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心跑路的燕王孙
燕王喜二十九年，公元前226年。
辽东，襄平城。
连续几日的大雪暂缓了城外秦军攻城的势头，以至于城中原本绝望的氛围也因此冲淡了许多，原本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的居民也开始有心情出门拜访亲友了，襄平城内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气息。
毕竟，对于寻常平民来说，不论这个国家亡不亡，他们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然而与城中喧闹景象不同的是，此时的太子府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燕王喜之孙，当今燕国太子燕丹的独生子燕起，又双叒叕不见了。
没错，又双叒叕。事实上就连身为太子家令的燕开都已经有些记不清，这到底是燕起第几次离家出走了。
自从王孙燕起跟随大部队逃到襄平城开始，他就几乎没有消停过，三天两头就玩离家出走，以至于燕开这边都已经有预案了。一旦接到王孙出奔的消息，就立马按照流程开始在城中搜查。
燕开的动作非常熟练，毕竟同样的事他已经干过不止一遍了。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王孙出奔的距离似乎格外地长，直到追到襄平城的东城门下，他才再次看到自家少主的身影。
“吾乃燕王孙，将来的燕太子，未来的燕王！尔等这般拦我，难道就不怕将来本王孙继位之后灭你满门吗！？”
看着眼前说什么都不肯开门放自己出去的城门守将，燕起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然而燕起的威胁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毕竟燕起口中所说的燕国如今已经只剩辽东一隅之地了，而且秦国的追兵还在城外疯狂地朝襄平城发动攻击。按照这个架势，别说是燕起继位成为燕王了，只怕就连当今的燕王燕喜，都很难活到自己寿终正寝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燕起这个“燕王预备役的预备役”说的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分量了。
“还请王孙恕罪，没有大王的诏令，末将无权将城门打开。”
城门守将只是朝着燕起微微拱了拱手，而后便转头不再看他。开什么玩笑？不知道秦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吗？这个时候让自己打开城门，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城门守将自问自己还没这么智障，干出开门揖盗的蠢事来。
“好，你们不开门是吧？那本王孙自己爬出去总可以吧？”
眼见威胁无效，燕起只能转换思路。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绳索，而后便开始寻找登上城墙的楼梯，准备登上城墙之后用绳索爬下去。
“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一路追寻燕起而来的燕开终于开口了。只听他干咳两声，而后上前对着燕起说道：
“王孙，别闹了，您还是随仆回去吧，夫人正在府中等着您呢！”
“吓！”
听到声音的燕起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发现自家的家令正带着人站在身后不远处，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自己绑回去的意思，当即讪笑着说道：
“哎呀，原来是家令啊，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夫人吩咐仆来的。”
燕开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请王孙随仆回去吧，时间久了夫人会担心的。”
“啊……这个……那个……”
燕起眼睛朝周围瞟去，一边寻找逃跑路线，一边应付着燕开道：
“还请家令回去禀告母亲，就说本王孙忧心国事，担心父亲大人一人在城外难以抵挡秦军，因此准备只身出城，协助父亲大人退秦，还望母亲勿怪。”
说完，燕起便立刻转过身去，朝着之前确定好的路线狂奔而去，准备逃离燕开的视线。
回太子府？开什么玩笑？回去等着给整个燕国陪葬吗！？
一边狂奔着，燕起一边在心中暗暗吐槽道。
没错，燕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早在跟随燕国公室远遁辽东的时候，原身燕王孙起就因为路途劳顿而直接一命呜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同样名为燕起的灵魂。
在刚得知自己穿越成了一国王孙的时候，燕起还是非常开心的，毕竟那意味着自己这辈子就算啥都不干，荣华富贵都不会少了自己的。然而在进一步确定自己的身份之后，燕起崩溃了。
原因无他，只因他穿越的这个王孙是燕王喜的王孙。而他的父亲，则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指使荆轲刺秦的燕太子丹！
总所周知，秦始皇嬴政这辈子最恨两种人。其一，睡他娘的人。其二，要他命的人。
很不幸，原身的父亲就是历史上第一个派人刺杀他的人。
而更要命的是，原身的父亲燕太子丹还是秦始皇儿时的玩伴。两人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关系极好，经常报团取暖一起抵御其他同龄人的欺凌。被这样的人背刺，秦始皇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正所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遭到背刺的嬴政第一次失去了理智，下令对燕国公室进行无差别的屠杀。以至于秦朝末年各路义军开始反秦的时候，其他五国都能推出德高望重的贵族作为统帅，唯独燕国一个公室子弟都找不出，只能任由外姓人成为燕军统帅。
普通的燕国公室尚且如此，更何况燕起这个太子丹之子乎？几乎没有意外，一旦秦军攻破襄平城，作为燕太子丹的儿子，燕起是一定会被抓回去活活折磨致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得知了自己的处境之后燕起才会想尽办法地逃离襄平城，期盼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诚然，燕起的行为非常地不智。毕竟这个时代的辽东蛮荒至极，再加上如今还是寒冬，冰天雪地的，他一个现代人跑出去之后存活的概率极其低下。但再低下那也是有机会不是？反观留在襄平城中，除了等死之外，燕起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作用。
什么？你说让燕起献策击退前来追击的秦军？别开玩笑了！且不说燕起压根就不懂军事，就算他懂，以如今燕国仅存的这些残兵败将，想要击退由李信率领的，装备精良士气正旺的秦军，与痴人说梦何异？相较于凭借燕国如今的力量击退秦军进而抵御住秦国接下来的报复，燕起觉得还是自己独自一人外出荒野求生令自己存活下来的概率大，毕竟他可是贝爷的忠实粉丝，那么多集的《荒野求生》可不是白看的！
第二章 您就是传说中的反派王叔？
燕起的动作很快，然而燕开的动作更快。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带人来抓燕起了，早从燕起眼睛四处打量开始，燕开就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当即一个眼神下去，随从们四散开来，直接堵死了燕起逃跑的路线。
再然后，埋头狂奔的燕起就直接撞在了一名随从的身上，被他一把抱住，失去了行动能力。下一秒，越来越多的随从朝燕起扑来，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令其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被众人压在身下的燕起大声呼喊道：
“你们就不怕本王孙回去之后向母亲告状，让她惩治你们吗！？”
虽说用家长威胁别人很掉价，但是事关生死，燕起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当起了战国版的纨绔，试图用自己的家世压人，以争取到一条生路。
“还请王孙恕罪，仆等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燕开朝着燕起行了一礼，而后对着随从们喊道：
“将王孙扶起来带回去。”
“唯！”
众人领命，纷纷从燕起的身上下来，准备将其扶起带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战车用不远处缓缓行来。在看到城门口的闹剧之后，那名站在战车上的中年人先是微微皱眉，而后叫停了车队，对着指挥随从的燕开问道：
“尔等何人，在此处做什么！？”
听到声音的燕开急忙转过身去，在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之后，立刻行礼道：
“太子家令燕开，见过王子！”
“哦？是你？”
来者显然是认识燕开的，因此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问道：
“你身为太子家令，不在太子府中处理事务，来此处做什么？”
“启禀王子，仆此来乃是奉夫人之命，带王孙回府的。”
燕开保持行礼姿势道。
“哦？王孙？”
来者闻言，急忙转头朝一旁看去，而后便看到了正在被随从们扶起来的燕起。
“果真是他？”
来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燕起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下一秒，他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立马挤满了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对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燕起招手道：
“原来是起儿啊！来来来，快到仲父这边来，让仲父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哼！”
听到呼唤的燕起先是冷哼着瞪了周围的随从一眼，而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走到来者所在的马车前，依照脑海中的记忆行礼道：
“侄儿见过仲父！”
没错，来者正是当今燕王的第二子，燕起的亲叔叔燕墨。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燕墨笑着从战车上下来，将燕起扶起来道：
“哎呀，几旬不见，起儿这是又长高了呢！对了，如今天寒地冻的，起儿不在府中服侍母亲，来这城门口做什么呢？”
“是这样的，侄儿得知父亲一人在城外抗击秦军，形势极其凶险，因此心中忧虑异常，想要出城去寻找父亲，协助他共同退秦。”
燕起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而后指着不远处的城门守将道：
“只可恨这守门将不懂侄儿的孝心，死活不肯开门放我出去。又兼母亲担心侄儿一人出城危险，因此派家令带人来带侄儿回去。”
“原来是这样。”
弄清了事情原委的燕墨点了点头，而后对着站在一旁的燕开说道：
“难得起儿有这份孝心，若是强行将他带回去的话，难免会寒了他的心。正巧本王子奉了王命，正要出城去寻找王兄商议退秦之事。不如这样，尔等将起儿交给我，由我将他带给王兄，你们看如何？”
“还请王子勿要使我等难做。”
燕墨自问自己的语气已经很和蔼了，然而燕开却丝毫没有给他面子。只见他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说道：
“仆乃太子府属官，奉的是太子以及夫人的命。而今夫人命仆将王孙带回去，仆不敢不从。”
“哦？哪怕我乃燕国王子，起儿的仲父，也不能让你从命吗？”
燕墨眯起眼睛，语气逐渐变冷。
“此乃仆职责所在！”
燕开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若是我非要将起儿带出去呢？”
燕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同时朝着自己带来的属下挥了挥手。下一秒，燕墨带来的下属便在城门口列好了阵型，准备随时朝着燕开等人发动攻击。
另一边的燕开也不甘示弱，在见到燕墨下属的动作之后，他也朝着自己带来的太子府随从做了几个手势。见到手势的太子府随从立马展开了阵型，开始与燕墨带来的人对峙。
刹那间，一股肃杀之气开始在城门处弥漫开来，压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的燕起有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那个……大家不要冲动嘛！”
