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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九九章 突围

    (刚刚把昨天那一章的结尾几十字做了修改)

    杨锦程在心里问候了李冠中的十八代祖宗,早知这个小刺客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同意用她来交换。

    可是现在为时已晚,他也成了小刺客手里的盾牌。

    其实杨锦程何止只是沈彤的盾牌,今日萧韧带进来的这些人,连同云七母女,都要以杨锦程为盾牌。

    只不过,真的有箭要射过来时,沈彤可以让杨锦程挡箭。

    直到这个时候,沈彤才看到另一名宫女,也就是在小皇帝身边的鞑剌人。

    原来她一直都在里屋,虽然她们二人与萧韧合作了,但是萧韧显然对她们是不放心的,尤其是面对安老王妃的时候,所以他让其中一个在外面,另一个却在里面。

    鞑剌只是统称,内里又分成大鞑子鞑剌和小鞑子安鞑二部,这两名宫女便是小鞑子的人,她们是为鞑剌公主安老王妃而来,现在,安老王妃已经交回大齐朝廷,今天是夺不回来了,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两名宫女是亲姐妹,刚刚在外面的在宫里的名字是碧纨,屋里的叫芳兰。她们是安鞑人与汉女所生,因此,她们的相貌乍看上去与汉人一般无二,在宫中多年也未被发现。

    此刻大势已去,她们不但杀不了安老王妃,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隐于宫人,芳兰指着萧韧的鼻子,嘶声说道:“今日我们姐妹死在这里,若是你违悖承诺,长生天会降罪与你!”

    萧韧朝着沈彤一指,对芳兰说道:“你们的兄长就在她弟弟手里,她若是不能活着出去,你们兄长必死无疑,到时我也死了,长生天降罪也没用了。”

    芳兰一怔,但随即就与碧纨一起,冲到沈彤面前,对沈彤说道:“你不能死!”

    沈彤眨眨眼,鞑剌人比起汉人,性子还是单纯了一些。

    众人向外冲去,此时外面已经乱了,有人哭,有人嘶吼,有人求菩萨保佑。

    碧纨指向相反的方向,道:“那里还有一条路。”

    萧韧蹙眉,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侦察过地型的,如果还有一条路,是不会不知道的。

    碧纨见他不信,怒道:“你爱信不信,我们带她过去。”

    说着便去拽沈彤,沈彤像泥鳅似的在她手里滑开,道:“我跟你们走就是。”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对付安老王妃,但是她们能够混到小皇帝身边,想必在朝阳宫已有多年。这些年来处心积虑的便是这件事,这个院子,她们想必已经探过无数次,现在她们兄长的命悬在自己身上,沈彤不担心她们会说谎。

    萧韧深深地看了二女一眼,对云七道:“伯母,您跟她们一起走,这里我来断后。”

    云七虽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但是见他三言两语就让那两名宫女护在沈彤身边,便没有多言,和沈彤一起,押着杨锦程要走。

    就在这时,沈彤却转过身来,对萧韧道:“把我这个累赘给你吧!”

    萧韧指指身上的羽林军服饰,笑道:“把他给了我才真是累赘。”

    沈彤虽然尚未领悟萧韧话中深意,但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下二话不说,拖着杨锦程便走。

    院子外面,太医还没有赶过来,萧长敦却已在悲伤中缓过神来,他对呆若木鸡的羽林军们喊道:“冲进去啊,陛下已经出来了,你们快点进去抓贼!”

    孙忠也猛的一惊,小皇帝是在自己面前被抛出去的,是他没有接住,无论小皇帝是生是死,这罪是免不了的。如果这时再把刺客放走了,那么就是罪上加罪。

    “冲,冲,拿贼!”

    “不好了,走水了!”

    这声走水与孙忠的号令声几乎同时响起,这是埋伏在墙上的羽林军发出的,他们是弓箭手,注意力都在那几个窗子上,正等着孙忠发出号令,便向窗子射箭,可是现在,却在窗子里看到了熊熊火光。

    此时,大批羽林军已经冲进了院子。

    接着,便是一声炸响,接着,又是接连两声,如同炸雷一般,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火炮,有火炮!”

    冲在前面的羽林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转身身后跑,孙忠怔了怔,立刻便反应过来,高声喊道:“狗一样的东西,哪里来的火炮,这是炮仗,是炮仗,给我冲,冲进去!”

    随着几声巨响,里面的火倒是没有烧起来,反倒是从屋里冒出浓烟,几个窗子几乎同时被推开,滚滚浓烟顿时弥漫起来。

    烟雾之中,就连埋伏在墙上的弓箭手也模糊了视线,只是看到有人影从窗子里跳出来,可是紧接着消失无踪。

    “不好了,走水了,快跑!”

    “不许跑,抓贼,快抓贼!”

    “冲啊,冲啊!”

    ......

    萧长敦是被李冠中拖到竹林里的。

    萧长敦坐在竹下,大口喘息,炮声刚响的时候,有羽林军从院子里向外跑,把他撞倒了,混乱之中,他被人踩了几脚,这把老骨头险些散了。

    “贤侄,据老夫所知,那些刺客原本就是混在羽林军里面的吧?”萧长敦忧心忡忡地说道。

    李冠中长叹一声:“孙千户太冲动了。”

    是啊,那些贼人是从羽林军里来的,现在孙忠让羽林军冲进去,再加上这些浓烟,那些贼人就又回归羽林军了。

    孙忠啊,有勇无谋,有勇无谋啊!

    “陛下呢,陛下如何了?”萧长敦痛心疾首地问道。

    李冠中道:“晚辈不知道啊,这孙千户也太无能了,竟然眼睁睁看着陛下摔在地上,他的心不痛吗?”

    “陛下啊,陛下!老夫这就追随您而去,九泉之下向太祖皇帝请罪!”

    说着,萧长敦挣扎起身,向一棵竹子撞了过去。

    李冠中一把抱住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国公爷,有点过了。”

    ......

    而此时的孙忠,还不知道他已经数罪在身,他双眼赤红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四壁,这屋里除了烟就是火,可是贼人呢?

    吴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进来,他恨不能给孙忠一记耳光。

    明明知道那些贼人是假扮成羽林军的,他却为了抢功让这么多羽林军冲了进去,这不是给贼人可逃之机吗?

    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们羽林军,还有宫廷侍卫和飞鱼卫,这厮分明是抢功。

    “孙千户,贼人就在羽林军里。”

第五零零章 无恙

    孙忠的脑袋嗡嗡作响,这么浅显的事实,他会想不到吗?

    他当然能想到,身为羽林军千户,官职不高,但是却是至关重要的位置,若连这个也想不到,他的坟头草都不知割过几茬了。

    可是今天......

    他做错了。

    他不应该下令让羽林军冲进院子,而是应该利用走水的机会,待到贼人们冲出屋子,再把贼人逼进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是他下令了!

    他居然下令让羽林军向里冲,现在不但找不到杨锦程,就连贼人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他的脑袋是让驴踢了吗?

    孙忠来不及细想这件事了,当务之及是要找到这些贼人,即使找不到贼人,也要找到杨锦程。

    当然,待到他冷静下来,就会想起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是定国公萧长敦又哭又叫,让羽林军冲进去的。

    可是即使他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萧长敦虽然贵为定国公,可是羽林军却不会听他的。

    羽林军之所以冲进去,还是因为他孙忠下了命令。

    是他下令的。

    他能说自己是受萧长敦鼓动才下令的吗?别说杨皇后不会相信,就连当时在场的人也不信。

    吴江怒气冲天地瞪着孙忠,道:“请孙千户立刻下令,让所有羽林军集合,这里由我们飞鱼卫接手,快!”

    吴江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如这般凶相毕露而是第一次。

    孙忠怔怔,明白了吴江的意图。

    吴江是要把所有羽林军集合起来,让他们飞鱼卫在羽林军里盘查那些贼人!

    这是奇耻大辱!

    吴江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些贼人的样子,他想怎么查?还不是他们认为谁是贼人,谁就是了?

    “不行,你们谁也没有见过那些贼人长的什么样,如何来查?”孙忠说道。

    “安大师和戚公公都曾为他们所俘,自是能认出,何况,定国公或许也能认出来。”吴江显然早有准备。

    孙忠不说话了,今天指挥失误的人是他,如果他阻止不让查,那就是他居心叵测了。

    一声令下,所有羽林军集合。

    虽然孙忠照做了,可是吴江心里清楚,现在恐怕已经晚了。

    院子外面,太医终于来了。

    其实得到消息,太医便往这边赶了,只是当时乱作一团,太医竟然被羽林军们阻在二十丈外无法靠近,直到现在才让出一条路来,两名太医匆匆忙忙跑过来。

    小皇帝还躺在地上,没有人敢抱他,几名侍卫将他围在中间,那名小宫女的尸体被扔在一旁。

    看到太医来了,李冠中护着萧长敦也过来了。

    定国公萧长敦一身是伤,若非李冠中及时相救,这会儿怕是一命呜呼了。

    “陛下,陛下,老臣来晚了。”萧长敦老泪纵横。

    这时,李冠中看到了小宫女的尸体,他的脸色一沉,问那几名侍卫:“谁杀了她?”

    一名侍卫朗声说道:“这等大胆犯上的奴婢,天地不容。”

    李冠中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名侍卫,道:“你姓甚名谁?”

    这人只是一名宫中的侍卫,可是他面对李冠中却丝毫无惧,大声说道:“在下宋猛!”

    宋猛?李冠中在心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什么印像。

    这时,小皇帝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着这声儿啼,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小皇帝,还真是命大啊。

    萧长敦喜极而泣,身子摇晃一下,竟然高兴得昏死过去。

    李冠中连忙将他扶住,一名太医过来,掐了几下人中,萧长敦才缓过气来。

    定国公萧长敦有病,整个京城的人全都知道。一个有病的老人,舍身犯险,这就是忠义。

    “国公爷,您还好吗?”李冠中问道。

    “陛下呢,把陛下交给老夫,老夫要将陛下亲手交给皇后娘娘,太祖皇帝保佑啊,陛下无恙。”

    太医无奈,只好把小皇帝交到萧长敦手中,萧长敦伸手摸摸小皇帝的后脑勺,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有。

    不但没血,也没有鼓包。

    不满周岁的孩子直接被摔到青石地上,居然没有事?

    萧长敦抱着小皇帝,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高声道:“护驾,护驾,陛下摆驾!”

    嗯,他要把小皇帝送到皇后娘娘身边,小皇帝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既然是陛下了,那么一切都要以皇帝的规格来了。

    再说,现在这里最大的就是定国公萧长敦了。

    孙忠和吴江在抓贼,杨锦程被贼人不知抓到哪里去了,这护驾之责就要交给李冠中了。

    那边孙忠要羽林军集合,这边小皇帝要摆驾,原本就在一旁的十几名羽林军便要跟着一起护驾,那名叫宋猛的侍卫喝道:“孙千户已下令集合,你等去那边集合,这里交给我等便是。”

    其实这十几名羽林军都是熟面孔,不会是贼人假扮的。

    无论如何,小皇帝终于安然无恙地被救回来了,可喜可贺。

    孙忠和吴江也巴不得他们马上离开这里,有小皇帝在这里,他们也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小皇帝死在这里。

    刚刚虚惊一场,孙忠抹一把头上的冷汗,他差点以为孙家要满门抄斩了。

    小皇帝没死,太好了。

    吴江见他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笑嘻嘻地说道:“孙千户,先别忙着擦汗啊,杨大公子和那些贼人可还没有找到呢。”

    孙忠的脑门上又冒出一层汗珠子。

    终于,羽林军集合完毕。

    副将随身就带着今日当值的花名册,一个一个叫着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出列站到一旁。

    很快,花名册上的名字便被叫完了,不但没有多出来的人,反而少了三十二人!

