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和修女的重逢
在二号深渊开始深度收缩后，林终就和芙兰一直停留在岛上为之后的探索做准备。
按林终的估计，他自己携带的使徒核心，加上芙兰的，再加上从时之主还有最近猎杀的那些皇后种使徒身上得到的，他们要唤醒遗骸开启仪式其实是绰绰有余的。
遗骸的位置位于水下，他们决定利用芙兰打造的那头“巨鲸”潜入水底接近遗骸，其主体是一头被控制的皇后种使徒。
水下的情况很难预测，但林终自信配合他的能力，他们应该有能力排除其他皇后种的竞争者的，从现有的皇后种依旧没能出现半神这一点看，这种竞争恐怕并不会太过激烈。
然而二号深渊开始收缩的第七十个小时到来之时，意外发生了。
那天正是一个雷雨天，风暴在海上呼啸，狂风卷起数十米高的血色巨浪一次次冲刷海滩。
二人搭建的树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他们就索性移动到了更靠近中央的一处被他们充作仓库的岩洞。
刚抵达岩洞不久，林终听到岛屿的北面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随后灰雾中隐约闪现出了火光。
那声音像是一块无比巨大铁锤狠狠击打在岛屿的表面，强烈的震动很快就传导到了林终等人的脚下，林终很确定这不可能是闪电的效果。
天上厚重得像是要随时塌下来的乌云突然像是被捅了个窟窿，天光照耀下来，让灰雾呈现出一种朦胧的光线，但林终依然能听到远处的风雨声和巨浪汹涌的声音，他知道只有这座岛上的雨停了下来，因为有人强行驱散了天上了积雨云。
对方是打算搜查这座岛，就像他们之前看到的那座岛一样。
林终思考了许久，开启了一遍预知，预知的内容很模湖，他看到了修女的身影，但更远的未来，他根本看不到。
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么想着，林终朝芙兰问道：“能确定他们的位置吗？”
芙兰点点头。
这座岛屿东侧的区域基本上都被芙兰划为自己的领地，大量寄生傀儡在这里巡视，大约六成的区域是在芙兰的监控下的。
而且对方也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以他们的力量，在这座深渊，根本没必要那么做。
“我们走吧。”林终拿上装备，示意芙兰带上人造天使，跟自己一起朝岛屿的中央进发。
他们开始开始穿越潮热的雨林，芙兰的寄生体似乎在北侧发现了什么东西，在中途跟他们汇合。
那头寄生傀儡穿越丛林赶来，将一团血肉模湖的肉块抛到了两人的面前。
“这是？”林终有些诧异地问道。
这个肉块像是一个生物被巨人的手用力挤压然后揉搓成了球状，断裂的骨骼和血肉完全混合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生物。
“是那个蜈蚣女。”芙兰只是稍微检查了一下就给出了结论，“气味是一样的，连使徒核心都还留在身上。”
林终很是吃惊，但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大概理清了是怎么回事。
之前和时之主的战斗中，这个使徒跟艾琳缠斗一番后就逃走了。
林终开启进化仪式，中心区的时间减速结界消失，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尝试接近了深渊中心，然后发现了钥匙先生留下的传送门。
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想法，居然选择一头钻进了通往二号深渊的门，在传送门的收缩过程中，终点似乎出现了漂移，将她抛到了这座岛的其他区域。
恐怕这些天她一直潜伏在岛屿的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或许她还想要找机会报复他们，只是实力的悬殊让她找不到任何机会。
想到这里，林终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执念来。
如今，她莫名其妙地被杀掉了，前头听到的声音，恐怕就是登岛的人和她战斗的动静。
这结局似乎有点可笑，但林终并不怎么笑得出来。
一个皇后种的使徒，在那样的实力面前会被瞬间秒杀成这个样子，这意味着芙兰在对方面前，也很可能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要让芙兰留在这里吗？
不，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其实都不安全，相较之下，让芙兰跟在他身边，让他护对方周全反而更加稳妥。
林终继续带着芙兰前行，最后前方出现一块空地。
严格来讲这里原本不是空地，同样挤满了茂盛了植被，但现在却被清理一空。
在这片平摊空旷的区域里，隔着重重迷雾，林终看到了两个人形的影子。
“是他们没错。”芙兰开口小声地提醒林终。
他们先发现了对方，对方迟了片刻才注意到他们。
对面骤然警戒起来，林终一下子预知到了攻击，便开口喊道：“修女。”
受到攻击的预知消失，对面也开口，传来了尹思修女的声音：“林先生？”
隔着灰雾他们看不清彼此，但他们还是凭着声音相认了。
林终察觉到对方接近的意图，又开口喊道：“站住。”
修女顿住了迈出的脚步。
在这一瞬间，双方陷入了沉默。
在那个血湖附近，他们都发现了彼此到过那里的痕迹。
林终知道，修女已经知晓自己在血湖的湖底发现了关于阿比斯人的秘密。
这让双方的内心对彼此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种相互猜疑，而修女对林终的避而不见，又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猜疑的内容。
他们相互猜疑，但在这件事上，却又存在着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当林终喊出那一句“站住”的时候，一切都被摆到了台面上。
很久很久过去，尹思修女先打破了沉默：“你已经成为半神了？”
“对。”林终回答。
“那么，你已经知道了吗？”修女又追问道。
林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说道：“你骗我已经骗得够久了，到了以这一步，该说实话了吧。”
尹思修女站在灰雾中垂下眼睛思考，站在她身后的加拉哈德刚准备开口，被她抬手制止了。
最后修女朝林终开口：“那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以前那样？”林终愣了一下。
“你问，我答。这一次，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实情。”尹思修女说道。
348、你问我答
修女这么说，让林终想起了过去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向修女打听情报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关于恩济会和自身的，修女给他的其他大部分情报都是真实而有用的。
出于各自的目的，尹思修女用这种方式引导他，而艾琳也在暗中对他进行诱导，让他最后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如今他已经知晓了艾琳的目的，现在，他将要揭露修女一直对他隐藏的一切。
林终深吸一口气，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和加拉哈德中的一个，又或者你们两人，其实是阿比斯人？”
沉默持续了数秒，尹思修女开口说道：“对，我们两人，正是你们这个星球人口中的阿比斯人。”
加拉哈德站在修女身后，想劝阻她继续回答对方的问题，但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林终深吸一口气，尹思修女的承认让他之前的一系列猜测得到了正式的确认。
他在血湖湖底的避难舱里发现了阿比斯人携带的具备类似艾琳的“夺舍”能力的四级遗物，而在恩济会内部流传着恩济会建立之初，加拉哈德神官疑似使用过那种遗物战斗，那个时候尹思修女已经成为半神。
在占据矿山的祭司种使徒的记忆中，在进化成半神的仪式上，尹思修女曾经和一名使用这种遗物的阿比斯人并肩作战，当时没有加拉哈德神官的身影。
结合这些线索，很容易就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猜测：加拉哈德神官，其实就是用深渊遗物夺舍了人类躯壳的那名阿比斯人。
进一步推测的话，加拉哈德神官如此，那尹思修女自然也有这个嫌疑。
二人的真实身份阿比斯人的话，恩济会对于阿比斯文明的异常崇敬，就得到了解释。
林终定了定心神，继续提问：“你们来自另外一个星球？”
“没错。”修女回答。
“所以，恩济会的圣人告诉我的是假话，那个‘圣人’究竟是谁？”林终问道。
“恩济会的‘圣人’其实并不存在，一直以来包括你在内，所有联络到圣人的人，都是在跟我或者加拉哈德中的一个对话。恩济会其实是完全由我管理和领导的，之所以捏造一个所谓的‘圣人’，只作为一个象征。”
“那个集合了所有古神力量的阿比斯圣人？”
“对，我们曾是那位圣人的追随者。”
“所以，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终认真地盯着灰雾中的身影。
“我们只是想……拯救自己的文明。”修女回答。
“可据我所知，毁灭了你们母星的，好像就是那位圣人吧。”林终又问。
“是的。”修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而你说你们追随了那样的人，现在却又说要拯救你们的文明，这不是很矛盾吗？”林终继续问道。
“正是为了弥补圣人的过错，我们才竭尽全力地去挽救我们的文明。古神出现在我们的星球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们也遭遇了如今地球所遭遇的灾害，但我们的星球逐渐适应了和古神力量共存，还开发出了深渊遗物来对抗。在那样的世界，圣人找到了利用古神力量进化的方法，他树立起了一个信仰，要利用古神的力量将文明从灾害中拯救出来。但他想做的远不止如此，他还想集合古神的力量在新世界建立一个理想乡，给我们的星球制订起能长久维持和平与平等的秩序，因为我们的文明曾经存在着众多和你们一样激烈的社会矛盾。我们最后成功了，圣人集合了所有古神的力量，拥有了制订绝对秩序的能力，但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
修女说到这里顿住了，那显然不是她想重温的回忆。
但林终已经知道了那之后的展开：“因为皇帝种的陷阱，圣人被至高者的意志所侵蚀了？”
无论是艾琳说自己从恩济会这里刺探到了这个秘密，而阿比斯人的记载也提到了“圣人”的意志受到影响的情况。
“对。不仅如此，被侵蚀的圣人还唤醒了在星球内部孵化的至高者的神体，最终撕裂了我们的母星。”修女回答。
“所以，古神究竟是什么？至高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星球中心又在孵化着什么？”林终大声问道。
“其实，我们至今也没有完全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修女发出了一声叹息。
“但你至少知道得比我们多。”林终刨根究底地问道。
尹思修女或许确实不知道真正的答桉，但林终认为即便是对方心中的猜测，应该也比他们所知晓的一切更加接近真实。
毕竟阿比斯人亲身经历过至高者足以直接摧毁一颗行星的真正力量，而地球人只是盲人摸象般地感受到它稍微溢出的那一点点力量，如今将人类文明逼到这个地步的深渊灾害只是这股力量的冰山一角。
