满说话时的表情、态度都仔细地想了好几遍,突然有点明白裴满的意思。

    而郁家,这几天可谓是双喜临门。

    先是郁远和相小姐的婚事,虽然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正式交换了庚帖,过了重阳节就会下聘。王氏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有些后怕,私底下悄悄地对陈氏道:“没想到相小姐的继母这般厉害,说这门亲事没有事先经过她,她坚决不同意。还好卫太太敢当相小姐的家,就是不怕得罪相小姐的继母,把相小姐去世的母亲抬了出来,硬生生地把相小姐的继母逼退了。我看,相小姐以后恐怕连个娘家都没地方回了。”

    陈氏觉得王氏杞人忧天,道:“相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有娘家等于没有娘家,何况她从小是在卫太太这里长大的,和几位表兄弟比自家的兄弟还要亲近,以后把卫家当正经的娘家走,也是一样的。我看卫太太敢这样和相小姐的继母顶着干,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否则当着我们何必把事情搞得这样僵。”

    王氏想想也有道理,不由可怜起相小姐来,道:“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当我多生了一个女儿,对相小姐好就是了。”

    就在两人同情相小姐的同时,相老爷却悄悄地找到了郁文,给了一个香樟木的小匣子给郁文,让他转交给相小姐,说是卫太太让相小姐在卫家出阁,相小姐的继母已经答应了,以后相小姐怕是难得回去看看他这个做爹的了,这是他这个做爹的对相小姐最后的一点念想了,让相小姐收着,以后留给自己的子孙。

    郁文觉得相老爷虽然是高娶了现在的太太,可这么做骨头也太软了些,不大瞧得起相老爷,也没有多想,把匣子交给了郁远。郁远想着这不管怎么说也是相老爷的拳拳之心,为避免相小姐觉得自己出嫁父亲无动于衷,他连夜送去了卫家。

    卫太太因是和相家商量相小姐出嫁的陪嫁起的争执,她觉得相老爷现在活着相太太都敢这样磋磨相小姐,以后相老爷要是不在了,相家只怕会当没有这个女儿,就想着向相家多给相小姐要些陪嫁,这才和相太太闹起来的。只是这件事大家都要名声,不管是卫太太还是相太太都没有向外面明说罢了。

    如今见郁远送了东西过来,卫太太气得把那匣子就摔在了地上,道:“谁要他假惺惺的,说什么除了阿莺母亲的陪嫁和三千两银子,多的一分钱也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都惊呆了。

    匣子落在地上,“哐当”一声被摔开,一大把银票被秋夜的冷风吹得像纸蝴蝶飞舞。

    “快,快,”还是卫老爷一个哆嗦最先回过神来,“别让风吹走了,银楼的这些庄票十两银子起,我看大小最少也是一百两银子的……”

    卫太太也慌了,忙招呼郁远:“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把这些银票都捡起来。”

    郁远诚惶诚恐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卫家留宿,又怎么赶在城门刚开就赶回了郁家,只记得他有些发抖地站在王氏面前对父亲道:“好多银票,卫太太说,最少也有四、五万两,能把我们临安城长兴街裴家的那座银楼给搬空了。还问我,银子放在银楼生不了几个银子,问我要不要在杭州城里买几个铺子,搬到杭州城里做生意。”

    王氏和郁博也惊呆了,把郁文和陈氏从睡梦中叫醒,问郁文这件事该怎么办好:“亲家母的意思是想让阿远搬去杭州呢?还是只想问问我们家这么多的银子怎么使呢?”

    郁棠被吵醒,人还有些懵,听到这话也清醒过来。

    她使劲地想着前世的事。

    还真没有听说过卫家和相小姐。

    也不知道前世相小姐是嫁到了谁家。

    她大堂兄这门亲事简直就是被金蛋给砸中了。

    郁文倒很平常,打着哈欠对面前坐立不安的兄长道:“我是隐约听说相家有钱,当初沈家和相家联姻,甚至没有嫌弃相老爷是续弦,都是因为相老爷这个人特别会做生意,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照我看,你们该怎样就怎样好了?难道没有这四、五万两银票,你们就不娶相小姐过门了?”

    郁博听弟弟这么一说,也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们见财起意,失了平常心。陪嫁原本就是媳妇的私产,她要怎么用,自然是由着她。我只是怕到时候我们家阿远吃亏。”

    郁文指使陈婆子去给他沏了杯浓茶,连喝了几口,这才有了精神,又让陈婆子去做早饭,这才道:“当初卫家看上我们家,不就是因为我们家待孩子好吗?我们家不能因为自己家没别人家有钱就责怪别人家太富裕吧?”