    孙忠立时就明白了,这三十二人之中,就包括了那些假冒的,这些人可能死了,也可能被人塞了嘴巴扔到什么地方了,贼人扒下他们的衣服,冒充了他们的身份。

    而现在,那些假扮成羽林军的贼人,趁着方才的混乱,已经不知所终。

    这时,一名飞鱼卫飞奔而来,道:“副使,已经查明,一刻钟前,有一队羽林军从安庆门出宫!”

第五零一章 不要再回来

    宫中的侍卫换防、太监奉旨出宫,都是走安庆门。

    出入安庆门要验牌子,夜里更要有专门的出宫令牌。

    这队羽林军能够正大光明从安庆门出宫,不仅有牌子,还有出宫的令牌。

    “查,看看他们的出宫令牌是从哪里拿到的!”孙忠面红耳赤,眼睛也充血了。

    又是冒充羽林军,绑架小皇帝是冒充羽林军,现在逃出宫去还是冒充羽林军,他这个千户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些刺客是和他有仇吗?

    为什么要选在他当值的时候动手,为什么偏偏是羽林军,不是侍卫营?

    要查出宫令牌并不难,因为自从大行皇帝偷偷出宫东窗事发之后,所有的出宫令牌便全由朝阳宫掌管。

    即使杨皇后的人要出宫,也要到朝阳宫来拿令牌。

    朝阳宫里的出宫令牌都在大总管于征手里。

    “于公公呢?”孙忠问出这句话后,忽然想起于征被踹得奄奄一息,他便又问道,“还活着吗?”

    虽说于征在宫里的地位比起很多主子也不差,可是奴才就是奴才。小皇帝出了事,于征的生死也就没有关注了。

    于征还活着,但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太医说他撑不到天亮了。

    孙忠亲自让小内侍去开于征的房门,那门一碰就开了,上面的锁头掉在地上,原本在墙上挂着的十枚出宫令牌,竟然全都不见了。

    这些贼人不但事先偷走了出宫令牌,而且还偷了十枚!

    “去查查,今晚总共收回了几枚令牌!”孙忠差点昏过去,这是朝阳宫啊,朝阳宫里的令牌竟然全丢了。

    吴江早在孙忠发号施令之前,就派飞鱼卫去查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今天晚上,总共收回了三枚令牌,一枚是那队羽林军的,一枚是桂嬷嬷的,还有一枚竟然是杨锦程!

    桂嬷嬷是第一个出宫的,杨锦程和他的人是第二拨,羽林军则是最后一拨。

    最可笑的是,这队羽林军出宫时居然还问有没有见过杨世子,守门的人说看到了,杨世子刚走不久,为首的一个大胡子破口大骂:“为什么没有拦住他们,杨世子被贼人挟持了!”

    然后,这队羽林军就狂奔着出宫抓贼去了。

    吴江手脚冰凉,李冠中和他在进宫的时候,为防不测,在各个宫门都留了飞鱼卫。

    那一队羽林军气势汹汹要出去抓刺客,守门的人和飞鱼卫被他们骂得头晕脑胀也就罢了,为何桂嬷嬷和杨锦程出宫,他们也没有动静?

    其实这件事非常简单,杨锦程是在最后关头才落入那些“贼人”手里的,就连孙忠也是直到小皇帝被换出来之后才知道的,至于安庆门的飞鱼卫,更是一无所知。后来羽林军冲进院子,一团混乱,更没有人去告知守门的人,而吴江则因为早就让飞鱼卫把守宫门了,也就没有再去过问,杨锦程身份贵重,常在后宫走动,他要出宫自是无人拦阻。

    至于桂嬷嬷,这倒是最出人意料的。

    先前没有见过桂嬷嬷,还以为她和乳娘一样,混乱中被人杀死,尸体一时没有找到。

    谁也没有想到,桂嬷嬷不但活着,而且早就出宫了,根据安庆门传来的消息,桂嬷嬷出宫的时辰,竟然还在戚公公前来报信之前。

    桂嬷嬷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一向高高在上,她出宫的理由只有一个,杨皇后令她去护国公府见老护国公杨锋。

    于是当朝阳宫草木皆兵的时候,这些人堂而皇之的出宫去了。

    闻讯,杨皇后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看到太皇太后的尸体时,她虽然也很难过,可是和现在不能比。

    杨锦程是她的同胞兄长,更是她的主心骨。

    祖父老迈,父亲去世了,能够帮她的,只有兄长杨锦程了。

    可是现在,杨锦程生死未卜。

    找人,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杨世子找出来!

    定国公萧长敦、宗人令、飞鱼卫指挥使李冠中,以及临时被叫来的,正在文华殿执夜的礼部侍郎吴淮,对那两名刺客胖子和符章,全部验明正身。

    这两人就是此番行刺太皇太后的主犯,他们是后晋余孽,在场的羽林军和飞鱼卫几十人均可做证。

    铁证如山,这是铁案!

    悲痛之余,杨皇后没有忘记暗中吩咐下去,在把两名刺客移送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前,悄悄灭口。

    这两个人是不能留的,留下他们就是给杨家找麻烦。

    清晨,天边现出第一缕曙光,一夜未合眼的燕北郡王哭了。

    他的母亲和姐姐全都没有回来。

    而且,也没有看到信号。

    萧韧说了,若是天亮时没有见到信号,那就是他没能把她们带出来。

    燕北郡王朝着皇宫的方向,跪倒在地,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公子,别哭了,会哭坏身子。”可意儿抹一把眼泪,想要把燕北郡王抱起来。

    这时,芳菲跑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大饼和韩无忌。

    芳菲指着大哭的燕北郡王,道:“快,把小公子打晕,抱上车,立刻出京!”

    可意儿吓了一跳,本能地上去阻挡,大饼和韩无忌一个抱住他,另一个一巴掌打在燕北郡王的脑袋上,燕北郡王身子一软,没等他倒在地上,就被韩无忌扛了起来。

    有人拿被子,有人拿衣裳,七手八脚把燕北郡王包裹好了。

    芳菲拿出胭脂在燕北郡王的脸上涂抹,片刻后,燕北郡王就变成了正在生病,烧得红彤彤的小孩。

    几个人把燕北郡王塞进骡车里,芳菲把一大包吃食放进去。

    江婆子从里面出来,她手里拎着还没睡醒的小柴,随手一扔,就把小柴也扔进骡车里。

    芳菲对可意儿道:“出城去找你们的人,马上回燕北,若是小公子醒了哭闹,你就再把他打晕,记住,不要再来京城了。小柴也跟着你们一起走,等到风平浪静了,再把他送去西安。”

    可意儿大张着嘴,哭得透不过气来:“芳菲妹子,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芳菲摇摇头:“我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第五零二章 哭

    芳菲不走,江婆子、大饼、韩无忌也不会走。

    沈彤进宫之前,叮嘱过芳菲,若是她出事了,就把燕北郡王打晕了塞进车里,送回燕北。

    燕北郡王一准儿是不会走的,所以要把他打晕。

    昨天夜里,燕北郡王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传回,飞鱼卫李冠中和吴江、定国公萧长敦,以及宗人府的宗人令、护国公府的杨锦程,这几个人半夜出府进宫,宫里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芳菲和江婆子听到消息非常平静,自家小姐进宫了,宫里能不出事才怪。

    可是天亮了,萧韧没有把人带回来,芳菲二话不说,把让韩无忌打晕了燕北郡王。

    至于她自己,嗯,她是不信的,若不是小姐有吩咐,她也不会把燕北郡王送走。

    小姐不会死的,即使出事了,也不会死。

    小姐怎么会死呢?胡说八道!

    看着燕北郡王远去的骡车,芳菲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不会死,她只是出事了,可能受伤,也可能藏起来了,等她把伤养好就能回来了,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大饼不是这样想的,但是他也要留下,他是七少的人。

    大饼没有上过战场,可是七少是大将军,即使七少战死沙场,他也要把尸体背回来。

    他在这里等七少,等不到活人,就等着给七少收尸。

    然后把七少的尸体背回西安,七少一定不想让定国公府的人收尸,那就让大饼来吧。

    想到这里,大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觉得这事还是要和芳菲商量商量。

    “芳菲,待到回了西安,把七少和沈姑娘合葬吧,七少一定会很高兴的。”大饼的眼泪也掉下来了,他知道七少的心思,不仅他知道,好多人都知道。

    芳菲眨眨眼睛一脸懵懂,但是随即她就明白了,朝着大饼就是一拳:“不行!我家小姐不会死的,你再胡说,我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拳,芳菲没有练过武功,打在身上也不太疼,大饼站着不动,任凭芳菲的小拳头雨点似的落下来,打着打着,芳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想小姐死,我家小姐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大饼吓了一跳,他认识芳菲好几年了,这小丫头傻呼呼的,喜欢笑,喜欢吃东西,大饼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得这么伤心。

    “沈姑娘不会死,不会,她一定不会死”,大饼最会哄人了,可是今天却觉得自己的嘴巴真笨,“沈姑娘说要请我们到便宜坊吃烤鸭,我还等着呢。”

    芳菲吸溜着鼻涕,终于不哭了,呜咽着说道:“我没吃过烤鸭,你不要和我抢。”

    “不抢不抢,到时把我的那份也给你。”大饼松了口气,天大地大吃最大。

    “说话算数,不能耍赖。”

    芳菲继续吸溜鼻涕,大饼只好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芳菲用帕子捂住鼻子,噗的一声。

    大饼忽然觉得这小丫头挺可爱的,可惜七少和沈姑娘都......

    大饼悲从心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哝:“京城的风沙可真大,眼睛都睁不开了。”

    城门口黑压压都是人,除了守城门的旗手卫,飞鱼卫和西山大营的人也来了,对每一个出城的车轿,每一个出城的人仔细盘查。

    但凡是女子,不分老幼,立刻被推到一旁看管起来。

    这些出城的人里当然会有女子,其中更不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一时之间,城门口女子的哭声和男人们的责骂声此起彼伏。

    御史闻讯而来,刚好看到飞鱼卫副指挥使吴江,吴江一改往日笑嘻嘻的模样,一脸怒容地对御史说道:“现在要抓的是挟持护国公世子的贼人,这是皇后娘娘下的旨,你想参谁?是参本官,还是要参皇后娘娘?”

    说着,吴江展开一道懿旨,御史吃了一惊,为何会是皇后娘娘下旨,这要下旨也轮不到皇后娘娘吧。

    他还要再问,吴江挥挥手,过来两名飞鱼卫,架起那名御史就走,直到二十丈外,才把御史放下。

    这名御史谈不上参遍满朝文武,可每年也至少参上十几二十个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去上朝时,被吏部尚书毛元玖的人在宫门拦下,说是太皇太后抱恙,今日不早朝。

    对啊,为何拦住百官的,是毛尚书的人,而不是宫里的人?

    宫里出事了?

    御史眼睛亮了,嗯,他又有事可做了。

    他小跑着往前走,连坐轿子都忘了,还是他的轿夫在后面追上,他一屁股坐进轿子里,对轿夫说道:“快,去翰林院。”

    若说京城里哪座衙门里的闲人最多,那非翰林院莫属。

    这位御史是庶吉士出身,在翰林院里有的是熟人。

    没走几步,迎面来了一辆骡车,赶车的是个俊秀少年,一边赶车一边哭,哭得像是死了爹娘一样。

    御史看了一眼,就把轿帘放下了,这少年八成是要去奔丧的,也不知能不能出城。

    城门口的人已经不如早上多了,因为飞鱼卫在抓女眷,很多有女眷出城的人家得到消息后,就不出来了,因此,现在还在排队等出城的,已经没有女眷了,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没有了,即使不是大家闺秀,也不能让飞鱼卫抓走。

    因此,这少年的骡车只等了片刻,就有飞鱼卫上来搜查。

    飞鱼卫掀开车帘,见一个蜡黄脸的少年正坐在车里哭,在他身边还躺着一个,飞鱼卫扒开被子,看到里面是个小孩儿,满脸通红,双目紧闭。

    “这是怎么了?”飞鱼卫问道。

    蜡黄脸的少年哭得肝肠寸断:“我弟弟死了,死了,呜呜呜。”

    飞鱼卫皱眉,指着包在被子里的孩子,问道:“这是你弟弟,他死了?”