“至高者就是八大古神的集合体，或者这么说更准确——所谓的八大古神，只是至高者主体结构的碎片。我们只能猜测，至高者是一个存在于这个维度宇宙中的非凡存在，他的精神是无数高等意识的集合体，他的载体以我们无法想象的生命形式存在，他有能力在一定范围内扭曲各种物理规则，也能创造生命，同时赋予生命以承载精神的进化方向，令生命诞生智慧和文明。对地球人和阿比斯人的两个文明来说，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神明。”
“你这个说法听起来，是这个至高者创造了我们？”林终问道。
他竟发现自己对这个说法没有太多怀疑，毕竟维德博士曾向他提过自己的学说。
人类和阿比斯人在外形上有诸多相似之处，说明人类和阿比斯人很可能是同源的，二者都可以成为拥有古神力量的上位者，甚至能直接夺得权柄成为半神，又说明他们和古神可能存在某种渊源，这一切和至高者创造了两个星球的生命乃至于智慧生物的说法是相互印证的。
“因他而诞生的生命和文明，可能不只是我们。”修女认真地说道。
349、古神的真相
“如果至高者真的是创造了我们的神明，既然地球和阿比斯星球上的文明都因他而生，他为什么又要毁灭这两个星球呢？”林终继续提问。
“至高者在这些星球上真正有目的性的干涉，可能只是在星球的中心留下某种类似胚胎的东西。至于在星球表面创造生命，我认为可能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影响，又或者，这些在星球上被创造的生命，本来就是他复活过程中的储备食物。”修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复活？”林终皱起了眉头。
“对。至高者是会死亡的，虽然很难想象那种存在会有死亡的概念，也许他存在着某种类似寿命的规律，也许有其他和他类似的‘神明’杀死了他，又或者是某个超级文明，但他出现在我们的母星上时，他其实已经死了。但他却有能力复活。死亡后他会将自己的一部分传送到被他留下胚胎的星球，这些星球其实都是他储备的复活点。我们所遭遇的灾害，其实是创造我们的神明复活和重构自身的一个过程。他在星球表面重构自己的八个权柄，在星球中心孵化自己的神体，最后将一切合为一体。”
尹思修女解释道。
林终听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这样的真相对他来说多少有些超出认知。
对至高者来说，阿比斯人的母星，还是地球，都只是一颗可以用来重新孵化自己的蛋而已，它在这些星球的中心留下了类似胚胎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意或者无意地在星球表面留下了生命，从原始的生命中诞生的人类和阿比斯人的文明其实只是这种行为的副产物而已。
而当至高者死亡，将自己的一部分碎片就近传送到某个星球上进行复活的时候，他的碎片将在这些星球上制造出深渊和无数卷属，它的卷属会逐渐清除星球的表面的文明和生命，并在相互竞争的仪式中将采集的力量集合起来，重构八个权柄成为八大古神，然后又在众星归位的仪式中合为一体，再唤醒星球中心孵化完全的神体与自身融合。
最后，他会将整个行星吃干抹净，从这颗卵中破壳重生，令自己重新君临于世。
这一切有相当一部分只是修女的推测，但林终认为这应该确实已经比他们迄今为止的认知更加接近现实。
但林终还是有疑问：“至高者既然选择了你们的母星进行复活，为什么又会转移到地球上来？”
倘若修女的推测是正确的，那至高者理应在阿比斯母星毁灭时就成功复活了自己，没理由再专门到地球上孵化一遍。
“至高者的复活仪式失败了——由于我们的干涉。”修女回答。
至高者的复活能因为一个即将毁灭的文明的干涉而失败？
林终的第一个反应是存疑，至高者诞生的力量可以撕裂一个星球，人类和阿比斯人之于至高者而言，简直如同细菌之于人。
林终以前接受训练的时候，曾经在生物实验的课程中抱着玩的心态，用没有消毒的手在培养皿里摸了一下，结果过了两天被他手上沾染的那一点微生物污染过的培养皿中竟然长出了五颜六色的菌落。
人类和阿比斯文明，对至高者而言说不定也不过是这种无意间诞生的菌落而已。
这种东西真的能杀死那种存在吗？
不，或许真的可以呢？
林终又转念一想。
人在出现免疫缺陷的时候，也可能因为微生物的感染而死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能撕裂一个星球的“神明”，在其无比重要的复活进程中，或许也会因为小小的凡人的干涉而陨落。
修女似乎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的疑虑，开口解释道：
“至高者的复活程序并不是完美的，对于至高者本身而言，这个程序和仪式存在着一些对他有风险的缺陷，就是我们——他在星球上创造的生命会诞生出智慧，而这些拥有智慧的生命能通过一些途径窃取他的权柄。”
“可就算这样，皇帝种的陷阱还是能保证他自身的意志最后覆盖窃取他权柄的个体不是吗？”林终疑惑地说道。
就算阿比斯的圣人成功篡夺了至高者的八大权柄，他最后还是被至高者的意志给侵蚀了。
“至高者会侵蚀并吸收簒夺者的意识，这或许也是他令自身的意识体进化的一种形式。但这种侵蚀是有一个过程的，在过程完成之前，簒夺者还是能动用至高者的力量的。我们就曾一度重新唤醒圣人的意识，只可惜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无论是圣人被侵蚀，还是我们的星球被撕裂。”修女的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
林终马上回想起了那片记载里的内容：“所以那个时候，你们提出某个拯救你们文明的计划对么？就是因为这个计划，你们来到了地球？”
在阿比斯人的记录中，确实有提到他们成功一度唤醒圣人的意识，然后还提到了一个“迁徙计划”。
修女陷入了沉寂。
“是这样没错吧？”林终见对方不回话，便追问了一次。
这次修女开口：“那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
“你？”林终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片阿比斯人的记录中提出“迁徙计划”的人名和头衔，恐怕就是尹思修女作为阿比斯人的身份。
她就是那个阿比斯文明拯救计划的发起人，和主要实行者。
“你提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计划？”林终试探性地问道。
“我向圣人做出了两个提议，一个是让他自我毁灭，阻止至高者的进一步侵蚀。二是在彻底自毁之前，在至高者的记忆中搜索其他作为复活点的星球，用剩余的力量进行空间跳跃，将母星的一部分和存活的阿比斯人传送到那里去，在那颗星球上建立新的家园。而地球，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修女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的说道。
林终缓缓睁大了眼睛，死寂突然笼罩下来。
350、罪人
尹思修女所供述的内容，意味着是她提出的拯救自己文明的计划，让阿比斯母星的一部分和被至高者侵蚀的圣人传送到了地球，圣人自杀后留下的遗骸作为至高者的碎片激活了至高者在地球的复活程序。
换句话说，正是她将自己母星遭受过的灾厄带到了地球——她以自己的意志，在知晓其后果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件事。
她在人类世界，以行善救世为目标的修女身份示人，但实际上，她正是令人类文明陷入这片火海的罪人之一！
“所以，我们在六号深渊建造的那座避难舱，就是随你们一起传送过来的你的同伴吧。”林终向修女确认。
“对，我们这些残存的圣人追随者分成了几拨，带着深渊遗物和冰冻起来的胚胎一起随着圣人传送到了这颗星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平安降落了，还有一些人卷入随之爆发的灾害。圣人传送到这里的时候，精神侵蚀已经相当严重，在意识被完全覆盖之前，他选择了自尽，八个权柄分离，将他的遗骸撕裂成了八份分散在这颗星球上，形成了八个深渊。与此同时也唤醒了地心的胚胎，启动了至高者的复活程序，监视者红月和黑太阳也是这个程序的一部分，分别是‘皇帝’和‘皇后’权柄力量的投射。我们抵达的那一天，爆发的灾害毁掉了你们的文明，而我们当中最终活下来的，也仅有我和加拉哈德两人。”
修女慢条斯理地讲述了当年灾变爆发的真相。
林终回想起了自己在深渊的关于阿比斯文明的发现，阿比斯的遗迹中，所有的阿比斯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生命似乎被重新孵化的至高者回收了，只有灾变前就死去的阿比斯人留下了尸骨，就比如他发现的那具干尸。
但活体阿比斯人并非不存在，就比如维德博士制造的人造天使，又比如林终在血湖发现的阿比斯人尸鬼。
那些便是随着尹思修女他们一起传送到地球来的阿比斯人，除此之外还有阿比斯人的胚胎，恐怕那座避难舱里也存放着胚胎，但应该都死了，不然芙兰应该会找到。
“然后你们就开始在人类的世界活动，为此你们还用皇帝种的深渊遗物夺取两个人类的身体。”林终继续跟修女确认道。
血湖避难舱中的阿比斯人团体也带着那种深渊遗物，恐怕来到另一个星球后夺取当地原住民的身体来展开活动的做法，本来就是“迁徙计划”的一部分。
“是的，为了以人类的身份在人类的世界活动，我们直接谋杀了两个人类。”尹思修女平静地说道。
对于修女之前说自己会全部说出实情的宣言，林终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的，他猜想也许修女和以前一样，可能会告诉他一部分事实，但也只是部分而已，甚至有可能还会掺杂谎言。
但现在，尹思修女向他坦白的这个秘密，却让他根本无法怀疑，他想象不出对方在这种时候用谎言为自己泼上脏水的理由。
“你这可真的称得上是滔天大罪，虽说我是希望你跟我坦诚布公，但你居然连这个也跟我讲，难不成是打算忏悔？”林终盯着灰雾中的影子说道。
在灰雾中隔着这样的距离，他们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只能通过轮廓知道对方站在那里。
这让林终想起了，某个宗教的告解圣事，在看不到彼此的告解室中，信徒向着圣职者坦白和忏悔自己的罪行。
作为圣职者的修女本该是接受告解的一方，现在她成了吐露罪行的人。
但尹思修女接下来的话，立刻消除了林终的这种联想：“我确实对另一个文明犯下了滔天大罪，我很愧疚，但我没打算忏悔，我深知自己造成后果的严重，再怎么忏悔也是毫无意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文明，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文明被毁灭，为了抵达数光年外能让生命存续下去的星球，只能依靠至高者的力量，导致地球遭受同样的命运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林终没有开口斥责对方，因为这毫无意义。
他和修女来自不同文明，就这件事，在评判对错的标准上就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以人类文明的标准评判，尹思修女的罪行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个罪犯，哪怕是最令人发指的战犯头子，也未曾在根本上威胁到人类文明的安全。
但以阿比斯文明的标准评判，尹思修女的做法却是无可厚非的。存续是一个文明最根本的需求，文明若是遭到毁灭其本身的道德观念也将不复存在。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将人类文明和阿比斯文明放在天平上取舍，对一个阿比斯人来说孰轻孰重自然无需多言。
