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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野舞     晚明浮生txt下载     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皂莺

    连打带踹,李怀仙和李光颜才把李自成这头倔驴拽回军营。

    李师道向王正贤报告了延安军屠杀流民的事情,却只是得到了他的一声冷哼:“老夫尚且是朝廷刀下狗,况乎流氓?把悲天悯人的胸怀收起来,不然掉脑袋就是你我。”

    道台还透露了一个消息,那些屠杀流氓的士兵,是榆林守备贺人龙部下的先导观察部队,隶属延绥镇,是朝廷直辖的营兵,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也轮不到他干涉作为。

    明末这个乱世,众生都身处其中,概莫能外。

    神州变成了一台血肉磨盘,每一个人都在磨盘上,每一个人也都是推磨人。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王道台幽幽一语,颇有些自嘲的意思。

    下午雨小些的时候,六军开始在富县四面扎营。

    道台和监军还住在县城里,不过富县很小,挤完王正贤的五百亲兵和高起潜的一千护军后,就满满当当了,其他军士还是得在城外安营扎寨,晚上王道台又带着亲兵来巡军。

    中卫军大营,指挥使杨天华率军冒雪苦干,只剩辕门还没筑好,王道台巡视到此,当场大怒,把杨天华等大将叫到马前叱责,杨天华作揖道:“士卒行军太累,歇一歇就开门。”

    王道台大骂道:“你这厮爱惜士卒,就敢违抗我的命令吗!”

    当场喝令亲兵将杨天华拿下杖打,一顿军棍打得杨天华半死不活,随后又亲自跑到大营外面监视士兵筑造辕门,中卫军恐惧不已,那是玩命的干啊,没一会儿便造好了营门拒马。

    王正贤在马上指着杨天华骂道:“等老夫剿灭刘国能,立刻斩杀此贼!”

    一席话吓得在场大小军头魂不守舍,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则是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李师道也第一次见识了王道台的另一面,以前只觉得这老东西喜怒无常,脾气暴躁,雁过拔毛有一手,会拉关系,长袖善舞,属于典型的政客,但现在看来,到底是军部文官,残忍暴虐的一面还是有的,听说他在辽东的时候也动辄鞭打折辱大将,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鉴于杨天华的先例在前,李师道等大将一直把王道台送到城门才返回。

    王正贤的标军亲卫都在这里等着,可能是等的时间长了,都有了几分懈怠,或倚或靠,喧哗嬉笑,被王道台瞧见,直接就是一顿马鞭乱抽,嘴里还骂骂咧咧,威胁要斩杀亲兵。

    前一刻还在语重心沉的跟李师道等大将教习军事,这时候又跟个魔头一样,道台在两种人格之间切换自如,令人叹为观止,李师道在心里记下,一定不能在他面前吊儿郎当。

    腊月二十一,榆林军守备贺人龙奉延绥巡抚岳和声之命,率六千甲兵抵达富县,王道台连夜召集部下大将,警诫李师道他们要远离延绥边军,万万不能与贺人龙他们发生冲突。

    到底是中央野战军主力,延绥军光是那整齐画一的森严阵形,就把甘肃道六部卫军甩出了几条街,六千人在原野上展开,竟然听不到丝毫喧哗嬉笑声,真的是令人望而生畏。

    李师道牢牢记住了王道台的警告,严词命令部下不得随意外出。

    当天晚上,王道台部下标军斥候来报,已经发现了刘汝魁、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马世耀、辛思忠等寇的行踪,光看到的旗帜、车马、队列,大概就不下两万,可能还更多。

    王道台不敢怠慢,各军枕戈待旦。

    虽然大寇刘国能还没露面,但事已至此,也等不得了。

    李师道心神不宁,根本不敢睡觉,带着李怀仙和李自成在军营外面溜达,期间遇到了一个来武威军大营喂马休整的斥候,李师道跟他聊了聊,询问了刘汝魁等人的情况,李自成对如何侦查敌兵人数的事情很感兴趣,认为这是一门专业技术,不过斥候没有细说,只大概说了主要靠旗高、马密、车数、火把、行长、兵宽等信息预估,然后再跟己方其他斥候多方位侦查到的情况进行多方印证,如果各方数值相差不是很大,那么情况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了。

    说到底还是靠估,李师道大略明白了。

    看来斥候这活儿也不好干啊,至少得有丰富的地理数学知识。

    误判敌兵人数,可是很致命的!

    可能是预感到大战将至,午夜时分,王道台率亲兵队再次出城,视察了各军战前准备的大小情况,还悄悄发了米面酒肉,要各军指挥使拿下去,务必让儿郎们明天三餐饱食。

    另外还额外多了些羊肉,都是王道台跟富县大户买来的,这就是跟着他的好处了,不但能吃饱饭,还有肉吃,命令下来,各军欢声载道,对王道台的怨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王道台也没回县城,决定留在军中跟士兵们同吃同住,还点名要李师道护卫,全军饱食后,他又派人传讯各营,每兵赏米五斤,以激励士气,并许诺战后上表朝廷为大活儿讨饷。

    把一帮子苦哈哈唬得热泪盈眶,李怀仙吐槽,这老东西肯定是得了瘟疫,把脑袋烧胡了,李自成等人哈哈大笑,言语间没半点对上官的尊敬,李师道呵斥了两声,众人才打住。

    李指挥使,大伙儿还是服气的,不仅仅是因为胆子大,杀人不眨眼,而是处事公正,不贪财,关心士卒,行军都是自己走前面探路,一路下来,士兵们心理上都产生了依赖感。

    后半夜的时候,视察完毕的王道台来到李师道的军帐休息,看到武威军将士戒备森严,表扬了李师道两句,看到李自成瞪着一双虎眼,便询问李师道:“这匹夫何人?是你部将?”

    “部下百户李自成,村野粗鄙之人,不知尊卑礼数,道台勿要理会他!”

    李师道一边使眼色,让李怀仙看着李自成,一边引着王道台往自己军帐去。

    后半夜王正贤就在李师道军帐睡下了,李师道持刀亲自站岗,大约鸡叫时分,王道台早早醒了,起身穿衣来到外面,见李师道兀自精神抖擞,不禁赞许道:“贼响马果非常人!”

    因为昨晚住在武威军大营,所以早会也就在李师道的大营举行了。

    斥候来报,流贼刘汝魁部前锋大队离此还有三十里,大约有四千来人,拖家带口的流民占大多数,后面跟着的是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辛思忠、马世耀等部,一眼望不到头。

    根据行军方向来看,刘汝魁等部似乎打算北上跟王和尚会师。

    流贼的骡骑斥候也变多了,在军营外面骚扰窥探。

    那边贺人龙也派军官来跟王正贤通报了本部侦查到的情况,王正贤此时很镇定,毕竟在辽东混过,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他没有回县城,而且把监军和核心将领召集过来议兵。

    “刘皂莺自恃武勇,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贺人龙跟前过路,真不怕死啊……”

    王道台在大营里来回踱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敢问道台,刘汝魁等部到底有多少人马?”

    事到临头,甘肃监军张志庭反倒不如王道台一个文官镇定,李师道站在他身后,从张监军诸多不自觉的小动作可以看出,这位来自紫禁诚的皇帝亲信,此时心里还是很不安的。

    “大概与我军差不多罢。”

    王正贤看了张志庭一眼,干脆地说道:“刘汝魁一路裹挟流民,万把人肯定是有的,袁宗第引贼从渭北来,一路上也纳了不少流民逃兵,大概有个两万来人,至于田见秀等……”

    王正贤沉吟少许,道:“洪承畴一路穷追不舍,应当已无一战之力。”

    “看样子,刘皂莺等部还是很清楚局势的,并不想跟我们纠缠,他们的打算估计还是想去跟王自用、王嘉胤、王佐挂、张孟存等大寇会师,当然,刘汝魁也有可能想击溃我们。”

    “刘皂莺这般装大,瞧不起咱河西汉子啊!”

    “明日战,让他看看咱的手段!”

    “击破刘汝魁,男人杀光,美貌女人都抢光他娘的!”

    众将七嘴八舌骂了一通,听得王正贤皱眉,不过丘八嘛,能指望甚么?士气可嘉便足以令人欣慰了,李师道悄悄瞄了一眼,屋里很多将领的面孔都很陌生,大多数都不认识。

    “好了!”

    王正贤一拍大腿,猛然道:“今日且报营,鼓舞军卒,整理兵事!”

第30章 吃肉

    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两天,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马世耀、辛思忠等部相继过境,队伍里混着逃兵,穿着鸳鸯袄,不过还是以老百姓为主,无论军民土匪,都是拖家带口。

    乱哄哄的队伍乱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兵农各在腰。

    逃兵挎刀,流民扛锄,妇人带儿,多是背上背一个,手里拉一个,大的拉在手里,小的背在背上,耶娘妻子走相死,尘埃不见陕西天,牵衣顿足跪道哭,号声直上干云霄。

    数万老百姓在冰天雪地里逃命,哭声直是震动原野,一头头骡马牛驴无力抵御凛冽的寒风大雪,渐次倒毙在路上,一个个逃兵流民也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在前面人身上,往往是两个人一起倒在雪地里,再也起不来,流贼经过的路上,人马尸体横陈于道,相望于途不绝。

    官兵小队尾随在队伍后面,时不时冲杀一波。

    那些官兵也没打旗号,都是快兵编制,也不知道是谁的部下。

    腊月二十五,被陕西巡抚乔应甲、陕西总兵钱中远、陕西参政洪承畴、西安兵备道刘遇春、陕西都司指挥使马科等部兵马一路驱赶的大寇刘国能,终于带着部众进入富县境内。

    刘汝魁和田见秀他们也没走,都带着主力在富县以北的赵家集掩护等待刘国能,部众都聚集在了一片丘陵里,李师道也接到了命令,王道台命他率军封锁刘国能右路,争取劝说流贼返回故乡,还教了李师道很多话术,比如官军承担盘缠让流贼回家,回乡三年免征税役。

    这是老政策了,每次大败流贼,官员都会出面训话,劝说大家不要再做贼,安心回家种地,朝廷承担前三年的土地开支,大伙儿签一份保证书,然后就可以拿着路费回家了。

    一开始大家还信,结果回到户籍还是那逼德行。

    再者,天启时代魏忠贤尚且还拿得出来钱,让各地官员给俘虏的流贼发放安家费,但是现在却不行了,谁都想跟老百姓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但是钱呢?地呢?说好的免征呢?

    王正贤等官员也派了不少人站在官道边上当安抚官,劝说老百姓不要跑,但是根本没人听这些安抚官讲话,有的逃兵还愿意驻足听上头讲一讲,但旋即又被同行者拉走了。

    李师道带着士兵一路走,才探得刘国能的右军大队就在五里外的一处空地上,看样子五六千人还是有的,人数比李师道要多一些,不过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一决胜负就好了。

    腊月二十六下午,在长达四天的安抚无效后,监军高起潜断然下令镇压。

    天还没黑,空旷的原野上就腾起大股烟尘,马蹄声阵阵,杂着一些呼喊惨叫,李师道爬上高处瞭望,却见隆冬的雪野上,大队边军武士整齐开出军营,开始集结准备野战。

    马兵骡骑驴车蜂拥而出,驱赶剿杀掉队的流贼。

    已经穿过官军封锁线的刘汝魁、田见秀、辛思忠、刘芳亮等人也率部来策应刘国能,逃兵、官军、土匪、流民在原野上打起架来,其中不乏扛着锄头木棍的妇女,而且还很多。

    “咚咚咚……”

    六军鼓声响起,各处营门齐齐洞开,士卒们一阵嘈杂,军官们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去,拿着鞭子寻找自己的部队,用脚踹,用鞭子抽,用刀背打,让这些畜牲们赶紧列阵出营。

    “临境近敌,务在厉气,传本宪军法!”

    作为一个军部文官,王道台在这方面还是合格的。

    前天晚上大军就发了赏赐,昨天全军也是一日三餐饱食,将士士气大振。

    今日出战之前,王道台又做了一番动员,当众宣布了禁斩之令,顿时全军肃然,再看不到之前那种拖沓疲惫懈怠慵懒,此时从技术层面来说,甘肃卫军已经是一支可战之军了。

    王正贤率五百亲兵赶赴一线督战,这五百人,披甲率很高,战法娴熟,士气高昂,都长得牛高马大的,是一股决胜力量,刘国能站在山坡上,远远观望着王道台的大纛。

    良久,道:“杀狗!”

    刘国能右路,李师道还在寻找上官口中的流寇。

    此时大战已经开始,中央战场爆发的喊杀声遥遥可闻,野狗狐鼠成群流窜。

    田里远远来了一队人马,流贼不像流贼,官军不似官军,说他们像流贼罢,可排头的几个军爷却都背着火铳,一身鸳鸯袄很是显眼,可要说他们像官军吧,屁股后面还跟着一群乌泱泱的人群,扶老携幼,推车赶马,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流贼,这倒把刘国能给看迷惑了。

    “大爷,你们这队没流贼吧?”

    李怀仙牵着一匹老驴,手里提着短矛,正在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打探消息。

    “没有!”

    老头儿坚决摇头,说罢便逃之夭夭。

    “找了半天,流寇在哪呢?”

    李怀仙有些泄气,早知道还不如跟延军去野战了。

    李师道瞪了他一眼,幽幽道:“就咱这德行,万军野战起来,不等看到流贼长什么样子,自己就得先乱了阵脚,你以为姓王的做甚让咱来截杀右路?就是知道咱打不了野战……”

    “那可不一定……”

    李自成挎着一柄刀,漫不经心的走着。

    “他们在吃甚?好香啊!”

    走了一会儿,鼻子灵的李怀仙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

    闻着味儿找去,登上一处山坡看,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映入眼帘。

    他们围成一团坐着,隔得太远李师道也看不太清楚,依稀看到一个妇女在生火,火堆上挂着一口铁锅,铁锅里装满了雪,再把肉啊菜的这些都倒在里面,然后那个生火的女人又拿出一个黑色的口袋,往锅里加了些什么东西,顿时就香气四溢,李怀仙忍不住咽着口水。

    “大哥,你说他们吃的是甚?”

    李怀仙舔着嘴巴,不住的张望。

    “不知道。”

    隔着几十步,李师道哪里看得清楚,寻思道:“要不去看看?”

    “大哥说的是!”

    李怀仙笑嘻嘻的,拨者驴子辔头,带着李自成先跑了过去。

    ……

    ……

    “要不要黄豆酱?”女人问。

    “嘶!”

    刘国能吃得满头冒汗,一个劲地摇头:“不要了不要了,先吃肉!”

    一边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挑挑拣拣地翻找着,新鲜的狗肉,剥皮洗净切成块,用盐和大料腌上一腌,放在开水里一滚,再放葱段香菜一激,那味道,简直不提了!

    “去,叫刘汝魁也过来吃!”

    刘国能满脸红光,指着北面刘汝魁驻扎的地方说道。

    女人道:“隔着十里地呢,魁子也来不及吃啊。”

    “好姐姐,你们在吃甚么?好香啊!”

    李怀仙牵着驴子,跟李自成先走了过来,老远就招手问道。

    见是两个军汉,一群也不慌张,兀自以为是逃兵,这已经不稀罕了,女人看了李怀仙一眼,用手里的木棍敲了敲铁锅,对李怀仙和李自成道:“来,叫声姐姐,给你肉吃!”

    李怀仙搓着手,贼兮兮道:“那就谢谢女菩萨了,我还有几个兄弟嘞!”

    刘国能无所谓摆手:“一起叫过来呗!”

    “那多不好意思……”

    李怀仙作了个揖,正待下手吃肉,却被李自成拉住,耳语道:“萍水相逢,怎敢乱吃!”

    “好吧,那我只闻一下,我不吃!”

    李怀仙把手往身后一背,坚定地说道。

    刘国能一愣,用木棍穿起一团肉先吃下去,然挑起一块给李怀仙递过去。

    想起李师道马上就来了,李怀仙当即后退一步,道:“我不能吃!”

    “为什么?”

    “万一是瘟肉,会毒死人!”

    “哈哈哈,行!那就你闻罢!”刘国能笑了一下。

    说罢突然又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逃兵?也打算北上去投王和尚?”

    “甘肃官兵,这回是来陕西剿匪的。”

    李怀仙坐在地上,一边烤火一边指着西边说道:“听,打得正热闹嘞!”

    刘国能一笑,道:“那你们怎地这么闲逛遛马?”

    “道台让咱来找刘国能的右军,找了大半天,还没找到嘞。”李怀仙连呼晦气。

    李家三郎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自我安慰地说了一声:“喂,我只吃一点点哈!”

    然后两三口就把木棍上的肉块送进了五脏庙,他的眼睛里顿时发出光来,一边嘶啦嘶啦地吧唧着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戳戳戳,一边让李自成赶紧的,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真好吃!这肉炖的,劲道!”

    李怀仙连呼痛快,吃得满头大汗。

    刘国能和那个女人都有意无意地把锅里的肉往他面前堆,好让他更容易戳到肉块,其他一群汉子坐在旁边,时不时插嘴问李怀仙一两句,李怀仙也顾不上搭腔,李自成不说话。

    “这是什么啊?真好吃!”李三郎问道。

    “狗肉啊!”

    刘国能有些奇怪,瞟了一眼李怀仙,问道:“狗肉都没吃过?”

    “狗……肉?”

    李怀仙手里拿着木棍,一下子呆住了!

    “三弟,别吃了,还是回去吧!”

    看着旁边坐在地上的那些健妇壮汉,李自成总觉得心神不宁。

    好在李师道终于来了,带着十来个士卒,老远招手道:“你那里什么情况?”

    听到李师道的声音,李怀仙连忙起身,回头应道:“流民,不是贼,大哥放心!”

    刘国能笑,拍手道:“我就是贼啊,刘国能啊,你没听说过?”

    ……

    ……

    嘴里的一块狗肉还没下肚,李怀仙便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驴草的,刘国能在这!大哥救我!”只见他一边哭喊一边往嘴里塞着肉块,李自成跟在后面,边跑边回头,看着兀自吃肉的刘国能,这群人应该不坏,不然早就杀人了,李自成想。

    “大哥!那厮就是寇首刘国能啊!”

    狼狈逃回李师道身边,李怀仙指着不远处的刘国能一行哭喊道。

    听说刘国能吃人,自己他娘的就差点被吃了!

