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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四八章 知母莫若女

    燕北郡王没有回来。

    但是传信兵回来了。

    “彤姑娘,南边李老侯爷和刘大将军、东边萧将军一起出兵,郡王爷得到消息后决定暂时不回来了,让您把肥羊和美酒给他留着。”

    周彤哈哈大笑。

    燕北的春天阳光也是冷艳的,却又明亮耀眼,周彤仰起头,微微眯起双眸,沐浴在燕北的阳光下。

    远方烽火狼烟,那里有她的至亲最爱,可是这一刻,她却感觉很安心,这是两世以来的第一次,无比牵挂,却又无比心安。

    ......

    一个少年纵马飞驰,卫兵正要阻拦,看到是他,便笑着和他打招呼:“大饼哥,你怎么来了?”

    大饼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晶莹闪亮:“云夫人打发我来看看郡王爷。”

    “你来得不巧,郡王爷领兵打仗去了,彤姑娘刚刚回来。”

    “彤姑娘回来了?”大饼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他问道,“彤姑娘身边的芳菲姑娘呢,也一起回来了吗?”

    卫兵摇摇头:“没有看到芳菲姑娘。”

    大饼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是很快他又笑了,彤姑娘是担心芳菲,才没有让她一起回来的吧,一定是这样。

    很快,大饼就见到了周彤。

    “不会真是阿娘不放心,派你过来的吧?”周彤玩味地看着大饼,似笑非笑。

    他们那个娘,如果不放心,肯定就拿着刀直接过来了,打发人替她看望儿女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她才不会做。

    她没有亲自过来,足能证明她对自家孩子有多放心。

    周彤感慨,她娘这心该有多大?

    大饼摸摸头,说道:“其实是左三公子来了。”

    左三公子?

    周彤一怔,随即便想起这个人了。

    左家那位三公子,左雅文!

    当年,左三走的时候,曾许偌春暖花开时回来,一晃两年,杳无音讯,不过仔细说来,他倒是也没有食言,现在不就是春暖花要开的季节吗?只不过多用了一年而已。

    左家是干什么的,恐怕整个燕北只有他们姐弟最清楚了。

    左家是军火商人,不仅是曾与燕王和秦王做过生意,在很多国家,他们家的人也是王公们的座上宾。

    “他带来了什么?”周彤的神情肃穆起来。

    大饼从怀里掏出一只圆筒,双手交给周彤。

    圆筒里面装着的,是左三带来的货物清单。

    难怪要晚了一年,难怪他在这个时候出现。

    若是杨勤还在燕北城,若是此时燕北没有打仗,左三的这些东西根本送不到燕北郡王手中。

    “小火炮三十门,火铳三十支!”

    周彤大喜过望,问道:“你们看到东西了吗?”

    大饼笑道:“云夫人亲自清点的,我在西安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火炮,重量只有一百斤,能用马车拉着走,左三说他之所以晚了一年,就是为了等这二十门小火炮。这是他第一次和郡王爷做生意,一定要做得漂亮,让郡王爷对他们左家刮目相看。”

    周彤大笑,问道:“银子呢,这些值多少银子?”

    大饼道:“左三说当年和郡王爷谈过,第一笔生意是赊帐的,但是他还是要给郡王爷打个折,再免去一分的利息,总共是纹银十八万两,三年内结清。”

    周彤对银子没有太多概念,但是她知道,无论是养兵还是打仗,全都是无底洞。

    她想起燕北的那几座矿山,阿钰要弄银子,看来只能靠矿山了。

    “左三还在白马林吗?”她问道。

    “在啊,他......受伤了,恐怕要养上一阵子了”,大饼说到这儿,看到周彤的一脸疑问,只好苦笑说道,“云夫人想要试试火器,当场就拿了火铳来试,左三公子没来得及躲开......好在云夫人第一次用,还没有准头,不过左三公子也受了伤,大夫说他至少要养上三四个月。”

    周彤瞠目,她的娘啊娘啊娘啊。

    但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知母莫若女!

