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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小皇子全文阅读

作者:火红的楚柠檬     无敌小皇子txt下载     无敌小皇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以人间为名

    在那位名为“屠辛”的清苦少年苦苦哀求之下,这份差事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也算勉强混得口饭吃。

    小镇与外人来往本就不多。

    照理说,如今“奉旨造剑”这颗摇钱树都倒了,就更加少有新面孔。

    但今天东城门的栅栏外,却有好多人在等着开城门,不下三四十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

    这是小镇,头一次迎来了这么多的外乡人。

    小镇当地百姓的进进出出,无论是去剑炉还是去做庄稼活,都很少走东门。

    理由很简单,小镇东门的道路延伸出去,既没有什么剑炉,也没有什么庄稼地。

    此时,屠辛穿着自编的草鞋、满是补丁破旧不堪的衣服、裤子,和那些外乡人隔着一道木栅栏,两两相望。

    那一刻,骨瘦嶙峋的少年,并不期待着这些陌生的面孔中,能有自己的“买剑人”,能带他走出小镇出人头地。

    只是有些羡慕,那些外乡人,身上的厚实衣衫,肯定很暖和,能挨冻。

    门外那些人,明显分作好几拨,并不是一伙人,但都望向门内的屠辛,大多脸色漠然,偶有一两人,视线早已越过少年的背影,望向小镇更远处。

    有个身披大红袍、头戴高冠的年轻人,身材修长,腰间悬着一柄纯碧色小剑,就像一汪碧潭凝结在其中一般。

    他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独自走出了人群,就想要去推开本无锁的木栅栏大门。

    只是在他手指碰到木门的时候,却突然猛然停下,缓缓收回手,双手负后,笑眯眯地望向门内的屠辛,也不说话,就是笑。

    就在这时候,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猛然推开了门,对着屠辛骂骂咧咧说:“小王八蛋,是不是掉钱眼里了?这么早来做催命鬼,赶着投胎去见死鬼爹娘啊?能不能有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志气?”

    这骂他的中年光棍姓聂,本身就是个经常被小镇百姓取笑打趣的对象。

    尤其是那些胆大的泼辣妇人,别说嘴上骂他,动手打他的也不少。

    再加上这人极其喜欢跟穿开裆裤的小孩吹牛,说什么老子当年在大韩国,一人仗剑入韩都,以一招白虹贯日之势,杀韩相于殿前,且全身而退。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没有人信的。

    可偏偏白间对聂姓中年光棍很是尊敬,就好像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面对男子的谩骂,屠辛只是翻了翻白眼,也并不与中年汉子置气。

    一来,小镇并没有几本书籍,且只有一座私塾,乃文化浅薄的乡野之地。

    二来,像他这种如同无根浮萍和柳絮的人,一年四季不知道要历经多少谩骂。

    如果被人骂上几句就恼火,干脆去找镇上那口宽大的桃花井,跳下去算了,省心省事。

    ……

    ……

    中年聂姓光棍对屠辛没好气地说:“你那点破事,一会儿再说。”

    小镇没有谁把这个家伙当回事。

    但是外乡人进入小镇,男人却掌握着生杀大权。

    他一边走向木栅栏,一边伸手掏着裤裆,动作神情极其猥琐。

    这个背对着屠辛的聂姓男子,打开东城门后,时不时跟人收取一个小绣袋,收入自己的袖口,然后一一放行。

    而这些绣袋,跟当初那位拥有阴阳眼的锦衣少年,扔给白间的那个钱袋,一模一样。

    ……

    ……

    从城东门一路西行,要想进入小镇镇中,轩辕巷是必经之地。

    雪后的阳光并不暖和,但沐浴在人身上会很舒服。

    小白与白间朝夕相伴多年,只要白间一个眼神,小白便会知道白间的心意。

    于是当白间看了一眼院中那把老竹椅,来到院门口的门槛外时,小白心领神会,将那把老竹椅搬了过来。

    白间就此躺在了竹椅上,沐浴着阳光,闭目养神。

    小白也没有就此歇息,她去灶房提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小炉子,开始生火煮茶。

    渐渐的,白裙婢女那娇美的额头,开始出现小粒小粒晶莹的汗珠。

    只要看上一眼,便会生出惹人怜爱的感觉。

    ……

    ……

    那些外乡人经过了轩辕巷,大致分作八批。

    偶有人看向了躺在老竹椅上的白间,依旧神情漠然。

    但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更多的停留在白间背后,那被蜀中云锦绸缎包裹着的剑匣,和那正在生火煮茶的白裙婢女身上。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除了那位头戴高冠、身披红袍、腰悬碧剑的青年。

    就如同当初隔着那道木栅栏,看白间的邻居屠辛一般,他只是笑,并不说话。

    小白煮好了茶,倒了一杯,然后端到了老竹椅旁,双手奉上。

    白间睁开了双目,接过了那杯白雾蒸腾的热茶,然后看向了红袍青年。

    红袍青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就像三月的春风一般和煦,恍惚中,檐角的冰雪都融化了些许。

    和趴在门口用好奇的眼光看向外乡人的孩童不同,眼前的白衣少年未免冷漠的有些过头。

    青年卖关子似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些人,与你们大不相同?”

    白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高冠风流、锦衣华服的青年闻言怔了怔。

    白间的答案和他预想之中的有些不一样,但又怕这陋巷之中的白衣少年是随口胡诌。

    于是,他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知道?”

    白间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只觉暖意席卷全身,露出了一个极度舒适的笑容,缓缓开了口。

    白间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缓缓开口回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天地不能束,万法不能拘,徒手摘星月,一剑千里渡江海,无视百年岁月生死,登高峰,坐云端,道法无边?”

    听到回答的锦衣青年顿时神情肃然,微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欣慰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在下大秦长公主之子赵辉,我们能算半个道友。”

    “白间。”

    白间一脸平静地说道:“黑白的白,人间的间。”

    赵辉笑道:“好霸道的名。”

    以人间为名,如何不霸道?

    白间没有理会他的夸赞,开门见山道:“我既然能够回答出的你问题来,自然也知道大秦长公主之子在外面的分量有多重,但我还是生不出什么情绪和半点兴趣来,那么说明,这样的分量,还是不足以我心动。”

    赵辉不可置否:“你身后的那把剑很好,而且你能知道这些事情,以及从你与我对话的种种表现来看,说明你的‘买剑人’,分量很重。”

    “既然如此,那便到院里来说话吧!”

    白间转过头看了赵辉一眼,从那把老竹椅上慢慢起身,将手中那杯逐渐冷去的茶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小白,然后转身领着赵辉进了那间比起豪宅大院显得过于贫寒的小院。

    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四周檐角那些晶莹的白雪之上,反将简陋的小院衬得满室生辉。

    小白自是聪颖无比、心思细腻,将那把手工质地都是上佳的老竹椅搬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院门。

    步入院中,白间停下了脚步,说:“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么等下开价,就应该开个公道价。”

    赵辉认真地想了想,问:“等价交换,我们谁也不吃亏,如何?”

    白间点了点头,夸奖道:“和聪明的人说话,总是不吃力。”

    赵辉并没有在意白衣少年的居高临下,无论是位置,还是说话的倨傲口气。

    与视草鞋少年为卑微蝼蚁不同。

    赵辉不但对白间心生亲近,而且对轩辕巷这一片地带,始终心怀敬畏,说不清道不明。

    再说,以赵辉的家世、阅历,又怎会不知白间背后的那把剑,是怎样的不凡。

    更何况,在他与白间的谈话中,发现白间的谈吐,与这桃花镇这样的乡野之地,很是不衬。

    不凡的剑,不凡的人,所以赵辉的的确确,将眼前的白衣少年,当作了同道中人。

    大道通天,不知几万里,越是前行,身份贵贱,男女之别,年龄大小,皆是虚妄,毫无意义。

    ……

    ……

    赵辉抬起手来,指了指白间背着的剑匣,直截了当地问:“这柄剑,卖不卖?”

    “不卖。”白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说:“不过,我有一把伞,可以卖给你。”

    赵辉顿时双目一亮,不过也有些犹豫:“什么样的伞?”

    “稍等。”白间说着,进入了里屋,然后没一会儿,便拎着一柄雪白的伞走了出来。

    淡金色的阳光下,他打开了那把伞,就如同一片巨大的白莲在空中绽放。

    一副山水画呈现在了赵辉和小白的眼前。

    小白看了这伞许多个年头,早已无感,倒是赵辉却觉得满眼惊艳。

    山如龙、水如龙、云气如龙。

    伞上四个墨色大字“山水自在”,却也是笔走龙蛇。

    赵辉终于是忍不住,鼓掌叫绝:“好伞!”

    白间微微一笑,将白伞递给了赵辉。

    赵辉接过了白伞,然后合了起来,开始仔细打量,如同欣赏一位倾城佳人的曼妙身躯,百看不厌。

    端详、摩挲、呵气,如此反复,赵辉翻来覆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爱不释手。

    总有些人或物,会让人一见钟情,心生欢喜。

    对于眼高于顶的大秦长公主之子,赵辉而言,这把山水自在伞,正是此类。

    白间回到了那把老竹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问:“既然东西赵公子你已经过目,那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了?”

    赵辉恋恋不舍的将山水自在伞,还给了在旁等候多时的小白,笑道:“在下诚意如何,白间兄弟肯定心里有数,要不然我绝对不会直白地显露出对此伞的狂热喜爱和志在必得。”

    “如此,为的就是避免双方漫天要价、讨价还价,空耗光阴,还伤了兄弟情分。”

    “白间兄弟,我赵辉视你为修行路上的知己,希望你也如此,以后能否祸福相依,甚至是托付生死,就看咱们今天这第一步,走得踏实不踏实了。”

    白间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位神情真挚的高冠公子,指桑骂槐道:“我这人很俗,怕死又爱财,当然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是到了大家坐下来谈生意的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讲兄弟情,我难免就会在心里问自己,这么一号人,会不会以后需要他讲兄弟情的时候,他其实在心底打小算盘,做买卖?”

    赵辉脸色冷了下来,布了一层寒霜,一根手指轻轻敲着那把,宛如凝了一汪碧水在其中的腰间小剑,动作轻柔,悄然无声。

    对于赵辉的态度变化,白间好像浑然不觉:“把你请进屋内,坦诚我知晓外面的事情,承认我‘买剑人’的分量很重,拿出这把伞给你过目,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都想做成买卖,那就干脆利落点,你出个价钱,我点头或者摇头,我给你两次出价机会,两次过后,那对不起了,就算你把整个天下送给我,我也不卖了。”

    听了白间干脆利落的话,赵辉脸上的寒霜反而尽数褪去,露出一个很是真诚的笑容:“这柄腰间佩剑,名为‘寒潭剑’,虽然不如你背后那把,但放在外面的人世间,也可以算是不俗,且对善水之人、或者善水之物,大有裨益。”

    他将腰间悬挂着的那柄碧色小剑解了下来,放在桌案上,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绣袋放在桌上,用手心推向白间那边,郑重其事道:“我这袋子秦币,叫‘天字钱’,是世间诸多香火钱之一,一般专门用于寺庙、楼阁之中,供奉天上诸神,这些瞧着像黄金一样的钱币,是远远比黄金贵重的‘金精’。”

    “上仙真人曾言‘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便是说此物。”

    “这一袋金精‘天字钱’,作为买伞钱,不好说绰绰有余,终归是个公道价格,若是再加上碧潭剑,我赵辉敢说,你绝对是赚的。”

    说完这些“肺腑”之言,赵辉静待回复。

    白间眉头微挑,问道:“完啦?”

第三章.青龙

    赵辉怔了怔,然后点头。

    白衣少年骤然翻脸,一张清秀稚嫩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冷声道:“你当我是好糊弄的三岁稚童?你们进入小镇时,共有‘天’、‘地’、‘人’三袋铜钱。”

    “除去一袋买路钱,之后每得手一份宝贝,无论大小,照理要送出一袋。一袋子铜钱,多则三十几枚,少则二十几枚,可你这只干瘪瘪的钱袋,里头有没有十二枚?”

    “做买卖,连这点诚信都不讲,也想换机缘?”

    赵辉没有说话,他双目微凝,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由慢及快,一次次轻扣桌面。

    四周檐角正在缓缓低落的水珠,瞬间便改变了落地的轨迹,来到了赵辉的身侧,凝聚而成了一柄柄薄而细小、晶莹剔透的水剑。

    如果不是目力超人,观察仔细的话,常人根本看不到如此细小的“剑”。

    随着赵辉轻扣桌面的力度和动作,那一柄柄细小的剑,如同疾风闪电一般疾驰而出,朝着白间的门面而去。

    一股寒意席卷小院,杀气横生。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白脸色微变,攒紧了双拳,就像一只躬着身子,蓄势待发的猛虎。

    然而,这头猛虎,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桃花树下,无限憧憬外面世界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的小白,激动地问了白间这样一个问题:“公子最擅长什么?”

    当初,白间回答道:“切断。”

    世间万物,都有薄弱之处。

    而他最擅长的便是找到那处,然后让其断开。

    有风起,有片桃叶飘了下来,断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实的剑斩断一般。

    ……

    ……

    剑虽细小,常人目不能视。

    但在接近白间的时候,却是以疾风迅雷之势,将少年的一袭白衣掀得猎猎作响。

    有风起,紧跟着,发生了那天小院中的景象。

    一朵桃花飘了下来,断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实的剑斩断一般。

    那无数柄细小的剑,拦腰而断,断茬与风中落下的那朵桃花,如出一辙。

    赵辉瞳孔微缩,一脸警惕地看着躺在老竹椅,目光锋锐如剑的白间,嘴唇微张,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西南剑宗!”

    其实,在他看到白间身后的那个剑匣时,便已经有了某种猜测。

    如今试探的出手,便证实了那个猜测。

    白间却是不以为意,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既然第一次开价没谈拢,那你就再开一次价格,如何?”

    赵辉眼珠子转了转,心思急转之下,再次开价道:“三十枚一袋金精‘天字’供养钱,三十枚一袋‘地字’金精压运钱,外加碧潭剑,换你那一柄白伞。”

    “不是白伞,是山水自在伞,”白间摇了摇头,纠正道:“不够,我还有一个条件。”

    赵辉问:“什么条件?”

    白间缓缓道:“替我杀一个人。”

    赵辉摇了摇头,说:“你既然连这些铜钱的事情都知道,也就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买剑人’,是不可以随意在此处杀人的。”

    “否则不仅要被立即逐出小镇,还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坐镇小镇一方的,可是书楼里的人物,不好惹。”

    白间唇角微微翘起,问:“那么,‘买剑人’杀‘买剑人’呢?”

    “有意思,”赵辉眯了眯眼睛,玩味地笑着问:“你想杀谁?”

    白间仔细地想了想,说:“一个阴阳眼的锦衣少年,身份极其尊贵,在他旁边,跟着一个如山一般高大的老人,保护着他,那老人名为胡山魁,你应该认识。”

    赵辉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些意味深长,说:“秦十八世子,季白!”

    白间心想:原来他叫季白。

    在白间的眼神示意下,小白再次将山水自在伞放到了赵辉的面前。

    赵辉看着身前桌案上那把白伞,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但他最终却没有点头,而是摇了摇头,说:“代价太大。”

    白间有些遗憾地说:“看来你还没有真正认识这把伞。”

    赵辉蹙了蹙眉头。

    这句话别有深意,但他听懂了,于是将桌案上的白伞重新推到了白间的面前。

    白间微微一笑,一把握住了伞柄,然后将那把白伞竖立了起来,缓缓打开。

    一副水墨绘山水画呈现在了赵辉的眼前,依然山如龙、水如龙、云气如龙。

    “山水自在”四个字,笔走龙蛇。

    并没有什么异常,与刚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赵辉有些不解,心想: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位白衣少年,终究只是故弄玄虚,耍小聪明之辈罢了?

    只见白间将伞面对向赵辉,然后转动起了伞柄。

    而这把白伞在白间的飞速转动下,忽然起了变化。

    如龙的山动了,如龙的水动了,如龙的云气动了。

    但实际上动的并不是那些黑色的水墨,而是水墨间的白。

    就像一条条白色的蛟龙,蠕动、奔腾了起来。

    原来山水画也并不是画,那些水墨间的白才是。

    无数白蛟,游动或翱翔于墨色的山水间。

    赵辉心想:这大概是天下最动人的风景了!

    于是,他顿时喜笑颜开道:“原来,那幅画不是山水画,而是山河画,这把伞也不叫什么山水自在伞,而是一把白蛟伞。”

    白间停止了白伞的转动,白蛟尽散,山河如初。

    他问:“够么?”

    赵辉看着白伞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就像一个在黄沙大漠中行走,即将渴死的人,看见了一汪甘泉般。

    不过只是一瞬间,这些炽热便全部消散,无影无踪,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理智。

    “你开的价格足够高,只是我是大秦长公主之子,季白是大秦的十八世子,我们是表兄弟关系,我怎么可能为了一柄白伞去杀自己的至亲,我又不是冷血禽兽。”赵辉一脸认真地笑着说。

    白间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你会的。”

    “为什么?”赵辉见白间如此胸有成竹,有些不解。

    “月氏国。”白间答。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这位刚刚回归绝对平静和理智的大秦长公主之子,脸色骤变,戾气横生,杀意自起。

    ……

    ……

    天**晚,小白关上了院门,看着正在老竹椅上躺着,欣赏着将逝去的晚霞的白间,瞪大了那双明媚的眼睛,好奇地问:“公子,那赵辉,能杀死季白么?”

    白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能。”

    一时间,小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急道:“那我们还将那柄白伞换给他,岂不亏大了?”

    “对付季白,一个赵辉当然不够,但对付季白的,可不止赵辉一人,更何况…”

    白间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说:“那把碧潭剑,可是对你大有裨益,因为碧水寒潭养白蛟嘛。”

    说到这里,他竟然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本赵辉腰间的那柄碧色小剑,现如今已经到了小白的腰间。

    随着年岁身材愈发丰腴的白裙婢女,抬起了白皙的右手,仔细而轻柔的抚摸了腰间的碧潭剑一会儿,只觉一股舒畅之意,自指间流淌向了心间。

    “胡山魁不好对付。”小白沉默了半晌,忽然提醒道。

    “我知道。”白间点了点头,然后扬起了右手,向着身前的空气,劈了一记手刀:“可我擅长切断嘛。”

    小白想起了那一片桃叶、那一朵桃花,和赵辉那无数柄细小的水剑,于是会心地笑了。

    就在这时候,有敲门声响起。

    六十年一甲子,每一甲子都是一个轮回,对有些人来说是结束,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开始。

    白间心神微微一凛,暗道:来了!

    ……

    ……

    暮色至,屠辛终于将今天所有的书信,送到了小镇的各家各户。

    在他从小镇那仅有的几颗老槐树身前走过的时候,忽然发觉那边多了个老头儿,正在那儿摆弄摊子。

    老头儿穿着一身陈旧的深蓝布袍,腰间别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模样的折扇。

    在他身前摊子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盛了半碗水的白碗。

    此时,老头儿正在和摊贩前围观的人群唠嗑,称自己是一个“说书人”,攒了一肚子的奇人趣事,要跟大家好好唠叨唠叨。

    在土里刨食的少年,出身再怎么贫贱,但总是有几分少年志气,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竟然鬼使神差的朝着人群走去,竟似是要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想要听一听那老头儿攒了一肚子的趣事。

    就在他走向老头的这一刻,屠辛忽然敏锐的发觉,那个老头儿,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神秘笑意。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视线,很快一掠而过,但屠辛仍是细心的捕捉到了,只是如同无根浮萍、柳絮的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错觉罢了。

    就在这时候,这个自称“说书人”的老头儿,开始讲述他那攒了一肚子的趣事。

    ……

    ……

    按照小镇流传最广的说法,前任皇家监造使白大人,业务不精,没能造出让朝廷满意的剑胚,靠着那点苦劳和家财,留下了一座廊桥,就回京述职去了。

    当然,也留下了白间这个私生子,只给他买了个贴身丫鬟,照顾起居。

    再就是“托孤”给好友,即他的官场同僚、桃花镇镇长大人,魏映。

    可谁能想得到,皇家建造使大人刚刚回京,小镇剑炉便接着被封。

    小镇上的镇民,只要不是傻子,稍加思索推测,便能想到其中缘由。

    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小镇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前任皇家监造使大人,难辞其咎。

    而桃花镇的镇长大人,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官场同僚的私生子,丢下一些钱财,就火急火燎赶往京城打点关系去了。

    只不过,那前任皇家建造使大人,在离开小镇的时候,曾经散尽家财,为小镇造了一座极好的廊桥,也算为小镇积了一份功德。

    以至于后来,镇上的居民对这对孤苦伶仃的主仆也多加照拂。

    但白间和小白在小镇生活的这些年来,深居简出,除了隔壁那位在土里刨食的少年,和学塾的那位教书先生外,很少有人会登门拜访。

    可是谁都知道,隔壁那位土里刨食的少年,接了一份送信的差事,忙得很咧,哪有空来串邻居。

    至于那位教书先生,则是最近在忙着编写一本《桃杀》的书籍,亦不会登门拜访。

    那么这个时辰,忽然造访的不速之客会是谁呢?