    李师道打量着刘国能,身材很高大,慈眉善目的却像个相公,哪里是闯塌天啊?又看了李自成一眼,闯王兀自也观察着刘国能,丝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跟刘国能结下了命中之缘。

    这对好兄弟的故事,可谓很复杂。

    流寇刘国能战败降明后,从此一心为国效力,后来身陷重围被李自成生擒,以王臣自居的刘国能感念朱由检的信任之恩,誓死不降,即便李自成百般劝降,仍是要决意殉国。

    李自成无奈,最后送他上了路。

第31章 带长剑兮挟秦弓

    要说刘国能一生,也算轰轰烈烈。

    对得起朱由检,对得起熊文灿,对得起左良玉,也对得起李自成。

    他的一生,没有辜负任何人的信任。

    但对于李师道来说,二者终究不是一路人。

    不过虽然如此,李师道仍对这位闯塌天致以尊重,

    无关史册风月人心,唯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谓此心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

    “刘闯王,某乃河西李师道!”

    李师道坐在马上,隔着一百步对刘国能抱拳。

    刘国能深深看了李师道一眼,还不知道对方因何传情。

    “李师道……”

    刘闯王默念李师道的名字,目送李师道一行消失在视线里。

    ……

    县城东面原野之上,一个多时辰的试探性交火结束后,双方主力已经集结完毕,没找到刘国能的李师道返回复命,被负责指挥这场野战的高起潜配置在一线,随时准备带兵出击。

    中军右翼,是指挥使王国率领的三千朔方军,有十面大旗,上绣人熊,后面是指挥使段玉成的河西军,这两军虽然挺能打,但是都不满员,总共六千六百人,为了厚实两翼,战前高起潜从宁夏镇边军里挑选了一千名彪悍勇猛之士,许诺战后重重有赏,并补发欠饷,这才把两军各补充到四千人。

    中军左侧是武威军指挥使李师道、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北凉军指挥使冷士贞,有十面绣着虎狼的旌旗,同样补充了大量善战边兵,约三千人,指挥官是宁夏副总兵尤世禄。

    贺人龙的六千延安军则被高起潜调到了北面,阻止刘汝魁等贼率部来救。

    王道台带着自己的五百标军和四千镇虏军作为中护军,防止本部卫军畏战溃逃,督战队武士都提着钢刀,他们已经接到了王道台的命令,谁敢后退一步,立马教他人头落地!

    大宦官高起潜在一千护军的保卫下,亲自坐镇中军总揽全局指挥。

    先头部队近四万人,全都在这里了。

    各军大营里加起来只剩下了三千多老弱瘟鬼民夫,可以说是破釜沉舟了。

    野战若败,这大营不要也罢,大伙儿各自逃命去也,高监军、王道台、尤总兵、贺守备等文官武将各自回北京跟皇帝述职,然后去诏狱休假,该砍头的砍头,该坐牢的坐牢。

    野战若胜,这大营也可以不要了,届时全军将北上杀向王和尚。

    ……

    李怀仙、李自成、李怀宝、李怀玉、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李光颜、李过等米脂十三反贼一左一右,在李师道两边排开,李师道今天披了一身鱼鳞甲,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这副宝贵的甲胄是王道台良心发作临时找来的,当时把李师道这些大将都感动得眼泪汪汪。

    众人还是第一回看到李师道这副打扮,威武威武,失敬失敬。

    高起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两名副将,七名哨官,四名押军使,若干鼓手、角手、旗牌官及一些散骑环绕在他左右,铁甲大盾在前面组成拒马,步槊火铳架在后面严阵以待,亲军锦衣卫校尉韩大梁带着中护军最精锐的三百武士肃立候命,随时准备接敌,保卫监军使。

    此时不但王道台一身大红櫜鞬,大宦官高起潜亦是左带刀右把西洋镜。

    不错,很有精神!

    战场上烟尘细雪缭绕,人马牛驴嘶鸣。

    因敌军阵形尚且还有些距离,高起潜点旗下令,士卒可以原地吃些食水稍事休息,毕竟披甲执枪挺累的,一会厮杀还要消耗体力,反观对面的刘国能等部,却一直在行军忙碌。

    战前得不到充分休息,厮杀时体力就要吃亏。

    那些个刁民,穷得掉渣,不知道怎么就被刘国能这些贼子给鼓动了起来,要来干反了大明这杀头的买卖,在老家村里给老爷种地放牛不好吗?努力种地也不是不能翻身啊!

    暮色将至时,田见秀部数千人抵达了离官军大阵五百步的地方,随后马世耀、袁宗第、刘芳亮等部相继抵达,贺人龙的六千兵不能完全封锁,不过好在缠住了刘汝魁和辛思忠。

    袁宗第四贼各率数千人抵达后,便开始乱哄哄的跟刘国能回合。

    匪头们大声呵斥整理队形,流贼的士气并不好,顶着暴雪被洪承畴和马科追了一路,大伙儿又累又饿,纷纷鼓噪起来,不过看得出来,袁宗第和刘芳亮这几个贼寇都有些不简单。

    聚集部下说了一番话,鼓噪的流贼们便安静了下来。

    “呜……”

    鼓声尚未敲响,角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李师道一跳,条件反射想要观察四面情况,结果原野上映入眼帘的是遮天蔽日的人群,身后是乱哄哄的友军,前面是紧张的流贼。

    这他娘的要是前军没顶住冲锋,就是十万大军也得败啊!

    隆隆的马蹄声很快响起,宁夏镇游击将军蒋坤带着他的人马从后阵绕了出来,整整五百骡骑如同一条长龙般直插进了正乱哄哄的田见秀大阵,尤世禄带兵有方,宁夏骡骑军的动作也非常快,不到五百步的距离,可谓瞬息即至,骑士们抽出短弓,朝着流贼射杀一轮。

    有些骑士端着火铳,长槊挂在马上,一枪打完便击槊大声呼喝冲杀。

    田见秀刚准备下令部众稍事休息恢复体力,结果骤然遭遇五百宁夏骡骑军冲阵,因此不得不着手反击,只见他们在匪头的指挥下,用木板树枝之类的东西干扰骡子视线,然后用斩木锄头镰刀之类的武器打杀骡子,同时拿锄头挖坑绊马,几乎是拿人命在阻挡骡骑的冲锋。

    “咚咚咚……”

    武威军本阵这边,进军鼓声响彻原野。

    “击鼓,进军!”

    高起潜披坚执锐,手执缰绳一马当先,带着随员亲军向前移动,他一走,大阵便也开动,中军、左翼、右翼三万多人齐齐前进,士卒连吼三声杀杀杀,声震四野,好吓人。

    “闻鼓不进者,左右观望者,东奔西窜者,鬼哭狼嚎者,斩!”

    王道台拔出佩剑,大声对督战队下达了观察令。

    李师道受气氛感染,肾上腺素飙升,直觉得心跳加速,浑身充满了力量。环视左右,老部下们也都是一脸亢奋,尤其是李怀仙,神色狰狞,双目发红,尼玛这是上头了吧?

    与会操讲武检阅勤王时不同,真正的大军野战,双方都是很谨慎的。

    步速慢,旗号缓,鼓声小,走几十步就停下来再次整理队形,而且动作要统一,不能我停下来了你还在走,那样阵形就乱了,最后导致士兵相互之间分不清谁的动作才是对的。

    如今八部官军排出了十个小阵,每阵数百人,都有旗号鼓角,整理队形时,中军大阵先吹角,各小方阵则吹角表示收到,等队形整理好,中军大阵再击鼓传令进军,各分阵再回鼓表示收到,然后才大阵再度向前,每一步都是环环相扣,谁要是出了错,等着掉脑袋吧。

    不过流贼显然还没建立起完备的指挥体系,而且他们队里的新人太多了。

    老营虽然悍勇,但大概只占了五分之一,这会儿才走了五十步,队形就歪七扭八了,而且花了很长时间才整顿完毕,这样的对手并不难以击败,唯一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袁宗第、刘芳亮、马世耀、刘国能、辛思忠五贼部下的老营了,加起来估计至少都有个万把人。

    他们一路且战且退,跟洪承畴、马科、刘遇春、乔应甲等人打了一路,对官军的作战经验是非常丰富的,而且因为都是杀人老匪,都知道自己投降也没活路,因此格外不怕死。

    根据跟高迎祥作战失利的洪承畴反馈的消息来看,这些老贼并不好打,绝不能掉以轻心。

第32章 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双方就这样相向而行,速度非常慢,直到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才接近到百步左右,此时中军四十名角手鼓足了腮帮子,吹响第三次号角,连角就是命令,必须立刻停下。

    担任先锋军的五千宁夏营兵威立刻都停下,把旌旗往前斜放在地上,前三排手持步槊的士兵紧握枪杆,接着一排持刀举盾的锐士有序前出,后排则开弓搭箭,发起第一轮齐抛射。

    左翼武威军、中卫军、北凉军此时落后宁夏营兵五十步,听到角声后同样停下,不过动作却没有尤世禄的部队那么高效整齐,由于人山人海,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前面情况,这三部卫军都很紧张,不少士卒乱了方寸,军官拿脚踹,用鞭子抽,用刀背打,骂骂咧咧的。

    右翼河西军、朔方军、王道台的兵备标营、高起潜的监军中护军以及尤世禄的六百镇营亲兵队则不停,而是整理完队形后继续前进,准备从侧面冲击敌阵,同时发起抛射。

    百步弓箭对射没什么杀伤力,主要作用是削弱敌方士气,对其造成心理上的压力,起到动摇其阵脚的动机,田见秀的排头阵被射了一轮,李师道看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因此也不知道流贼是否动摇,想来也不大可能,对于自己这边,这种程度的齐射,几乎就是毛毛雨。

    射完一轮箭,大军继续前行。

    对面的箭也慢慢来了,李师道弯腰低头,听着箭矢掠过耳边的声音,速度很慢,没什么力道,稀稀落落的,李师道披着甲,除非倒霉被射中眼睛,不然一般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七十步,角声再起,又是一波对射。

    流贼的还击比上次快了很多,准头也上去了,李师道猫着腰,竖耳倾听,听到了几声闷哼,不是王道台,他身边有四名壮士扛大盾贴身保护,身上也有甲,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十步,六部中军一齐对射。

    对面箭矢也如约而至,这次威力很大了,前面步槊手即便有大盾保护,但依然稀里哗啦倒下了一地,即便是李师道这片地方,也有不少箭穿透前沿飞过来,李自成身边一名士兵被射中肩膀,顿时跌倒在地,咬着牙低声痛叫,因为没有披甲,箭头进了肉,流了很多血。

    “咚咚咚……”

    高起潜锐利双目扫视战场,断然命令全军急行。

    鼓声立时激烈起来,双方不约而同加快步伐,这是要白刃战了。

    李师道很清楚,右路军其实已经快他们一步跟流贼交手了,因为远处有喊杀声,但那不是他的战场,今日决定李师道生死的,只有双方中军的这一波狭路相逢的肉搏白刃战。

    官军想右翼包抄,流贼想中军突破,谁能赢就看各凭本事了。

    “擂鼓!放炮!升旗!助威!”

    高起潜兴奋一拍手,深陷的双眼充满了神采。

    一阵火药炮响,滚滚黑烟直冲天际,数百健壮军汉同时拼了命的锤鼓,鼓声撼天动地,与此同时,数十面旌旗官牌打出,乃是一片黑底白字的刀形大旗,上书:“总督陕西甘肃宁夏等处军务、甘肃兵备道、宁夏总兵、司礼监镇守都监陕西甘肃宁夏等处军务太监、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陕西经略、亲军锦衣卫镇抚使、总督陕西等处军务兼粮饷”等字样。

    数十面黑底白字刀形大旗在细雪中一字排开,真是令人感到害怕啊。

    “杀!”

    双方步兵大阵终于撞在了一起,一线刀盾手怒目圆瞪,以刀击盾大声喊杀,意图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槊手则用力抖动手里长枪,快速敲击对面流贼手里的枪杆,想要令其脱手。

    而在他们身后,在军官的指挥下,大量士兵已经弃弓收枪,一手持藤甲牛皮小圆盾,一手握砍刀,以一队为单位,同队士兵相互握手大声喊杀壮胆后,便猫着腰向敌阵发起冲锋。

    此时天已傍晚,月出于东山之上。

    富县原野,这场双方酝酿了多日的厮杀,终于如期上演。

    此时宁夏副总兵尤世禄正在后面组织部下骑兵,骑兵参与会战,哪怕是冲锋陷阵,也不是无脑一窝蜂的冲,而是要分批次、有秩序、讲阵型,尽可能发挥每一名骑士的作用。

    王道台的三万甘肃卫军没有马骑兵,只有千来头运输辎重的驽马和驴骡。

    高起潜的护军有一百五十精骑,是皇帝从御马监四卫营禁军专门调拨给他的。

    尤世禄带来的五千宁夏边军有三百多骑卒,都是千斤战马,人马具甲,后来他又从王道台那里要了几百会骑马射箭且勇猛敢战的甘肃卫军,作为辅兵临时加入宁夏边军战斗序列,不过他们的马匹装具就没有那些正规野战军好了,但作为游陷跟着骑狐假虎威也还不错。

    战斗才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前面还在互相碰撞试探,尤世禄就带着拼凑起来的九百骑卒从后面上来了,不过由于高起潜还没有下令骑卒出击,因此便停驻在中军右侧待命。

    李师道望了一眼尤世禄的旌旗,那里应该就是骑兵的出发阵地了。

    目前战场态势尚未明朗,他们还要等等。

    骑兵在野战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一锤定音。

    破袭需要他们,冲阵需要他们,救火需要他们,追逃需要他们,断后需要他们,没有骑兵,以李师道目前的白痴军事水平,他想不出怎么赢,不过话说回来,明代马政真的废。

    就是五万骑兵,恐怕也得全国来凑。

    穿越过来在军中厮混以来,李师道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

    前方的战斗终于逐渐激烈起来,双方一线士卒发现对方都是老手,于是放弃试探开始刺杀,人挤人的排头阵,双方士卒都无法挪身,唯有奋力向前冲杀乞活,非常残酷。

    这种很考验丘八们的心理素质,也不知道田见秀的老营是什么水平。

    双方槊手面对面拼死刺杀,时不时有人倒下,然后后排的人递补上来,双方的跳荡们也在阵前展开了残酷的打秋风,他们装备砍刀小圆盾,猫着腰捉对格斗走砍,血腥无比。

    砍死对手跳荡活下来,那就是打秋风成功。

    总之,战线僵持着,甘肃卫军怕死,很多士兵都在摸鱼。

    只要不后撤,督战队就拿自己没招,不向前支援,同袍也只能干瞪眼,至于打败仗,那是大人们的事,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败了就败了呗,大伙儿四散各自逃命去也就是。

    李师道本来还想冲杀一番,但是发现部下士卒大多在摸鱼后,当场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些边师营兵倒是士气高昂,成功顶住了流贼最凶猛的第一波冲击。

    对于甘肃卫军的表现,王道台和高监军都看在眼里,王正贤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道:“一群畜牲,老夫还请你们吃过饭呢!现在不卖命,想害死老夫吗?把五斤饷米还给本宪!”

    有士兵藏在人群里偷笑,交头接耳道:“谁上谁傻子,反正我不上。”

    嗯……

    虽然摸鱼的卫兵很多,但好在还是有人记着王道台的饱食之恩。

    三万卫军,认真打仗的,还是有那么万把人。

    不过这样僵持对于官军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冷士贞的河西卫军和尤世禄部下千总张盛正从右翼冲击田见秀的后阵,虽然取得了进展,但是刘芳亮和刘国能都派老营来援了。

第33章 击槊

    如果不能尽快击溃由刘芳亮、田见秀、袁宗第、辛思忠、刘国能、马世耀这五个寇首部下老营组成的中军,此战危矣!高起潜脸色阴沉得吓人,不过他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始终打不溃田见秀大阵后,便下令挥旗,同时传令,让前阵退回。

    但两军正在白刃战,脱身谈何容易?

    接到退军休整的命令,武威军也是一阵鼓噪,都呼喊着赶紧上路,也不顾上头命令,带上家伙就往回走,结果好端端的撤退就变成了溃退,军官拿脚踹,拿鞭子抽,拿刀背打。

    李师道骂道:“一群畜牲,老子待你们不薄,何故害我李师道廷杖耶!”

    李怀仙大叫道:“大哥别骂了,先回去罢!”

    好在宁夏副总兵尤世禄是个厚道人,眼见甘肃卫军这么不争气,也没多说什么,一面命令各级军官组织精兵布阵掩护,一面派老军举旗喝止那些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卫兵。

    最后还专门让部下边师给卫兵们留出了一条撤退通道,不过也有拎不清的,还是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运气不好的,被军官当场揪住,摁在地上一阵乱拳毒打,打得鬼哭狼嚎。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多,但其实时间很短。

    一阵哄乱后,前阵八千卫军退了下来,待命休整的中阵轮上。

    打退第一波官军后,田见秀亲自带队,大概千人老营,分成两个小方阵,刘芳亮和袁宗第也各率两三千老匪亲自出马,此时流贼士气高涨了许多,觉得官军也不过如此。

    马世耀不屑道:“嘁,姓王的也不咋样嘛,都是衣冠禽兽,却不如洪承畴一个参政。”

    马闯子自恃武勇,毫不在意这是一场白刃战,也带人跟了上来。

    流贼老营生力军的压上,令高起潜倍感压力,田见秀手持宋风锁钩镰枪,带着比较能打的一千本部老匪,重点攻击宁夏军之前伤亡较大的一总,双方喊杀震天,不断有人倒下。

    晚明的职业军人,在肯卖命的时候,战斗力那是相当不错,只要基层军官还在,就总能站住阵脚,比如沈阳府、大凌河、德胜门、喜峰口、三屯营、昌平卫、河西务、卢龙县。

    崇祯二年秋的卢龙之战,几千明兵硬刚正黄旗,即使建奴调动骑卒冲杀,卢龙明兵也没有溃乱,反而在基层军官的组织下三五成群抱团进行小组战斗,把破阵的鞑子砍死。

    你道这几千明兵的籍贯是哪里?正是唐代卢龙节度使嘞!

    还有卢象升的部众,当年邺城在明代唤大名府,卢象升最后巨鹿之战的主力天雄军,其士卒籍贯就多来自这里,也正因为如此,卢阎王才会给他们魏博的前身军号—天雄军。

    从实际战斗表现来看,这些魏博儿郎也没堕了老祖宗的威风。

    不过这回高起潜指挥的军队没有卢龙魏博儿郎那般神勇,在战斗了这么一会儿后,前阵三个卫军方阵都减员不少,体力消耗也相当大,有点撑不住了,连连打出红旗告急。

    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部下实在不争气,王道台便转头朝高起潜道:“用兵之道自在正奇相合,正兵可奇,奇亦可为正,今事急矣,本宪当亲率奇兵赴之,随堂欲同往乎?”