虽说心中感到有些不适，但燕起依旧挤出了笑容，对着对峙双方道：
“而今秦军正在城外虎视眈眈，诸位可千万不能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啊！”
说着，他便快步跑回到了燕开极其带来的太子府随从的身后，将自己的身形藏了起来。
开玩笑，燕起又不是智障，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好二叔没安好心？
燕开是太子家令，奉的是自己母亲的命令来抓自己回去。虽说他之前的行为确实打乱了自己跑路的计划，但是那最多只能说明燕开“蠢”，是一个“猪队友”。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坏”，毕竟自己的母亲不可能派一个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来害自己。
但是燕墨就不同了，别看他是自己的亲叔叔，貌似不可能害自己。但问题是自古以来皇室成员同室操戈的案例还少吗？搞不好这家伙想的就是将自己抓起来，而后逼迫燕太子丹答应他什么某些过分的条件。
这样的剧情燕起上辈子在电视剧里看得太多了，都不需要人教，他分分钟就能在脑海中脑补出一大堆来！
第三章 预料之外的出城方式
似乎是燕起的话起到了作用，对峙双方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泄。下一秒，站在燕开对面的燕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着躲在燕开身后的燕起道：
“说得好，不愧是我燕国的王孙！”
说着，他便示意自己的手下放下武器，而后缓步上前，继续说道：
“如今秦军正在城外虎视眈眈，以至于我燕国社稷有累卵之危。你我身为燕国公室，自当挺身而出，护卫我燕国社稷周全。太子家令不懂这个道理，他只知道奉命行事。但你身为燕国王孙，又岂能没有自己的考量呢？”
“起儿，若你依旧认同自己燕国王孙的身份，便从太子家令的身后出来，随仲父一同去寻你父亲，和他共同商议退秦之事。而不是继续躲在别人的身后，做那缩头的乌龟！”
燕墨的话语颇具挑衅意味，若是此时的燕起依旧是原身那个16岁的少年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他这番话激得从燕开的身后站出来，而后一脸激动地表示自己愿意为父叔分忧，随燕墨出城。
然而可惜的是此时的燕起已经不是原身那个懵懂少年了，身为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大学生，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跑路，然后找机会活下去。
因此在听到燕墨的话之后他甚至没有搭理对方，而是凑到燕开的耳边，对他低语道：
“怎么说，咱们这边还有救兵吗？”
“没有了。”
燕开微微摇头道：
“太子卫率如今已经全都充入了公室卫军，协助公室卫军守城。太子结交的那些游侠此时又全都聚集在太子身边，护卫他的周全，因此城中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王子墨如今身负王命，理论上甚至可以调动这片区域的城门守军，让他们协助他一同对付我们，所以……”
“所以咱们死定了？”
燕起接过话头道。
“是仆无能！不过还请王孙放心，在仆倒下之前，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伤您一根毫毛的！”
燕开急忙开口安慰道。
然而燕起却并没有理会他的安慰，而是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怎么，起儿这是怕了城外的秦军，因此不敢出城了吗？”
眼见燕起这边迟迟没有答复，对面的燕墨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朝着下属挥了挥手，下一秒，他的人便将燕起等人包围了起来。
“哎呀，仲父这是做什么呀！”
就在燕墨准备下令发起进攻的时候，燕起一把推开身前的燕开，从太子府仆从的身后走了出来，大声说道：
“侄儿身为燕国王孙，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推辞呢？之前侄儿只是在想出城之后如何退秦罢了，因此一时间甚至忘了回答仲父的话。是侄儿的不对，还请仲父见谅。”
说着，燕起便朝着燕墨行了一个大礼。
“王孙！”
一旁的燕开闻言，急忙上前两步。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燕起一个眼神直接视退。
太子家令就相当于是太子的管家，自古以来能够成为管家的无一不是心思玲珑之辈。因此在看到燕起的眼神之后他立马就明白了燕起此举必有深意，当即不再多说，而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不过身体却依旧杵在燕起的身前，以确保自己能够在燕起遭到攻击的时候保护到他。
“哈哈，起儿能够由此觉悟，仲父心中甚是安慰啊！”
燕墨笑着走到燕起的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过退秦之事就不劳起儿忧心了，此事父王已经与代王商议妥当。只要计划能够成功，管教那李信退兵，襄平之围不战自解啊！”
“哦？是么？”
燕起一脸惊喜道：
“那敢问仲父，大父与代王定下的是什么计策？”
“啊？啊这……”
原本一脸笑意的燕墨在听到这话之后立马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不宜为外人知晓。此处人多眼杂，万一被奸细听去了就不好了。还是等到了太子营帐之后，我再说与你听吧。”
说着，他便指了指一旁的战车，抓起燕起的手道：
“来，随仲父一同登车！咱们去寻你父亲！”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燕起学着古人的样子文绉绉地扯了一句，而后指着一旁的燕开等人道：
“他们奉了母亲的命来寻我，如今却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之后怕是少不了要被母亲惩治。不如这样，反正他们也是太子府的属官，随我一同出城寻找太子也算合情合理之事。侄儿想将他们带在身边，还请仲父成全。”
“这……”
燕墨闻言，顿时沉吟了起来。说实话，他是很不想将燕开等人带在身边的，毕竟多一个人便相当于是多了一个变数。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任何的意外发生。
然而不让他们跟随又不行，燕起毕竟是燕国王孙，出门在外有随从跟随才是符合礼法的。若是自己强行不让他带上下人的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心怀不轨，对方是极有可能选择鱼死网破的。
他要的是活着的燕起，而不是一具死尸。因为只有活着的燕起才能起到他预想中的作用，死了的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因此思虑再三之后，他最终点头说道：
“如此也好，便让他们随咱们一同出行吧！”
说完，燕墨便在心中补了一句道：
“罢了，左右他们也不过只有五个人，想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次燕墨带了整个一个“乘”的兵力，也就是三十人。这三十人各个都披肩带甲，战斗力极其强悍。反观燕开那边，除了身为太子家令的燕开带着一柄长剑之外，剩下的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全都是赤手空拳，更别说是铠甲了。真要打起来，自己这边分分钟就能将其制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同意让燕开等人跟随。
“多谢仲父，多谢仲父！”
燕起对着燕墨连连行礼，以示感谢。而后快步走到燕开等人的身边，对着他们说道：
“尔等便不要回府了，派一个人回去报信就行，剩下的人随本王孙出城退秦吧！”
第四章 韩人张良，见过燕王孙！
“王孙！”
燕开闻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燕起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
“父亲那里有上百游侠！”
对啊！
听到这话，燕开顿时豁然开朗。不论燕墨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他的目标是将王孙带到太子那里去，那么自己就不用担心他能对燕起做什么。
毕竟燕墨这边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个人，而太子丹那边却有上百个游侠。只要顺利找到太子丹，自己这边的实力就将反超燕墨。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自然也就不需要担心他会对燕起不利了。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燕开当即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而后快速选了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人编入了燕墨带来的部队之中，准备随燕墨和燕起一同出城。
“怎么，说服这头倔驴了？”
等燕起办完事回到战车之上后，燕墨笑呵呵地对着他问道。
“嗯，说服了！”
燕起用纨绔专有的神情骄傲道：
“我威胁他说要是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就告诉父亲，让父亲将他的头砍下来。他拍死，于是就服从了！”
“哈哈！懂得运用权势达成目的，起儿真是我燕国的乳虎啊！”
燕墨笑着夸赞了燕起一句，背地里却暗骂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后便不再与燕起多语，而是拿出了燕喜的王令，下令城门守将开门。
自始至终都在看戏的城门守将在接到王命之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襄平城的大门，放燕墨等人出城。
一行人从襄平城的东城门中鱼贯而出，很快就消失在了辽东的冰天雪地之中。
……
“呼~真冷啊！”
站在战车上的燕起对着自己的双手哈了口气，而后相互搓了搓，对着站在一旁的燕墨问道：
“对了，仲父。父亲的大军如今驻扎在哪里啊？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大军？呵呵，你父亲的身边如今已经没有大军了。”
燕墨冷笑着摇了摇头道：
“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一百多个游侠罢了。至于他驻扎在哪里……根据细作回报，他如今就待在衍水上的桃花岛上。”
“细作？桃花岛？”
燕墨这段话所蕴含的槽点实在是太多，以至于燕起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就在他好不容易滤清思绪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前方负责驾车的车夫突然指着远处喊道：
“王子，前方有两个人！”
“哦？”
燕墨闻言，立马抬头朝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有两个人正站在道路旁，微微躬着身体，似乎是在等自己过去。
由于对方只有两个人，且身上也没有穿盔甲的缘故，因此燕墨并没有下令士卒做好战斗准备，而是命车夫将车驾驶到那两个人的身前去，开口问道：
“尔等何人，在此处做什么！？”
“韩人张良，见过这位贵人！”
两人中年纪比较轻，但是衣着却比较华丽的青年朝着燕墨和燕起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
“韩人？张良？”
燕墨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因此并未做出太大的反应。反倒是一旁的燕起在听到“张良”这两个字之后立马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开口问道：
“你就是谋圣张良！？”
“在下确实是叫张良没错，但却不敢当谋圣之名。”
张良朝着燕起拱了拱手，一脸淡然地说道。
“怎么，起儿你认识这位公子？”
一旁的燕墨见状，不由开口询问道。
“呃……听父亲提过，听父亲提过。”
燕起讪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对着张良问道：
“敢问公子可是韩国相族之后，家祖曾辅佐五代韩王的张良张子房？”
“不想贵人竟识得父祖……不错，在下便是张子房！”
张良没想到对方竟然知晓自己的家世，心中不由吃了一惊，同时对燕起的态度也变得热情了起来，开口询问道：
“敢问这位贵人如何称呼。”
“啊！我……我叫燕起，乃是燕国王孙。家父……嗯，燕太子。”
燕起看了一眼身旁的燕墨，而后从战车上下来，对着张良介绍道。
“什么？你便是燕太子之子！？”
张良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其反应之剧烈，甚至令站在他对面的燕起吓了一跳。