    小白狐疑地打开了院门,看见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白间也看见了这张脸,却是绝对的平静,就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前些年去京城打点关系,便销声匿迹的镇长大人——魏映!

    白袍玉带的英俊男子,负手阔步走进了院中,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白间,然后环顾四周,微微皱眉,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寒酸!”

    白间嘴唇抿起,没有说话。

    在姓白的离开之后前,略微提到过几句,说桃花镇镇长魏映,在前往京城打点完一些事情之后,回到小镇,很快就会带他们主仆二人离开小镇,赶赴京城。

    对于镇长大人,那姓白的也要求白间极其礼敬,不得有丝毫怠慢。

    然而白间却对眼前这个气势凌人的京城男人,没有半点好感。

    但他还是清楚的知道,这个往昔看似普通的桃花镇镇长大人,远远没有表面那么普通,而且还是一个特殊的“买剑人”。

    男人笑道:“罢了,那姓白的穷酸秀才,历来就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像个男人,倒像是个娘们,否则这些事情,也不会让他来做。”

    白间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然而他的眉宇间已然有些阴沉。

    男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桌案上那一袋“天字”供养钱和“地字”压运钱,又想起了婢女小白腰间的那柄碧潭剑,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缓缓道:“大秦长公主之子?,呵,赵辉那个小王八蛋,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的纨绔,不成气候。”

第四章.倾国

    “你与他的买卖我也知道,虽说对季白出手有些不妥,但终究都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照旧进行便是,你小子盈亏自负,我不掺和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破烂事。”

    “但是离开之前,你必须和我去一趟廊桥,磕几个头,之后就没你事了,跟我回家,干你该干的事情,坐你该坐的座椅,尽你该尽的本分,就这么简单,听明白了没?”

    说完这番话,男人也不关心少年是什么样的反应,转头便要离开,却是听到身后椅子上的少年缓缓开口。

    “魏大人言辞并不晦涩,晚辈自然是听明白了。”

    白间话语顿了一顿,眉头微挑道:“只不过,凭什么?”

    面对白间如此的无礼,男人不仅没有半分怒意,反而笑了起来。

    他转回身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了老竹椅上的这位白衣少年,反问道:“姓白的娘娘腔夸你天资卓绝,智识超人,如今一看,这评价还真是不怕闪了舌头,你不妨猜猜看,我凭什么?”

    若是细看,竟会发现男人与白间之间,竟有几分神似和形似。

    白间眉头挑得更高了,却只是始终隐忍不发。

    男人终于是不再卖关子,玩味道:“凭什么?当然凭本侯是个天字号的大倒霉蛋,竟然会是你小子的亲舅舅。”

    白间内心巨震,脸色微白,一股怒意和寒意浮上心头,心道:原来当初手握重兵的那只鬼就是你。

    白袍男人对此视而不见,双手扶住那根青色玉带,望向了月明星稀的夜空,微笑道:“也凭本侯是大秦王朝,四大神侯之首的青龙神侯!”

    其实男人的那句话,换一种说法,更为震慑人心。

    只不过他却是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人,觉得只要是居于人后,哪怕是仅仅一两人后,也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想起了坐镇此地的那位书楼圣贤沈君宁,嘴角满是鄙夷,冷哼一声。

    他心心念念。

    假若不是身处此方天地,老子一剑,就能斩杀你沈君宁之流的八大门派上仙。

    ……

    ……

    小镇郊外,一片湘妃竹林屹立在点点星光里,如青春少女般娇艳动人。

    在竹林的前方,有一条如同玉带般清澈的小溪。

    溪上有一座古桥,陈旧、古朴,却并不残破。

    古桥的后方,是湘妃竹林的林间小道。

    顺着羊肠般的小道前行,穿过湘妃竹林,柳暗花明之后,便可见一间学塾屹立此间。

    朗朗读书声从学塾中传来,回荡在竹林里、古桥上、溪水间。

    一位青衫儒士,正襟危坐在学塾的茅屋内,听蒙学稚童们书声琅琅。

    此时此刻,他好像一五一十的听到了某人心中默念,云淡风轻,微笑着道:“年少执剑护太后,斩千骑,封侯拜将,辅神武登基称帝,腰系青龙,了不起,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摇头喃喃自语道:“只是白龙鱼服,非是吉兆啊……”

    ……

    ……

    大秦最高的统治者,为神武天子和华阳皇后。

    神武天子和华阳皇后之下,是为两相。

    两相之下,便是军方最高统治阶层的四大神侯。

    青龙神侯贵为四大神侯之首,任何人攀上这根高枝,都意味着能在大秦平步青云,走入两相甚至神武皇帝和华阳皇后的视线里。

    任谁看来,白间这样的小镇少年,即使有些智识和傲气,也完全不可能拒绝堂堂大秦青龙神侯对他抛出的橄榄枝。

    魏映也是如此认为的。

    于是,他负着双手,满脸笑意的昂着脑袋,朝小院外边走去。

    可是,这个陋巷中的白衣少年,并没有被青龙神侯四个如山一般重的名号压垮丝毫锐气。

    “我不会跟你走。”白间躺在老竹椅上,漫不经心地说。

    魏映那在稀疏的星光、皎洁而明亮的月光映照下的高大背影微微一颤,很是震惊。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向了躺在老竹椅上,姿态慵懒的白衣少年:“你可知道你拒绝的是怎样一个未来?”

    “我知道。”白间微微一笑:“我拒绝的是来自大秦青龙神侯的青睐,是有可能走向大秦皇位的荆棘之路。”

    魏映眼中的惊讶更浓,以至于他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废话:“为什么?”

    白间答道:“如果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修我自己想修的道,就算让我做大秦的天子、中州派的道祖、方寸山上的佛陀、西南青山的剑尊,我也不开心呐。”

    魏映若有所悟,微嘲而笑。

    中州派的道祖、大秦的天子、方寸山的佛陀、西南青山的剑尊是何等人物?

    旁人每每念及名字时,心中都会升起无尽的敬意。

    放眼天下,又有何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有那无知的狂傲小孩罢了。

    “一个人有傲气是好事,可太过自傲,便是不知死活的狂妄,愚不可及!”

    这位大秦尊贵无比的青龙神侯以长辈的口吻,训斥了这样一句话后,平静了心绪,问:“你可知道小镇即将破碎?”

    白间点了点头说:“知道。”

    魏映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

    他很不喜欢白间这幅云淡风轻的神情。

    这不该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该有的心境,而且这样的神情,和那个女人很像。

    但为了天下大计,他还是压下了这一丝不悦,心平气和地说:“既然你知道小镇即将破碎,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不离开小镇,等待着你的命运,便是随小镇一起消亡,而要离开小镇,只有跟随‘买剑人’才可以离开,这是小镇的规矩。”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眉头微挑如剑,那股身居高位、胸怀无上荣耀的傲意,再次情不自禁的流露了出来:“而本侯,就是你的买剑人!”

    先礼后兵、威逼利诱是上位者们最擅长的手段,大秦无比尊贵的青龙神侯,无疑深谙此道。

    虽然他自称是白间的亲舅舅,但这他却始终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太不了解白间,还是用错了招。

    白间并不吃这一套,他微微一笑,说道:“谁说我只有一个买剑人的?”

    魏映原本刚要舒展开来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白间这样的无知狂妄,他不喜欢。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讥讽的大笑了起来。

    因为小镇上,任何人都只可能拥有一个买剑人,绝不可能还会有第二个。

    ……

    ……

    自从剑炉被封,小镇的匠人失去了主要的营生之后。

    每当夜幕降临,镇上的大多数居民便无所事事。

    夜色朦胧,小镇仅有的几颗老槐树树荫下,稀稀的星光与昏黄的灯火交融里,人满为患。

    将近百来号人,坐在自家搬来的椅子板凳上,陆陆续续还有稚童扯着长辈过来凑热闹。

    “说书人”站在树底下,左手托着乘了半碗水的大白碗,右手持折扇在空中不断比划着,神色激昂,正讲到精彩处,口若悬河大声说道:“刚刚说过了中洲大陆曾经的格局和七雄割据的乱世,现在我再来说说那个辅佐神武天子登基,带领大秦崛起,剑灭六国的神仙人物。”

    “啧啧,这可了不得,约莫数百年前,秦国赵氏门阀出了一位绝顶天才,先是在大青山内潜心修炼,后来离开宗门行走天下,手中三尺气概,可与日月争辉。”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那人在轩王朝与神武相遇,策马同游,助神武回大秦争夺皇位,又助神武率大秦崛起,剑定六国,一统中洲大陆,最后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是去了云梦山的天外天,与道法无双的道祖,在长生树下坐而论道。”

    “也有说是去了方寸山灵台之上,在菩提树下,与佛祖下那三百个春秋都下不完的众生棋去了。”

    “更有人说,他是亲自坐镇幽都魔国的大门,防止妖魔南下,为祸人间……”

    “说书人”说得唾沫满天飞,四周小镇的百姓却是无动于衷,人人满脸茫然。

    桃花镇乃是乡野之地,识字的没几个,这位说书先生,也算是丢真金白银给瞎子看了。

    四周的镇民,连三尺气概就是剑都不知道。

    更别说那西南剑宗里的八百剑仙,寿命最少也能活三百个春秋的云梦山弟子,以及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去的幽都魔国。

    而那在土里刨食,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屠辛,却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仿佛那些画面就在他的眼前,心驰神往。

    就在衣衫褴褛的草鞋少年一脸如痴如醉的聆听时。

    忽有风起,镇上那仅有的几颗老槐树轻微摇晃,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

    明明是腊月寒冬,这几颗老槐树,却如同镇上那些神异的桃花一般,郁郁葱葱,槐叶绿得好像要滴出油来一般。

    微风中,一片槐叶落下,飘在了屠辛的肩头。

    少年浑然不觉,似心神还沉浸在“说书人”那缥缥缈缈的故事里。

    而“说书人”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再次落到了少年的身上,多次从他肩头的那片槐叶扫过,熠熠生辉,无比炽热。

    ……

    ……

    夜色渐深,青龙神侯魏映离开了小院。

    小白从偏屋中走出来,关上了院门,点燃了烛灯。

    当昏黄的灯火照亮里屋的时候,白间终于从那张老竹椅上站了起来,走进了屋内。

    小白却是忙前忙后,刚刚点亮了烛灯,便将那张老竹椅搬进来,以免白间等下找不到一个舒服的躺处。

    白间走到了靠窗的那面墙前,沉默地看着这一幅巨大的墙画。

    他神情凝重,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墙画的一角,目光微冷。

    然而,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

    夜风微冷,白衣飘飘。

    小白将老竹椅搬进来后,来到了白间的身旁,与白间并肩而立。

    她想起了刚刚院里魏映与白间的谈话,似是看到了小镇破碎、镇民惨死的画面,小脸煞白,无比担忧地问:“公子,我们真的有两个‘买剑人’么?”

    白间闻言,并没有责怪小白偷听了他与魏映的对话。

    小白所住的偏屋,就在白间房间的右侧,不仅毗邻灶房,打开屋门迈过一道简陋的门槛,便能来到院间,极为便捷。

    当有人在院中谈话时,她人虽然在偏屋内,但想要不听到这些话,除非她捂住耳朵,或者让自己双耳失聪。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白间与他人在小院中的谈话,小白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白间也默许了这一切。

    若说这个世间最了解白间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也不是他那形同陌路的亲舅舅。

    甚至不是那教了他一个春秋剑术的神秘老人。

    而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小白。

    白间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小白那张愈发明艳动人的脸,一脸认真地说:“不是我们,而是我有两个‘买剑人’。”

    “喔。”小白神色稍缓,脸上的担忧逐渐褪去,但只是一瞬,这些情绪又占据了她那张在夜风中微红的小脸。

    她战战兢兢地颤声问:“公子,如果我没有‘买剑人’怎么办?”

    这个问题其实她已经问过白间一遍,之所以再问,是因为不安。

    白间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轻声道:“你是云梦山道祖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没有‘买剑人’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抚摸着小白头顶的手稍微用力,唇角浮起了一丝如春风般温柔的笑容:“就算你没有‘买剑人’,我也带你离开小镇,送你去云梦山。”

    小白说:“可是云梦山,很远。”

    白间一脸认真地说:“云梦山再远,一千里,一万里,再远,我都会送你回去,不用担心。”

    小白闻言,只觉心里一股浓浓的暖流流过,重重“嗯”了一声,喜笑颜开。

    她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白间那张清秀而白皙的脸,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眸里,泛起了点点晶莹的泪花。

    星月从窗外洒来,昏黄的烛光随夜风跳动,一身白裙的婢女,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待到花开之时,定倾国倾城。

    夜风徐来,白衣飘飘。

第五章.钓鸟

    白间负手而立,看向了窗外的朗朗夜空。

    无数颗渺小的星辰点缀在了一片磅礴的浓墨里,如钩的残月挂在天空,仿佛一把无比锋利的寒刀。

    这是小镇数千年以来第一次出现残月。

    白间看着那一轮残月,唇角微扬,喃喃自语道:“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明天确实是一个好天气,适合登山。

    大雪在昨日的暖阳中消融殆尽,青山露出了本来面貌。

    青山本被翠青覆盖,奈何严冬降临,翠青也被这料峭寒风杀得片甲不留。

    这座不高的山,褪去青色后,便显得丑陋。

    山上枯树林立,枯草交杂,实在让人难以生出什么登山的雅兴。

    偏生在这时候,一位少女开始登山。

    这位少女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眉眼如画,稚气尤存。

    如果她笑起来的话,应该会很俏皮。但她没有,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一幅画,而非真人。

    在少女的腰间,分别佩着一柄雪白剑鞘的长剑、和一把绿鞘狭刀。

    在她身后,跟着一只顶着黑眼圈,毛色为黑白两色相间的“大猫”。

    这只“大猫”的体型就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比普通的“山熊”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若是此时出现一只“山熊”在这只“大猫”的面前,那只“山熊”的形象简直就会变成一只小巧玲珑的玩具。

    少女和“大猫”的动作看似都很慢,但实则极快,只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山底。

    那只“大猫”虽然体型如山,但不知为何,移动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一人、一猫,飞快的穿行在枯树林之间,很快便来到了山顶,豁然开朗。

    山顶是一片翘崖,而在翘崖的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云海。

    当少女和“大猫”登上翘崖的时候,便看到了两位年轻人。

    一位垂手而立,一位盘膝而坐。

    垂手而立的那位年轻人,浓眉大眼,身材很是魁梧高大,身上穿着大秦很少见的黑纱短袍,没有穿鞋,直接赤裸着双足。

    他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破旧黄油纸伞。

    盘膝而坐的年轻人,则相对较矮,身材清瘦,身着一身玄色长袍,瓜子脸,面容清秀到了极点,肌肤如白玉一般,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他笑起来很好看,脸上会浮起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但他没有笑。

    此时,在他手里正拿着一根竹竿,竿头系着细线,线垂入崖间的流云里,看着似乎是在钓鱼。

    云里怎么会有鱼,难道他在钓鸟?

    “参见两位师叔!”少女来到了两位年轻人面前,躬身作揖行礼,态度恭敬而认真。

    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回头看了少女一眼,露出了一个十分憨厚的笑容点头示意。

    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没有回头,而是盯着崖下的流云,神情极为专注。

    云层渐乱,隐约有黑点穿行其间。

    那些看不到的飞鸟盯着竹竿线上系着的食物,发出嘎嘎的叫声,显得极其贪婪。

    看着云里的乱象,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才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跟着一只“大猫”的少女:“虽说一方斩龙仙法福地不容小觑,我西南剑宗未免也太劳师动众了吧?”

    少女一脸认真地说:“我暂时不会进入小镇。”

    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问:“你是想看小镇破碎时,潜龙升天的壮景?”

    他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容,因为这抹微笑时脸颊上浮起的两个小酒窝,顿时变得可爱了起来,虽然带着些散漫的味道,却很是亲切。

    看着这张脸,少女坦诚地点了点头,说:“四大仙法斩龙福地,多少神仙人物梦寐以求想要坐镇一甲子,在其中捞得大把福缘,更别说是其破碎时,潜龙升天的壮景,能够给观景者带来的机缘。”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微微挑了挑眉头,说道:“一心向道,固然是好事,但凡事,切不可太过死板。”

    少女正色再次行礼,说:“多谢师叔赐教!”

    就在这时候,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开口了:“师弟,南笙师侄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别太严厉了。”

    虽然他口中喊着师弟,但态度却有些尊敬,就好像对方是师兄,他才是师弟一般。

    “好啦,去接小师弟吧!”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有些无奈,收起竹竿,带着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朝崖外走去。

    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急忙跟上。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斜了他一眼说:“怎么感觉,你才是我师弟?”

    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挠了挠脑袋,憨厚地笑道:“除了入门时间以外,你什么都比我强,我要真喊你一声师兄,也不为过。”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说道:“那得先问过师傅,得他同意才行。”

    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苦笑说道:“师傅他老人家,自从离开西南剑宗,决心北上之后,便音讯全无,就连宗门内那些老家伙都找不到他,我又哪里去问他?”

    “所以,我们要抓紧啊!”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的肩膀。

    崖下流云渐静,鸟渐无踪。

    这两位年轻人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云海里。

    佩一刀一剑的少女,面无表情的来到了刚刚一身玄衣的年轻人,持竹竿钓鸟的地方,然后盘膝坐下,闭目养神,就好像化作了一樽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而那只如一座小山一般体型、顶着黑眼圈的“大猫”,却是在她身旁安静而乖巧的趴了下来,酣然入睡。

    ……

    ……

    淡金色的阳光沐浴着那一朵朵在寒风中愈发娇艳的桃花,别是一番风景。

    赵辉走出了轩辕巷,背着那把“山水自在伞”,神情有些沉重。

    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对面,正站着一名粉衣女子在等他。

    女子年龄不好辨认,初看时,肌肤水嫩白皙如同少女,尖尖的下颚如同大雪时挂在屋檐边上的冰锥。

    又一看时,三十岁左右风情万种的成熟,丹凤眼、身姿丰腴而妖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让普通男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和诱惑,走起路来腰肢拧转,有着小镇女子绝没有的韵味。

    女子名为云沉璧,乃是中洲大陆八大门派之一大泽掌门之女,赵辉此次在小镇唯一的“同伴”。

    “山水自在伞”很是特殊,云沉璧远远的便看见了这把伞,风情万种地笑道:“恭喜赵公子寻得大道机缘,称心如意。”

    赵辉微微一笑,与云沉璧并肩而行,没有说话,似乎心情不佳。

    “赵公子似乎心情不佳?”云沉璧一脸温和的笑容,关切相问。

    赵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令人不喜的往事。”

    云沉璧巧笑嫣然:“不知道小女子可有福气做赵公子的知心人,听一听故事?”