    “武宗说,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

    “刘国能恃勇,连战不退,此时用兵,得击其惰归之精髓,本使深受皇帝大恩,值此诛杀国贼良机,焉能旁观坐视?!愿与道台共战之!”

    想起朱由检暴怒时的那张脸,高起潜很硬气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大盾,虽然面色苍白心神不做主,但仍旧坚定上前,硬着头皮道::“各位,兵归张副使指挥,不用管咱!”

    两个家伙都怕被皇帝论罪砍脑袋,如今再怕也只有上了。

    “好!随堂是条汉子!”

    王道台哈哈一笑,汉子两个说得高起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兀自翻身上马,仗剑在手,大手一挥,冲部下五百标军喝道:“跟本宪上!”

    好吧,战场厮杀,当然不可能某人振臂一呼,其他人便一窝蜂跟着冲上去,那不是勇猛热血,那是嫌命长,王道台的五百标军,外加高起潜的一千二禁兵中护军,总计一千七。

    在两人的布置下,很快就排好了队形。

    此时二人暂且搁置了私人恩怨,把心思用在了击溃流贼的事情上。

    王道台组织的这个方阵是一个很明显的冲击纵队,士卒不再携带很长的枪槊,而是以连弩、砍刀、盾牌、火铳、狼牙棒为主,队形组织完毕,高起潜正待下令出发,却听王正贤道:“慢!”

    “何故?”高起潜连忙追问,这老东西该不是打退堂鼓了吧!

    王正贤沉吟少许,挥手道:“来人,召贼……武威军指挥使李师道随老夫同往!”

    李师道:“.……”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王道台这五百亲军还是很精锐的,李师道带了三百多名主动申请出战博银子的士兵,在李怀仙和李自成等人的管带下,李师道的三百部众倒也很高效,队形也保持得相对完整。

    唯有高起潜的御马监禁兵中护军纪律较差,跟高起潜一起落在了后面。

    王道台大步走在前面,瘦小的背影不禁令人泪目。

    七八十步的距离,纵队快速冲锋行军时,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

    抵达预定地点后,王道台指挥标军前出,士兵皆荷枪跪坐于地,一部迅速展开为横队,开弓上箭,对正在奋战的刘国能部发起了一轮齐射,还有一部维持纵队,随时准备冲锋。

    刘芳亮和袁宗第都已经发现了王道台的动向,不过他们的人马正在鏖战,暂时无法调整,故只能硬吃这一波攻击了,当然,在他们看来,这几百官兵也不能成为决胜之师。

    “嗖!嗖!”

    李师道连续开弓射击,三箭全射了个寂寞。

    王道台瞪了李师道一眼,张嘴便斥道:“你这贼响马!不会开弓就不要逞强!”

    说罢找来一柄钢刀甩到李师道手里,道:“去,杀几个流贼,老夫亲自为你掠阵!”

    李师道大怒,入你妈妈个毛!

    王道台作为主将,当然有亲兵拼死护卫,他们平日里吃香喝辣的,还经常拿赏赐,出了什么事主将也帮他们兜着,有这超额待遇,战场上自然要拿命来换,不会让老东西出事。

    李师道一个光棍,就十三兄弟,说不定去了就回不来了。

    但眼下已经点名,也由不得李师道讨价还价,李师道也不着急,深吸一口气,然后翻身上骡,李自成、李怀仙、吴少诚等十三骑也翻身上骡,率几十骑随李师道杀入阵中打秋风。

    李师道的臂力很好,又有杀人全家一刀砍头的丰富经验,白刃战也不怯,专找背上有认旗的匪头捉对骑骡走砍,往往能在十招之内成功斩首,在连续砍翻两个匪头后,高起潜也注意到了这个悍勇的小军官,骑在马上的他大吼一声:“吾儿真乃锐士也!善!战后来报咱家,立升镇军参将!”

    “击鼓!进军!”

    王道台哈哈大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不顾斯文的大喊道:“直娘贼,好!”

    正面作战的官军士气大振,眼见各级高官亲临战场带兵冲杀,本来已经有所动摇的他们又重新燃起了信心,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卒们没有盲目冲杀抢功,而是保持基本队形稳步向前推进。

    “河西李师道在此,谁人敢与某一战!”

    李师道左手提缰绳,胯下骡子前蹄高高立起,骡身挂着十几个人头,右手执步槊,槊尖挑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待骡儿停下,又抓起身边一杆长枪电掷而出,骤然将身前一名流贼钉死在地!

第34章 兄弟反目

    高起潜和王正贤率亲军营加入战斗后,官军士气大振。

    第一波骡骑军冲锋结束后,宁夏副总兵尤世禄命令人马休整半个时辰,得知两位上官亲自带兵压阵后,尤世禄便也跟着带骡骑军冲锋,这位总兵可不是吃素的,动作非常麻利。

    田见秀看阵势不对,撒丫子跑路了。

    此时陕西各路起义军还处于各自为战的早期发展阶段,没有统一指挥,田见秀这些大寇愿意带人来救援刘国能是情分,眼下他们因为损失大要跑路,刘国能也没有资格指责。

    在李自成出任陕西七十二营草贼盟主之前,各路农民军非常善于审时度势,事不可为之时决对不会多做留恋,万事以保存实力为上,而不是像李自成那样头铁,想着硬刚陈奇瑜。

    田见秀下令收兵之后,袁宗第、刘芳亮、马世耀、辛思忠等人又勉强打了一会儿,之后也劝刘国能跑路,刘闯王后退的声势突然传来后,流贼顿时兵无战意,也纷纷跟着跑路。

    “那个叫李师道的,你给老子等到!”

    刘芳亮坐在骡子上,跟那面虎狼旗下的高大身影放话。

    之前的跳板荡战斗中,刘闯子亲自跟李师道一对一捉对骑骡走砍,结果却两次被李师道挑落马下,吃了满嘴雪,狼狈无比,刘闯子自感失了颜面,临到跑路了还不忘放话。

    李师道哈哈大笑,拍手道:“叫刘宗敏来还差不多!”

    刘芳亮骂道:“哪个刘宗敏?老子认不得!”

    好吧,李师道这才响起,刘宗敏这会儿还在蓝田县当铁匠嘞。

    富县之战,至此悄然落幕,从接战开始算起,全场耗时不到一个时辰。

    在刘国能等寇首的指挥下,流贼有序撤离战场,潮水一般倒卷北上,官军也不追,一面看着流贼跑路,一面感慨他娘的,随后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伤亡,统计首级,处决俘虏。

    李师道畅快地躺在地上,毫不介意冰冷的雪地。

    经此一战,他只觉心中痛快万分,往日盘旋心底的那种闷气全然不见,经过这次战斗,他也对自己的身手和武力充满了信心,李怀仙等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都是全身虚脱的或躺或坐在地上,只是呼呼喘气,同时龇牙咧嘴地呼痛,不比李师道,余者兄弟人人带伤。

    先前还不觉得,此时战情结束,各人才感觉到痛楚,十四兄弟相互而视,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最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搏命一击,看似不可能,最后却都活下来了。

    好半天,李师道翻身站起来,李怀仙等人也是爬了起来。

    包扎好伤口,人人都是精神振奋,流贼跑了,也该盘点收获了。

    先清点下人数,己方出战三百六十名士卒,阵亡六十四人,计是武威卫正军,余下二百人,也是个个带伤,悲痛是免不了的,生命如此脆弱无常,昨日还好端端活着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怎么能不让人唏嘘感慨?这些战死的士兵,包里都紧紧裹着王道台发的五斤净米,以及其他一些遗物,有士卒趁机偷盗抢夺,被李师道一顿乱棒打得鸟兽散。

    虽然感慨生死无常,不过众人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辛,还有成功夺取军功的喜悦,同时众人看向李师道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如此悍勇,一人就独自砍杀了二十三个流贼!

    这般身手,由不得大伙儿不服。

    将战利品载在马上,众人持刀高歌而去。

    当李师道等人回到中军复命,整个中军枢纽都轰动了。

    总监高起潜、宁夏监军张维德、宁夏副总兵尤世禄、甘肃兵备道王正贤、兵备副使严乐和其他一些文官武将都涌了出来,第一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杀气凛然的李师道。

    他的骡上挂满了流贼首级,血还没有流干,个个面目狰狞,有的筋骨都没剔,血水兀自从颈腔里顺着骡身汩汩往下,李师道提着一柄重斧,骡上挂着一杆步槊和一把阙口直刀。

    浑身甲胄染血,发髻已然被打散,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

    一片喧闹声中,各人纷纷涌了过来,对李师道一行指指点点,惊叹与询问不时响起,这么多首级,这么多缴获,这李师道一个人就砍杀了这么多流贼,真是非常让人吃惊啊!

    高起潜与王正贤并肩走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都是一阵惊喜。

    二人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道台大步迎了上来,拍手高声叫道:“欢迎壮士们得胜归来,欢迎壮士们得胜归来啊,你们真是好样的,没给老夫丢脸,李师道啊李师道,幸亏当初留了你一命啊,哈哈哈!”

    李师道大步走上前去,向王正贤抱拳,大声道:“李师道不辱使命,侥幸活命归来,计斩田见秀部一百六十三具,杀伤大寇刘芳亮,夺回被掳钱粮物质无算,现向道台复命!”

    王道台清瘦的脸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声音都变了:“杀、杀首一百六十三级?你们、你们、你们……嘶……不愧是李家胡儿啊,真乃勇士,真乃勇士啊,了不起……”

    围在旁边的人听到李师道的话,都集体抽了一口冷气,李师道等人跳板荡他们也知道,但总共也不过才出动了三百人,眼下却斩了一百六十多具首级,平均两人斩获一级。

    什么时候甘肃卫军有这么强横的战斗力了?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说李师道等人骡骑前挂的密密麻麻的首级,就是眼前夺回来的这些钱粮物质,便足以证明他们所说的事实了。

    李怀仙更是高声叫道:“此战指挥使出力最大,他一人就砍杀了二十三个流贼!”

    当下又是一片惊呼,围观士卒瞧向李师道的眼神都满是敬畏,王道台也咳嗽了一声,震惊地看向李师道,心下对李师道又爱又恨,如此猛士是每个上官都梦寐以求的,可是这个李师道太过有心机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被自己当众鞭打,也是二话不说,难以掌控啊。

    高起潜也一直看着李师道,但是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正待庆功,忽然却又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王正贤循声举目望去,见是自己派去固原的斥候,不禁喜道:“是老夫哨官,定是杨部堂收服固原边师,都回来报信了!”

    王道台有些兴奋,杨肇基虽然是武进士出身,但言行举止却是标准的文官,跟他们东林党人的关系也还不错,而且自天启统兵以来,东征西讨未尝一败,而今由他统率朝廷三边精兵围剿陕西流寇,有很大希望击溃王佐挂、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孟存等寇的部众。

    可那所谓报喜的哨官快马驰近后,王道台却失望的发现马上之人竟然如丧考妣,待士兵将其扶下马,却听其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道:“固原前日军乱,杀镇将监军二十三人,哄闹劫掠官库,游击将军李英出面宣慰,为乱兵所执,吊死悬门,固原总兵苏宗本夜遁延安!”

    “三万乱军击鼓列阵,包围杨部堂驻屯驿站举火讨饷!”

    “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启动谋诛首恶平乱,事败为将士乱棍击死,烹尸于鼎!”

    “乱军已于昨夜分兵,一路以廖驴儿为首,北上攻打延安,意图会师王和尚!一路以黄少辉为首,挥师南下过境富县,打算劫掠西安府,投靠高迎祥,距此已不足五十里啦!”

    “杨部堂有命,召乾县、汉中、商洛、凤翔、咸阳、安康、韩城、渭南各部立即往西安集结,庆阳、兰州、宁夏、榆林、黄龙、靖边、平凉、宜川各部连夜北上延安会师!”

    这番话一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胜利的喜悦被无情的现实砸得粉碎,高起潜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大声哭了起来,王道台也是面无人色,嘴巴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崇祯元年腊月二十四,暴雪之冬,继宁前兵变、蓟镇兵变、大同兵变、江西军乱……之后,负饷至百肆拾万的延绥边镇爆发兵变,饥寒交加的固原士兵向总兵讨饷不得,遂包围固原监军院,要求监军使褚宪章代为表奏皇帝,陈述积饷百万之实情,褚宪章不敢上表。

    将士大哗,监军小使陈巡出面讲话,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就士兵架到锅里活烹,游击将军李英赶来劝阻,被士卒吊死在悬门上示众,巡按御史郭载谋诛首恶平乱,为士兵乱棒打死。

    总兵苏宗本夜遁兰州,时杨肇基驻军城外十里驿。

    后半夜,士卒们打着火把,抬着监军使褚宪章来到驿站,将三边总督杨肇基临时驻军馆驿团团包围,要求杨肇基代固原将士表奏朝廷讨饷,杨肇基表示不能从命,乱军大哗。

    “人给五十千而不识战阵,彼何人也!常额衣资不足而前蹈白刃,此何人也!”

    遂杀镇将兵备官员凡二十三人,监军使褚宪章拿出来七百两银子才勉强讨得一条活路,随后单骑一路雪夜狂奔几十里犹自不敢回头,经蒲州直奔山西而去,看样子是打算回京师。

    由于杨肇基带了五万兵马,乱军便兵分两路,向延安和西安进发,沿途举义之墩军卫军百姓无数,疲弊之卒,饥寒之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陕西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李师道多次明里暗里的提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三边本地官员也无能为力,早在天启七年八月,时任陕西巡抚胡廷晏就向朝廷报告了这个情况:“陕西、甘肃、河西、大同、宁夏、河东、临巩、宣府、辽东、登莱等边缺饷五六年,数至几百十万,火路缺二年三年不等,固镇京运自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六年,共欠银十五万九千两,各军始犹典衣卖箭,今鬻子出妻,始犹沿街乞食,今则离伍潜逃,始犹沙中偶语,今则公然噪喊反叛,事急国危矣!“

    最后的处理结果也非常富有大明特色:“危言耸听,敢倡乱道!”

    之后就没人再敢上表了,干脆捂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当王道台和高监军在富县魂飞魄散的时候,西面三十里外的原野上正被密密麻麻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一般,万千士兵整齐的排列在大雪下,廖驴儿召集军官,正在慷慨陈词。

    “诸位,我等抛妻弃子,为国家守边,战斗不赏,不出则死!”

    “自从王和尚逆天起兵以来,两年以来,我镇上下无不奋力作战,奈何天命不赖,至于今日困局,如果继续效忠朝廷下去,不等被王和尚杀死,咱们自己就得先饿死全家!”

    “昏君无道,诸位难道想把身家性命尽数赔给那早就该倾覆的大明么?”

    “现在王和尚他们要杀的,就是朱家皇帝满门,王嘉胤、王佐挂、张孟存、刘国能、刘汝魁、刘芳亮、田见秀都听他驱使,现在我们不如去富县攻杀甘肃宁夏之兵,砍下高起潜、王正贤、尤世禄这些狗官的脑袋,然后以此为投名状去投王和尚,转危亡为富贵,怎么样!”

    都察院巡按御史书记赖本强被绑在旗杆上,闻言兀自怒道:“尔等深受朝廷信任,不能扫灭反贼为皇帝分忧就算了,怎么能作出安史之事来?廖驴儿匹夫,你不得好死!”

    廖驴儿怒道:“把这狗官推出去斩了!”

    赖本强兀自大骂不止,直到啊的一声惨叫响起,声音才戛然而止,廖驴儿又连杀了士卒厌恶的三十多名文官,幸存文官小吏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都道:“愿效犬马之劳!”

    廖驴儿道:“好!打进延安,每人赏钱十银,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牛马猪羊、盐茶丝绢、金银女人珠宝,任凭自取!不过现在,且为明日击破甘肃道台军筹划,来人,满酒!”

    一堆官员人头之前,诸军将歃血为盟!

    随后一队队士兵高举火把继续向富县行军,都呼喊着赶快上路。

    ……

    ……

    “前面将到富县了!王正贤和高起潜都跑了!”

    拂晓时分,一名小校策马来到廖驴儿跟前报告道。

    廖驴儿道:“好!传令,熄灭一半火把,跟着雪地上的脚印向北追杀!”

    本来在原野上闪耀的火把渐次熄灭了一大片,震天响的叫骂声在天空下响起:“高起潜在哪里?王正贤老狗休走!借尔人头一用,为我求富贵耳!谁抓住王正贤,赏钱千斤!”

    王道台骑着骡子,在李师道等人的护卫下,往绥德颠沛,一路狼狈至极,而高起潜跑路的速度也丝毫不比王道台慢,不用护卫举火都能辨认方向,似乎是天生的逃命本事。

    由于下午大战了一场,两人的部众都很疲惫,行军速度很慢,慢慢的,后军不少士兵已经可以听到乱军发出的喊杀声了,心思灵活的,左右瞄一眼,随后猫着腰就逃离了队伍。

    一边跑,一边喊道:“王道台在这里!老子也反了!”

    慢慢的,逃兵越来越多。

    在带路党的指引下,乱军靠得越来越近,回头听着夜幕里隐隐传来的活捉王正贤,情绪崩溃的王道台都快急哭了,不住的抽打胯下骡儿,哽咽着对李师道说:“老夫要死啦!”

    前面的高起潜也听到了斩杀高起潜的声音,慌得跳脚起来,喝道:“来人,来人,出了何事?”下官答道:“回总监,固原反军已经杀过来了,快跑吧!”

    “毁了,毁了,这帮畜牲!”

    高起潜慌忙拖着鞋,披着衣服骑马跑出去,命令道:“快让尤世禄断后!”

    “道台别哭,跑到绥德就平安了。”

    李师道本想一刀宰了王正贤跟着造反,但是想想觉得不划算。

    但是李怀仙和李自成等人都意动得很,一路多次给李师道使眼色请求动手,却不料李师道坚决不肯,气得李自成大骂竖子不足与谋,李自成想自己走人,也被李怀仙拦住。

    李自成又鼓动本来就心动连夜造反的李怀仙等人跟他走,李师道登时勃然大怒,一顿马鞭抽得李自成半死不活,大骂道:“杂种匹夫!且不说你是李家人,要是别人,老子早就一刀杀了!到了延安,你要死要活随你便,但今晚,你嘴里要是再敢蹦出一个字来,别怪老子手里钢刀六亲不认!李怀仙,吴少诚,把这厮给老子捆起来,绑到骡上去,到延安便扔了!要跟他走的,早些收拾东西!”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敬你是闯王,你当我是病猫!