“怎么，先生认识王兄？”
这时候，燕墨也从战车上走了下来，眯着眼睛对着张良问道。
“这位是？”
张良看向燕起，开口询问道。
“这位是我的仲父，这次是带我一同去寻找父亲的。”
燕起解惑道。
“原来如此。”
张良的眼睛在燕起和燕墨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明显和其他士卒格格不入的燕开等人，心中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而后对着燕墨道：
“早就听闻燕太子大名，却始终不得拜见。良此次前来辽东只为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拜见燕太子。如今于此处遇见太子之子，心中自然是激动非常，故而如此。”
“哦？先生此来，是特意拜见兄长的？”
听到张良不是燕丹旧识，燕墨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却依旧保持警惕道：
“不知先生寻访兄长，所为何事啊？”
“无他，向燕太子请教刺秦之事尔！”
说到“刺秦”二字的时候，张良的眼中闪过一丝仇恨。
“刺秦？”
燕墨听到这两个字，心中的某根弦被蓦然触动，随即开口问道：
“先生……这是准备效仿兄长，行刺秦之事？”
“不错。”
言及至此，张良的情绪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秦人毁我社稷，断我宗庙，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张良的声音很大，大到即便是辽东冰原上呼啸的北风都无法将其掩盖。巨大的声音传了很远，吓得不远处正在觅食的傻狍子因此而夺路狂奔。
“原来……是这样……”
有燕起为张良的身份做背书，燕墨很快就相信了张良的说法。毕竟身为韩国的“相三代”，如果韩国不灭的话，理论上张良是要继承家业成为韩国的下一任丞相的。如今秦国把韩国给灭了，等于是断了张良的前程，张良不恨秦国才怪呢！
在这种情况下，张良想要刺杀秦王也就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第五章 濊国？这个我熟啊！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只是王兄刺秦毕竟失败，先生向王兄请教，是否有些问道于盲了？”
在明确了张良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盟友”之后，燕墨立即转换了态度，先是对张良行了一礼，而后继续拉拢道：
“正是因为王兄指使荆轲刺秦，我燕国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先生向王兄请教刺秦之事，难道就不怕落得和我燕国一样的下场么？”
“王子言重了，良曾反复推演荆轲刺秦的过程，发现若不是荆轲所图过大，意图抓住秦政让其答应自己的条件的话，他的刺秦行动还是有很大概率能够成功的。只要吸取教训，良觉得刺秦之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张良也对燕墨回了一礼道：
“至于落得何种下场……良如今都已经是亡国之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先生此言差矣！韩国虽然已经覆灭，但是先生家族的传承却不可在先生手上断绝啊！若是先生不弃的话，墨想请先生留在燕国，辅佐我王，一同抗秦。光复韩国宗庙或许是不太可能了，但是延续先生家族的香火想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没错，招募张良，这便是燕墨如今最想做的事情。
不同于后世，这个时代的人还是非常信奉王侯将相有种的说法的。张良祖上世代为相，就算他本人没有继承到祖辈全部的本事，其能力也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一般人所能比拟的。如今的燕墨正在筹谋大事，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张良这样难得的人才主动送上门来，他若不收，反倒是怪事！
“多谢王子错爱，只是良如今一心只想刺秦复仇，至于其他事情，却是无心顾及。”
张良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在见到燕墨和燕起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察觉到燕国即将要有大事发生。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接受燕墨的邀请，加入他的阵营呢？
不过拒绝归拒绝，张良倒也没有把话说绝，毕竟他还对燕墨有事相求，因此话锋一转道：
“若是刺秦失败，良无处可去，届时还望王子能够收留于良！”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燕墨脸上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背地里却早已暗骂出了声。开什么玩笑？还让老子在你刺秦失败之后收留你？不知道我们燕国就是因为荆轲刺秦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吗？老子好不容易就要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你还想继续给老子找麻烦，这是嫌老子太清闲了是吧？
不过心中骂归骂，表面上燕墨依旧保持着贵族的风范，一脸淡笑地继续问道：
“对了，之前先生说此来辽东有两件事要办。敢问先生，这第二件事……是什么？当然，若是先生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这第二件事本就是要请王子帮忙的。”
张良连连摆手，以示自己对燕墨并没有什么保留和隐瞒的：
“是这样的，良听闻濊国有野人，其力大无穷，能轻易挥舞重达数百斤的铁锤。故而想收买一人训为死士，以作刺秦之用。无奈良对辽东地理一无所知，既不知濊国地处何处，也不知如何找到濊国国君仓海君。因此想请王子帮忙，送一名向导与良，以作指路之用。”
“什……什么……向导？”
指派一名向导对于燕墨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考虑到这名向导是带张良去收买死士的，燕墨心里顿时就泛起了嘀咕。
是，燕墨确实是希望张良去刺杀嬴政没错，毕竟嬴政死了对他也有好处。但是他想要的是张良自己一个人悄咪咪地把事情给办了，不要拉自己下水。否则不论事成与否，自己都将因此而得罪秦国，进而步上他哥哥燕太子丹的后尘。
一想到自己怀中藏着的燕王喜亲笔写的诏书上的内容，燕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做这种傻事。
心中有了计较，燕墨当即不再犹豫。张了张嘴，便准备推辞派遣向导这件事。
而就在燕墨即将开口的时候，一旁的燕起发话了。
“诶？先生你打算去濊国寻仓海君吗？”
只见燕起一脸激动地对着张良说道：
“正好，我对濊国风物非常熟悉，可以带先生一同去濊国寻访野人。不如这样，等见完父亲之后，由我带人，亲自给先生做向导，您看如何？”
燕起当然不知道濊国的具体位置，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跟着张良远走高飞。
秦国不可抗，燕国不可兴，这是穿越之处燕起就已经认清的事实。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心想着跑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秦王。
而独自一人跑路风险又太大，毕竟荒野求生看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他是生活小白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报上一条大腿，跟着他一起跑路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一开始的时候燕起想的是从便宜老爹燕太子丹那里撬几名游侠过来，然后再将燕开等人忽悠带走，让他们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有了更好的选择。
游侠和燕开再好，也终究不过是几个人罢了，而且这些人智谋还都有限，未必就能带着自己在这个乱世中存活下来。
但是张良就不同了，且不说其智谋，单单就其家族势力，就不是燕开等人所能比拟的。史书记载其家仆三百余人，后来在刺杀秦始皇之后更是能够在秦始皇的通缉令下东躲西藏，安然苟到秦始皇嗝屁，可见其人脉关系之广。自己跟着他混，别的不说，苟到秦朝灭亡想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燕起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苟到秦朝灭亡就好。毕竟一旦秦朝灭亡，自己“燕太子丹之子”的身份就将从累赘变成资本。届时各路反秦势力说不定都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只要自己别去争什么天下大位，混个富家翁当当想来还是可以的。
第六章 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听到燕起的话，燕墨不由微微皱眉。正想出声呵斥，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不再发话。
燕墨的表情变化非常细微，然而却依旧没能逃过张良的眼睛。只见张良先是深深地看了燕墨一眼，而后对着燕起行礼道：
“如此，便多谢王孙了。”
“哈哈，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卖人情成功的燕起心中自然是高兴非常，当即一把拉起张良的手，对着张良说道：
“来来来，请先生上车，随我等一同去寻找父亲。”
说完，燕起还转头对着燕墨说道：
“仲父，侄儿想请先生随我等一同乘车，您没有意见吧？”
“没有。”
虽说此时的燕墨已经开始对张良产生不满了，但是明面上的礼节他依旧是做得非常到位的。张良出身韩国相族，完全有资格和自己这个燕国王子同乘一车。因此他也没有对这件事纠结过多，而是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张良登车。
“多谢王子。”
张良照例朝着燕墨行了一礼，而后便跟着燕起登上了战车。至于他带来的那名老仆，则是被编入了燕开等人之中，与他们一同步行前进。
“对了，先生。您之前在路边等待我等，是早就已经猜到我等会从此处经过吗？”
等战车开始行驶之后，燕起对着张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一旁的燕墨听到这话也是不由支起了耳朵，很显然，他也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
“良只是知道会有燕国贵人从这边经过罢了，至于那位贵人是谁，良就不知道了，也不在意。”
张良摇了摇头道。
“哦？这是为何？”
不在意哪位贵人从此处经过燕起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不论是哪位贵人，都能至少帮张良解决一个问题。只是令燕起无法理解的是，张良为何笃定会有燕国贵人走这条路过。
“秦军远道而来，势头看似凶猛，然而兵力毕竟不足，因此开战至今，秦军都只能攻打一面城墙，而无法对襄平进行合围。”
张良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可以泰然待在襄平城东而不用担心会遭到秦军的无差别攻击，而后继续说道：
“当然，秦军虽然兵力不足，却也不是燕军所能抵挡的。因此良料定燕国必然会派出使臣，以寻求退秦之策。”
“哦？听先生这意思，您是知道我燕国会选用什么方法退秦喽？”
听到退秦二字，燕起当即来了兴致，毕竟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可以继续待在城中当他的燕王孙的。
“燕国弱小，远非秦国对手。兼之辽东远离中原，无法向中原诸国求救。故而以良之见，燕国如今只有两种退秦之策。”
“哪两种？”
“其一，向朝鲜以及其他辽东小国求援，以唇亡齿寒故事向他们说以利害，寻求他们的帮助。”
张良若有所指地看了一旁的燕墨一眼，而后继续说道：
“至于这其二嘛……”
“哪有这般容易？”
张良这“其二”还没说出口，一旁的燕墨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只见燕墨连连摆手道：
“我燕国与朝鲜以及其他辽东小国皆是世仇，兼之蛮夷不习教化，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说服的？故而此计不可行，还请先生莫要多语。”
一边说着，燕墨还一边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张良一眼，似乎早已猜到张良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