    赵辉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心机城府极深的女子,有些不喜,蹙了蹙眉头说:“故事故事,便是故去的事情了,多说无益。”

    云沉璧觉得有些无趣,转头看向了四周的黄土墙,左顾右盼,满是好奇,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些墙壁上的黄泥,但却又实在察觉不出半分蛛丝马迹,只好问道:“赵公子,这里真的是四大仙法斩龙福地之一?”

    赵辉却是答非所问:“若是你真在此地,有了意外之喜,当如何报答我?”

    云沉璧侧过身,轻轻挽了一下前额青丝,一举一动,说不上的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均是诱人无比。

    她半真半假柔声笑道:“任君采撷,如何?”

    赵辉不想这位大泽的仙子竟然如此直白,反倒是没了章法,何况来此“寻亲访友”,好不容易得到“买剑人”的名额,不仅事关自身大道机缘,更担负着身后势力百年兴衰,甚至是千年昌盛的重任。

    他再爱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也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镇,与眼前女子来一场露水鸳鸯的姻缘。

    所以他很快转移话题,用手指向轩辕巷深处——白间邻家破烂、寒酸的小院,说道:“云仙子,友情归友情,交易归交易,我不得不再重复一遍,按照之前的约定,这轩辕巷两户人家,一对主仆,一位孤儿,我让你其一,押注的本钱,便是你们大泽的特产雷纹玉,每年送给我大秦长公主府十块。”

    云沉璧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那孤儿家的祖传之物,与西南剑宗颇有渊源,到时候我们夺人所好,就不怕那青山里八百剑仙发怒么?”

    赵辉放缓了脚步,说:“青山里的八百剑仙,都是你讲理他便讲理,你不讲理他比你更不讲理的人物,我们捷足先登取了那物,到时候再与青山里的八百剑仙以理相商,再做一次交易,不又是一桩称心如意的大道福缘?”

    云沉璧眼中忧虑尽去,笑意抚媚:“还是赵公子有眼见,想得周到。”

    赵辉缓缓前行,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你一旦获得家族预期之外的机缘,那件物品必须由你我双方长辈亲自鉴定,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之后你们大泽拿出一半的等价雷纹玉,云沉璧,你可有异议?或者说,你能否确定,你在此时此地答应此事后,能够在利益到手了的事后,也能够说服你们大泽的那几位长辈,点头认可这项约定?”

    云沉璧瞬间变了脸色,肃穆端庄,与先前判若两人,就像是沦落青楼的风尘女子,摇身一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位大泽掌门之女斩钉截铁地说道:“可以!”

    赵辉眯起眼,脸色晦暗,停下脚步,正视身高不输给自己、风情万种的女子,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我今日之交易,互利互惠,绝非你我二人如何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只是我娘她们与你们大泽长辈攒下的情谊,万一我们搞砸了,无论是大秦皇室的怒火,还是大泽那几位长辈的怒火,你我二人都承担不起。”

    云沉璧笑道:“所以在此方天地这段时日,我们一定要坦诚相待,精诚合作,对吧?”

    赵辉在这样的乡野之地,也尽显风流倜傥,笑道:“除此之外……”

    他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压低嗓音道:“我还要去杀一个人。”

    云沉璧蹙了蹙眉头问:“谁?”

    赵辉低声道:“秦十八世子,季白。”

    云沉璧顿时宛如遭了一记惊雷,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赵辉。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说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辉面容严肃,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决,甚至隐隐之中还带着一股蛇蝎般的狠辣,将自己心中的那个决定重复了一遍:“我要杀秦十八世子季白。”

    云沉璧惊呼道:“你与他可是表兄弟!”

    面对云沉璧的惊呼,赵辉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戾气横生,他与秦十八世子季白,的确是表兄弟,但这位表兄弟,却可以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很讨厌季白,尤其是那一双阴阳眼。

    云沉璧看到了赵辉眼里的怨毒,却没有看到赵辉心底那浓郁到让人惊讶的戾气。

    她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着赵辉这一趟轩辕巷之旅,大概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获得此机缘,要付出的代价?”

    赵辉不置可否。

    云沉璧有些犹豫:“代价太大。”

    赵辉点了点头:“是有些大,不过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做。”

    云沉璧有些不解,问:“为什么?”

    赵辉说:“我说过,故事故事,便是故去的事情了,多说无益,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

    云沉璧神情有些挣扎。

    杀死大秦十八世子的代价何止是有些大,那简直是在拉着整个家族、门派一起玩命,当年那个人与神武走了不同的道路,都落得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大泽又有什么资本老虎身上拔毛?

    但是桃花镇中的机缘却又是无比诱人。

第六章.问死

    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就在眼前,谁肯放弃?

    不过大泽的这位仙子是何等聪慧,只是一瞬间便想到了解决之法。

    “你要杀大秦十八世子季白,做什么忤逆之事,并不在我们的交易内容之内,所以我不会助你。”云沉璧一脸严肃地说。

    “我只是告诉你,以免你后悔跟我做交易、跟着我,我并没有想过要借你的力量,去做我的私事。”赵辉如此说道,也不知道真假。

    云沉璧觉得这个问题好生复杂,于是转移话题道:“那白间如何?”

    赵辉随口说道:“那个白衣少年啊,气宇不凡,心境极佳,天资聪颖,靠山不小,就是格局……”

    云沉璧笑道:“不大?”

    赵辉哈哈笑道:“不能说不大,只是不够大。”

    二人好像皆忘记了刚刚那个沉重的话题和那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们来到了横竖两条巷弄的交错的十字路口,赵辉意气风发,喃喃道:“时来天地皆同力。”

    就在这时候,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赵辉和云沉璧身侧传来。

    ——“表哥,听说你想杀我?”

    赵辉和云沉璧愕然,转身向左侧看去。

    只见那一座低矮的黄土墙上,不知何时,竟然蹲了一位身穿赤色锦衣的少年。

    那件赤色锦衣很是显眼,上面镶嵌着无数的烫金色条纹,就好像一片火海里游动着无数的蛟。

    当然,最奇特的并不是他的衣着,而是他那一双诡异的阴阳眼。

    这位少年,不是秦十八世子季白,又是何人?

    ……

    ……

    赵辉和云沉璧毕竟不是一般人,只是一瞬间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云沉璧刻意和赵辉拉开了一些距离。

    “当年我年岁太小,力气不够,出手不够狠,所以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当然也许是因为舅舅的缘故,我不忍心下死手杀你。”

    赵辉微微眯着眼睛,一身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尽数褪去,心底那浓郁到让人惊讶的暴戾再也抑制不住,浮到了脸上来,双目中闪烁着警惕而锐利的光芒。

    “但是今日一见,你还是如以前一般讨厌可恨,让人恶心,所以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蹲在黄土墙之上的季白身上,而是落在了季白身旁,悄无声息出现的满头银发的老人身上。

    因为这老人虽然很是苍老,但气息却并不苍老,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大山一般高大,巍峨。

    此人正是大秦神武天子昔日身边“风、林、火、山”四大护卫中的“山”字卫,胡山魁。

    “当年你的确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例如大秦十八世子的名头并不能唬住所有人,就如你并不会因为这个名头就对我顺从。”

    季白伸手摸了摸胡山魁的脑袋,那样子就好像在抚摸一条温顺的狗一般,话锋一转道:“你讨厌我,想要杀死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胡山魁慈祥一笑:“虽然在此方天地,有神仙人物和周天大阵的压制,一切术法难以运用,修为越高,所受的压制越大,但若有人胆敢想要为难甚至是伤害殿下,老奴就算拼得气海破碎,元婴灰飞烟灭,也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他这句话,等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但又有哪条恶犬不护主?

    赵辉眉头微挑,说:“早听闻舅舅身边‘风林火山’四大护卫深不可测,今日我赵辉倒要领教领教‘山’字卫的高招!”

    “招”字话音刚落,云沉璧只觉冷风拂面,赵辉的身影却已经如同一支脱弦的箭疾驰而出。

    看似鲁莽的行径,在云沉璧看来,却是机智。

    虽然说进入小镇的人,皆受此方天地压制,甚至修为越高,压制越大。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面对大秦神武天子昔日“风林火山”四大护卫的“山”字卫,除了中洲大陆八大门派中的少许人物,谁能掉以轻心?

    胡山魁微微一笑,扬起了右手,轻轻一握,便握住了赵辉那快如闪电的拳头。

    “看来,少将军终究是在月氏国呆的时间太长了。”胡山魁收敛了笑容,摇头叹息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微微一用力,步子微移,竟是踏碎了脚下的几块青砖。

    赵辉就这样被甩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轻轻一翻,就好像被胡山魁一句话揭了伤疤一样,脸上原本就浓郁的戾气更加浓郁。

    就在他欲要平稳落地时,胡山魁却是一步踏出,身如疾风,眨眼间就来到了赵辉的下方。

    胡山魁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

    赵辉情不自禁的朝着自己腰侧摸去,微微一怔后,才幡然醒悟,自己的碧潭剑已经作为交易送给了白间。

    他不得不取下了身后的那把“山水自在伞”,然后将其打开。

    伞开,“山水自在”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映入眼帘,山如龙、水如龙、云气如龙,玄妙异常。

    即使是胡山魁、季白、云沉璧这种极有见识的人,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惊叹。

    胡山魁就在一片惊叹声中,朝着那把“山水自在伞”,猛然挥出了一拳。

    拳势如虎,恍如撼山。

    这一拳如若砸在一头巨大的山熊身上,那山熊也要当场暴毙,可是砸在这把“山水自在伞”身上,却是石沉大海,悄无声息。

    赵辉偏移了身子,飘然落地,姿态说不出的潇洒。

    就在这时候,季白那略显稚嫩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胡爷爷,我喜欢那把伞。”

    胡山魁会心一笑,目光落在了那把“山水自在伞”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原本戾气满身的赵辉,顿时红了眼,就像是入魔了一般。

    ……

    ……

    大秦十八世子季白五岁时,结识大秦长公主之子赵辉。

    那年赵辉十岁,季白从第一眼见面起,便不喜欢赵辉。

    这位出生于神武天子灭六国、大秦一统中洲大陆的十八世子,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被神武天子视作天赐福星,无人敢对其不顺从。

    直到他在五岁时遇见了赵辉。

    自那天起,季白便经常做一些恶事然后说谎栽赃在赵辉的身上,还会经常放一些脏东西在赵辉喝的水中,甚至在楼梯上都会设置一些手脚,想要赵辉跌断手脚。

    后来赵辉养了一条小狗,一条刚吃奶时便被遗弃的小狗,但就在那条狗终于有点长大,赵辉终于不用再喂它羊奶,它也能够跟着赵辉到处跑的时候,它却浮尸在了井里。

    一个小孩子做事很难不露痕迹,要查证出来并不难,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查出来,包括大秦的长公主,都知道那是季白所为。

    但是,大秦长公主告诫赵辉,不能做出任何格之事。

    但年少的赵辉哪管什么天皇贵胄,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找到了早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的季白,打断了他两根肋骨,也因此被流放到了月氏国边军。

    如果不是赵辉只有十岁,力气不够,出手也不够狠,季白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当时,赵辉并不只是想打断季白的几根肋骨,而是想要杀了他。

    因为一条小狗而想要一个人偿命。

    这的确似乎太过狠辣。

    流放月氏国的日子里,赵辉每每念及此事,都恨不得将季白挫骨扬灰,不仅仅是因为流放的日子里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更是为那在他离家之前还轻轻舔过他的手指,向他微微摇着尾巴的小狗,在他回家后却成了一具布满伤痕的尸体。

    ……

    ……

    山水自在伞打开之后,气息之玄妙,周围的人都感受得到,更何况赵辉本人。

    他微微转动山水自在伞,顿时如龙的山动了,如龙的水动了,如龙的云气也动了。

    就连“山水自在”四个大字,都动了起来。

    就如同当初小院中,白间旋转“山水自在”伞的情景一样。

    但实际上动的并不是那些黑色的水墨,而是水墨间的白。

    就像一条条白色的蛟龙,蠕动、奔腾了起来。

    原来山水画也并不是画,那些水墨间的白才是。

    无数白蛟,游动或翱翔于墨色的山水间。

    舞动的“山水自在伞”朝着胡山魁扑面而来,就好像无数条狰狞的白蛟,要将这个如山一般高大、巍峨的老人撕成碎片。

    季白看着“山水自在伞”面露狂热之色。

    云沉璧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山魁面露警惕之色,暴喝一声,周身真元狂涌,一口鲜血喷出,一股天地威压朝着赵辉碾压而来。

    他竟是强行运转真元,拼着被此方天地的压制重创甚至损伤修为根基,也要碾压赵辉。

    感受着这股来自大秦昔日神武天子身边,四大护卫“山”字卫胡山魁的恐怖威压,原本被仇恨和怒火蒙蔽了双眼的赵辉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很是吃惊,没想到胡山魁竟然会为了季白如此拼命。

    “砰!”一声如惊雷般的暴响生出,淹没了四野一切的声响。

    街道青石板尽碎,低矮的黄土墙倒了数座。

    尘土飞扬间,赵辉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吐血倒飞了出去,那把“山水自在伞”也脱手而飞。

    季白神色兴奋,跳下了低矮的黄土墙,越过一片废墟和狼藉,捡起了那把“山水自在”伞,然后合了起来,开始仔细打量。

    与赵辉第一次见到“山水自在伞”一般,季白看这把伞的目光,就如同在欣赏一位倾城佳人的曼妙身躯,百看不厌。

    端详、摩挲、呵气,如此反复,爱不释手。

    这把伞,这位大秦十八世子,很是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喜爱。

    很多年前,他对赵辉养的那条狗也是这般,但他还是杀了那条狗。

    那么,他如今会毁了这把伞么?

    ……

    ……

    胡山魁来到了赵辉的身前。

    此时这位大秦长公主之子,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般,奄奄一息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风流倜傥和神气,也没有了之前入魔般的戾气,有的只是一股浓浓的不甘和不屈。

    就跟当年他被流放到月氏国的神情一模一样。

    “舅舅在长生大道上越走越远,未来证道得长生也未必不可能,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却已经结党营私,暗中操纵,开始选择自己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了。”

    赵辉无比虚弱地说。

    他在不断的咳血,刚刚胡山魁逆天而行,释放出的天地威压朝他碾压而来的时候,便让他断了无数的筋骨,若等下得不到及时救治,他很可能会死。

    当然,若他死了,胡山魁也一定会死。

    但是在胡山魁决心承担此方天地压制的反噬,也要强行释放真元对他出手的时候,便已经是抱着就算是死,也要铲除他的决心了。

    这些赵辉都知道,他并不后悔,只是很不甘心,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占尽天时地利,他拼了命还是无法杀死季白啊!

    他没想到,胡山魁会为了季白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

    他也没想到,神武天子正当盛时,这些大秦的走狗,已经开始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希望自己当初做出这个选择时,心中的那个猜想是正确的。

    “大道通天多少万里,越到高处越是高峰险走,翻越此山看彼山,看得到彼山还好说,若是看不到当如何?陛下修为至前所未有的第十境,已堪称奇迹,更何况那只存在于传说中无人知晓的第十一境?”胡山魁颇为感慨地说。

    赵辉冷笑:“所以,你们认为舅舅一定会死,你们要为了自己以及自己家里的大好前途,早做打算?”

    “未雨绸缪、笨鸟先飞,方是长远之计。”胡山魁理所当然地说。

    赵辉脸色苍白的怒喝道:“你们这是大逆不道!”

    “本想你去月氏国多年,长公主向陛下求情,准许你归来,你会有所改变,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啊,少将军。”胡山魁一脸惋惜的摇头说道。

    看着这张苍老的脸,赵辉一脸认真地说道:“大秦未必有月氏国好,至少在我眼里是如此,因为那里还有我看得见的公道,更何况我并不觉得我是错的,我为何要改?”

第七章.我本青衫读书人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何谈公平?

    “那么永别了,少将军。”胡山魁叹了口气,看着那一张冥顽不灵的年轻面孔,扬起了那只沧桑的手。

    可是就在这时,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之中,那双沧桑而略有些浑浊的双目之中,浮起了浓浓的茫然和不解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赵辉在笑。

    笑有很多种,此时赵辉的笑,则是一种透着无限杀机的诡异,甚至还有着即将复仇的痛快?

    胡山魁心头骤然一紧,猛然转身,去寻找季白的身影。

    目光回转之间,胡山魁先是看见了那风情万种的大泽掌门之女云沉璧,神情呆滞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跟着,他看见了一片狼藉和废墟前,正在专心致志把玩、研究“山水自在伞”的季白,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眼角余光便瞥见一抹白影。

    一个身材消瘦的白衣少年,仿佛只用了一步,便从那条横向巷弄跨到了季白的身后,扬起了右手。

    在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柄普通农家耕作最常见的锄头。

    但这柄锄头只有锄头柄。

    笔直的锄头柄就好像一柄笔直的剑。

    在白衣少年手中直刺而出。

    在季白还没有反应的情况下,重重击打在了季白的颈椎骨之上,势大力沉,尺寸间的骤然发力,竟然隐约有呼啸风声,亦无比精准。

    季白原本在感受到身后寒意和杀意的时候,愤怒无比,欲要怒喝。

    一个乡野之地,竟然有人敢对他这个堂堂大秦王朝的十八世子痛下杀手,真是放肆。

    但下一瞬间,那钻心蚀骨般的疼痛,便让他的愤怒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并未收手,而是再次扬起了那锄头柄,如用剑般狠狠斩在了季白的后脑勺。

    说是“斩”,不如说是砸。

    因为白衣少年的力道,实在是太过迅猛。

    在如死囚遭受凌迟酷刑的惨叫声中,这位无比尊贵的大秦王朝十八世子,口吐鲜血,与那把“山水自在伞”一起跌落到了这乡野的尘埃里,直接晕死了过去。

    赵辉嘴角的笑意渐浓,他心中的那个猜想是正确的。

    他也没有看错白间。

    胡山魁和云沉璧目瞪口呆,这一切的变故实在发生的太快。

    即使是这位大秦神武天子昔日身边的四大护卫,和这位中洲八大门派之一大泽掌门之女,也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谁能想得到,堂堂大秦王朝的十八世子,在身边跟了一个超级高手的情况下,竟然被一个乡野稚童,以一柄锄头柄,一招间打得半死?

    这传出去,丢的不仅是胡山魁的脸面,甚至还是大秦王朝的脸面。

    就在这时候,有冷风忽起,有片桃叶飘了下来,其断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实的剑斩断一般。

    白衣少年捡起了跌落在尘埃里的“山水自在伞”,以伞作剑,在空中用力一斩,轻轻一笑,暗自呢喃道:“万事万物都有其薄弱之处,而我最擅长的便是找到那处,然后让其断开。”

    ……

    ……

    大泽掌门之女、风情万种的云沉璧呆若木鸡的站在乡野巷弄的街道上。

    在赵辉陷入死境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杀出一个白衣少年,以雷霆手段直接将大秦十八世子打倒在地,生死不知。

    局面变化之快,转折之大,即使是这位见多识广、眼见不凡的奇女子,此时也是大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

    而胡山魁毕竟身为大秦昔日大秦神武天子四大护卫之一,走过的桥比这些后生晚辈走过的路还要多。

    他尽管心中惊讶无比,但还是在瞬息间回过神来,宛如一头暴怒的野兽一般,一步踏出,身前青砖尽数破碎,竟是在瞬息之间,便来到了白衣少年身前。

    这位气息如山一般高大巍峨的老人,扬起了右手,悍然出拳。

    白衣少年只觉拳风如刀,扑面而来,却没有丝毫慌张。

    那一双明亮而清澈的双眸中,如同深广的大海一般平静。

    亦在此时,他猛然打开了“山水自在伞”,飞速的旋转起来。

    无数白蛟,游动或翱翔于墨色的山水间。

    与赵辉舞动“山水自在伞”时相同也不同。

    不仅那些白蛟脱离了伞布,就连那些墨色的山水,也脱离了伞布。

    就好像一条条墨色的江河奔流而出,朝着胡山魁这位银发老人席卷而来。

    而那些白蛟则是奔腾在这江河之中。

    一时间,龙吟四起,胡山魁被墨色的江流和白色的白蛟逼退数丈。

    若不是身处此方天地,处处受到压制,这柄“山水自在伞”又岂止是区区如此威力?