第35章 乱

    待李自成被捆起来绑在骡子上,李师道扬长而去。

    对于屁股后面的一万乱军,高起潜虽然坐拥四万兵力,但根本没有调头一战的打算,一是这四万人甘肃卫军就占了三万,对于这群佃户在战场上的表现,高起潜人已经麻了。

    二是黄昏时候在富县跟刘国能等部大战了一场,将士本来就疲惫,连饭都没来得及吃,跟着又传来了固镇造反的消息,三是因为刘汝魁等部还没走远,如果回头跟乱军交战,万一刘汝魁、刘国能、刘芳亮、田见秀、马世耀、袁宗第诸贼趁火打劫,那四万人马非得全交代在这,高起潜想了想,其实部下能打的就尤世禄的六千夏军,既然如此,不如早走为上。

    至于事后皇帝如何处置自己,高起潜现在不考虑,自己得先活着回京师,皇帝也才有处置自己的机会吧?这样想着,索性便丢下大军,连头都不回,率数十骑跑在最前面。

    一边跑,一边大喊:“吾儿师道何在?快来卫我!”

    李师道哪里听得见,也跟高起潜一样,拽着王道台没了命的跑。

    拂晓时分,廖驴子率八千精锐边师追了上来,廖驴儿亲自带兵攻打殿后的尤世禄,部下六千宁夏军在富县恶战一场,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在雪夜里跑了大半夜,本就疲惫不堪。

    即便尤世禄悍勇,两镇边军甫一交战,夏军便连连失利。

    “活捉高起潜!斩首王正贤!”

    高起潜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逃到路边一家荒驿,披头散发的躲在一口枯井里,最后被亲军士兵搜出,王正贤跟李师道同乘一匹健壮战马,李师道在前面御马,坐在后面的王道台死死搂着他的腰,一路惊魂不定,几度落泪大哭,被李师道一嗓子喝止:“别他娘哭了!”

    等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殿后掩护长官撤离的尤世禄已然战败。

    交战不到一个时辰,同样欠饷的六千宁夏军也反了大半,调头就跟固原军一起造反,随后合兵追杀高起潜,王道台的三万甘肃卫军也跑了大半,带路的带路,逃军的逃军。

    宁夏参将刘阳武躲在一个土地庙,被反叛的甘肃道武威军搜出。

    刘阳武求见廖驴儿,士卒不许,砍下他的首级,悬于军前示众助威,看到跟自己一起都是禁军出身的部将刘阳武脑袋搬家,尤世禄痛哭不止,大骂道:“廖驴儿,我誓杀之!”

    等到离开富县,从兰州出发的四万官军,居然只剩了五千人不到。

    榆林守备贺人龙还有六千延兵,但榆林军同样欠饷四年,为免将士效仿宁夏军,贺人龙没敢出兵救援高起潜,快马加鞭也跑了,士卒询问何故,贺人龙只道回榆林领饷。

    将士们很高兴,都呼喊着赶紧上路。

    事情闹到这一步,王道台也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下令就地征粮锄奸!

    征粮,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抢,只不过嘴上承诺早晚会还。锄奸,当然是就近找几家富裕的地主大户,然后给他们扣上一顶私通闯贼意图谋反的帽子,杀了全家抢夺钱财了。

    这事王道台没少干,世道这么乱,只要杀光全家,谁又能知道?

    有了王正贤默许,响马李师道自然是放开了手脚干,带兵换上闯贼衣裳,之后就跟鬼子进村一般,也不管是泥腿子佃户还是地主乡绅,一概破门劫掠,稍有反抗,立马杀全家。

    腊月二十六,王正贤逃到了绥德,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门拷饷。

    王道台率军进驻绥德当天,满城百姓家门上就贴上了封条,一开始的时候,城里富户倒是老神在在,浑不把这些军士放在眼中,王道台也不为难,只是限制他们不准外出。

    下午的时候,几十家富户就被士兵拖出了家门,罪名是私通闯贼,以私通流寇、收买民意、意图谋反等十大罪状杀光几十家数百口后,王道台还不忘派李师道纵火烧起州城。

    李师道当时愣了半天,屠戮士民,纵火焚城,形同谋逆啊!

    王正贤瞟了一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夫焚城了?这不是王和尚干的?”

    至于绥德知州等一干官员,早已被李师道关了起来,知州徐允文叫嚣要上奏朝廷,告发王正贤屠略百姓士绅逆状,晚上王正贤就来到了被捆成一团的知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绥德知州徐允文,此时正缩在草席上打呼噜,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口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在地面上积了一滩,面目衣裳俱是血迹秽物,整个人被李师道打得半死不活。

    王道台看了一会儿,二话不说从李师道腰间拔出直刀,对准徐允文脖子就砍了下去。

    噗地一声闷响,顿时血光四溅!

    徐知州吃痛,猛然一弹,身在半空却又倒了下去,只是圆瞪的双眼仍死死盯着王正贤,里面还有深深的难以置信,王道台面不改色,扔掉手里刀,只吩咐一句:“拖出去喂狗!”

    然后转身便走,这干脆利落的一刀,把李师道都吓了一大跳。

    见王正贤大步走远,李师道追问道:“那其他州官事吏嘞?”

    “他们还没死?”

    王正贤回头瞟了一眼,语气一派理所当然。

    什么叫还没死……

    大明官员对自己人是真不留情啊。

    从来只听说大明专挑泥腿子矿夫织工欺负,还没听说有砍光自己官府的……

    倒是也有那么几个,最近的一位还有十个月就要被凌迟了。

    大略绥德三日,杀光州衙官员后,再一把火烧起城池,赚得盆满钵满的王道台扬长而去,被他屠杀的泥腿子、官吏、乡绅,具被抛尸屋顶之上,目的自然是嫁祸给王和尚。

    高起潜全程没说一句话,这家伙杀良冒功惯了,当下也装作没看见,尤世禄几次张嘴,但看到拿到银子眉开眼笑的部下士卒,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自己那份钱,还挺多的。

    “尤总兵,出来洗地焚尸了!”

    王道台笑嘻嘻,跃马扬鞭冲尤世禄喊道。

    东林党官员,王道台的副手,甘肃兵备副使严乐,倒是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不过马上就被王正贤怼得哑口无言:“比之王保、王化贞、王在晋、石星、李如松等辈,老夫算什么!”

    万历二十三年十月,蓟镇建昌营石门寨,时任蓟州总兵王保假意安抚浙军,扬言要发饷打赏,将三千多浙军骗到演武场集合,其提前埋伏在四面的兵马居高临下,对这三千多南军进行了行刑式屠杀,以乱箭射杀手无寸铁的浙军,事后却上报兵变,已按大明律诛杀。

    朝廷部分大臣得知此事极为愤慨,纷纷要求严惩王保,追究有关人等责任,不过万历皇帝并没有追究,反而认为王保干得漂亮,当众表彰了他,不过这件事也不是王保一个人干的,他一个小小的总兵,哪来的胆子,兵部尚书石星、辽督李如松等高官,都在背后支招呢。

    至于王道台提到的其他几个杀才,所作作为更是连监军宦官都看不下去。

    严副使闹了个没趣,无精打采的拍马去了。

    另外,贺人龙也没干看着,一路也是纵兵奸淫掳掠。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些魔幻大戏,倒是看得李师道很新奇。

    ……

    ……

    腊月二十九,就在高起潜、王正贤、贺人龙、廖驴儿等部在绥德及其以北地区肆虐的时候,朝廷八百里加急诏书又至,内容其实很简单,皇帝在诏书中严厉训斥了剿匪不力的三边总督杨肇基、甘肃兵备道王正贤、陕西巡抚乔应甲、延绥巡抚岳和声、三边监军高起潜。

第36章 分道扬镳

    经廷推内阁研究皇帝决定,解除杨肇基三边总督一干职务,并责令其做出深刻书面检讨,要求杨肇基接诏后立刻告老还乡,新任三边总督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鹤空降接任。

    对于糜烂的陕西局势,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兼总督陕西军务武之望也遭到了皇帝的严辞训斥,皇帝还旧事重提,把武之望当初跟毛文龙不合的事情提了一嘴:“你当初在登莱不是跟毛文龙不合,我就把你调来陕西,现在你不会又找借口,说部下不听话吧?”

    跟着提了一下登莱军务和已经罢官的袁可立,吓得武之望以为这是皇帝暗示自己自尽谢罪,连夜便哽咽沐浴,之后哭着拜别家人,绳子往梁上一甩就要自杀,被部下死死拦住。

    作为对武之望的惩罚,就像魏忠贤当初收拾袁可立那样,皇帝给予陕西巡抚乔应甲开除公职处分,并以渎职罪将陕西兵备道刘遇春等高级官员罢官,指示都察院予以逮捕下狱。

    眼下刘遇春等人已经被押赴北京,或许不日就会问斩传首九边。

    李师道呵呵一笑,看来固原兵变的急报还没有到京师,否则陕西巡抚乔应甲就不是被开除公职那么简单了,连带高起潜、王正贤、尤世禄、钱中远一干人,掉脑袋的可就多了。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几个重大处罚和相关人事调动任命。

    陕西监军侯典渎职,就地解除职务,贬为宁前监军,寻赐死于道。

    延绥巡抚岳和声畏战失土,责令其做出深刻书面检讨,给予留职察看处分。

    榆林守备贺人龙,上月杀良冒功之事发,坐罪衙内廷杖八十,算是一个警告处分。

    甘肃监军张志庭、宁夏副总兵尤世禄、宁夏总兵杜弘城、甘肃总兵徐永寿、陕西总兵钱中远等五十八名文官武将受到奖惩处理,尤世禄调升宣府总兵,甘肃总兵徐永寿论死斩首。

    至于高起潜和王正贤,特别是高起潜,被曹化淳骂得狗血淋头,扬言再打败仗就将其送到辽东监军,对于老畜牲王道台,皇帝指示宣旨天使将其就地廷杖三十,嘱咐用心打。

    三十棒军棍用心打完,王正贤脊背如血,整个人已是气息奄奄,看得高起潜等人尿意阵阵,王正贤的今天,未必不是他们的明天,不过皇帝还算留情,没有直接将其下狱。

    也许是收了高起潜的好处,天使也不惮多说几句。

    除了朝廷对陕西、宁夏、甘肃三边的处理,他着重透露了如今辽东的局势,建奴正在大举扫荡察哈尔以及朝鲜等各反对势力,开始逐步南侵,就在上个月,多尔衮、阿敏、索尼、鳌拜、豪格等少壮越过长城,抵达大凌河一带侦查,并与喜峰口守军爆发夜战,嚣张至极。

    如今袁崇焕虽然已经接替王在晋督师辽东,但辽东形势并未好转。

    在军事上,袁崇焕继续推行坚壁清野之固守政策。在经济上,违反中央禁止与寇互市精神,允许各口与建奴通商,面对朝廷质问,还上书抗辩,指出自己是想为国家收买民意。

    政治上,袁崇焕在辽东大搞一言堂,拒绝任何人对他建议。

    从整体上来看,辽东内斗的情况根本没有因为袁崇焕的上台而缓解,尤其是东江总兵,继斗走袁可立、武之望、沈有容等几任领导后,又多次跟新领导袁崇焕发生冲突。

    早在天启五年,毛文龙就因为自恃开镇有功多次不听巡抚调遣,继而导致东江与登莱方面严重交恶,现陕西总督武之望当时巡抚登莱时也是一样,毛文龙多次上疏诋毁武之望,武之望也弹劾毛文龙飞扬跋扈,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朝廷无奈,将武之望调离登莱。

    建奴头号强敌,明末最强文官袁可立在任辽东督师期间,毛文龙也曾多次当面顶撞他,甚至扬言要杀了邻镇友军登莱总兵沈有容,根据天使推测,袁督师不大能容忍毛帅。

    李师道只冷笑,一个手握尚方宝剑的督师,一个连续搞走几任领导的跋扈总兵,现在却共事一局,估计袁嘟嘟的新官三把火已经腾腾腾的按捺不住了,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理。

    也许都轮不到皇帝处理,袁督师就会拿着尚方宝剑把毛总兵斩了。

    最后天使暗示,现在皇帝对陕西三边局势非常不满,大伙儿好自为之罢,谁要是打了败仗,轻则罢官贬职,中则调任来辽东带兵抗击建奴,顶格处理就是直接论死斩首。

    事情大概就是这些了,高起潜想知道的情况,天使都说了一下。

    听完这番叙述,监军高起潜的脸立刻就黑了,王道台也有些沉默,本来以为是一场追亡逐北的军事行动,结果搞成这副德性,高起潜再不情愿,但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接了诏,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与新任总督杨鹤去跟王和尚等大寇拼命,但心情很差就是了。

    回到军营里,有人冲撞了他,当场就命人吊起来打了个半死。

    ……

    至于被解除职务的杨肇基,他最近几天一直心绪不宁,预感的不详终于变成了现实,接到勒令致仕诏书之时,他还在泾水整顿兵马准备会统各部剿匪,但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除夕之夜,杨肇基将军事及其从各地召来的五万边军移交三边监军高起潜暂管,随后一身灰衣打着老马就回家了,他带走了自己的七千标营,以防影响新任总督杨鹤就职。

    崇祯二年正月初九,杨鹤正式接任陕西宁夏甘肃三边总督。

    杨鹤,武陵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初授雒南知县,再调长安县。

    四十年,登途监察御史,就职都察院。

    数年之期,行走三司,分管淮南江表盐法,越明年,巡抚贵州,负责编户齐民。

    萨尔浒之后,参与廷推启用熊廷弼、张鹤鸣、李长庚、薛国用、袁应泰等新一批辽东官员,并上书陈述分析建州之祸,越明年,浙党主政,面对残酷的京察报复,被迫辞职。

    天启初,起复为太仆少卿,再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南安、赣州,尚未上任,广宁之战败报传来,魏忠贤大怒,因为熊廷弼等大多是他推举的缘故,魏忠贤将其罢免。

    崇祯元年,召为左佥都御史。

    历史上固镇军乱后,各路起义军迅速壮大,陕西总督武之望畏罪自杀,朱由检询问谁能接任三边总督,但满朝文武都是支支吾吾,都怕一不小心就被皇帝送到陕西送了小命。

    但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大家决定推个人过去送死,杨鹤就是这个幸运儿。

    数年之后,剿匪不力,被捕下狱,被判流放袁州充军。

    为了剿灭陕西各路大寇暴民,杨鹤充分体现了身为封建官僚应有的觉悟,率队抵达延安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组总督政府,针对匪情重新研判政策,收买分化起义军。

    人事方面,调动贺虎臣、杜文焕、洪承畴、贺人龙、左光先等杀才参战,钱粮方面,移牒河南、四川、贵州、湖广、浙江诸省,并嘱内阁户部三司傅宗龙,请各方全力予以筹划。

    根据杨嗣昌的建议,内阁今年打算削减辽东的国防预算,用以三边剿匪。

    地缘政治方面,杨鹤移牒长子河南都察院汝州道监察御史兼河南布政使司参政杨嗣昌,要求河南方面组织训练民夫卫军镇守蒲洛,防止陕西流贼入豫,同时还奏请朝廷,请以南阳镇守陈奇瑜为陕西布政使,帝不纳,内阁会议后,再表请以陈奇瑜为陕西按察使,帝不发。

    总而言之,这回杨鹤找来的人都是狠角色。

    绥德甘肃军大营,王道台正在听李师道讲解情况。

    “这里是延安!”

    李师道放了一面小旗在陕西地图上,然后用笔往南边画了一条线,继续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洪承畴必然兵败,高迎祥会越过韩城,率部北走延安,向米脂县运动……”

    “大概三月初,王自用、王佐挂、王嘉胤、王子顺、张孟存、高迎祥、刘汝魁、刘国能、袁宗第、田见秀、马世耀、辛思忠、刘芳亮、神一元、神一魁等强寇会在延安完成合兵。”

    王正贤皱眉道:“陕西总兵钱中远还有一万精兵,难道他也挡不住高迎祥?”

    兵备副使严乐冷冷道:“有兵又怎么样,他也得肯出兵啊,西安一带也是兵变频发,要是钱中远把大军带出去,八成也会投贼,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屯西安,防备固原叛军。”

    再说了,这回陕西高层被皇帝抓了一大半,行政能力已经陷入了半瘫痪状态,哪里还组织得起会战,况且就算没瘫痪,单从各军欠饷情况而言,大人们也不敢全面发兵剿匪。

    见王正贤抿着嘴不说话,李师道继续介绍道:“眼下宜川、洛川、清涧等地无兵,想必道台与副宪也能猜到,要不了一个月,五王三刘必破陕中,然后向河曲蒲津一带运动,如果河中守不住,数十万贼兵就会入境河南。届时沿途百姓自备辇车香案,夹道欢迎闯贼入城!”

    “所以末将的建议是,不去两川,不去河曲。”

    这些情况明面上都看得见,王正贤和高起潜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想了想,王正贤再道:“王和尚现在我军西北方向,杨鹤让咱去守甘泉,诸位合意?”

    真是废话文学,杨鹤让你去,你敢不去吗?

    王道台这话本是暗示手下劝他跑路,结果谁都不肯背锅。

    “哼!那就去,谁怕谁啊!”

    李师道也不说话,根据杨督师的部署,贺虎臣率宁夏边军主力入陕,大概三万之众,一路马不停蹄南下追杀王嘉胤,先后于三月初九和四月十一,于平凉击溃起义军断后人马,起义军领袖之一姬五儿于此战死,随后重庆指挥使杜文焕调任延绥总兵,兼督固原镇。

    之后洪承畴、王国梁、王宝昌、陈奇瑜、曹文诏相继参战,官军追亡逐北,陕西起义军遭受重创,历史上还因为李自成战略研判出错的缘故,各路起义军险些在河南被陈奇瑜全歼。

    可以预见到,在未来五年,将是陕西起义军的噩梦。

    就目前而言,杨鹤到任之后,明军分兵三路会讨,西路由贺虎臣率领,经平凉直捣延安,诱杀起义军领袖张孟审,野战击毙起义军领袖姬五儿,大屠其部,王嘉胤败退。

    中路由杨鹤亲率,紧盯王佐挂、王自用、王子顺、刘国能、刘汝魁、袁宗第等十四路大寇死追,今天是正月十九,陕西甘肃宁夏各路野战军已经在集结,即将于本月发起攻势。

    左路方面由陕西都司指挥使马科亲率,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担任副总,洪承畴出韩城,经黄龙直取富县,马科总率陕南诸军,出渭北,经宜君,也是直扑富县,双方将在此会师,然后肃清流民,打击叛乱的固原军黄少辉部,如果事情顺利,最迟十天后就能抵达绥德。

    三路精兵分进,杨鹤亲自坐镇宜川,形势十分危急!

    起义军方面,会遭受起事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全面围剿,陕西政府方面,各级官员会承受巨大的点对点压力,杨鹤已经把各级主体责任都厘清了,每个人都有明确任务。

    谁出了问题,那就真要掉脑袋了!