被警告了的张良倒也没有头铁地继续发表言论，毕竟燕起只是对他表达了善意，甚至没有真正帮助过他。自己如此提醒他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如何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张良不由转头看了燕起一眼，而后便看到了燕起正在低头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
事实证明没有辎重的部队移动起来还是非常迅速的。在经过半天的赶路之后，燕起等人成功抵达了燕太子丹如今的藏身之处——桃花岛。
桃花岛是一个地处太子河中央的河州，占地面积极大，至少不比这个年代的襄平城小。兼之岛上桃树密集，一般人想要在这里找到百来个人倒也确实不算易事。
哦，对了，这里额外提一嘴。太子河是在燕太子丹死了之后才有的称呼。在这个时代，这条包围桃花岛的河流名字叫做衍水。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衍水水面早已结冰，因此几乎没有任何的困难，燕起等人便连人带车一起渡过了衍水，登上了桃花岛。
“太子藏在何处？”
登岛之后的燕墨将燕开叫了过来，询问对方是否知道燕太子丹如今所在之处。
“太子向来只派游侠门客与我等通信，并未告知其所处之处，因此仆并不知道太子如今的确切位置。”
燕开对着燕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燕太子丹躲在哪里。
“起儿呢？你知道吗？”
眼见询问燕开无果，燕墨转而问起了燕起。
“仲父莫开玩笑了，家令尚且不知，侄儿向来不问府中之事，又哪里能够知道这些呢？”
此时的燕起已经恢复了纨绔的模样，满脸嘻嘻哈哈地对着燕墨说道。
“哼，你们不知，我独知道！”
得到答案的燕墨冷笑了一声，而后叫来了一名随从，命他开始带路。
至于大部队，则是跟着那名随从缓缓前进。
“哼，连自己的亲儿子和家令都瞒，藏得挺深啊！”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战车上的燕墨低声冷哼了一句。
“仲父在说什么？”
一旁的燕起假装没听清，转头询问道。
“没什么。”
燕墨摆了摆手，而后再次在脸上堆满笑容，对着燕起道：
“对了，起儿。你说，如果你父亲想不开了，想要带着你一起死，你当如何？”
“什……什么？带着我一起死？！”
燕起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父亲……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这可不好说。”
燕墨摇了摇头道：
“他连燕国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你吗？仲父我也不满你，这次大王想出的退秦之策需要你的父亲牺牲一些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对于你父亲来说非常重要，因此仲父担心他会拒不接诏。”
“你父亲不接诏，这秦军自然就退不了。这秦军不退，我燕国自然就要因此而亡。而等燕国亡国之后，我等不就都要落入秦国之手了吗？以秦政对你父亲的痛恨，你觉得到时候你还能活得了吗？”
第七章 王兄，接诏吧！
“这……这……”
似乎是被燕墨的话给吓到了，燕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他才一脸激动地抓着燕墨的手道：
“仲父，你可要救我啊！我可不想死啊！”
“好说，好说！”
眼见燕起这幅表现，燕墨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盛了。只见他一边抓着燕起的手，一边拍着他的肩膀道：
“等会儿见了你的父亲之后，你只需如此这般就行。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嘛，就交给仲父好了，仲父保证你可以从秦政的手上活下命来。”
“多谢仲父，多谢仲父！”
似乎是被燕墨给感动到了，燕起对着燕墨连连哈腰点头。由于其动作幅度过大，兼之车上空间太小，甚至一度撞到了一旁的张良。
几次被燕起碰撞的张良不由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般浮夸的演技，也不怕被燕墨看穿。
不过在看到燕墨脸上那深信不疑自以为是的表情之后，张良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看样子自己是高估这位燕国二王子了，论勇略他不及燕太子丹，论阴谋他不及燕王孙起。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打这对父子的主意的。
……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众人便看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随后又过了不久，众人便碰到了在岛上负责警戒巡逻的游侠。
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是奉燕王喜之命前来传诏的之后，众人被游侠们带到了燕太子丹所在的村落。
没错，村落。这里原先是一个村子，不过在燕太子丹带人抵达这里之后，这里的村民便全都迁走了。只留下那数十间的民房，供燕太子丹极其率领的游侠门客们御寒。
游侠们带着众人来到了村中最大的房屋前，指着这间房屋对着众人表示这里便是燕太子丹的居所。就在燕墨准备带着燕起和张良进入房屋之中的时候，房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音乐声。
那是一种击弦乐器，脑海中的记忆告诉燕起那种乐器的名字叫做筑。
屋内演奏乐器的人音乐造诣极高，只是这么简单地几下，便将屋外众人都吸引了进去，以至于走在最前面的燕墨一时间甚至都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想在此处听完全部的演奏，而后再带着众人进屋。
音乐的声音非常悲凉，倒也切合当前燕国的局势。就在音乐演奏到高潮部分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五音不全的歌声。
“这是……！？”
听到声音的燕起立马瞪大了眼睛，因为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当今的燕国太子，燕丹！
似乎是被燕丹的歌声打破了欣赏音乐的心境，原本正在闭目享受的燕墨突然睁开了眼睛，而后一脸嫌弃地推开了房门，带着众人走进了房屋之中。
一边走，他还一边大声地说道：
“王兄还真是有雅兴啊！我燕国如今都已经处于亡国的边缘了，想不到王兄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纵酒放歌！”
然而屋内之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到来，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唱着歌。就在燕墨不耐烦地想要出声叫停燕丹的时候，燕丹却突然停下了歌声，而后对着一旁演奏筑的中年人说道：
“先生勿怪，丹自知歌声污浊，不配与先生相和。无奈心中忧郁，不能自已，故而……”
“太子不必如此。歌乃心之声，太子之歌将心中之情全部都表露了出来，谁又能说其声污浊呢？”
那名中年人停下手中的筑，对着燕丹行礼道：
“严格说来，能够为太子奏乐，反而是渐离的荣幸才是。”
“昔日荆轲刺秦之前，先生曾为荆轲击筑。敢问先生，孤之歌比及荆轲如何？”
燕丹继续无视燕墨，对着中年人说道。
“荆轲之歌悲壮，太子之歌……悲戚……”
中年人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悲戚……悲戚……哈哈哈！”
得到答案的燕丹大笑三声，随后抓起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站在燕墨身后的燕起却敏锐地察觉到，燕丹的眼角中正闪烁着点点的泪光。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持续无视的燕墨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大喝一声，打断了燕丹的大笑，而后对着燕丹说道：
“王兄，臣弟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里来，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听到声音的燕丹笑声逐渐放缓，转头看向了正一脸怒容的燕墨，而后也不起身，而是继续依靠在案几上，一脸酒气地指着桌子上的酒水，对着燕墨说道：
“原来是王弟来了啊？来来来，陪王兄喝一杯。”
说着，他还抓起了案几上的酒杯，朝着燕墨递了过去。
“够了！”
燕墨并没有去接燕丹递过来的酒杯，而是一把将其打飞。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么做可以震慑全场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原先守在屋外的游侠们全都一股脑地冲了进来。不仅如此，他们所有人还都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一脸愤怒地看着侮辱了自己主君的燕墨。
看那架势，似乎只要燕丹一声令下，这些人便将一拥而上，将燕墨砍成肉泥！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燕墨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半晌之后，他才再次提起勇气，对着依旧瘫坐在位置上的燕丹道：
“王兄这是准备违抗父王的诏令，而后弑亲吗？”
“父王的诏令？”
听到燕王喜名头的燕丹似乎清醒了许多，只见他先是从座位上起身，挥手示意游侠们退下，而后缓步来到燕墨的身前，躬身行礼道：
“臣燕丹，恭迎王使！”
“燕丹接诏！”
燕墨也不墨迹，直接从怀中拿出了燕王喜交给他的诏令，当众宣读了起来：
“燕太子丹刚愎自用，鲁莽行事。听信游侠之言，指使荆轲刺秦。以至于秦国攻我，宗庙社稷有倾覆之危。今为宗庙社稷故，寡人特赐燕丹白绫二丈，鸩酒一瓶，以重修秦燕之好，报祖宗江山社稷不亡！”
随后，燕墨便将手中的诏令往前一递，对着燕丹说道：
“王兄，接诏吧！”
第八章 岂不闻信陵君盗虎符之事呼！？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拿着燕墨手中拿着的诏书，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他们没有想到，燕墨竟然会带来一个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之前为燕丹击筑的高渐离，只见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燕墨跟前大声疾呼道：
“太子为了燕国殚精竭虑，礼贤下士！如今流落至此，燕王就算不派人过来慰问也就算了，怎么可能会下令处死太子！？”
“没错，这绝对不可能！”
一旁的游侠们闻言，急忙出声附和道。
“哼，是不是真的，你们看看诏令不就知道了吗？”
面对高渐离的质问，燕墨只是冷哼一声道：
“上面有我燕国国君的印玺，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这……”
听到这话，房间中的游侠们顿时语塞，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似乎是在求证燕墨说的是不是真的？
“有大王印玺又如何？”
游侠们被燕墨说动了，高渐离却没有，只听他继续争辩道：
“当年秦国攻赵的时候，信陵君不就干出了盗虎符救赵的事情吗？你身为燕国王子，如今燕王又遁入襄平城中，身边没有亲信环绕，你想要盗出王印以伪造王令不要太简单！谁又能保证你的这份诏令不是伪造的！”
“没错，谁能保证你的王令不是伪造的！？”
听到高渐离这话，房间内的游侠们再次激动了起来。
若是其他例子的话，这些游侠还未必就真的听过。但是信陵君是谁啊？魏国有名的君子啊！魏国距离燕国本就不远，兼之如今距离信陵君死去也才过了十几年。房间内甚至还有两个游侠曾经给信陵君当过门客。因此高渐离这么一说，游侠们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份诏令不一定是真的，极有可能是王子墨伪造的！
“俗话说得好，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子对燕国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大王如此英明之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食子之事！？照我看啊！这份诏书多半是王子墨伪造的！至于目的嘛……自然就是谋夺太子的王储之位！”
有一名跟过信陵君的游侠冷哼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一众游侠振臂高呼道。
“没错，大王绝对不可能杀太子！”
“这份诏书一定是伪造的，目的就是谋夺太子的王储之位！”