    她的娘虽然胆子大到能捅破天,可是却不是傻缺!

    而且只要不提起当年两个孩子被掳走的事,云七都是个正常人。

    若是云七是傻子,她也绑不走皇帝,杀不了太皇太后。

    而且她还利用皇帝,把京城搅成一锅粥,搭上了杨敏的一条性命。

    这样的云七,又怎会做出误伤左三的事呢。

    云七定然是不放心左三,要么担心左三骗了自家儿子,要么就是防备左三与鞑子联手,趁着此时燕北后方兵力空虚,趁虚而入!

    所以云七堂而皇之把左三打伤,让他只能留在白马林,她的眼皮子底下。

    几个月后,这场战役也该有了结,燕北郡王就能班师回去。

    周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感激又高兴,还夹杂着几丝辛酸。

    这就是她的阿娘,虽然整日对他们喊打喊杀,可是却处处为他们着想,就如阿娘对待父王,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挖了他的王陵,可是却出生入死为他报仇雪恨。

    她的阿娘,就如这燕北的阳光,冷到极致,暖到明媚。

    “你休息休息,回去告诉阿娘,用最快的马把这些火器送过来。”

    大饼笑着说道:“彤姑娘说的话和云夫人的一模一样,她也是这样说的,我骑马走得快,拉火器的车马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半路上了。”

    周彤松了口气,叫来许安和路友,让他们点了二百人去路上接应。

    周彤又叫来了左勇,问道:“俘虏清点安置得如何了?”

    左勇道:“我们带回一千五百二十二人,其中伤兵四百三十人,重伤一百余人,伤兵还没有安顿妥当,我们自己的帐笑不够,其余人中有四百多人不想当兵了,每人给了一个饼子,一碗羊骨头汤,让他们吃饱后就走,结果有一半个吃饱喝足不肯走了,这会儿已经重新编队,明日练兵考校后,正式编入大营。”

    周彤点点头,道:“从你的人里挑一百个胆大心细的,组建火器队。”

    “火器?”左勇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当土匪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商人那里见过火铳,当时他们一百多名土匪,那商人只有十个人,面对他们毫不畏惧,就是因为有火铳。

第六四九章 春天

    左勇的心怦怦直跳,火器啊,他也要有火器了。

    “彤姑娘,我,我报名,我报名!”

    周彤看他一眼,道:“你已经是千户了。”

    左勇登时蔫了。

    是啊,他不再是土匪了,他已经燕北郡王麾下的千户。

    他是官了,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了。

    周彤笑着摇摇头。

    待到许安和路友带着火器平安到来,周彤就把这些事情交给了许安和路友。

    前方的战报每天都会送到,初时只有燕北郡王的,后来萧韧的也来了,只不过燕北郡王的是由传信兵送来,而萧韧的则是鸽子。

    萧韧的战报是他亲笔写的,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可是那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都令周彤心里甜丝丝的。

    而燕北郡王正如当年去京城时所做的一样,他走到哪里,他的驿所就开到哪里。

    不知不觉之中,燕北郡王已经拥有了专属于他自己的传信线。

    天气越来越温暖,积雪消融,层层叠叠的密林透出新绿,周彤再一次收到燕北郡王的来信。

    他和萧韧已会师!

    在三方出兵后的第二十天,燕北郡王和萧韧终于会师。

    周彤叫来左勇、许安和路友,她道:“火器队可以出发了。”

    虽然只有二十天,但是周彤看到了火器队的努力,为了能早日上战场,他们不分昼夜加紧训练,嗯,大营方圆三十里,已经寸草不生!

    周骋终于被松绑了,可是他是真的不敢造次了,和吴必胜两个人,每天大眼瞪小眼,偶尔有炮声传来,周骋问吴胡子:“放鞭炮了?”