    对于李师道来说,情况非常不妙,这意味着不能摸鱼了,以后每一次战争,他都必须对起义军痛下杀手,另一方面,李师道一旦战败,王道台也保不住他,八成掉脑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跟李自成一起去投王和尚造反,李师道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来,贺虎臣、杜文焕、左光先、洪承畴、贺人龙、杨嗣昌、陈奇瑜之辈,哪一个是好惹的?

    ……

    深吸一口气,李师道将目光重新放在地图上,地图被李师道用绿笔画了三条大箭头,并在上面标注了战役的大概日期以及双方领军将领,还有人数多寡,其中,延安、平凉、庆阳、宜川、韩城、榆林、府谷、蒲州这些城池,被画上了两把交叉刀剑,表示此处将有恶战。

    说实在话,就现在这个情况,李自成去造反就是找打。

    李师道原本想带他一起走朱温的路线,奈何这犟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商讨完军事,李师道回到军营。

    昏暗的灯火下,李自成正在收拾东西,那天被李师道打一顿,眼下还在生闷气,看到李师道就把头转到一边,李师道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问道:“你想好了?真要去投王和尚?今晚就走啊?”

    李自成嗯了一声,自顾自扎着草鞋。

    “二弟,你要知道,出了这座军营,我便再护不得你。”李师道叹了一口气,再次强调道:“王自用、王嘉胤、王子顺、王佐挂、张孟存、刘汝魁、刘国能之辈,很多人都想着跟朝廷讨价还价然后接受招安,你以为他们是为民请命?其实他们很多人跟我李师道一样,你投他们,成事不易啊。”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李师道已经不是第一回说这些事了,李自成也听得很烦,神色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到李师道语重心长的口吻,旋即又冷静了下来,道:“那我现在能怎么办呢?我不想帮朝廷杀老百姓......”

    “谢谢大哥一直以来的照顾,道理其实我也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李自成喝了一口酒,把葫芦递给李师道,深深道:“二弟再多嘴一句,大哥是真心为朝廷效力,还是要做朱温?”

    李师道哈哈大笑,老子说了那么多,你就记住了一个朱温?

    对于这个问题,李师道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要管我将来怎么做,你只要记住一点,我做的事情,和你想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蛇鼠各有道。我这样的,早就该剥皮削骨,为不了人了,将来到了那一步,做不做朱温又有什么关系呢?凭我心意而已,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

    望着一片黑暗的天空,想到接下来的天灾人祸,李师道很是感慨:“接下的很多年,不管是流贼还是官军,不管是你还是我,所求只是一条活路而已,活下去,才有逐鹿的资格。”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李师道起身,起身道:“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每一个决定都要深思熟虑,充分考虑自己的得失,不要太在乎泥腿子,他们的命,不值钱,成了大业,自有人为你歌功颂德。”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莫不如是。”

    “二,不要不撞南墙不回头,情况不对劲就要学会装孙子。躲在没人注意你的地方,好好想一想自己哪些地方做的不对,下一次才会更好。三,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等你做大了,你的脑袋也是他们投降诏安的投名状。四,既然你中意拷饷追赃,那么将来你不妨把事情做绝。”

    李自成皱眉道:“怎么个绝法?”

    李师道冷笑,掏出一把碎银子,幽幽道:“你抢了人家的钱,还把人家打了一顿,人家能对你心悦诚服吗?所以要么不追赃,要么连人带货一起干掉,把你要拷饷的官员全家杀光,不然他们还会在背后捅你刀子,还有,不要觉得读书人很值钱,读书人贱得很,天下想当官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当初我是怎么对艾举人的,你以后就怎么对那些百官状元。”

    听着李师道不以为意的语气,李自成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这家伙朱温转世吧,正待说些什么,李师道却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些物什,放在他手里,道:“这一千两银子你拿着当盘缠,外面我给你找了一匹战马行脚,包袱里还有一些熟肉盐茶干粮,你路上吃,到了王和尚那里好好干。”

    “我......”

    李自成语塞,大哥凶是凶了些,虽然经常打人,但对自家人也确实没的说。

第37章 活埋

    元宵节之夜,少年李自成走了。

    头上戴着避雪斗笠,身上只一件脏兮兮的灰衣,脚上套着草鞋,脸色惆怅且风霜,而且多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都肿得通红,背上挎着蓝色布包,里面是李师道和李怀仙给他准备的酒肉盐茶干粮,手里提着一把直刀,那手也是又粗又笨且开裂。

    像什么,像老松树皮。

    李怀仙杀了三条狗,十四兄弟一去吃了顿狗肉火锅。

    吃完饭,李自成就迎着风雪去了,李师道、李怀仙、李光颜、吴少诚、李怀玉、何进韬、李怀宝等人都站在路边送他,雪很大,好在李师道给他找了一匹战马,路不难走。

    李自成翻身上马,正待跃马扬鞭,却听到后方传来了一些呼喊。

    “二哥,你一定要战败诸雄,你是流寇第一!”

    李怀仙面色兴奋,他也想跟李自成一起去投王和尚,奈何李师道不许。

    “黄来叔,希望你能成道,杀进京师,举世无敌。”

    侄子李过招手喊道,真诚祝福自家二叔。

    “黄来哥保重喔,别跟道台撞上哈!”

    ……

    李自成不禁回头,看到了一些相对稚嫩的面孔,李怀仙、李怀宝、李弘志、李怀玉、李朝、李群……他不禁怔然,乱世啊,不知道能活下几个,只盼李师道保他们一世平安吧。

    他又想到了老家,如今高杰他们如何了,也会踏上这条路吗?

    再看了一眼大哥李师道,李自成心绪有些复杂。

    这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也保住了自家亲戚兄弟一条活路。

    要不是他,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被艾举人打死了吧,或者被县令关在牢里折磨……

    “我走了,大哥保重,诸位也保重!”

    李自成回头抱拳,说罢马蹄隆隆北去,终已不顾。

    “二弟,望你无疾无忧,万事顺遂,一路平安!”

    李师道挥手告别,但愿他真把自己说的话记到心里了吧。

    ……

    ……

    崇祯二年正月十七,李自成离开的第三天。

    杨鹤命令抵达,以宣府守备左光先代替尤世禄,分管宁夏镇军,并教练固原、榆林、横山、甘肃等部火器兵阵之法,然后会同洪承畴,讨伐叛军廖驴儿部,进攻大寇王佐挂。

    高起潜率三万众,负责进攻安定县,会同贺虎臣围剿王嘉胤。

    对于损失惨重的王正贤,杨鹤拨付八千榆林边军交由王正贤负责指挥,作为他的护军,跟他一起进攻正在清涧境内活动的王子顺、张述圣、姬三儿、刘汝魁、袁宗第等部。

    正月十九,王正贤任命武威军指挥使为护军校尉,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为先锋马步军总管,是夜全军警备,整顿刀剑火铳弓弩军器,报备粮草盐茶物资,又大发酒肉重赏将士。

    史无前例丰厚的军饷酒肉一发下来,军营却诡异的沉默了,一万五千将士没有王道台预想中的那样喜笑颜开,现在这个关头,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是他王正贤的买命钱。

    李师道在军营里巡视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落寞的话语。

    “我决定了,就此退出,头也不回的返回故乡,再也不做当官的妄想。”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兰州老军,短短几个月时间,从满怀热情变得一心荒芜,眸子不再犀利,眼神有些暗淡,好像还染上了痨病,哐当哐当的咳个不停,嘴角还染有血丝。

    “真的……当逃兵了吗?”旁边有小士兵问道,带着同样的苦涩,显然亦是心有戚戚。

    “走了,留下来没什么意思,跟我一起来陕西的老乡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了,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连我弟弟都死了。”老军毫不犹豫,道:“咋死的?冻死嘞!简直笑死人。”

    许多人默然,一种酸涩顿时涌上心头。

    一个颓废的延镇军官,喝到烂醉时突然哭了起来,情绪失控,难以自制,脸上带着泪水:“九边王师的骄傲,杀鞑无敌的辉煌,在这里算不了什么,只能被人无情的践踏。”

    “剿匪剿匪,剿他娘个驴球子!指着一群流民跟你说这是反贼,简直要笑死人!陕西就是狗官们苟延残喘保命的战场,对我们来说太过残酷,我们只是可悲的路人和死人。”

    此人话语一出,许多士兵都默然。

    “我妻子,死在了我的面前,她是那样哀伤,我却无力相救,只能颤抖着把她从血泊中抱起,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黯淡,身体冰冷,失去最后的一丝光彩。”又一人痛苦低语。

    “这里只有伤与痛,我再也不想忆起,今夜就走。”

    一下子竟然站起十几人,踉跄着走出军营,要踏上回程,不再回头,就在这个夜晚,一道道身影带着不甘与痛,选择不同的方向,各自当了逃兵孤独上路,他们的背影很落魄。

    李师道很平静,唯有一颗玄铁心。

    ……

    ……

    正月二十二日,杨鹤率军抵达绥德。

    看到一片被大火烧剩下的废墟,百姓尸体堆满街道,屋顶上也抛满了被屠杀的士绅地主,杨总督顿时勃然大怒,把王正贤等人叫到马前问话,见杨鹤面有厉色,王正贤心中惧怕,好在事先编了说辞,便道:“回杨部堂,日前王和尚等部过境,绥德不幸陷落被屠……”

    “下官从富县赶来之时,流寇已然大摇大摆离去。”

    “这段时间,下官已在全力赈济百姓,登记遇害官绅名单。”

    说是登记名单,当然是到处搜罗漏网之鱼灭口了,杨鹤正人君子,哪里能想到这些?当下道:“如此处置甚是妥当,王道台就不必问本部了,你部将士何在?老夫要检阅三军!”

    视察军容风貌的时候,杨鹤随机点了几个小军官,询问绥德被流寇屠略一事是否属实,都拿了钱且提前被上级领导一一教了话术封了口的他们哪里还会说别的,都道:“然也!”

    把王正贤喜得什么似的,不过杨鹤对他的观感并不好,白日里当着王正贤的面保证要好生保举王正贤,暗里却给皇帝上了密折:“臣观王正贤非善,窃以为可镇登莱辽东。”

    王正贤沉得住气,监军使却是惴惴不安。

    蛇鼠一窝的军营里,高起潜忽然问道:“营里还关着不少人吧?”

    “嗯。”

    王正贤在心里算了算,道:“还有四百多人。”

    “都杀了。”高起潜的口气很是平淡。

    王正贤点了点头,然后取出一张令牌递给李师道:“我书记那里有份名单,一会儿你拿了名单,带上本宪亲兵,把名单上的人都杀了,一个不留,动静别太大,知道吗?”

    高起潜也吩咐小使监军顾弘文道:“你也去,尸体烧干净。”

    小使顾弘文跟李师道到了关押绥德乡绅的营房,一靠近就听到了嘤嘤的哭声和咒骂,有女人有孩子的,听得人心里麻麻地悲伤,李师道和各位军将却神色如故,反而大声说笑。

    进得临时刑场,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李怀玉向李师道行礼,拱手道:“启禀护军上尉,不算日前道台所杀,绥德剩下的通贼乡绅都在这里了,共计四百七十六口!”

    双眼扫了一圈,李师道冷声道:“儿郎们露一手,给这些老爷们看看!”

    众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些无辜乡绅的命运,夜空里的哭喊声更加凄厉了,但却没有阻止数队武士的跑步入场,李师道一声令下,乱箭就噗噗地射进了这些人的身上,不过呼吸之间,哭喊声就停止了,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活生生的生命集体在自己面前被行刑式虐杀。

    李师道当即大声道:“谁敢勾结闯贼对大明不利,这就是下场!”

    之后士兵清点屠场,发现还有个地主没死,李师道摆手道:“此辈自谓地主,宜活埋在此,永为地主。”说罢操起锄头挖了个坑,直接把这位老爷埋了进去,只留下脑袋在外面。

    ……

    正月二十五,作为对杨鹤调兵遣将的回应,悍匪王佐挂大略陕东,在悍匪刘汝魁、刘芳亮、田见秀、袁宗第以及叛将廖驴儿所部九千固原边军的协助下,大举进攻宜川。

    沿途所过之处,老百姓争先恐后,拖家带口群起响应,从贼者竟然数万。

    宜川本有一千官军驻防,得知王佐挂来袭,一千官兵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人挤马踏,王佐挂兵不血刃,率六万之众直趋宜川,县令易阚弃城而逃,不过王佐挂没有急着进城。

第38章 进攻三道口

    在城外,他办了两件事。

    第一,王佐挂以均田补平大王的名义下达命令。逮捕宜川官员胥吏乡绅,清算罪行。烧毁豪强地主的所有地册,解放佃农人身自由。打开官仓,聚集财货钱粮,任凭百姓自取。

    第二,协同固原叛将廖驴儿,请他率领所部九千固原边军对付洪承畴。

    布告一出,四野云集,老百姓欣然投奔。

    也许是知道守城无望,宜川典史徐彦勋下令,将城中的逆贼家属全部绞死!

    当天晚上,城中百姓争相为内应,把堆满柴草的车子推到城门下,放火烧起城门,与城外流贼里应外合,王佐挂顺利攻下宜川,叛将廖驴儿活捉了宜川典史徐彦勋等官员。

    愤怒的老百姓蜂拥而上,将徐彦勋这些官吏破腹挖心再分身裂尸,随后将他们的家属也乱棒击死,临镇守将梁孝泰连夜带兵驰援,结果士卒半路哗变,梁孝泰本人被士兵吊死。

    士兵们抬着梁孝泰的尸体前往宜川投贼,叛将廖驴儿见状,发骑兵奔袭临镇,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此城,之后在临镇劫掠一天一夜,屠杀富户数百,掳走女人牲畜无数。

    从韩城带兵出发准备到富县打击叛军的洪承畴正行军至黄龙县,得到宜川陷落的消息,果断下令后退五十里,与此同时,作为对王佐挂的响应,大寇王子顺率众攻打延川县。

    宜川陷落延川被围当日,担任护军的王正贤也在清涧县以北二十里外的大佛寺遭到了大寇神一元、神一魁、张述圣、姬三儿等部的伏击,老百姓争先充当内鬼,战争单向透明!

    面对突然伏击,官军猝不及防,战斗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重伤败逃,其军诸文吏武将及监军宦官全部阵亡,所部三千马步军先锋,一千多人被杀。

    剩余士兵集体缴械投降,杨天华仅以七骑走脱。

    王正贤闻讯,率主力退至上廿里铺,等待参谋长左光先到来。

    次日拂晓,悍匪神一魁、神一元、王子顺、张述圣、姬三儿立即率四万众进攻延川,在城中老百姓的配合下两面夹击守城官军,老百姓放火的放火,开门的开门,延川很快陷落。

    至此,王嘉胤、王佐挂、王子顺等十三路寇,除去王自用和高迎祥暂无消息,男女老少叛军土匪总计四十多万众,都陆续对杨鹤发起回应,官军斥候有去无回,秦人并起亡明。

    官军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完全是被动挨打啊。

    “这还打个锤子!”

    李师道骂骂咧咧,想着要不也杀了王正贤造反?

    这老东西血债累累,要是落到流贼手里,剖腹挖心分身裂尸都是轻的。

    每次看到李师道冒光的眼神,王道台心里也在打鼓。

    因此王道台打算派人出去侦查一下,看看流贼目前的动向如何。

    第二天,李师道就带着自己的亲信离开了上廿里铺,奉命去延川县外侦查,路上碰到了一队流寇斥候,李师道跟他们聊了一下,待遇还不错,像他这样的去投靠,大将军起步。

    那队头又询问军情,李师道只说自己是逃兵,不知道具体情况。

    姓高的队头也就没多问,笑着抱拳道:“好吧,那么,就此别过!不过别往西去,一来你们上头抓逃兵抓得凶,二来那边还集结了不少官兵,据说是要围剿叛乱的固原边兵。”

    “谢谢,再见。”

    李师道抱拳,目送这队流寇斥候远去。

    李怀仙难看至极,丧着脸道:“这还怎么打啊?要不咱也反了得了!”

    “不慌。”

    李师道淡淡一笑,挎着直刀先走了。

    ……

    崇祯二年,二月初一。

    天光放朗,晴空蓝兮,风和日丽,殷花烂漫。

    延川以北三十里处,一支来到延安的军队,身形高大的绿衣文官把佩剑一收,接过一张信纸,看后端过一杆鸟铳,谓左右道:“流贼来了,带头的是神一元,先打垮他们,通知下去,拔营整军出发,让王正贤那帮废物看看,我东林柱国是什么样的,来人,为本官带甲!”

    这人赫然是东林党精英官僚,故东林党元首左光斗之弟——左光先。

    作为东林党核心骨干,左光先虽然饱读圣贤书,本事过人,但是却丝毫没有大明文官该有的风雅,反而张口就是咱老子,驴球子东西,入你妈妈个毛,杀你全家,杂种畜牲。

    喜欢吟诗骂人是一方面,左先生的官僚素质也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但诸子百家八股文章诗词经文圣人说精通非常,各种战阵、图纸、军器、甲胄、数理、外语、守御也是了然于心,特别是火器,跟徐光启一道,被并称为顺天府两大火器泰斗。

    这回朝廷把他调来三边,教练火器就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

    军令下去,人马有条不紊开始行动,左光先穿戴甲胄上马,甲上铁片碰撞,散发出一股铁血的味道,营中骑兵是最快集合完毕的,排成了三列,计七百骑,这已经是左光先尽可能抽调过来的戎边骑卒,左光先抬头看天,天边白云如絮,偶尔有几只飞鸟,不禁心情大好。

    下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

    七百铁骑整装待发,四千骁锐步卒严阵以待。

    左光先很满意,没有骂人,下意识挥挥手,马蹄便慢慢的持续着开始移动,其身后七百骑也开始动了,战斗就要开始,左光目光凛然,冰冷的说了四个字:“出发!杀贼!”

    大地静寂着,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马蹄声。

    那一刻,杀气冲天。

    同一片天,还有人在望天。

    一支万人规模的马步军徐徐前进,一杆甘肃兵备道的大纛迎风飞扬,护军校尉李师道站在山坡上看着队伍前进,晒着云层上暖洋洋的春日,李师道思绪放空,感觉自己犯困了。

    军中驶来一骑,上前道:“哥哥!道台有令,命我部进攻三道湾!”

    说完,见有探马而回,李怀仙拱手告辞:“还有军情,三弟且先行一步!”

