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四面秦歌
燕军的后勤终究还是要强于秦军的，一来燕国是本土作战，没有补给线压力。二来在逃窜辽东之前燕王喜特意搬空了蓟城，导致燕国大量的财物都流到了襄平。
反观秦军，不仅是客场作战，最重要的是后勤补给线还被切断了。因此当燕军在城中好酒好肉享受着的时候，他们只能默默地吃着没有作料的黄色米饭。
这样的伙食放在以往或许还没什么，毕竟秦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吃的。但是考虑到如今惨烈的战况，这种伙食就明显有些不够看了。
按照惯例，先锋敢死营冲锋前是可以吃到高一档的食物的。只是如今秦军补给线断绝，就连李信这个主将都只能跟着普通士兵吃干饭，就更别提普通的士兵了。
只是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却不能解决问题。
连续两日的战斗令秦军折损了将近四千余人，再加上之前被燕丹击败的八百骑兵的话，如今的秦营之中已经只剩五千余人了。
等于是少了一半数量。
当秦军士兵回营之后，首先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军营。
所谓物伤其类，一想到前几日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战友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秦军士兵心中说不悲戚那是假的。
再联想到自己明日还要继续上战场，可能会步上这些战友的后尘，一种名为恐惧的心理开始在秦军之间蔓延。
只是碍于李信定下的严苛军法，没有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通常来说，在这种时候主将会下令给士兵们犒赏酒肉，以此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利用食物来驱散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悲戚。
然而可惜的是，此时的秦军已经没有这个条件了。
李信能做的只是和普通士兵们同吃同住，以此来表明自己与他们同在。
这起到了一点的作用，但是却依旧无法彻底扭转局面。
……
冬夜漫长且寒冷，在吃完了粗鄙的晚饭之后，秦军士兵们有序回营，开始休息。
临睡之前，他们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起今日遭遇的一切。
“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还能安然回营吗？”
无数士兵的脑海中开始闪过同一个想法，而后两眼一闭，沉沉地睡去。
……
古人没有电灯，因此晚上都睡得很早。
春秋两季还好，夜晚只有12个小时左右，多懒会儿床总归还是能熬过去的。
冬天就不同了，长达16个小时的黑夜，没有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因此古代才会有那么多人大半夜跑起来看星星的，不是他们熬夜不睡觉，实在是他们已经睡过一轮，睡不着了。
放在如今的秦军身上也是一样，士兵们早早地就入营安睡，等到半夜子时时分的时候，人们已经睡过6、7个小时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人们也已经从深度睡眠转为浅睡眠了，往往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将其惊醒。
就好像现在，营帐中的秦军士兵全都被一阵歌声给惊醒。
“什么声音！？”
一名秦军士兵猛然从床位上坐起，对着营帐中仅剩一半的战友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都默默地从床位上起身，侧耳聆听这段音乐。
与此同时，外头的歌声也变得越发大声了起来。
营中的秦军士兵，也终于听清了歌曲的内容：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这是……晨风！？”
听清歌曲内容的秦军士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这塞外苦寒之地听到家乡的歌曲《晨风》！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旁同营帐中的战友竟然发出了抽泣声！
“这是……怎么了？”
那名秦军士兵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战友怎么了，因此开口问道。
然而这不问不要紧，一问，营帐中的抽泣声竟然变得更大声了。
原先还坚持住不哭的关中汉子，如今全都忍不住流下了泪！
搞得这位没有经历过爱情，只经历过包办婚姻且对自己妻子没什么感情的秦军士兵一脸懵逼。
“我……我想家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隐藏在黑暗中的关中大汉哽咽地说道：
“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我婆娘的时候，她唱的就是这首歌……”
“我……我也是……”
仿佛话匣被打开一般，帐内的其他秦军士兵也纷纷开口道：
“出发前我婆娘正挺着肚子，等着我回去……”
“我才刚和我婆娘成亲，她都还没怀孕……”
“我婆娘已经死了，但是她给我留下了三个儿子。我不能死，我死了之后我的孩子就成孤儿了……”
……
各种各样的思乡之语被秦军士兵说出口，以至于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秦军士气开始悄悄瓦解。
“要不……咱们还是跑吧？”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明天李信肯定会再驱赶咱们攻城，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家。”
若是以往的话，渴望军功的秦军士兵定然会将说这句话的人揪出来，扭送到军正那里去，以防止自己受到牵连。
只是这一刻，强烈的思乡之情以及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他们的理智。所有人都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没有人说自己要去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想要干什么。
营帐之中没有火光，所有人就这么抹黑完成了行李的收拾。而后再悄悄地从营帐中走出，准备连夜逃亡。
只是当他们出帐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外头已经多了许多衣衫整齐的秦军士兵。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这是被发现了，准备跪地求饶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人压根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所有人都悄咪咪地朝着营帐外摸去，无暇顾及其他。
至此，这些秦军士兵终于明白，外头的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准备连夜逃亡的！
第四十七章 溃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秦军主将帐中，在被外头的歌声吵醒之后，李信立马对着帐外值夜的卫兵问道：
“哪里来的歌声？”
然而任凭李信如何叫喊，却始终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就在他不耐地准备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却见一个身影慌乱地闯入了自己的帐中。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自己的副将辛胜。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辛胜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一脸惊慌地对着李信说道：
“军心……军心崩溃了！大量的将士连夜逃亡，军中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的李信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跑到辛胜面前，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这是……燕军打过来了？”
李信先是一惊，而后回过神来：
“不对，这声音不是从外头传来的，这是从军中仓库的方向传来的……仓库！不好，仓库！”
李信急忙从帐内冲出，而后便看到了令自己感到绝望的一幕。
只见仓库方向突然着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之中无数的秦军士兵正在疯狂地抢夺粮食，看守仓库的士兵则是被自己的战友屠杀殆尽，尸体躺了一地。
没错，冲击粮仓。一开始的时候逃兵们还是没有这个想法的，毕竟当逃兵心理上就弱了一等，想着能顺利逃出去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是再干点其他什么了。
直到他们发现跟自己一样的人有很多之后，逃兵们的心态立马发生了变化。如今自己这边的人这么多，何不趁机在营中放火，而后抢夺粮食呢？
要知道从辽东跑回塞内可是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啊！若是没有粮食的话，自己是决计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有需求加有能力，几乎没有意外，逃兵们不约而同地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而这才有了之前李信看到的一幕。
“完了……全完了……”
李信失声呢喃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自己这边已经占据了一定优势，明天就有极大概率攻下襄平城了。结果却在今天晚上遭遇了大军哗变，以至于五千大军就此崩溃！
“苍天啊！你为何如此待我啊！”
李信崩溃地跪在地上，仰天长啸了起来。在他看来，只要再过几个时辰，等天亮之后，自己就将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而后成功地灭亡燕国，成为一名灭国名将。
只是可惜时间却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个时候，大军在胜利前夜哗变，以至于功亏一篑。
如此巧合的事件，令李信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天命在助燕而不助己。
“将军，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一旁的辛胜看不下去了，他虽然地位能力不如李信，但是经验却要比李信丰富得多，人也要沉稳许多，只见他快步走到李信的身边，大声进言道：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收拢可用之兵，而后弹压这次哗变。否则若是任由这些乱兵抢夺粮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对，镇压，本将要镇压这些乱兵！”
听到声音的李信快速回过神来，而后快步跑到自己的营帐前，敲响了用来呼唤各营军将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震天，很快就响彻了整个秦军军营。各营军将在听到鼓声之后，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而后纷纷带着自己已经收拢起来的乱兵，朝着主帐赶去。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些正在抢夺粮食的乱兵。仿佛老鼠见到猫一般，听到鼓声的乱兵们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而后也顾不得继续抢夺了，所有人都朝着营外狂奔而去。
一场哗变动乱，眼看就要因此而结束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奇怪的歌声却突然从营外响起。
歌声的语言很怪，音律也很不寻常，与中原诸国的主流音乐格格不入，令普通的秦军士兵听得一脸懵逼。
然而大多数人懵逼，有一小部分生活在秦国北方，与匈奴接触过的秦军士兵却听出了这是匈奴人的战歌。当即一脸惊恐地呼唤道：
“不好啦！大家快跑啊！匈奴人来啦！”