    如果是全盛时期,“山水自在伞”全力发动,又该是怎样的强大,那画面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壮景?

    想到这种种,即使是眼界极高、见腻了大半个天下的胡山魁,对白衣少年手中的那柄白伞,也升起了浓浓的炽热之心。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冷了下来,因为那白衣少年竟然在季白的身上东摸摸、西探探,原来起的竟是杀人掠货的心。

    胡山魁眼睛微微眯起,说:“小子,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老奴若拼得不顾此方天地压制,就算身死道消,还不能与你同归于尽一起下去见阎王么?我劝你还是最好离殿下远一点,就全当是一场误会,兴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白衣少年并未抬头,而是继续在季白身上摸摸搜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看来你们这些自以为位高权重的人都比较信奉这个,人各有命,上天注定,世间平等,实力说话,也确实是真理。”

    说到这里,一直面色平静的白衣少年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你们抢了我的机缘,我难道还不能抢回来?公平既然上天不给,那就要自己争取,更何况你如果真敢拼得身死道消也要拉我去见阎王,你还会跟我废话,恐怕早就动手了。”

    “虽说前辈是大秦赫赫有名的四大护卫,晚辈也不是三岁小孩子,刚刚您跟赵辉也说了,您之所以如此拼命保护季白,是因为你们在为自己的未来,也就是子孙后辈、家族兴旺铺路,可如今季白这个样子,您哪怕身死道消,他也走不出这小镇。”

    “若是季白走不出这个小镇,你觉得神武天子会放过你的子孙后辈,乃至整个家族么?”

    白衣少年说着,忽然从季白的身上翻出了一枚碧青、赤红两色交杂的扳指,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轻轻在扳指上比划着,一束光辉就此生出。

    这一束光辉亦是碧青和赤红两色交杂,在光辉里,有一个鱼篓,在鱼篓中则是一尾纯金色的四脚锦鲤。

    胡山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心底泛起了浓浓的冷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衣少年会这枚扳指的打开方法,所以震惊。

    但他却知道了这名白衣少年的身份。

    他正是轩辕陋巷中的白间。

    而白间刚刚所分析的那一切,俱是精准无比,这说明了少年拥有怎样睿智的判断力,此时季白这个样子,他胡山魁再怎么悍勇,都的确不敢上前拼命。

    而倒在地上身受重创的赵辉,却是在听到“公平既然上天不给,那就要自己争取”这句话,略有所感。

    至于那位大泽掌门之女,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场中几人,风情万种的双眸中眼珠子转个不停。

    而就在这时候,白间得到了那鱼篓之后,便从身上掏出了一只沉甸甸的绣袋,悠然一笑,扔给了胡山魁:“我们,算是两清了。”

    绣袋是当初那只绣袋,话语是当初一模一样的话语,就连动作和神情都近乎一致。

    胡山魁面色阴沉,他堂堂一大秦王朝一流高手,竟然在乡野之地,护主不周,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如此欺辱。

    若不是如今局势成了这幅模样,他定会不顾一切,让这白间身不如死。

    但他毕竟是侍奉天子多年的老人,只是转瞬间,便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快,准备温和的与这白衣少年商谈一番。

    至于今日之事,则是来日方长。

    就在此时,这位银发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无比震惊地看向了左手提鱼篓,右手执白伞的白间:“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秦神武天子的四大护卫胡山魁,你怎么知道我家殿下是秦十八世子季白,换句话来说,你本小镇中人,怎知世外之事?而你又怎会大秦皇室空间法器打开之法?”

    他不相信一个仅十二岁的白衣少年能够成为“买剑人”,更不相信有人能够在八大门派那些老怪物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将一位世外之人,送到小镇寄养。

    白间依旧神色平静,说:“为何小镇中人,便不可知道世外之事?”

    胡山魁冷笑道:“用你刚刚说过的话来说,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么?桃花镇是什么地方,镇中与世外完全隔绝,简称世外桃源之地,镇中之人又怎么会知世外之事?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更不可能认出老夫和殿下,甚至知道大秦皇室空间法器的打开之法。”

    说到这里,这位身为大秦昔日神武天子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的老人,忽然露出了老狐狸般的笑容:“若是你今天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定要刨根问底,想必其中定大有问题。你是想小事化小,大事化小,还是鱼死网破呢?”

    白间沉默半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威胁我,更何况……”,他话语顿了顿,眉头微挑如剑:“就凭你,也配跟我鱼死网破?大秦四大护卫的‘山字卫’当真很了不起么?”

    赵辉曾言白间的靠山很硬。

    如今看来他的靠山的确很硬。

    不说胡山魁所述的那些疑点,就单单说“山水自在伞”这样的法器,放眼天下,又有几方势力承得起?

    胡山魁面色冰冷,不再隐忍,周身杀意尽数释放,一股恐怖的气息席卷整个巷弄,压得巷弄中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为大秦一流高手,还未发力,专是气息,便能让人胆寒。

    而白间却依然面色平静,他死死地看着胡山魁,胡山魁也死死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忽然沉重了一般。

    这名身在乡野之地,居于陋巷之中的白衣少年,很是从容的解下了背上那个从不离身,以蜀中云锦绸缎包裹的剑匣。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隐隐有些不凡的剑匣。

    云沉璧一脸茫然,猜想着这剑匣中,该是怎样一把剑,不久之后又会有怎样身份的“买剑人”,来买走这把剑?

    赵辉却是蹙了蹙眉头,他好像在某个故事里听说过这个剑匣。

    胡山魁却是看这个剑匣无比的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偏生一时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当剑匣从白间背上解下,放到青石板竖立起来的时候,周遭沉重的空气忽然变得不再沉重。

    就好像一座大山,被无数把剑切割成了石屑。

    ……

    ……

    湘妃竹林间、玉带般的小溪后,桃花镇学塾一座不挂匾额的草堂书屋内,青衫儒士枯坐于冬日暖阳之中。

    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个漆黑如夜的瓷盘,瓷盘里有一些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光粒,就好像一片夜空里挂着的无数渺小星辰。

    他正要将一颗光粒落在瓷盘上,忽然又悠悠叹息了一声。

    原本早有定数的光粒生根处,青衫儒士却开始举棋不定,他收回手后,那颗光粒却依旧悬停在空中,距离瓷盘仍有存于高度,就好像一缕漂浮在空中的微弱萤火。

    他叫沈君宁,是坐镇桃花镇此方天地的当代神仙人物,中洲大陆八大门派天书楼三十六书院之首白鹿书院的前任院长。

    哪怕被贬谪至此戴罪立功,沈君宁仍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大儒。

    对于小镇普通百姓而言,草木一岁一枯荣,甲子春秋转瞬即逝。

第三百六十五章.把吴钩看了

    然而就在西楚风起云涌,一切重新回到正轨的时候,一位白衣剑客出现在了西楚皇城。

    这位白衣剑客,正是离开辰月天宗的师叔祖,白衣剑仙唐九。

    他看着高大巍峨的西楚皇城,看着那森严的守卫,心想:真是好生麻烦,自己离开宗门走得急,也没有拿什么通关文书。

    而且他极少在世间行走,要出山门去哪里,也都是与修行界那些超级大物一起,谁人敢拦,需要什么通关文书?

    要么直接闯进去,要是有人拦,直接打就好了?

    唐九这般想着,也就这个方法最为简单便捷,于是下了决定。

    要是辰月天宗那些人知道此时他们无比强大的师叔祖的想法,恐怕会直翻白眼,心想:小师叔过人是如以往一般彪悍啊!

    若是王安在这里,肯定会拍案叫绝,赞叹道:“真不愧我吾师弟啊!”

    唐九心念微微一动,当即化作了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这束剑光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孤高清绝,给人一种无比遥远的感觉,远的不似下人间。

    剑光入城而去,守卫们大吃一惊,西楚警钟大作,无数法宝的耗光从尚武阁内直接疾驰而出,欲要拦下那一抹孤高清绝的剑光。

    然而那些法宝的耗光在遇到那一抹孤高清绝的剑光时,皆是纷纷坠落。

    一时间,西楚皇城的天空,就如同下起了一场绚烂的流星雨,很是壮观好看。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伫立在街头评头论足。

    而尚武阁和西楚修行界的大佬们皆是大吃一惊,如此之多的高手如蝗虫过境一般扑过去,然后只是刚刚触碰到那一抹剑光,便纷纷惨败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西楚皇城的上方出现了另一抹剑光。

    这抹剑光看似强盛粗壮无比,但实则比那抹孤高清绝的剑光要弱上N个档次。

    这抹剑光在来到西楚皇城上空的时候,并未有立即对那抹孤高清绝的剑光出手,而是剑光尽散,显露出了御剑之人的本来面目。

    这抹剑光的主人是西楚吞剑人闲乘月。

    闲乘月遥遥对着那一抹孤高清绝的剑光行了一礼,正是辰月天宗晚辈见到长辈时行的执剑礼。

    西楚修行界的大佬和尚武阁的强者们很是吃惊,想道:昔日辰月天宗的宗主屠辛刚刚来西楚不久,今日辰月天宗又来了一位大人物?难道真的西楚和辰月天宗将结下大缘分?只是不知道这次辰月天宗来的是何人?

    然而接下来闲乘月一句话,差点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师叔祖!”只听见闲乘月无比恭敬的喊道。

    顿时,整个西楚修道界和尚武阁都沸腾了,谁能想得到,这次来西楚的,竟然是堂堂辰月天宗的白衣剑仙唐九。

    沸腾之后是恐慌。

    西楚天子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尚武阁。

    整个西楚的军队都开始朝着皇城调集,没有人知道白衣剑仙来这里的目的,更没有知道需要多少军队才能压制住白衣剑仙。

    然后在西楚皇城的上空,却是平静无比,波澜不惊。

    唐九和吞剑人闲乘月彼此对视,沉默不语。

    ……

    ……

    离开西海,是一段极其漫长的路程。

    西海之后是极北的荒原,那里无限接近北溟魔国,总是有法力通天的大妖越过北境南下食人。

    这里是穷凶极恶之地,即使是东华大陆诸国各大修行宗派的强者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加逗留。

    也只有辰月天宗他屠辛那种疯子,才能手持三尺寒剑,深入北溟魔国,杀北溟妖魔无数人,然后证道入绝世神仙境。

    这样的绝世神仙境,自然不能以常理来论。

    白衣剑仙唐九虽然也号称是绝世神仙境,但是他一直在辰月天宗第九峰惊神峰静修,极少出手,很难判断出他的真实修为。

    王安乘着小船由西海返回铁平城的时候,心里颇有些感慨。

    他很奇怪,为什么剑惜别会变得如此警惕,当初南枭各大高徒之中,剑惜别可不是这个性格的呀?

    若是这样的性格,剑惜别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还好,最终在说出那些原因之后,剑惜别还是坦然的收下了“快活林”这份恭贺礼。

    伶月看向了负手立于船头,两袖清风的王安,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王安仔细想了想,说道:“接下来我们去极北的荒原。”

    多宝不知道极北的荒原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伶月却知道。

    伶月吃了一惊,心想:“你去北荒干什么,那里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王安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去北谎请一个保镖去。”

    ……

    ……

    西楚武库内,西楚武祖如同往常一般正在抄写、编撰武学秘籍。

    西楚天子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老祖之后简直提到嗓子眼里的心都放了下来。

    他笑脸灿烂的凑到了西楚武祖的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喊道:“老祖宗!”

    声音那叫一个亲切。

    西楚武祖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西楚天子,寒声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西楚天子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说道:“这不是西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存亡时刻,我才会来武库找你么?”

    西楚武祖撇了撇嘴,心不在焉的问道:“什么西楚存亡的时刻,你今天说不清楚,小心我把你打成猪头。”

    西楚天子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知道为何,那白衣剑仙唐九直接御剑闯进皇城来了,若不是看在吞剑人与辰月天宗有旧,恐怕已经在皇宫里坐着了。”

    “你说什么?”西楚武祖吃了一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西楚天子说:“我说屠辛刚走,唐九又来了。”

    西楚武祖闻言,面色微微一沉,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唐九终年在辰月天宗第九峰惊神峰闭关,不太懂世俗的东西,当初入大秦都是闯着进去的,如果他真的是想亡西楚,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讲话。”

    西楚天子闻言有些后怕,心惊胆颤地问:“那么他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西楚武祖叹息了口气说:“世人皆以为,白衣剑仙唐九和其师兄关系后面不太融洽,实则不然,既然王安都出现在了西楚,唐九自然要来看看,看一看师兄的心意,看一看他师兄为何出来不回家。”

    西楚天子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他叹了口气说:“我怎么总觉得,辰月天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

    西楚武祖点了点头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辰月天宗的人,其实就是一帮疯子。”

    西楚天子问:“那么现在,我们当如何?”

第三百六十六章.带刀少年

    西楚武祖翻了翻白眼,真是觉得自己这个世俗皇帝的后辈好生白痴,说道:“白衣剑仙唐九是何等人物,那是去到大秦神武都要亲自迎接的人,你现在不去迎接他,你是想向辰月天宗宣战么?”

    辰月天宗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屠辛在北溟屠杀妖魔,直接让幽幽冥河变成了一片血红。

    夫子上云真人当年行走天下,东华大陆修行界不知道多少超级强者陨落在其手中。

    冰帝南魄名声不显,但东华大陆现在谁敢去惹第三峰星澜峰上那柄三尺寒剑?

    白衣剑仙唐九虽然终年在惊神峰上静修,但是东华大陆整个修道界谁敢对其有半分不敬?

    对这样的辰月天宗宣战,无疑是脑袋被门槛夹了,或者是嫌命太长准备作死。

    西楚天子吞了吞口水,然后跟西楚武祖请安,就此告退,准备心惊胆颤的去见那白衣剑仙唐九。

    ……

    ……

    西楚皇城的上空,唐九看着闲乘月蹙了蹙眉头。

    只是一个如此简单的神情,整个西楚的强者们纷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难道这唐九看吞剑人闲乘月不顺眼?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白衣剑仙唐九开口了:“原来,当初你离开辰月天宗之后来了西楚。”

    吞剑人闲乘月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笑着说道:“晚辈不才,给辰月天宗丢了大脸面,自从离开天宗后,便再不敢提及自己曾是天宗弟子。”

    白衣剑仙唐九说道:“逐你们出辰月天宗,并不是因为你们是辰月天宗之耻,而是因为有过必罚的辰月天宗才会强盛,就算师兄是掌门,当初也被镇压进了镇魔井里,何况是你们”

    “若想回家,就回来看看,若不想回来,无论在哪里都要好好的,毕竟你们无论如何都是我辰月天宗的一员,若是外面风大雨大,辰月天宗便是你们的避风港。”白衣剑仙唐九实际上很少说话,但他今天却特别想说话,也许是这里曾是师兄呆过的地方。

    吞剑人闲乘月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白衣剑仙唐九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有些感动,一双浑浊的眼眸顿时变得清澈起来,水波粼粼,竟然是红了眼眶,泛起了泪花。

    他以为辰月天宗早已经把他们给遗弃了,却没有想到其实辰月天宗的大门一直为他们敞开着,一直不愿归家的,其实只是他们自己而已。

    吞剑人闲乘月情绪略微有些激动,朝着白衣剑仙唐九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无比恭敬的喊道“师叔祖。”

    这一声喊声响彻了整个西楚的皇城上空,这是吞剑人闲乘月发自内心的呼喊。

    这一声“师叔祖”没有愧疚、没有苦涩、没有无奈、没有其它,只有纯粹的敬意。

    白衣剑仙唐九却是笑了笑,摆了摆手说:“话已至此,怎么选择,还是在你们自己,天宗从不强求任何的去留,你知道的。”

    吞剑人闲乘月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一道龙辇出现在了西楚皇城的大道上,文武百官尾随,颇有气势。

    龙辇行至半道停了下来,西楚天子从龙辇中走了出来,然后率领文武百官朝着西楚皇城上空白衣飘飘的剑仙唐九鞠躬而拜,无比尊敬,就宛如普通百姓和凡人叩见天仙一般。

    ……

    ……

    在东华大陆的最北方,有一条晶莹的冰雪长龙,长龙绵延千里,将北溟魔国的妖魔们狠狠的拦下,上面有着诸国的士兵。

    每年妖魔南下的时候,修道界的许多修道者也会出现在这里,与战士们一起抵抗妖魔,然后把酒言欢。

    这条长龙名为冰雪长城,是东华大陆诸国与北溟魔国在最北方的首要防线,如果有一天冰雪长城呗妖魔们推倒了,那么妖魔必然南下,整个人间——东华大陆到时候必将生灵涂炭。

    而在冰雪长城的后方,有一座贫瘠的小镇,名为北镇。

    这座小镇贫瘠不富裕,镇上大部分居民勉强能够凭着自己的辛勤劳作混一个温饱,还有一部分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在小镇的后方有一个巨大的石壁,石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佛像。

    佛像很胖,但却给人的感觉不是胖,是高大,是威武,是庄严。

    就好像一樽巨大的神灵伫立在那儿。

    那是一个很胖的和尚,杵着一柄巨大的刀。

    那柄刀上沾满了尘埃,却不知为何人盯着只要看得见久了,心底竟然会升起一股浓浓的寒意。

    所以,人们把这个胖和尚杵刀而立的佛像,当作了神像,遇事便拜之,不遇事则敬之。

    在北镇之前的冰雪长城外不知道多少里,有一位红衣女子,修为深不可测,独守天山孤城,斩落了无数的修道者。

    但这些始终都离北镇的居民太过遥远,他们只是想拥有厚实的衣裳抵御严寒,然后粮食丰收,吃饱肚子而已。

    因为有冰雪长城的庇护,北镇的日子一直很平静。

    更何况,在他们后方,还有东华大陆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昆仑。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天,北镇来了一位带刀的少年。

    少年的刀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因为终年藏于刀鞘之中,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把刀的样子,所以显得很是神秘。

    北镇的人们因为就在冰雪长城后方,倒是见过无数的修道者,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战士,就是没有见过如此带刀的少年。

    少年的刀不是挎在腰间的,而是拎着的,因此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带刀少年初次出现在北镇的时候,人们对他有些敬畏。

    虽然北镇的人民见过无数的修道者和战士,但他们都是远观,何时这般近距离接触过?