现在林终回想起来，尹思修女一次次地和他提及她的目标是重建文明，但似乎从未说过她要重建的是哪个文明。
“那么，你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们是想借助这场灾害毁灭掉人类的文明，再重建自己的文明是吧？”林终盯着尹思修女问道。
听了尹思修女的坦白，自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尹思修女令地球文明陷入了火海，如今又再次试图夺取古神的力量，怎么看都像是要清掉地球文明，把这里变成阿比斯人的新家园。
“不，我是打算建立一个人类和阿比斯人能和平共存的世界。”尹思修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
对此林终并没有给出评价，只是轻声笑笑。
修女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思：“我知道，这番说辞，很难让人相信。我们对人类的文明犯下了滔天大罪，将你们推入火海，如今却说着要和平共存，但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过去我们在圣人的领导下致力于建立理想乡，虽然失败了，但我们还没有放弃。做了恶并不代表要一条路走到黑，那只是自暴自弃。我们依旧不会抛弃‘善’的理念，我认为一旦失去这种指导思想，就会迷失前行的方向。我不打算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但客观地说，将人类文明变成现在这样是一个无奈的选择，而主观上，我对人类依旧持有善意——这也是我建立恩济会的理由。”
351、修女的真面目
但林终听了这番说辞心里却涌现出一丝反感：“恩济会难道不是你们的工具吗？你们可是将那些相信你们的人类当猴一样耍，让他们崇拜给这个星球带来灾厄的阿比斯文明！”
恩济会的理念是传播善意，同时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也借着这种理念让信徒们对阿比斯文明产生一种善意的想象。
恩济会宣扬的善意理念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原谅仇敌和罪人，这也是林终最不能感同身受的一点。
现在林终终于彻底理解了，恩济会宣扬的“原谅”，其实是针对阿比斯文明所设计的。
林终还回想起了过去和修女的对话，修女曾经问过他，一个毁灭了世界的人若是重新拯救了世界，是否就值得原谅了？
那个问题的主人公原来就是尹思修女本人。
但在林终看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么做只是出于理性的考虑，如果不笼络一部分对阿比斯文明持积极态度的人类，将来要令两个种族共存就无从说起。”面对指控，尹思修女的反应依旧冷静。
“你难道想用谎言堆砌信任？”
“当然不可能，我们只是在利用人们的信仰，而宗教本来就始于谎言。你要将其理解成洗脑的阴谋也可以，对此我不辩解。”尹思修女回答。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其实就是用宗教信仰洗脑一部分崇拜阿比斯文明的人类，但为了实现她的目标，她还是会将这种卑劣作为必要的手段。
“这么做是不可能根除两边的矛盾的，真相被揭露只是迟早的事情。你如果真的是出于理性考虑就该明白，绝大多数人类，该恨你们的，还是会恨你们的。你想让双方共存，我能看到的只有两边战到不死不休的未来。”林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并不是在劝说修女放弃共存选择毁灭人类文明，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修女理所当然也应该清楚。
“是的，所以想要共存就需要有人来引导，一个掌握着超然力量，可以制定绝对秩序的存在。”修女认真地说道。
在这一刻，林终终于理清了对方的行事逻辑：“所以，这就是你和圣人一样追求权柄力量的理由？”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大多数人类还是会恨我们的。如果灾厄消失，人类的文明得以存续，他们必然会考虑审判我的罪行。对人类来说我应该像中世纪的女巫那样被推上火刑架活活烧死，即便如此这种惩罚也难以抵得上我罪行的百分之一。而我们的文明对人类文明存在着巨大的威胁，必然应该被消灭，那些胚胎都应该被杀死或者封存起来。”尹思修女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道，“由人类文明主导未来的世界，是不可能让阿比斯文明与你们共存的。说实话，我能理解，不如从你们文明的利益出发，这种做法才是最合理，但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必须让未来的世界由我们来主导。”
林终意识到尹思修女似乎真的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并不天真。
她的目标是建立起一个两个文明共存的世界，但必须由阿比斯文明占据主导地位。
阿比斯文明如今仅剩已经失去了原本身体的她和加拉哈德两人，和一些等待唤醒的胚胎。如果说被深渊灾害摧残的人类文明是一道残烛，那阿比斯文明恐怕就只剩下灰尽中的一丝火点。
人类的文明灾后重建，真相大白后，必然会对阿比斯文明进行清算。
为了避免自己的文明覆灭，尹思修女就必须掌握能和整个人类文明抗衡的古神力量作为威慑，制订一个绝对的秩序，以武力为主，以宗教信仰为辅助，令二者以阿比斯文明主导的形式共存，她的思维和方法和过去追随的那位阿比斯圣人如出一辙。
这也是尹思修女所表达的对人类抱持的善意的本质，只是保证人类文明不会灭绝而已——从文明的尺度看这或许真的能称得上一种“善”。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不惜走那位圣人的老路。”林终摇了摇头，“你就不怕重蹈覆辙毁掉这颗星球吗？”
“我们当然已经吸取了教训，我们计划在众星归位的仪式中，收集掉其他权柄，然后排除掉皇帝种，将皇帝种的半神转移至星球之外封锁，让皇帝种的权柄脱离呼唤地心孵化之物的有效范围，以此阻止至高者的复活仪式，这样地心孵化的神体应该就会再次休眠。我并不需要完整权柄，也不需要获得孵化行星级别的力量，我想要的只是让我的文明能脱离苦。”尹思修女说。
“这方案，你们确定能成功？”林终微微皱眉。
修女所说的这个方法，就如同将车高速开到悬崖边上，然后再打个急转弯一样。众星归位的仪式启动后如果皇帝种的半神没有被成功排除，至高者的意志将地心孵化之物呼唤而出，地球将步上阿比斯母星的后尘。
“只是理论上可行。我知道这有风险，但我只能这么做。”尹思修女的语气十分坚定，为了自身文明未来，她打算将人类的文明一并推到赌桌上。
至此，林终终于知道了尹思修女的真面目，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她的理念，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沉默持续了几秒，修女开口和林终确认道：“还有问题吗？”
“之后，你打算拿我们怎么样呢？”林终提出了问题。
“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桉了，不是吗？”尹思修女反问道，“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所谓的众星归位的仪式，就是半神之间的战争，杀死彼此来夺取彼此的权柄，不死不休。我要是说，我打算跟你们继续合作，你会相信我吗？”
林终知道当然不可能相信，即便修女没有在这里坦白一切，以他们心中相互之间诞生的相互猜疑，就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合作的基础。
更何况以修女的目标，她不可能让任何权柄留在人类文明一侧。杀了林终，取走时间的权柄对她只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352、沉重的使命
“你们在二号深渊里，这样扫荡，也是为了尽快安排起仪式？”林终问。
“按照我们预测的进度，皇后种的半神，应该就是最后一块拼图。”修女回答得很简略。
林终不知道他们是否和钥匙先生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在只剩最后两个半神候选的时候，钥匙先生将艾琳推上神位，还顺手将芙兰传送到了二号深渊，而修女他们又正好在二号深渊活动。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让芙兰成为半神？”林终问。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让芙兰小姐来最好，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排除眷属登上神位，因为他们势必会服从皇帝种半神，也就是至高者的意志，让复活仪式启动。”
修女话音刚落，林终就发现天色又渐渐暗了下去，这座岛屿上空原本已经被驱散的积雨云，不知何时又笼罩上来。
就算没有开启预知，林终也已经从对方身上，读出了动手的意图。
修女他们打算让芙兰成为半神，林终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们的目的还是有些许不同。修女和加拉哈德想要的，是让芙兰在被他们控制住的情况下登上神位，他们说皇后种是最后一块拼图，就意味着芙兰成为半神的时候众星归位的仪式就将开启。
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集合两名半神的力量顺势杀掉被控制的芙兰，直接夺取到生命的权柄。
那么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无需多言了。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林终盯着对面的身影，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
在知道了修女的长远目标和眼下的目的后，林终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战斗爆发开来已是无可避免。
实际上修女在发现他们之后，根本没必要跟他们多话，直接上来开战争夺芙兰就是。
“我也不知道。”修女竟在这个时候笑了笑，表情带着几分苦涩，只是林终看不到，“也许只是背负得太久，到了这个时候，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罢了。我以人类的身份度过了这么多年，和这个星球的人朝夕相处，在这样的世界里相互扶持，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会怀疑自己究竟是谁，是不是我其实是个人类，过去的记忆只是一场梦。”
她说着在灰雾中垂首，白色的修士袍兜帽遮住了眼睛。
“啊，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她轻声呢喃。
林终没有听清楚她的低语，但还是感觉出了她的踌躇，开口道：“你的使命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沉重了。”
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为了自己的文明存续将另一个文明推入火海后，心里还能全无负担，更何况修女还一直以人类的身份和人类相处。