讲真，这个时代的中原诸国对匈奴还没有后世汉朝那般的恐惧，因此如果是常规情况下的话，秦军士兵还不至于因为匈奴人的战歌就感到害怕。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常规情况，秦军内部本就混乱不堪，再加上黑夜的掩护以及这两天的鏖战，秦军士兵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因此在听到有人喊匈奴人来了之后，大多数秦军士兵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匈奴人为何会来，他们又有多少人”，而是“不行我要赶紧跑路，不能让匈奴人把我逮到”。
有这种想法的不单单是乱兵，还有那些原本不愿意作乱，已经跟随本营军将朝着李信那边赶去的秦军士兵。毕竟单单只是弹压乱兵的话他们自问自己还是可以的，可要是再加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匈奴人……秦军士兵表示，还是算了吧，反正逃兵都已经这么多了，多自己一个不多，还是润了比较好。
就这样，原本已经被收拢起来的两千多秦军士兵又跑走了一半人。等李信开始清点可用之兵的时候，悲剧地发现自己可以指挥的士兵已经只剩一千余人了。
剩下的士兵不是死于内乱就是连夜逃走，已经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绝望的。当他准备指挥士兵开始收拾军营，构筑防线，夺回粮仓，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匈奴袭击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粮仓中已经不剩什么粮食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有士兵向他通报，襄平城中突然升起了大量的火把，并且城门也被打开。很显然，燕军这是准备趁自己内乱，给自己来一发大的了。
秦军可以蔑视匈奴，因为他们是一群啥都不懂的蛮夷。但是他们无法蔑视燕军，毕竟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诸夏。在得知燕军也已经出城之后，李信终于放弃了坚守的决定，进而直接下令，让部队跟着自己撤退。
第四十八章 其中的原因令人暖心
“大王！大王！”
襄平城东城门处，中年文士快步闯入代王嘉的营房之中，一脸兴奋地说道：
“醒醒，快醒醒啊！”
“发生何事了啊？”
代王嘉艰难地睁开自己惺忪的睡眼，对着来人问道。
“好事！大好事啊！”
中年文士快步走到代王嘉的床边，一把将他拉起来，而后拿起一旁的衣服替他穿上：
“就在刚刚，燕王喜派人来报，说太子丹搬来的匈奴援军已经到了，并且还趁着夜色袭击了秦军的大营！”
“什么！？匈奴人来了？”
听到这话的代王嘉整个人立马清醒了过来，对着中年文士急声问道：
“那战果呢？战果如何？”
“大获全胜！匈奴人大获全胜啊！”
中年文士的一脸兴奋道：
“匈奴人成功地袭击了秦军的大营，如今秦军已经彻底崩溃了！燕王喜派人请咱们出兵，让咱们配合他们一共围剿幸存的秦军！”
“什么？让咱们出兵？”
一听到出兵二字，代王嘉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狐疑：
“消息来源可靠吗？会不会是燕王喜故意编造出来，骗咱们去送死的？”
“可靠，绝对可靠！”
中年文士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大王心中的顾虑什么，当即拍着胸脯道：
“臣下之前还特意派人去西城门上观望了一下，发现秦军大营如今正火光冲天，嘈杂之声不断。若非匈奴来袭的话，试问秦军又如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不仅如此，根据探子回报，如今西城的燕军也已经开始动员了。西城城门大开，燕军士卒从西城门鱼贯而出。若非秦军真的已经遭遇灭顶之灾的话，试问燕军又如何敢出城作战？”
“大王，时间不等人，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昔年我赵国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这个李信率军突袭太原、云中，以至于我赵国腹背受敌，最终败于秦军。”
“若是大王能够在此击败李信的话，将会对您的声望带来巨大的好处啊！您如今还只是代王，赵国遗民未必就肯归心于您。可若是您能击败甚至斩杀李信，那可就不一样了啊！您将会成为赵人眼中的大英雄，那些不愿意臣服于秦国的赵人也会自发地聚拢到您的周围，这对您将来光复赵国有莫大的好处啊！”
“光复赵国……光复赵国……”
代王嘉反复念叨了几遍这四个字，而后眼中精光一闪，大手一挥道：
“好！传我军令，即刻叫醒所有入睡的士卒，让他们随本王出城，配合燕军全歼李信残部！”
“大王英明！”
中年文士激动地朝着代王嘉行了一礼，而后便快速转身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不久之后，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代军从襄平城的东城门走出，在绕过北城之后，加入了城西的战场。
……
“哦？是么？代军也选择出兵了了？”
西城战场之上，正在行军的燕军统帅秦默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轻蔑一笑：
“我还以为，他们会继续当他们的缩头乌龟，直到咱们打完这场战争呢！”
“击败李信对代王嘉来说好处巨大，他是不可能错失这个良机的。”
一旁随军的燕起闻言，不由微微摇头道：
“不过这样也好，咱们本就兵力不足，若是能得到代军的帮助的话，也能减轻一定的压力。”
“兵力不足？”
秦默微微皱眉：
“敢问王孙，太子究竟从匈奴那里般来了多少援军？”
“多少援军？一个都没有！”
事到如今，燕起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欺瞒的理由，当即将实情和盘托出：
“父亲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匈奴人那里求援，今夜之事都是贵家族兵与家父联手搞出来的。”
“什么！？我家族兵？”
秦默立马瞪大了眼睛：
“我家族兵拢共不过一百余人，如何能够做出这等大事？”
“这事啊，还要从一旬前说起……”
燕起一边跟着大部队行军，一边将之前秦氏族兵袭扰秦军粮道，以至于逼得秦军不得不强攻襄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难怪，我说秦军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呢，原来是粮道被断了！”
听到解释的秦默恍然大悟，而后继续问道：
“那么今晚呢？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今晚，那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了。”
燕起的嘴角微微翘起，而后将张良在这次行动中的贡献给说了出来。
没错，张良。今晚这场“四面秦歌”的好戏，就是张良一手导演的。
虽说身为穿越者，燕起也知道有这么个计策存在，但是他对人心的把控却是远不如张良的。若是在不恰当的时机贸然使用这个计策的话，不仅不能打击秦军的军心，反而可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而张良，就是有把控人心，挑选恰当时机的能力。
更别说，若非张良的话，今晚秦军营帐外的那些燕国人甚至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唱秦歌了。
毕竟秦歌是秦国人的歌曲，燕国人不会唱也属正常。
那么张良又是如何学会的呢？其中的理由令人暖心（不是）。
因为此时的张良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秦国人了。
此时距离韩国灭亡已经过去4年时间了，在这4年中大量的秦国人被派到韩国来当官，教化韩国的人民。
而教化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将本国的民风歌曲传播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张良自然就学会了秦风的唱法。
而后再将这些歌曲传授给燕人，燕丹再将附近所有村落中的居民都一起叫了过来，搞了一次大型合唱。
这才有了之前秦军听到的那些歌曲。
并且听到歌曲的秦军士兵军心动摇，直接哗变，以至于灭燕大计功亏一篑。
由此可见，文化在某些时候，确实是要比刀剑更加厉害的。
“原来是这样！”
听完燕起的解释，秦默不由喟然长叹：
“想不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也想不到，家父竟然在默不知道的情况下，替燕国做了什么多事情。和家父一比，我这个当儿子的还真是没用啊！”
第四十九章 休要走了李信！
“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您只是龙困浅滩，没有用武之地罢了。若是换成是您在城外，想来也是能为我燕国做出不少贡献的。”
燕起摇了摇头，安慰了秦默一句，而后话锋一转道：
“接下来咱们还是谈谈如何歼灭秦军吧。毕竟所谓的匈奴援军并不存在，光靠咱们手上这一千人的话，想要全歼对方还是比较困难的。”
如今燕军可用之兵已经只剩不到三千人了，燕王喜自然不可能把这些士兵全部派出去，把襄平变成一座空城，因此他只派出了一千人作战。而光靠这些人的话，想要全部吃掉秦军还是比较困难的。
“这倒也是。”
秦默点了点头，而后对着燕起问道：
“那么敢问王孙，可有万全之策？”
如今的秦默已经对燕起这个王孙彻底叹服了，以尚未弱冠之龄只身入襄平，胡诌匈奴援军之事，并且在襄平一度即将易手的情况下坚持住不提前发信号让燕丹张良他们提前行动。光是这份心性，就已经是不一般人所能比拟的了。
更别说对方还是太子独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燕国王位。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应当如何做了，更别说秦默还不是傻子。
因此没有例外，他立马就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燕起，哪怕他才是燕王喜钦定的主将。
“如今我军只有一千余人，就算加上代国军队，也不过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余人。秦军虽然遭遇了哗变，但是李信手上收拢起来的军队想来不会少于一千人。再加上对方身处绝境，很容易做出困兽之斗，因此强攻秦军是不明智的。”
如今大局已定，秦军基本不可能翻盘。因此燕起也勇敢地接过了指挥棒，开始锻炼自己的指挥才能：
“所以我建议，咱们最好只对秦军发动佯攻，以此来逼迫秦军撤退。”
“佯攻？”
秦默低声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心中若有所思。
“不错，佯攻。如今正处黑夜，秦军压根就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咱们只要大张旗鼓进攻，虚张声势之下，秦军必然心生恐惧。而后大军慌乱撤走，难以保全阵型。咱们再尾随掩杀，远远地吊着他们。如此一夜之后，秦军必然会有大量的士卒掉队或是被同伴踩死。进而再一次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燕起一脸自信地说道：
“更别说，一夜逃亡之后，秦军的气力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无力再与我军作战。届时咱们再朝他们发动总攻，定可轻易击溃他们！”
“好！”
听到这阵分析，秦默不由拍手叫好：
“就按王孙说的办！”
说完，便开始招呼自己的部下，让他们大张旗鼓，朝秦军营地行去。
燕军士兵不知道自家主将为什么会下达这种奇怪的命令，不过他们依旧忠实地执行了。毕竟秦军凶猛，能不短兵相接对于这些士卒来说终究还是好的。更别说如今还是黑夜，很容易误伤到自己的同伴。因此对于这些燕军士兵来说，他们是打从心底里拥护这个命令的。
而另一边，在听到燕军那震天的鼓声之后，秦军也真的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所有人都跟着李信慌乱朝西边逃窜，一路上掉队的、掉坑底或是被石头绊倒进而被队友踩死的不尽其数。等到天终于发亮之后，依旧跟在李信身边的秦军士兵已经只剩不到600人了。
这时候距离上一次吃饭已经过去将近16个小时了，再加上一夜的混乱，这些秦军士兵早已是疲惫不堪。反观燕军那边，因为早就知道会有这场战争，因此在昨晚12点左右又加了一餐饭，而且其中还有能够提供大量能量的肉食。因此哪怕经过了数个小时的追逐，燕军士兵依旧有着相对充沛的体力，可以继续发起冲锋。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体力充沛、士气正旺的燕军朝着士气低迷、疲惫不堪的秦军发动了最后的冲锋，秦军几乎没有任何的意外，一个照面就被直接冲垮。而后大量的秦军开始投降，整场战斗只持续了短短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秦军主将李信带着辛胜以及十几个骑兵趁乱骑马逃走了。燕军这边都是步兵，根本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当消息传回襄平的时候，举城沸腾。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盘旋在燕国头顶一个多月的亡国危机竟然就这么解除了。