    但是带刀的少年却格外亲和接地气。

    在与带刀少年交谈过程中,北镇的镇民知道,少年的名字叫曹玄,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

    ……

    曹玄拎着刀站在北镇镇口,眺望着雄伟卓绝的冰雪长城,负手而立,目光似乎在更远方,就是不知道是天山还是北溟魔国。

    北镇的镇长是一个身形佝偻,杵着桃木棍的老人,慈眉善目,脸上有着一道道很深的皱纹,宛如一片平原上被斩出了无数条沟壑,而斩出无数条沟壑的那把刀叫做时间。

    “上仙在看什么?”北镇的镇长无比尊敬地问道。

    曹玄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没看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北方的风景,想要去那里。”

    北镇的镇长吃了一惊,心想:上仙果然不愧是上仙,古往今来他可没听说过多少大人物敢深入那一片雪原里,因为那里都是些食雪而生的怪物,听说就算是东华大陆法力高强的神仙,也颇为头疼,不愿与其交锋。

第八章.止杀

    教书先生已经换了好几位,模样不同,岁数不同,但唯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读书人气质,却总是如出一辙,古板、苛刻、寡言、总之,都很无趣乏味。

    也没有人想到那几位来来去去的学塾教书匠,其实是同一个人。

    非但如此,在小镇之外的广袤天地,中洲大陆的世界里,深居简出的沈君宁,曾经拥有超然的崇高地位,还身负一腔浩然气的无上神通。

    下一刻,沈君宁元婴出窍远游,如一身雪白一袂飘飘的仙人,从躯壳牢笼当中瞬间挣脱开束缚,飘然去往小镇里的一条巷弄。

    沈君宁瞬息之间来到巷弄,他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大秦十八世子季白,三魂七魄晃荡消散,如风中残烛,不及时医治,恐命不久矣。

    沈君宁轻声摇头叹息,又来到了大秦长公主之子唐辉的面前,眼见这位少将军只是身受重创,无甚大碍,方才舒展开眉头,喃喃自语道:“也算是对一南兄,有个交代。”

    沈君宁停留片刻之后,终于来到两人中间。

    满头银发的胡山魁,身躯微躬,左爪右拳,保持着野兽般的进攻姿势,一张被如刀的岁月雕刻出无数沟壑、深痕的老脸上,神色复杂,无比警惕,也有些不解。

    他那双浑浊而历经沧桑的双目,始终死死停留在那青石板竖立起来,以蜀中云锦绸缎包裹的剑匣上。

    白衣少年则是左手提着鱼篓,在鱼篓中有一只生机勃勃的四脚纯金色锦鲤,背上背着一把无比神异的“山水自在伞。”

    他右手微扬,似是准备在下一刻便打开剑匣。

    保持着这个姿势的少年,眼神坚毅,面色平静,根本不像是一个居于陋巷,长于乡野的小镇贵人私生子。

    而在少年眼神更深处,则是一股蕴满了仇恨的浓浓烈焰。

    这股烈焰如果释放出来,大概能够焚天灭地。

    其中又隐藏着一种怎样深沉的执念呢?

    作为这一方天地的临时主人,沈君宁当然知道小镇这六十甲子里小镇一切发生的事情。

    而作为曾经天书楼三十六书院之首白鹿书院的前任院长,他也知道很多大秦王朝,乃至中洲大陆一些不被常人知晓的不传秘辛。

    沈君宁来此主持大阵运转近六十年,谨守天书楼“方正平和”四字师训,绝不以个人好恶,擅自更改小镇百姓的命运轨迹。

    在这位也曾年少热血、嫉恶如仇的读书人眼里,小镇高门大户里太多的污秽不堪,陋巷小户里也有太多的贫苦不公。

    不过沈君宁在冷眼旁观后,看到大姓大宅也有他们的徒劳无奈,小门小户也有他们的穷凶极恶。

    久而久之,沈君宁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既不享受香火,也不承人情,只是恪守本分、袖手端坐,对外事不闻不问。

    沈君宁来此阻挠白衣少年与胡山魁等人之间的恩怨博弈,有一定的私心,更是为了公道。

    如今的小镇就像是一件出现裂纹的瓷器,迟早会爆炸裂开。

    沈君宁作为小镇此方天地的主人,自然有责任要延缓这个大势不可挡的过程,要尽量为更多人安排好退路,最好是能够安安稳稳交到那个“铸剑人”手中,撑过最后一个甲子时光,就能够勉强皆大欢喜,山上人得机缘,山下人得安稳。

    要知道以先辈一贯的性子,每逢大道崩塌、新旧交替、机缘四起、长生可期之际,几千几百山脚蝼蚁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

    修道者对于人间世俗本来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居于世外执掌大道。

    因为站得高,自然看得也就高远,人间世俗那些事情,大多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难以入眼,便也就不值得了。

    但人间是否值得,凡到人间之人,总会想想人间,这便是儒士的真正精神。

    想着这些和某些往事,沈君宁看着白衣少年,摇头叹息道:“虽然执念过重,杀念太过,但终究是个苦命的孩子,而且剑宗那位终究与我情谊不浅。”

    语毕,他思量片刻,微微扬起右手,青衫飘动。

    天地运转,流畅无碍。

    之前止境,悄然破碎。

    箭弩拔张的气息,在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无论是倒在地上身受重创的唐辉,还是彼此对峙的胡山魁和唐九,以及那站在角落里见识了太多难以想象之事的大泽仙子云沉璧,都纷纷转头看向了飘然若仙的青衫儒士。

    “沈先生!”

    原本不对路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之敌的四人,竟十分默契的同时流露出了惊讶之色,然后同时向青衫儒士颔首行礼。

    “可以了。”沈君宁嘴唇微启,如若天音一般在四人耳畔响起。

    唐九微微有些犹豫,不过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神便重新变得坚毅起来,神色平静的将那个以蜀中云锦绸缎包裹的剑匣,重新背在了背上,然后走到了唐辉的身前,解下了“山水自在伞”,放在了唐辉的面前。

    “这把伞以后就是你的了。”唐九一脸认真地说,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不舍,更没有说半个谢字,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胡山魁则是神色焦虑的向着沈君宁行了一个大礼,说:“沈先生,还请您救救我家殿下。”

    这位大秦王朝昔日神武天子身边四大护卫的“山字卫”,对青衫儒士如此恭敬有礼,在场没有任何人流露出半分异色来。

    因为这位儒士当得起。

    沈君宁温和而笑:“身为大秦子民,我沈君宁不过一介腐儒,岂敢见君不救?”

    言语之间,一道天光从天而降,落到了宛如风中残烛的季白身上,稳住了季白晃荡消散的三魂七魄。

    胡山魁见状,竟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直接朝着沈君宁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老奴跪谢沈先生大恩。”

    从某种意义来说,青衫儒士救得不仅是大秦王朝无比尊贵的十八世子,还是胡山魁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和兴旺大道。

    唐九眉头微蹙。

    一步步精细的算计,小镇独立于世外,自成一番天地,饶是如此,他也知道要杀死堂堂大秦的十八世子,还是欠缺了很多的火候。

    但不能杀,先废了,日后再杀也行。

    谁想,竟是天不如人愿,青衫儒士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

    但唐九并不怨恨沈君宁。

    在小镇,沈君宁教了唐九很多东西,可以算唐九的半个师傅,但唐九已经有师傅了,断不可再拜沈君宁为师。

    这个道理,就好像一女不可嫁二夫一样。

    于是,唐九便把沈君宁称作自己的先生,不是学塾学子和教书匠那种先生,而是真正的先生。

    ……

    ……

    青衫儒士感受到了唐九的情绪,也察觉到了唐九看向自己充满了感激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说:“虽然我有些不赞同西南剑宗的处事之道,杀性太重。但世间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几句道理就说得清的,因为真正的道理往往需要实力说话。”

    唐九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剑匣,说:“先生所言极是,师傅曾说过,如果有人跟我蛮不讲理,那么我就用身后这把剑,跟他讲这天下最大的道理。”

    沈君宁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放声大笑。

    心中快意尽数随这爽朗的笑声在天地间游走四散之后,沈君宁收敛了笑容,温和地看着唐九,就像看着一位自己真正的学生弟子一般,说:“不如随我四处走走?”

    唐九点了点头。

    他赫然发现,四周没有丝毫动静,唐辉、胡山魁、云沉璧、季白四人眼神、发丝、呼吸悉数静止,就连阳光中的些许浮尘,也尽数定格。

    在沈君宁运转周天大阵后,小镇重返止境。

    “尽量跟紧我的脚步,不要走出十步之外。”沈君宁轻声道。

    衣袂飘飘,身躯空灵的青衫儒士率先走向小巷尽头,唐九尾随其后,期间低头看了一眼左手的鱼篓,那只四脚纯金色锦鲤格外活泼,在鱼篓里跳动不停。

    沈君宁走在前边,微笑问道:“想来你师傅已经告诉了你很多的事情?”

    唐九点了点头说:“外面世界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个大概,师傅曾说其它门派的人皆信奉因果命数,万法求缘,我西南剑宗却只信手中剑,心中快意。”

    说到这里,这位白衣少年顿了顿,平静如同深广大海的双目里,忽然绽放出两道锐利如剑的光芒来,仿佛身前静止的空气和浮尘都被切散开来:“若是有人让我们心中意难平,我们便以手中剑平尽天下难平意,若是有人跟我们蛮不讲理,我们就以手中剑与他讲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沈君宁似乎是想到了那位老前辈,于是有些感慨的轻声笑道:“他教你这些话,虽然有些强横,但确实是西南剑宗的真正风骨,我沈君宁虽然是天书楼圣人门下一介腐儒,但既然已经破例教了你几分儒家大义,那再教你几分人间大义又如何?何况,你还与我有缘。”

    唐九看着意气风发、慈眉善目的青衫儒士,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和儒士并肩而行,问道:“沈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沈君宁好像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一般,平静道:“世间曾有四条江蛟得了大福缘,分别有幸化作‘天’、‘地’‘玄’、‘黄’四大真龙,也是人世间唯一的四条真龙。而这座小镇,便是‘地龙’的葬身之所,埋骨之地,天下不计其数的江蛟之属。”

    青衫儒士讲得很认真,唐九也听得很认真:“中洲大陆八大门派中的修士、神仙,乃至大秦王朝中惊才绝艳的大人物,甚至是北溟大陆的大妖魔,都认为此地气运最为鼎盛,注定要在某一天出一条‘真龙’的,事实上三千年一年以来,出龙一事,迟迟不至,倒是这座小镇出生的孩子,根骨、性情和机缘,确实要远远好过外边的同龄人,中洲大陆许多大名鼎鼎的神仙道侣,他们结合生下的后代,也不过如此。当然了,也不是小镇每个孩子都有惊才绝艳的天赋。”

    说到这里,沈君宁忽然看向了小镇四野被封的那些剑炉:“就好像这些剑炉昔日所铸的剑一般,虽然好剑无数,但也总有那么一两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成为一两柄废铁,被人遗弃在这镇郊四野的黄土之中。”

    沈君宁笑了笑,不在此事上深入解释,大概是怕泄露一些小镇不可告人的天机,转换话题道:“当初参与那场屠龙浩劫的前辈修士,几乎无人不身负重伤,很多人便在此隐居修行,可谓从容赴死,也有双双侥幸活下来的道侣,也有在并肩作战后,水到渠成的结成良缘。小镇经过三千余年的繁衍生息,便有了如今的规模,在中洲大陆的版图上,此地最早被称作桃花乡,后被文人雅士改为桃花源,再之后大秦一统天下,神武天子亲自提笔,改为桃花镇……”

    一直把话憋在肚子里的白衣少年,终于忍不住了,轻声打断沈君宁的言语,双手握拳,充满渴望和期待地说:“先生,其实我想问的问题,是我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沈君宁似乎回忆起了很是久远的事情,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白衣少年闻言怔了怔,然后喜笑颜开。

    温暖的天光从遥远的地方洒来,落在了白衣少年那张稚嫩却眉眼清秀的脸上。

    自青衫儒士认识唐九以来,这是唐九笑得最开心、最幸福、最简单、最痛快的一次。

    ……

    ……

    两人经过了青石桥。

    沈君宁没有看唐九,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年地龙陨落于此,中洲大陆八位真人与神武天子亲自露面,在这里签订契约,规定每六十年一甲子,换一人坐镇此地,帮忙看顾或者说是镇压那条真龙死去后留下的残余气数。其实当时是否斩草除根,也不是没有争执……”

第九章.名士

    说到这里,沈君宁突然话锋一转:“这里面事涉中洲大陆八大门派,乃至大秦王朝很多秘辛,若与你说了,便是害你了。大体上,西南剑宗、云梦山中州派再加一个世俗大秦王朝三足鼎立,这之下又有天书楼、昆仑派、大泽、天策门、不二小寺、水月庵各自为主。其余中洲大陆各大修行门派、仙家门第、豪阀大族等等皆有一定的名额和机会,来瓜分这里的好处。”

    沈君宁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来:“说来可笑,百年内有无‘买剑’的名额,几乎成了界定一个宗门、世家是否入一流地位的标准。”

    唐九说道:“先生有些话跟师傅一样缥缥缈缈,很是晦涩,我听不懂,但都记下了,不过今天知道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我便知足了。”

    沈君宁笑道:“我也不奢望你当下能够全明白,我之所以阻止你与秦十八世子季白相斗,不是我沈君宁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什么,更不是我行此事,希望他大秦王朝因此而感恩,以后我好问他大秦王朝要些好处,不是这样的。”

    “事实上正恰好相反,我天书楼弟子,推崇入世,对于修道中人肆无忌惮、骄狂自傲最是抵触。若我沈君宁是刚去天书楼拜师求学的岁数,那大秦四大护卫的一流高手胡山魁也好,十八世子季白也罢,现在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早给我一掌打得灰飞烟灭了。”

    白衣少年发现这个时候的沈先生,虽然说话语气、走路姿势同样温文尔雅,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判若两人。

    就像是一柄出鞘便锋芒毕露的神剑,剑气冲销射斗牛,精、气、神格外不一样。

    沈君宁叹了口气,说:“其实小镇六十年来每一件事情,我都看得见,听得到,但这些不平之事,人心险恶,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作为一个传播儒家大义的醇儒,为何要容忍这些污秽,而无所作为?”

    唐九摇了摇头。

    沈君宁自顾自地说道:“此方天地,如同一件风吹日晒三千年的老旧瓷器,支离破碎在即,你们终究是外人,又有大阵护持,如何作为,只要不太过分,远远不至于让瓷器崩碎,可我是那个手捧瓷器的人,我的任何举动,都会牵扯到这件瓷器本身,事实上不管我做什么,只会让那些裂纹增加蔓延,若只是瓷器本身碎了也就罢了,可是这小镇众生今生来世的命运,尽在我手,我又如何敢掉以轻心,有所为,不如无为。”

    这些压抑多年、不吐不快的言语沈先生一朝说尽,心中竟升起了极大的快意,他心底竟隐隐有些羡慕那些仗剑江湖的西南剑仙。

    只问手中剑和心中快意,确实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沈君宁看着提着鱼篓的白衣少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条巷弄的铁锁井附近,那边有人正在弯腰打水。

    沈君宁问道:“若有陌生人掉进了水井,你若救人就会死,你救不救?”

    唐九想了想,问:“真的能够救得了那个人么?”

    沈君宁没有回答白衣少年的问题,只是笑道:“记住,君子不救,遇见不幸之事,先有恻隐之心,但是君子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可以去井边救人,但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死地。”

    唐九沉默了片刻,说:“先生是不是想告诉我,即使我很想做那些事情,必须杀那些该杀的人,但也要量力而行,而不应该为了一时痛快,而让自己身陷死地,白白枉送了性命,人应该目光看远一点,度量放大一点,脑子多想一点,才能成功?”

    ……

    ……

    湘妃竹林间、如玉带般清澈的小溪后,学塾的院落里,凉风习习。

    一位文质彬彬的青衫少年郎坐在了南边的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

    唐九坐在青衫少年对面,坐北朝南。

    沈先生坐在西面,观棋不语。

    偏安一隅的桃花镇,乃是乡野之地,哪有什么书香门第,所以读书人,在小镇堪称凤毛麟角。

    按照沈先生订下来的规矩,唐九和青衫少年郎要猜子,执黑先行。

    青衫少年郎名为苏故,既是学塾学生,又担任书童,与沈先生朝夕共处,各方面均受益匪浅,尤其擅长棋道。

    可他明明与唐九同时开始学棋,却不知为何,无论是唐九执黑子先行,还是执白子后行,这场棋局的结局都是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同往常一样,即使苏故性格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落子缓慢,但还是输掉了这盘棋。

    当唐九的白子成形的时候,就如同一把锋锐无匹的剑,杀得苏故丢盔卸甲,无半分还手之力。

    不过八十余手,苏故就输得一塌糊涂,只好垂头不语,紧抿着嘴唇。

    唐九则是看着身旁鱼篓里,那条依旧在不断蹦跶的纯金色四脚锦鲤,略觉有趣。

    按照沈先生订下的规矩,双方博弈,投子无声认输即可,绝对不可言“我输了”三个字。

    苏故不管如何不甘心,仍是缓缓投子。

    唐九在那青衫少年郎身影消失后,才轻声问道:“先生也要离开这里了么?”

    双鬓霜白的青衫儒士微微点头:“半旬之内,便会离开。”

    唐九略微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将那个鱼篓提到了沈君宁的面前,笑道:“那正好,兴许我还可以为先生送行,这是我给先生准备的临别的礼物。”

    沈君宁怔了怔,摇了摇头:“太过贵重。”

    唐九则是神色坚定:“这些年来,先生教了我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才是无价的,这鱼篓之物再怎么贵重,在先生对我的恩情面前,便有些轻了。”

    沈君宁看着白衣少年的决绝之色,叹息了口气,收下了鱼篓。

    那只纯金色的四脚锦鲤,依旧在鱼篓中蹦跶个不停。

    “无需为我送行,”这位青衫儒士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道:“唐九,今后你到了小镇之外,切忌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还没有真正握住自己手中的剑,又怎么能够平尽天下不平事?季白、胡山魁、唐辉、云沉璧这些人交由我处置,你无需再管。”

    说到这里,沈君宁忽然面色一正,伸手拔出发鬓上的一根碧玉发簪,递给了唐九:“就当是离别赠礼好了。这并非什么贵重物件,更非仙家法宝,放心收下。其实我沈君宁也不过是一个陋巷少年,发奋苦读,历经重重磨难,踏过艰难险阻,当然其间也幸有无数惊人的际遇,这才进入天书楼。”

    “拜师求学的那段时光,是我沈君宁这辈子最开心的岁月,后来老师入世之时,便交给我这根簪子,算是对我的一种期望和嘱托,只可惜如今回首往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的不好,相信如果先生在世,一定会很失望的吧!”青衫儒士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难言的落寞。

    唐九哪里敢接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这根碧玉簪子,蕴含着沈君宁与天书楼往昔的种种,也承载着沈君宁和他老师之间的师徒情谊,比那个鱼篓不知道重了几百万个倍。

    沈君宁温声道:“留在我这里,恩师遗物也随我一起埋没了,还不如转赠给你,希望在你手中,还有重见天日,大放光彩的一刻。只是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否则再送你几分机缘,又何妨?”

    唐九接过那根材质普通的玉簪子,抬头真诚道:“先生对我,其实已经做了很多了,如果不是先生,很多事情我未必能懂,也未必有这样的智识。”

    沈君宁一笑置之,眼见白衣少年收下簪子,也算了却了多年来的一块心病,簪子确实平凡普通,到底是恩师遗物,能够赠给一个不辱玉簪铭文的少年,很好。

    唐九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说道:“先生像是在‘托孤’,让我好不适应。”

    沈君宁满脸笑意,柔声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人生何处不相逢,以后总有再见的一天。”

    青衫儒士微笑之时,让人如沐春风。

    他突然说道:“你去苏故那边看看,就当提前道别。”

    唐九笑道:“好,那棋局就劳烦先生收拾喽。”

    背着剑匣的白衣少年起身离去。

    青衫儒士俯身收拾棋子,看似西一颗东一颗,杂乱无序,实则先白后黑,才唐九最后落下的那枚白子开始,顺序倒退而去,一子不差。

    “世间万物皆有其薄弱之处,你最擅长的便是找到这处,从中切断。世间最擅长切断的人,握住世间最锋利的剑,该是怎样的惊喜。”沈君宁一脸感慨地笑道。

    ……

    ……

    不知何时,婢女小白穿过湘妃竹林,来到了学塾外,并不踏足小院。

    青衫儒士并未转头,沉声道:“好自为之。”

    在轩辕陋巷中长大的少女,此时懵懵懂懂、柔弱且满脸怯色,楚楚可怜。

    温文尔雅的青衫儒士隐约间流露出一股怒意,缓缓转头望去,神情冷漠。

    白裙少女依然迷迷糊糊的模样,天真无邪。

    沈君宁站起身来,玉树临风,望向小白,冷笑道:“孽障逆种!”

    小白缓缓收起脸上无辜的神色,眼神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的笑意,一双黑色的眼瞳中渐生出赤金色的光辉,如若神灵,好像在说,你能奈我何?