游侠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所有人都对着燕墨怒目而视，有人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一副要冲上去和燕墨同归于尽的模样。
“你们……你们……”
燕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顿时有些傻眼。兼之那些游侠的杀气太盛，以至于他被吓得后退了数步。
而就在这个时候，燕墨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人。转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是自己好不容易才从襄平城中带出来的燕起。
“起儿！”
见到燕起的燕墨眼前一亮，而后一把抓住燕起，对着他低声快语道：
“看见了没有，你父亲要抗命了！照这个架势下去，咱们燕国就亡定了！连带着你也将被秦军抓回去受那炮烙之刑！”
“我……我……”
似乎是被当前的局势吓傻了，燕起“我”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到燕起这幅模样，燕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恐吓生效了？当即乘胜追击道：
“若想活命，就照着仲父之前教你的去做，快！”
说着，燕墨便一把拉过燕起，将他朝燕丹所在的方向推去。
“起儿？”
之前燕丹先是沉浸在悲戚中无法自拔，而后又被燕墨带来的消息弄得头昏目眩，因此一直都没有发现躲在燕墨身后的燕起。如今猛然看到燕起被燕墨推过来，当即一把将他接住，而后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父……父亲啊！”
被燕丹接住的燕起先是用藏在袖子中的手悄悄地掐了自己一下，逼迫自己挤出两滴眼泪来，而后抱着燕丹大声痛哭道：
“秦军太可怕了啊！孩儿……孩儿不想死啊！”
“什么！？”
听到这话，燕丹不由脸色一变：
“父王他们逼你上城墙守城了？”
“啊？那倒没有。”
燕起先是楞了一下，而后继续哭诉道：
“孩儿……孩儿是听那些随着大军逃入辽东的国人们说的。他们说秦军残暴，喜欢生食人肉啊！尤其是孩儿，因为您的缘故，更是被秦政点名，说是要亲自把孩儿在心肝挖出来下酒啊！”
“赵！政！”
燕丹久居桃花岛，基本断绝了对外的信息渠道，因此也无法判断燕起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本能地咬牙切齿道：
“你有本事就冲我来！朝孩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他当然会冲你来！”
就在这个时候，燕墨发言了：
“不然你以为襄平城外的那一万秦军是怎么来的？若非是你，我燕国又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我……我……我只是想要救燕国而已！”
燕丹涨红了脸，大声争辩道。
“哼，救燕国？你没救燕国之前，我燕国尚且好好的。你救燕国之后，不出一年功夫，我燕国就被秦国打得只剩辽东一隅之地了！如果这就是你救燕国的办法的话，我甘愿你不要来救燕国！”
此时自己这边的气势已经压倒了燕丹，因此燕墨也不含糊，继续乘胜追击道：
“看看襄平城中的那些难民吧！他们原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田产！就是因为你，他们不得不流离失所，跑到辽东这片苦寒之地来受苦！你还只是太子呢，就已经将他们害得这么惨了！若是有朝一日登基为燕王，他们又该变得怎样！？”
“我……我……”
听到燕墨拿那些难民说事，燕丹本就不多的气势立马一落千丈。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他才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辩解道：
“我也不想的，我是真的为他们好啊！就算没有我，难道秦国就不会攻燕了吗……”
第九章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燕丹的声音很小，然而此时房间内极其安静，因此燕墨倒也听了个一清二楚，随即嗤笑道：
“秦国攻不攻燕我不知道，但是秦国因为你而攻燕却是确定的！如今燕国国人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你该当何罪！？”
“我……我……”
燕丹的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父王派你去秦国为质，就是因为你小时候与秦政一同于赵国为质，相互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原本你若是能够善用这份友谊的话，不说让我燕国强盛，至少不被秦国攻打还是做得到的。可是你却因为私人原因从秦国逃离，并且还指使荆轲刺秦，最终致使我燕国落得这幅境地！”
眼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燕墨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绝杀计：
“你上愧对父王的信任，下愧对国人的期盼！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此自尽，由我将你的头颅带到秦军营中谢罪，以此来退却秦军，还燕国国人一个安定，也算尽到了你身为燕国储君应尽的责任！”
“我……我……”
先秦之人重义轻利，燕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燕丹若是再苟活于世的话，只怕就真的无颜再见燕国父老了。随即不再争辩，而是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燕墨将鸩酒递过来，自己要饮尽当场。
“父亲！”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燕起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燕丹伸手的动作。
“起儿……”
听到声音的燕丹转头看了身旁的燕起一眼，眼神中恢复了一分神采，而后对着燕墨说道：
“我死可以，但是我只有起儿这一个孩子，你们必须得保证在我死后不伤害他，并且给他封地食邑，让他能够平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
“哼，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白日做梦呢！”
听到燕丹的话，燕墨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
燕起对他来说不过是工具人罢了，唯一的价值就是击溃燕丹的心理防线。如今燕丹已经心生死志了，再过不久就将命归九泉之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又何必再让燕起继续苟活下去呢？等他长大成熟之后回来找自己报仇，争夺燕国王位吗？
而若是食言，将燕起连同燕丹一起干掉，那就不一样了。不仅能够为自己永绝后患，还能加大自己劝退秦军的概率——你看，燕丹父子已经全部伏诛了，他这一系已经彻底没人了，你们秦国的仇也报完了，是不是可以退兵了呢？
综上所述，杀掉燕起百利无害，留下燕起养虎为患。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应该怎么选了，更何况燕墨还不是傻子。
当然，虽然心中已经宣判了燕起的死刑，但是至少就目前而言，燕墨还是不能将这个想法表露出来的，否则极有可能会逼得燕丹狗急跳墙，因此他微笑着对燕丹说道：
“这是自然，起儿是我的侄儿，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奏请父王，将我燕国最富庶的城邑分封给他的。”
“既如此，那么……”
听到燕墨这么说，燕丹心中最后的石头也就放了下来。随即接过燕墨手中的鸩酒，便准备一饮而尽。
“且慢！”
而就在这个时候，燕起又动了。只见他一把夺过燕丹手中的鸩酒，对着燕丹说道：
“父亲，若是仲父骗我，我当如何？”
“不得胡说！”
听到这话，燕丹还没说话，燕墨先急了：
“仲父何曾骗过你！”
嘴上说着，心里却早已对燕起破口大骂。他知道燕起怕死，却没想到竟然怕死到这个地步，竟然当着这么多游侠的面说自己会骗他，这让他这个燕国王子情何以堪？
“你仲父乃是燕国王子，将来的……燕王，想来应当是不会骗你的才是。”
燕丹在“燕王”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警告燕墨，为王者不可食言而肥，否则极有可能遭到反噬。
“我不信。”
燕丹和燕墨都在劝说燕起不要多心，然而燕起却依旧没有罢休，而是继续摇着脑袋道：
“除非……仲父发誓！”
“你！”
一旁的燕墨听到这话，不由对着燕起怒目而视。
发誓？开什么玩笑！？让自己这个长辈发誓？你小子怕不是想反了天！
燕墨正想出声训斥燕起，却见燕丹正在皱眉思索着什么。见到这幅场景，燕墨的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燕丹便对着他开口道：
“墨弟，要不……你还是发个誓吧？这对大家都好。”
“我……”
燕墨很想说自己身为燕国二王子，将来的燕王，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辈发誓的。但是在看到燕丹那狐疑的眼神之后，他立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就当是为了大业了！”
燕墨愤愤地暗道了一声，而后大声发誓道：
“昊天在上，我燕墨在此发誓，此生绝不加害起儿！若违此誓，人神共灭！”
说完，他转头看向燕丹道：
“如此可以了吧？！”
“嗯。”
眼见燕墨真的按照自己的要求发了誓，燕丹心中的疑虑也去了大半。随即再次从燕起的手中夺过鸩酒，便准备要喝下去。
站在燕丹对面的燕墨见到这一幕，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边在心中呼喊着“快喝快喝”，一边暗暗发誓等燕丹死后自己一定要燕起那个小混蛋好看。
“竖子，敢叫老子发誓，看老子待会儿如何教训你！”
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就能报仇，燕墨的心中说不出的爽快。
燕丹的动作很快，片刻之间鸩酒的酒瓶就触碰到了他的嘴唇。就在他即将倾斜酒瓶一饮而尽的时候，一只熟悉的手臂再次出现在燕墨的视野之中，又一次地夺下了燕丹手中的鸩酒。
“燕起，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眼见燕起再一次坏了自己的好事，燕墨当即就怒了，对着燕起大声斥责了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又一次被夺下鸩酒的燕丹，看向燕起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疑惑。
第十章 仲父说笑了
“那个……侄儿就是觉得，昊天上帝这么忙，不一定能够听得到仲父的誓言……”
似乎是被燕墨的话给吓到了，燕起缩了缩脖子道：
“毕竟这天下之人数千万，每天那么多人发誓，昊天上帝也不一定能够听得过来不是……”
“你放……肆！”
燕墨怒目圆瞪，指着燕起道：
“昊天上帝有无上伟力，又岂是你这个凡人所能想象的！？”
一次次地被燕起破坏好事，燕墨的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掉了，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凶狠了起来。
然而令燕墨没想到的是，正是他这不经意的语气变化，触动了燕丹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心弦。
“那你说，应当如何？”
燕丹深深地看了燕墨一眼，而后转头对着燕起问道。
“昊天上帝管不过来，但是我燕国的历代先王可以啊！”
燕起无视了燕墨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一脸认真地对着燕丹说道：
“只要仲父愿意向我燕国的历代先王起誓，孩儿就愿意相信他！”
“这不可能！！！”
听到这话，燕丹还没发言，燕墨率先出坐不住了，只见他一脸狰狞地怒吼道：
“历代先王为我燕国殚精竭虑，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又岂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叨扰他们！？”
“小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起索性也就不装了，而是一脸冷笑着说道：
“仲父竟然说这是小事？如今秦国大军就在襄平城外虎视眈眈，我燕国社稷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父亲的决断关乎着燕国的生死，而你竟然说这是小事！？”
“如果这都是小事的话，那么侄儿想问仲父。究竟什么样的事情，在你眼里才能算是大事？你本人登基称王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