    吴胡子摇头:“八成是旱雷。”

    今天,江婆子来给他们送饭,周骋见碗里的肉看上去不像羊肉,也不像牛肉,他有点嘀咕,问江婆子:“这不会是人肉吧?”

    因为这肉是江婆子端来的,周骋就不能不多想。

    他可不是吴胡子这种因为吃不饱肚子才去当土匪的穷小子,他是宗室营里长大的小少爷,他虽然不太讲究,可是他有底限,底限就是什么肉都能吃,人肉坚决不吃。

    江婆子瞪他一眼,懒得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彤姑娘还是很护犊的,对弟弟妹妹如此,对孙子当然也如此。

    她道:“这是野兔子肉,给火器队吃的,彤姑娘让给你们端一碗过来。”

    “火器队,什么火器队?”周骋问道。

    “就是点大炮点火铳的火器队啊,新组建的,今天已经出发去找郡王爷了。”江婆子说道。

    “什么?还有大炮,还有火铳,为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伤已经好了。”

    说完,周骋连饭也不吃,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被江婆子一把扯住衣领拎了回来,重重地扔回到床上。

    周骋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坐起来,他的伤还没有全好,江婆子手劲又大,虽然是摔在床上,可是他感觉自己差点散架。

    周骋哭了,哭得很伤心,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周彤听说以后,说道:“让他哭吧,不给饭吃。”

    哭了一个时辰,周骋肚子饿了,可是兔子肉已经被吴胡子吃了,就连米粥也没有了。

    他只好不哭了,开始求爷爷求奶奶,好在周彤也没想一直饿着他,见他不再使性子,就让江婆子又给他送了一份饭菜过来。

    江二妹见了,对她的新跟班说道:“你不要好的不学学坏的,那屋里的小子是彤姑娘的侄孙儿,辈份小得很。”

    跟班儿的名字是他爹花钱请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秀才取的,他家姓慕,他叫慕得名。

    江二妹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个有学问的名字怎么写,她觉得既然是她的人,那么就应该由她来取名字,于是她给这跟班儿取了一个新名字:木头。

    周彤说她可以多挑几个人,可是江二妹只要了木头一个,因为其他人全都怕她,只有木头不怕,木头为了吃肉就敢找她提条件,江二妹一眼就看上了木头。

    “木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采好多好多的珠子,卖好多好多的钱。”

    “真蠢,采珠有什么好玩的,我要开一家燕北最大的黑店,你来我店里当伙计吧。”

    江家就是开黑店的,只是那店被萧韧砸了,他们家也就没有店了。江二妹从狼群里出来,就是住在店里,对她而言,江家就是黑店,黑店就是她的家,这世上最香的就是她家的黑店。

    她哥她嫂子她侄子,眼看着是不想再开黑店了,所以开黑店是指望不上他们,只能靠她自己了。

    江二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木头,整个军营,除了周彤和江婆子,没有人敢搭理江二妹,当然也就没人搭理木头。

    一来二去,这对主仆就变成了整个军营最横最拽的人。

    ......

    几天后,火器队终于找到了燕北郡王的军队,虽然燕北郡王已经得知了火器队的事,可是当他和萧韧看到一排排的小火炮时,两个人还是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可以带着行军打仗的火炮。”萧韧见过火炮,而且还亲手打过火炮,但那是重达近千斤,长年累月停放在城楼上的火炮,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上城楼的,搬上去了也就下不来了,永永远远都在城楼上。

    像这种可以用马车拉着,跟着一起上战场的火炮,萧韧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燕北郡王当然更没有见过,他好奇地拿起一支火铳,跟着一起来的许安连忙提醒:“郡王爷要小心,云夫人为此已经把左三公子弄伤了。”

    闻言,燕北郡王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他娘一定是故意的,还好,没把左三灭口,否则以后谁给他再弄火器过来啊。

    萧韧却是信以为真,拿起火铳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几天之后,新的战阵出现在杨勤燕北军面前。