    她就这样与青衫儒士直直对视,针锋相对。

    恍惚中,小院内外仿佛有一双江蛟在对峙。

    两者之间,互视仇寇。

    苏故是小镇四大家族苏家的嫡长孙,有书本上“名士养于野”的气概。

    自少年十岁起,就一直是与人为善的心性,年复一年,并无丝毫懈怠,哪怕是桃运街那些看着少年长大的老人,在提起少年时,也都要伸出大拇指。

    每次训斥自家子弟,也皆以苏故为正面榜样,而且小镇许多孤寡老人也受到过苏故的恩惠,这使得苏故在小镇口碑极好。

    但是桃花镇乃是乡野之地,读书人虽然备受尊重,但苏故却以圣贤路为最高标榜,过于中正便显得苛刻,这也使得他在同龄人当中没几个朋友。

    试想一下小镇之中的同龄人,每每行事越过圣贤规矩的时候,旁边便有一个家伙在跟你说教书中道义,如同一只“嗡嗡嗡”直叫唤的苍蝇,岂不是大煞风景?

    这些年,小镇大大小小的巷弄苏故都走过,唯独最简陋的那条轩辕巷除外,因为那条小巷里住着唐九,一个让苏故经常感到自惭形秽的同龄人。

    不过真要说朋友的话,苏故大概只认唐九这个棋友。

    虽然这么多年下棋,他一直输给唐九,但是胜负归胜负,想赢棋的执念归执念,对于智识过人的唐九,苏故其实心底一直很佩服。

    当唐九步入学塾后院的时候,朝阳而坐正专心阅书的苏故抬起了头来。

    “其实,我并不喜欢下棋,也不擅长下棋。”唐九认真而诚恳地说道:“我只是算力极强而已。”

    苏故怔了怔,一张过于不苟言笑而显得有些呆板的脸上,逐渐失去了神采,双目也灰暗了下来:“算力?这么说我每一步棋你都能够预判?”

    唐九见青衫少年如此神色,便发觉自己的表达有些问题,不禁有些烦躁,蹙了蹙眉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只要你在棋盘上有任何的失误,我都可以抓住这个失误,并且击败你。”

    苏故闻言,有些绝望。

    青衫少年回想起与唐九的每一场棋局,只要自己有任何一丁点的失误,便会被唐九从中抓住,然后逐渐走向劣势,并被唐九杀得溃不成军。

    而往往最后的结局,都是唐九落子如剑,剑成形,便杀得苏故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唐九想了想,说:“如果不是算力取巧,十个回合我便会输。”

    苏故苦笑道:“这算是安慰么?”

    唐九说:“这是实话。”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先生叫我来提前道别。”

    苏故瞪大了眼睛,似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急急忙忙掏出了一个绣袋——一个钱袋子,说……

第三百六十七章.刀与剑

    曹玄看到了北镇镇长无比惊讶的神情,笑着解释说:“老镇长其实不必惊讶,我曹玄本就是该去那边的人,只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一直在逃避着一些事情,我现在也在逃避,也在懦弱,我一直不敢面对,我来这里,向北而望,目的就是为了慢慢克服自己这种心理。”

    北镇镇长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曹玄这样的上仙人物,也会逃避,也会害怕,也会懦弱。

    他想了想,问道:“上仙为何一定要去那里,那里很是危险,就算是东华大陆很多有名的仙人,也不愿意冒险深入去与那些食雪而生的怪物交战,上仙想必要去的地方更远,更为凶险,犹豫不决,甚至心生退避也情有可原。”

    “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话,我建议上仙还是回东华大陆,继续修行吧。”北镇镇长温和的笑着说。

    他并没有因为曹玄说出这些话来我心生鄙夷,而是心怀善意的劝诫。

    因为曹玄在北镇的这些天,教会了镇民许多事情,他还未小镇出钱修了祖祠、学堂等等,是为小镇一等一的大恩人。

    忽然曹玄转过头看向了北镇镇长,问道:“高北最近在干什么,字练的如何了?”

    北镇镇长闻言,神情微微一凛,恭敬而严肃地回答道:“那小子谨遵上仙的吩咐,正在刻苦练习之中,至于多大的水准,还需要上仙亲自过目。”

    曹玄叹了口气说:“此番出来行走,本是了却尘缘的,结了那段因果的,谁能想得到,却因祸得福,发现了如此可造的良材,上云真人前辈那句教诲,晚辈是记忆尤新啊!”

    说着,他念出了当初某人在天下人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天意不可测,既然天意不可测,你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走好你脚下的路,并时刻准备着。”

    ……

    ……

    高北是曹玄来到北镇第一天时发现的天生道种,资质极佳,即使比起此时王安身边的伶月和符邦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当北镇的百姓问起曹玄需要谁来服侍他的时候,他便点名了这个小男孩。

    此时的高北刚刚完成了曹玄交代下来的任务——练字。

    对,曹玄有意栽培高北,可是他却没有将自己一身能够震惊东华大陆的刀术交给高北,而是让高北一天一天的练字,而且练的都是一个字。

    那个一个字,正是“刀”字。

    曹玄修刀多年,堪称东华大陆用刀第一人。

    根据他走过这么漫长而远的路,他觉得要想学刀,得先认识刀。

    要想认识刀,就得先学会如何写“刀”这个字。

    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也就是这个道理。

    练上几千遍,几万遍,难道还不会彻底学会写“刀”这个字么?

    当初曹玄将高北带在身边的时候,不仅北镇的镇长,就连高北的父母都高兴坏了,只差放鞭炮庆祝了。

    然而,终究是怕扰了曹玄,这个鞭炮才最终没有放。

    ……

    ……

    今天刚刚练完字,高北便兴冲冲的放下了笔墨,跑到了镇口,与北镇财主柳怀安的女儿柳柔、还有张铁匠的儿子张书宇玩耍。

    “听说你拜了一位上仙做师傅?”柳柔满脸羡慕地看着高北说道。

    高北有些羞涩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上仙看得起我,肯将我带在身边,学习一些东西。”

    顿时,张书宇也来了兴致,双目闪过一抹亮芒,问道:“学习什么东西,是不是那些能够御剑飞行,腾云驾雾的法术?”

    北镇上到大人,下到稚童们,对修道者并不陌生,也不熟悉。

    高北觉得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怯怯地说道:“仙师没有教我什么法术,只是教我练字。”

    “练字?”张书宇和柳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高北点了点头,一脸认真且坦诚的神情说道:“上仙确实是教我练字,而且要求很是苛刻,我已经练了快五百遍了,可是上仙还是一点儿也不满意。”

    “五百遍?”张书宇和柳柔更加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们眼睛一时间瞪得更大了,嘴巴也张的更大了,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例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例如浊河西流了种种。

    可结果,高北还是一脸认真坦诚的神情点了点头,然后面露苦涩,无奈地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何时能练到头,然后师傅教我仙法呢?”

    张书宇和柳柔忽然觉得高北也挺可怜的,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努力练完了,以后你就是神仙了,可不能忘了我俩。”

    高北天真地笑着说:“哪能忘了你俩,我就算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啊!”

    其实,在他心底还有一句话。

    那便是柳柔,我还想着娶你呢,怎么能忘了你?

    柳柔和张书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问道:“对了,仙师叫你练的什么字?”

    “刀啊!”高北一脸茫然的回答道。

    “刀?”柳柔和张书宇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刀,现在我做梦闭着眼睛都能写出这个字来,唉!”高北想起每天写一个字很多遍,而且还要用心一丝不苟的去写的那种痛苦,叹息了口气,很是无奈。

    就在这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练刀好啊,练五百遍不行,那就五万遍,五万遍后心中有刀,那么天下便是刀。”

    这是一个充满睿智和感染力的声音,仿佛只要你听到这个声音,原本不安的心神,都会立刻平静下来。

    高北、柳柔、张书宇抬头看去,只见视线的尽头夕阳西下,三个人影,屹立在夕阳下。

    紧跟着,高北、柳柔、张书宇都纷纷愣住了。

    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那个一身玄衣墨发披肩的少年,美的竟然不似在凡间,就好像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根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骨笛,那根骨笛的中间有着一根鲜红的血线。

    在他右手腕上,还有着一只看似普通实则极不普通的镯子。

    不知为何,高北总觉得那镯子不是镯子,而是一柄剑。

    高北、柳柔、张书宇皆觉得玄衣少年的面容有些刺眼,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就像是伟大的画师,看见了天底下最杰出的画作。

    就好像伟大的书法家,看见了天底下最美最有神韵的字。

    就像辛勤的木工,看见了天底下最美的匠工作品。

    紧跟着,张书宇一脸花痴地说道:“哇,旁边那个小姐姐也好好看啊!”

    这时候,柳柔和高北的视线,才落在了伶月身上。

    368.

    红衣飘飘的女子屹立在夕阳之下,手持一柄很是好看的古剑,残阳如血,给她的红裙更添了一抹浓郁的艳色。

    不过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看着这红衣女子,只觉得寒从足起,然后席上心头,就好像一柄剑悬在自己的颈部、心间。

    他们感觉,这个红衣女子简直就像是一柄无鞘的锋利之剑。

    最后,他们发觉在红衣女子身旁,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挎着木剑的小道童,比他们略微年长了一些,长得模样很是讨人喜,也颇为亲和,没有什么架子。

    在见到柳柔、高北、张书宇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有礼的笑容,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368.

    红衣飘飘的女子屹立在夕阳之下,手持一柄很是好看的古剑,残阳如血,给她的红裙更添了一抹浓郁的艳色。

    不过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看着这红衣女子,只觉得寒从足起,然后席上心头,就好像一柄剑悬在自己的颈部、心间。

    他们感觉,这个红衣女子简直就像是一柄无鞘的锋利之剑。

    最后,他们发觉在红衣女子身旁,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挎着木剑的小道童,比他们略微年长了一些,长得模样很是讨人喜,也颇为亲和,没有什么架子。

    在见到柳柔、高北、张书宇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有礼的笑容,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这三个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种极为惹眼的存在。

    而如今却出现在北镇这荒凉的小镇上,却是有些反常。

    使出反常必有妖。

    但高北、柳柔、张书宇毕竟只是三个孩子,哪里能想到这么深的问题上。

    最终,他们只是看着王安、伶月、多宝小道童三个人,痴痴傻傻的模样,有些呆滞。

    最终,还是被曹玄赞为资质奇才的高北最先回过神来,看着那张有些耀眼的脸,好奇地问道:“你也懂刀?”

    王安微微笑了笑说:“略懂。”

    高北、柳柔、张书宇看着王安、伶月、多宝小道童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心想:这略懂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就在这时候,王安已经左手磨砂着那根令人头皮发麻、寒意袭心的骨笛中间那一抹鲜红如血的线。

    线很是笔直,就像一柄锋利的剑,因为直所以快。

    看似是笛,这是一柄很快的剑。

    练字无数遍的高北看着那根骨笛,如是想到。

    然而王安却已经带着多宝、伶月深入北镇之中。

    苏故瞪大了眼睛,似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急急忙忙掏出了一个绣袋——一个钱袋子,说:“这袋子秦币叫‘地字钱’,是人间诸多香火钱之一,一般专门用于土地山神庙之中,奉养地上诸多神仙,敬牛头马面灶王爷,亦有镇压地宅风水之说,以比黄金还贵重的‘金精’打造,又称‘地字压运钱’。”

    唐九摇了摇头说:“太过贵重。”

    苏故笑道:“礼轻情意重,小镇一别,便不知道何日才能见面,自然要送一些贵重的礼物,才对得起这番情谊和心意。”

    不知为何,唐九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沈先生的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苏故没有说话,一张稚嫩而有些呆板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唐九有些无奈,只好接过了那一袋子“地字压运钱”。

    苏故喜笑颜开,原本呆板的脸不再呆板,渐有了神采,犹犹豫豫,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问:“唐九,我们算是朋友了么?”

    ……

    ……

    与苏故提前道别后,拿着一袋子“地字压运钱”的唐九走到了学塾前院不远处,看见了白早的身影,微微有些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原本与沈先生争锋相对的白裙侍女,不仅双瞳中的赤金色光辉在一瞬间褪去,就连那眼神中的冷冽、嘴角的讥讽也尽数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那个娇弱、天真无邪的少女。

    她转身向唐九看去,巧笑嫣然:“我见公子今早出门,迟迟未归,到了晚饭时间,等了许久还不见公子,难免心烦意乱,便出门打听,后来才听人说公子在沈先生这里下棋,便寻了过来,喊公子回家吃饭。”

    唐九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那回家吧!”

    小白乖巧道:“哎,好的,公子。”

    她步入学塾,小跑着与沈先生擦肩而过,来到了唐九的身旁,拽着唐九雪白的衣袖,轻轻摇晃,蹦蹦跳跳,活泼可爱,天真烂漫。

    主仆二人来到学塾门口,唐九转身向沈先生弯腰行礼:“愿先生一切安好。”

    小白也朝着沈先生施了个万福:“那白早和公子先走了。”

    沈先生点头微笑。

    少顷,青衫儒士看着这对主仆在湘妃竹林间渐行渐远,缓缓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呢喃自语道:“食龙之气,江蛟化真龙。”

    微风不燥,竹叶摇曳,如翻书声。

    ……

    ……

    踏着暮色黄昏归家。

    唐九和小白在临近桃花镇镇中仅有的几颗老槐树的时候,有槐叶飘落,鲜翠欲滴。

    白衣少年看见了这片槐叶,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抓住,或者从中切断。

    只是一阵晚风拂过,槐叶与他擦肩而过。

    唐九蹙了蹙眉头,白早也转移了视线,注意到了这一片槐叶。

    就在这时候,一个手持一串冰糖葫芦、挂着鼻涕的顽童如同一阵疾风般与唐九和白早擦肩而过。

    槐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顽童肩上。

    流着鼻涕的顽童连自己都不知道,肩头上不知何时停留一片槐叶。

    说书人不知去了何处,早已经不在这几颗小镇仅有的老槐树下讲那些攒了一肚子的奇人趣事。

    在更远处,算命摊子那边,一位身着破烂道袍的年轻道人轻轻捋了捋自己下颚那稀疏的山羊胡。

10.两顿火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这些名动宇内的大人物接连出现,对那座孤峰都没什么影响,对静安水域的江面也没什么影响。

    那座孤峰还是那般平静,仿佛没有丝毫气息。

    静安水域的江面上依旧风雪飘扬,还是那般寂静。

    那座刀芒依然静静地伫立着,与其说是在等待什么,不如说是在防范着什么。

    忽然天地变色,十余道闪电撕裂星空,数十团天雷轰向孤峰!

    那些蕴藏着天地之威的雷电未能触着封顶,便被斩成了碎片,化作了渺渺青烟。

    因为孤峰里升起一道孤绝清冷的剑光。

    没有人知道这一剑与先前的太阴剑究竟谁更强。

    不要说是这位被唤作冯师姐的少女,就是三万里外的那些大人物也看不出来。

    孤峰上出现的那道剑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威力。

    那就是一道剑,简单极了,很随意地斩向了天空。

    天雷却遇之而灭。

    就在这时候,原本寂静的静安水域风雪骤乱。

    平静的江水忽然剧烈的翻滚了起来,宛如被煮沸了一般。

    风雪消融,化作白雾,整个江面下面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火炉,此时火炉燃了起来,烧着整个江面的水。

    那把携着风雪的刀芒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静安水域四周的黑暗瞬间变吞没,恍如白昼。

    两岸的弟子神情激动,普通民众则是匍匐在地上不断的念颂着拜月教的教语。

    当江水沸腾达到一个点的时候,忽然一道携着绯色妖火的绝世幽蓝剑光自江底升起,直奔那座孤峰。

    与此同时,大祭司也出刀了。

    携着风雪的刀芒骤然暴起,欲要拦截那道剑光。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风雪刀芒与妖火剑光擦肩而过,没能将其拦下。

    失去敌人的妖火剑光突然加速,瞬间变接近了那道孤峰。

    刀芒悬停在沸腾的江水上,注视着那道携着妖火的剑光微微颤抖,似是惊讶,似是恐惧?

    妖火剑光来到孤峰的时候,高远的夜空也酝酿了无数蕴含天地之威的天雷,密集的轰向了孤峰。

    孤峰之上孤绝清冷的剑光欲要有所动作,却被妖火剑光抢了先。

    在数道天雷来到孤峰之前,妖火剑光忽然挡住了它们的去路,随意一斩,那无数蕴含着天地威能的天雷便成了无数碎片,化作了缕缕青烟,消散在弥漫着月桂花香的夜风里。

    就宛如那些静安水域江面上被融化的风雪。

    斩灭天雷后,妖火剑光,悬停于半空,注视着孤峰上那道孤绝清冷的剑光,有敌意、有怀念、也有些感慨。

    辉夜峰的剑意再生,却有些犹豫。

    月魂大阵在此时锁定了那道妖火剑光,也有些犹豫。

    被称作冯师姐的少女眺望着孤峰,捏紧了秀拳,咬紧了牙关,连指甲深嵌在肉里也浑然不知,她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此时,她的心里有万千疑问。

    那道妖火剑光究竟是哪位大能?

    教主和拜月教诸峰峰主到底在犹豫什么?

    但最终,这些疑问与紧张都只化作了一道祷告与祝福。

    只希望孤峰之上那人,能够平安。

    悬停了良久,妖火剑光终于对着孤峰上那道剑光出剑了。

    漂浮在剑光周身的妖火宛如一个个绯色的小精灵在夜空中翩翩起舞,剑光本身也飞速旋转了起来,将无尽的夜色搅成了无数的碎片。

    孤峰上那道剑光浑然不惧,竟然不等妖火剑光出手,便主动出击了。

    这一击同样很简单,只是随意的一刺,便朝着妖火剑光攻了过去。

    可就是这样简单随意的一击,那些妖火却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一般,纷纷四散开来,只留下那道幽蓝的剑光。

    幽蓝剑光忽然停止了旋转,朝着那道孤绝清冷的剑光斩了下来。

    这一斩,天地自生。

    之前蕴含着天地威能的天雷在这道剑光之下皆宛如蝼蚁。

    两道剑光相撞,一触几分,清脆的撞击声响彻九天,宛如一道惊雷。

    幽蓝剑光黯淡了一半,孤绝清冷的剑光直接化作了无数道碎片,消散在弥漫着月挂花香的夜风里。

    孤峰上的剑光竟然被斩碎了,那道携着妖火的幽蓝剑光究竟是哪位大能?

    除了拜月教诸峰峰主、教主、大祭祀外,满座皆惊,久久不能言语。

    被称作冯师姐的少女更是牙关都咬出血来了,恨不得此时冲上去砍了那些操控月魂大阵的师长,亲自夺得月魂大阵控制权,以帮助师叔祖。

    你们到底,在犹豫什么!

    索性,教主大人和诸峰峰主终于不再犹豫。

    辉夜峰上的剑意骤然而生,宛如汹涌的波涛一般朝着幽蓝剑光席卷而来,月魂大阵的攻势也如雨点般落向了幽蓝剑光。

    幽蓝剑光已经不是全盛时期,且只是一道剑光,非大能本人。

    而且在拜月教教主太阴剑和月魂大阵的联合攻击下,一位承天境巅峰大物都只能身死,何况此时的幽蓝剑光。

    然而,面对毁灭性的攻击,幽蓝剑光不仅不闪躲,反而发出了清朗的笑声,那笑声蕴含着极其深厚的内力修为,直达九天之上。

    高傲而轻蔑,宛如在笑众生皆蝼蚁。

    跟着,幽蓝剑光在辉夜峰的剑意和月魂大阵的联合攻势下,化为了无数碎片,消散在了弥漫着月挂花香的风里。

    瑶台峰上,有佳人看到那些剑光化作的缕缕幽蓝轻烟轻蹙眉头。

    崖上少女微松了一口气。

    辉夜峰的剑意渐渐消散。

    月魂大阵转攻为守。

    孤峰之上又生一道剑光,是师叔祖的剑光。

    剑光继续向上。

    嘶的一声轻响。

    夜空上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裂口。

    无数晶莹皎洁的赤金色光浆,从那道裂口里流淌了下来,遇风而散,化作无数光点,照亮了整个大陆。

    一剑斩天?