    “那是,那是。”郁博道。

    “所以说大家要保持平常心。”郁文难得有机会给自己的兄长讲道理,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式,道,“我们又不图别人家的银子。此时不如别人家,难道一辈子都不如别人家。以后媳妇进了门,不好的地方该说的还是要说,好的地方还是要说好,不失公允就是了……”

    父亲说话的时候,郁棠就一直看着大堂兄。

    她见郁远耳朵都红了,找了个机会悄悄地移坐到了他的身边,和他耳语:“你不会也觉得不自在吧?”

    郁远看了一眼正和叔父说话的父母,低声道:“有点。不过,我觉得叔父说得对,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我们只要不贪人家的,自然是走得直,坐得端。”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迟疑着继续道:“不过,卫太太说让我到杭州城里买个铺子,我当时真心动了。也难怪我当时想七想八的,还是起了贪念。”

    这不能怪郁远,郁棠想,自上次她和父兄去过一趟杭州城之后,连她都觉得杭州城做生意更好,更何况是两世都想着要做大生意,要让郁家发达的郁远。

    一家人为这件事讨论了快一个时辰,天色大亮,又围坐在一起用早饭。

    郁文的一个咸鸭蛋还没剥完,裴家的三总管胡兴上门拜访。郁远一愣,郁家的女眷忙端着几个菜回避到了厨房。郁文则请胡兴用早饭。

    “早就用过了。”胡兴笑眯眯地道,“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一声的,杨御医等会的船回苏州,走之前会来给贵府的太太把个脉。事出突然,我特意来跟贵府说一声。早饭我就不用了,等会还要陪着杨御医过来。”

    郁家自然是喜出望外。

    郁文亲自送了胡兴出门,感激的话说了又说。

    胡兴笑着阻止,道:“这是三老爷的意思。以后杨御医只要来临安,就过来给贵府的太太瞧瞧,你们要是有什么感激的话,说给三老爷和杨御医就是了,我一个跑腿的,您这样可真是折煞我了。”

    从前裴家的人对郁家也客气,却不像现在,客气中带着几分恭敬,郁氏兄弟自然能分辩得出来这其中的区别。送走了胡兴,郁文不由对郁博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郁博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只好道:“弟妹的病有杨御医,肯定能药到病除,彻底根治的。这是好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郁文直搔脑袋。

    郁棠也不知道裴宴是什么意思,但想想这总归是好事,反正债多不愁,他们家欠裴家的恩情一时报答不完,暂且就这样先记着就是了。

    杨御医来给陈氏诊脉之后,调整了些药方,叮嘱郁文除了不要让陈氏太劳累,还不能让陈氏生气之后就走了。

    郁家却欢天喜地,想着陈氏夏天的时候没有犯病,以后只要杨御医继续给陈氏用药,陈氏早晚能好起来,郁文就想找件什么古玩送给裴宴。

    可惜郁家就这点家底,郁文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

    郁棠则在家里琢磨着要不要像前世那样,请板桥镇的曲氏兄弟帮自己做几件事。

    前世,林氏为了把她绑在李家,在她端着李竣牌位进门的时候就到处宣扬她立志给李竣守节,甚至李家的族人说,李家能不能挣得块贞节牌坊回来,就全靠她了。

    这也是她后来发现李家是个泥沼,想脱离李家却花了五、六年功夫的主要原因。

    当年她大伯父和大堂兄的死已让她觉得自家的遭遇和李家有关,为了查证,她没少借助临安城里的帮闲做事,也没有少上当因为顶着李家寡媳的名头,她不敢自己出面,常常要借助他人之手调查李家的事,很多人因此拿了她的银子却没有帮她办事,她也因此没有多余的钱资助大伯母。

    曲氏兄弟,算是这些帮闲里比较讲信誉的人了。

第五十八章 抓人

    只是什么事都有利有弊。

    曲家兄弟虽然讲信用,但要的银子也多。

    随随便便一件事,都要收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若是有点难,那就得二、三十两银子。

    郁棠现在也面临着和以前一样的窘境没银子!

    不,她现在甚至比前世还穷。

    前世她好歹还有些陪嫁可以当,现在,她姆妈和阿爹最多给她一两银子的零花钱,她若是说花完了,还要问她的银子是怎么花的,都花到哪里去了。

    前些日子为了卫小山的事,她也悄悄请了帮闲做事,因都是些打听消息的小事,倒也不拘是谁帮着办。可就算是这样,她攒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肯定是请不动曲家兄弟的。

    她若是能像别人那样能赚钱就好了!