    “请。”李师道目送他走远,自己也打马回去,叮嘱左右道:“叫所有人都打起精神,随时准备战斗。”

    大队开拔,旌旗瑟瑟,李师道率三千军离开,前往三道口讨伐盘踞在此的张述圣,途径南塬集的时候,斥候报告发现了一伙逃兵流民,不知道是哪个部分,李师道下令逮捕。

    三百多男丁被打散编入后军,作为参战兵力,两百多个女人被抓进火头军,负责为大军运输辎重,煮饭烧水,救治伤员,队伍扩张到了三千六百人,当天夜里,大队抵达陈家河。

    李师道、李怀仙、李怀宝、李光颜、李怀玉、吴少诚、王武俊、何进韬、李过、李群等军将密谋了一个时辰,子夜刚过,李怀玉率三百人悄然离开大队,负责为大军征调船只。

    情报显示,张述圣的主力驻扎在陈家河东岸,大约有三万众,具体部署不清楚,不过李师道所在的西岸有五个码头渡口,张述圣肯定也在对面渡口囤积了重兵,以防官军舟袭。

    换句话说,战斗地点肯定是在这五个渡口进行。

    商议之后,李师道决定,由李怀仙带三百人攻打店则口,王武俊带四百人攻打老潭沟,何进韬带六百人攻打玉龙河口,自己带千人主攻古寺口,吴少诚坐镇后方,随时准备支援。

    此外,王正贤还给李师道拨付了两百名弩手,被李师道分成了四个部分,每名连弩手都带了三十枚箭,李光颜和李怀玉眼下已经奉命调集了不少舟船,准备强行渡河。

    不过李师道在分析地形后,发现古寺口渡有一座横跨陈家河两岸的石桥,石桥长百米,高十多米,是典型的石拱桥,另外在店则口和老潭沟这两个渡口上,都有跨河铁索桥。

    这样看来,桥上还得派人留守。

    经过一夜修整,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师道在三道口的进攻正式开始。

第39章 火枪队

    经过一夜休整,三道口战斗正式打响!

    李师道端起火铳对天就是一枪,黑烟腾腾之际,一个鹞子翻山跳出掩体,没等部下士兵们反应过来,便已端着鸟铳跑出十来步,李怀仙大叫道:“儿郎们,跟老子强渡铁索桥!”

    李师道带着甲字队一百士兵,扛着盾牌冲在最前面,希图占领快速铁索桥,好让后续部队跟上,王武俊则带着四百士兵飞速过桥,快到对岸的时候,却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王武俊暗道不好,立即冲手下挥手喊道:“都趴下!”

    密集的石块如雨点一般砸来,一些躲闪不及的士兵顿时被打得鬼哭狼嚎。

    王武俊定睛一看,驴球子的张述圣,居然派了一群“女兵”守桥,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健妇,身边堆着鹅卵石,手里拿着锄头,一边操起鹅卵石把官兵往死里打,一边号声骂娘。

    “杀全刀的畜牲兵,你家里没爹娘?”

    骂完了,又是一阵齐抛,这回对方女兵调整了距离,石头阵形成了明显的抛物线,落点很精妙,至少有一半砸在了甲字队官兵躲避的桥面,与此同时,还拿棍子撬鬼吞口。

    看样子,是想让铁索桥沉到河里。

    甲字队虽然有准备,李师道带了十面木盾,但还是太少,面对女兵们的乱石,居然有七八人被开了瓢,顿时翻滚在地,抱着脑袋叫痛,血流了一脸,大骂对面小娘子不留情。

    李师道脸上横肉一抖,从一次齐抛的乱石密度来看,对岸的女兵小娘子怕是有三百个,光小娘子就有这么多,防守总兵力恐怕不会少于一千,看来张述圣这厮早有准备啊。

    如果不能立即拿下,等对方男女老少的都扛着锄头粪叉赶来帮忙,那么自己就会一直被压在桥上打,桥太窄,队形展不开,打起来肯定吃亏,如果落荒而逃,回去就完犊子了!

    对面的小娘子又进行了七八轮齐抛,不过甲字队已然适应,能躲的都躲在木盾后头,躲不住的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大家分散开来,所以大概只有十几个倒霉鬼被开了瓢。

    等到小娘子们的鹅卵石打完,李师道便命令士兵顶着木盾缓缓前进。

    也不知道张述圣那厮是怎么想的,看到官兵渡河强攻,就叫女兵们都脱下裤子,一排一排站在桥头,说是这样,官军的鸟铳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李师道却毫不犹豫,端起鸟铳快速瞄准。

    对准前方一个泪流满面的绿衣少女,照着面门就是一枪!

    “砰!”

    一声巨响,黑烟冲天,绿衣少女脑浆横飞!

    “啊!!!”

    看到这一幕,小娘子们作鸟兽散,一面搂裤裆,一面掉头就往回跑。

    一个汉子骂道:“贼配军!你杀女人!”

    “老子就杀了怎样?一群没卵子的,拿妻女当盾牌。”

    李师道根本不跟那人废话,端起弩机就是三连发,结果却是三箭走空,身后将士适时爆起一阵哄笑,李校尉这箭法还不如咱老子嘞!没那岳家刀,也敢较量拐子马啊?

    李师道额头青筋条条绽开,一张脸憋成猪肝紫,却兀自嘴硬道:“老子这是在警告他!”

    好吧,士兵们偷笑着,一面拿眼瞄对面女兵,一面说笑着向前推进。

    行到桥头鬼吞口,一大群汉子气势汹汹地涌了上来,将下桥的位置卡住,把李师道和部下士兵牢牢堵在桥上,领头络腮胡子叫道:“娘卖个谷道的贼配军!咱老子都是良民!”

    “那咋整?咱也是良民啊!”

    李师道看了一眼,很是为难道:“不砍个脑袋,咱回去交不了差啊!”

    “难办啊……我看,就别办了!”不等李师道发话,李怀仙一把揪住身边一个女人,操起刀子就来个对穿。

    噗!

    温血飞溅,一个髻头咚咚滚开,李怀仙满脸都是血!

    “你玩儿阴的?入你妈妈个毛,老子弄死你个挫鸟!”

    那领头的汉子一声大叫,双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森白的刀光、阴寒的剑影,歇斯底里的叫喊,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哀嚎,鲜血和人影交织在一起,连江雾似乎都染成了红色。

    流贼这边,逃兵土匪,老幼妇孺,拿刀的拿刀,射箭的射箭,扛着粪叉锄头就一窝蜂的涌上来,李师道这边被堵在桥上,后面的上不来,前面的又寡不敌众,一时间很是被动。

    李怀仙操着直刀冲在最前头,由于身上披了藤甲,加上牛高马大的力道又猛,饿得两眼冒金星的流贼哪里挡得住,一个照面就被砍杀了十几人,吓得那些老弱妇孺哇哇大哭。

    却在此时,一个使双刀的健壮武士猛地冲了上来,挡在李怀仙跟前。

    “狗贼好手段,老子张述圣来会会你!”

    说罢,左手一抬,手中大刀照着李怀仙脑瓜子砍下来,右手直刀同时捅向李怀仙肚子,李怀仙当即身子一斜,刚躲过左刀,却见对方右刀又冲自己腰子捅来,不禁叫道:“呔!”

    持刀格挡,双刀相撞,砸出零星火花,李怀仙虎口一麻。

    “张述圣!你这行货也是九镇边军路数!李怀仙冷冷一笑,看来遇到同行了,脸上横肉又是一抽,随即脚踩八字,双手持刀,准备跟张述圣白刃单挑,张述圣同样换单刀在手。

    “你这厮也是造反的边兵,现在还来剿老子!”

    看到李怀仙身上的卫军藤甲服饰,张述圣便知道李怀仙是异地逃兵。

    李怀仙怒道:“老子是大明官军,你才是反贼!”

    说罢直刀骤然而起,由下至上划出一道寒光,逼得张述圣不得不侧身闪避,李怀仙又手腕一转,直刀又以横扫千军之势冲张述圣腰子捅去,张述圣大怒,换上双刀杀将上来

    双刀交错如影,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冲李怀仙天灵、眼睛、胸腹、腰子、大腿、脚踝六处连环杀来,双刀交替,一实一虚,虚实交加,让人难辨哪刀是佯攻,哪刀是真砍。

    “老子造反之前是千总,你却是个什么畜牲臭狗,也敢来剿!”

    张述圣连连进攻,李怀仙步步后退,身后却拥挤不堪,到处是堵在桥上的士兵,不禁有些扯手扯脚,很快胳膊上就挨了一刀,四面流贼也举着锄头粪叉树枝乱挥,李怀仙大窘。

    铁索桥中段,心急如焚的王武俊死死盯着桥那头,隔着薄薄的江雾,看着李怀仙部不断摇晃着倒下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了,跑到李师道跟前,大声请求带兵上去增援李怀仙。

    李师道正在乱刀砍杀,双手满脸都是血,听到王武俊在身后狗叫,瞪着血眼睛骂道:“丙字队是我军精锐所在,要是连一个桥头都站不住脚跟,老子要他李怀仙何用?滚!”

    望着满脸是血的李师道,王武俊不敢说第二句。

    “火铳手在哪里?都给老子拉出来装药,枪毙张述圣!”

    “是!”

    ……

    张述圣占尽优势,意欲趁胜追击一蹴而就。

    李怀仙跟李师道流亡之前也是边兵,一身武功虽然不及张述圣,却也不是花架子,当下面对流贼围攻,立即命令部下丙字队士兵,按照王道台教的南军鸳鸯阵进行小组战斗。

    王道台是戚少保的粉丝,随身都带着纪效新书和戚少保练兵实纪,这些日子也在按照戚少保的兵法操练李师道等将士,还特地置备了狼筅、长枪、镗钯、藤牌等军器。

    “好贼,老子也会阵法嘞!”

    张述圣哈哈大笑,叫出部众里的逃兵,摆出一个偃月杀阵法。

    李怀仙手腕骤然一抖,直刀猛地回转,冲一名穿着鸳鸯袄的逃兵当头砍去,一刀逼退身前逃兵之敌,又收刀再递出,一个腰子翻山,直取张述圣咽喉:“好贼头,纳命来!”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带血的脑袋呼地砸来张述圣脸上!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在不远处响起,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喊杀中又迅速被淹没。

    李师道一手操步槊,一手持直刀,纵身杀入阵中,道:“张述圣,你兄弟让我宰了。”

    张述圣一看,地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他任命的前营制将军!

    不沾锅曹前营的死引起了流贼阵中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很快平息了下来。

    铁索桥吞口,在军官的指挥下,官军火枪手排队发起五轮齐射,当场又撂倒了一大片。

    “张述圣,别造反了,跟咱王道台混,有肉吃!”

    李师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悠悠道:“我还有两千兄弟没过来呢,你还有多少?”

    “老子有三万众!”

    望着周围那些老少妇孺,李师道大笑:“就这啊?能反个甚?”

    真正能打的,估摸着也就三四千,而且都饿得眼冒金星,还严重缺乏兵器甲胄棉衣。

第40章 受降

    张述圣不得不承认,李师道说的话没错。

    虽然自己有三万多部众,但老幼妇孺就占了四成,还有不少瘟鬼,算上一路纠集来的逃兵,算上健妇,能操刀子扛锄头,且有勇气跟官兵拼命的,满打满算不过万人。

    就这,都还是些饿得两眼发昏的饥子,好些人有小半年都没吃过猪油了,就靠一口换儿菜人吊命。

    运气好,打进县城,杀了狗官地主分府库,还勉强能吃几天饱饭,等官军来扫荡,又得逃命,路上别说吃饱饭,观音土都稀罕,还不说缺少兵器甲胄棉衣骡马的现实情况。

    “你说的那个王道台是甚么人?你们是哪里调来的兵?”

    张述圣挥了挥手,让部众退下,李师道见状,也率部退到桥头,笑应道:“咱王道台是甘肃兵备,是个好官哟,善待士卒,爱护百姓,跟他混,饿不死,还有肉吃,有饷拿!”

    “跟他混,一个月五斤净米,八斤粗麦,剿了流寇还有三斤腊肉拿嘞!”

    “最重要的是,咱王道台不会让部下白送命,情势不对,调头就跑!”

    李师道说得口水乱溅,张述圣啐道:“呸!咱怎么不知道大明还有这种好官?老子在延绥镇当兵,亲手杀的鞑子不下一百个,给朝廷卖了七年命,朝廷给了甚么?老子不降!”

    细细一思量,张述圣觉得李师道说的是话术。

    这他娘的,不是以前当兵聚众闹饷时,上头大人说的那些话吗?

    直娘贼,老子现在都造反了,狗官竟然还想着骗老子!

    “呵呵……”

    李师道冷笑,道:“不要总觉得朝廷该给你什么,想想你能为朝廷付出甚么,你穷是因为你不努力打仗,杀鞑子多了,不就有赏钱拿了?你觉得军中黑暗,就该发愤图强当上总兵去整顿它,你觉得朝廷腐败,就该去考进士当官,效仿张太岳变法救国,而不是反了大明。”

    “你饿死就是因为你不努力,关朝廷关大明什么事?”

    “大王,他说的好有道理啊,要不降了吧?一个月有十三斤粮诶……”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军官低声说道,看起来很是意动。

    “住口!”

    张述圣大怒,一耳光将他甩翻在地,大骂道:“老子就是饿死,死外面,也不会再跟朝廷混一天!老子张述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跟朱家狗皇帝斗到底!去他娘的天命!”

    有女人哽咽道:“述圣当初给朝廷打仗,背上十七条刀口,你们还说他不努力……”

    “看来是谈不动了!”

    缓缓后退三步,李师道按剑而跽。

    人群里有流贼大喊道:“匹夫空口无凭,谁个敢信你!”

    “张述圣,我李师道也是个老实人,从来不说假话,以你这身武功和资历,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你跟我回去,老子亲自去跟道台推举你!相信我,现在造反真没有活路。”

    “咱就要造反,也得避避风头罢?如今朝廷封天锁地,大举征调四省钱粮七镇兵马入陕会讨诸路草寇,你别说跟王和尚比,连刘汝魁都不如,就凭你这些娘子兵,撑得住几时?”

    “实不相瞒,某也是杀人贼响马出身,只要你听话,王道台不会在意这些的。”

    面对李师道苦口婆心的劝降,张述圣神色也有了一丝动摇,问道:“你官居何职?”

    “甘肃道武威军指挥使,王道台帐下护军校尉。”

    张述圣眼珠子一转,再问道:“你刚才说的,一个月发五斤净米,八斤粗麦,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老子要降,也不是一个人来降,我这三万部众,姓王的都得包吃住哈!”

    这……

    李师道承认,王正贤并不大方,除非有了性命威胁,不然他是不会砸钱的,典型的明末文官尿性,要是带上这三万人回去,老东西一定会破口大骂:“这得花老夫多少银子啊!”

    前期豪言壮语,中期沉默不语,后期胡言乱语。

    李师道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个阶段,眼见李师道沉默不语,张述圣摆手道:“我谢谢你!好意心领了!你有你的难处,某晓得,但不带上某这三万众,老子是不会降的!”

    眼瞅着招安谈判就要破灭,李怀仙急急道:“大哥,且容他条件!先骗回去再说!”

    李师道抬手就是一顿刀背乱打,口里骂道:“你想害得老子回去吃鞭子?”

    李怀仙叫道:“那咋整?不然继续打?”

    沉默中,王武俊也劝道:“大哥,杨总督不是爱民如子么?带回去交给他得了!”

    草!

    李师道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杨鹤是个大圣人。

    “善!”

    李师道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张述圣,老子答应你!”

    中午的时候。李师道带兵回到驻地,向王道台报捷克复三道口,结果谁知道李师道根本没有当面解释的机会,看到一望无际乌泱泱的难民,王道台勃然大怒,直接翻身下马。

    走到累得气喘吁吁的李师道跟前,看了这个悍将一眼,又看了一眼乌泱泱的难民,阴着脸道:“这些乞儿都是你带回来的?人嚼马咽,军中粮草将绝,不怕把你这丘八饿死?”

    李师道拱手道:“非如此,则战斗不止,但粮草还可以就地再征!”

    看王正贤黑着脸,众将下意识都有些害怕,纷纷低头。

    “此深山,安得粮?”

    “末将不才,愿带兵外出征粮。”

    王正贤抿着嘴不说话,随手从亲兵手里抽过马鞭,对着李师道脸面就打了下去,口里骂道:“贼响马!你是不是有异心?是不是有反意?想收买民意军心,好拥兵自立?”

    “畜牲的丘八,是不是想跟毛文龙学?好违抗我的命令?我打你!”

    嘶,朝野上下猜忌成风啊,不论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在上级官僚面前,只要你稍露野心,等待你的就是杀身之祸,未经请示擅自赈灾或者受降,那你就是想收买民意军心,有反意!

    李师道不说话,任凭王道台打骂。

    打了十几鞭子,王正贤才稍稍收住了怒火,歇了一口气,随手又指着李怀仙等人,吩咐部下亲兵道:“此辈辅军不力,拖出去,杀了!谁敢未经请示受降,这厮就是下场!”

    李怀仙哭喊道:“道台明鉴啊!末将无罪啊!怀仙为道台流过血啊!”

    王正贤不吭声,只拿眼瞄李师道,想看看这厮会不会站出来为李怀仙求情,结果李师道却一句话不说,既不求情也不顶嘴,王正贤心里的猜忌这才收敛了一些,道:“罢了!”

    李怀仙瘫倒在地,心里兀自劫后余生的恐惧,半天没缓过劲来,围观将士文吏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就像被主人一通收拾后的狗,夹着尾巴趴在角落里不敢有半点动静。

    “把这群流贼乱棍打出!赶到洪承畴的地盘!”

    想了一会儿,王道台如是说。

    赶到洪承畴的地盘,这老东西的言行再一次刷新了李师道对他的认知,可能是突然良心发作,也可能是害怕言官弹劾,晚上王道台去跟杨鹤报告了这事,把皮球踢给了上官。

    杨鹤的做法倒也简单,在城楼上摆上一张皇帝的座席,让这些流贼跪拜口喊万岁,然后宣读皇帝的圣意,又命令他们对天发誓:“或留军为卒,或回籍归农,从此永不做贼!”

    等流贼发誓完毕,杨鹤就当场赦免了他们的罪行,不过因为张述圣的影响力有些大的缘故,杨鹤就把他带到军中教训。

    在军营里,杨鹤历数张述圣十大罪状,张述圣趁势磕头请罪,杨鹤便就坡下驴免了他的死罪,还给他封了一个参将的官职,然后把他部下两千多老贼送到榆林安置,命巡抚岳和声妥善安置,王道台对此非常不满,暗骂总督妇人之仁。

    作为对招安张述圣的奖赏,杨鹤破格提拔李师道为游击将军,身为王老狗的部下,李师道本来应该推辞的,奈何总督比道台大,更得罪不起,领了委任状,晚上回到军营里,果然又挨了王道台一顿打骂,三天五顿鞭棍混合双打,打得李师道叫苦不迭,天天都是咬牙切齿,想杀了王正贤当流贼。

    ……

    崇祯二年二月初九,洪承畴奉命赶到延川,接受组织的面试,杨鹤问他平贼之策,洪承畴胸有成竹,直言不讳道:“无它,杀,只要给下官足够兵力,必然击破宜川王佐挂!”