    漫漫岁月长河中记载着的那些大修行者飞升时,都是靠自身修为与天雷苦苦抗衡,直至最后通过考验,天雷停歇,光浆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方能看到那条通天大道。

    今日,师叔祖却是根本不待第二轮天雷来临,便主动出剑。

    难道他要用自己的剑,强行斩开一条通天之路?

    这是何等样的气魄!又是何等样的自信!

    被称作冯师姐的少女嘴唇微颤,俏脸因为过度激动而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

    可是,刚刚那道幽蓝剑光竟然也能轻易斩碎无数道天雷,击碎师叔祖的剑光,那又该是何等恐怖。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骤然升起一股寒意,熟透了的红瞬间被苍白吞没。

    西海海域上那道携着冰火两焰的剑光之主,还有拜月七峰内的观礼者们看着这幕画面,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再想着之前那道幽蓝剑光,所有人只觉后背发凉。

    孤峰之上,那道剑光依旧在向天而去。

    罡风呼啸而至,天雷轰鸣不停。

    那道剑光毫不理会,只是一意向上。

    如果说着是给予修行者的最后一道考验,这道孤绝清冷的剑光之回应可以说是完全无礼。

    天地之威与那道剑意交战,早已驱散了群山之间的云雾,拜月七峰终于首次出现在世人眼中,却无人注意,因为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那道剑光之上。

    那道剑光离夜空越来越近。

    天穹的裂口越来越大,淌落的光浆越来越浓,令天地间变得越来越明亮,恍如白昼

    无论是拜月七峰还是峰间山崖洞,甚至整个静安,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真实的仙境,或者神国。

    来自天空的明亮光线把崖上少女娇小的身躯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极长的影子,然后渐渐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变淡。

    没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她的神情变化。

    她唇角微扬,在笑。

    如画的眼眸中被欣喜和激动填满,仿佛飞升的不是师叔祖,而是她自己。

    群峰间渐有喝彩声起。

    静安皇城内似乎有欢呼声。

    随着天地越来越明亮,欢呼声越来越响亮,她的笑容越来越盛,直至露出颊上浅浅的酒窝,有些可爱。

    她真的很开心,也有些遗憾。

    如果能与师叔祖、上云师祖他们那样的天才处于同一时代,那该多好。

    无论求学问道,或是别的什么。

    群峰间的欢呼声忽然消失。

    没有什么意外。

    此时的安静代表美好的祝愿。

    就像照亮世间的光线一般。

    当然,终究还是会有些怅然。

    ……

    ……

    静安水域江面上飘摇的风雪和那束惊天刀芒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有幸沾染仙光洗礼的俗世之物。

    刀芒中大祭司那张如万年不化冰雪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在看着那座孤峰。

    虽然,提到这位师叔祖时,他从无敬意,只会冷哼。

    但此时,却仍觉得与有荣焉,有些开心。

    收起笑容,大祭司目光一转,看向了静安水域那深广的江底,刀芒微动。

    你刚刚出手是因为嫉妒还是怨恨呢?看到自己最痛恨之人飞升,自己却仍要被永世囚在江底,不知道此时此刻高傲如你,是何感受,不过你也给世间太多惊喜,即使被囚禁在不见天日、万劫不复的太阴里,你的修为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与日俱增。

    可见你的妖魔之法已经修炼到至高境界,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一事,你应该在唐朝(zhao)之前飞升吧?所以今天你很不甘,然后出手了,是想证明你才是东华大陆的天下第一么,果然什么时候,你永远放不下的只有尊严。

    想到这些,大祭司嘲讽地冷笑了一声,那惊天刀芒寒色更甚,风雪骤大,江面上更冷了。

    就在这时候,大祭司的笑容戛然而止。

    看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裂口,还有那道快要看不见的孤绝清冷剑光,如秋霜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与不确定。

    ……

    ……

    江底,那些铁链上的金光在绯色妖火消散的时候也迅速消散。

    疯狂压制而来的痛苦骤然而止,怪物如释重负的长吐了一口气,但却极其虚弱。

    怪狗在幽暗的角落里,看着虚弱的怪物,眼里满是后怕: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修为居然不减反增,你修行的究竟是何种妖法魔功?

    刚刚你出手,是为了发泄吧?呵呵,可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走了啊。

    怪物抬头看着江外的世界,神情有些伤感:“我真的要走了啊,你不会拦我吧?”

    怪狗很是不解:我能拦得住你?就算能拦得住也不敢拦啊,就像当初他对付你我不敢帮你一样,你们这对全世界最变态的师兄弟的事情谁敢管?

    而且,你能走到哪去,没人能逃得出太阴,就连创立拜月教的老祖,都不可能。

    “是的,你不会拦的,当初他对我出手时你都未曾拦,而我如今要走了,你又如何拦呢,否则你也不会帮我把月魂木送进来对不对,许大黑。”

    怪物脸上忽然露出了干净的笑容,就像一个稚童抓到一了只夏蝉:“世间还有无数火锅和烧烤等着我,人间还有战鼓,还未只剩下太平,我怎能不走?”

    怪狗听到月魂木几个字后,如遭雷击,那双幽蓝的眸子看着怪物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你竟然要用那种方法?

    怪物脸上笑容更甚:“放弃无上道体,成就不死身,有何不可?”

    怪狗更加震惊,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不死身,怎么可能,那只是传说。

    忽然,就在这时候,怪物脸上的笑容消失,只有离别的伤感和无尽的虚弱,就仿佛一个到了岁月尽头快要断气的老人。

    “许大黑,我真的要走了啊。”

    是告别么?想着,怪狗徒然有些伤感。

    跟着,怪物瞳孔涣散,带着重重铁链跌倒在了阴暗里,生机尽散,竟是死了?

    怪狗朝着怪物半躬着身子,神情悲伤,宛如离去的是它的主人一般。

    被光浆洗得一片金亮的夜空里,一颗绯色星辰西坠,在天空中划出了美丽的尾线,不少迷信的普通民众连忙对着天空许愿。

    修道界的大物们脸上欣喜瞬间消散,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悲伤。

    拜月教辉夜峰里一声重重地叹息。

12.长安

    这也就造成了每年传灯法会的外门考试通过率只有万分之一。

    饶是如此,东华大陆红尘里的俗客们还是乐此不疲,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家的孩子都想来碰一碰运气,万一自己是那个万中无一呢?

    大道长生,向来充满魔力,引芸芸众生竞折腰。

    山河舵,拜月教三十六分舵之一,它的地理位置跟它的名字一样霸气,座落在皇城静安一处长街中央。

    此时的山河舵门口,人头攒动,挤得一只苍蝇都钻不进去,但场面并不混乱反而井然有序,因为维持秩序的,可是拜月教七峰里的那些仙师。

    有的人随仙师进入分舵,半晌后又走了出来,满脸失落,就像梦想被掐断了一般。但这些人只要看到自己后面的人与自己的遭遇是一样的后,便不再感觉扎心了,反而有种释怀的感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万中无一的好运,能成为万中无一。

    有的人心态较好,在随仙师进入分舵出来后,虽然脸上亦有失落之色,但只是半晌便嘻嘻哈哈跟同行的同伴开起玩笑来。

    但这些扎心的前车之鉴并不能阻止身后人壮烈、热切而满怀希望的步伐。

    他们前仆后继,英勇就义在这场最苛刻、最艰难的选拔里。

    但是,也有极少数的人,在进入分舵后,再没有出来,紧跟着里面会发出欣喜若狂的声音。

    这些人,自然就是拥有万中无一的好运成为了万中无一的那些人。

    在听到这些声音后,外面的“勇士们”往往眼睛就会有些发红,除了嫉妒外,心房也会被热切、欲望溢满。

    当然,除了那些欣喜发狂失去理智的“好运人”,其余的民众即使心中有万般情绪,也不敢大声喧哗,最多只是跟同伴细弱蚊声的议论着。

    在滇国人民的心中,拜月教的传灯法会无疑是最庄严、隆重、神圣的活动之一,因此参加传灯法会的每个人都保持着至高的崇敬,此时要是谁敢有亵渎的行为,绝对会引起整个滇国民愤,被人民的力量压成肉饼。

    “哞~哞~”

    结果,就在这时候,一声难听的牛叫声打破了这份庄严、神圣。

    山海舵前山海一般的民众愤怒地转过头,寻找着这亵渎之声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发出的。

    紧跟着,他们看到了一头很脏很丑的牦牛,顿时都怔住了。

    亵渎传灯法会的是人,可以被人民的力量压成肉饼,可是要是牛呢,怎么办?

    民众们很无奈啊!

    于是他们目光上移,顿时看见了一个身着玄袍的少年。

    少年一头墨发散在淡金色的阳光里,面容清秀,笑容干净,就宛如最美山河里的一股清泉,尤其是脸上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让人感觉亲切而可爱。

    民众们怔了怔,顿觉好感无源自生。

    但很快,这丝好感就被熊熊怒火给淹没了。

    这个牧童,竟然骑着这么丑这么脏的牦牛在这个神圣的日子来到了这个神圣的地方,简直就是对传灯法会的一种亵渎。

    而且刚刚这头又脏又丑的牦牛还发出了一声很难听的叫声,这不是对传灯法会的一种侮辱么?

    难道,这个牧童是来参加传灯法会的,什么嘛,这种对拜月教心不诚、毫无敬意的人也配来参加传灯法会?

    民众们一时间有过很多心理活动,但最终都一致的想要上去把那个骑牛牧童揍成肉饼。

    而牦牛身上的玄衣少年看着那些愤怒的民众,感受着山海般的杀意,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揍。

    可这里毕竟是拜月教三十六分舵之一山海舵的门口,又是传灯法会这样的重要日子,在这里惹事,不仅是在亵渎、侮辱传灯法会,而且还是在争对拜月教,莫说在滇国,恐怕整个东华大陆,也没有人当得起这个后果。

    于是,民众再怎么愤怒,也只有忍了,最多就是用那满含杀意和愤怒的目光表现一下自己的内心。

    骑着牦牛的玄衣少年看了看山海一般的人群,又看了看似乎远在天边的分舵,笑眯眯地说,有些犹豫:“阿丑,人真多,要不要插队呢?”

    牦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还想插队,不怕被揍死吗?

    而听到这句话的民众,眼中的怒火顿时如加了干柴一般“蹭蹭蹭”上涨了好几分,若不是传灯法会,若不是在山海分舵的门口,他们早已经回去拿自家的杀猪刀、宰牛刀来砍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杀了那只又丑又脏的牦牛了。

    但终归还是有脾气火暴之人会站出来说两句:“牧童,你是山里来的吧?传灯法会是何等圣事,你居然牵这么个又脏又丑的畜生来,真是玷污圣事。”

    有一人出头,便开始有人跟着附和。

    “就是,去把你家大人叫来,我倒要看看你家大人是怎么教育出你这样没素质的小孩的。”

    “就你还想参加传灯法会,得仙缘,求大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

    “赶快回家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

    一声声冷嘲热讽的话夹杂着愤怒吐露出来,民众对少年的不满此时都一一发泄了出来,只觉心头十分痛快。

    而那些稍缺勇气,不想惹事,始终保持沉默的人,也在此时看向玄衣少年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戏虐,似乎很是期待玄衣少年接下来下不了台,出丑的样子。

    玄衣少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那般恼羞成怒,那张清秀而白哲的脸上,依旧挂着干净而清澈的笑容。

    “你们看不起我养的牛?”他如此问道。

    这个问题在民众看来很白痴。

    你在我们眼中都只是个弟弟,你的牛我们会看得起么?

    于是,民众们看玄衣少年的目光也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就在这时候,一声嘹亮的叫声响彻天空。

    跟着,一只青色的鹰隼从远方飞来,在众人头顶的高空盘旋,似乎在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不知为何,看着那只青色的鹰隼,人们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神鸟青鸾来。

    忽有马蹄声响起,此起彼伏。

    民众们纷纷目光一转,只见在那鹰隼飞来的方向,有一队重甲骑兵护着一辆马车正朝这边赶来,重甲骑兵为首的正四品云麾使扛着两面巨大的黑旗。

    一面上书一个巨大的“王”字,鲜活如血。

    另一面上绣着一只威武的火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那面旗帜里面飞出来,翱翔于九天之上。

    “王”字乃是滇国皇室的姓,至于火凤凰,乃是滇国四大皇师之一火凰骑的军徽,取自兵法“侵略如火”之意。

    马车中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贵人,需要堂堂滇国四大皇师之一的火凰骑的护送?

    民众们惊叹不已,朝着那辆马车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那辆马车采用滇国极其名贵的相思木制成,上面镶嵌金玉无数,以金纹绘制凤徽,以玉绘制月徽,竟是拜月教中的仙师。

    民众们倒吸了口凉气,顿时羡慕全无,只有最崇高的敬意。

    于是,原本身姿挺拔的民众,纷纷微微弯腰俯首,摆出一份谦卑的姿态。

    没有人再理会玄衣少年和那头又脏又丑的牦牛,因为此时有他们更值得关注的人和事。

    玄衣少年倒也不甚在意,懒洋洋地躺在牦牛背上,看着那两面旗帜,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怀念、感慨的神情来。

    若是现在民众注意他的神情,只会更加觉得他是个白痴,又会是一波冷嘲热讽。

    很快,在火凰骑的护送下,那张极其奢华的马车便来到了山海舵的门口,停了下来。

    民众目光跟随火凰骑和马车的移动而转动,很快他们就看见了那个极其扎眼的骑牛少年。

    至于那头牛,就更扎眼了。

    简直丑得惨不忍睹。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民众只觉,那个骑牛少年此时在此简直是有辱于仙师的双目。

    他们很希望骑牛少年赶快离开,那样就谢天谢地了,但他们也不能出言不逊,因为仙师在此,大声吆喝和某些过激的举动可能会引起仙师的反感和不满,那便是大大的不敬了。

    于是,他们只是用很隐晦的眼神在看着骑牛少年,示意他骑着那头丑牛快走,不要在这里辱仙师耳目了。

    结果,也不知道骑牛少年是不是生而愚笨,还是故意而为,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民众们那隐晦的眼神。

    民众们更加气愤了,恨不得把这个少年活剥了吃了。

    忽有风起,山海舵旁的青树几片青叶飘落。

    一道剑光落在山海分舵门口,紧跟着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何事喧哗?”

    门口的民众们纷纷跪拜于地,口诵仙师,宛如虔诚的使徒在朝圣一般。

    剑光消散,显现出来的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的下颚处留着一缕黑色胡须,随风飘扬,虽然说不上仙风道骨,但也颇为出尘。

    他微眯着眼睛,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如剑。

    很快,就被一个骑着牦牛的玄衣少年吸引了住了。

    这名仙师姓卢名温,入教百年,虽然修为未有大乘,但是却阅人无数。

    红尘俗世里的凡人,就算心性颇佳的年少俊才,见到修道之人就算不叩拜口诵仙师,至少也会流露出激动、向往、敬仰的情绪。

    可是这位少年呢,居然如此平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静澄清,无比深广,背后却藏着无数风暴与浪涛,这可就奇怪了。

    就在卢温心神全都放在骑牛少年身上的时候,风凰骑中的那名正四品云麾使下马来到马车前,然后恭敬行了一礼:“顾师,到了。”

    卢温立刻回神,看向了马车,稳了稳心神,脸上浮起一丝亲切的冷笑。

    跟着,一道冷光荡开帘幕,直接从马车内破空而出,来到卢温身旁。

    民众们看到这一幕,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对修道者的向往更甚,敬意自然也就更深了。

    冷光消散,那青年负手而立,看着山海般的民众,没有什么表情,却给人俯视众生的感觉。

    卢温朝着青年行了一个教礼,微笑着说:“顾师兄回来了?”

    被称作顾师兄的青年点了点头:“嗯,刚从家里回来,顺便带我弟弟来参加入门测试。”

    民众们微惊,跟着视线一转,只见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孩,男孩眉眼清秀,与这位姓顾的仙师样貌有些相仿,自然也就是顾仙师口中的弟弟了。

    顿时,不少人流露出了羡慕而嫉妒的目光,巴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对方对调。

    更甚者,眼眸直接发了红。

    那个男孩,却没有哥哥那般清高的气度,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但也没有流露出过激的情绪,算是心性颇佳的好苗子。

    卢温看着这一幕微微点了点头,觉得颇为满意,于是笑问:“令弟姓名?”

    顾仙师眉头一挑:“顾长安,我取的。”

    卢温说:“很好!”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这个名字好,还是顾仙师取的好,或者两者都有?

    跟着,顾仙师看着男孩,目光微冷:“还不快过来!”

    “喔。”男孩木讷的应了一声,但眼眸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欣喜,急忙跑到哥哥身边,看上去有些拙。

    男孩来到顾仙师身旁后,卢温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一些:“随我进来吧?”

    显然,这位顾仙师的弟弟靠着特权插队应考,还有可能走后门直接加入拜月教。

    但是,这些山海般的民众却生不出一丝意见来,毕竟仙师的弟弟不也应该是仙师?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于是,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但总有人例外。

    比如此时,那个骑牛的少年就及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声惊讶:“居然可以插队,那我也插一个好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普通民众的双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有拜月教仙师在场,即使今天是传灯法会,即使是在山海分舵的门口,可能那些民众早已经撸起袖子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了。

13.妙人

    难道是无知者无畏,并不是因为心性绝佳?

    想着,卢温看向了玄衣少年,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如剑:“你有什么资本?”

    他的话很也很锋利,直接点出了民众不满的心理,也点出了玄衣少年话里的致命问题。

    是啊,你不过是个牧童,人家是仙师的弟弟,你有什么资本插队?

    于是,民众们渐渐平静了下来,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准备看玄衣少年如何在仙师面前出丑。

    如果此时在仙师面前出丑的人,就等于永久被取消了踏入修道者世界的机会。

    玄衣少年自然很是清楚这个道理,他挑了挑眉说:“他有的资本,我也有。”

    此言一出,震惊全场。

    大部分民众看着玄衣少年流露出了鄙夷和不屑的目光,更有甚者朝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而卢温的面色却表现得颇为严谨,不知是在想着少年为何如此狂傲,还是在想少年话里的深意。

    至于顾仙师,则是冷冷地看着玄衣少年,目光如剑。

    至于顾仙师的弟弟,则是一脸茫然,看上去确实有些拙。

    场面一度沉默,被这么多人看着,玄衣少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之色,依旧是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在他唇角那一缕清澈而干净的笑容,却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若不是他身下那一头又脏又丑的牦牛,肯定会让人有一种他就是某位世家公子的错觉。

    最终,还是卢温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问:“怎么证明?”

    玄衣少年笑着说:“带我进去,我自会证明。”

    卢温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合规矩。”

    玄衣少年说:“规矩太蠢,当破而后立。”

    “你说什么!”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卢温,而是顾仙师。

    如果不是顾忌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杀了对方太有失身份,也违反了教规,他可能早已经动手了。

    他的神色愈发冰冷,就像是大祭司那把卷着漫天风雪的刀芒,充满了无尽的寒冷与肃杀。

    要是别的普通人,感觉到顾仙师的杀意后,肯定早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噗通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可玄衣少年终究不是别的普通人。

    他面色平静地说:“拜月教教规有云,非拜月教内门弟子,只予法诀,不予讲解,目的是为了看外门弟子各自的悟性和心性,好应材施教。”

    卢温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何这个玄衣少年明明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为何对拜月教教规竟有些了解,难道此人背后也有拜月教内门中人?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之色:“不错,但和你之前所说又有何关系?”

    玄衣少年继续道:“瑶台峰那位出身十万大山五族,不精通滇国文字,当年在外门的时候根本看不懂入门法诀,若无人教她识字,拜月教岂不就错过这样一位天才?”

    卢温微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段故事,说得是当今拜月教瑶台峰峰主,不算秘闻,只算佚事,但玄衣少年不过是个还未入拜月教的凡夫俗子,又从哪里听来?