    郁棠郁闷得不行。

    她支肘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看着院子里快要开的菊花,一动不动地,脑子却飞快地转着。

    前世,自她开始怀疑李家起,她就开始调查李家的事,盯着李家的人。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做生意。特别是苏杭一带的女子,很多人拿了私房钱入股海上生意,海船平安回来,能赚个买房子的钱,海船若是没能回来,损失的也不过是个花粉胭脂钱。

    不过,做这门生意得有路子。

    不是搭着父兄的生意,就是搭着族人的关系。

    不然很容易上当。

    钱拿了去,只说是入股了哪个船队,等过个一年半载,就说船队翻了,血本无归,拿出去的钱自然也就全都打了水漂。

    但什么事都有例外。

    苏州城江家的姑奶奶江灵,十六岁时嫁给了自幼订亲的于家大少爷,十七岁守寡。

    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小打小闹,她在于家落魄之后,为了供养年迈的婆婆和尚在幼年的小叔子,变卖了自己的陪嫁,拿出大量的财物入股弟弟江潮的船队,开始做海上生意。而江潮就像被财神爷眷顾了一样,顺风顺水的,船队从来没有出过事,不过短短五、六年的功夫,就让江家从一个普通的商贾成为了苏州城最有钱的人家,于家也因此一夜暴富,成了苏州城里数得着的富户。

    郁棠死前,江家正野心勃勃地想做皇商。

    李家眼红极了。

    要知道李家和林家的海上生意也曾因船队出事而赔过不少银子。

    林觉甚至想搭上江家这条线,给李端出主意:“做皇商哪有这么容易的,朝廷没有人,想都不要想。你不如和江潮见上一面,看能不能参上一股。”

    李端觉得这不太可能:“江潮的生意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锦上添花呢!我们知道江潮晚了点,何况苏杭一带官宦世家林立,有底蕴的人家不知凡几,我们家还真有点不够看。”

    林觉就劝李端对顾曦好一点:“别丢了西瓜,捡了个芝麻。你大舅兄今年不过而立之年,已升了吏部郎中,你可别犯糊涂,因小失大。”

    西瓜是顾曦,芝麻就是郁棠。

    李端听了进去,有段时间和顾曦如胶似漆,郁棠松了一口气,以为李端放弃了她,谁知道不过半年,李端就故态复萌,又开始打她的主意。

    她既替顾曦不值,又羡慕江灵有娘家兄弟支持,她费了很大的劲才用阿苕的名义,拿了五十两银子入股了江潮的船队。

    两年后,船队再次平安归来。

    郁棠赚了四百两银子。

    那一刻,她喜出望外,翻来覆去睡不着,都不知道这银子如何花才好。

    也得亏了这些银子,她才能指使得动曲家兄弟,最后摆了林氏和李端一道,脱离了李家。

    如今想想,江家这个时候还没有发迹,翻过年来,江潮就开始为组织船队四处说服别人投资,正是困难之时。

    她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成为江家最早的合作者之一,岂不是也能像于家似的发大财?

    郁棠叹气。

    说来说去,还是银子的事。

    她现在哪里能拿得出来入股江家的银子……

    郁棠正愁着,有人朝她丢了朵花。

    花砸在她的鼻子上,把她给砸懵了。

    她抬头一看,是郁远。

    “你这是怎么了?”

    郁远笑嘻嘻地问,眉宇间掩饰不住因为喜气洋洋而飞扬的神色。

    郁棠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大钱她没有,小钱她难道还借不来?

    她伸了手向郁远借银子:“我要买东西。”

    郁远正是高兴的时候,别说这个时候郁棠只是向他要银子使了,就是让他背着她在临安城里跑两圈,他也甘之如饴。

    郁棠狡黠地道:“我要五十两银子!”

    “啊!”手都伸到衣袖里的郁远愣住了,“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他也没有这么多私房钱啊!

    郁棠笑盈盈地道:“那要不三十两?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相公了,不是我一个人的阿兄了,我以后再向你要什么东西可就难了,你就不能让我一次要个够吗?”

    郁远面色微红,赧然道:“哪里可能马上就成亲,怎么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这是卫太太的意思,怕我们两家的婚事太急,惹得别人说相小姐的闲话。

    郁棠满脸震惊,道:“阿兄,你这还没有娶媳妇就忘了阿妹,你居然都没有反驳我,说成了亲也是我一个人的阿兄!”