    死人的脸怎会这么红?

    赶车的少年连忙说道:“死了的是他弟弟,这个是我弟弟,他病了,也快要病死了,哇——”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放声大哭。

    飞鱼卫烦得很,一辆车上三个人,两个哭天抹泪的半大小子,一个病得快死的小孩子。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然后冲着后面喊道:“下一个!”

第五零三章 家住宗室营(两章合一)

    在京城有个地方,前朝时叫大京桥,到了本朝,这地方则被称为宗室营。

    周氏是前朝的名阀,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太祖皇帝登基后,周氏一族便也进京了。

    这些亲戚之中,除了太祖皇帝的嫡系一脉封王开府,其他人便住在了旧时的大京桥,现在的宗室营。

    这些宗室们,在立朝初期,每家都有世袭恩封,但是到了如今,有恩封的也只有几家了。除了被夺爵降爵的,还有一些是家里的次子或庶子。宗室子弟不能参加科举,恩封又大多只传嫡长,若是其他儿子没有本事,在衙门里寻不到差事,便只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周骋便是这样一位二世祖。

    周骋的高祖父是太祖皇帝的远房兄弟,这个远房有多远,恐怕连他的高祖父自己也说不清。

    在前朝时,他们这一支勉强算是周氏旁支,靠着逢年过节到嫡房磕头混个脸熟,得些好处。

    那时的处境,就和天底下很多姓周的差不多,嫡房的人压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但是周骋的高祖父却和其他姓周的不一样,他胆了大,在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人送外号周大愣子。加之家里又很穷,越是到嫡房打秋风就越是觉得家穷,于是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其他周氏族人还在观望,周大愣子却卖了他娘留给他的金簪子,买了一把大朴刀,他扛着这把大朴刀找到太祖皇帝,对太祖皇帝说道:“哥别的不会,就会打架,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可惜周大愣子虽然好勇斗狠,但却不通兵法,又没有杨家兄弟的雄心壮志,太祖起兵的第二年,他带着十几个小兵到富户家里抢东西,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被打死了。

    太祖皇帝登基后,一大群周氏族人等着封赏,其中就有周骋的曾祖父,他进京城不是来讨封的,而是来找爹。

    太祖皇帝这才想起当年的周大愣子。可惜周大愣子一无战功,又死得不光彩,想要论功行赏自是不行。

    但是太祖皇帝是个念旧的人,他念着当年周大愣子是第一个跟着他的族人,便给了一个正四品武职挂补的袭职。

    按理,周大愣子的后代,嫡长子年满十八岁便有俸禄了,若是能补上缺儿,就是实打实的武官,宫中的侍卫首领也不过是正三品。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周骋的曾祖父生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又给他带来了十二个孙子,这十二个孙子再继续生,于是到了周骋这一代,仅男丁就有二十五人。

    可想而知,这二十五人中,只有一个能袭职,其他人便如周骋这样,整日在京城里闲逛。

    整个宗室营,就属他们家男丁最多,也就属他们家最穷。

    不仅如此,周大愣子的子孙们全都遗传了他的好勇斗狠精神,每一代都能有几个在京城扬名立万的。

    这一代最出名的就是周骋了。

    在京城,有句话叫做“家住宗室营,打架总会赢”。这句话说的就是周骋。

    从小到大,周骋打架从来没有输过。

    今年周骋十七岁,从十岁开始,他每年都会有十几天是住在顺天府衙门的,还有十几天住在大理寺的小牢房里。

    当然,这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只要他想出来了,随时就能出来,但是他却愿意住在里面。

    像他这样能在牢房里出出进进的,也没有几个,多威风啊!

    他是宗室子弟,只要没有当街杀人,那便都是小惩。

    前几天,周骋又住进了大理寺的小牢房,他没犯大事,就是把杨家六老爷杨信的小舅子的小舅子给打了,恰好大理寺少卿的轿子路过,看到他们当街打架,认出其中一个是周骋,就直接把他带回来了。

    大理寺的牢房并不大,关押在这里的犯人都是暂押,大多关上几天就送到其他衙门。

    牢头认识周骋,见他进来,就笑着说道:“骋爷,几天没见,又长高了。”

    周骋问道:“最近伙食好吗?”

    “不错不错,上好的五花肉。”牢头说道。

    周骋找了个没有铺稻草的监号,自己走进去,往地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开始唱大戏。

    这时,后背被人捅了一下,周骋回头一看,是隔壁监号的,和他只隔了一个铁栅栏。

    “你丫的找死啊,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周骋骂道。

    那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不?说出来吓死你。”

    “嘿,小爷还真不知道你家主子是哪根葱,我瞅着这里面风不大啊,从哪吹来你这么个臭屁精。你主子是谁,说来给小爷听听。”周骋也不唱大戏了,撸起袖子准备随时开打。

    “我家主子啊,定国公府的,排行第六。”那人说道。

    “你姥姥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小六那怂包蛋子,你回去问问他,在老白胡同那一回,是谁被揍得从狗洞里跑出去,你这狗奴才还在小爷我面前摆谱,丫的是你家主子又找揍了吧。”

    别看周骋读书不多,可是他的记性很好。那年他十二岁,在老白胡同遇到萧小六,一言不合,两边就打起来了,他身边只有两个堂兄弟,萧小六却带着七八个狗腿子,定国公家的老疙瘩,金贵着呢

    两拨人先是对骂,老子的爷爷是谁,老子的爹是谁,老子的哥哥有多厉害,老子在京城认识多少人,老子跺跺脚,就有多少人过来帮忙。

    骂过以后,就开始动手了。正打得不可开交时,萧小六从狗洞里溜了,后来周骋才知道,原来萧小六的二哥闻讯赶来了,把萧小六吓得连架都不打了,从狗洞里跑了。

    周骋想起这件事来,便哈哈大笑,太爽了。

    不过这几年好像没有见过萧小六,听说那小子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十有八、九是被他的哥哥们打残了,不敢出来见人。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老萧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你怎么也给关进来了?”周骋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像是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在这里居然遇到熟人,周骋还是挺开心的。

    要知道能关在大理寺的,不是当官的,就是有祖荫的,那些人和周聘大多没有交情,当然,人家也不会和他攀交情。

    虽说眼前这人是萧小六的手下,可是周骋还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无论如何,他和萧小六是一路人,也就是萧小六家的门第高些,但他也不差啊,他和皇帝是亲戚。

    那人哭丧着脸,道:“小的叫阿小,我有个兄弟叫阿大,我们都是六少爷身边的人。不瞒您说,六少爷前阵子没在京城,在外头认识了几个兄弟,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谁也没想到,六少爷刚回京城,这些人也来了,六少爷曾经和他们说过,老萧家在京城大宅子大院子还有漂亮丫鬟,人家这次来,就是想在六少爷家里住几天,见识见识,可是......”

    阿小说到这里,一脸苦相,他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太丢人了。

    “可是萧小六那怂包不敢把人往家里领,怕他哥揍他?”周骋一听就乐了,萧小六的几个哥哥,那都是有武职的,据说揍起萧小六来,瓶口粗的白蜡棍子打折了好几根。

    对,老萧家对萧小六的态度,那就是只许自家人打,外人连根手指头也碰不得。

    阿小低着脑袋点点头,脸都要藏到裤裆里去了,丢人啊。

    “萧小六呢?藏起来了?”这根本就不用猜,那帮勋贵家的兔崽子个个都这德行,在外面装横,回到家里就怂成球了。

    阿小压低声音,生怕自家少爷的糗事让外人听到:“这是金蝉脱壳,六少爷在街上打架,让我来顶罪坐牢,他出城去庄子里躲着了。”

    听听,还有比萧小六更臭不要脸的吗?

    没有了,真没有了。

    周骋乐了,乐完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说那些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有多响?”

    阿小想了想,道:“怎么说呢,您听说过飞天神兔秦霸天吧?”

    “没有。”周骋摇头,他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通州,什么秦天霸秦霸天,没听过。

    “那您总该听说过红红火火震九州吧?”阿小又问。

    周骋仍然摇头,他是堂堂京城人,不知道这些不丢脸,真的。

    “唉,我实话告诉您吧,这两位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很不幸,全都折了。”阿小叹息。

    “折了?就是折在你说的那些人手里?”周骋来了兴趣。

    “当然了,折在他们手里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这两位名头太大而已。”阿小说道。

    周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道:“就凭萧小六那怂包,怎么认识的这些大人物?”

    “在少林寺啊,我家六少爷去了少林寺。他不是生病了吗?国公爷把他送到少林寺练武强身,没想到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么多的大人物。”

    阿小没有说谎,六少爷的确去过少林寺,至于少林寺是如何把六少爷轰出来的,他忘了。

    “少林寺?萧小六那家伙竟然去了少林寺?”周骋跳了起来,在监号里不住转圈圈,就像困在笼子里的狼。

    妈的,萧小六都能去少林寺,他周小爷还没有去过呢。

    据说,随随便便从少林寺叫个和尚出来,就能一个打八个。

    萧小六去过少林寺,一准儿认识了二三十个少林和尚,拉到京城就能打翻二百号人啊。

    那以后街上岂不就成了萧小六的?

    阿小像是猜到周骋在想什么,他恰到好处地说道:“我家六少爷说了,以后回京城就要改改了。”

    “改什么?”周骋问道。

    “家住国公府,打到保定府。”阿小得意洋洋。

    “啊呸!他连我都打不赢,还想打到保定府?姥姥!”周骋破口大骂,骂得阿小又把脸埋进了裤裆。

    看到阿小这副龟样子,周骋心情大好,他立刻又想起刚才阿小说的那件事来,萧小六在少林寺认识的江湖好汉来了京城,就把那怂包吓得藏起来了?

    周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唉,那个谁谁谁,你知道那些好汉现在在哪儿吗?”周骋问道。

    阿小哭丧着脸:“他们已经进城了,可是找不到六少爷。”

    “你能找到他们?”周骋眼睛亮了。

    “能啊,当然能,我给他们倒过洗脚水,全都认识。”阿小说道。

    “那好,你听着,萧小六不敢把好汉们往家里领,可我能啊,小爷是宗室营的,宗室营大着呢,不比他们定国公府小啊,你若是能让那些好汉们住到小爷我家里,我保证把你从这里弄出去,你就不用替萧小六吃牢饭了。”周骋把胸脯拍得砰砰直响。

    阿小大喜,但是那喜悦一闪即逝,他重又把脑袋埋进裤裆。

    “喂,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给小爷把脑袋抬起来,小爷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吗?”周骋有些不高兴了,阿小这家伙,不是应该开心地跳起来吗?

    阿小终于抬起脑袋,他哭丧着脸,那表情像是他娘改嫁了似的。

    “骋爷,不是小的不懂事,是这些人......”阿小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隔着铁栅栏,把嘴巴尽量离周骋近一些,“这些英雄好汉,手里都有人命,您家里那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本家,是皇亲国戚啊,小的就是担心......”