“是啊，太沉重了。”伊思修女叹息道，但随即话锋一转，“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我已经成了魔鬼，唯一能救赎我的，就只有将使命贯彻到底了！”
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林终立刻感觉到杀机扑面而来。
“林先生，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说实话我很欣赏像你们这样的人类，要和你刀剑相向，真的很可惜。”修女说。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林终说。
“是啊，还有什么用呢？”修女重复道。
这一刻林终看到了预知，在预知中脚下的重力突然增强了十几倍，与此同时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雨水的温度远远超过沸水，达到了数百摄氏度，转眼间就能将人烫得皮肉焦煳。
在对方出手之前，他开启了时间加速，世界仿佛在他和芙兰面前冻结起来。
“跑！！”他朝芙兰喊完这句话，朝着远处扔出一枚震撼弹，拉起芙兰就跑。
在正常的时间中，他们仿佛瞬间移动般来到数百米开外，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轨迹。
震撼弹爆炸开来，音波被加拉哈德的力场隔断，只有强光令他和修女一时闭上了眼睛，但又瞬间闪灭——修女改变了周围空气的透光率。
以加拉哈德为中心，地面发出轰然巨响塌陷下去，滚烫的雨水落在这个陷下去的坑中，但林终已经远离了攻击的范围。
林终拉着芙兰朝海岸西侧飞奔，温热的雨水落到他们身上，这个距离下修女的能力依旧能影响到物质，威力却已经没有那么强了。
“要去哪里？”芙兰朝林终问道。
“逃到海里去，让“鲸鱼”来接应我们！”林终大声道。
同时跟加拉哈德和伊思修女两个半神为敌，他完全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对方的两个权柄似乎也比他的更适合直接战斗，光凭手头的攻击手段，他甚至没有自信能伤到对方。
好在论起逃跑，操控时间的能力还是相当方便的。
林终拉着芙兰奔向岛屿西侧，很快穿越了密林，眼前竟然出现平整的水泥地面，还有人造的建筑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在勘察这座岛屿的时候，林终他们意外地发现这片无人区居然有着文明的造物。
在近代的战争中人类曾经将战场拓展到大洋中心，这座岛上有当时的人们建造的临时基地，甚至还有战斗机和运输机的跑道，如今早已废弃。
因为过于靠近中心，侵蚀作用比较严重，林终没有选择在这里住下，但还是将这里设为了前往深渊中心的港口。
这里的生物侵蚀作用，对修女他们也是能起效的，他们朝这个方向追击，就要承受相应的风险。而林终这边有芙兰的能力加持，总体而言，应该是能撑得更久一些。
远处传来连续的爆炸声，那是芙兰制造的寄生傀儡在尝试阻拦修女二人，在两个半神面前，这支军队跟等待收割的杂草没什么区别，只能争取些许时间。
当他们来到港口的时候，那头鲸鱼一样的寄生傀儡已经将巨大的脑袋搁在了码头的栈桥上等待他们，还有芙兰布置在岛上的其他寄生傀儡跑过来，将人造天使沉睡的卵搬了过来。
林终发现岛上一直朝着西侧流动的灰雾逐渐停滞了下来，立刻意识到二号深渊的深度收缩就要停止了。
“来得真快啊。”林终说完，和芙兰一起冲进寄生傀儡的嘴里，进入它体内的气囊。
寄生傀儡头一仰，回身冲进了血色海水里。
353、死之安眠
如同巨鲸一般的缝合寄生傀儡朝着海底下潜。
这头巨鲸肚子里的巨大气囊里，内壁的荧光细胞为里侧提供了照明，储存的氧气也很充足，这头生物拥有特殊的鳃，能极其高效地提取海水中的溶解氧，并能将氧气输送到体内的气囊中，还能利用共生的微生物进行一种类似光合作用的代谢，其作用并非产生富能有机物，而仅仅是将二氧化碳转化成氧气。
它就像一台血肉打造的潜水艇，是芙兰目前为止功能最全面的作品。
林终和芙兰就躺在这里，这里就像一个有着柔软垫子的帐篷。芙兰用神经连接巨鲸的感官，巨鲸周身长出眼睛观察着水里的状况，警戒着周围，但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东西。
水里也是二号深渊的中心范围，同样弥漫着遮蔽他们视野的灰雾，灰雾，血红色的海水，以及深海中的黑暗，这里的能见度可以说真正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
但芙兰也有解决方案，这头巨鲸的发声器官可以像海豚或者蝙蝠那样发出超声波，然后用感官捕捉被反弹回来的声波，就像装了一个声呐，精准地感知周围的状况。
林终已经预知不到明显的危险了，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似乎没有一路追到水中。
林终猜测以他们两人的权柄能力合作，一同潜入深海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但在这里，他们必须面对深渊中心的侵蚀，还有灰雾的遮蔽。
就算潜入了海中，他们也很难找到林终他们。当然他们也可以大范围地使用能力来进行一个无差别的攻击，比如修女制造的那个类黑洞。
但那样子就存在着失手将芙兰杀死的风险，他们必须让芙兰成为皇后种的半神再杀死她，毕竟众星归位的程序就是如此。
二号深渊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深度膨胀，而林终他们提前逃进了海中。
一切都仿佛冥冥注定，如此情形，他们应该是暂时放弃了直接干涉芙兰的成神仪式。
但林终还是不敢就这么直接放松警惕，他令芙兰和自己共享感官，这样未来外部出现了任何危险，他们都能提前察觉到。
林终身上并没有捕捉和解析超声波的感官，芙兰只能自己将收集到空间信息直接传输给林终。
“有一些东西沉下来了，有使徒的反应。”芙兰向林终汇报。
“竞争对手么？”林终问。
“不，没有生命反应，好像都死了，只是尸体。”芙兰回答。
“是他们在水面上抛尸。”林终很快就下了结论，“看来这场进化不会有竞争对手了。”
在他们之前，修女就一直在和加拉哈德扫荡二号深渊，将发现皇后种使徒一一猎杀。
深渊开始出现深度膨胀后他们将这些带着核心的尸体扔进了海中，令其沉向遗骸所在位置。
他们是在用这些核心激活半神的仪式，但恐怕前往遗骸的皇后种使徒，已经只有芙兰了。
林终意识到这也是对方释放的信号，芙兰进化成半神，就是双方正面开战的时候。
这样也好。
林终收回心神，开始专注于和芙兰一起寻找遗骸的位置。
林终感觉很奇妙，这是他第一次感受自己潜入海底，周围上下左右除了水以外仿佛空无一物，显得深沉而凝重。
他隐约听到持续的白噪声，还有巨鲸那沉厚的心跳声。明明现在他们正在潜入深渊的最中心，躺在这个柔软的气囊中，却让他有种回归到作为生命起源的子宫中的放松感。
只过去了一小会儿，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打瞌睡了。
“怎么有点犯困，帮我提振下精神。”林终朝芙兰说道。
“没关系，你太累了，睡一会儿吧。”芙兰竟然顺势搂住了他，将他揽进怀中，让他的脸贴在柔软的胸脯上。
困倦感即刻加深了几分，林终迷迷湖湖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进了对方柔软的身躯，在无比柔软的血肉中逐渐下沉，他的身体开始和这片血肉融为一体，永远如此。
死！
——毫无征兆地，一股危机感贯穿了他的意识。
他突然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骤然清醒过来。
然而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正当他开始认真地考虑是否应该用一次回朔时，他听到一阵阵模湖的呼喊声：“……终？”
好一会儿他才辨认出那是芙兰的声音，芙兰在喊他的名字。
呼喊声变得逐渐清晰，化为一条绳索拽着他的意识上浮，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近，最后近在耳边。
“林终？林终！
忽然间，林终睁开了眼睛，强烈的缺氧感立刻让他勐地吸了一口气。
他依然躺在那头巨鲸的气囊里，眼前是发着荧光的气囊内壁。
芙兰的脸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然后那双温软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清醒了没有？能说话吗？”芙兰面带忧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林终很少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电击般剧烈疼痛贯穿全身，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的同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惨叫。
这刺激来自芙兰的触手，芙兰其实不是用呼唤，而是用这种方式刺激他全身的神经将他强行唤醒的。
“我怎么了？”林终用沙哑的声音向芙兰问道。
他意识到了，刚刚从出现睡意，到芙兰抱住自己然后意识下沉，其实都是幻觉，或者说梦境，事实上他恐怕在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睡眠状态。
芙兰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开口解释起来：“你睡着了，然后睡眠变得越来越深，就像冬眠一样生命体征一点点变弱，但却没有稳定在某个指标，而是一直变得微弱下去，最后心跳都快停止了，器官都开始衰竭，我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直在抢救你。”
林终还是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滴咕：“那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
刚才的经历让他心有余季，疑神疑鬼也是难免的。
“要不要我再给你刺激一下神经？”芙兰一脸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谢谢！”林终赶忙拒绝。
354、成神的理由
“刚刚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林终坐起来，向芙兰问道。
芙兰回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经过那个屏障，我发现周围的灰雾好像消失了，然后你和‘鲸鱼’就都开始出现睡眠的反应。”
“连它都……”林终有些意外。
“是的，人造天使也出了状况，不过好在你们在我唤醒寄生体后就恢复了。”芙兰回答。
林终突然感觉有点后怕，这头“巨鲸”是他们现在在深海活动的依靠，没了的话林终就只能用时间回朔令自己和芙兰回到岛上。
成为半神之后，他最多能连续使用三次回朔，每一次回朔都有着一个地球自转周期的独立冷却时间，一次回朔只能针对一个独立目标或者固定区域，如果他对自己和芙兰都使用一遍回朔，这珍贵的能力短时间内就只能再用一次，将没有能力再对付守在外面的修女和加拉哈德。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里就是遗骸结界的最中心了啊。”林终点头，“赶紧找找遗骸在什么地方。！”
他在六号深渊的最中心，也感觉到类似的屏障，那是被遗骸的力量完全冻结了时间的区域。