不仅解除了，而且还大获全胜，直接吃掉了秦军一万多的精锐部队。
没错，吃掉一万多的精锐部队。虽说有大量的秦军在昨夜的动乱中逃走了，但是燕国上下知道，他们逃不了多远的。一来他们对辽东人生地不熟，二来此时的辽东天寒地冻野外无法生存，三来他们的手上缺少必要的食物。因此几乎没有意外，等待这些秦军逃兵的要嘛是冻死饿死，要嘛就是被出去寻找他们的燕军士兵俘虏，真正能够逃回塞内的百不存一。
全歼秦军一万多人，这样的战绩别说是燕国了，哪怕把列国都加起来，真正能够做到的也没几个。因此整个燕国上下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之中，燕王喜更是下令大肆犒劳燕军，同时对带兵的一些将领大肆封赏。
不过燕国上下是高兴了，代王嘉却郁闷了。当他抵达战场的时候，燕秦决战已经打完了，李信也已经带人跑路了，这等于是让他白跑一场，这如何能让他甘心？
因此没有意外，代王嘉立马就做出了追击秦军的决定。他的手上还有一百多骑兵，是可以去追击只剩十几人的李信的。
代王嘉的决定与燕起不谋而合，作为此次交战的敌军主帅，李信已经知道燕军太多的情报了。若是不能将他彻底留在辽东的话，将来搞不好会成为燕军的劲敌。因此他并没有选择带着秦默他们回到襄平去受赏，而是选择与燕丹他们会和，准备跟着他们一起追击李信。
燕起以为自己的决定已经够特立独行的了，结果发现其他人比他还要执著。在得知李信跑了之后，包括燕丹张良和燕王喜在内，所有人都做出了和他一致的决定，即派兵追杀李信。
一时间，襄平城中大军齐出，数千人开始漫山遍野地在辽东的冰原上寻找李信，誓要将他捉拿归案。
第五十章 降不降？
李信跑得很果决，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一来秦军是突发变故，因此李信的身上压根就没有携带太多的粮食，这注定了他跑不了多远。
二来则是李信的后方还有秦氏族兵在堵截他，令他去路坎坷。
没错，之前唱歌的并非秦氏族兵，而是普通的秦氏族人以及其他被燕丹征召过来的普通村民。真正的秦氏族兵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这场战争，而是一直在秦军的后方猎杀运粮队。
毕竟塞内的秦军并不知道辽东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朝辽东运输粮食。若是让李信和这些运粮队会和的话，那么情况就真的糟了。
不过在得知秦军已经溃败，李信已经逃亡之后，燕丹他们也并没有选择继续全力猎杀运粮队，而是派出了五十名骑兵，让他们协助燕起一起追杀李信。
再加上代王嘉手上的那一百名赵国骑兵，只花了两天时间，燕赵联军便将李信围在了一座辽西的小山之上。
……
“想不到，我李信一世英名，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靠坐在一棵枯树之下，李信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辛胜以及其他秦军士兵闻言，全都是默然不语。
若非是你执意要追击燕国，以图建功立业的话，又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连带着，自己这些人也要陪着他一起落难于此，眼见就要被活生生饿死了。
是的，饿死。不是李信他们不想继续跑，而是他们实在已经跑不动了。
持续两天的狂奔不仅消耗了他们的体力，更是严重透支了他们战马的体力。
要知道，现在不是其他季节，而是冬天！
而众所周知，塞外的冬天，那是真的寸草不生的！
因此，不单单是人，就连战马，此时都已经是持续两天不曾进食了。
真正意义上的人困马乏。
在这种情况下，李信他们又如何能够再跑下去？
能够继续坐在这里闲聊，就已经是他们平日养尊处优，脂肪囤积得够厚了。
“要不……”
突然，一个声音从十几名秦军骑士中响起。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了，再然后那人便没了下文。
只是即便如此，众人也都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那就是劝李信带着大家投降，以此来苟活性命。
“不行！”
就在众骑士都用渴望的眼神看向李信的时候，李信却非常坚决地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吾等世受国恩，岂能做出这等叛国之事！诸君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们的儿女家人想啊！”
李信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投降燕国，若是燕国国力比秦国强也就算了，自己或许还真能在燕国苟一辈子。可问题是燕国国力明显不如秦国，而秦国一统天下之势又已成，在这种时候投降燕国，那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用儿女家人的性命为代价，换来自己多活两年，这样的赔本买卖李信才不会去干呢！
只是李信不干，其他秦军骑兵却并非如此。哪怕李信将后果说得很严重，这些秦军骑士依旧非常渴望投降。
原因也很简单，李信确实是“世受国恩”没错，但这些普通士兵却并非如此。须知秦军打仗是没有军饷的，除了吃饭以外，剩下的衣服等其他东西，都要自己准备。
说白了，秦国就相当于只是给了秦人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剩下的东西都要秦人自己准备。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普通秦军自然称不上是“世受国恩”了，临阵投降起来也少了许多顾虑。
至于秦国会不会拿自己的儿女家人开刀什么的，秦军骑士们表示多虑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啊？普通小兵一个，就算投降了，燕国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宣传。到时候秦国只会把自己记成阵亡，自然不可能去找自己儿女的麻烦。而自己却能在燕国改个名字，以新的身份重新娶妻生子。将来就算秦国灭了燕国，只要自己不傻乎乎地把真名报上去，秦国还能认出自己是谁不成？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秦军骑士才会如此渴望投降。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想多活两年呢？
只是李信这个主将却异常死硬，死活不肯点头，这就让这些秦军骑士非常头疼了。十几名秦军骑士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而后互相点了点头，便准备起身做些什么。
“李信！速速下山投降！我王或可饶你不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操着赵国口音的劝降语突然从山下响起。正准备动手的秦军士兵们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喜，而后便嗖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李信聚拢了过来。
“我有办法了！”
恰在此时，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辛胜突然开口说道：
“我知道要如何突围了！”
“这……！”
秦军骑士们闻言，全都不由一愣。
……
“如何？秦军下来投降了吗？”
代王嘉一边吃着肉干，一边对着身边的中年文士问道。
“还没有，不过想来应该快了，毕竟他们已经彻底断粮了，就算不下来投降，也差不多要把自己饿死了。”
中年文士恭声道。
“唔，看紧点，千万不能让他们从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去喽！”
代王嘉闻言微微点头：
“除此之外，也要注意燕军那边的动向，千万不能让秦军向他们投降，记住了吗？”
“唯！”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的士兵们惊喜喊道：
“秦军投降了！秦军下来投降了！”
“哦！？”
听到这话的代王嘉顿时欣喜若狂，急忙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他整个脸便迅速垮了下去。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投降的秦军”人数过于稀少了，只有区区一人。
而且这人的年龄还过于苍老，明显不是年少成名的李信。
“秦军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代王嘉低声呢喃了一句，而后便听那名秦军对着自己大喊道：
“代王嘉，见到本将军亲临，你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第五十一章 这可如何是好？
“大胆！”
“放肆！”
一旁的代军士兵闻言，纷纷脸色一变。而后抽出宝剑的佩剑，对着来者怒目而视：
“见到我王，还不速速行礼，安然在此造次！”
“哈哈哈！你王？”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来者当着众人的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若是本将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应该都是赵国人吧？赵国的国王是赵迁，你们怎么就认了赵嘉当王了呢？”
“放肆！”
“胡说八道！”
“妖言惑众！”
众人脸色巨变，正准备冲上来将这个口无遮拦之徒大卸八块，却听一旁的赵嘉开口道：
“且慢！”
说着，赵嘉还转头对着来者道：
“若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老将军应该就是辛胜辛将军了吧？”
“正是本将！”
辛胜一脸傲慢地答道，一张老脸仰得老高，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原来是辛将军当面，失礼，失礼。”
赵嘉对着辛胜拱了拱手，而后挥手示意一旁的士兵退下，这才继续问道：
“敢问辛将军，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辛胜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就是赵迁，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赵嘉一脸焦急地问道，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赵迁身上了，至于李信什么的，还是往后靠靠吧！
“还能怎么样？赵迁毕竟是一国之君，我秦国自然要礼遇于他！”
辛胜在“一国之君”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赵嘉不是正牌国君，而后继续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如今应该正在咸阳的王宫中参加酒宴吧！”
“胡说八道！”
听到这话，一旁的中年文士再也忍不住了，立马出声呵斥道：
“你们秦国明明已经将赵迁给流放到了房陵深山之中，如今又怎么说他正在咸阳参加酒宴！？”
“呵呵，我秦国之前确实是把赵迁给流放了。但是那又如何？当初能流放，如今就不能召回吗？”
辛胜瞥了中年文士一眼，而后继续对着赵嘉说道：
“我王深感赵国故地叛乱不断，为平息叛乱，遂决定封赵迁为邯郸君，以安赵国民心！你说，这都要封为邯郸君了，难道还能继续将他流放在房陵深山之中吗？”
“什么！？邯郸君！？”
另一边，在听到“邯郸君”三个字之后，赵嘉不由脸色巨变，而后在原地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怪赵嘉如此反应，实在是秦国这招过于致命了。须知赵迁身为赵国的正统国王，虽说能力风评异常拉跨，但是人家至少有正统的名分在啊！若是他真的被秦国再次立起来当旗帜的话，自己这边可就真的要什么都没有了！
是，自己确实是上一任赵国国君赵悼襄王的嫡长子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和赵迁抗衡，否则当初继位的就不是赵迁，而是自己了。
当初赵迁能够继位，除了赵悼襄王宠爱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获得了赵国上下绝大多数大臣的支持。这些大臣在赵国灭亡之后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这才聚拢到自己的身边来，支持自己继位，因此自己才能成为代王。