    燕北的这个春天,比之前任何一年来得都要晚,但是春天还是来了。

    正如每一个严冬,都会成为过去,而春天,都会来到。

    而这个春天,也注定比之前任何一个春天都要惨烈,都要热烈。

第六五零章 海棠花开

    燕北的春天刚刚到来,距离京城八百里的顺德府却早已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院子不大,种了一株西府海棠,此时正开得灿烂。

    一个孩子格格笑着追赶着前面的女子,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在海棠花下追逐,孩子只有三四岁,顶着个小小的“茶壶盖”,白白胖胖,就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女子十八、九岁,身材高挑,细腰长腿,红扑扑的脸蛋,明艳得如同这一树的海棠。

    “入画,入画,抱我。”

    小孩跑累了,张开小手,女子俯身,把他抱在怀里,顺势转了一圈儿,小孩一点儿也不害怕,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留儿,你出汗了,我们进屋去洗洗脸,好不好?”被留儿唤作入画的烟翠柔声问道。

    留儿摇摇头,他看向月洞门,问道:“我要伯伯。”

    “伯伯有很多很多军务要处理,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留儿乖,和入画进屋歇着吧。”烟翠说道。

    留儿嘟起小嘴,留恋地看向空洞洞的月洞门,入画骗人,伯伯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烟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伯伯没有回来,我的大叔也同样没回来啊。”

    留儿口中的伯伯是杨锦程,烟翠的大叔则是被称为方先生的刘谨。

    尽管韩广和严化明里暗里多次试探,杨锦程也没有说出小皇帝的下落。

    自从离开京城,留儿便和烟翠一起住在民宅里。

    在河南时如此,来到顺德府亦如此。

    她们平日里不出门,照顾她们的是杨家老仆程伯和他的孙女阿娇。

    程伯的老家在邯郸,年少时跟着老护国公杨锋上过战场,落下一身伤病,他一生未娶,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嗣子一直住在邯郸老家。前几年程伯的身子越发差了,杨锋准他荣养,给了他一笔银子,他便回了邯郸,由嗣子供养。

    可惜没过多久,嗣子病故,儿媳被娘家接回去另嫁,只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孙女。

    也正因为程伯早就离开了杨家,花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这才逃过一劫,没有跟着杨家满门抄斩。

    程伯并不知道杨锦程让他照顾的女子和小孩是谁,杨锦程没说,他也没问,但是在他心里,是把入画和留儿当成了杨锦程的外室和儿子的。

    因此,他照顾得很细心。

    “阿娇,去问问娘子,晚上想吃啥?”程伯对自己的孙女说道。

    他虽然上了年岁,可是眼睛毒得很,这位入画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不是唱曲儿就是扭着腰甩帕子,一准儿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姐儿。

    这也坐实了她是杨锦程外室的可能。

    就因为出身太低了,所以连姨娘也不是,生了孩子还做姑娘打扮,又不让孩子管她叫娘,这不是外室还能是啥?

    杨锦程没有成亲,这孩子虽是外室所出,可也是杨家的长房长孙,何况,如今杨家已经......

    因此,虽然早就看出来烟翠的出身,可是程伯却没有看轻她,到了今时今日,还能死心塌地给杨家哺育孩子的女人,即使是个窑(防)姐儿,也是个好女子。

    阿娇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说道:“娘子说想喝大渣子粥,再给留儿蒸个鸡蛋羹。”

    “好,那就熬大渣子粥,蒸鸡蛋羹。”

    程伯系上围裙,便进了灶间。

    外院响起敲门声,三重两轻,阿娇耳朵灵,大声喊道:“祖父,方先生来了。”