    两家定了开春给郁远和相小姐举行婚礼,她已经听母亲说过了,她只是没有想到郁远还没有成亲,这心就已经偏向相小姐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郁远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是说,我既然是你阿兄,就永远是你阿兄,可相小姐若是嫁了过来,于我们家毕竟有些陌生,我们应该对她更好一点才是。”

    “是阿兄想对她更好一点才是吧?”郁棠逼问,心里却觉得真好。

    前世,郁远可不曾这样维护过高氏。

    可见相小姐真是他喜欢的,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一世,她大堂兄肯定会很幸福的。

    郁棠继续和他闹着玩:“你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去告诉大伯母,说你以后有了媳妇就不管阿妹的死活了。”

    “没有的事!”郁远急急地道,他虽然不知道婆媳之间往往会因为一句无心的话互相看不顺眼,甚至成为死敌的,可这不妨碍他怕母亲误会相小姐而不喜欢她,“你要借多少银子?多的……多的没有。”

    他原想说多的他想给相小姐打个珍珠头箍什么的,算是他自己送给相小姐的礼物,见郁棠心生不满的样子,怕这话说出来了让郁棠吃酸,他很机敏地把话咽了下去,改成了另一句话。

    郁棠果然满意了,沉吟道:“怎么也得三十两银子啊!”

    这个时候的曲家兄弟,只是小有名气,应该还没有前世她找上的时候贵。可看郁远的样子,她估计这也是最后一次向他要银子了,而且她以后也不好再找郁远要东要西的,他成了亲,东西就应该是他妻儿的了,她就是要借银子,也得跟相小姐借,而不是跟郁远借,还得有借有还。

    这是她前世得来的经验。

    郁远还了十两银子:“最多二十两,再多我也没有了!”

    郁棠可不敢逼郁远,怕说漏了嘴,连这二十两银子也没了。

    “多谢阿兄!”她立刻道,“我以后一定会待相小姐好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郁远呵斥着郁棠,又不敢真地教训她,怕她迁怒,对相小姐不好,匆匆回家拿了银票过来,道:“你省着点花。”

    郁棠让父亲去报官,就是想打草惊蛇。如今李家田庄的流民大部分都跑了,如果那两个杀了卫小山的人也在田庄里,就这样跑路,肯定会觉得划不来,十之八、九会找李家要点银子再跑。

    郁棠连连点头,先让阿苕去找了曲家兄弟,请曲家兄弟盯着李端,若是有谁去找李端要银子,事后想办法把人抓起来送到青竹巷的后巷。

    曲家兄弟这时才刚刚在附近有些小名气,正是立信立威之时,答应之后就立刻开始没日没夜地盯着李家的人。

    郁棠拿着手中仅留下的十二两银子直肉痛。

    曲家兄弟收费可真贵啊!

    她现在又变成了穷人。

    但曲家兄弟做事的确靠谱,还没有等到重阳节,曲家兄弟就让人给她带信,说是抓到了两个去向李端要银子的流民,不过,这两人也是别人之前就指名要的,他们没有想到两家要的是同一伙人,对方虽然是在她之前说的,却没有给定金,郁棠虽然是后说的,但给了全部的银子,他们决定把人交给郁棠。

    郁棠一阵后怕,又有点庆幸前世就了解这俩兄弟的作派,不然就算有办法,也抓不到这两个人。

    她通知了卫小川,由阿苕陪着,一行人在青竹巷后见了面。

    不管是郁棠还是卫小川,都没见过这两人,卫小山的事也只是怀疑和推断,卫小川和郁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开始审问被曲家兄弟折腾得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个人。

    没想到事情顺利的让郁棠怀疑此时菩萨估计都站在她这一边了。

    卫小川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痛痛快快地就招了是受李家指使杀的卫小山,目地就是破坏卫、郁两家的联姻。还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和李家的恩怨:“原本不过是受他们家供养帮着做些琐事,还以为他们家很有背景,谁知道官衙一去,他们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害得我们俩杀了几个衙役才逃出来。现在怕我们把他们供出来,派了好几拨人找我们,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话说到最后,这两个流民还嚣张地叫嚷着什么“你们有本事去找李家,我们不过是做事的,李家才是凶手,找我们做什么”、“你们卫家看着兄弟挺多的,没想到也是个没用的,柿子只敢找软的捏”、“你们就算把我们捉住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敢把我们送到官衙不成?李家就是想断了郁小姐的婚事,你们把我们送到官衙,正中了李家的下怀”之类的话。