而若是秦国再次将赵迁复立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将变得不一样了！邯郸君邯郸君，听名字就知道秦国这是准备将邯郸赐给赵迁当食邑了。而邯郸又是大城，是可以供他豢养很多门客大臣的！
赵嘉自问，若是自己是那些大臣的话，在得知赵迁复立之后，也会选择在第一时间跑回邯郸去，继续向赵迁效忠。而不是跟在赵嘉的身边，在塞外苦寒之地喝西北风！
而且更要命的是，如今赵嘉身边的这些士兵，大多都是这些大臣从家里带过来的。等这些大臣跑走之后，这些士兵也会跟着一起走。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剩什么？
王号王号没有了，士兵士兵没有了，大臣大臣也没有了。自己将彻底沦为一个落魄的流浪贵族，就连燕国都不会再拿正眼瞧自己的那种！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结果，赵嘉就忍不住浑身发颤，满脸煞白。
另一边，眼见自己的恐吓起到作用之后，辛胜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后大步走到赵嘉的身边，一把接过赵嘉手中的肉干，也不嫌弃上面还留有赵嘉的口水，直接吭哧吭哧大快朵颐了起来。
没办法，实在是饿惨了，顾不得许多了。
“大王……”
一旁的中年文士见状狠狠地瞪了辛胜一眼，而后便转头安慰赵嘉道：
“这些都是辛胜一家之言，未必就是真的……”
然而这不劝不要紧，一劝赵嘉心中反而更慌了。此事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劝我说此事未必为真，而不是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离我而去？莫非他当真会在赵迁被复立之后前去投奔赵迁？】
正所谓关心则乱，事关生死，由不得赵嘉不多心。此时的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谋士大臣了，总觉得他们会联合起来背叛自己，进而携手入塞投奔赵迁。
疑心作祟之下，赵嘉做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那就是向自己的敌人辛胜求助！
只见他转头对着辛胜问道：
“敢问将军，何以教我？”
“代王所虑者，不过赵迁尔！而赵迁若想对代王产生威胁，前提条件就是被册封为邯郸君！”
辛胜快速将肉干吃完，而后缓缓说道：
“外臣也不敢隐瞒代王，如今我秦国上下其实也对复立赵迁非常疑虑。毕竟赵迁若立，难保赵国遗老不会聚拢到他的身边，进而威胁到我秦国对赵地的统治……”
“对对对！赵迁不能立，绝对不能立！”
赵家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如今我秦国上下对此事分为两派，双方谁也不能说服谁。此时若是有一到两名有分量的人站到反对派那边去的话，那么此事便多半不能通过……”
辛胜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恶魔在诱惑迷途的旅人。
第五十二章 虎父犬子
李信终究还是跑了，任是中年文士如何跪下哀求，赵嘉都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将其击毙，而是大开方便之门，任由李信离去。
不仅如此，赵嘉还给了李信大量的粮食物资作为补给，更是将自己的战马换给了李信，以此来增加李信逃亡的成功率。
没办法，辛胜的那番话对赵嘉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威胁到他统治的基本盘。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哪怕知道辛胜多半是在胡扯，是在骗自己，他也不得不选择与辛胜合作。
因为他输不起。
而当燕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1天之后了。
“你说什么！？代王嘉私自放走了李信！？这怎么可能！？”
燕起一脸惊怒地对着前来报信的秦默说道：
“杀了李信对他也有莫大的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下不知，不过代王嘉私自放走李信之事却是千真万确，这是末将听代国的士兵说的。”
士兵也是人，也是有自己的利益述求和个人思想的。他们被李信打得家国沦丧，不得不跟着赵嘉跑到辽东来喝西北风，心中自然是对李信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如今好不容易将其困在山林之中，原本以为终于要手刃仇人了，结果自家的大王却下令放李信离去，这让这些士兵如何能够接受？
但是直接抗命他们又不敢，于是便只能私底下聚在一起嘀咕。而嘀咕的次数多了，难免会被燕军听到，这才有了之前发生的一幕。
“赵嘉！赵嘉！”
燕起被赵嘉的行为气得在原地来回踱了好几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赵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孙。”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秦默进言道：
“如何？咱们要继续派人追击吗？”
“追？拿什么追？”
燕起没好气地道：
“此时距离李信逃走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了，等咱们追上他们，只怕他们都已经跑到卢龙塞了！”
骑兵不比步兵，步兵从辽东走回塞内要一个月，骑兵则只需五六天。此时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3天了，而李信又独自跑了一天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边再想追上李信，却是已经不太可能了。
“那……要不咱么去找赵嘉兴师问罪？”
秦默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当即点了点头，而后又换了个建议道。
“找赵嘉兴师问罪？”
燕起心中不由一动，随后又快速摇头道：
“不妥，此时赵嘉那边有一百余骑，而咱们却只有五十余骑。若是把他逼得急了，狗急跳墙，那可就真的糟了。不如先装作不知道，继续在山上搜寻李信。等身后的步兵赶到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燕起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做出放走李信之事后，赵嘉便已经从客观上成为了他的敌人。孤身深入敌人大部队之中，这样的傻事他才不会干呢！
“唯！”
听到这话的秦默当即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退下，准备指挥手下继续搜山。
“等等！”
就在这时，燕起再次叫住了他：
“派个骑士去找父亲他们，将此间之事告知于他，并且征询他的意见，看看他怎么说。”
“唯！”
秦默认真一礼，缓缓退下。
……
赵嘉私自放走李信之事的影响比燕起想象的还要巨大。
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燕丹甚至连秦军的运粮队都不截杀了，直接马不停蹄地率军朝燕起这边赶来。短短一天时间，便成功赶到了这里。
抵达此处的燕丹也没有和燕起多做交谈，而是径直朝着赵嘉所在的营帐走去。不一会儿，一阵争吵声便从赵嘉的营帐中响起。
燕丹和赵嘉的争吵声很大，争吵的时间也很长。直到天色渐暗，夜幕降临，燕丹这才心有不甘地从赵嘉的营帐中走出，回到了燕起这边。
“父亲，如何？那赵嘉老儿是如何说的？”
一见燕丹归来，燕起便快速迎上去道。
“他死活不肯承认，硬说是李信趁着他们不备悄悄溜走的！”
燕丹走回主位上坐下，气呼呼地说道。
“这都行？那您就没有问他李信的粮草补给是从何处而来的？”
燕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问了，怎么没问？但是那又如何？他硬说这是李信出发前就带在身上的，与他无关！”
燕丹猛地拍了身前的案几一下：
“想不到赵悼襄王一世英明，结果生的这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蠢！看样子我当初是冤枉他了，还以为他在选择继承人问题上犯了大错。如今看来，就算他不犯错，选择了赵嘉当赵王，赵国只怕也不会比现在变得更好！”
燕丹是认识赵悼襄王这位赵国的中兴之主的，毕竟他从小就在赵国当人质。当初他以为赵悼襄王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废长立幼，让赵迁那个窝囊废继承王位。如今看来，这赵迁和赵嘉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愚蠢。换不换继承人，赵国都一样要完蛋。
“那……父亲可否从赵营那边探查到赵嘉为何要放李信归去？”
燕起没有理会燕丹的感慨，而是继续开口询问道。此时他最关心的就是赵嘉为何放李信归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许久了。
“探查到了。”
燕丹点了点头道：
“在为父归来之时，有赵臣私底下找到了为父，将赵嘉之所以放李信归去的原因告诉了为父。”
说着，他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燕丹这么多年的人质不是白当的，他在赵国也有一定的属于自己的人脉。再加上赵嘉这次做的实在是过于出格，因此很多投奔于他的赵国大臣都对此感到了不满。恰好燕丹这位“故旧”又前来打探消息，他们自然就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当即主动找上了燕丹，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赵迁？邯郸君？”
另一边，在听完燕丹的叙述之后，燕起顿时被气笑：
“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他就将李信这头猛虎给放走了？”
第五十三章 我也有份？
不怪燕起如此反应，实在是这个理由过于扯淡了。
且不说秦国到底有没有想过立赵迁为邯郸君，也不说秦国会不会因为李信等人的一席话与就放弃这个想法。单就赵嘉因为害怕秦国复立赵迁，而放李信这个劲敌走这件事，就已经注定了赵嘉这辈子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原因很简单，你赵嘉想要复兴赵国，那就势必要去和秦国作战，进而收复故土。可是你却害怕秦国复立赵迁，那你这仗还怎么打？
每次你一赢，秦国就跑出来宣称要复立赵迁，逼你将吃进去的土地再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任是白起再世，只怕都帮不了赵嘉复国啊，更别说如今的赵国还没有白起这样的人才了。
因此燕起已经可以确定，赵嘉这个代王已经废了，他已经失去了自身最重要的价值，那就是充当复兴赵国的旗帜。
一面旗帜失去了象征意义，其下场是注定悲惨的，甚至连那些用来做衣服的普通布料都不如，只会被人丢进火中焚烧，化为飞灰。
另一边，在听完燕起的分析之后，燕丹等人也是一阵感慨。好好的一个盟友就这么废了，说不可惜那是假的。
不过燕丹等人的感慨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简单感慨了片刻之后，燕丹话锋一转道：
“行了，不去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李信虽然跑了，但是这场战咱们终究是赢了。根据后方传来的消息，如今咱们已经俘虏了超过三千人的秦军了。再加上之前咱们俘虏的那四百名秦军骑士，如今咱们手上的秦军俘虏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千五百人了！”
燕丹的话仿佛一阵清风一般，将营帐内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喜笑颜开，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再加上咱们之前猎杀的那些秦军运粮队，此战咱们消灭的秦军数量已经突破一万五千人了。”
不等众人欢呼出来，燕丹继续汇报喜讯道：
“一万五千人啊！其中缴获的粮食物资可谓是不尽其数！若是能够将这些东西全部利用起来的话，我国至少还能再武装起一支五千人的大军！”
燕国缺铜，因此武器装备多为铁制。而这个时代的铁由于工艺技术落后，是远远无法和青铜器相提并论的。因此在易水之战的时候燕军才会败亡得那么迅速。没办法，双方的武器装备压根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而这次襄平之战燕军之所以能够和秦军打得有来有回，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支燕军的装备不比秦军差。毕竟是公室卫军，士卒多为燕国公室之后，家中略有浮财，自然有能力将自己装备得更好。