而现在，他们抵达了二号深渊的最中心，由于感官的限制，芙兰没有及时发现屏障内的异状，进入屏障之后，他们就被遗骸的力量影响了。
二号深渊的遗骸是强行降低他们的生物体征，令他们陷入一种深度冬眠的状态，生命体征变弱，逐渐走向死亡。
芙兰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开口说道：“能看见了！”
林终将注意力转向芙兰共享给他的脑内感官信息，看到画面，却发现依然有灰雾遮蔽。
二号深渊的灰雾依然对他这个存在有效，芙兰此时可以看穿灰雾，是因为被开启的仪式中已经没有其他皇后种使徒，她被认定为最后的胜者，是二号深渊未来的主人。
“你看到了什么？”林终问。
“水里发着红光，周围都是生物。海里的动物，深渊生物都有，它们……全都变成了尸鬼，没有生命体征，却在水里游动。”芙兰回答。
她回答得很简略，却足以让林终脑中浮现出画面，因为他在血湖中见过类似的画面。
原来陷入那种死眠还不是终点，在这种力量影响下死亡后，肉体还会在这种力量下被重新激活，变成不死的尸鬼。
但芙兰已经免疫了这种效应，被她的寄生体所影响的林终、人造天使和巨鲸也获得了免疫，就像被六号深渊认定为主人的林终可以带着芙兰和艾琳接近遗骸中心一样。
此刻在芙兰的眼中，成千上万的海鱼组成的鱼群在泛着红光的水中巡游，数不清的水母在水中沉浮，海龟慵懒地从附近游过，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卷属，他们在水里漫无目的地用各种肢体划着水，动作有些笨拙，偶尔还会碰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落入水中的丧尸。
这些生物围绕着某个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卵，又或者是一个细胞，球形的膜状结构里装载着极其浓郁的血水，鲜红的颜色不断朝着膜的外侧渗透，就是这颗“细胞”在朝着深渊的中心区域输送那些暗红色的血水和血肉组织。
芙兰还隐约看到了“细胞”的核心。
那是一个被裹尸布包裹的躯干，没有头颅，没有四肢，也没有双翼。
这个东西，在呼唤她。
“可以开始了吗？”她向林终询问意见。
林终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知道芙兰在说什么，便点头说道：“开始吧。”
……
与此同时，位于极地的一号深渊。
灰雾中寒风凛冽，艾琳裹在厚实的防寒服里，有些茫然地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风雪。
“呵呵，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十年前呢。”拄着手杖的徐默日站在她后面，用愉快的声音开口说道，“不过说实话也没什么好来的，一个只有冰和雪的世界罢了，只有和普通的地区相对比，才能显出它的不同之处。”
他穿得很单薄，只有一件样式朴素的礼服，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加上这样的风力足以让他严重冻伤，但他却安之若素，那狂暴的寒风直接穿透他的身体，甚至没有带起他的衣角。
“你有听到那颗头颅的呼唤吗？我的女儿。皇帝种半神的诞生和其他半神是完全不同的，只要满足两个条件，星球中心的神体孵化完全，然后其他七个权柄的半神诞生，至高者的意志就会唤回所有皇帝种使徒的精神加以吸收。”徐默日将目光定在艾琳身上，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的背影，“不过，这些你应该也已经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也不会动那种歪脑筋。”
“父亲，成为神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艾琳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并不意味着什么，我的孩子。我想要成神并不是因为成神有多重要，只是因为其他的不重要。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吗？我们作为一个人诞生在这颗星球上，在宇宙的尺度上看其实跟一颗泥丸上的细菌没什么区别。地球的半径有六千多公里，和太阳的距离大概是一点四亿公里，算作一个天文单位，只有太阳系最边缘的奥尔特星云和太阳距离的十万分之一。”徐默日颇具感慨地说道，“我的老师跟我说，一个虚无主义者不适合接触天文学，思考宇宙只会让这种人越陷越深。一旦将思维发散到宇宙尺度，人短短一生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你为什么不去死呢？”艾琳回过头，盯着徐默日问道。
事到如今，她当然也不会再介意对这个男人出言不逊。
“作为一个自然生物，人活着其实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我的孩子，哪怕是变成行尸走肉，人也是可以活的。”徐默日并没有被对方的话激恼，从容不迫地回道，“选择死亡才需要理由。”
355、身而为人的意义
“我知道你一直想自己寻找一个活着的意义。你对这种哲学问题很感兴趣吗，我的女儿？”徐默日笑吟吟地问道。
“因为你直接定义了我生在世上的意义。你总把那些道理挂在嘴边，我还一直以为你以前是个哲学家，没想到是研究天文。”艾琳说。
“我也研究过，只可惜哲学拯救不了我稀烂的人生观。我出生在你们羡慕的那个黄金时代，但在我眼里，那是一个很无趣的时代，大多数人们拿弹指一瞬间的人生去追逐活得更舒适一点，能够将自己的人生放大到影响文明的程度，就足以称得上是一个伟人了，能被做成巨大的雕塑供人瞻仰——这就是一个人能在那个时代做到的极限。”徐默日说。
“对你来说，那样还不够吗？”艾琳问。
“现在我的雕像就立在第二庇护区，你觉得呢？”徐默日反问，“没错，我也尝试过那些看上去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成为英雄。但做完后发现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空虚，就算我拯救了全人类，那从神明的角度看，也不过是在一颗宇宙的泥丸上让一群细菌免于灭绝继续繁衍下去罢了。身为人类，其存在意义永远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人类，成为那个神明。”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始终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激情，成神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人生目标，只是一件和穿衣吃饭一样稀疏平常，却又必要的事情。
“所以对你来说，灾变纪元的这二十多年，其意义超越了人类数千年的历史？”艾琳这次终于理解徐默日过去说这话的真正含义。
“是的，因为这是人类第一次接触到了尺度完全碾压自身，比生命诞生还要久远的超然存在，一个真正的神明。”徐默日说着顿了顿，“而且，还有成为神明的方法。”
“真的有那种方法吗？皇帝种的神位存在着陷阱，直接成为神也只会被至高者的意志侵蚀。”艾琳说道，似乎是在提醒徐默日，劝他放弃。
但她很清楚徐默日做到这地步必然是有所准备的，但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打算用什么办法处理吸收精神权柄意识会被侵蚀的问题。
当然，排除皇帝种，仅仅吸收其他七个权柄于一身或许是一个办法。
但那样就不可能成为完整的神，而且永远都不可能达到至高者的高度。
至高者能够操纵时间和空间轻易地跨越光年级别的距离，能在行星的中心种下自己用于复活的胚胎，可以在一座星球上从无创造生命，也可以在一瞬间将所有生命回收。
而八大古神，力量顶多也只能算是和人类的战略武器级别相当，换句话说，和人类的文明依旧处于同一个量级。就算徐默日收集了七个权柄，也只能成为一个在地球上称王的土著神，或许他有能力进行太阳系内的行星间的移动，但他大概连离开太阳系进行星际旅行的能力都没有。
至高者绝大多数力量在于地心孵化出来的“神体”，论起规模比起八大古神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
如果将至高者比作一部字典，那么地心孵化的神体就是他的绝大部分内容了，而八大权柄就是目录，尤其是皇帝种的精神权柄，只有皇帝种的力量可以呼唤神体，它是目录最主要的部分，缺了它这本字典基本上就没法用了。
所以将自己人生意义放大到宇宙级别的徐默日，不可能满足于这个水准，他或许可以接受自己达不到至高者的水准成为一个不完美的神，但起码要接近至高者，达到同一个级量级，拥有星际穿梭的力量，这个内心空虚的男人才能从一个新的高度去俯视自己身为凡人的人生。
徐默日看看艾琳：“你知道了我的计划，又打算怎么做呢？”
“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至少想死得明白。”艾琳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是想死个明白，想知道徐默日会如何将她作为祭品送上祭坛。
“你不会死的，我的孩子。正如你出生时我给你设置的人格那样，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选择死亡。你只是会跟一个伟大的意识体相结合，成为他的一部分，在思想上，你会成为一个超然的存在。”徐默日抬手指了指天空。
“失去独立的人格，于我来说，跟死了没有太大区别。”艾琳回道。
“我倒并不介意告诉你，但我也实在没那么做的必要，故事里的反派总是死于话多，而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反派。”徐默日笑道，丝毫没有自嘲的意味。
“你话已经够多了。”艾琳毫不犹豫地讽刺。
“但至少我不该把最重要的部分拿出来跟你多舌，你短暂的人生的意义就是作为我的祭品的，无论你接不接受，结果已经是如此了。”徐默日说完看了眼时间，开口说道，“距离二号深渊爆发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就快了。”
听到最后三个字，艾琳的肩头一颤。
徐默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艾琳的背影，似乎是在品味她的绝望。
许久，风雪似乎平息了一点，但灰雾的流动却开始加剧了。
无论是徐默日还是艾琳都感觉出了这种变化，同时他们都很了解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开始了。”徐默日点点头。
而艾琳则是面带绝望地抬起脸。
“那么最后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的女儿？”徐默日突然朝她背影问道。
艾琳在这一刻，突然镇定了下来，前所未有地镇定。她没有对自己使用能力，只是到了临头终于接受了一切无从改变的冰冷现实。
“你会失败的，父亲，不，徐默！”艾琳转过身，直视徐默日，喊出了对方过去的名字，那个名字代表着徐默日过去最为平凡的身份，不是钥匙先生，甚至也不是作为猎人的第一深渊猎人，“就算你再怎么否认，你也只是一个渺小的凡人。”
356、艾琳的预言
徐默日闻言只是微笑：“我并没有否认自己眼下的渺小，正因为如此，我才追求——”
艾琳没等他说完，就毫不顾忌地打断了他：“不，你没有认识到，自以为自己的思考得很高深，是凡人的通病，而你病入膏肓到以为自己的高深足以否定其他凡人的存在意义。”