    “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是担心小爷我也像萧小六一样没有胆子,不敢请英雄好汉进家门?”周骋火了,这是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大齐宗室,看不起大齐宗室就是看不起太祖皇帝。

    这罪过太大了。

    阿小吓得半死:“小人不敢,小人打死也不敢,骋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这京城里,就数骋爷最了不起。”

    “嗯,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光,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把你弄出去,不行,我也跟你一起出去,大理寺少卿闲得淡疼,小爷和他说不想在这里待了,他还能把我硬扣下不成?”

    周骋说到这里,顿了顿,眯起眼睛看着阿小:“你小子可不许胡说八道,以后萧小六说不定还要跟着小爷我混呢。”

    是啊,那么多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全都住到他家里,哈哈,打架不但要赢,还要赢到保定府。

第五零四章 女侠你好

    周骋的祖父周子龙在京卫司任同知,已是正三品。这在宗室里算是好差使了,很多像他家这样挂着袭缺的,到死也没有补上。

    太祖皇帝殡天后,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减免宗室各家的年节赏赐,可那却也只是明面上的。

    太祖皇帝在世时,逢年过节,给宗室各家的赏赐中,有金器、银钱、米粮、木炭,有丝帛、有盐、有糖,都是各家各户实用的东西,用不完的还能换银子。

    可是现在太皇太后赏赐的,却都是些御制的灯笼、文房四宝、杯盘茶盏,甚至还有宫里替换下来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御制的好东西,无一不是上品,可是上面全都有御制的标记,别说是卖了,就是拿到当铺里也没人敢收。

    这些东西对于官宦之家是荣耀,是传承,随便一件就能当做传家宝。可是对于靠着荫恩和赏赐过日子的宗室和勋贵而言,这就是没用的破烂。

    且,勋贵和宗室却又不同。自太祖立朝到如今,如果不算上未登基就死了的太子,和现在襁褓中的小皇帝,真真正正算起来也只有两代。那些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的勋贵们,十有五六还健在,比如老护国公杨锋和老安昌侯李永基。他们这些人都是曾经带兵打仗直接经手钱粮的大将军,加之太祖皇帝对他们的封赏,大多家底厚实,即使现在少了赏赐,也还能维持以前的生活。

    可是宗室却不同了,除了周家嫡房的几家以外,其他人便如周骋家这样,就靠着俸禄和赏赐过日子,现在赏赐少了,他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周骋家里人口多,人多了冲突也就多了。几房媳妇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拌嘴的事天天有。于是一来二去,还住在宗室营里的也不多了。

    虽说家里银子不多,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大宅子却没有动。这是御赐的,哪家也不敢卖宅子,当然,也没人敢买。

    去年,周骋的娘用长指甲抓破了二婶的脸,二婶扯下他娘半脑袋的头发,结果他二叔一家子也搬走了,住到二婶陪嫁的小院子里,周骋就搬进二叔家原来的院子里,一个人占了整个院子,舒服得很。

    其实周骋早就盯上这个院子了,别看这院子里只有大大小小四间房,可这里有道小门,可以直通到宗室营后面的小路上,他想要出去闲逛,就可以从这个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从大理寺的牢里出来后,周骋就把整日赖在他这儿的几个堂兄弟轰走了,又把通往大院的门给堵上,一门心思等着英雄好汉们入住。

    之所以要把外门堵上,那是因为一家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听祖父说起,有一批新的海捕公文送到京卫司了。祖父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骋一眼,说道:“你小子敢给我惹麻烦,我就把你送到诏狱里住几天。”

    嗯,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在飞鱼卫里也有几个熟人,想把自家孙子送到诏狱里吃几天牢饭,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周骋没敢说话,不是他害怕,而是他懒得搭理。

    所以当得知那些英雄好汉要来小住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门,免得被祖父认出来这里面有海捕公文里的人,喊打喊杀的,让他在江湖朋友面前多没有面子啊。

    这些好汉真是个个英雄,他们看人的眼神就和京城里的混混们不一样,那一眼看过来,能让人背脊生寒,周骋敢用太祖皇帝起誓,这些人绝对都是杀过人的。

    这些人冲澡的时候,周骋在门缝里偷看,每个人身上都有疤,刀疤,还不只一道。

    其中有一个,脸上还有疤。

    周骋觉得最威风的就是这个脸上有疤的了。

    周骋回到屋里,拿了把小刀对着镜子在脸上比划,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勇气割下去。

    他觉得,他和英雄好汉之间的距离,就差没有杀过人,还有就是没有疤了。

    今天夜里,周骋睡得很香,因此,待到天光大亮时,他看到家里多出几个人来时,吃了一惊。

    他正想问问,一把刀就抵在脖子上,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有金创药吗?”

    周骋吓了一跳,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丫的,这也太牛叉了吧,站在他旁边的女人,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女人穿着夜行衣,是真的夜行衣,上面还有血,是真的血!

    “这是人血吗?”周骋瞪大了眼珠子。

    “废话,不是人血还是狗血吗?有金创药吗?”女子问道。

    周骋这才意识到,这不但是女子,还是个小女子,比他还要小,是个小姑娘。

    “你杀了人?”周骋的眼睛放出光来。

    “杀了几个,有事吗?”小姑娘说道。

    “没事没事。”周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没有杀过人呢,不只是他,他祖父、他爹、他叔叔、他的堂兄弟们,架没少打,可是却没有杀过人,这小姑娘还这么小,不但杀人,而且还杀了好几个。

    “女侠,你要金创药?跌打酒行吗?”周骋问道。

    沈彤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家受了刀伤要用跌打酒的吗?”

    “治刀伤的?有有有,我爹一个朋友从滇南带来的,你等着,我去拿来。”周骋说完就跑了,那药在他爹屋里,他要跳墙。

    因为院门被他堵了,出入只能跳墙。

    片刻后,周骋就拿了一大瓶金创药回来,可是却把药藏在身后,笑嘻嘻地问沈彤:“女侠,商量一件事吧?”

    “说。”沈彤说道。

    “我给你药,但是你要帮我揍一个人。”其实这话早就想说了,可是周骋一时没和那些英雄好汉混熟,所以他没敢张口,现在眼前这位女侠虽然看着挺厉害,可是再厉害也是小姑娘,周骋觉得自己长得挺俊的。

    “揍谁?”沈彤问道。

    “就是揍甄建那孙子,那孙子仗着有两个厉害的侍卫,已经对我挑衅两次了。”提起甄建,周骋就来气。

    甄建是杨家六老爷杨信的小舅子的小舅子,上次在街上,就是和他打架时,被大理寺少卿抓走的,他走了几步回头去看,那孙子笑得像是吃了哈哈屁一样。

    想想就来气。

第五零五章 港湾

    “哦,你想要他的脑袋还是腿?”沈彤随口问道。

    周骋的精神为之一震,听听,这才是大侠的口吻,一张口就是问要脑袋还是要腿,比起打得满地找牙这种话可要威风多了。

    “要......要腿吧。”周骋说道。

    “嗯,好,我有空时就把他的腿给你。”沈彤说完,从他手里拿过金创药,转身便走。

    “喂,女侠,你别急着走啊,说说话吧。”周骋眉开眼笑,这女侠还真是挺好说话的。

    沈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看他,问道:“你是宗室,若按辈份,你叫大行皇帝什么?”

    大行皇帝就是死了的崇文帝,太祖皇帝的孙儿。

    “按辈份啊,大行皇帝是我叔公,现在那位还没正式登基的小皇帝是我叔。”周骋得意洋洋地说道。

    “叔公啊,原来如此。”沈彤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周骋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她笑什么?她为什么笑?

    明白了,一定是看我不但长得俊,而且还是大行皇帝的侄孙子。

    回到屋里,云七已经脱下那身带血的夜行衣,她问沈彤:“那小子愣头愣脑,是不是招惹你了?”

    沈彤笑着摇摇头:“没有,就是多了个孙子。”

    “孙子?”云七没听明白,不过,沈彤已经在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哧了一声,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给云七上了药,沈彤拿了云七的衣裳准备出去烧掉,开了门就看到萧韧站在外面。

    萧韧的脚边是两桶热水,他手里还有几件衣裳,看到沈彤依然是那身带血的夜行衣,他柔声说道:“你和伯母把衣裳换换,脏衣裳我去处置。”

    沈彤没有客气,先是把云七的衣裳交给他,片刻后,又把自己的也给了他。

    这些染血的衣裳要么深埋,要么烧掉。

    云七身上的伤比较重,她曾替沈彤挡过一刀,正伤在后背,深可见骨。

    沈彤给云七包扎了伤口,倒掉脏水回来,却发现云七已经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本来容貌的云七蛾眉斜飞入鬓,杏眼黝黑深邃,虽然面色苍白,一脸的倦容,但是仍不掩天生丽质。

    沈彤凑过去,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云七,眼睛舍不得移开。

    云七被她看得心烦,道:“你盯着我做甚?”

    沈彤抿嘴甜甜地笑了:“我和阿钰随了您。”

    云七一怔,在宫里的时候,沈彤对她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起,当时的境况不容她多想,可是现在,再想起那番话,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样疼痛难忍。

    “你说你是我的女儿?”云七问道。

    此时,她和沈彤身上穿的都是男装,而且都是萧韧的,宽宽大大,系上绦子,她们不但眉眼相像,就连身材也是一样的蜂腰窄背,只是云七更加高挑丰满,而沈彤尚未长成。

    沈彤道:“不仅是我,还有阿钰,我们都是你的儿女。我是姐姐,阿钰是弟弟,我们是龙凤胎。很多龙凤胎长得并不相像,可我和阿钰长得很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全都随您,没随父亲。”

    云七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的孩子死了,他们死了。”

    沈彤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云七:“阿娘,我们还活着,没有被烧死,也没有被坏人杀死,我们活下来了,是真的。”

    云七把自己的手从沈彤手里挣脱出来,怔怔地瞪着沈彤,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骗我,我儿子被烧死了,我的女儿被那恶道士扔下悬崖,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她的尸骨,她那么小,一定是被狼叨走了,他们都死了,死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云七忽然站了起来,抄起放在桌子上的刀,便砍了下来。

    沈彤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却发现云七并不是要砍她,而是对着空气胡乱砍劈,根本毫无招式可言,就是像疯了一样的发泄。

    沈彤站到墙角,默默地望着发疯般的云七。

    她仔细回忆与云七相遇后的点点滴滴,不得不承认,云七的精神似是不太正常。

    好在这种不正常只是间歇的,某个时候,某句话,便会被刺激到。

    虽然不知道这些年来云七经历过什么事,可是沈彤知道当年的事一定是令云七痛彻心扉,甚至于迷失了心智。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七终于停了下来,咣当一声,手里的刀扔到地上。

    沈彤连忙过去,把那把刀藏到床底下,她扶住云七,发现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给云七处理伤口。

    云七却紧闭双眼,鼻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沈彤心中酸楚,担心压到云七背后的伤口,便侧坐下来,让云七伏在自己的腿上。

    拥着母亲温暖的身体,沈彤的心忽然安静下来,就像是在风雨中飘浮的小船,终于驶进了港湾。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这种感觉,这是她的亲生母亲,根本不用滴血验骨,她也能肯定,这就是她的母亲。

    她不知道当年一清道人把她带走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连云七自己也说不清了,可是她知道一清道人对她们所做的,一定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正在这时,怀里的云七忽然啊的一声,惊醒过来。

    看着眼前的那张小脸,云七一片茫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那天有个女人来问我要不要喂孩子,那时我的身体不好,奶水不足,两个孩子总是吃不饱,请她帮忙喂过奶。可是后来她去哪儿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刚刚她梦到了那个女人,她见过那女人,那女人来过几次,每次帮她给孩子喂奶,都能得到二十文钱,所以常常会抱着自己的孩子来串门。

    那天这女人又来了,聊了几句,她听到外面似有动静,便开门去看,只见一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但是她看到了一角道袍。

    “是那个姓孙的道士!当年那死道士的家人私通鞑子,我那该死的男人让他们把鞑子奸细交出来,他们不肯,于是那死男人就屠了全村,那孙道士侥幸没死,得知我孤身南下,就盯上我了,雇了一伙人,在路上伏击我,我有孕在身,被他们打得重伤。如果不是受了伤,又水土不服,我那儿子又怎会生下来就瘦得像个小猫子似的?”