只是这样的军队整个燕国也就一支，拢共只有五千余人，显然是无法和庞大的秦国相抗衡的。好在如今燕国又缴获了大量的秦军战利品，如果能够将其加以利用的话，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燕国战力的。
“不是说击败了一万五千秦军吗？为何缴获的装备只够装备五千人？”
这时候，一旁的燕起略有不解地问道。
然而燕丹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简单地扫了他一眼，而后转头对着一旁的秦宣说道：
“此战贵家功劳盛大，按理应当将猎杀的运粮队的武器装备全部赐给贵家。只可惜如今国事艰难，国家急缺这部分装备。因此丹只能分一千人的装备给贵家，还望贵家不要嫌弃。”
“不敢，不敢！若非太子英明神武，屡屡带着我家击败秦军，我家又如何能有今日成就？能有一千装备就已经非常满足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一旁的秦宣闻言，立马起身行礼道。
“秦氏家主过谦了。”
燕丹朝着秦宣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和他互相吹捧了几句，这才对着一旁的秦默问道：
“此次襄平之战，我军共伤亡几何？”
“公室卫军死伤两千，襄平城中居民死伤一千。”
被点到名的秦默急忙起身应道。
“两千和一千么？”
燕丹沉吟片刻，而后对着秦默说道：
“如此，便给那些阵亡的将士一家赏赐两套秦军装备吧。至于那些未死的，则是一家赏赐一套……如此，还剩几套来着？”
“七千套！”
一旁的燕起出声应道。
“七千套……襄平城中那些战死的男人都是各家之中的顶梁柱，就这么死了，短时间内他们家中必然稀缺劳动力。因此每家都要赏赐一部分农具的，虽说不多，但是积累起来，价值也相当于两百套秦军装备了。”
燕丹捋了捋胡子，继续对着众人说道：
“张先生此战谋划甚多，无奈我国国力有限，因此只能分给您一百套，还望您不要计较。”
“不敢，太子分配公允，张良佩服！”
张良并没有拒绝燕丹的分配，而是大喇喇起身接受道。
一旁的燕起则是已经彻底看傻了，他没想到燕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分配战利品，也没想到张良竟然会接受燕丹分配的战利品。眼前的这一幕，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至于剩下的武器装备么……丹自问此战有指挥领导之功，理当分到一千套。”
燕丹扫了众人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已经彻底傻眼的燕起道：
“起儿也有谏言之功，理当分到七百套。剩下正好五千套，可以上交国库，由王上裁决。”
“什……什么？我……我也有？”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在燕丹的分配名单之中，燕起立马瞪大了眼睛道：
“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燕丹摆了摆手道：
“你在此战之中立有大功，自然有资格分配战利品。更何况……”
说到这里，燕丹瞥了一旁正在击筑助兴的高渐离一眼，继续说道：
“如今你也是有门客要养的人了，若是没有个人财产的话，又如何能够养得起这么多的门客？让他们陪你喝西北风吗？”
第五十四章 成也分封，败也分封
说到底，还是燕起对燕国如今的政治模式体会过浅。
作为战国七雄中建国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的国家，燕国与楚国一样，背负着极其沉重的枷锁。
那就是分封制。
楚国就不说了，人送外号小西周，整个国家动员能力稀烂，明明整体国力不输于秦国，却被秦国摁在地上爆锤。
燕国也与楚国差不多，作为战国七雄中存在感最弱的一国，除了燕昭王时期雄起过一回之外，那就真的是默默无闻。
不仅没有明君，更是没有什么名臣。
而没有明君名臣的下场就是，整个国家压根就没有进行过一次彻底的变法。八百年前的分封制到现在还在用，并且影响极深。
唯一的改变就是燕昭王时期确立了郡县制，但是这种制度只适用于秦开征服的塞外之地，塞内燕国的核心区至今依旧采用分封制。
具体看燕国如今的郡县划分就知道了，如今燕国一共5个郡，分别是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以及辽东郡。
这5个郡全都贴着燕国的北疆设立，而燕国的核心区是不设郡县的。
因为那里是燕国各级宗室的自留地，八百年分封，这里的势力可以说是错综复杂，哪怕是强如燕昭王，也无法彻底统合这里。
而那片区域的名字，在秦朝之后被称为广阳郡。
言归正传，广阳郡什么的对目前的燕起来说还是过于遥远了。如今真正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分封制所衍生出的战利品分配机制。
从之前燕丹的行为以及其他人的反应来看，这应该不是燕国第一次这么分配战利品——亦或者说，燕国应当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分配战利品的。
就好像欧洲中世纪一般，上级领主征召下级领主作战，期间下级领主自备武器装备，以及来返途中的粮食消耗。而在战争胜利之后，下级领主有权力与上级领主一同瓜分战利品。
唔，拿欧洲中世纪举例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了。从这个时代这个时间点出发的话，拿西周至春秋时期的制度来类比要更加合适一些。
总而言之，如今的燕国依旧在采用从西周立国之初就确定下来的战利品瓜分制度，并且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一万五的战利品，最终留给国君以及国家的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都被各级领主瓜分干净了！
这样的制度下，燕国能强大那才真的是有鬼呢！
对比一下秦国，人家秦国那真的是民无遗财，普通平民那真是一个子儿都别想留，全都被国家给征收上去了。
而那些稍微强大一些的，有能力与国家相抗衡的氏族大家，则是被秦国给强行拆分掉，分成无数只有四五口人的小家庭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国才能将整个国家的国力动员得如此彻底。并且每场战争结束之后都能由国家全部吃掉所有的战利品，而后统一分配给有功之臣。
对比一下，秦国国君可以支配全部的战利品，而燕国国君却只能分到三分之一。这一来一回，就是三倍的差距！
再加上平时对整个国家的动员能力，哪怕燕国的国力与秦国一致，其能表现出来的战力只怕也只有秦国的五分之一甚至是十分之一！
更别说燕国的国力还远远不如秦国了。
此时此刻，燕起只想说，活该燕国被秦国如此爆锤！
但是想说归想说，此时此刻他只能将这些话语都憋在心里。
原因无他，此时的他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话给说出来的话，那未免太过扫兴了。
更何况，身份王孙以及此战中的有功之臣，他也是这个制度的受益人之一。
从他个人目前的身份地位来说的话，他是不能对这种制度提出质疑的。
毕竟燕丹说得对，他如今也有门客要养。再加上他之后还要着手发展燕国，以图将辽东打造成一个秦国攻不破的堡垒。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急缺一个能够让自己正大光明掌控大量资源的理由的。而这种分封制，正好能给他这个理由，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猥琐发育。
但是话又说回来，人是会变的。随着时间的发展，他终有一日是要成为燕国的国王的。而到了那个时候，这种制度又将成为他的枷锁，极大地限制他身为国君的权力。
真就应了那句话了，命运中的一切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此时此刻给予他发展机会的救命稻草，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绞死他的绳索。
“呼~管不了那么多了~”
燕起长叹了一口气，分封制确实有诸多毛病，但是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利大于弊的。若是没有分封制的话，他只怕连持有私人武装以及封地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真的只能是以后再说了。毕竟他连眼下都撑不过去了，更遑论以后。
“多谢父亲！”
在脑海中理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燕起于是也不再坚持，而是非常爽快地就接受了这七百套武器装备，并且开始思考之后要如何将其利用起来。
“战利品分配的事情到此为止，之后我会将其写成奏疏，上奏王上的。只等王上点头，便可以生效了。”
燕丹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而后话锋一转道：
“接下来咱们谈谈如何处置那些秦国的俘虏。”
别看燕丹如今只是太子，但是在经历了荆轲刺秦以及这次的襄平保卫战之后，他在燕国的声望已经称得上是如日中天了。再加上燕王喜一贯的昏聩无能，毫不夸张地说，只要燕丹在这里将事情商谈完毕，而后再往上一递，那么燕王喜除了点头同意之外，将再无其他选择。
毕竟这也是分封制的一个特点，权力自下而上构建。就好像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一般，你是不是首领不重要，底下的那些氏族头目服不服你才是最重要的。如今燕丹已经彻底征服燕国上下的大小贵族了，除非燕王喜想要和所有贵族作对，否则他就只能乖乖接受燕丹的奏疏。
第五十五章 事态正在逐渐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如今我国一共俘获秦军三千五百人，但是其中约莫有五百人是重伤，难以救活，因此实际上我国可用的俘虏人数只有三千人。”
率先发话的是秦默，相较于他爹秦宣和外人张良，拥有正式燕国官方身份的他显然更适合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臣建议将这三千人全部编练成军，充作战力。”
“什么？将这三千人全部编练成军？”
一旁的燕起闻言，不由皱眉道：
“这些可都是秦人啊，上一刻还是咱们的敌人呢，下一刻你就将他们编练成军。若是他们心怀故国，临阵反叛，我等又该当如何？”
“哈哈，王孙过虑了。秦人，禽兽也！在他们眼里只有军功爵位，何曾有过半点家国情怀？只要咱们愿意接纳他们，并且许以土地钱粮，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咱们的！”
秦默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
“更何况，这些人已经当了俘虏，并且还主动加入了我军。按照秦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会有好下场的。因此王孙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叛，因为就算回去了，他们也是个死！”
“这……未免太过儿戏了些……”
虽然秦默说的头头是道，但燕起心中依旧深感疑虑：
“就算他们果真如同将军所言不敢反叛，可是我军如今拢共也就不过三千余人，一下子多出三千秦军，难免会对管理带来不便。”
“这……”
听到这话，秦默顿时哑然。是啊，以燕军如今区区三千的兵力，想要管理这三千降卒确实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我觉得可以将他们打散，安置在辽东各处，而后再给他们一人分配一个婆娘，以此来令他们归心。等他们有了孩子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想着回去。”
在辩倒了秦默之后，燕起转头对着燕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此，则可彻底消除隐患。将来就算真的要用他们了，有了婆娘孩子牵挂的他们，也不至于做出临阵反叛之事来。”
燕国别的没有，无主的荒地多的是。只要燕国愿意，随时都能给这些秦军一人分配上一百亩土地——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自己开垦这些荒地。
有地有老婆，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基本的需求就算是满足了。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秦军自然就不会再想着叛乱造反的事情。毕竟秦默说得对，此时的他们已经上了秦国的黑名单了，就算回去了，也捞不到好。
“嗯。”
另一边，在听完燕起的话之后，燕丹先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一旁的张良问道：
“先生以为如何？”
“良以为秦将军与王孙说的都有道理，若是能够将二者结合，那就更好了。”