    玄衣少年心想自己亲眼看着那个小丫头夜夜苦练大字,教其三千教经也要告诉你?

    卢温心想莫非这个少年如猩月峰上那些师兄一样,是拜月教某位大物提前布好的棋子?

    这一次落棋的,是哪位师叔呢?

    想着这些,卢温不敢大意,急忙转过头看向了顾仙师。

    顾仙师感受到了卢温的目光,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但与你有何关系?”

    他的语气很是冰冷,就宛如腊月间的冰雪,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为何,他确实很不喜欢这个玄衣少年,从第一眼看到时就打心眼里不喜欢,于是他又怎么会给对方好脸色看呢?

    可是他不知道,玄衣少年也压根很不喜欢他,也是从第一眼就打心眼里很不喜欢。

    但饶是如此,玄衣少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今天按照这个愚蠢的规矩来,很可能会错过我?”

    顿时,吁声四起。

    “你是把自己也比作一位天才么?”

    “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就是,一个山里跑出来的土鳖,也敢妄与拜月教内的仙师自比,真是不害臊。”

    ……

    本来,如此议论在传灯法会上是大不敬,但是玄衣少年的举动实在是太拉仇恨,眼见民愤难平,仙师们也就不再强人所难,索性让民众小小的发泄一下。

    一声声嘲讽与质疑落入玄衣少年耳中,少年脸色依旧不起一丝波澜,就像平静而深广的大海。

    果然够无耻,或者说此子心性非比寻常?

    想到后者,卢温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刚要说话,结果顾仙师却是微怒道:“你也配和阿冷师叔相比?”

    玄衣少年仰着头,直视高台之上的顾仙师:“有何不可?”

    好生狂妄!

    民众咬牙切齿地看着又脏又丑的牦牛背上的少年,怎么看觉得怎么欠揍。

    顾仙师怒极反笑:“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连入教测试都过不去,我会当场杀了你,就算违反门规教义,也容不得你这种狂妄小人胡言乱语,辱我七峰师长。”

    玄衣少年面不改色,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清澈干净的笑容,浑然不惧。

    民众们听着顾仙师这句话,觉得很解气,巴不得等下玄衣少年入教测试失败,然后被顾仙师一剑斩成两半,看他还敢如此狂妄?

    卢温深深地看了玄衣少年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了顾仙师的弟弟,柔声道:“随我来。”

    跟着,顾仙师的弟弟便随卢温走了进去。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玄衣少年,那意思很明显:机会仙师已经给你了,就看你敢不敢,关键时刻会不会怂?

    民众们自然是希望玄衣少年怂一下,那么他就彻底是个笑话,还要丢了性命。

    顾仙师根本就不看好玄衣少年,除了厌烦再生不出其它情绪。

    玄衣少年拍了拍牦牛的脑袋:“阿丑,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牦牛闻言,极不情愿的哼了一声,然后躬着身子,将他放了下来。

    民众们见状,纷纷称奇,想不到这么丑这么脏的畜生,竟然如此通灵性,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没有谁看好玄衣少年。

    毕竟大家对他和他这头牛的第一印象就极差。

    下了牦牛,玄衣少年负手走进了山海分舵。

    山海分舵虽然贵为拜月教三十六分舵之一,名字颇为霸气,但里面的布局却简单而古朴,几根大红梁、几座殿宇、一碗池水、几条池鱼。

    在较为辉宏的正殿,供奉着一座高大而庄严的月神像。

    每个经过这里的滇国人都会不禁肃然起敬,因为他们的身体里都留着伟大的月神先祖的血液。

    哪怕是玄衣少年,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多年未见月神像,此时再见此像,除了肃然起敬外,还多了几分感慨于怀念。

    随着卢温穿过正殿,便来到了偏殿。

    正值白昼,偏殿的门紧闭着,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宝藏,似乎什么都没有。

    卢温停下了脚步,转身先是看向了顾仙师的师弟,然后又看了看玄衣少年,正色道:“这里是山海舵的偏殿,里面供奉着一颗‘月胎’,只要你们将心神全部侵入月胎,能够引起月胎的共鸣,就说明你们是有道缘之人,反之则是无道缘之人,可清楚了?”

    顾仙师的弟弟点了点头。

    玄衣少年微微点头,幅度极小,就像微风轻拂青树枝头的翠叶一般。

    卢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份淡然的心性,只有七峰那些师长才有,为何在这少年身上也能够展现出来,难道此子真是一位妙人?

    “谁先来?”卢温问。

    顾仙师的弟弟一副欲欲跃试的模样,但却又不敢主动开口。

    这时候,玄衣少年说:“他先来吧。”

    卢温顿时有些失望,滇国人自古崇尚武勇之道,拜月教亦是如此,教规教义首列便是本教弟子当道心坚毅果敢,凡事一往无前,切不可怯弱。

    而如今,玄衣少年竟然与之不符。

    “那就顾长安先来。”卢温说。

    顾仙师的弟弟点了点头,然后紧张地走进了房间。

    一时间,整个山海分舵内寂静无声。

    卢温闭着双目,静静地等待着。

    玄衣少年负手而立,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浅笑,也是极有耐心。

    过了半晌,一道皎洁的微光自偏殿内冲天而起,震惊整个静安城。

    顾仙师的弟弟成功了!

    果然仙师的弟弟还是仙师,山海分舵外的民众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激动异常,十分欣喜,就仿佛那个成功通过考核的人,是他们自己一般。

    跟着,他们又迫切的希望那个不自量力的骑牛少年失败而归。

    卢温看着那道微光,很是开心。

    虽然道根只是良品,并非最高的优品,但是大道长生之路向来苛刻,天生拥有优品道根的能有几人?整个拜月教的弟子当中,不过也才三人而已。

    良品,已经是极有福缘了。

    没一会儿,顾仙师的弟弟便推开了偏殿的门走了出来,看着卢温忐忑不安地问:“仙师,我……我这算是……算是成功了么?”

    因为过度紧张,所以他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卢温点了点头,笑着说:“小友,恭喜你,入教后当勤勉刻苦,以后不可限量。”

    顾仙师的弟弟欣喜若狂,“啊”的笑着大喊了一声,不过很快他就捂住了嘴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是怕扰了正殿里伟大的月神大人。

    卢温并没有怪罪,这种心情他很能理解,想当初他入门考核通过时,也是这般,人之常情嘛。

    只是这般程度就够了么?

    玄衣少年想着,也对顾仙师的弟弟说了一句“恭喜”。

    这个很拙的小男孩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说:“祝你成功。”

    他笑起来两颊自生两朵红云,宛如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

    卢温看向玄衣少年,正色道:“该你了?”

    玄衣少年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负手阔步朝着偏殿内走去。

    在经过卢温身旁的时候,卢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加油。”

    玄衣少年却有些不习惯,挑了挑眉,这才记起,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于是很无奈地笑了笑。

    这些举动,在卢温看来,以为是他自傲以及自负的表现,于是有些不喜。

    山海分舵外的民众在知道玄衣少年开始考核的时候,纷纷不屑冷笑。

    “要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能通过考核,明天我就把院子里的云杉树给吃了。”

    “就是,那小子要是通得过考核,太阳不得从西边出来?”

    “要是那样,只怕滇江水都倒流了。”

    ……

    民众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着,倒有些自娱自乐的味道。

    顾仙师并没有阻止民众们的议论与喧哗,因为他听着这些话语,竟觉心情有些好?

    偏殿内,玄衣少年看了看那颗月光色的石头,然后微微扫了一眼,那石头便发出了一道微光,微光直冲九霄,竟不弱于顾仙师弟弟发出的那道。

    “草,这怎么可能,竟然也是良品道根,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吧!”

    随着山海分舵外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议论再起。

    “就是,老天瞎了眼了么?”

    “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种家伙怎么可能通过入教考核,而且还是良品道根。”

    “唉,明天看看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还有你,明天我亲自去看你吃云杉树,然后再去看看滇江水倒流了没有?”

    最后这句话引得无数人发笑,但笑过之后,民众心里只觉很堵,很郁闷。

    为什么那样一个无耻之徒都可以有缘于大道,他们就不可以呢,公平呢?老天是不是真的瞎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们,他们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卢温看着那道光芒,很是开心,今天山海分舵竟然发现了两名良品道根的弟子,回去后他和顾仙师肯定是要被记上一功的,有了这份功劳,也许他不久又可以回到七峰,得到师长恩赐的绝品丹药,修为再进。

    想着这些,卢温脸上的笑容更甚。

14.故山

    他忽然有些喜欢起这个玄衣少年来。

    因为玄衣少年带给了他惊喜而不是惊吓。

    只是一眼,便是良品。

    但是,要是有人知道如果玄衣少年如同其它参加考核之人一般将心神全部侵入月胎,月胎肯定立刻会像熟透了的西瓜被人一拳打裂一般,会是何感想?

    一眼过后,玄衣少年转身推门而出,便看见了一脸欣喜的卢温和满面天真笑容的顾长安。

    卢温看着玄衣少年波澜不惊的神情,暗道此子果然心性绝佳,乃是位妙人,极有可能是哪位峰的师叔、师伯落下的棋子,这事回去后得好好跟师长汇报汇报。

    想着,他和煦地笑道:“恭喜小友不负所望,不知小友姓甚名谁?”

    玄衣少年说:“白玄。”

    卢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极好,黑白分明。”

    玄衣少年心想: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太蠢,没有看出深意。

    但是,卢温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兴高采烈的带着玄衣少年和顾长安就要离开山海分舵,前往拜月教外山门修行问道。

    出了山海分舵,民众们先是看了看顾长安,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又看了看玄衣少年,觉得很是恼火,于是发出了不满的冷哼。

    当然,此时也有性情刚烈冲动者,发出了质疑。

    “仙师,是不是考核哪里出了问题?”

    卢温蹙了蹙眉头,说:“何出此言?”

    那位发出质疑之人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卢温就要发怒,另一人急忙补充道:“我们不相信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有道缘。”

    此话一出,附和声一片。

    “对,就是,常言道心诚则灵,这小子对传灯法会毫无敬意,何来心诚,又怎配求仙问道。”

    “不敬传灯法会者,犹如不敬拜月教,又怎配入教,又怎配学教义,求大道?”

    “对,老天无眼,求月神显灵。”

    ……

    ……

    卢温有些恼怒,心想月胎乃是拜月教圣物,整个天下只有三十六颗,分置于拜月教三十六分舵之中,怎么可能出错。

    但是,他并没有与这些民众起争执。

    就像仙人怎会与凡人在红尘俗世中争一事之因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呢?

    结果,就在这时候,白玄看向了那些民众,挑了挑眉道:“月胎乃是当年月神无上伟力所化,你们认为月胎出错的擅自揣测,就是对拜月教的敬意么,就是对月神的敬意么?”

    “当然,我知道你们很不服气,我也不需要你们服气,因为我根本看不上你们啊,不是我争对谁,在我眼里在场的各位都是弟弟。”

    听到如此嚣张的话,要不是有卢温阴沉的眼神在,许多人就骂娘了。

    你特么不狂会死?

    你特么不装逼会死?

    你特么不知道装逼遭雷劈,劈死你这王八蛋么?

    民众的眼神很阴郁,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如果可以,他们很想杀了白玄。

    卢温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没想到白玄这厮竟如此狂妄,难道是发觉自己是良品道根之后觉得自己很优越,所以很自鸣得意、骄傲自大?

    想到这些,他不免有些失望,难道之前的心性颇佳是自己看走眼了么?

    然而,白玄却是负手而立,浑然不理会旁人怎么看,他只是看着道旁的青树与翠叶,嘴角浅笑,宛如这是山海分舵前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这时候,顾仙师沉着脸冷哼道:“别以为是良品道根有什么了不起,你还是不配和七峰里的师长相提并论,想要证明自己,进入内门,论道大会上说话,而不是在红尘俗世里摆出一副很有优越感的蠢样。”

    白玄目光一转,挑眉道:“我没说良品道根了不起,难道顾仙师认为,别人践踏你的尊严时,你应该隐忍不发?”

    顾仙师愣了愣,没想到白玄竟如此回答,而他却一时无言以对。

    卢温恍然明悟,原来白玄是故意的,争对那些民众对他的嘲讽,他扔出了最有力的打击,就像对着敌人最薄弱之处斩出了威力最大的一剑一般。

    如此品格确实符合教规教义,此子适合学剑。

    卢温简单而精准的下了一个定论。

    卢温能明白的道理,顾仙师岂能不明白?

    一时间,他对白玄的看法有些改观。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极不喜欢此人,于是冷哼道:“做法不错,说得不错,但是你还是不配与七峰师长相比,如果想要别人看得起,就拿出足够的实力和本事来。”

    言罢,他长袖一挥,拽起顾长安的衣袖,然后化作一道冷光,冲天而起,落在了那辆极其奢华的马车中,然后在火凰骑士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道旁青树几片翠叶落下。

    白玄看着那辆车马离开的方向,心想如果七峰行事风格未变,此人定是猩月峰上的后辈。

    卢温以为他有些生顾仙师的气,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白玄小友,顾仙师也是为你好,他性格一向如此,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白玄眉头微微一挑,有些不适,极其巧妙的躲开了卢温拍肩的动作,然后认真地说:“我心中无爱恨,只有喜与不喜。”

    卢温愣了愣,随即苦笑,心想此子真是有个性。

    “既然如此,你是要先回去通知家人,还是咱们这就上山?”

    卢温身为七峰弟子,虽然主持外门事宜,但是疏散群众这种琐碎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做,自有外门执事前来打理。

    白玄看了看那头很脏很丑的牦牛,说:“家里人无需通知,但是我想带阿丑随我上山。”

    初听到阿丑这个名字,卢温愣了愣,刚想说任何人要想入教都要进行考核,哪怕是教主大人的私生子也是一样的,可顺着白玄的目光看去,他瞬间就明悟了,原来阿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

    他心想:此牛倒是牛如其名,确实很丑。

    “教内不准养宠物。”卢温认真地说。

    白玄的表情也极其认真:“阿丑是坐骑,不是宠物。”

    “你能保证它不能到处乱跑?”卢温问。

    “阿丑极有灵性,自然能保证。”白玄答。

    此时,名唤阿丑的那头又脏又丑的牦牛极其不满的哼叫了一声,似乎很是不认同白玄和卢温的话。

    卢温自然不会在乎一头牛的反应,说:“带它上山可以,你得管好它,否则它到处乱跑被峰内弟子杀了吃了我们可不负责。”

    白玄点了点头:“知道。”

    他心想,要想杀阿丑,整个拜月教也就那两个逆徒可以,其它人阿丑别吃了他们就好了。

    话已至此,卢温不再多言,拂袖一挥:“走吧?”

    “好。”白玄说着,走向了阿丑,然后轻轻拍了拍那偌大的牛头,阿丑乖巧地躬着身子,以让白玄更方便的骑上来。

    卢温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讶异。

    心想难道真是妙人养妙牛?

    白玄骑上了牛,然后跟随卢温一起离开了山海分舵,在繁华的楼阁与和煦的微风中,前往拜月教外山山门。

    民众们看着白玄骑牛离开的背影,有的朝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有人愤恨的冷哼了一声。

    “摔不死你丫的。”

    “这种人进入拜月教后也没甚作为,到头来还不是回到三十六分舵来做执事,到时候再见面,我们好好羞辱将其羞辱一番,看这个无耻小人还如何狂妄?”

    “诶,也别急,你没听到顾仙师的态度么?对此子甚是不喜,听说顾仙师可是猩月峰上的弟子,地位颇高,以后有着小子的好果子吃了。”

    一句句议论下来,民众们觉得舒心多了。

    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白玄不仅被顾仙师教训得很惨,而且入教后也没什么作为,又回到三十六分舵做个小小的执事,与他们再次照面,被羞辱得狼狈不堪。

    ……

    ……

    白玄自然不会在意那些红尘里的民众怎么想,因为那些都不值得他关心或者在意。

    漫长的岁月里,他所关心的只有人心与天下,何时关心过红尘里的那些琐事?

    卢温没有御剑而行,因为飞剑不能载着两个人的时候还载着一头牛。

    白玄心想,要是卢温的飞剑阿丑踏上去,只怕轻轻一脚就断了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有趣,于是嘴角浅笑更深了,在明媚的阳光与和煦的风里,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漫漫山路,卢温、阿丑健步如飞,牛背上的白玄则是一脸惬意。

    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卢温忽然发问,开始了一场闲聊。

    “不知白玄小友是哪里人?”

    白玄笑了笑:“静安银街龙巷人。”

    卢温若有所思道:“我朝天子祖上也是那里人,原来是沾了龙兴之气,怪不得有此道缘。”

    白玄挑了挑眉,似乎不太认同卢温这个观点:“福缘在个人,跟他人向来无关,沾不沾龙兴之气,只要命中是有道缘之人,就算出身蛮夷五族,不也能够踏上道途?”

    卢温知道白玄说得是瑶台峰峰主,于是无言以对。

    场面一度陷入了无语的尴尬境地,卢温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尬聊?

    一路无话,卢温已经没有了和白玄再闲聊的心思,每次他和别的什么外门弟子对话,都是师长与后辈对话的感觉,但当他与白玄对话的时候,怎么会觉得自己像个后辈呢?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随着离拜月教外山门越来越近,终于山道两旁出现了许久未见的月桂花。

    闻着那熟悉的芬芳,看着那些令人怀念的艳色,白玄不禁想起了故人发间的落花,不知道得知自己死了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有没有落泪呢?

    想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深,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愈发明显。

    如此月桂花间、淤泥的山道上行走,便是两日。

    两日下来,卢温再次对白玄有了改观,甚至说是后悔。

    此人真不是心性颇佳,而是极其自傲。

    很多事情,都不屑于做,以至于表现的极懒。

    比如口渴了连野果都要使唤那头丑牛去帮他摘一下。

    比如有蚊蝇骚扰,也是命令丑牛用尾巴帮他驱赶。

    更气人的是,两日的山道行走,他竟然连下来走一步路都不愿意,这算什么?自己能够御空飞行都耐着心性走了两日,而他不是更加应该徒步而行的吗?

    要知道,就算是那些优品道根的奇才,也要经过两日徒步登山的历练,以磨其心性,一个良品道根就果真自以为是了么?

    想着,卢温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白玄听到了卢温这声恼怒的冷哼,浑然不在意。

    心想:你还未出生时我就徒步走过这条山道了需要告诉你吗?

    终于,穿过山间薄雾,视野骤然明朗了一些。

    无数座青峰出现在眼前,有的秀美、有的险峻、有的山峰石壁光滑如镜,完全无法攀行,峰顶却有人烟。

    这些青峰,就像是一把把拔地而起、指向苍穹的不同巨剑。

    传说中的拜月教七大总坛就位于此间?

    哪位弟子初次经过此间,看到此处风景时,不是惊叹连连,可白玄竟然看都没有看一眼。

    两人顺着由青石铺成的山道向峰间走去,不时便出现了一座石门。

    石门样式简单,上面铺满了青苔,自有古意,横匾上隐约可以看到碧月堂三字,而那拜月教特有的神月符却是清晰可见。

    这里便是拜月教十二分堂之一。

    看到这座山门,卢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白玄依旧是嘴角浅笑的稚童模样。

    山门幽静,密林里的鸟声也不烦人。

    风里的月桂花香,竟宛如佳酿一般醉人。

    山门下方有一张木桌,桌上摆着笔砚纸张,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趴在桌上睡觉。

    白玄心想:她应该是瑶台峰上的女弟子。

    卢温走过去敲了敲桌子,那位女子醒了过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着是卢温,很是高兴,待看到他前襟与鞋上的湿泥,却是一惊。

    “卢师兄,出了何事?”

    就像小孩子学会走以后,绝对不会再想着爬,学会御空飞行的修道者,谁还愿意走路?

    卢温一想到刚才白玄的举止,脸色就有些阴郁,寒声道:“徒步登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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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小皇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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