燕墨不知道为什么原先一副逃生怕死模样的燕起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最重要的是赶紧驳倒燕起，让燕丹自愿喝下那瓶鸩酒，否则就真的是万事皆休了！
想到这里，燕墨急忙辩解道：
“我一心为公，何曾想过个人荣辱！？”
“哦？是么？既如此，那便请仲父在这里设坛，向我燕国的历代先王起誓，发誓你这辈子绝不继承燕国王位，否则死后不得入宗庙，你看如何？”
燕起不依不饶，继续冷笑道。
又是起誓，又是燕国历代先王！这一刻燕墨真的是恨透了燕起，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是，燕墨确实是可以无视誓言，但那也得看是对谁发的誓！像昊天这种看起来至高无上，实际上虚无缥缈的存在，誓言违背也就违背了，反正这个世界上人这么多，每天都有人在违背誓言，也不差他这一个。
但是燕国的历代先王则不同，人家是自己的直系祖先，是绝对管得过来自己的！尤其按照正常计划，他还将成为燕国的下一任国君，这种誓言对他的威慑就更大了。
而且更更更可恶的是，燕起竟然还让他以死后不得入宗庙为违背誓言的代价，这就更令他感到气愤了！
须知这个时代的人事死如事生，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生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死后能够更好地接受后人的祭祀罢了。如今燕起要他死后不得入宗庙，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老子心心念念登上王位就是为了死后进宗庙，如今你直接把老子将来的路给断了，那老子还忙活个什么劲啊！
想到这里，燕墨看向燕起的眼神也变得愈发地凶狠了。正想再继续争辩些什么，却听一旁的燕丹开口道：
“墨弟，要不，你还是起个誓吧，想来燕国的历代先君应当是不会因此而怪罪我们的才是。就算真的怪罪下来了……王兄也能帮你担着。”
正所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燕墨一次次拒绝起誓的表现成功勾起了燕丹心中的疑虑，当即不再坐壁上观，而是直接下场，要求燕墨以燕国历代先君的名义进行起誓，发誓不会伤害燕起。
“我……我……”
燕墨哪里肯以燕国历代先君的名义进行起誓？当即支支吾吾了起来，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
“王兄，你这是信不过王弟吗？”
“仲父真是说笑了，我父自幼生活在赵国，后来好不容易归来了，却又被大王派到了秦国去。满打满算加起来，他待在燕国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年，其中绝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孩提时期，认不得人。与仲父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更是不足两年，如今仲父却让我父亲相信你的人品道德，这是在说笑吗？”
听到燕墨的话，燕丹还没说什么，燕起便率先冷笑着点破了燕丹和燕墨相交不深的事实，以警告燕丹不要轻易相信燕墨的人品道德。
“竖子！竖子！！！”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话述再一次被燕起给打破，燕墨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极度的愤怒令他丧失了理智，直接一个箭步冲到燕起的身前，抬起自己的右手，便准备给燕起来上一个大嘴巴子。
而就在燕墨的右手即将拍到燕起脸上的时候，一只大手却突然伸了出来，抓住了燕墨的手腕，令他的右手再也动弹不得。
“王……王兄？”
被人抓住了右手的燕墨顿时恢复了理智，而在看清了燕丹的表情之后，他额头上的冷汗便再也止不住，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不为其他，只为燕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兄弟之情。其眼神淡漠至极，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王弟，要不你还是起个誓吧。”
燕丹看着燕墨，冷冷地说道：
“否则的话，王兄这心中不安啊！”
“我……我……”
燕墨很想拒绝燕丹的要求，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此时燕丹的眼神过于恐怖，令他怀疑若是自己拒绝的话下一秒就会横死当场！
燕墨终究还是怕死的，在尝试了几次无法将自己的右手收回来之后，只能无奈答应道：
“好……好……我发誓……我发誓……”
第十一章 若有天谴，我受之！
听到燕墨这般说，燕丹于是也不再抓着燕墨的手不放。而是将其一把松开，沉声说道：
“既如此，发誓吧！”
重获自由的燕墨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而后在燕丹那冰冷的眼神中缓缓将其举起，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
“燕国历代先王在上……燕国第四十四代子孙燕墨于此起誓，此生绝不伤害侄儿燕起，并且誓死护其周全。若违此誓……若违此誓……”
燕墨“若违此誓”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下文来。没办法，拿先祖起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哪怕是燕墨这样的野心家也不敢随意发誓。
“王兄，王弟能不能以昊天的名义起誓？”
支吾了半天却已经无法将誓言说完整之后，燕墨只能再次舔着脸，向燕丹要求以昊天的名义起誓。
然而燕丹又哪里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在经历这一系列的闹剧之后，燕丹已经基本了解了燕墨的想法，那就是先搞死自己，而后再将自己全家的人头送到秦国那里去邀功，以换取秦国支持他登基成为燕王！
燕丹本人其实并不怕死，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本就重义轻生。若是能够为国家社稷而死的话，燕丹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因为那样他的名字依旧可以在这个国家以一种传奇的形式流传下来。哪怕再过个几百年，也不会被人遗忘。
但是现在燕墨想要搞死他的独生子，这就令燕丹有些接受不能了。燕起是燕丹唯一的儿子，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将来燕丹死后，燕起是唯一能够建庙祭祀于他的人。如今燕墨要搞死燕起，那就等于是要断绝了燕丹死后的血食，这令燕丹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的人事死如事生，你燕墨想要断绝燕丹死后的“安定生活”，那就不要怪燕丹翻脸不认人了。因此在听到燕墨的话之后燕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好说话，而是直接背过身去，对着房间内的游侠们说道：
“王子墨伪造王令，里通外国，其罪当诛！”
“唯！”
听到这话，房间内的游侠们哪里还不知道应当如何做？所有人都抽出了腰间的宝剑，蜂拥而上冲到了燕墨的跟前，准备将其剁成肉泥。
“住手！”
作为自幼接受精英教育的燕国王子，燕墨到底还是有几分急智的。眼见游侠们疯狂地朝着自己冲来，虽然他的心中确实非常惊恐，却依旧大声呼喊道：
“我乃王兄之弟，你们若是听从了王兄之命将我斩杀，岂不是陷王兄于杀兄弟的不义境地！？”
“这……”
听到这话，原本正在急速冲刺的游侠们全都急忙停下了自己的身形。
是啊，虽说身为门客，自己确实有听从主君吩咐的义务。但是若是那个命令有可能令主君陷入不义境地的话，那么身为门客的自己非但不能去执行，反而有劝谏主君的义务。
因此在听到燕墨的话之后，游侠们全都犹豫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相互之间面面相觑，似乎是在纠结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我听闻义有高低之分，其大者为国为民，其小者为家为亲。如今王子墨里通外国，其行为已经损害到了我燕国社稷的安危！为了国家大义而抛弃家庭小义，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燕起再次发声了。只见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到燕墨的身前道：
“若是父亲下不了这个决断的话，那就由我来下好了！二三子听命，与我共诛国贼，还我燕国社稷一片朗朗乾坤！若是这等弑亲之举会激怒上苍的话，就由我来承受好了！”
说完，他便转头对着一旁的游侠们吼道：
“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上！？”
“啊？哦！”
听到这话，原先还因为燕墨的话而感到犹豫的游侠们顿时不再犹豫。所有人都再次坚定了眼神，握紧手中的宝剑，朝着燕墨冲去。
“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背对着众人的燕丹开口了。只见他转身走到燕起的身前，朝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大声训斥道：
“为父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
说着，他便直接将燕起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后对着燕墨说道：
“听到了吗？为了国家大义，为兄不得不诛杀于你！”
说完，他便朝着游侠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动手。
有了燕丹的手势，游侠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朝燕墨杀去，很快就将自己的宝剑插入了燕墨的体内。
“竖子！竖子！”
被扎成刺猬的燕墨一脸恶毒地看着燕起，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大骂道：
“早知如此，老夫当初在城门口就应当将你斩杀！”
吼完这一声之后，燕墨便再也没了力气。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扬起了一阵烟尘。
“咕咚！”
燕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杀人，心中难免感到有些不适。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而死的，这就更让他感到不舒服了。
但是即便如此，燕起却依旧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毕竟若是不这么干的话，死的人就是他了！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看着燕墨那不再动弹的尸体，燕起在心中暗暗说道：
“若非你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的话，我又可能可能会逼死于你呢？”
确实不能怪燕起，事实上直到遇到张良之前，燕起都不曾想过要搞死燕墨。
在那之前他想的最多的就是赶紧从燕丹这边挖来两名游侠，而后麻溜地跑路。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张良分析燕国的破局之策为止，从那一刻开始，燕起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根据历史记载，燕丹似乎是被燕王喜派人杀掉的！
而杀掉他的目的，就是拿他的人头换秦军退兵！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身为燕丹的儿子，是不是也会被当成“饶头”，被一并送到秦国去？
若是之前燕墨不那么坚持要将自己一并带走的话，燕起或许还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可偏偏燕墨哪怕是和燕开大打出手也要将自己带在身边，这就不得不令燕起怀疑他的动机了。
第十二章 什么叫做合格的主君啊？
正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任何人一旦遭遇到生死危机，就会最大限度地激发出身体的潜能，做出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燕墨如此，燕起同样也是如此。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燕起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最终成功地在抵达桃花岛之前想出这个试探燕墨的方案。