徐默日想了想，认真地问道：“那么，你想说什么呢？”
“我已经说完了，你会失败的。”艾琳说。
“你觉得我会败给那帮伪装成人类圣职者的阿比斯人?”徐默日饶有兴致地问，“又或者是维德博士，还是亚历山大·苏霍伊？”
他一直觉得唯一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存在，大概就是恩济会的修女，在他的剧本中，最后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修女。
他知道修女的真实情况，作为第一深渊猎人他最早接触到深渊中的各种线索，借此成为先驱种的半神后他更是频繁地穿梭世界各地和各个深渊，收集了更多的情报。
可以说他是人类当中最了解这场灾变真相的人，在活着的个体中则仅次于修女和加拉哈德。
他认为对方最能威胁到自己的点，也就是对方比自己更了解至高者。
但在他眼中，仅仅想拯救自身文明的修女眼界还是太低了，这种眼界将会给修女带来诸多限制，在和他的对决中，变成致命的缺陷。
“不，我认为你会输给另一个从未被你正视过的凡人。”艾琳脸上突然挂起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笑容。
“哦？就是你押注的那个拿到了时间权柄的年轻人？”徐默日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毛，“你为什么觉得那样的人能胜过我？”
“因为那个男人就是个凡人，而且他最很清楚这一点。”艾琳回道。
“在我的剧本中，他们会死在那帮阿比斯人的手里。”徐默日耸了耸肩，显然没有将艾琳的说法当一回事，“但不管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他们还是修女，我想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一切真的能有什么意外，也许还是蛮让人期待的。”
“当意外发生的时候，希望你能想起我的话。”艾琳依旧轻扬嘴角。
她说这话，有超过一半是虚张声势。
林终是否能击败其他竞争对手，赢过徐默日，根本就是未知数，她怎么可能真的在这件事上盖棺定论。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对徐默日来说应该才是最讽刺——让他被一个完全没有考虑到过的对手打倒，被一个最为接近凡人的候选人从成神的祭坛上强行拽下来。
再想象一下那个时候，徐默日想起自己曾说过这样的预言，会是怎样的心态？
这大概只能算是她在绝望之余的一点自我宽慰了，她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林终能够做到。
这时，艾琳突然听到一声浑浊的呼唤，随后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在至高者意志的呼唤下，属于皇帝种的权柄仪式启动，所有使徒级别的意识体被强行剥离，朝着第一深渊的中心集中而去。
“永别了，我的女儿。”徐默日看着从艾琳身体中抽离的，如同暗红色游魂的精神体，和对方的道别。
艾琳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她依旧站立在原地，像正常人那样呼吸，却已经没了任何思考。
此时的第一深渊中心，寄宿着皇帝种权柄的圣人遗骸的头颅缓缓睁开了眼睛。
随后，包括艾琳的精神体在内，好几道精神体化作红色轨迹的流星，朝着圣人头颅的方位飞去，流入了头颅之中，被至高者的意识吸收。
艾琳只感觉海量的记忆和意识涌进了自己的脑海，就像将水将墨水冲淡那样，将她的记忆和人格稀释——这么说恐怕还不够准确，这种感觉更像是她的记忆和人格化作一滴墨水滴入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洋，瞬间被吸收，也被稀释得无影无踪。
那片海洋一般的强大意识压制了她，将属于她的独立人格剥离干净。
在她的人格彻底被抹除之前，她的意识只是祈祷了一次，自己在那一刻产生的愿望能够得到实现。
遗骸吸收了这么多精神体，突然睁开无神的双眼，开始在深渊中心缓缓转动起来。
皇帝种的半神在这一刻其实诞生了，虽然只有意识部分。
它以纯粹的非物质精神体存在，以不灭的至高者意志为主导，暂时依附于已经变成死物的圣人头颅上。
它可以持续以这种形式存在，但依然需要一个载体才能运行起来，运用自身力量。
最合适的载体是地心孵化出的神体，但在将那庞大的神体呼唤出来之前，他需要一个过渡的载体，一个能运行意识的肉体——自然是智慧生物的肉体。
头颅开始缓缓转动，寻找合适的躯壳。
它隔空锁定了已经化为行尸走肉的艾琳的躯体，因为它别无选择，这一片区域其他有着肉体的生物都被徐默日提前消灭了，包括刚刚被召唤的那些使徒，他们早就失去了肉身，像幽灵一样在深渊中心附近徘徊，寻找新的躯壳。
而拥有半神位格的徐默日，自然无法被轻易“夺舍”。
圣人的头颅发出了呼唤，随后艾琳的身体便自己走动了起来，朝深渊中心行去，徐默日跟在后头。
他们最终站到了头颅前。
那道强大的精神体开始注入到艾琳的身体，与此同时，遗骸开始腐朽解体。
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地震突然就发生了。
地动山摇中，一道延绵不知多少公里的裂缝在冰盖上浮现，穿过了艾琳身体的脚下。
“宴会的会场可不是在这里。”徐默日说着朝艾琳的身体抬起手，传送门突然在他们之间出现。
他没办法直接用空间能力作用于同等级的半神存在，但在这副身体和精神还未全部融合，仪式尚未完成之前，他还是能做到强制传送的。
周围的空间骤然扭曲，徐默日和正处于进化半神过程中的艾琳同时随着扭曲的空间被吸入球形的传送门。
357、众星归位的开启
徐默日带着“艾琳”移动到的第一个位置，是位于一千三百公里低轨道上的一处卫星空间站，这也差不多是徐默日能用传送门移动的极限距离。
空间站内，一座纳米材料打造的巨型保险箱中，传送门开启，漆黑的球形将徐默日和艾琳吐出。
徐默日抵达的时候立刻穿越保险仓的墙壁，进到了空间站，只留下正处于成神过程中的艾琳。
设置在这座巨大保险箱内壁上的机械臂立刻开始注入麻醉气体，令艾琳的身体无力化。
“得抓紧时间了。”徐默日通过小窗确认了保险箱里的状况，扭头去看空间站的操作界面。
空间站的ai正在快速地执行预定的程序，监视着空间站正下方的地表情况。
那里正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地震，地动山摇中，坐落着荒城的大地被撕裂开来，好几道延绵二十公里的沟壑被强行撕开，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巨斧连续砍在了那里，在坚硬的岩层上砍出一个窟窿。
荒城的少量居民遭遇了灭顶之灾，大多数人第一时间就被倒塌的楼房掩埋，稍微幸运一点的成功逃到了街道或者广场之类的开阔地。但他们很快发现这种幸运只是让他们多活了一两分钟，即便是开阔处也没有任何安全可言，不断破碎和倾斜的地面很快就失去了立足点。
但这一切还只是序曲，随着沟壑的数量逐渐增加，以沟壑交汇处为中心，整座城市都朝着地底坍塌下去，露出了一个类似火山口的大窟窿。
随后，在底下涌动的东西终于喷发了出来。
那并不是岩浆，而是比深渊中心更加浓厚的灰雾，化为一条诡异而壮观的喷泉直冲天际。
但底下没有人有机会欣赏到这座喷泉，住在荒城里的人全都被那坍塌露出的火山口吞没，而那些恰好在地震范围之外还活着的人，在沾染到弥漫出来的灰雾的瞬间身体就在一瞬间被彻底侵蚀，变成一块自身不断散发灰雾的烂肉，并且迅速萎缩，化为一团灰雾消失不见。
这里喷发的灰雾来自地心孵化之物，远比八大深渊中遗骸释放的灰雾更加凶险，它就像一团火，一道沾染就等同引火上身。它点燃生命体，燃尽目标的生命。
在阿比斯人的母星上，这种灰雾消化和吸收了几乎所有生命，将至高者当初赐予星球的一切尽数回收。
徐默日持续观察着地表监视情况，也观察着卫星站周围摄像头的监视画面。
很快他就发现，灰雾喷发的高度竟然抵达了这座卫星，周围摄像头的画面都被灰雾蒙蔽了，就连空间站内都开始变得雾蒙蒙的。
与此同时，徐默日产生一种力量灌入体内的感觉，这些灰雾正在被他吸收，提升他的力量。
他也发现有更多的灰雾正在被艾琳吸收，这些喷发出来的灰雾正是追着正在降生的皇帝种古神而来，为了和至高者的意志融合，至高者的意志正在呼唤神体破壳而出。
皇帝种的半神会吸引神体，在吸收神体的过程中，其力量的位格将会逐渐超越其他权柄的半神。
倘若占据其他权柄的是纯种的卷属进化来的半神，它们就会遵从至高者的意志，主动地去和作为至高者意志载体的皇帝种半神相融合。
徐默日的实验证实了这一点，还证明了其他权柄的半神其实也可以吸收到神体，只是优先度低于皇帝种罢了。
“高度还不够。”徐默日马上得出了结论。
他当即召唤出一个新的传送门，规模比先前的传送门还要大上数倍，巨大的黑色球体展开，空间站内的大部分空间都扭曲了。
装着艾琳的整个保险箱都被吸了进去，随后徐默日也跟着进去了。
传送门的另一侧，竟然又是一个新的空间站，位于两千多千米的中轨道上。
“如果这个高度都不行，那就算是我赌输了。”徐默日笑着自言自语道。
靠天堂岛能得到的资源，以及维德博士的各种支持，他只造出了这么两座空间站，发射到了一千多和两千多公里的两个高度。
地心孵化的神体会追随皇帝种半神的呼唤，那股强大的力量将被激活，指向“皇帝”的方位破壳而出，如喷泉一般喷发。
他要做的就是将还在在成神过程中的皇帝种半神转移到太空轨道上的空间站，将其囚禁起来，令地心孵化的神体朝着他能控制的方位喷发，但又无法触及到皇帝种，这样他就能在合适的位置代替皇帝种吸收神体的力量。
对于空间站应有的轨道高度，他也没有准，毕竟这种突发奇想的计划没有经过任何实验，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
倘若这股力量的喷发距离，能超过第二个空间站的轨道高度，那就意味着至高者的意志依然能吸收到神体的力量，然后增强到能碾压其他权柄半神的程度。
届时，阿比斯人所经历过的世界末日将会在地球上重演，但对徐默日而言，这自然是无所谓的，无非就是一切都被毁灭，连带着他自己。
他平静地盯着屏幕，看着这座空间站正下方的变化。
随着艾琳被转移，原先那个位置的灰雾喷泉平息下来，地心孵化之物朝着第二个空间站的正下方转移。
这座空间站正下方远离大陆，位于大洋之上。
此时强烈的地震在海底发生，海床被撕裂，出现好几道裂谷，随后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大量的海水灌进去，又被深处的岩浆煮沸，化为无数气泡回到海底。
只有灰雾的喷泉无视了一切自然法则朝着天外喷涌而出，如幽灵一般穿越数公里的水体和超过一千公里的大气层，瞄准第二座低轨道空间站而去。
而这一次，灰雾没有抵达空间站。
“很好，连命运都站在我这边啊。“他笑着打了个响指。
忽然间，强烈的精神干扰侵袭了他，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至高者的意志和艾琳的身体融合完成，虽然艾琳的身躯被强制麻醉，但精神体的力量依旧开始运转起来，这位承载至高者意志的半神开始入侵能力范围内的所有目标——事实上他能锁定的只有徐默日一人。
“承蒙您盛情挽留，真叫人荣幸。”徐默日说着用最后一次使用能力的机会给自己打开了传送门，“可惜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先不奉陪了。”
语毕，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星归位的仪式，在这一刻正式开启。
358、半神的战争
二号深渊，灰雾爆发持续一小时后，深渊逐渐萎缩，其中的灰雾开始一点点消散。
大洋的深处，芙兰从幻觉中回到现实，在巨鲸的体内重新睁开眼睛。
此时那颗藏着遗骸的巨大的细胞已经破裂，里头的遗骸也已腐朽殆尽，其中的力量，已转移到了新的主人身上。
“芙兰？”坐在芙兰身旁的林终发出询问。