第五零六章 大宝小宝

    沈彤曾听萧韧讲过燕王屠村的事,她没有想到一清道人竟然就是那个村子里的幸存之人。

    一清道人仇恨燕王。

    燕王如势中天,一清道人不敢复仇。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燕王的女人独自南下,便趁机向一个怀孕女子下手。

    他想要一尸两命,杀死女人是小,杀死燕王的儿子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云七竟然是身怀武功的,云七有孕在身,仍然幸免于难。

    后来一清道人打听到云七的住处,便又找上门来,他先是引了云七出去,接着亲自抱走孩子,云七回来后发现孩子不见了,便再次出门寻找。只是这一次一清道人留在房子附近的人并没有看到云七出去,误以为云七还在家里,便放火烧了房子。

    一清道人抱走孩子后,欣喜地打开襁褓查看,却发现那竟然只是个女孩。

    他一怒之下,想把孩子掐死,可是想到了沈家太太也要临盆,便心生一计,留下了这个孩子的性命。

    当然,如果那天被他偷去的不是沈彤,而是燕北郡王,他是决不会留下燕北郡王给沈家孩子当替身的。

    在一清道人看来,即使这个孩子是燕王的女儿,也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将来没用了随便嫁人或者卖掉,再或者一刀杀了,便是永绝后患,让她多活十年二十年,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杀了自己吗?笑话。

    可若是燕王的儿子,那是一天也不能多留的,留下就是祸患,必须立刻杀掉。

    只是一清道人万万没有想到,是终他便是死在当年那个小女娃手里。

    云七四处寻找女儿,一天之后她听人说起她住的那个村子里烧死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云七这才想起她出来的时候,丫鬟带着小儿子出去吃奶还没有回来,她猜到是一清道人让人放火,连忙赶回来,却一切晚矣。

    她没有停留,强忍着悲痛继续寻找另一个孩子。她虽然产后体弱,尚未复原,但是她自幼在草原长大,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追踪能力,她找到了一清道人的踪迹。

    一清道人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没有被烧死,为了躲避,他假装孩子已被扔下悬崖,云七赶到后,看到的就是挂在悬崖半腰树枝上迎风招展的襁褓。

    “我的儿子死了,女儿被扔下了悬崖,于是我就到悬崖下面找啊找,我找遍每一道石缝,可还是没有,我想她一定是被野兽叼走了,我要把叼走我女儿的野兽找到,开膛破肚......”

    云七大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似乎又回到那个深秋,她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地走在山野里,她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下一刻要去哪里,她早已迷失了方向,她不再讲话,也渐渐忘记自己是谁,她被和尚们带回古寺,成了寺里只会埋头干活的哑娘子。

    直到多年之后,灭灯师太带着她走在山谷里,看到死在山里的小动物,梵音声中,她蓦然清醒,中间的十几年,于她只是一梦一醒之间,她以为这里还是那片山谷,那睛她迷失了自己的山谷。

    “我的孩子死了,我男人竟然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要给他们报仇,把那些害死他们的人全都杀死,我便去找他们。”

    云七恢复了平静,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枕在沈彤的腿上。

    沈彤抱着她,声音轻缓如风中呢喃:“您儿子没有被烧死,丫鬟带他去吃奶,回来时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误以为您和女儿都被烧死了。丫鬟知道是仇家追来了,她护着您的儿子逃走,后来被燕王府的人找到,无奈之下,丫鬟把他交给燕王府,您的儿子是在燕王府里长大,他会骑马,会射箭,还很会讨人喜欢。”

    “您之所以在山崖下找不到女儿的尸骨,是因为一清道人根本没有把她扔下去,而是把她送到一户人家做了养女,给那家的儿子当替身,她在那家平安长到八岁,后来离开家,认识了很好多朋友,也认识了您。”

    “阿娘,我就是您的女儿,听说我找到了您,弟弟专程从燕北赶过来,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沈彤低下头,让自己和云七面对面,她笑着说道:“您看,我的眉眼和您长得多像啊,弟弟也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我们是一家人。”

    云七望着面前的小姑娘,散落的眸光渐渐凝聚,终于,她伸出手,放在沈彤的面颊上。

    少女的脸蛋娇嫩柔软,鲜活水灵,这是千真万确存在的,是活人,不是她想像出来的幻影。

    “大宝......你真是大宝?”

    沈彤失笑:“我叫大宝?那弟弟叫啥?”

    “当然叫小宝了,招财进宝的宝,我认识的。”云七很认真地说,“大宝生下来就很壮实,两条小胖腿不停地蹬来蹬去,稳婆用布条子把她绑住,她动弹不得急得大哭,我就把她解开,她立刻不哭了,咧开小嘴冲我笑。小宝却很弱,稳婆说他活不了,我差点把稳婆杀了。后来他真的活下来了,像只小猫子似的,不哭不闹,比大宝乖巧,看着就让人心疼。”

    云七唠唠叼叼地说着她的两个宝贝,其实她和他们也只在一起一个月,可是在云七心里,那似乎就是昨天,明明水灵灵的女儿就在眼前,可是她心心念念地却还是自己的大宝和小宝。

    沈彤觉得云七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无法把她和弟弟与大宝小宝联系起来了。

    云七会给沈彤挡刀子,会关心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是她还是她,大宝还是大宝。

    可是这些与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相比又有什么呢?重要的是阿娘找到了,弟弟找到了,她们三个人都还活着,虽然每个人都经历许多,但是千难万险之后,她们还是团聚了。

    “阿娘,我们都活着,活着真好。”沈彤由衷地说道。

    “周棹死了,我去燕北打开他的棺材看过,那具尸骨的确是他的,他真的死了。”云七忽然说道。

    好吧,沈彤无语......

第五零七章 鸡汤(新年快乐!)

    沈彤觉得有必要提醒燕北郡王,自家老爹的墓让人掘了,抓紧时间修修补补。

    至于掘墓的人......算了,掘都掘了,还能怎样?

    终于,云七重又沉沉重去,沈彤把云七轻轻放在枕头上,挪动着酸麻的腿,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映红了一方天空,这个狭小的院子多了几分艳、色。

    萧韧就站在这片艳色中,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可是脸上的大胡子还在,在霞光溢彩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彤看到他的大胡子,就想起当年在燕北,萧韧往衣裳里塞棉花的趣事。

    她快步走到萧韧身边,伸手捏捏他的肩膀,硬梆梆的,很结实。

    萧韧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沈彤要做什么了。那么丢人的事,她居然还记得,好在这两年他没有闲着,有空时就拎石锁,现在的他不但长高了,而且肌肉结实,嗯,不用再塞棉花了。

    “彤彤,我派人去杨柳胡同了,这里虽然安全,但是不可久留,伯母的伤势如何?”

    其实萧韧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几句话,可是在这小院里,还有二十来人,杨锦程也在,还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

    “伤得不轻,但是没有致命伤,养上十天半月就没事了。”这是最令沈彤安心的,云七虽然受伤多达几处,但是除了后背上的一刀以外,都是轻伤,后背上的那一刀虽然很深,但是未伤及内脏,有惊无险。

    “你呢?”萧韧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我没事”,沈彤晃晃纤细的胳膊,得意洋洋,“还能去卸条腿下来。”

    没想到她的话音方落,周骋就蹦了出来:“女侠,您什么时候出发,我陪您一起去。”

    女侠答应他了,要帮他把甄建那孙子的大腿给卸下来,女侠长得这么漂亮,他又长得这么英俊,女侠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办到。

    萧韧蹙眉,刀子似的目光在周骋脸上刮过,周骋觉得脸皮有点疼,好像哪里不对,他抓抓脸,避开萧韧,看向沈彤,女侠不会失言的,嗯,一定。

    沈彤噗哧笑了出来,道:“那个甄什么住在哪儿,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去。但是我不能带上你,你会拖累我的。”

    周骋先是有些失望,可是随即又兴奋起来,忙道:“甄建那孙子住在四道胡同,平日里最爱在大兴街逛荡,对了,他在添香胡同有个相好,名叫银娃娃,若是晚上去,那孙子一准儿在。”

    “嗯,我记住了,你等信吧。”沈彤挥挥手,示意周骋离开。

    周骋却只是站在那里嘿嘿傻笑,女侠真是太好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漂亮又会杀人的妞儿,也不知道这位女侠定亲了吗?芳龄几何,彩礼多少?

    “你还有事吗?”这一次说话的是萧韧。

    “没......没事......那啥......女侠,咱们说好了啊......”

    终于,在周骋感觉到杀意来袭之前,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萧韧有些无奈地对沈彤道:“为什么要答应他?”

    在他的记忆中,沈彤不是杀富济贫的人啊。

    沈彤哈哈大笑,接着凑到萧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韧忍不住勾勾嘴角,彤彤从小到大就喜欢装大人,把别人都当成小孩,这下好了,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孙子。

    算了,她开心就好,再说,那是孙子啊。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起回来的竟然还有芳菲。

    芳菲看到沈彤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沈彤不肯松手,她的手碰在沈彤的伤口上,疼得沈彤直吸气。

    “小姐,奴婢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果然没死,是活的,呜呜呜。”是啊,小姐身上是热呼的,还会吸气呢。

    直到芳菲终于平静下来,沈彤这才知道燕北郡王已经出城了,她松了口气,刚刚派出去的人已经告诉他们,城门口严防死守,查得很严,燕北郡王提前出城,不但平安了,而且还能了去她的后顾之忧。

    “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郡王爷回了燕北,您要很久以后才能见到他吧,他若是知道您还活着,一定很高兴。”芳菲低下头去,她竟然把郡王爷打晕了,还让他永远不要回京城。

    沈彤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道:“没关系,他不会真的回燕北,我猜他醒来以后,一定会派人进京打听消息的。”

    若是别人,沈彤还不能确定,但是对于燕北郡王,沈彤能够猜到他的心思。

    其实若是燕北郡王没有被打晕,哭过一场之后,十有八、九也能想到沈彤不会死,他们之间心意相通。可惜燕北郡王还没有来得及静下心来,就被打晕塞进骡车了。

    芳菲松了一口气,她好像并没有闯祸,小姐也没有怪她呢。

    沈彤见芳菲穿了一身小厮的衣裳,可是一眼看去还是能看出她是女儿身。她们再也不是当年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想要扮成男人,怎么扮都不像。

    沈彤道:“既然街上在找女子,那你就先别回去了,待到风声小一点,我们一起走。”

    芳菲开心得不成,跟着沈彤进屋照顾云七。

    过了一会儿,沈彤从屋里出来,晚饭已经送来。宫里出了事,周骋的祖父身为京卫司同知,自是忙得不能回家,已经让人回来报信,说是这几天都不能回来了,叮嘱家中子孙不要惹事生非。闯祸也是要分时候的,比如现在就不行,会捅大篓子。

    在家里,只有祖父能震得住周骋,祖父不在家,他便自由了。正大光明地让灶上多煮了二十个人的饭,他娘问起时,他说有好朋友来了,让他娘不要管。

    他娘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带一堆混混回来蹭吃蹭喝了,只要他不出去打架,他娘自是懒得管他。

    一桶桶面条从墙头上提下来,沈彤问周骋:“谁说吃面条的?”