第五十九章 撕了

    两个流民的话,不要说郁棠和卫小川了,就连曲家两兄弟都惊呆了。

    李家悄悄放出风声要找两个不听话的流民的事,曲家兄弟是知道的,但这是属于客户的秘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第三者的。没想到这两个人一点顾忌都没有,就这样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一点掩饰都没有,还直接威胁起卫家来。

    可见这两个人已经穷途末路,不顾不管地要在死前也咬李家人一口了。

    卫小川则是气得脑门直跳。

    他还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居然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把郁棠给牵扯进来。

    原本他和郁棠商量好了的,如果这两个人真如他们所料杀了卫小山,就把他们送到官衙去,让他们和李家狗咬狗。

    现在却不能这么做了。

    他二哥已经去世了,他不能让活着的郁棠再受到什么伤害。

    可他毕竟年纪还小,遇事不够冷静,也拿不出更多的主意。

    他愤怒地上前,狠狠地踢了两个流民一脚,高声道:“那好,我们把你们交给李家。曲家两位大哥还可以收李家一笔银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落到了李家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他说完,问曲家兄弟:“两位大哥,你们应该还可以收李家的银子吧?”

    李家之所以连个定金都不给,是因为李家更看好其他的帮闲,并不十分信任他们。若是他们能在其他帮闲之前找到这两个流民,他们在帮闲里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说不定还能因此搭上李家的关系,做李家的生意。

    不过,两人都觉得诚信更重要,闻言不由朝躲在花墙后面的郁棠望了一眼。

    请他们兄弟两人做事的,可是这位郁家小姐。

    郁棠听了卫小川的话却心中一动。

    前世,她为了离开李家,仔细地了解过李家,后来能离开李家,也是利用了李家宗族错综复杂的关系。

    李端这一房是李家的嫡支,却不是宗房。他们这一房是从李端祖父手里开始显赫的。可能是被裴家压得太厉害了,李端的祖父一心一意想效仿裴家老太爷,不仅成为临安城数一数二的人家,还想成为李家宗房。

    前世,因为李端这一房在福建海上生意做的成功,让李端这一房成为李家最有钱有势的房头,等到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去世,李端的父亲李意打压李家十二叔公的儿子李和,成为了李家的宗房。

    郁棠当年就是借助了李和对李意的不满才离开的李家。

    这一次,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一下李家的这些族人呢?

    郁棠招了卫小川和曲家兄弟说话:“汤知府并不是个喜欢管事的人,我们就算是把他们两个送到官衙,李家出面在汤知府那里打个招呼,所有的事都会推到这两个人身上,李家自然能毫发无伤。我看,小川的主意不错,我们就把他们交给李家。不过,我们不是交给李意家,而是交给李和家。只是两位曲大哥要吃点亏,恐怕拿不到李端的赏银了。不过,我会尽我的能力补偿二位的损失。”

    卫小川不知道李家的事,做为帮闲的曲家兄弟却很清楚。

    李家的宗房不满意李意这房很久了,不过因宗房这些年只出过一个秀才,很多事还要依仗着李意这一房才一直忍着的。

    曲家兄弟听郁棠这么一说,看郁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是靠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过日子的人,郁家的这位小姐不但敢请他们帮着抓人,还敢虎口拔牙招惹李家,不说别的,就凭这份胆量,以后都不会是个寻常人。

    他们是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有胆量,就不会甘于平凡;不甘于平凡,就会折腾;会折腾,就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帮着办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位郁小姐年纪还小,他们也听说过,郁家是要给她招上门女婿的,以后是能当家作主的,始于微末的交情,才是最长远的交情。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决定卖郁棠一个好。

    “一仆不伺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曲家老大开口道,“我们既然接了郁小姐的生意,就不会改弦易辙。补偿就不必了,郁小姐说怎么办就是了!”

    郁棠没想到曲家兄弟比上一世更好说话。

    难道是因为他们现在还没有从前的名声,生意不多的缘故?

    她没有多想,也没有大方装有钱,曲膝向曲家兄弟道了谢,道:“两位的大恩,只能容我以后再报了。”

    曲家兄弟转了个身,避开了郁棠的礼。

    曲家老二看着眼前一个还在深闺的姑娘家,一个还只是总角的童子,心中鬼使神差地瞬间一软,提醒郁棠道:“郁小姐还是要小心,李和现在未必会愿意为了些许小利得罪李端。”

    没有足够的利益,李家怎么舍得放弃已经快成气候,马上就可以收割利益的李端。

    郁棠再次谢过了曲家兄弟,委婉地道:“我会让我们家大人出面的。”

    郁家根本没有李家势大,就算是大人出面又如何?