张良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而后便不再言语。
“哈哈哈！好！”
燕丹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既如此，那便依先生所言，取两家之长，合在一起，为我军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之后的行动？”
听到这话，燕起不由心中一动。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一名卫兵突然冲了进来，对着燕丹行礼道：
“启禀太子，大王宣召！”
燕王喜率着燕国的主力步兵，终于赶到了这里。
……
“不过就是追杀一个李信罢了，王上何必亲自前来？”
与燕丹一同前往燕王喜大营的路上，燕起不由皱着眉头嘟囔道：
“这种时候王上不是应该坐镇襄平城中，以协调指挥各方的吗？”
“不，恰恰相反，越是这种时候，王上越是需要亲临前线，因为这将极大地鼓舞我军的士气，让他们感受到王上的决心。”
一旁的燕丹闻言，不由笑着摇头道。
“鼓舞士气？感受决心？”
燕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总觉得事态似乎在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本想问些什么，无奈此时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燕王喜的大帐前，当即只能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乖乖跟着燕丹走进了大帐之中。
“哎呀呀~原来是我家麒麟儿来了啊！”
甫一进帐，燕起便听到了燕王喜那爽朗的笑声。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快速朝自己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当今的燕国国君燕王喜。
“孙儿见过大父！”
“孩儿见过父王！”
燕丹与燕起见状，急忙朝燕王喜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燕王喜一把抓住燕起和燕丹的手，而后对着帐内的其他官员说道：
“看见了吗？这就是上天赐给寡人和燕国的两个麒麟儿！”
燕起今年16，被称为麒麟儿倒也没什么。可燕丹今年已经34了啊，再被称为麒麟儿实在是有些过于羞耻了。不过考虑到说这话的是他亲爹，他也就只能默默接受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一旁的官员们也很上道，只字不提麒麟儿三个字，只是单纯恭喜燕王喜有这么一对好儿孙。
“哈哈哈，同喜，同喜啊！”
燕王喜被恭维得哈哈大笑，而后抓着燕起和燕丹的手，将他们两人带回到了自己的王座旁，指着左右手两个位置道：
“坐！”
这个位置一般是留给宰相和太子的，燕丹坐下理所当然，燕起就有些过于僭越了。不过在看到燕丹那示意自己安心的眼神之后，燕起倒也没有过分推脱，而是学着燕丹的样子，大喇喇地就坐了下来。
“前有暴秦攻我，以至于国都沦丧，寡人不得不出走辽东，就连襄平都一度危急！”
等所有人都坐定之后，燕王喜终于开始吟唱：
“幸得将士用命，儿孙争气，这才将秦军成功击退，令我等可以在此处商谈大事……”
说着，燕王喜拿起身前案几上的酒杯，对着众人说道：
“诸君，寡人敬你们一杯，饮胜！”
“谢大王赐酒，饮胜！”
众人纷纷举起各自案几前的酒杯，对着燕王喜一饮而尽道。
至此，酒宴的开场终于算是结束了，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寡人听闻，起儿与代王嘉一同将李信围困于此山之中，不知可否已经将李信拿下啊？”
燕王喜看向燕起，一脸期待地问道。
第五十六章 疯了，全特么疯了！
“这……却是未能……”
燕起沉吟片刻，最终决定将事实和盘托出：
“前日那代王嘉受到辛胜蛊惑，竟瞒着孙儿将那李信给放走了！等孙儿知道此事之时，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什么！？”
“竟有此事？”
“这代嘉岂敢如此！？”
“不为人子，端的是不为人子啊！”
一旁的燕国众人闻言，全都是脸色一变，进而开始对代王嘉破口大骂。
不单单是燕国众臣，就连燕王喜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脸色一变，而后僵硬地将脑袋看向一旁的燕丹，似乎在询问他燕起所言是否属实。
而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燕王喜的气势立马就垮了下来，整个人傻傻地坐在座位上，喃喃自语道：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大父？”
一旁的燕起见状，不由疑惑道：
“大父何故如此？那李信不过是我军手下败将罢了，虽说没能抓到有些可惜，但是如今战争已经结束，秦军已经败亡，就算没能抓住李信，只怕也是影响不大吧？”
燕起自问自己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多的不说，稍微安慰一下燕王喜应该还是可以的。
然而事实却与他所设想的完全不同，在听到燕起的话之后，燕王喜脸上的苦涩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变得更多了。
就在燕起一脸疑惑地看向燕丹，准备询问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坐在他下手的鞠武却突然站了出来，对着燕王喜进言道：
“王上，如今不是懊恼的时候！李信逃走之后必然不会直接回到秦国，而是会逃回蓟城，重整兵马，以待时机。为今之计，我军最应该做的就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朝蓟城进发，以图在李信重新整顿好蓟城兵马之前抵达蓟城，而不是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是啊大王，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啊！”
“李信毕竟是秦国名将，当初赵国灭亡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若是任由他在蓟城整顿兵马的话，我军将来再想攻下蓟城只怕就要千难万难了啊！”
“是啊是啊，不能再犹豫了啊！”
“大王，下令吧！”
“大王，发兵吧！”
鞠武的话音刚落，帐中的燕国大臣们便集体起立，对着燕王喜进言道。
“你们……你们……！！！”
而与此同时，在听完大臣们的话之后，燕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大臣想要做什么！
那就是挥师南下，趁机收复燕国的故土！
“不行！绝对不行！”
燕起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帐内众人说道：
“秦国强盛，非我国所能力敌！之前之所以能够击败李信，皆因秦军远道而来之故！如今我军放着辽东不守，反而挥师南下，这不就相当于是扬短避长吗？之前秦军的劣势我们全占，我们的优势又被秦军占去，如此南下，又与寻死何异！？”
燕起的声音很大，一个人就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然而在这种时候声音大是没有用的，帐内的大臣们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只是简单地对视了一眼，而后一名看上去身份较高的官员便站了出来，对他说道：
“王孙此言，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是，秦国确实是比我燕国强大没错，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如今秦国的全部兵力都已经调集到了南线，为即将到来的灭魏之战做准备。因此即便我军南下，遇到的也不可能是秦军的主力大部队，而是秦国留在我国故土的防守部队。”
“秦国留在我燕国故地的守备部队人数并不是很多，只有区区三万余人罢了。分散到我燕国各处城池，每个城池只有几百人，多的几千人。以我燕国如今兵力，再加上本土作战，未必不能一战击败秦军，收复故土。”
“可是我燕国如今拢共也就只有三千士卒啊！以三千击三万，这与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区别！？”
燕起差点没被这个大臣的话逗笑。瞧人家这话说的，“区区三万”，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国如今有三十万大军呢：
“更何况，就算咱们这次能够收复故土又如何？秦国能够攻打咱们一次，难道就不能攻打第二次吗？当初易水之战我燕国几十万大军尚且不是秦军的对手，仅凭如今这区区三千人，难道就能抵挡秦军的第二次进攻了吗！？”
说完，燕起转身看向燕王喜，进言道：
“大父，大王！恕孙儿直言，这塞内之地，不能收啊！若收，则我燕国必死无疑！为今之计，我燕国最应该做的就是死守辽东，坚壁清野，以防御秦军可能到来的袭击。而后等中原发生动乱，再做图谋！”
“这……”
似乎是被燕起的话说得有些心动了，燕王喜立马变得迟疑了起来。
而就在燕起以为自己的进言即将起到效果的时候，却见一旁的宰相鞠武亲自站了出来，对着自己说道：
“王孙多虑了，别看我燕国如今只有区区三千人，但那是因为我燕国在辽东的人口不济。若是能够入塞，我国随时都能征召出一支不下于十万人的军队！”
“是啊是啊，只要大王将旗帜打出来，我燕国国人定然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还怕招不到兵吗？”
一旁的大臣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道。
“可是……”
燕起见状，正想再反驳什么，却见鞠武对着自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说话，而后继续说道：
“至于秦军再来……如今秦国的主力都部署在南边，一时半会儿的是不可能轻易再向咱们发起进攻的。因此依臣估计，至少要等彻底灭亡魏国之后，秦国才会再腾出手来进攻咱们。只是魏国虽然已经大不如初，却也不是那么好灭的。据保守估计，他们至少还能再征召出40万的大军。40万人守这么小一个国家，秦军就算是啃，只怕也要啃上不少时日吧？”
第五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完，鞠武再转头看向燕王喜，躬身道：
“几年前臣就不同意太子的刺秦计划，并且进言应当合纵诸国，共抗秦军。如今看来，事实确实如同臣之前所料，依靠刺杀，是无法解除秦国这个威胁的。因此臣想请求大王，重启合纵之事，联合诸国一同抗击秦国！”
“请大王重启合纵之事，联合诸国一同抗击秦国！”
一旁的众大臣闻言，纷纷对着燕王喜行礼道。
“你们……你们……”
燕起扫视了一圈帐内众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所处的燕国竟然能够同时出现这么多的智障！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智障还同时集中在国家的高层中枢之中！
正所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今燕国的情况哪里是一个将熊啊，简直就是集体将熊！
跟着这么一群虫豸在一起，这么可能治理得好国家！？
还尼玛重启合纵呢，合纵要是有用，秦国还能有今日？
当初大家都强盛的时候尚且压制不住秦国，如今大家都衰弱了，这群人还指望靠合纵抵御秦国，这尼玛不是白日做梦吗？
这一刻，燕起真想敲开这些大臣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就他们这么点智商，到底是怎么进入燕国的权力中枢的！
老老实实缩在辽东，然后坚壁清野，坑死秦国不好吗？
非要上赶着去给秦国送人头才甘心？
燕起对着众人撇了撇嘴，而后转头看向燕王喜，准备继续劝谏他不要听这些奸臣的建议。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的亲爹，燕国的太子储君燕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燕王喜进言道：
“相国与诸位大臣所言极是，如今秦军新败，军心未稳。而我军却刚刚获得一场大胜，士气正旺。若是不能乘胜追击收复失地的话，未免太过可惜了些！因此儿臣恳请父王，下达出兵旨意，收复塞内故土！”
“请王上下旨！”
燕丹的发言进一步激励了这些大臣的决心，所有人都再次对着燕王喜行了一礼，请求他下令发兵。
“父亲！”
燕丹的背刺惊呆了燕起，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父亲也会做出如此不智的选择，莫非他也跟这些大臣一样失了智吗？
然而燕丹却并没对他解释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不再搭理于他。