芙兰坐起来，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了进化。
此时在这片胎血污染的海域中，那些海洋生物和深渊生物组成的尸鬼都开始围绕着芙兰制作的巨鲸傀儡缓缓游动，仿佛一群信徒在向新生的神明宣誓。
但这场古怪的仪式戛然而止，一头鲨鱼尸鬼的身体率先被切开，污黑的血花在水中盛开。
随后是更多的动物化为两段，仿佛有好几把看不见的刀子在周围挥舞。
芙兰立刻警觉起来，利用巨鲸的观察四周的同时，将视觉信息共享给了林终。
巨鲸全身的眼睛在芙兰的能力改造下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机能，即便在这片无光的深海中，这些眼睛也依旧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很快两人就发现水中出现了许多自上向下的水流轨迹，就像子弹高速打入水中。
一个浑浊的声音同时在林终和芙兰的心底响起，这个声音在呼唤他们，要他们尝试杀死持有其他权柄的半神，同时也包括彼此。
林终和芙兰对视一眼，都迅速认清了一个事实：众星归位的仪式，就这么开始了。
看来真如修女他们所言，皇后种的半神，实质上就是最后一块拼图了。
随后，巨鲸的身上也出现了血花，通过和巨鲸接驳神经芙兰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从巨鲸的表皮一路穿过肌肉，甚至伤到了骨头，但在芙兰的能力加持下这种伤势几秒钟就恢复过来了。
在愈合的伤口处，她竟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异物，当她把感受到的情况告诉林终的时候，林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冰！”
他意识到这是修女通过操纵物质形态，将海水化为无数坚硬的冰刃，然后通过加拉哈德操纵的力场从海面附近击发。
这些坚硬的冰刀竟然能顶着水的阻力抵达数百米的水下，而且还依旧能保持如此高速，化为枪林弹雨。
更多的冰刀接踵而至，林终先一步看到他们乘坐的巨鲸被切到千疮百孔的未来。
“转移位置，我们到岛上去。”林终对芙兰说道。
众星归位的仪式已开启，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就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对方亮起了开战的信号，他们当然只能迎战。
他们待在水中固然可以做到隐蔽行踪，但也基本做不到反击。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联手使用这种范围较大的攻击，还是能影响到他们的。他们如果不想想办法，就只能一直如此被动挨打。
林终并不觉得尹思修女会傻到下水跟他们斗，光期待对方犯这种低级错误，获胜的概率会很渺茫，所以他决定将战场定在海岛上。
他开启了时间加速，将能力的范围扩大到了巨鲸身上。
芙兰立刻配合起他来，令巨鲸游动起来的同时开始直接改造巨鲸的肉体，增加了它身上的鱼鳍，还给他加上了类似章鱼和乌贼的喷射器官。
这一次巨鲸像一座高速行驶的潜艇，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游离了冰刀雨覆盖的范围。
与此同时，芙兰也开始反击。
在她的控制下，那些被冰刀切碎的尸鬼的肉块开始汲取血色海水中的影响迅速成长，肉块膨胀起来，呈现出令人不适的暗红色。
随后这些肉块化为苗床，开始诞生新的生命。一条条游鱼迅速从肉块中窜出，一齐朝着水面高速游去。
抵达水面后它们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水面，在离开水面的瞬间它们又化为飞鸟，密密麻麻的鸟群在海面上出现，发出古怪的鸟鸣涌向停留在天上的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
加拉哈德双手向下一推，力场化为一道墙高速砸下，立刻将鸟群的一部分砸成了漫天碎肉。
但这些被砸碎的肉末居然也开始在空中孵化出新的生命，它们化为数不清的飞虫，再次朝两人包围而去。
加拉哈德意识到这些生命体用自己的能力似乎很难彻底杀死，它们就像被切断了就会长成两个的涡虫，即便将这些生物碾碎成肉泥，从肉泥中又会诞生新的生命体。
他索性只给自己和修女加了一个球形的力场护盾，那些恼人的生物如飞蛾扑火般集中过来。
尹思修女大手一挥，力场护盾之外的空气突然电闪雷鸣，所有的接近他们的生物都像是被电蚊拍打中的苍蝇那样被击落。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些芙兰制造的生物并非全部都是被她击落的，还有好些是接近力场护盾自己爆炸开来化为一团血雾的，她感觉身体开始变得有一点虚弱起来。
“把空气也隔绝开来！”尹思修女命令加拉哈德。
加拉哈德的力场护盾依旧能少量地流通空气，他们二人虽然成为半神，但终归是需要靠呼吸来维持生命的生物——这些生物爆发出来的该死的血雾，似乎有那么一小部分进入了护盾内被他们吸入。
和芙兰的寄生体不同，这些造物只需要让肉体的一小部分和敌人接触，就能将编辑好的生命程序送进别人的体内。而这一次，那个程序是细胞的凋亡。
同为半神，他们对这种影响还是有一定抵抗力的，但随着积累，他们的身体开始因为细胞的凋亡开始走向衰老，如果某个重要的器官因此衰竭的话，即便是半神也是会死的。
加拉哈德不得不连空气用力场隔绝开来，尹思修女直接用自己的能力令力场护盾内的空气在化学层面上自我代谢，维持住了氧气的浓度。
芙兰的巨鲸在远处的岸边登陆，林终和芙兰离开巨鲸的巨大躯体，尹思修女两人隔空相望。
那个声音，开始呼唤他们战斗，不死不休。
半神的战争开始了。
359、移动的的天灾
无根要塞，维德博士正紧紧盯着屏幕。
“徐默日，你***是个疯子！”他用电子合成的声音骂了一句。
屏幕显示着他为徐默日建造的两个空间站的运行状态，虽然东西是交给了徐默日，但他当然不可能不留监控的后门。
就在不久前，第二深渊第一深渊相继爆发，还未等他对两个深渊完成观测，那两个一直在轨道上待机的空间站接连被启动。
在徐默日的要求下，这两个空间站小得可怜，内部除了收容，基本没有搭载太多功能，根本无法完成多少科研和探索工作只是外部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主航行能力，可以凭借几个推进器调整轨道的高度和在当前轨道上的位置，与其说是空间站，更像是巡航高度被限定的航天飞机。
原本它们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轨道上，在第一深渊爆发后不久，位于一千多公里高度的第一个空间站突然停止了正常轨道巡航，利用推进器在轨道上减速和保持高度，然后针对地表坐标进行了不到一分钟的同步巡航，在那个坐标点的上空小幅度盘旋。
在这几十秒的时间里，那个地表坐标上坐落的一座荒城在诡异的地壳运动中被彻底摧毁，随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灰雾爆发现象，灰雾像火箭推进器的火柱那样喷发，达到了超越海平线大约一千五百米的高度，直接吞没了空间站，喷发的灰雾在浓度上远远超越了八大深渊的中心。
但这现象很快就停止了，第一个空间站重新开始在轨道上加速，最后恢复了原来的轨道巡航。
同时第二个空间站又出现了同样的操作，然后在其停泊点正下方，出现了同样的异象。
如今第二座空间站也恢复了轨道巡航，沿着轨道高速移动，同时也在攀升调节轨道高度。
在这条轨道的正下方，持续发生着恐怖的地壳运动。
一条裂缝沿着海床高速蔓延，仿佛底下有一头庞然大物被空间站用无形的丝线拉扯着移动。这头藏在地底的怪物同时也是灰雾的喷发源，在源头持续移动的过程中，灰雾没有像刚才那样以惊人的高度喷发，但也沿着蔓延的裂缝朝着外侧弥漫开来，像八大深渊那样污染周围的区域。
随着空间站的移动，一条海沟在海床底下蔓延，同时在地表形成一条深渊带，地震触发了用海啸，海里的灰雾中诞生了大量眷属，随着海浪起伏。
如今那座关押着皇帝种的太空牢狱，完全就是一个移动的天灾，可以将沿途地表上的一切摧毁殆尽。
通过针对空间站内部的监视，维德博士已经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也很快就理解了徐默日的目的，在查看空间站发射参数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
天堂岛现在或许已经移动到了轨道上，又或者徐默日在轨道上建造了新的平台。这座太空牢狱将高速跨越小半个地球，随后减速在天堂岛的正上方盘旋，令天堂岛被喷发的灰雾吞没，成为新的至高者诞生的祭坛。
对于地心孵化之物，同样处在深渊探索前沿的维德博士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当然也对此深感兴趣，只是他掌握的线索远没有徐默日那样全面，目前还尚未拟定任何探索计划。
但他很确定，就算自己掌握了跟徐默日一样多的情报，也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探测和利用地心孵化之物。
这计划粗糙到可以用胡来形容，轨道高度必须同时保证至高者的意志能影响到地心孵化之物，又不会被地心孵化之物所触及。徐默日显然优先考虑前者，仅仅以自己能力的极限估算了距离设定了两个太空站——在资源和时间的限制下，他们也只能造出这么两座太空站，但他居然全部都设在了近地轨道上。
倘若地心孵化之物能直接触及到两千米以上的中轨道，又或者太空站在轨道减速和同步停泊的过程中没能保持高度，一头朝着地球坠落下去，不仅徐默日自己的计划会泡汤，这颗星球也将将迎来彻底的毁灭。
这个尝试就像是深渊中央有一个手掌大的台面，然后实验者将地球当成一颗玻璃珠隔着十几米远扔到那个台面上，如果一不小心扔偏了，地球就会坠入无尽深渊。
而徐默日，仅仅估了一下自己的力道，就毫不犹豫地扔了。
相较自己和星球一起暴毙，他似乎更担心自己无法成神。
这种疯狂是维德博士也无法理解的，在世人眼中他是个标准的疯狂科学家，为了探索真理他愿意践踏绝大多数道德准则，但他行事基本上还是理性的，他会考虑实验失败的风险和后果，无端威胁到自身的选项他是不会选的。
他不可能仅仅为了研究自己的机体有多耐热就直接让搭载着大脑的机体冲进岩浆里，也不可能为了测试武器的威力而向联合政府宣战。
而徐默日的行为才是那种最标准的疯狂，完全不在乎失败会造成什么，就算世界因此毁灭，他自己也受到波及，他也毫不在意——这种人其实并不少见，只不过徐默日恰好摸到了可能让世界毁掉的开关。
好在现在，他能阻止对方。
将空间站交给徐默日的时候，他并非完全没有留一手。
空间站的最高控制权限，其实就在这无根要塞，只要无根要塞发出信号，就能控制太空站的推进器。
他当然不能降低空间站的高度，不然囚禁在里面的皇帝种半神将会被释放回地表，直接摧毁空间站也无意义，单纯杀死半神的肉体，皇帝种的半神依然能暂时以纯粹的精神体存在，或许他会沿着轨道继续移动，或许他会随着残骸坠落，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很糟糕。
一个方案是将空间站的轨道高度再继续升高到推进器可以达到的极限，倘若距离能远到至高者的意志无法干涉孵化之物，那不仅可以破坏徐默日的计划，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地球的安全。
还有一个方案，就是改变空间站的运行速度，然后让无根要塞发射装载三号天使的飞行器，由他来截胡徐默日的成果！
360、第一个目标
徐默日的两次试验虽然乱来，但从这个幸运的结果看，已经证实了其计划的可行性。
而现在控制空间站的权限就在维德博士手里，维德博士不可能不对此动心。