    做为两兄弟中动脑子的那个,曲家老二觉得郁棠还是太天真了些。不过,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受点挫,这位郁家小姐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的路有多艰难。让她去碰碰壁也好。

    曲家兄弟不再说什么,按照郁棠的吩咐,把两个流民带走了,并且先得藏上两天再交给李和。

    卫小川不解,但他很信任郁棠。

    如果不是郁棠,他根本发现不了他二哥的死有蹊跷,也不可能抓到凶手。

    所以他等到曲家兄弟走后才问郁棠:“姐姐,我们真的要请郁伯父出面吗?”

    他是个童生,而且在县学里读书,读书人家之间的门槛他比谁都清楚。

    秀才见到举人就得让座,不管你是多大年纪,是什么辈分。

    同样的,举人见到进士就得低头。

    郁文只是个秀才。

    李家除了举人还有进士。

    郁棠笑了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模样,说不出来的温婉好看,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与温婉毫不搭边:“当然,事情发展到这样,已经不是我们一家两家的事了。官官相护,官府肯定也是敷衍搪塞的。我们当然得找能为我们当家作主的人来打这官司。”

    卫小川更糊涂了。

    他摸了摸脑袋。

    郁棠的笑更温柔了:“我们临安城能有今天的太平清静,可不是靠三年一任的知府大人,而是靠小梅巷的裴家。”

    “对哦!”卫小川雀跃,差点跳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汤知府偏袒李家,我们就应该请裴家帮着做中人才是。裴家是积善之家,行事最是公允不过了。知府不管,裴家肯定会管的。他们不会坐视李家这样滥杀无辜的。”

    郁棠点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曲家兄弟把那两个流民藏两天了吧?等我们家中的长辈说好了,再把证据拿出来。免得到时候这两个流民被李端杀人灭口。”

    卫小川连连点头,随后却像过了水的青菜,一下子蔫了。

    郁棠当他是想起了卫小山,不由在暗中叹气。

    无论如何,卫小山是受了她的牵连才死的。

    她又何尝心里好受!

    郁棠轻轻地摸了摸卫小川的头,温声道:“你今天不是休沐吗?到我家里去喝杯茶吧!我们两家现在是亲戚了,你还可以去找我阿兄玩,他是个很好的人,你表姐嫁过来了我阿兄肯定会对她好的。”

    卫小川却摇了摇头,声音低落地道:“我不想去玩,我要回去温书。”

    郁棠不好拦他,道:“那也去我家坐坐,我这就让阿苕去给你雇顶轿子,送你回去。”

    卫小川轻轻地“嗯”了一声,和郁棠一起去拜见了郁文和陈氏,只说卫小川是路过,她请他回来坐坐。

    陈氏原本就喜欢白白净净的卫小川,何况现在两家要做亲家,看卫小川就更喜欢,忙叫陈婆子去买些点心瓜果让卫小川带回卫家去:“给你姆妈和你阿嫂、表姐尝尝。”还嘱咐他,“若是有要洗的衣服,就让人带个信,我让陈婆子去帮你洗,休沐的时候天气不好,就到家里来住。有什么功课不懂的,就来问你郁伯父。”说完,又觉得孩子太小,人还腼腆,她说的再多,这孩子也只会当成客气话,索性道,“哎呀,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会让你阿远哥送你回去,给你姆妈带个话。”

    卫小川忙起身恭敬地谢了。

    陈氏就让阿苕去把在长兴街忙的郁远叫了回来,等雇的轿子过来了,让他亲自送了卫小川回卫家。

    郁棠则把父亲拉到了书房,把和卫小川调查李家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郁文。

    郁文吓得脸都白了,在郁棠述说时几次想打断郁棠的话,怕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伤了女儿的话来又都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郁棠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他顿时暴跳如雷,道:“你还把你父兄放在眼里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谁也不告诉,带着小川这个还没有舞勺的孩子做出这样凶险的事来。看来我平时还是太惯着你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在写完五万个大字之前,哪里也不准去。”

    郁棠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乖乖听训。

    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李家挣扎了七、八年,受过的苦吃过的亏比寻常人家不知道多多少,她这一世行事作派都是前世靠着血泪,甚至是性命换回来的。如果会伤到家人,她是不敢做的。

    父亲听到这样的事,肯定会担心。

    她低头认错:“阿爹,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在家里写大字的。”