“这……好吧！既然诸位都这么说了……传我王令，全军准备，克日南下，收服故土！”
虽然看得出来燕王喜对燕起的建议非常动心，但是如今的情况却是南进派占据了绝对的主流。因此身为国君的他也不得不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选择发兵收服故地。
“大王英明！”
听到这话，帐内的大臣们脸上一喜，纷纷对着燕王喜躬身行礼道。
只有燕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回到位置上，嘴中呢喃着“完了”。
帐内的议事并未就此结束，在此之后众人还讨论了许多事情，只是燕起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听了。
只是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有关战利品分配的事情，并且结果是燕王喜全盘接受了燕丹的分配方案……
议事一直持续到黄昏，按理说身为王子王孙，燕丹和燕起今晚应该要和燕王喜住在一个大营之中。不过因为他们在别处另有他营的缘故，因此他们今晚并没有留在燕王喜身边，而是回到了原先的住处。
在返程的途中燕起一直闷闷不乐，他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自己已经击败秦军，可以安下心来好好搞发展提升国力了，结果燕国上下去仿佛全部失了智一般，非要南下去和秦军硬钢。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但是他能隐约感觉到，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内情。
燕国上下那么多人，不可能所有人都是智障。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才会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
只是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
“什么？先生你要走！？”
燕起怀揣着疑问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之中，而刚一进营地，他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良此来辽东，本就是为了寻求刺秦之道。”
张良对着燕起拱了拱手，轻声说道：
“之前之所以留下来协助太子王孙共谋退秦之事，纯粹只是因为秦军也是良之仇敌，击败秦军乃是良之心愿罢了。如今秦军已败，良再留在此处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良特意前来向太子王孙告辞，同时也想向太子王孙讨要一名向导，作为指路之用。”
“向导……指路……”
燕起反复呢喃了几遍这几个字，而后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多么熟悉的两个词啊，貌似自己刚穿越那会儿就是以这个为借口进行跑路的吧？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燕国的局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竟然又生出了跟着张良一起跑路的念头呢？
“莫非……真的是天意要让我当一条丧家之犬？”
燕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嗯，万里无云，看样子接下来几天应该不会下雪，非常适合行军……以及跑路。
“先生当真不准备留下来吗？”
就在燕起思考要不要继续跟着张良跑路的时候，一旁的燕丹发言了，只听他对着张良说道：
“先生学识渊博，非常人所能比及。若是能够留下来协助我国，我国定能更好地击败秦军，进而为先生的故国报仇。”
“太子过奖了，良不过是乡野之人，一介布衣，哪里有太子所说的那般厉害？之前贵军之所以能战胜秦军，全靠王孙智计超凡，与良却是关系不大。”
张良一脸谦虚地摇了摇头，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在继续留下来帮助燕军：
“还请太子能够成全良之心愿，派向导带良去寻濊国。”
“如此……却是鄙国之憾。”
燕丹对着张良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是先生之愿，丹却也不好强求。今日天色已晚，请先生先回营中休息一晚。明日丹便会派出向导，并且亲自为先生送行。”
第五十八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多谢太子成全。”
张良对着燕丹行了一礼，而后又对燕起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下，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只留下燕起一人，呆呆地看着张良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么？一日之内发生这么多事，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了？”
看着燕起这副模样，燕丹不由笑着问道。
“不，孩儿只是……”
燕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只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一脸沮丧道：
“是。”
“跟我进来吧。”
燕丹见状，不由失望地摇了摇头，而后在前面带路，带着燕起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入帐之后的燕丹并没有选择立即和燕起说话，而是下令将今晚的晚餐送上来。等伙夫将食物送到之后，他才下令帐中之人全部退下抓起一块肉干边吃边问：
“是不是无法理解，为何包括相国在内，我燕国所有大臣都提议南下收复故土？”
“是！”
听到燕丹将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来，燕起当即也不吃饭了，直接从座位上起身，对着燕丹说道：
“您知道的，秦国压根就不是咱们所能抗衡的，南下收复故土的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
“可是即便如此，为父依旧选择了赞同那些大臣的意见，建议大王发兵南下，是不是？”
燕丹头也不抬，淡淡应道。
“是……”
燕起咬了咬牙：
“孩儿无法理解，为何父亲您明知道此事，还依旧站在那些大臣的一边！”
“无法理解么……”
燕丹放下手中的肉干，低声呢喃了一句，而后摇了摇头道：
“也是，你毕竟还年幼，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说着，燕丹转头看向燕起道：
“说实话，你之前的表现令为父非常惊喜。无论是提出袭扰秦军粮道的建议，亦或者发明出马镫的事迹，无不证明你是一个天才的军事家。有你在，我燕国未必不可固守辽东，保全社稷。只是有一点，你却忘记了。”
“哪一点？”
“你不是我燕国的普通将领，而是我燕国的王孙，是为父这个燕太子的独子！”
燕丹看向燕起的眼神变得逐渐凝重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我燕国的太孙，将来的国君！而身为国君，光会打仗是没有用的，知道如何调解国中各股势力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调解……国中各股势力的关系？”
燕起低声呢喃了起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仔细一想却什么都没有。
另一边，燕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燕起。在看到燕起那似有明悟的表情之后，他也不由变得欣慰了起来，而后也不继续折磨燕起，而是直接选择给燕起开课：
“我且问你，臣子为何要效忠于国君？”
“因为……利益？”
燕丹的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燕起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地按照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回答，而不是明面上的“法统”。
而在听到燕起的回答之后，燕丹的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讶然之色，随后笑着说道：
“不错，确实是利益。”
燕丹从座位上起身，踱步走到营帐门前，在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之后，这才转头对着燕起说道：
“你很聪明，为父蹉跎半生才明白的道理，你现在就已经明白了。看样子当真是天佑燕国，降下你这样的麒麟儿。”
“不……不是……”
突如其来的夸赞并没有令燕起感到自满，反而变得愈发迷茫了：
“还请父亲明示。”
燕起的表现并没有令燕丹感到不满，事实上燕起能够意识到“利益”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令他感到惊喜了，至于具体细节，燕丹自问教起来应该还是比较容易的：
“我且问你，如今我燕国的这支军队，叫什么名字？”
“公室……卫军？”
燕起心中的明悟越来越强盛了，却总感觉还隔着一层窗户纸，急需有人帮自己捅破。
“是啊，公室卫军。”
燕丹点了点头，一脸感慨道：
“这些人多是我燕国公室之后，祖上也都是我燕国历代国君。只是因为到了他们这一支没有继承王位，因此成为公室罢了。只是虽然没有继承王位，封地食邑却也是不会少的，因此这些人才有财力置办装备，与秦军正面硬抗。”
“同时，因为他们的封地食邑来自于国君的封赏，因此他们也必然会和国君站在一起。因为一旦国君没了，他们的封地也就没了，毕竟新来的外来国君是不会承认前国君对他们的封赏的。”
“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子之之乱会失败的原因。子之迷惑了燕王哙，让他将王位传给了自己。但是他却忽略了我燕国的现实，那就是八百年分封之下，燕国遍地都是我燕国公室之后。若是子之真的成为了燕王的话，这些燕国公室又该何去何从？因此所有的公室都在子之篡位之后起兵反叛，为的就是维护他们掌控领地的正当性。”
“言归正传，放到眼下来说，其实也是一样的。为何这些公室卫军明知道辽东苦寒，却依旧愿意跟随大王跑到辽东来？因为他们和大王，和我燕国是利益共同体，燕国若是没了，大王若是没了，他们的封地食邑自然也就没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不得不站在大王这边，与他一起对抗秦军。”
“发现了吗？这些公室卫军站在大王这边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忠诚，而单纯只是因为这么做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如今秦军新败，眼看就能收复故土，将他们自己的封地食邑给收回来了，却有人站出来反对南下，反对他们收复自己的封地食邑，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怎么做？”
燕丹看向燕起，目光幽幽道。
“他们会……让这个反对他们的人……永远地闭嘴……”
燕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出了这个世间最残酷的真相。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第五十九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燕国高层们不知道燕国打不过秦国吗？他们当然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和秦国正面硬钢？因为他们要收复自己的封地，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家产，仅此而已！
正所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八百年分封，最早的旁支和燕国当今王室已经隔了好几十代人了，为什么他们还愿意替燕王喜卖命？是因为燕王喜哪里长得好看，迷得他们神魂颠倒吗？当然不是，是因为利益啊！
只有维护燕王喜，跟着燕王喜走，他们才能保住自己的封号，有朝一日才有机会夺回封地！
因此他们才会在襄平的城墙上明知不敌却依旧和秦军死扛到底，因为他们都是“有产者”，他们维护是不是燕国的社稷，而是自己的家产！
而放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将秦军击败了，眼看就要成功夺回家产了，却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们这么做，他们不愤怒那才怪呢！