    周骋指指站得笔直的萧韧:“就是那位胡子哥,他说饭菜简单,吃面条就行。”

    沈彤想起当年在三里庄时,萧韧和他的人也是天天吃面条。

    几桶面条搬下来,最后竟然还有一锅乌骨鸡汤。

    萧韧把那锅鸡汤端到沈彤面前,低声说道:“喝了。”

第五零八章 幸福的感觉

    沈彤接过鸡汤,道声谢,转身要进屋,萧韧伸出两根手指捏在她的衣袖上:“让伯母休息吧,另外给她做了,等她睡醒后再用,这是给你的。”

    沈彤转过身来,看看手里那个硕大的砂锅:“......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啊。”

    “喝不完给芳菲。”萧韧严肃地说道,如同带兵打仗发号施令。

    沈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萧韧的严肃是装出来的,像是要掩饰什么。

    “那我进屋和芳菲一起喝。”沈彤说道。

    萧韧紧绷着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彤彤,其实我就是想看着你喝......”

    倔强的少年一旦温顺起来,格外让人心软。

    沈彤便就心软了。

    “这汤是你煲的?”沈彤问他。

    “不是。”萧韧说道。

    “既然不是你煲的,我为何要让你看着喝啊。”沈彤说完就笑了,端着砂锅进屋去了。

    萧韧站在门外,怔怔一刻,彤彤这是几个意思?如果这汤是他亲手煲的,那彤彤就让他看着喝了?

    彤彤是......萧韧的心里像是有人在敲鼓,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像是踩在鼓点上了。

    云七一觉睡到了二更时分,她已有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香了。

    她睁开眼睛,昏黄的烛光下坐着两个小姑娘,一个趴在炕桌上睡着了,另一个以后托腮对着窗户发呆,看到她映在窗纸上的剪影,云七想起自己临睡前说过的、听到的那些话。

    “彤彤?”她轻声说道。

    沈彤转过头来,她的面庞在烛光中并不清晰,但却多了几分柔和,看到云七醒了,沈彤甜甜一笑:“阿娘,您醒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云七冲她招招手。

    沈彤挪到云七身边,她不说话,任由云七看着她。

    云七伸出手来,抚摸着沈彤的发髻,皱起了眉头:“头发又干又涩,你是不是不吃肉?”

    “吃,我吃肉。”沈彤忙道。

    云七不理她,继续打量着她,嫌弃地说道:“瘦得皮包骨头似的,一看平时就不好好吃饭。”

    沈彤:......

    刚刚醒过来的芳菲恰好吃到云七的最后两句话,连忙说道:“您说的真对,小姐就是不好好吃饭,她还没有我吃得多呢。”

    说起吃来,在芳菲面前,沈彤自愧不如。芳菲最喜欢的事,就是吃了。

    “萧韧给您备了饭,我去端来。”沈彤连忙跑了出去。

    她知道这个时辰萧韧一准儿也没睡,敲敲隔壁的窗棂,萧韧打开窗子,看到是沈彤就跳了出来。

    “我娘醒了,我去给她端饭。”沈彤看看被堵住的门,思量着要不要跳墙去拿。

    萧韧冲着里面叫了声“阿小”,阿小就跑出屋,几下跳过墙头端饭去了。

    萧韧见沈彤不像是要回屋的样子,就问道:“找到阿娘的感觉如何?”

    沈彤笑了出来:“刚刚在说我不好好吃饭,嫌弃我太瘦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就看到萧韧正在看着她,眼睛里都是赞同。

    沈彤低头看看自己,问道:“我不瘦吧?”

    “比在西安时瘦了一圈儿。”萧韧说道。

    其实沈彤正在长个子,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像抽杆的嫩竹,虽然纤细,但却柔韧结实。

    沈彤笑道:“等我吃成了大胖子,她估计又要嫌我胖了。”

    语气中有小小的抱怨,却没有半丝反感,反而带了几分幸福。

    沈彤忽然想起萧韧父母双亡,她不想牵起萧韧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京城了?秦王知道吗?”

    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院子一角。院子里没有灯,高大的院墙挡住月光,他们便是站在黑影里。

    “就是王爷让我来的,只不过进宫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萧韧说道。

    “是王爷让你来的?”沈彤微微蹙眉,她很快便想到了,问道,“他知道崇文帝还活着的事了?”

    萧韧点点头:“崇文皇帝第一次在煤青山显灵,王爷便知晓了,他便是那个时候让我进京的。我看过你的信,猜到那件事可能是和伯母有关系,便快马加鞭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你们已经进宫了。”

    “没晚啊,哪里晚了,你来得正正好。如果没有你,阿娘和我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逃出宫来。”沈彤说道。

    其实尽管萧韧来了,她们能够出宫也并不容易,可是若没有萧韧假扮的这些羽林军,她们想要活着出宫也比登天都难。

    “你要留在京城吗?”沈彤记得前世的时候,秦王是在三年后起兵的,可是现在发生了变化,前世崇文帝没有变成大行皇帝,更没有小皇帝,太皇太后也没有死,照此看来,秦王很可能会提前举事。

    萧韧摇头:“我不会留在京城,但是也不会远,听说保定府出了一位季四爷,我想先到保定府住下来。”

    保定府离京城很近了,他住到保定府,比在京城更加方便,而一旦京城有了风吹草动,他都能火速赶到京城。

    在保定府,进可攻,退可守。

    “季四爷就是屠卫,我在信里没有说清楚。”有些事是不方便写在信里的,因为给萧韧的信要转交几手,沈彤不放心。

    “原来如此”,萧韧沉吟,稍顷,他道,“彤彤,我原本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保定,现在看来,你还是和伯母一起去燕北吧。”

    沈彤的计划中,她的确是想让母亲跟着弟弟回燕北,但是她却不想一起去。

    而现在,她更不想去了。

    她说道:“燕北有阿钰就行了,我去了也没有什么用,顶多就是看他学习而已。”

    “不,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萧韧说道,“杨锦轩之死,已经令杨勤与护国公府彻底决裂,一旦让他得知太皇太后死了,而小皇帝又并非皇族血脉,你说他会如何做?”

    这些天来,沈彤的心思都在云七身上,她还没有细想,现在仔细一想,心里猛的一动,道:“杨勤会造反!”

    萧韧点点头,道:“在此之前,杨勤是没有反意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旦小皇帝的事大白天下,无论是崇文帝复辟,还是秦王爷登基,对于杨家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杨勤继然和杨家已经决裂,那他要么在崇文帝和秦王爷二中选一,择木而栖,要么便孤注一掷,打出一条生路。”

    “彤彤,若你是杨勤,你会怎么做?”

第五零九章 他家里有没有老婆

    “杨勤是杨家人,无论他投靠崇文帝,还是投靠秦王,他们二人都会吞并他的兵权,一旦杨勤手中无可用之兵,他们还是会灭掉他。所以对于杨勤而言,他不能投靠任何人,只能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不破不立。”

    沈彤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萧韧:“方才你说到屠卫,我差点忘了,屠卫与杨锦轩签下一纸契约,虽然杨锦轩已死,但是以屠卫为人,他不会放弃这纸契约,何况他对燕北虎视耽耽,燕北这块肥肉他不会放过。所以即使杨勤不想反,屠卫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反,在他看来,杨勤离开燕北,便是后晋这些人占领燕北的大好时机。”

    这是萧韧没有想到的,秦王当然更不会想到。

    萧韧想起了燕北郡王,可惜他太小,也太弱,他虽然已经屯兵两年,但是无论是兵力还是实力,都无法与杨勤抗衡,即使杨勤的主力部队离开燕北,燕北郡王要同时对付杨勤余部和后晋的人,也是难上加难。

    “我将此事告知王爷,请他驰援燕北。”萧韧说道。

    “不,不行”,沈彤回答得斩钉截铁,她看着萧韧,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小皇帝和崇文帝全都死了,能够名正言顺坐上那把椅子的,除了秦王父子,还有谁?”

    萧韧当然想过,但是他和沈彤所站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便也不同。

    他是秦王养大的,承蒙秦王教导,秦王对他的影响,不亚于秦王对周铮。

    萧韧自是知道,除了秦王父子,能够名正言顺坐上龙椅的,还有燕北郡王。

    但是,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把燕北郡王忽略了。

    可事实上,燕北郡王不但还活着,而且他和崇文帝与周铮一样,都是太祖的孙儿,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他可有这个想法?”萧韧试探地问道。

    他希望燕北郡王没有这个想法,并非是因为他与秦王的关系,更是因为燕北郡王是沈彤的同胞兄弟。

    从小便置身于权利圈中,萧韧远比其他人更能体会这件事的可怕。

    这是一场角逐,胜者为王,败者不止为寇,还必死。

    沈彤却没有回答,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注视着萧韧,像是在等待萧韧自己的回答。

    终于,萧韧叹了口气,有些话,他原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破院子里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此时,他觉得他应该说了,否则就晚了。

    “彤彤,真巧,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在京城,现在又在京城遇到了,一晃六年了。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沈彤有点发懵,说着说着,怎么又说到他们两个自己身上了?

    不是在说阿钰吗?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算是吧。”

    她和萧韧相识的时候,她八岁,萧韧十二岁,都还是孩子。现在六年过去了,他和她,已是少年和少女。

    见她赞同,萧韧松了一回气,继续说道:“在西北的时候,我们经常见面,我在你家吃过饭,你也在我家吃过饭,我见过你娘见过你弟弟,你呢......”

    萧韧想说你也见过王爷,认识周铮和宜宁,在萧韧心里,秦王一家子,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没想到沈彤却主动接过他的话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见过你的大伯,还认识你六哥,嗯,我们扯平。”

    扯平?萧韧自动忽略了沈彤提到他的大伯和六哥,可是扯平这个词能用在这里吗?

    彤彤,是不是误会了?

    “彤彤,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但青梅竹马,而且我们彼此很熟,所以......所以我们......”

    萧韧的脸红了。

    这些话,他在心里反复练习过多次,可是终于说出来时,却忘记他要说什么了。

    沈彤用手揉揉自己的脸,完了,真让阿钰说中了!

    她仿佛听到来自孪生弟弟得意的笑声。

    不过,她心里好像还挺欢喜的。

    “萧韧,你喜欢我,是吗?”沈彤落落大方地问道。

    “啊?”萧韧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是该吃惊还是该高兴,“你知道?”

    “我听阿钰说的,我就问你是不是?”沈彤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萧韧,换作前世的她,打死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萧韧说这些话。

    “是。”萧韧挺起胸膛,承认又如何,他不是早就想让沈彤知道了吗?

    只是没有想到,有人竟然抢在他前面告诉沈彤了。

    “嗯,我知道了。”

    沈彤抿嘴笑了,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屋里,留下萧韧独自一个人站在夜风里凌乱。

    她说她知道了,知道以后呢?

    萧韧觉得自己像是被吊起来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屋里,阿小正和芳菲逗闷子,云七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窗户,她一边吃饭一边看向窗外。

    沈彤跑进屋里,阿小连忙站起身来:“沈姑娘,小的把饭菜端来了,灶上的人说了,吃完以后把碗筷放到门口,明天会有人来收拾。”

    沈彤点点头,阿小告辞出去。

    看着阿小出了门,云七放下筷子,一双星眸瞪着沈彤,灼灼逼人:“那个一脸胡子的家伙看上去不怎么样,你们不合适。”

    沈彤:......

    芳菲给吓了一跳,她是知道那个大胡子是萧韧的,见自家小姐没说话,她便想帮小姐说几句,问道:“娘子,七少和小姐是好朋友,我们在西安时,七少帮了小姐好多忙呢。”

    云七伸手关上窗户,对沈彤道:“那人一脸胡子,应该不年轻了。你既然和他是好朋友,那他有没有成亲,家里有没有老婆,你知道吗?”

    沈彤:......

    她娘这是被她爹给骗惨了吧。

    好在云七似乎不想让她回答,而是看向了芳菲:“你给我说实话!”