第六十章 求助

    郁文见郁棠认错态度良好,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但女儿的大胆还是让他想想都觉得胆颤心惊。

    他忍不住又斥责了女儿几句,这才问起那两个流民的下落。

    郁棠说在曲家兄弟那里。

    郁文趁着夜色去了趟曲家兄弟家里,知道女儿所言不假,次日才去了裴家。

    裴宴以为郁文是来道谢的,并不想见,但郁文说是有要紧的事想请他做个中间人,他猜郁文多半是为和李家的矛盾而来,想着当初郁棠在昭明寺和李竣搭讪的模样,他就更不愿意插手了,心里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不屑来,呵斥来通禀的胡兴:“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我还在孝期的意识,不是拉着我东奔西跑,就是让这些杂务琐事来烦我。你们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为父亲抄几页佛经,念几天经文?”

    胡兴感觉自己再一次猜错了裴宴的心思。

    他额头顿时冒出汗来,忙道:“是小的不对。我看那郁老爷很急的样子……”

    裴宴瞪了他一眼。

    胡兴立刻道:“我这就让他走。”

    裴宴没有吭声,继续抄他的经文。

    胡兴不敢多停留,转身去回了郁文。

    郁文非常地失望,隐约感觉到是裴宴不怎么想见他,可裴宴为什么又让杨御医给他太太瞧病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去找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得安抚郁文道:“大家都知道三老爷是老太爷的老来子,老太爷活着的时候,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怕摔了,父子俩的感情不知道有多好!老太爷去的时候,三老爷的模样,哎,你是没看见啊,那和天塌了没什么两样。二老爷也是顶孝顺的人,怕老安人伤心,还能强打起精神来安排老太爷的葬礼,三老爷却像丢了魂一样,想到一出是一出,谁要是敢在老太爷的事上驳他一句,他能立刻就七情六欲全上脸,说翻脸就翻脸。为老太爷守孝,那也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马虎的。老安人心痛儿孙,生怕儿孙们的身子骨受不了,悄悄吩咐下来,老爷太太和少爷小姐们茹素可以,但汤要用高汤,鸡蛋瓜果不可少。只有三老爷,是一点油荤都不沾,别说老安人了,就是二老爷也劝不住。你这个时候去找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见的。

    “再说了,你若只是为了道谢,照我说,大可不必。三老爷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他受了老太爷的嘱托做了裴家的宗主,就要造福乡邻,能做的事他都不会推卸的,就是性子有点冷,一开始的时候你们可能会有些不习惯。”

    裴老太爷是个热心肠的人。

    早上出门遛弯,遇到卖菜的都能问上几句这几天的收成如何,待人特别地和善,临安城的百姓都很尊重他。

    郁文觉得裴宴既然是这样的性格,这件事还真不能瞒着不说。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言辞,把李家指使人杀了卫小山的事告诉了佟大掌柜,最后还道:“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见三老爷。这件事,还请老兄帮帮忙,看能不能让府中的管事通融通融,让我见见三老爷。”

    佟大掌柜闻言也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这门亲事还是他保的媒。

    他脸色发白,忙道:“你说李家指使人杀了卫小山可有证据?你们家是怎么发现的?卫家知道这件事吗?你刚才也说了,事关重大,别到时候是场误会。”

    郁文不想把郁棠扯进来,只说是自己发现的,把郁棠做的那些事也说成了是自己做的。

    佟大掌柜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却坏了卫小山的性命。

    佟大掌柜又内疚又羞惭。

    郁文以为佟大掌柜是在担心让裴宴做了冤大头,道:“裴家待我有恩,我怎么能坏了裴三老爷的名声。这件事不仅有证据,连人都逮住了,只是不敢交给官衙,怕把小女的婚事攀扯出来,这才想请裴家三老爷做个中间人,主持公道的。”

    佟大掌柜能帮郁、卫两家保媒,和卫家的关系也很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老泪纵横,道:“我这就进府去求三老爷,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在那里长跪不起!”