若是燕墨没有谋害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么他自然能够通过这次试探，而后成功地获得燕丹的头颅，成为燕国的下一任太子。
可若是燕墨心怀鬼胎的话，那么就对不起了。燕起确实是怕死不假，但是他却并不怕事。任何胆敢觊觎他生命的人都将遭到他最严厉的报复，哪怕对方是自己生理意义上的叔叔也不行！
而很不幸的是，燕墨确实是对燕起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在这种情况下，等待他的自然就是死亡！
……
燕墨已经死了，但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屋外还有燕墨带来的一个乘的兵力，还需要燕丹他们去解决。
除此之外，如何对待襄平城中的燕王喜，也是一个摆在燕丹面前的棘手问题。
“这些人跟随王子墨而来，显然都是他的亲信。不若将他们全部斩了，也好杜绝后患。”
率先开口的是一名跟随过信陵君的门客，他直接给出了最残暴的提议。
“不行！”
听到这话，燕丹还没发言，高渐离率先摇了摇头：
“伪造王令的是王子墨，这些人未必就知道内情。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他们全部斩首的话，难免会给太子招来不仁的骂名。”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这些人回去？”
被高渐离怼了一句的门客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当即对着高渐离喝道。
“这……”
高渐离闻言不由语塞，他哪里知道应该如何处置这些士卒啊？他只是一个击筑的，又不是那些经年老吏。能够提出问题已经殊为不易了，如今还想让他解决问题，这实在是太过于为难人了。
但是他又不好直接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办，因为那等于是当众打自己的脸。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光看向燕丹，期盼对方能够为自己解围。
“起儿，你说应该怎么办？”
察觉到高渐离求助目光的燕丹先是对他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对着在之前的冲突中大放异彩的燕起发问道。
“啊？我？”
被燕丹点到名的燕起不由一愣，心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哪里懂得如何处置战俘？
但是直接承认不会似乎也不太合适，毕竟如今屋内这么多游侠看着呢。他等会儿还想拉拢几名游侠让他们保护自己一同跑路，若是给他们以一种“这个公子太过无能”的印象的话，是很容易影响到拉拢成功率的。
因此思虑再三之后，燕起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并且开始低头思索了起来。
然而还是那句话，身为一个没有步入过社会的大学生，口嗨一下逼死燕墨已经是燕起的极限了，再想让他想出一个处理战俘的方案实在是过于为难他了。任是燕起如何思索，却是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焦躁之下，燕起的眼神开始在房屋中乱瞟，试图在房屋之内找到灵感。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站立如松的身影。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看到那道身影的燕起心中大喜，而后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先是对着对方行了个礼，而后对着燕丹说道：
“父亲，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乃是韩国相族张家家主，张良张子房！”
“张良见过燕国太子。”
被介绍到的张良对着燕丹行了一礼。
“燕丹见过先生。”
与燕墨不同，燕丹对待张良的态度就要热情多了。毕竟常年在赵国为质的他身上自带一种游侠气质，话语之间也少了大贵族专有的傲慢。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召集到那么多愿意为他卖命的游侠，其中更是包括荆轲和高渐离这样名垂千古，舍生取义的名士。
一般的游侠燕丹尚且愿意礼贤下士，更何况是张良这样出身不凡的士人？因此在听到燕起的话之后，燕丹没有丝毫托大，直接快步走到张良身前，先是朝他行了一礼，而后对着张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着不远处的座位和案几道：
“先生，请随丹入座共饮。”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良此来本就是为了向燕丹请教刺秦之事，因此在接到邀请之后也不扭捏，而是直接跟在燕丹的身后，随燕丹入座。
“先生乃是韩国相族之后，其家学渊源，自不是常人可比。”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燕起开始替张良吹捧起来：
“有他替父亲出谋划策，想来区区一乘甲士，应该很容易就能处置妥当才是！”
说完，燕起在心中暗暗地得意起来。
是，他确实是想不出处置这些战俘的方法没错，但是那又如何？
他是燕太子丹之子，燕王喜之孙，是注定要当主君的人。而对于一个主君来说，还有什么比知人善任更加难能可贵的吗？
只要自己能够在众多游侠的心中树立起一个知人善任的主君形象，那么哪怕自己想不出处置战俘的方法，想来也是不至于被游侠们看轻的才是。
不仅不会被看轻，反而还能得到游侠们的赞许。毕竟这年头知人善任的主君可不多。
果不其然，在介绍完张良的出身并且将“机会”给到张良之后，燕起清楚地感觉到了屋内游侠们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具体是什么变化燕起也说不清，但是他知道，自己等会儿挖人的计划，怕是已经成功一半了！
“如今秦军强盛，虎视眈眈。我燕国社稷，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敢问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重新坐下来的燕丹并没有询问张良如何处置外头的那三十名士兵，而是直接问起了如何应对襄平城外那一万虎视眈眈的秦国大军。
第十三章 敢问太子，襄平城还能坚持多久？
“太子说笑了。良乃亡国之人，如何敢言应对之策？”
面对燕丹的问题，张良并没有傻乎乎地回答如何应对秦军，而是一脸谦虚地推辞了起来，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先生不必过谦，韩国之所以灭亡，皆因内史腾献南阳降秦之故。若非如此，秦国也未必就能灭韩。”
燕丹是何等样人？哪里听不出张良所言乃是谦辞？当即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张良行礼道：
“还望先生不吝赐教，救我燕国生灵于水火之中！”
“这……”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装傻充愣似乎也不太合适。因此张良也不再推辞，而是沉声说道：
“敢问太子，您想要的，是退却眼前的秦军，暂时性地保全燕国的社稷呢，还是正面击溃秦军，一举收复燕国全境？”
“二者有何区别？”
“若是前者的话，良或许还能为太子谋划一二。若是后者的话……还是请太子另请高明吧，良实在是无能为力。”
此时的张良还没成长为后世的谋圣，再加上他与燕丹之间的交情也非常浅薄，因此他并没有选择“知其不可而为之”以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是非常实诚地表示了自己能力有限，只能帮燕国获得一时安稳。
“只能获得一时安寝么？”
燕丹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抛出的问题实在是过于困难，因此也并未对张良苛求过多，而是继续行礼道：
“还请先生教我。”
“不敢言教、”
张良急忙起身回礼，而后继续说道：
“只是良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太子，还望太子能够恕罪。”
“先生但说无妨，丹还不至于因言罪人。”
燕丹大度地摆了摆手，示意张良无需顾忌。
“如此……那良便说了。”
得到允许的张良简单整理了一下语言，而后便说出了令屋内众人震怒的一句话：
“事实上……王子墨之前的行为是对的。杀了太子您，确实能够令襄平城外的秦军退兵。”
“大胆！”
“放肆！”
听到这话，燕丹还没说什么，屋内的游侠们率先发怒了。只见他们“噌”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对着张良怒目而视道：
“竟敢觊觎太子性命，莫非你是王子墨党羽不成！？”
说着，他们便上前几步，势要将张良碎尸万段。
“不要激动，大家先不要激动！”
燕起见状，急忙出声制止道：
“先生此言只是在讨论问题罢了，又不是真的要谋害父亲的性命，大家大可不必如此！”
说着，他便站到了张良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剑收起来？”
这时候，燕丹也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对着屋内的游侠们大喝道：
“我曾答应过先生不会因言获罪，你们难道是想陷我于不义吗？”
“这……”
燕起和燕丹同时发话，屋内的游侠们自然不好再继续上前。所有人都心有不甘地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却依旧对着张良怒目而视。
“是丹御下不利，害先生受惊了。”
在喝退了游侠们之后，燕丹继续和张良谈论道：
“只是丹不明白，先生为何说只要拿到了丹的人头，襄平城外的秦军就会主动退兵。毕竟赵政狼子野心，其鲸吞天下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又岂会因为丹的人头就放吞并燕国的想法？”
“秦政自然不会因为太子的人头就放弃吞并燕国的想法，但是却有可能因此而推迟吞并燕国的时间。”
似乎是燕丹和燕起之前的行为得到了张良的认可，因此张良的语气也变得诚恳了许多：
“据良所知，秦国如今正在谋划灭魏之战。而一旦成功地吞并魏国，他们就会马上将目标转移到楚国身上。”
“魏国确实是小国不错，但是楚国却是大国，哪怕是以秦国如今的国力，想要吞并楚国也不是什么易事。因此如今秦国上下都在收缩兵力，目的就是集中力量，一举荡平楚国。”
“在这种情况下，一支深入塞外的孤军就显得很扎眼了。尤其是为了供养这支孤军，秦国还必须要动用超过五万的民夫来运送军粮，这就更令秦国不能接受了。因此良断定，只要给秦国以及这支秦军主将一个台阶下，他们马上就会选择撤军，进而将这支军队加入到之后的灭魏伐楚之战中。”
张良的声音不大，但是言语中却透露着极大的自信，仿佛天下局势真的会按照他所设想的那般去进行似的。
“一个……台阶么？”
燕丹对张良的其他话语并不关心，此时他只在意张良最后说的只要给秦军主将一个台阶下，他们就会退兵。
“收到丹的人头之后，秦军果真就会退兵？”
呢喃了片刻之后，燕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良，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中寻找到心虚的迹象。
“良有八成把握。”
张良毫不示弱，迎着燕丹的眼神对视了回去。
两人对视许久，终究还是燕丹败下了阵来。只见他仿佛全身脱力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座位上，低声呢喃道：
“想不到，终究还是要走上这一步……”
“那个……先生。”
这时候，一旁的燕起说话了：
“您之前说，秦军自己本身也是想要退兵的，只是缺少一个台阶罢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秦军自觉打不下襄平城，为了能够尽快回援楚国战场，他们不要台阶，选择直接退兵呢？”
“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张良摇了摇头道：
“辽东毕竟远离中原，消息往返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只要秦军主将想，他是完全有能力将退兵的命令拖延好几个月的。敢问太子，如今的襄平城，可还能坚持那么久？”
可还能坚持那么久？当然不能了！
事实上别说是几个月了，哪怕是一个月，只怕都够呛！
毕竟襄平城本就是针对辽东蛮族修建的，那些蛮族可不懂如何建造攻城器械。，因此襄平城的城墙也并没有修得多么高大，只与中原地区的普通县城相当。
这种规格的城墙面对辽东蛮族自然能够抵抗很久，但是在秦军面前，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燕王喜才会感到如此地紧迫，以至于做出了杀子求存的事情来！
第十四章 交接班底
“不对呀！”
这时候，燕起再次开口道：
“若是秦军当真能够打下襄平城的话，他们又何必在收到父亲的首级之后退兵呢？继续发动猛攻，趁势拿下襄平城，一举灭亡我燕国不好吗？毕竟按照先生您的说法，只要秦军主将愿意，他是完全可以将战争时间强行拖延好几个月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王孙却少算了一点。”