    旁边的监军宦官高起潜阴阳怪气道:“千军一动,日费斗金啊!万一打了败仗,你几个脑袋够砍?要是宜川大败,王佐挂就能直趋长安,南下凤翔宝鸡汉中,甚至流窜四川!”

    这不是张某人的战略么?

    王开挂打的是韩城啊,人家是想去河南诶……

    面对高起潜的质问,洪承畴淡定道:“正因为要给朝廷省钱,我才要兴师动众,六师云集,巨石拍卵,虽然看起来糜耗巨大,却能立刻灭贼,反之兵马不足,战事难免僵持。”

    “如果打成长期流动追歼消耗战的局面,本就多灾多难的陕西还将会深受战火荼毒,如今反贼几乎都来自陕西,如果长期跟乱贼在此拉锯,朝廷失陕民心可谓无量耶?”

    杨鹤冷冷道:“陕西流贼数十万之众,乃至愤食朱门官绅之肉,我军处处该灾步步有难,你难不成都杀了?”

    “那是自然。”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满座官员都禁不住倒吸凉气,这厮对自己人比建奴还狠呀!洪包衣的战略思想其实非常明确,那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将流贼杀光。

    虽然爱民的杨鹤对冷血的洪承畴无比厌恶,但想到可能酿成的长期拉锯战,他还是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说顺天府是大明心脏,那么陕西就是历朝王朝的坟墓!

    想到满城尽带黄金甲天街踏尽公卿骨朱雀门上悬人头血染浔阳江口的恐怖景象,杨鹤强忍着恶心接受了洪承畴的意见。

    虽然很恶心洪承畴那副大明忠狗的嘴脸,但是洪承畴不服就干的性格,却也非常符合杨鹤这位东林党骨干的胃口。

    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就是要像杨涟一样不怕死,希望你进了诏狱也还能这么淡定,像左光斗那样犹自哈哈大笑,在诏狱高呼快哉快哉。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杨鹤拍板了:“就你了!”

    下令抽调延绥、宁夏、陕西、甘肃、河南诸道之师,一共九千马步精锐,归洪承畴调遣。

    历史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洪包衣要提前开始表演了啊!

第41章 从征洪承畴

    崇祯二年二月十二,复试合格的洪承畴正式被杨鹤任命为韩城守备兼绥德招讨草贼使,这两个都是临时职务,战争结束就要罢免,等于任命了个寂寞,洪承畴心里很不爽。

    下官就要去王佐挂拼命了,杨督师却连个巡抚的大饼都不肯画!

    另外,面对亲临绥德前线督师灭贼的剿总杨鹤,王道台不敢再摸鱼,谁让人家东林党家大业大势力大?李师道听王老狗说过,他以前的靠山是辽东督师兵部尚书王在晋。

    这个靠山很强,奈何王督师已经被皇帝削职除籍了。

    靠山被双开下狱,王老狗也只有认真干活了,否则杨鹤暗中写封信上报京师,那时候不等东林党和司礼监的大佬们下场,光是科道那群言官疯狗的弹劾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和家产。

    在自己军营里骂骂咧咧抱怨了半天,望着部下军将,王老狗最终决定,派遣武威军指挥使李师道、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朔方军指挥使冷士贞这三个既骁锐又听话的武夫出战。

    其他军将那副要死不活的瘟鬼德行,王老狗自己都嫌丢人!

    当然,为了让李师道、杨天华、冷士贞相信跟自己混是有前途的,王道台自掏腰包给他们三个每人发了一百两现银、三十斤猪油、十方腊肉、两坛烧刀子,鼓励三将勇敢些。

    对于被自己打得遍体鳞伤却一句怨言没有的李师道,王正贤非常感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好好的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对这些武夫,确实也太猜忌太苛刻太残暴了一些。

    第二天又带着亲兵属官,到李师道营里嘘寒问暖,李师道很感动,表示愿为道台效死,王道台很高兴,把自己的佩剑赠与李师道,并寄语道:“你不要怪老夫对你严苛,老夫是恨铁不成钢啊,老夫想为国选才,也希望你成材,明白吗?换别人,还不一定愿意打你呢!”

    “俗话说,一行行行行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你在老夫这里干好了,将来就算你改换门庭,也一样能风生水起,如今多事之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说不定还能当总兵嘞!”

    洗脑完了,看李师道热泪盈眶,王道台哼着小曲儿悠悠离去。

    “我谢谢你!”

    李师道啐了一口,随即挥手道:“击鼓点兵!升堂聚将!”

    此次跟随洪承畴讨伐王佐挂,王正贤还是只给李师道三千兵马。

    至于粮草,让李师道自己想办法筹措。

    ……

    “李怀宝,何进韬,你们当后队护军校尉!”

    中军大营里,三千兵马和大小军官集结后,李师道开始宣布任命。

    “李怀玉,李光颜,你们掌管斥候营。”

    “李过,李群,李朝,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还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人……”

    他将这三千人编为前中后三部,自己带的甲乙丙三队精兵为前部,李怀仙带的子丑寅三队为中部,吴少诚他们带的其他各队为后部,李师道虽然已经是指挥使兼游击将军,但仍充当前部先锋,这倒不是头铁,主要还是为了抓牢兵权,同时方便有敌情的最先知道情况。

    中部仍由李怀仙管着,跟他一起去的,还有王正贤部下标营的几个亲兵队长,过去担任百户队副之类的职务,这几个家伙都是辽东籍,是王正贤在宁锦当兵备道时应标的。

    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个个都牛高马大,据说都还杀过鞑子,对王正贤也很忠心,这五百骁锐忠诚的标军武士,就是王道台的底气所在,就算大规模野战,保命也没问题。

    不过别以为王道台这是好心派猛士来协助李师道掌兵打仗,动机当然是监视。

    基本任命和军务安排结束后,李师道把王道台的赏赐也都发了下去。

    “大伙儿不要有甚么顾虑,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到了我李师道部下,就都是自己人。”李师道一边在军营里巡视赏赐发放,一边笑着跟士兵们说道:“不过我啊,没什么钱,咱以前是个响马贼,抢的钱虽然不少,但是都押在道台那里了。人嘛,谁没个急事?现在上头又不发饷,道台能做的就是让大家吃饱穿暖,我李李师道能做的,也就是你们有急事了帮一把。”

    “钱这东西,不相瞒大伙儿说,我对银子不感兴趣。”

    “大伙儿跟我一样,都是客境作战,指不定什么就死在陕西了,这些你们钱捎回去,家里老小好歹能买三月口粮,不至于吃了种粮,现在官府摊派高啊,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听李师道说着,士兵们也都有些动容,这年头没有不爱钱的,尤其是底层武夫,为了抢钱讨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头也不把丘八当人看,李师道如此仗义疏财,确实很难得。

    下午的时候,兵备副使严乐给李师道带来一个惊喜。

    居然是七副鳞甲、十五把铁槊、二百斤火药,连带昨天他送到辎重营修理的军器甲胄也一起拿了回来,鳞甲是好东西,李师道第一时间决定分给李怀仙这些还没有护甲的亲信。

    铁槊的意义就小了,没几个人喜欢这么沉的兵器。

    李师道打算自己留一把,然后把剩下的分给会使槊且强壮的军官。

    毕竟铁槊质量好,不能浪费了。

    “严副使恩义,师道不敢忘,且受师道一拜!”寻得空当,李师道作揖拜谢。

    “都是杨督师赏脸,严某不过跑趟腿而已。”

    严副使笑了笑,李师道这才想起,他也是东林党人,是预备首辅周延儒的学生,杨鹤作为东林骨干,给自家人几分薄面也很正常,况且这些东西,对于杨鹤来说也不算什么。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军事,严副使才收起笑意正色道:“实不相瞒,严某要回京师了,朝廷召我为兵科给事中兼新饷司职方事,整顿辽东、甘肃、陕西、登莱、河北度支粮饷。”

    “后天就走,现在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李游击说一说。”

    回京师?李师道想了想,严副使的老师,东林党新任元首周延儒,现在正得皇帝宠信,要不是温体仁、钱谦益、薛三省、王永光、傅宗龙这些竞争对手太强,加上温体仁这个王八犊子不分场合,当廷告发钱谦益受贿,导致皇帝发怒,继而抓阄组阁,估计早就是阁臣了。

    如今钱谦益被温体仁拉下马,那周延儒上位就是早晚的事。

    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学生捞回北京,倒也不难。

    “严副宪请讲,师道洗耳恭听。”

    “夫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用之,圣人也有举起屠刀的时候,但要看他举起屠刀干什么。”

    “凡王师行兵,不屠无过之城,不杀小罪之人,夫杀之流贼,皆人之父兄,杨督师以承畴讨王佐挂,实以贼之父兄,杀贼之子女,徒利人财货,丧国家民心,激秦人仇国之恨耳。”

    “秦人,明臣妾,皇帝子女。”

    “兵马过境,剽掠奸淫,此皆盗贼也。”

    “有兵者,除残暴,禁不义也,望李游击谨记。”

    听完严副使这番话,李师道愣住了,虽然穿越过来忘了很多规矩,但作为一个现代人,李师道自认三观还是很正的,对很多事本来也是看不惯的,只不过随波逐流这么久,已经被这个大环境慢慢同化了,入陕作战以来,各路友军都大肆剽掠,甚至强辱妇女杀伤人命。

    李师道当时觉得这样不对,但人微言轻,也就没吭声。

    王正贤纵兵剽掠绥德州城的时候,李师道也是冲在第一个的,甚至充当刽子手,屠戮反抗的绥德百姓,乱箭射杀那些被王正贤扣上私通闯贼罪名,实际上却并无反状的官绅地主。

    完了执行王正贤放火烧城毁尸灭迹命令的也是他,而且心安理得。

    李师道有些感慨,我本来是个好人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嘞?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自己不合群,士兵怎么看?上级怎么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嘞?

    严乐已经飘然远去,李师道还在那里焦虑。

    有些事情虽然很难办甚至不可能,但也应该努力去做。

    靠烧杀剽掠解决财政问题,维持军队凝聚力,终究不是成道之术。

    历朝历代,就没有土匪坐了江山的。

    革故鼎新成功屠龙的,一定是充满生命力的王者之师。

第42章 看泥腿子

    那人说的没错,李师道现在的确得罪不起艾举人。

    据说艾举人临行去京师应考的时候,连陕西学宪都备酒祝他高中,其兄更是在江西清吏司郎中兼陕西三边督粮参政大臣洪承畴幕下担任书记,是以艾举人在延安府很吃得开,在米脂县这一亩三分地,县令晏子宾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总之一句话,典型的地方黑恶学阀。

    不过艾举人虽然是读书人,素质却不怎么好,一点相公的斯文气息都没有,张口就是杂种畜牲孽障,这不禁让李师道怀疑,他这举人功名是不是走后门从学宪那里买来的?

    想来想去,李师道最终还是没吭声。

    李自成被吊在柱子上,定定地靠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艾举人打骂。李自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冬衣,艾举人便照着他的头脸打,李自成的脸涨得通红,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堂堂下岗公务员,县里戏称的皇室后裔,竟然被一个土财主举人绑在吊在柱子上,当着满街行人的面劈头盖脸乱抽,这耻辱可不是一般地深!连打了十几鞭子,艾举人才稍稍收敛住了怒火,不过李自成仍是不肯张嘴求饶,艾举人自然也就不放人,挥手示意家僮继续打。

    “黄来儿,你快答应艾相公输软写服辩啊!”

    看着遍体鳞伤的李自成,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出声劝道。

    李师道正想说些什么帮腔,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围观百姓脸色骤变,都三三两两相约散去,一个声音远远道:“呸!我只道哪个大官人,却是姓艾的啊!你这个腌臜泼才东西,靠着陕西学宪台跟三边粮曹参政勉强做了个朱门户,却原来这等草菅人命!”

    话音由远及近,一道红衣身影快马来到了人前,却是个丰神俊秀的郎君,是米脂县张大户家的狗少爷,李师道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原来这小子叫张云飞,也是个富二代。

    其父张德审是延安府押班胥吏,张德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是以一向宠溺非常,张云飞也发挥了狗少爷欺行霸市的一贯作风,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是米脂县三大恶霸之一。

    不过这家伙虽然是个膏粱子弟,为人却颇为豪爽,欺行霸市的同时也好打抱不平,结交了不少江湖游侠,李自成好舞刀弄棒,练了一身本领,张公子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以前常常跟李自成切磋学习,不过望子成龙的张德审不希望儿子变成匹夫,所以多次警告张云飞,离李自成那些贱胚子远一些,有一回甚至把儿子打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拿张父的原话来说就是:“那么多圣人经书你不学,却偏好这些小人流氓之事!学这些能有家里那千顷良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离李自成那些贱人远些,不然仔细你的皮肉!”

    从那以后张狗少就被断了银两,李自成找他借钱葬母的时候,张云飞也是有心无力。

    看到张云飞过来,艾举人也是脸色一变。

    “唏律律!”

    张云飞翻身下马,径直朝李自成走去,路过艾举人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瞪了艾举人一眼,道:“你以为就你上面有人?”

    说罢回头看着几个家丁道:“你五个且在这里,等我去带了黄来哥回来!”

    一人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万一闹到衙门,不好理会啊……”

    几个家丁三回五次的劝,却哪里劝得住他。

    张云飞冷眼一扫,道:“牙门官司,咱还不怕他姓艾的!浪荡乾坤,敢把良人捉住鞭打,擅自处死,是何道理?这官司就是打到延安府,打到陕西按察使堂前,某也不惧他!”

    “什么混账艾相公,分明是买通学宪上的脏名,像你这样的举人,你以为就你买得起?某要是想买,能一路从延安府买到陕西学宪再买到北直隶午门去!某有的是钱!”

    “黄口竖子,竟敢血口喷人!”

    张云飞冷笑道:“某跟你同年府试,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艾举人却是有些心虚,面色一变再变,事情要是真的闹大了,在洪承畴幕下当官的哥哥也不好保他,于是想想道:“你是衙内公子,来!我与你些钱,你这就回去,怎样?”

    李师道趁机道:“人家如何肯放黄来儿?衙内须著他放人!”

    张云飞循声一看,颇有些惊讶。

    他就听说李自成的堂哥李师道被衙门皂隶打得在家奄奄待毙,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拿些猪油小米上门看望,却没想到李师道命这么大,不过一天一夜时间,竟然又生龙活虎了。

    “道子哥?你还活着?”

    李师道无语凝噎,道:“侥幸捡了一条命,你跟艾举人求个情罢!”

    张云飞道:“这个不妨事,我自有道理。”

    说着便去身边摸出三两来银子,看着艾举人道:“我今日不曾多带出来,这三两你先拿着,当我给黄来哥抵债,他不是欠你二十四钱么?那现在本利还该你二十一。”

    艾举人接过银两掂了掂,眉开眼笑道:“既然有三两足钱,那我今天就放他一马。”

    说着就让家仆去把半死不活的李自成从柱子上放下来,然后带着一众家仆扬长而去,一行人才走出百十步,艾举人把着银两发笑,正自思量明日去哪家讨债,却见李过提着一根哨棒坐在街边一家肉铺门边,定子捏的绑紧,行人不敢扰他,只远远立住,在房檐下看。

    一群家仆面面相觑,艾举人道:“贱人流氓怕甚,只管跟我走路!”

    李过随手抓过一把肉臊子,劈面朝艾举人打洒过去,却是下了一阵肉雨。

    艾举人大怒,怒火从脚底下直冲到天灵盖,心头一把火腾腾的按不住,从家仆手里抢来一根油鞭子,蹭的跳将过来,李过早拔步站在当街上,抓着哨棒朝艾举人快走过去。

    众邻居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劝。

    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艾举人右手拿鞭子,左手便要来揪李过,口里骂道:“畜牲一样的东西,我打你!”

    却是被李过就势按住左手,望肚子上只一脚,腾地就踢倒在地上。

    李过向前一步,踏住艾举人胸口,提起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艾举人道:“某本良人,不曾伤天害理,黄来叔给你放十年牛,莫功劳有苦劳,你个操笔墨的骚公,这般打他!”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

    艾举人挣不起来,那根鞭子也丢在一边,口里叫道:“孽障!快报官!”

    李过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说罢照着艾举人眼眶际眉又一拳打下去,打得眼角开裂,鲜血止不住的流。

    四面看的人害怕李过,哪个敢向前来劝。

    “报官!报官!报官!驴求子东西,咱老子教你报官!”

    李过把艾举人骑在胯下,骂一句打一拳,打得艾举人分不清天南海北。

    艾举人当不过,张口讨饶,李过喝道:“咄!你个狗骚公!”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再去看时,只见艾举人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气莫进气,动弹不得。

    李过心中咯噔一声,心里寻思道:“要真个打死了这狗骚公,咱老子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走为上策。”想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艾举人道:“再跟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街坊邻居和四面看客,谁敢来拦他。

    几个家仆抬着半死不活的艾举人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哪里还敢找李过纠缠,只是去了一人到衙内报官,听到这个消息,县令晏子宾也是大动肝火,当即下令逮捕当事人。

    这边李过也知道大事不妙,急急的跟张云飞和李师道把李自成背出县城。

    一行人出了城,李师道抓住李过,道:“不能把他带回家,否则明天就要被下狱。”

    张云飞也点头道:“说的是,锦哥不能把黄来哥带回去。”

    李过颓然道:“都怪我,一时犯浑!”

    李师道背着李自成,一边走一边说道:“说这些没用,要是被皂隶抓进衙门,你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把你和黄来儿打死在牢房里,哪个又知道?眼下得想个万全之策。”

    李自成趴在李师道背上,哼哼唧唧道:“坐牢就坐牢,我不怕。”

    这倒是和原本历史没什么出入,历史上李自成没有跑路,最后被抓进衙门关押,要不是亲友全力营救,被弄死在狱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好过。

    沉默中,张云飞道:“不如先去我家暂住,只要不走漏风声,皂隶不敢来我家搜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也住不了一年半载。”

    李师道否决了张云飞的提议,想了一会儿道:“今晚先去你家,住一晚再说。”

    一行人说走就走,张云飞把三人带到了自家在南城五里外的一个望风茅草棚子,这年头晚上去地里偷粮食的人多,像张云飞这些小地主家庭,晚上都会派人到田间地头守粮。

    进茅草棚歇了一会儿,李过颓然道:“躲得了躲不过十五,我叔侄何去何从?”