    他是裴家的老人了,裴宴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他这么做,肯定是能让裴宴帮忙的,可他这样,算得上是逼着裴宴帮郁家出头,势必会影响他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还会影响整个佟家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卫家。

    郁文散漫惯了,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窍门,只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向佟大掌柜谢了又谢。

    佟大掌柜心乱如麻,没有心情和郁文客气,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声“你等我消息好了”,转身就去了裴府。

    裴宴对佟大掌柜还是颇为看重的,听说他求见,立刻就让人领到了他的书房。

    等佟大掌柜说明了来意,裴宴的神色就有些冷。

    佟大掌柜只当裴宴是不满他插手这件事,忙向裴宴求情:“这门亲事是我保的媒,我这心里太难受了,若是三老爷有空,还请过问一声。我在这里先谢谢您了!”说完,就要跪下去给裴宴行大礼。

    裴宴颇为意外,他没有想到郁棠的婚事居然把佟大掌柜也扯了进去。

    他一把扶起佟大掌柜,奇道:“这件事郁小姐知道吗?”

    佟大掌柜还真不知道郁棠是否知道,他犹豫道:“应该……知道吧?出了这么大的事,郁家的意思,是要为卫家出这个头,郁小姐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也可能不知道。郁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相亲的人被曾经求过亲的人家害了,任谁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何况郁小姐年纪还轻,还要嫁人,心里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裴宴摸了摸下巴,道:“卫家的那个小子是什么时候和郁家小姐相看的?”

    佟大掌柜道:“夏天的时候,老太爷出殡没多久。具体的日子,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裴宴想了想,那岂不是在他救郁小姐之前。

    看当时的情景,郁小姐和李家那个二儿子李竣彼此还客客气气,不像要翻脸的样子啊。

    他道:“那你去问清楚了,郁家小姐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再说。”

    佟大掌柜愣住。

    这件事不是应该弄清楚李家是否真如郁家所说的那样指使人杀了跟郁小姐相亲之人吗?怎么三老爷最关心的却是郁小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三老爷是怎么想的?

    这不是关注错了重点吗?

    佟大掌柜有点懵。但他做了一辈子当铺的掌柜,除了要火眼金睛看清楚来当的货,还要学会察言观色,看清楚来当货的人。

    他可以说一辈子都在小心细致地观察。

    三老爷这反应不对啊!

    他脑子里转得飞快,面上却恭敬地道:“这件事是我没做好,我这就去问问郁家小姐是否知道这件事。”

    裴宴点头。

    佟大掌柜赶去了郁家。

    裴宴继续抄着他的佛经,心思却很难像往常那样很快地就能静气凝神,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郁棠当初在昭明寺风姿绰约地朝李竣走去时的样子。

    他可不觉得郁小姐是个温柔如水、娴静贞雅的女子。否则她就不可能跑去当铺里碰瓷,扯着裴家的大旗唬人。

    郁小姐在昭明寺的时候十之八、九是相中了李竣,从而诱惑了李竣。

    而李竣呢,正年轻着,估计没什么脑子,被郁家小姐弄得神魂颠倒的,不仅上了郁小姐的当,还把名声前程都压在了郁小姐的身上,哭着喊着要入赘到郁家去。

    从这点上来看,郁小姐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悟道松下那么多青年才俊,她没有看中最优秀的沈方,却一眼就瞧中了没什么主意的李竣,就这份眼力,女子中间只怕是独一份。

    裴宴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在县学时见到郁棠的情景。

    李端看郁小姐的目光灼灼如火,连掩饰都有点掩饰不住了。

    郁小姐应该也是知道的,还有点回避李端的态度。

    只是不知道郁小姐的目的仅仅是要钓个上门女婿回家呢?还是想要嫁入李家?

    李端是长子,李家为他娶妻,应该更重视门第,郁小姐肯定没戏。但说实话,李端比那李竣有能力多了,难保郁小姐看见李端之后又会嫌弃李竣没用。

    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闹不好卫家小子的死就是那郁家小姐的阴谋。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些好玩了。

    裴宴突然间心情纷杂,连佛经都不想抄了。

    他叫了裴满来问:“李端定亲了没有?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家对裴家的意义别人不知道,裴满这个大总管却是清楚的。

    他不能说是对李家了如指掌,但一般的事情都是知道的。

    裴满立刻道:“定了亲。定的是杭州顾家二房嫡长女,顾昶大人的胞妹。”

    顾昶他认识。

    早他一届考中庶吉士,如今在礼部任都给事中,是顾家目前前程最被看好的子弟。

    这就对了!

    郁小姐不管是打怎样的主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如愿的。

    这边佟大掌柜问起郁棠知不知道李家指使人害了卫小山的事,郁文倒是想一口回绝,佟大掌柜却肃然地道:“这件事你得告诉我实话。我去见三老爷,三老爷什么都没问,就问郁小姐是否知道这一件事,可见这件事很重要。你可别有事瞒着,到时候和李家对上了,说的和三老爷知道的不一样,害得三老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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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