“哪一点？”
“人心。”
“人心？”
“不错，人心。”
张良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对着燕起说道：
“秦军出塞千里，追杀至此，一路上耗费的粮草物资可谓海量。若是一无所获就此退去的话，哪怕秦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底里也必然会对这支秦军的主将感到不满，进而影响到这名主将的前程。”
“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明知道继续留在辽东坚持作战可能会影响到秦国的伐楚之战，这名秦军主将也依旧会选择继续作战，目的就是立下足够的战功，以抵消钱粮的花费。”
“而若是获得了太子的首级，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至少攻伐至此所消耗的钱粮已经得到回报了，就算他就此退兵，也不会因此而引起秦政的不满，反而会获得其青睐。”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主将自然不会选择继续攻城。毕竟如今的秦国是真的需要他退兵，抗命违抗君令继续攻城的话，若是能够攻下自然最好，若是攻不下，则反而会断送掉他好不容易立下的功劳。秦军主将不傻，自然知道应当怎么做。”
不愧是名传千古的谋圣，只是寥寥数语，张良就已经将秦军主将的心理活动给分析了个一清二楚，并且对其行为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然而张良确实是说得爽了，屋内其他人的脸色却反而变得更加难看了。毕竟按照张良的说法，燕丹这是非死不可啊！
“那个……”
燕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而后抬头对着燕丹说道：
“父亲，要不……咱们还是跑路吧？”
虽然对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燕起依旧对他建议道：
“去濊国，去朝鲜，实在不行就去扶余。有这一百多位壮士在，我就不信咱们还就不能再重建宗庙了！”
燕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燕丹说这些，或许是对这个悲情英雄的同情，亦或者是觉得带上亲爹跑路存活率会更高一些，总之他就是说了，并且还对着屋内的游侠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着自己一同劝说燕丹。
“是啊太子，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朝鲜好了。反正他们也是殷商余孽所立，与我姬周后裔本就有世仇。大不了咱们就灭了他们的国，夺了他们的土地，在那里重建宗庙，也算是重现我武王伐纣的故事了！”
听到燕起的话，屋内一名姬姓落魄贵族游侠急忙开口建议道。
“没错没错，我听闻朝鲜人茹毛饮血，开化程度反不如当初殷商。凭借咱们这些人手，未必就不能在那里建立一番功业啊！”
有人带头之后，其他的游侠们也纷纷跟进道。
之所以如此积极地劝说燕丹跑路，忠君之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一旦拿下朝鲜，缺少治国亲信的燕丹便只能选择重用这些跟随他建国的游侠。再加上朝鲜开发程度低，郡县制难以推行，燕丹便有极大可能会重启分封，将这些游侠封到各地去当诸侯。
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重现祖先的荣光，成为一名真正拥有封地的诸侯，这些游侠们就全都激动地不得了。所有人都挥舞着拳头哇哇大叫，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朝鲜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封国。
“诸位不必再说了。”
相较于游侠们的激动，燕丹就要显得沉稳得多了。只见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游侠们的劝说，而后沉声说道：
“我乃燕国太子，有守土安民之责。如今燕国危在旦夕，我又怎能弃他们于不顾，独自一人去逃命呢？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
说完，他再次对着张良问道：
“先生，若是丹决意赴死，请问当如何施为？”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由王子墨将您的首级带回去，亲自交给秦军主将。”
张良暗暗为燕丹的气节感慨一声，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只是如今王子墨已死，故而此路已经断绝。不仅如此，由于王子墨是死于您手的缘故，因此襄平城中的其他王子恐怕也不会再愿意出城来执行这个任务了……”
“其他王子不敢来，大臣们又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丹要亲自去襄平走一趟，将自己的项上人头送过去？”
张良的话没有说完，燕丹便直接接过话头道。
“确实……是这样没错。”
虽然很残酷，但张良依旧点了点头道：
“正好屋外还有王子墨带来的一乘甲士，太子届时可以带着这支部队回襄平。一来路上也好有个护卫，二来这些人毕竟是如今燕国仅剩不多的力量，能保存终究还是要保存的。”
直到现在，张良才将屋外那三十名甲士的处置方式说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由这三十名甲士护卫燕丹而不是屋内的这些游侠，张良没说，燕丹也没问。两人都很清楚，在燕丹做出要献祭自己的决定之后，这些游侠就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跟着燕丹混了。
“多谢先生赐教。”
听完张良的话，燕丹先是对他深深一礼，而后转身对着屋内的其他游侠们说道：
“丹愧对诸位期许，已经无法再继续带领诸位建功立业了。不过丹尚有一子，若是诸位不弃的话，可以继续辅助与他。若是将来起儿能够在朝鲜或是扶余建邦立国的话，定然少不了诸位的裂土之赐。”
说完，燕丹转头对着燕起说道：
“还不速速见过诸位贤士！？”
“唯！”
燕起心知这是燕丹在替自己搭建班底，当即也不犹豫，立马朝着屋内众多游侠行礼道：
“燕起，见过诸位贤士！”
第十五章 跑路
“不敢当王孙之礼！”
见到燕起向自己行礼，屋内稀稀拉拉有十余名游侠上前，朝着燕起回了一礼。
至于其他没有回礼的，则是表明自己不愿意想跟随燕丹那样跟随燕起，而是准备在燕丹死后各回各家，各寻出路。
对此，燕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燕起不是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名望，最重要的是还没有一份可以养活这些游侠的基业。在这种情况下，指望这些游侠像追随他一样追随燕起显然是不现实的。
“再过不久，丹就要率军返回襄平了。此间之物于丹已然无用，诸位可以随意拿取，以作返回塞内的路资。”
燕丹从座位起身，指了指屋内的粮食美酒，示意游侠们可以随意拿取，而后再对着张良说道：
“丹要出去收编屋外的甲士了，失陪。”
说完，便准备转身朝屋外走去。
“太子且慢！”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位置上的张良也跟着燕丹站起了身，追上燕丹的步伐道：
“良也有两事相求，还望太子成全。”
说完，他便将想要向燕丹请教刺秦技巧以及请求燕丹派遣向导带他去寻访濊国的事情给表达了出来。
“濊国？刺秦？”
听完张良的叙述，燕丹微微皱眉道：
“派遣向导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正好起儿等会儿也要逃亡，可以让他带着府中老人给先生带路。只是刺秦……先生可是想好了，真的要步丹的后尘，去行那刺秦之事吗？”
“此乃良毕生夙愿，还望太子能够成全！”
张良朝着燕丹行了一礼，表情极为严肃认真。
“哎……罢了。”
在看到张良那坚定的眼神之后，燕丹便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服他的。于是也不多劝，而是摇了摇头道：
“先生随我来吧，咱们边走边说。”
刺秦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燕丹没有选择留在房间内当着大家的面教授张良如何刺秦，而是选择换一个场景再说。
燕丹和张良一走，屋内的游侠们便仿佛送走了班主任的学生一般，全都开始放飞自我，愉快地瓜分起了屋内的粮食物资。
燕起见状，不由感到一阵肉疼。多好的粮食啊，要是省着点吃的话，能让自己一个人吃上好几个月呢！
但是没办法，再怎么肉疼这些粮食物资，这些粮食物资也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毕竟这是燕丹亲口答应送给这些游侠们的，自己再去争抢法理上也说不过去。
再加上如今屋内还有包括高渐离在内的十余名愿意跟随自己的游侠，若是自己真的干出那种违背父亲的意愿，与游侠们争夺粮食物资的事情来的话，搞不好会被这些愿意追随自己的游侠看轻，进而使得他们离心离德，半路跑路。
“罢了，就当是收买人心的礼金了。”
燕起咬了咬牙，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想这些粮食的事。而后快速转过身去，飞也似的离开了这间房屋。
没办法，他怕自己再晚上那么一步，会忍不住加入抢粮大军，和那些游侠们打起来！
……
游侠们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将屋内的粮食物资瓜分干净了。
而与此同时，燕丹和张良也正好结束了两人之间的秘密对话，并且从村外的树林之中返回，回到了村落之中。
“刺秦之事丹懂的也不多，如今已经全部传授给先生了。还望先生回去之后能够多做甄别，去芜存菁，以确保将来能够万无一失。”
燕丹在村长屋外停下脚步，一脸郑重地对着张良说道：
“毕竟先生也看到了，刺秦失败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多谢太子赐教，良回去之后定会制定出一个绝对周密的刺秦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的。”
张良一脸感激地对着燕丹说道：
“若是将来刺秦成功，良定然会拿着秦政的人头，亲自到太子的墓前向太子汇报这个喜讯。”
“若真能有那一天，丹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燕丹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而后转过头，朝着不远处自始至终一直待在屋外的燕开招了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在将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述说了一遍之后，燕丹对着燕开说道：
“丹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家令能够陪同起儿一起给先生当向导，协助他寻访到濊国的仓海君。事成之后，家令便可自行返回襄平，与家人团聚。”
“开何德何能？竟能受太子如此倚重！”
听到燕丹的话，燕开立马热泪盈眶，哭喊着跪下道：
“请太子放心，开定会像服侍您一般服侍王孙，至死方休！”
“你……哎……”
燕丹本想劝说燕开不必如此，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年头的人们重义轻利，自己要是再继续劝说下去的话，搞不好燕开会当场砍下自己的一条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抛下燕起不管，就好像当初自杀给他看的田光一样。
毕竟燕开也是忠心一片，自己没必要将他逼成那样。想到这里，燕丹将一旁看戏的燕起拉了过来，将他的手放到燕开的手上，郑重说道：
“如此……起儿便拜托家令了。”
“请太子放心，燕开绝对不会让王孙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哪怕身死！”
燕开也看向燕丹，一脸认真说道。至于他要如何在身死之后保护燕起，燕丹没问，燕开也没说，想来无非就是用尸体给燕起当挡箭牌，就好像当初的楚悼王替吴起挡箭一样。
“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在简单地完成了一个口头盟誓之后，燕丹对着燕开和燕起说道：
“稍后我就要带着这些甲士们回襄平了，届时这些游侠们也会四散而去。你们早一步上路，我也好安心。”
燕丹没有解释为什么燕起他们早一步上路他就会安心，但是燕开和张良却都听懂了。当即脸色一变，朝着燕丹行礼道：
“唯！我等这便离去！”
说完，也不去收拾行礼，而是直接拉上燕起，叫上包括高渐离在内愿意跟随燕起一起走的十余名游侠，骑上村落中的战马，朝着村外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