    “狗草的艾举人,我必杀之!”

    黄来儿趴在床上听三人讨论,时不时骂上两句。

    李自成乃是心计非凡之人,此番受辱引为平生奇耻大辱,当然不会轻易算了。

    李师道喝了一大碗凉水,道:“依我说,不如斩草除根。”

    李过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兴奋道:“道子叔,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师道非常清楚,李自成是还不上那二十四两高利贷的,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自成,都还不上,要是他还在驿站当公务员,勉强还有个奔头,但现在他就是个无业游民,所以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跑路,否则要么被艾举人变卖,要么是被官府打死。

    李师道之所以赞成杀人跑路,也是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明年开春之后,陕西就不会再下雨,全省江河断流,天空都会变成血红色,整个米脂县的老百姓会饿死七成,剩下的人要靠菜人和观音土才能勉强活下去,没有任何侥幸。

    除此以外,再过一个月,固原边军就会造反,乱军会加入高迎祥的起义军,接着高迎祥就会席卷陕北各府县,然后陕西三边督粮参政大臣洪承畴就会被总督杨鹤调来剿匪。

    到时候逃难会饿死在路上,加入起义军会被洪承畴屠杀,没有任何活路,因为洪承畴对待起义军的态度是杀无赦,就算你向他投降,他也会砍了你的脑袋,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明年跟高迎祥造反,并且活着从洪承畴手里逃出去,但从明年七月开始,鼠疫也会逐渐席卷陕西、甘肃、河南、山西、宁夏,州县绝户,虎狼入城,不但有数百万老百姓沦为难民,连九边重镇的官兵都会大量病死,那个时候的三边就是人间炼狱。

    所以如果留在米脂县,九成可能会死。

    李师道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逃到一个偏远的地方,李师道打算去兰州或者甘州从军,这也是历史上李自成李过叔侄杀死艾举人之后的选择,计划是想好了,但李师道还得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要想活着逃到甘肃从军,是需要资本的。

    没有钱粮,就会饿死在路上,这也是李师道怂恿李自成李过叔侄杀死艾举人的动机,杀了艾举人,动作再麻利些,不但活路有了,还能赚一笔,李自成也可以摆脱高利贷。

    李过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就凭我们三个,连艾举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李自成突然问道:“道子哥,李怀仙不是在县墩当兵吗?咱能不能把他拉进来?”

    李怀仙是二房长子,跟李师道和李自成同辈,比李师道小一岁,三年前投军固原镇,现在是米脂县杨家墩的墩军士兵之一,隶属参将王国,顶头上司是一名夜不收出身的总旗。

    如果真能把李怀仙拉上贼船,事情就好办了。

    杨家墩守军七人,计夜不收两人,墩军五名,算上妻妾儿女家属,大概三十四人。

    想了想,李师道问道:“杨家墩离这里多远?”

    “三里路,半个时辰就能往来,不如现在就让锦子去寻他?”

    李自成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神里却充满了神采。

    “道子哥,你真要杀人?”

    张云飞现在也有些慌了,李师道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师道点头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今天麻烦了,你回去吧,免得被牵连。”

    “你们真要杀了艾举人?”

    张云飞一脸不敢置信,杀人全家对于膏粱子弟来说,实在是有些恐怖,今天李师道和李自成能商量着宰了艾举人,明天也许就能商量着宰了他,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李师道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惴惴不安的张云飞才平静下来,道:“带我一个。”

    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成,李师道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歃血为盟!”

    四人又计较了一会儿,随后张云飞连夜回家准备三牲香烛神位。

    次日一早,四人在米脂县南城五里外的茅草屋前举行了简单的结盟仪式,一个一个割开手指把血流到碗里,然后一个一个在神位前对天发下重誓,最后一起道一句不求不求。

    完了喝下血酒,结盟就算完成了,随后四人兵分两路,李师道带着李过去杨家墩找已经当了三年兵的堂弟李怀仙,李自成和张云飞留在茅草屋商量细节,同时准备兵器。

    ……

    崇祯元年十月初十,原本再有几天就该下雪了,可今年处处却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温度不降反升,乡老们捶胸顿足,口中念念有词。

    天相异常,必有妖孽。

    老天怎么如此不睁眼,陕西遭的灾还不够吗!

    河西、河东、陕西、甘肃、延绥、宁夏等处的广阔山河在这反常的节气中隐隐酝酿着一股不安和躁动,人们的恐惧似乎也不仅仅出于明年大旱或者盛传的高迎祥即将南下。

    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等地数万边军躁动不安,北疆三边的烽火随时可能爆发,紧跟着西驰而去催断肝肠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都征兆着一股不详。

    延安府向南二百里的米脂横山卫杨家墩,高达三丈的火路墩已经成了尘土飞扬的工地,几个汉子把手里的青砖一层层筑在马圈外侧加固,不但七名士兵充当民夫,连他们的家属都在工地上干活,延绥巡抚衙门已经下达了预警通知,高迎祥可能会在开春后南下……

    如果不想死,那就得做好防务。

    但对于已经欠饷半年之久的固原边军来说,饿死远比流贼恐怖,杨家墩的七名墩兵也没什么精神,加固墩墙也仅仅只是奢求不让即将到来的流贼打进来抢走仅剩的粮食和妻女。

    ……

    李师道戴着斗笠,跟李过一前一后往杨家墩去。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环顾四周,地势开阔,田地也算肥沃,现在的米脂县和后世的米脂县称谓一样,不过此时的米脂县辖区要比后世的米脂县大,因为米脂县上头的延安府隶属延绥巡抚,延绥巡抚又隶属三边总督的缘故,米脂县境内还驻扎了一支外调客军。

    大约两千人左右,听命延绥巡抚。

    另外,鉴于陕北河西流贼形势日趋严峻,魏忠贤采纳了甘肃总兵杨肇基的建议,在加固边防的同时拨款在延绥境内修建了不少火路墩,又从宣大等镇调来了相当数量的士兵。

    杨家墩就是那个时候修建的,是延绥内地的诸多火路墩之一。

    虽然是防御节点之一,但守军只有七名,而且因为北京高层的内斗,魏忠贤时代的很多政策已经在事实上停止了执行,现在中央财政都在向河北辽东倾斜,河西甘凉固原等地的边军已经欠饷长达半年了,三边总督杨肇基虽然在想尽办法筹措,但还是堵不住巨大的缺口。

    而且据说内阁正在考虑把杨肇基从钦差总督陕西三边兼管粮饷的位子上调整一下,要么给与太子少保头衔致仕,要不就调到辽东方面主持大局,因为据说建奴最近很不安分。

    黄台吉已经在沈阳与蒙古诸部会盟,正在组织满蒙联军为征讨林丹汗察尔哈部做准备,北京方面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不过因为精力正在肃清阉党余孽的缘故,北京并未拿出切实有效的预案,当然这也和皇帝的态度有关,皇帝对新上任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充满了信心。

    袁督师对自己的工作也充满了信心,对于部下提出的建奴扫荡林丹汗之后可能会在明年开春后绕道察哈尔入寇北直隶的忧虑,袁督师也没有放在心上,黄台吉有这个胆量?

    言归正传,对于一触即发的陕西三边,如果北京调走杨肇基,形势无疑会快速恶化,不管皇帝清不清楚,匹夫李师道是很清楚的,杨肇基一走,固原等地的边军就会哗变,失去强力控制的边军会成建制加入流寇,贼首高迎祥也会哈哈大笑,继而在陕北掀起新一轮高潮。

    这一切取决于皇帝的裁定,就看皇帝对局势是否清楚了,不过李师道知道,在内阁首辅对三边人事调整提出反对意见之后,皇帝不但没有听,那位内阁首辅还罢官下野了。

    到底是因为党争,还是因为皇帝不开心,这就很难说了。

    不过在周延儒这些人看来,他是自己找死。

    新帝才即位,你就对他的裁决指手画脚,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但对于李师道个人来说,新皇帝是非常圣明的。

    李师道边走边想,嘴角露出了一阵笑意。

    再走了三里多,远远就看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有一个高大的火路墩威严耸立,墩身高达三丈,整体外形呈覆斗式,隐隐可以看到望厅和灯柱军旗,在墩楼四周还有一道长达百步的马圈围墙,墙体外面还有壕沟,那就是米脂县横山卫辖下四个火路墩之一的杨家墩。

    内有守卫士兵七名,李师道的堂弟李怀仙就是其中的墩军之一。

    眼看就要见到李怀仙了,李师道内心非常喜悦,吆喝着让李过加快步伐,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杨家墩围墙外面的壕堑,这道围墙高约一丈,北向开有大门,门匾上写着杨家墩。

    大门上首有悬楼,里面擂石火油箭矢等守卫兵备。

    出入则靠门前的吊桥,平时杨家墩的七个士兵出入都靠这座吊桥,李师道小心避开几个暗藏的塌窖陷阱,来到大门前,冲悬楼上喊道:“我是李家站的李师道,找墩军李怀仙!”

    一连喊了好几声,楼上才露出一张懒洋洋的脸,道:“找李怀仙?”

    李师道点头,那人也没说话,回头朝里面喊道:“李怀仙,你家里死人了!”

    接着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欢声笑语,当然也有那人的告饶。

    又过了一会儿,吊桥才慢慢放下,接着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

    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映入李师道眼帘。

    这名士兵生的高大英武,长相极为美丽,眼神里充满了戾气,身上穿着破旧的红袢袄,原本的鲜红几乎褪去不见,头上的红笠帽也垮了半边,脚下同样是一双烂草鞋。

    这就是李怀仙了,身上穿的明军制式军服鸳鸯袄。

    旧例鸳鸯袄每三年换一次,不过此时很多边兵的衣裳怕是十年都没换过了,李怀仙腰间还挂着一枚表明他身份的木质腰牌,正面篆刻墩军守卫李怀仙七个字,左侧刻着横山卫勇字叁佰肆拾伍号十一个字,背面刻着墩军守卫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

    这是李怀仙军人身份的凭证,遗失是要按律论罪的。

    在他手里,是一柄老刀,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兵器不能离身。何况近来民间疯传闯王高迎祥就要来了,各据点的墩军也非常紧张,连平日荒废的军事操练都捡起来了。

    根据这副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李师道的前身跟李怀仙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本来就是堂兄弟,年岁相差也不大,以前能领到军饷的时候,李怀仙还时常接济李师道一家人,这回听说李师道被衙门皂隶打死了,李怀仙还准备请假回家去看看。

    “你来干嘛?”沉默了一会儿,李怀仙坐下,皱眉道:“最近已经有小股流贼进入米脂县,你回去给族里都说一下,没事不要乱跑,对了,你身体好些没?不要跟衙门作对啊。”

    李师道笑而不语,反问道:“你几个月没发饷了?”

    “那还用说?”听到饷字,李怀仙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道:“半年没发了,一开始以为是总旗贪了钱,结果总旗都穷得砸锅卖铁了,北边弟兄抓了千户,吊起来打到半夜,也没找出一文钱,事后刘千户到巡抚衙门询问,结果咨询上官的时候言语失当,反被打了一顿板子。”

    说罢看了李师道一眼,道:“想借钱?我现在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李师道摇头,低声道:“我有一桩好买卖,你敢不敢干?”

    “什么好买卖?”

    李怀仙来了兴趣,只要能搞钱,什么买卖也能干啊!

    墩里的弟兄都在商量要不要出去找个偏远村子借几个老乡

第43章 杀头

    王道台亲军营的校尉史宪诚当场一石头给那人打过去,当先动起手来,先是两个人打架,接着同伍的又来帮忙,逐渐便演化成了群架,陕西兵则趁机偷了宁夏军几十头羊。

    大伙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有好戏看自然连连起哄,是以这架愈演愈烈,幸亏洪承畴来的及时,否则不定要闹出多大乱子,李师道和王国很快被洪承畴叫来。

    二人均是义愤填膺,互不相让,互相指责告状,洪承畴寒着脸,只冷眼旁观,直到两个人眼见争不出个你对我错,便请上官评理,洪承畴冷哼一声,问道:“乱军心何罪?”

    两个人立即面面相觑,规矩是出发之前就定好的,祸乱军心者—杀不赦!

    但王国眼珠子一转,如何能让洪承畴轻易便将人给杀了?是他受了杨鹤的意思怂恿部下军卒找甘肃军麻烦的,如今要是保不住这几个人的性命,以后他哪里还有威信在?

    李师道也是满心委屈,想他已经把尾巴夹得够紧了,却王国那厮竟然还得寸进尺,欺负到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极力主张杀一儆百!砍了王国那杂种,以正军法!

    眼见双方又要吵起来,洪承畴断喝道:“本官再问一句,祸乱军心何罪!”

    文武百官当即齐声大喝道:“论罪当斩!”

    “好!既然各位都同意,法曹薛判官何在?!”

    “下官在!”

    “将甘肃道百户李怀仙、甘肃道台府亲军校尉史宪诚、宁夏镇把总王权、陕西军校姚信推出斩首示众!其他斗殴士卒,重打三十军棍!李师道、王国管带不力,鞭笞五十!”

    不等李师道等人辩解,一群法警武士就冲了上来。

    在一片叫屈喊冤声中,李怀仙、王权、史宪诚、姚信四人被打跪在地,李师道和王国也被武士拿下,死死摁在地上,李师道破口大骂:“王国你这杂种,老子早晚杀你全家!”

    不过人已经被按倒,盔甲也被卸下,脸被死死摁在地上,吃了满嘴泥巴,王国也一样,面对李师道的威胁,兀自狗叫道:“来嘛!看谁杀谁的全家!老子今晚就灭了你!”

    “呸!”

    李师道兀自挣扎,嘴里大叫道:“洪承畴,你不分清白打老子就算了!那两个叫李怀仙史宪诚的,都是王正贤的娘家侄儿,你今天杀了他们,王正贤必教你人头落地!”

    李怀仙和史宪诚被法警武士打跪在路边,李怀仙嚎啕大哭,哀求李师道救命,史宪诚则死命挣扎,冲薛判官放话道:“老子是王道台的家丁,跟朝廷有个球关系,老匹夫敢杀我!”

    面对李师道搬靠山的威胁,洪承畴却是不屑一顾。

    这官司就是打到军部也是我占理,他王正贤又能怎样?如果能杀了他的亲信,自己也就更好掌兵了,到时候把甘肃军派去打前锋,让这群乞丐一个都回不去!

    沉吟少许,洪承畴决定斩草除根,大手一挥,冷声道:“李师道匹夫恃宠抗命,还威胁友军,辱我太甚,左右,把这厮推出中军乱棒击死,弃尸于道!以明尊卑!”

    话音落地,在场官吏个个面色发白,立即有随军文官拱手劝阻道:“临阵杀将,自古不祥,敢请参政收回成命!”

    “甘肃之师客境陕西剿贼,今斩客军之将,万一客军哗变,我等谓天下何?况乎甘肃道属五军都督府?若王道台上表弹劾,军部诸司长官怪罪下来,参政何以自处?”

    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不敢过来,在远处喊冤道:“李师道无罪啊!今若杀之,军心惶恐,将士们恐怕就难以为国效力了!”

    听到这句话,洪承畴脸都黑了,冷声道:“那汉子,你过来当面说话。”

    杨天华本来想过去,被士卒们拦住,都怕狗官突然翻脸。

    对峙了一会儿,冷士贞、李怀宝、李怀玉、李光颜、何进韬、王武俊、吴少诚、李弘志、李过、李群、李朝等人带兵赶到百步之外,虽然被宁夏军和陕西军团团围着,但四千甘肃军却是毫无惧意,有士卒叫道:“杀李大帅,如杀我父兄!浪荡乾坤,狗官冤枉好人!敢把良人杀害!”

    在李怀宝、王武俊、何进韬等人的煽动下,四千将士愤怒高呼道:“放人!放人!放人!”

    吴少诚和王正贤部下的其他亲军营兵头更是把火枪队都拉了出来,一面喝令士卒装填火药,一面组织士卒排队,吴少诚拔刀出鞘,暴喝道:“咱有五百把火铳,今天谁个驴球子敢杀咱甘肃军一人,老子就枪毙五百宁夏狗贼!友军?杂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放人!放人!放人!”

    四千将士振刀挥臂,向中军发出愤怒暴喝。

    这边,洪承畴自感失了面子,坚持要杀人立威,甚至做好了武力镇压甘肃军的打算,只是眼下甘肃军哗变在即,文官武将是喊的喊拉的拉拽的拽,这才没让洪承畴把人砍了。

    最后还是薛判官打圆场,来到李师道、王国、姚信等人面前,矫意道:“你们粗鄙无礼,冒渎上官,本该杀头,但念在你们初犯,参政赦免了你们,望尔等认真杀贼,报效朝廷!”

    “薛敬文!”

    洪承畴大怒,薛判官竟敢矫命!今天要是让这些武夫好端端的回去,自己还算个什么东西?谁还在意自己的命令?朝廷威严何在?当场就要揭穿薛敬文,却被艾进捂住嘴巴。

    “洪参政偶感风寒,突然昏死了!快来人!带参政去前营休息!”

    一众文官武将不知道真假,知道真相的都在笑,不知道真相都上前查看,洪参政却活得好端端的,只是被一众部属强行按住了,众人苦口婆心,劝他就坡下驴,到此收场。

    “斩了李……”

    洪承畴满脸通红,一句话没说话,就被亲信艾进再次捂住嘴巴,艾判官凑近些,道:“参政说甚么?下官没听清楚?甚么?回营?好!”

    说罢调头冲众人喊道:“洪参政有令,全军出发!”

    一出杀头闹剧,最终以李师道、王国、李怀仙、史宪诚、姚信、王权等人被乱棍打出而告终,出了中军,李师道就跟王国动起了手,一群军校缠打起来,打了半个时辰群架。

    围观将士纷纷起哄,直到军头们都没了力气,各自鼻青脸肿回军,这场闹剧才真正告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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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介绍:
内阁首辅魏藻德:“跟李师道比起来,李自成还是个忠厚人啊!”
大明皇帝朱由检:“都怪朕,养虎为患,天杀的李师道!”
卢象升:“李师道匹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自成:“你是人吗?你的所作所为,鞑子看了都流泪。”
张献忠:“大帅,别杀我!”
皇太极:“李师道若在辽东,朕有生之年不会伐明。”
多尔衮:“大帅,放过玉儿好吗?我求你了……”
李师道:“此辈自谓清流,宜投诸黄河,永为浊流。朕朕朕,狗脚朕!你速去北京接驾,带皇帝和文武百官到洛阳来!”晚明浮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明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明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