合着老子替你们家祖孙三代卖命是白卖了是吧？你们就想着自己苟活性命，一点都不替我们的利益考虑！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继续替你们卖命？直接篡位或许不行，但是燕王喜那么多儿子，扶持一个支持自己的登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所有公室卫军都盼着南下收复故土，不怕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
没错，这就是之前那群大臣，那些公室卫军心中所想。
为君者，必须要学会替下属考虑利益。只有你的行为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了，你的位置才能坐的安稳。否则，等待你的只能是被人干掉。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燕王喜明明表现得对龟缩辽东非常心动，却依旧选择同意南下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反对所有人的意见的话，搞不好今晚就会被“偶染风寒”去世！
而后这些手下再重新拥立一位新王，带他们南下收复故土！
燕王喜打仗或许不行，但是搞政治还是有一手的。他或许不明白什么是利益共同体，但是他知道众怒不能犯。因此在所有人都要求他南下之后，他非常从心地就选择了接受，而不是遵照内心所想，继续留在辽东苟命！
“明白了，全明白了……”
燕起瘫坐在位置上，目光涣散：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似乎是看出了燕起心中所想，燕丹开口安慰道：
“你毕竟年幼，那些大臣只会以为你是心直口快，而不会认为你是故意要和他们作对，因此不必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父亲你还及时地站了出来，支持了他们南下的意见，因此他们就更没有对付我的理由了，是不是？”
燕起抢过燕丹的话头，而后从座位上起身道：
“多谢父亲爱护！”
“何必言谢？你是我独子，为父护你是应当的。”
燕丹摆了摆手，示意燕起坐下：
“只是你之后说话做事需要多多思量了，若是再像这次一样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哪怕为父当上了国君，怕是都无法再维护于你。”
“下一次……咱们还有下一次么？”
燕起苦笑着说道：
“从决定要南下之后，我燕国的前途就已经注定了，那就是被秦国灭亡。敢问父亲，孩儿还有继续站在那些大臣对立面的机会吗？”
燕起的话很难听，但是却很现实。按照目前的架势看来，他或许真的已经没有机会再和所有人作对了。
燕丹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听到了燕起的话之后立马陷入了沉默之中。好半晌之后，他才再次抬头，看向燕起道：
“若是将你留在辽东……你有多大把握能够抵御住秦军的进攻？”
“三成！”
燕起看向燕丹，目光坚定道：
“孩儿至少有三成把握能够保全燕国社稷。更何况……父亲您是知道孩儿的，若是实在不敌，孩儿还能继续东蹿，逃去朝鲜，重立宗庙！”
别看之前燕起说的多么的雄心壮志，搞得好像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在辽东坑死秦朝一样。但是实际真要算起来，他最多也只有三成把握可以达成目标。毕竟辽东偏僻，开发程度极低，人口还极其稀少。很多东西他就算搞出来了，在产量不足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够装备到所有人。再加上他也不知道秦朝为了对付自己会发什么样的疯癫，出动什么样的阵仗，因此严格算起来，他最多只有三成把握可以成功。
“三成么？”
在燕起看来，三成确实是已经非常少了。但是在燕丹看来，这却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值，毕竟南下收复故土的死亡率是百分百。
再加上燕起还明确表示自己不会死扛，而是会在不敌的情况下东进朝鲜，重立宗庙，这就更令燕丹感到心安了，毕竟秦军打不过，朝鲜还能打不过吗？若非哪里实在是距离中原太远不好统治，燕国早就已经征服那里了，哪里还轮得到卫满骑在朝鲜人头上作威作福？
“好！既如此，那么为父便向王上进言。请求他将你封在辽东！”
咬了咬牙之后，燕丹对着燕起说道：
“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此事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
“为何？”
在听到自己能够留在辽东之后，燕起本已经兴奋得要跳起来了。可是听到后半句之后，他的心立马凉了半截，并且急忙追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之前在大帐之中站到了众人的对立面呗！”
燕丹苦笑道：
“虽说他们未必会加害于你，但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却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将来岂不是随便来个人都敢和他们作对了？他们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放呢？因此若无意外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关于你的任命都有可能会被这些大臣们阻挠，令你寸步难行。”
“什……什么！？”
听到这话，燕起不由脸色一变：
“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第六十章 韩国的命数
“为今之计，你只能随大部队入塞了。”
燕丹沉吟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
“若是你能在我燕国收服故土的战役中立下功劳的话，这些大臣或许会看在你帮他们收复封地的份上，帮你一把。”
“入塞……与秦军作战么？”
燕起不由苦笑道：
“想不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也不必过于害怕。”
似乎是看穿了燕起心中所想，燕丹开口安慰道：
“今日议事之时众大臣说得对，如今秦国主力都部署在南方，留守在北方的部队人数极其有限。再加上咱们毕竟是本土作战，可以得到大量的民众支持。因此击败秦军并非难事，真正困难的只是如何在后续的秦军进攻中防守下来罢了。”
“不过那又与你有何干系呢？你的任务只是帮他们收复封地，等封地收复之后，你就能跑回辽东继续筹备抗秦事宜了，因此你不必过于担忧，放心大胆地随大部队南下就是。”
“这……”
燕起不知道燕丹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如此笃定燕军可以击败留守燕国故地的秦军。不过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继续拂他的面子，只能点头道：
“是，孩儿知道了。”
之后两人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案几上的食物。等晚饭吃得差不多之后，燕起这才起身告辞，准备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丹突然开口，叫住了燕起：
“明日张先生便要起身前去濊国了，不过为父察觉到他眉宇之间似有心事，似乎前去濊国寻找刺秦之法并非是他心中所愿……你可以连夜去拜访于他，看看他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将他留在燕国。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才，已经不多见了。”
“刺秦……非其所想么……？”
燕起呢喃片刻，而后转头朝着张良帐篷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
……
深夜，张良营帐。
漫长的冬夜总是折磨人的，尤其是当这个人有心事的时候。
已经睡过一阵的张良在榻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再继续入睡。无奈只能从榻上爬起，朝着帐外走去。
既然睡不着，那就出去看看星象。
毕竟明早自己就要出发了，提前预判一下天气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张良这般想着，右手缓缓地掀开了帐篷的帘布。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营帐外面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谁！？”
张良心中惊骇，还以为是有贼人趁自己不备，准备进来偷袭自己。当即放高了声调，试图以此引起周围其他营帐中人的注意。
“先生勿怪，是我！”
张良的话音刚落，对面那人便急忙出声辩解。听到声音的张良不由心中一松，听这语气，对方应当是自己的熟人才是。
再定睛一看，发现对方竟是当今的燕王孙燕起，当即急忙行礼道：
“原来是王孙亲临，良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先生言重了，若非是起的话，先生也不至于半夜起身，因此应当说恕罪的是起才对。”
燕起对着张良摆了摆手，而后对着帐外的空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张良随自己出来说话。
“冬夜漫漫，哪有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良是自己睡醒的，与王孙却是无关。”
张良跟在燕起的身后，陪他说了一通场面话，而后直入正题道：
“不知王孙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然而燕起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张良的问题，而是将他带到了两个木墩前，自己挑了一个坐下，指着另一个示意张良也坐下，而后抬头望天道：
“先生出身韩国相族，想来应当精通天象吧？敢问先生，可否从今晚的星象判断出，接下来几天的天气情况呢？”
“精通不敢当，良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张良先是谦虚了一句，而后学着燕起的样子抬头望天，缓缓说道：
“月在箕、壁之间，接下来几日将有大风刮起，且无雨雪之忧。”
“无雨雪之忧么？”
燕起呢喃片刻，而后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看样子，是天意作美，让先生可以放心大胆地北上寻访濊国了。”
张良笑笑，没有答话。若是可以的话，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几千里，跑到东北的原始森林中寻访野人呢？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只能寄希望于野人身上。
“对了，先生是道家弟子吧？”
突然，燕起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不知先生对五行生克学说，可有研究？”
“五行生克乃是阴阳家的学说，良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不敢当研究二字。”
张良摇了摇头，一脸的谦虚。
“那先生可否从星象之上，看出秦国与我燕国的命数？”
燕起继续追问。
“这……恕良才疏学浅，却是不能。”
张良继续摇头，心里却已经将燕起和那些迷信鬼神治国的国君画上等号了。
“秦燕两国不能，那韩国的命数，先生总该能看到了吧？”
燕起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王孙这是何意！？”
张良闻言，脸色一变。当今世上，谁人不知韩国已经为秦国所灭？且不说这星象命理之说到底可不可信，就算真的可信，也不可能有人再在星象之中看出韩国的命数了！
在这种情况下，燕起却故意询问自己能否看出韩国的命数，这不是故意羞辱又是什么！？
韩国是张良的逆鳞，是绝对不能被触碰的区域。因此张良连想都没想，在听到这话之后嗖的一下就从木墩上站了起来，对着燕起说道：
“良乏了，要回去休息了，还望王孙莫怪！”
说着，便气冲冲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逗留此处。
“先生看不见，可起却能看见。”
就在张良刚刚转过身的时候，燕起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你说什么！？”
张良猛地转过身，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能看见韩国的命数！”
燕起看向张良，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