    芳菲忙道:“七少是少年英雄,他十五岁就杀了鞑子的大将军呢,还有,七少没有成亲,反正奴婢在西安,没有听说他成亲,奴婢的师父就住在七少家里,他家除了他和几个下人,就只有两条大狼狗。他家里没有老婆,连丫鬟都没有。”

    沈彤:......

第五一零章 那一腿

    沈彤抚额,索性合衣躺到炕上,闭眼睡觉。

    她要养精蓄锐,明天出京,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

    云七问过芳菲,原本还想抓过沈彤再问一遍,可是一转身,就看到沈彤熟睡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拽了一条薄被盖在沈彤身上,芳菲要帮忙,被她瞪了一眼。

    芳菲吐吐舌头,她本来对云七有几分畏惧,可是现在全没了。以前的沈太太可从来没给小姐盖过被子,何况她自己身上还有伤。

    这时,芳菲听到云七自言自语:“那小子若是敢骗彤彤,老娘宰了他。”

    沈彤只睡了两个时辰,就睁开了眼睛。

    屋里,云七和芳菲都睡了,沈彤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次日,周骋四肢摊开躺在炕上,张着嘴睡着呼噜呼噜的。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灶上买回一口大肥猪,他和几个堂兄弟磨刀霍霍,对着那口大肥猪砍下去,大肥猪的肚皮被剖开,里面露出一个人来,竟然是甄建!

    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周骋嗷的一声从炕上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手指头像是碰到什么东西,他闭着眼睛伸手抓了起来,还挺沉,像是还挺长。

    “这么长的猪腿,老子还没见过。”

    周骋终于睁开他那半梦半醒的双眼,然后他发出了猪一样的叫声,嗷嗷惨叫。

    这丫的还真是一条腿,但这丫的不是猪腿,这丫的是人腿,还带着血的人腿!

    周骋睡意全无,从小到大,他还是如此近距离的观看一条鲜血淋漓的人腿。

    “丫的,这是甄建那孙子的腿!”

    这腿上有块胎迹。

    有一次周骋去添香胡同堵了甄建的被窝,那小子没穿衣裳,大腿上就有这么一块像狗皮膏药似的胎记。

    “女侠,我的好女侠,你真是说话算话啊!”

    周骋举着那条人腿,兴高采烈地蹦出屋去。

    他要向女侠道谢,顺便和她谈谈人生。

    可是昨天晚上还住得满满的三间屋子,此时空空荡荡。

    女侠不见了,那一群杀气腾腾的英雄好汉也不见了。

    周骋揉揉眼睛,没错,人去楼空,一间屋子的炕桌上望着一张银票,炕桌上还用刀尖刻了一个“谢”字。

    周骋又看看手里的大粗腿,没错,这是真的人腿,甄建的腿。

    周骋扁扁嘴,想哭。这些人怎么走了,不打招呼也就算了,为什么不带上他?

    以他的才智,以他的胆识,以他的英俊,一定能成为少年英侠,萍踪侠影,笑傲江湖。

    周骋索性扔掉那条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失落。

    他和英雄好汉们的缘份,竟然只是一张银票、一条人腿。

    这太丫的没天理了。

    与此同时,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里,杨锦程正襟危坐。

    他已松绑,但是被绑得久了,四肢已经麻木。那几条牛皮绳深陷进肉里,即使现在松开了,杨锦程的手脚依然动弹不得。

    他略通医理,知道若是不能及时疏通血脉,他的四肢很可能就此残疾。

    现在,对方给他松绑,是料定他无法动弹,果然,这些人是故意用这种方法捆绑他的。

    这群家伙深谙此道。

    要么来自军中,要么便像飞鱼卫一样,是精于刑狱的高手。

    杨锦程一直在默默估算着时辰,现在是白天,可是这间屋子却漆黑一片,即使他已经渐渐适应黑暗,可是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坐着的这把椅子,便一无所有。

    而他就坐在屋子正中央,四周安静,甚至连虫鸣都没有。

    忽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蒙着脸,看不到本来的相貌,只能看出身材高大挺拔。

    尽管如此,杨锦程还是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那个大胡子。

    大胡子进了屋,屋门关上,屋里重又恢复了黑暗。

    大胡子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却不说话,露在半面的双眸紧紧盯着杨锦程。

    杨锦程原本还想试着活动手脚,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动了。

    他迎上大胡子的目光,微微浅笑,道:“现在你们已经出宫了,危险解除,那我们也该坐下来谈谈了,对吗?”

    大胡子依旧没有说话,甚至像杨锦程一样,一动不动。

    杨锦程又道:“出宫之后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至于你们,我也并不认识。不仅现在不认识,以后同样不会。”

    大胡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等着杨锦程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只要你们把我放了,我答应你们一个条件”,见大胡子无动于衷,杨锦程耐心地解释,“至于我的身份,你们早就知道。或许你们还知道家父去世的噩耗。我的父亲和叔父先后去世,祖父垂垂老矣,家族的重担全都压在我的身上。换句话说,我能代表护国公府。今天我答应你的条件,便是护国公府给你的条件,你看如何?”

    从小到大,杨锦程都是一个有理有据的人,正如现,他想和萧韧做交易,便先不耐其烦地解释他在护国公府的地位。

    现在,在护国公府,唯一敢说自己能代表护国公府的人,也只有老护国公杨锋,和他杨锦程。

    萧韧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先说说,若是离开了杨家,你对于我们而言,还有什么作用吧。”

    萧韧是在战场万千杀戮中走出来的人,在他的身上,有寻常人没有的杀气,他站在那里,即使纹丝不动,也能令人感到威压。

    且,越是不动声色,便越是让人不寒不栗。

    好在,杨锦程也不是一般人。

    三岁便跟在祖父杨锋身上重点培养的人,不但遇事冷静,他对于识人,也有一套见地。

    “我若是离开了杨家,即使答应你们的事,也无法达成,那便宛如废人。但是一旦我回到杨家,只要今日我敢答应,那么日后也一家不会食言。”杨锦程嘴角含笑,四肢依然麻木,他必须要舒络活血。

    萧韧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

第五一一章 条件

    杨锦程却已经不能再耗下去了,他想按摩自己的关节,可是他的手却抬不起来。

    “我需要一位大夫。”杨锦程平静地说道。

    萧韧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答应,他还是像刚刚那般,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锦程。

    杨锦程深吸一口气,道:“说吧,你们要何答件。”

    萧韧终于笑了,他道:“小皇帝是谁的孩子,你心里清楚。我们是谁的人,你心里亦清楚。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死了,如果我们按兵不动,杨皇后,不,杨太后至少还有十几年的舒坦日子,而你们杨家虽然失去了太皇太后这把大伞,可是却多了杨皇后,比起如乌云盖顶般压在你们头上的太皇太后,杨皇后对于杨家则更加亲厚,因为她没有太皇太后的根深蒂固,更没有太皇太后的魄力,她需要杨家的支持,尤其是你,国舅爷。”

    杨锦程面沉似水,后晋的这群家伙是在赤果果地要挟他。

    用小皇帝的身世来要挟,其实并不聪明,而且还有些蠢。

    皇子身份这种事,绝不是街头巷尾的传言,以及几个人证就能更改的。

    杨家要把小皇帝送上那张龙椅,又岂会在他的身世上留下把柄呢。

    这些人能够坦然自若地说起,十有八、九,他们手中有物证,甚至还有人证。

    “什么条件?”杨锦程反问道。

    “燕北。”萧韧郑重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燕北?”杨锦程凝眉,随即一笑,“燕北可不是我能说上话的,你既然说起燕北,自是也知道如今我们京城杨家与燕北杨家已经离了心。”

    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从杨锦程于大街之上当众说把杨锦轩族谱除名那一刻起,燕北杨家和京城杨家,便已势如水火。

    “以前在燕北,就是我那二叔父一家独大,我们护国公府根本插不进去,现在就更加没有可能了。”杨锦程自嘲地说道。

    他虽然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转了十七八个念头。

    这些刺客甘冒奇险进宫行刺太皇太后,还险些杀了小皇帝,又绑架了自己,难道就是为了一个燕北?

    这不是杀鸡取卵吗?

    杨锦程打死也不会想到,这进宫行刺太皇太后的事,根本不在萧韧的计划之中,这只是来自一个女子的任性报复而已。

    而萧韧正在做的,就是要把云七母女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刺杀太皇太后的罪责太大了,无论将来坐上龙椅的人是谁,只要他是周氏子孙,为了彰显孝道,都不会放过云七母女。

    萧韧淡淡地道:“我们这些年来东躲西藏,也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与大齐皇帝一分天下。”

    “一分天下?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杨锦程的好风度没有了,话语里满满的嘲讽。

    不自量力!

    “可就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杀了太皇太后,又差点令你们的杨皇后永无机会垂帘听政。”萧韧说道。

    若是小皇帝死了,即使宗室各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给杨皇后当养子,但是他们更怕的,是秦王不会放过他们。与其同意杨皇后在宗室里抱养一个小孩,还不如拥戴秦王父子继承皇位。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继位的是秦王,还是周铮,杨皇后都会被封为太后,要么自请去慈恩寺修行,要么就被关在自己的宫里,永无出头之日。

    当然,她再也没有垂帘听政的机会了。

    杨锦程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大胡子,思忖着大胡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萧韧继续说道:“我们只要燕北。杨勤自是不会放手,而我们要和杨大公子提出的条件,便是朝廷撤出在燕北的所有官吏和内监。”

    换句话说,燕北虽然还是大齐的土地,但是大齐朝廷对于燕北的行政没有了约束。

    “不,即使是燕王在世的时候,朝廷在燕北也有派驻官吏和内监,现在杨锦轩在京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即使我们杨家同意,百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杨锦程说道。

    萧韧冷冷一笑,忽然上前一步,对杨锦程说道:“杨大公子既然连这个条件都不能答应,那就在这里住着吧。”

    说道,他拍了三下巴掌,屋门再被打开,四名同样蒙着面的大汉鱼贯而入,手中的牛皮绳轻车熟路,卡在杨锦程的关节和穴道处紧勒下去。

    其中一个忽然问道:“屠爷,要不索性穿了他的琵琶骨,这样就更不担心他会逃跑了。”

    所谓穿琵琶骨,便是用铁链穿过琵琶骨,废了他的上肢,让他想逃都逃不出去。

    被称做屠爷的大胡子萧韧点点头,道:“也是,拿铁链穿了他。”

    有人出去拿铁链,杨锦程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在吓唬他,可是用铁链穿琵琶骨的事,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不但飞鱼卫常用,杨家的私刑里也有。

    杨锦程忙道:“慢着,此事尚可商榷,不必急在一时。”

    萧韧挥挥手,让另外几个人松开按住杨锦程的手,他踱步到杨锦程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道:“你说朝廷会同意撤人吗?”

    刚刚,那几个人把杨锦程按在地上,他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俯卧着。

    现在那几个人松手了,可是杨锦程却依然卧在地上。

    他的手脚都已麻木,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

    而萧韧,也没有要扶起他的想法。

    萧韧索性蹲了下去,问杨锦程:“我再问一遍,你说朝廷会把燕北的人撤出来吧?”

    “可以考虑。”杨锦程很狼狈,从未有过的狼狈,他说这四个字时,简直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

    萧韧倒是脾气好了起来,他笑了,对杨锦程道:“考虑?如何考虑?”

    杨锦程咬牙切齿,他很想抬起手来给萧韧一巴掌,可是刚才那几个人不知用了什么阴损的手法,他不但不能抬起手来,就连脑袋也抬不起来了。

    那几个人都是个中好手,别说是让杨锦程动弹不得,就是把他就此废了,也不在话下。

第五一二章 谈判

    人有美丑,肉也有。

    饭桌上有一盘红烧肉,那盘肉就在你面前,离你最近,可是当你伸出筷子准备去夹的时候,有人却抢先一步把整盘肉放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

    眼睁睁看着理应属于自己的肉到了别人碗里,除了骂他明抢豪夺吃相难看,还能怎么样?