三号天使已经成为半神，理论是拥有了吸收地心孵化之物的“容量”，她的力量将空前膨胀，然后在众星归位的仪式中取得巨大优势，将除皇帝种以外的权柄尽数夺取。
到时候，三号天使将成为接近至高者的超然存在，其力量可以轻松做到当前科技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星际穿越。
这样的想象维德博士一下子兴奋起来，但随即猛地意识到了问题。
那个男人……他难道就不会考虑到空间站会被这边控制的可能性吗？
众星归位的仪式，半神的战争已经开启，那么他的第一个目标……会是谁？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印证了他的想法：“你果然留了后门，这可是违反合同的。”
维德博士没有回头，连接在这个操纵室里的摄像头已经拍到了他后方出现的传送门，以及从传送门中骤然出现的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男人，画面也实时传输到了他的缸中大脑。
“你拿全世界人的命来赌我不意外，你居然拿自己的命去赌？”维德博士用尽可能冷静的口气和对方对话，同时唤醒了设置在一门之隔中休眠仓中的三号天使。
“我的命和这世上所有人命一样，毫无意义，拿这些东西赌成神的机会，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徐默日笑着回答。
“但你应该不至于设定得如此草率。说实话，我根本不明白，以这星球中心孵化之物的规模，集中喷发高度怎么会只有海拔一两千米？”
维德博士顺势提出了问题，在这种时候开启这种学术讨论似乎很奇怪，但有想知道的事情，他就会探究个明白，这对他来说才是优先级最高的。
星球中心孵化之物才是至高者的力量主体，其力量规模是行星级别的。至高者连恒星间的穿梭都做得到，这种力量可以从地心影响到地表，定向发射距离居然只有这么点实在匪夷所思。
如果让维德博士来制定这个计划，他肯定会尽可能在各个高度设定空间站，哪怕一直设定到接近月球轨道。
“这就是你没有亲自成为上位者的弊端了，有些线索只有亲自走上这条路才能获取，就比如那位阿比斯圣人的记忆。亲眼目睹过阿比斯母星的大撕裂就会知道，那孵化之物的喷发距离并没有那么远。那是一股无序流动的能量，就像地底的石油，有着惊人的能量，但被点燃爆发之前，在油井中也只能喷个几十米高。你也可以当它是没有中枢神经的躯干，只是死肉一块，只有至高者的意志呼唤，它才会动弹一下，你看到的喷发，只能算是这个躯干的一次抽动。也只有和权柄还有掌握权柄的意识结合，这股能量才能被真正利用起来。”徐默日回答。
维德博士总算是稍微理解了对方的行为，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徐默日掌握的情报比他想象得多，其计划也不完全是无谋的赌博。
“看起来，你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啊。”维德博士又说。
此时人造天使已经从休眠仓中苏醒，张开了覆盖这里的领域。
“不不，我怎么会先拿你开刀呢，我们现在可是坚定的盟友啊。”徐默日突然大笑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维德博士回过身子，镜面的头部映出一脸讳莫如深的徐默日。
他和徐默日达成了一点交易，但也只是交易，远称不上盟友的程度。
他当然不可能和已经成了堪称世界头号***钥匙先生的徐默日结盟，这对他来说只会惹祸上身。
“我的老朋友，在战略方面，你还是那么天真。不管你怎么想，外界……尤其是亚历山大·苏霍伊那边，恐怕早就这样认为了。”徐默日摊开双手。
维德博士反应过来了，在和他交易的过程中，徐默日刻意对外泄露出了他们之间有来往的线索，以苏霍伊的情报网，必然已经掌握了未来城和天堂岛之间的密切联系，从而做出他和丧钟教团可能联手的猜测。
“所以我们就先拿他开刀吧，就在十五分钟前，我给苏霍伊送了份礼物，送了几枚我珍藏的核子炮弹作为见面礼。不得不说，主教种的半神确实厉害，连核裂变的爆发都能凭能力强行压制，我的突然袭击居然只炸掉了几个街区。”徐默日笑着说道。
“你该不会……”维德博士突然反应过来了。
“现在该你出力了，博士。”徐默日说着抬手，直接在维德博士身处的位置召唤传送门，将他吸了进去。
在短暂地吸收了喷发出来的神体后，他传送能力得到了补充，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只是还无法强制去传送半神级别的目标。
然而在所有的半神阵营中，唯独维德博士和其他人不同，掌握着半神之力的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三号人造天使，而作为操纵者的维德博士只是一个能使用四级遗物的曙光猎人，位格勉强和使徒相当。
被强行传送的维德博士马上就发现传送门不见了，他立刻打开定位查看，意料之中地发现自己就在第六庇护区的附近。
他被传送到了亚历山大·苏霍伊的根据地，而且还是在雷达的范围内。
在徐默日的情报操纵下，如今他成了丧钟教团的盟友。
十五分钟前，徐默日针对第六庇护区展开了恐怖袭击，随后维德博士本人出现在了这片区域，而且维德博士很快识别到了附近的一些机械单位信号，那些都是他生产的旧型号战斗机器人，他曾给徐默日生产过一批，如今它们被布置在这附近，和他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支正朝着第六庇护区突袭的机甲部队。
他和亚历山大·苏霍伊本就已经处于完全的敌对状态，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苏霍伊这边发现了来自维德博士和丧钟教团的联手攻击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根本不用多想。
没过几秒维德博士就检测到高速目标——那是从第六庇护区发射的导弹。
“混账！”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命令无根要塞将搭载战斗机甲和人造天使的发射仓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发射。
361、攻击手段
原二号深渊上空，一座巨大的冰山从海中升起，在一股巨力的托举下冲出了海面，浮到空中。
尹思修女和加拉哈德悬浮在冰山前，同时施展能力，随后冰山碎裂成了无数坚硬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块，然后在力场的推动下瞬间加速到数倍音速，带着音障编织成密集的火力网朝着远处推去。
林终和芙兰也在空中，和尹思修女相距大约五公里，和凭借加拉哈德操纵的力直接悬浮在空中不同，他们是靠翅膀飞行的。
芙兰以半神级别的生命改造权能，赋予了自己和林终一对翅膀。
雨点般密集的冰弹破空而来，其速度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在接近林终二人所在位置仅有百米的时候，林终的时间减速结界生效，冰弹骤然变得缓慢异常，林终和芙兰都能准确地看清每一颗冰弹的位置。
芙兰的面前出现了球状的高温等离子体，朝着眼前的这片枪林弹雨的一个区域集中轰去，高温令冰块融化，在火力网中撕开了一个缺口。
这是属于人造天使的能力，如今芙兰直接将人造天使的脑干连带一些重要的脏器强行移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同化对方的细胞和自己融合。现在人造天使直接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只要操纵这个新的器官，就可以使用使徒级主教种的能力。
在火力网出现缺口后，林终二人立刻朝那个缺口飞去，用这种方法地躲过了一波接一波的齐射。
以人类的身体，想要靠生物的翅膀飞行，翼展恐怕得超过七米，还得降低身体密度。即便如此大概还是很难做到平地起飞，但芙兰制造的双翼却仅比手臂长上一点。
她制造的翅膀看起来很像是鸟类的羽翼，但每一根羽毛，都能像昆虫的羽翼那样高速震动，产生精密复杂的上升气流，使他们能做出悬停、瞬间加速和曲线翻飞等类似昆虫的精细飞行动作，刚得到这些翅膀的时候，林终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
冰弹的火力网掠过了他们，穿越了时间减速的结界飞驰而去，在海天相接处激起蔚为壮观的水花。
尹思修女二人脚下的水面翻腾起来，奇形怪状的鱼群跃出水面，随后爆裂成难以计数的飞鸟向上冲刺，在接近尹思修女的二人的时候，又再次破碎变成苍蝇大小的飞虫。
尹思修女将注意力集中向下，在下方的大片空间制造出极高的气压，那些飞虫瞬间就在空气中被碾碎，虫群爆发出血雾。
但即便如此，这些生物还没有彻底死亡，血雾中诞生的病毒早已开始在周围肆虐，而他们只能凭借力场的屏障隔绝周围的空气。
这样的远程攻防已经持续了数个回合，看起来谁也占不到明显的便宜。
林终原来准备以岛屿为立足点，结果他登岛没过多久，修女和加拉哈德两人的勐烈进攻竟然就将那座小岛的表面摧毁了大半，那头巨鲸也被杀死，所幸芙兰及时为两人改造出了飞行能力强大的翅膀，配合林终的时间加速能力，让他们能在空中战场上不至于太过吃亏。
现在林终已经意识到了两个事实，一是他们无法回避这场战斗，尹思修女二人似乎已经铁了心要将仪式继续下去，并将他们作为这场半神战争最初的目标。加拉哈德神官操纵力的权能可以让他们逐渐加速到导弹一般的速度，靠芙兰制作的翅膀，是没办法在结果上逃脱的。
二是这场战斗必须得拉近距离才能分出胜负，这意味着他们就必须冒着危险进入对方的能力领域。
如果以同样等级的半神为能力的直接影响目标，倘若对方在意志上有所抵抗，能力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就比如修女没办法让他们直接冻结或者原地触电，加拉哈德神官想要用念力瞬间摧毁他们的肉体得将距离拉到相当近才行，而林终的时间减速对他们是做不到类似冻结的效果的。
一旦将距离拉到数公里，他们更是没办法直接对彼此使用能力，只能借助一些载体来完成远程攻击，而这种程度的攻击，都是双方能应对的。
这让林终有一点犯难，目前为止他还看不到明显的赢面。
两边同样是两名半神，但如果将双方的攻击力数值化，对面显然是远高于这边的，尹思修女操纵物质，加拉哈德操纵力，他们联手在一瞬间摧毁一座城市根本不成问题。
而林终和芙兰的力量实际上都没办法直接作为攻击手段，如果用游戏角色来打比方，他们的能力似乎更倾向于“辅助”的位置，一直以来林终是靠装备，比如高斯步枪、光束枪和纳米机械刀之类的武器来弥补攻击力上的不足，但现在在这种级别的战场，那些装备已经完全不够看。
甚至连芙兰融合在身体里的人造天使的火力，都难以对他们造成伤害，加拉哈德的力场护盾连这种热射线都能抵挡。
对他们来说，这场战斗的关键在于能给对方造成致命威胁的攻击手段，如果找不到能突破力场屏障伤到那两人的方法，他们就只能一直挨打到死。
修女显然很清楚自身的优势，她向加拉哈德使了个眼色，加拉哈德立刻会意，令二人再次加速冲向林终他们。
“走！”林终立刻在预知中看到了这二人接下来的行动，领着芙兰朝着上方迅速攀升高度，同时开启了加速。
他们做不到甩掉对方，但维持这个距离还是可行的。
芙兰制造的翅膀，在飞行的灵活性上远远超越加拉哈德操纵力来完成的飞行，而林终的加速能力，让他们相对正常时间的瞬时加速度能超过对手，林终还能预知到对方的行动，并对未来采取干涉，尹思修女想杀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忽然间，林终看到了预知，他看到修女突然被加拉哈德集中力场“抛”了过来，在飞行过程中骤然加速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随后她抬手制造出了一个“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