    去抢吗?这和虎口夺食没有区别,即使抢过来了,自己也只余下半条命,或许,丢了性命也不一定能抢过来。

    现在,燕北对于京城护国公府杨家而言,就是那盘子红烧肉。

    理应是自己的,却进了杨勤碗里。

    偏偏还是自己把杨勤拉上这张桌子,让他有机会有抢这盘肉的。

    杨家气不气?当然气!

    杨家想不想把这盘子肉夺回来?当然想!

    可是气归气,想归想,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盘肉进了杨勤的肚子。

    以前京城杨家和燕北杨家还是一家子,即使知道杨勤吃定了燕北,可是老护国公杨锋还觉得能分一杯羹。

    可是现在两个杨家撕破了脸,别说是分一杯羹,京城杨家连杨勤吃剩下的渣渣也捡不到了。

    太皇太后出自杨家,论亲厚,燕北杨家是比不上京城杨家的。可那是以前,现在太皇太后死了,很多事情便会逐渐有了变化。

    以前在宫里,京城杨家高过燕北杨家。

    那是因为有太皇太后,有杨皇后,还有小皇帝。

    可若是小皇帝的身份被置疑了呢?

    那么会趁机要把小皇帝拉下龙椅的,就不仅仅是远在西北的秦王父子,还有杨勤。

    秦王爷子意在皇位,杨勤却意在杨家。

    杨勤不会有造反之心,但是他却可以倒戈,去支持秦王。

    杨勤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他称雄塞外多年,与鞑子大小战役数十次,即使他是杨家人,秦王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若是他对秦王示好,那么秦王必会拉拢他。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姿势便会决定他的想法。

    站着的人会想着走出去,或者是舒服地坐下;而坐着的人则会想着如何坐得更舒服,更持久。

    但若是这个人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向高昂着的头却被按着摩擦地面,那么他的想法便会变得更加迫切。

    迫切地要站起来,迫切地要改变现在的处境。

    杨锦程便是这样的迫切。

    冷静如他,心里也憋着一团火,这团火来自杨勤,也来自他现在的处境。

    他含玉匙出生,他天生富贵,他高高在上,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可是现在,他被人像狗一样按在地上,他的尊严,他的高傲,全都变成了笑话。

    杨锦程是优秀的,不仅是在杨家子弟之中,即使是在整个大齐朝的王孙公子中,他也是出类拔萃。

    老护国公杨锋,集尽所能教导他。一个家族至少要三代才能形成底蕴,而杨家到了杨锦程这里,便是第三代。

    杨家泥腿子的痕迹,到了杨锦程这一代已经完全洗去了,可是一同洗去的,还有杨家如狼似虎和百折不挠。

    而杨家的立家之本,就是他们如狼似虎的狠戾和百折不挠的精神。

    杨家人很狠,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凭着这股子狠劲,当年的放牛女成了皇后,成了太皇太后;

    凭着这股子狠劲,几个泥腿子上了战场,一次次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步走上高位。

    而这一切,到了杨锦程这一代却没有了。

    杨锦程是人中龙凤。

    可是他却少了祖辈的凶狠与刚毅。

    因此,在此时,他妥协了。

    “一旦太后娘娘得以垂帘听政,我会说服他,撤去燕北的官吏和内监。”

    是的,这件事的前提是杨皇后要真真正正成了太后,能够像太皇太后那般垂帘听政,手握重权。

    这是前提,也是必须的,否则一切承诺都是虚的。

    这也是萧韧想要的。

    到了此时,真正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明年清明后新帝才能正式登基,现在才刚刚八月,中间这七八个月,小皇帝能不能真的成了小皇帝,还是未知之事吧。”萧韧笑了,是啊,就连太皇太后也能说死就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这也正是此时最令杨家烦心的事。

    先有大行皇帝还魂之说,后有杨敏死于煤青山,杨家早就怀疑大行皇帝可能真的还活着,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无足为惧,可若是有人想要利用这件事,把小皇帝拉下来呢?

    一个念头在杨锦程心里闪过,登基,提前登基!

    提前登基于礼不合,一旦提出来必然会被那些文官们垢病,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些事当断则断,有些人当杀则杀。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可以说服皇后娘娘,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杨锦程说道。

    “什么条件?我把你放了,不就是条件吗?”萧韧又笑了。

    “如果你不放我回去,我自是不能说服皇后娘娘,所以这不能成为条件,我说的条件另有其事。”杨锦程道。

    “好,你说。”萧韧站到杨锦程面前,从杨锦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脚和小腿。

    这让杨锦程更加不舒服,如同吞了苍蝇。

    “我要你们牵制住杨勤的手脚,把他留在燕北。”杨锦程一字一句地说道。

    萧韧微微眯起双眼,杨家是很岂惮杨勤吧,他们担心杨勤会趁乱进京,或者担心杨勤会凭着手中的兵权与秦王合作。

    以杨勤的兵力,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想拉拢他的。但是杨家却失了先机,杨家不行,杨皇后和小皇帝当然也不行。

    “你不想让杨勤与秦王合作,那你就不担心我们吗?”萧韧说道。

    他所说的我们,当然是别有含意。

    在杨锦程看来,他们就是后晋小朝廷的人。

    刺杀太皇太后的是后晋,想要燕北的也是后晋。

    杨锦程笑了:“天下大归,民之所向,你们心心念念的复辟,在朝廷在我看来,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换句话说,你们只能牵制杨勤,让他不敢离开燕北,但是你们想要利用杨勤的兵力造反,杨勤却不会陪你们玩儿。

    杨勤脑子进水才会跟你们一起造反!

第五一三章 你的喜欢,我的欢喜

    以杨锦程的身份地位,也只有云七那般一心想要报仇泄愤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掉。

    就如云七义无反顾地杀死太皇太后一样。

    盼着太皇太后死的人有很多,秦王便是最想让她死的。

    可是谁也没有动手,最终杀死太皇太后的是云七。

    这便是无论是杨皇后,还是杨锦程,以至于所有的当局者都对云七的身份毫不怀疑的原因。

    他们会认为这些刺客是后晋的人,或者认为他人是秦王派来的,再或者是鞑子,却不会想到,杀人者只是一个要为自己男人报仇的人。

    杨锦程的身份自是比不上太皇太后,而他也就更没有杀死的必要。

    杀死他有什么意义?让杨家少了一个精英子弟?

    也仅此而已。

    但是让杨锦程活着,却能换来更多更大更深远的东西。

    或是一个燕北,或是朝中权利所向,或是家国天下。

    这也是杨锦程心中坦然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除非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能够杀了太皇太后又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乌合之众。

    所以,他有谈判的资本。

    现在,两方的条件便全都开出来了。

    除了这两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隐藏着的。

    那便是双方都要力保小皇帝可以提前登基。

    而这个隐藏在后面的条件,才是将双方彼此的保证。

    这里没有保山,没有证人,有的就是这个隐藏条件。

    萧韧同意了。

    杨锦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无论这群家伙能否真正地派上用场,只要他们能够牵制杨勤一时,便足够了。

    萧韧转身走了出去,两个时辰后,一个口袋扔在护国公府的后门,下人们小心翼翼打开口袋,看到了又一次被下了蒙汗药的杨锦程。

    而在京城的另一处地方,萧韧把与杨锦程之间的谈判告诉了沈彤。

    沈彤问道:“你如何向秦王交待?”

    这肯定不会是秦王的意思,这是萧韧自己的决定。

    萧韧道:“首先,杀死太皇太后的是德善,他本身就是青云道人的徒弟,青云道人曾经伤过太祖皇帝,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德善是后晋余党是不容质疑的。而德善在护国公府隐藏多年,杨皇后一定不想让护国公府掺和进来,所以她会杀人灭口,把那两个人证胖子和符章全都杀掉,就此将德善洗脱出来,我想朝廷给出的结论,真正的杀人凶手会是胖子和符章。”

    但是秦王会知道德善的事,更会知道德善还杀了梅胜雪。

    萧韧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着沈彤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彤彤,你是为了我才进宫的,我们想要趁乱杀死小皇帝,可惜没有成功,反而害你被他们所擒。彤彤,这一次我擅作主张,太鲁莽了,我会向王爷请罪。”

    亲眼目睹云七杀死太皇太后的人,活着走出那间密室的,除了沈彤,便就只有胖子和符章了。

    而他们却已经被归为刺客了,杨皇后把他们灭口后,这世上便再无人知道当时的真相。

    萧韧想要杀死小皇帝却没有成功,这和云七杀了太皇太后,根本不能相比。

    小皇帝并非龙子凤孙,萧韧欲杀他,是忠,是义,只是他年少冲动,擅作主张,险些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云七杀了太皇太后,那便是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因此,萧韧才会把沈彤恰好在宫中出现,归到自己身上。

    他让沈彤进宫,和沈彤为了帮他而进宫,这是一样的。

    沈彤化妆成小宫女,进宫的目的,就是给萧韧做内应。

    “萧韧,我令你为难了。”沈彤真心诚意地说道。

    萧韧笑道:“这算什么为难,又不是让我背叛王爷,可惜你们这么大的功劳,却只能永远埋藏起来。”

    事实上,秦王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年。

    太皇太后活着一日,秦王便只能隐忍一日。他若起兵,便是不忠不孝。

    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便失了先机。

    太皇太后一死,秦王便能动了。他是太祖子孙,他比那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小皇帝更有资格坐上龙椅。

    沈彤哈哈一笑,道:“阿娘才不在乎这个大功劳,她只是报仇而已。”

    萧韧深深地看着她:“这次你去燕北,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面。”

    沈彤忽然想起昨天萧韧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来,她抿嘴笑了:“阿娘问你有没有娶亲,家里有没有老婆。”

    萧韧怔住,这是.......

    “彤彤,我真的没有,你知道的。”萧韧有些着急,云七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这也太突然了。

    “嗯,我对阿娘说了,阿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我会像她那样被男人骗了”,说到这里,沈彤的眼里闪过一丝淘气,“萧韧,你不会骗我的吧?”

    喜悦涌上萧韧的心头,先是一点点,接着便蔓延开来,虽然他知道沈彤不是矫情的姑娘,可是他也没有想到,沈彤会这般落落大方。

    她同意了,她真的同意了!

    “彤彤,你也悦我,是吗?”萧韧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还想再多问一句,对,就一句。

    沈彤的眼眸像是染上了霞光,流转之间波光盈盈,流光溢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这丝茫然转瞬间便被笑意代替。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说你喜欢我,我心里很欢喜。”

    她很欢喜,她欢喜着他的喜欢,她欢喜着他这个人。

    就如一朵花,因为喜欢阳光而更加美丽,而那阳光,也因为爱着世间的美丽而更加明媚。

    就如前世种种,却因着萧韧放过她的一条性命而有了新的认知,或许那便是因,而此时他的喜欢和她的欢喜,便是果。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隔了两世,让他们全了这份因果。

    “彤彤,我如果现在去向伯母提亲,是不是仓促了?”

    沈彤:......

    何止是仓促,这简直是......你也太着急了吧。

    “如果阿娘不答应呢,我看她的样子像是不太喜欢你。”这是事实啊,她娘现在觉得萧韧就是个要骗走她女儿的渣男。

    不止是针对萧韧,恐怕只要是男的,她娘都会如此。

    若是萧韧现在去提亲,云七说不定一个飞踹,把萧韧踹出十丈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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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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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盛世大妆,非我莫属!大红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红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红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