    三重两轻是方先生,两重三轻则是杨公子。

    程伯对方先生的印像极好,当初在京城,是方先生救了大公子,对于程伯而言,方先生就是杨家的救命恩人。

    “快去开门。”他笑着说道,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出了灶间。

    方先生身姿笔直,瘦削得如同一杆修竹。他像往常一样,对垂手而立的程伯微笑着打招呼,把手里提的几包东西递了过去。

    程伯看看方先生带来的东西,有点心有茶叶,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猪头肉。

    当初中原军和官军打了几天几夜,顺德府里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能跑的都跑了。

    中原军虽然打跑了官兵,占了顺德府,可是以前富足热闹的顺德府,却已大不如前了。

    加之中原军在顺德府采取了封城,商人们进不来,城里也只能坐吃山空。如今物价贵得要死,就是花钱也买不来像样的东西。

    就像这茶叶,还有这猪头肉,早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阿娇看着祖父手里的点心和猪头肉,咽咽口水。

    她最喜欢杨公子和方先生了,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只有当官的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方先生笑笑,摸摸她的头,便进了堂屋。

    烟翠已经闻声迎了出来,看到方先生,她在唇边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

    “留儿刚睡着,您可轻点儿。”

    方先生会意地点点头,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侧着耳朵偷听的阿娇,对烟翠说道:“大公子让我带话给你,进屋说吧。”

    果然,阿娇转身就往灶间跑去,方先生勾唇一笑,跟着烟翠进了堂屋。

    “祖父,方先生说大公子让他给娘子带话过来。”阿娇凑到祖父耳边说道。

    祖父说入画娘子是大公子的人,不应该再和别的男子牵牵扯扯,所以每次方先生来的时候,祖父都会让她去盯梢。

    程伯点点头,方先生为人谦逊,也没有读书人的酸气,可就是好色,每次过来都要和入画娘子说上好一会子悄悄话,大公子来的时候,程伯好心提醒过他,可是杨锦程却没当回事,一来二去,程伯也懒得告状了,只要方先生别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入画娘子做苟且之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外室,终归是外室,又不是正牌娘子。

    屋内,方先生悄声对烟翠说道:“终于和家里联络上了。”

    自从到了顺德府,他们便和燕北断了消息,连同京城也一并断了。

    顺德府封城,信鸽虽然能飞过来,但是之前并没有带来认过路,即使京城有鸽子,能飞到顺德府,也找不到他们。

第六五一章 家里来的人

    “啊?真的?怎么联络上的?家里怎么说?我家姑娘还好吧,她在哪儿?”烟翠说起这些就想哭,她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逞能揽下这个差事,如果现在还在姑娘身边该有多好啊。

    “你别急,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了暗号,便悄悄找过去,那是一家茶叶铺子。铺子是老铺子,东家却是新东家。”方先生微笑着说道。

    “啊?那新东家是从燕北来的还是京城的?”烟翠用帕子捂着胸口,我的老天爷啊,总算是来人了。

    “是京城来的,侯爷派来的人。”方先生说道。

    “该不会是飞鱼卫吧?”烟翠可是认识方先生口中的侯爷的,安昌侯啊,飞鱼卫指挥使。

    方先生说道:“他不是飞鱼卫,他是老李家自己的人。”

    方先生说到这里,眼睛里隐隐的有了水光。

    烟翠一怔,问道:“来的是谁?”

    方先生鼻子发酸,他也没有想到李冠中会把家里的一个侄儿派过来。

    茶庄老板姓李,名叫李胜。

    而他真实的身份,是李冠中的堂侄李荣景。

    李荣景的祖父是老安昌侯李永基的堂弟,方先生跟在李永基身边时,见过李荣景,那时他还奇怪,李荣景看上去中规中矩,对李老爷子也很孝顺,李老爷子为何没给李荣景在京城谋份正经差事。

    但是不久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李荣景是飞鱼卫。

    飞鱼卫有暗卫和明卫之分,李荣景是暗卫。

    虽说对于安昌侯府而言,这委实算不上好差事,可是李冠中贵为飞鱼卫指挥使,李荣景跟着他,前程还是看好的。

    只不过李荣景是暗卫,见过他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方先生也只是逢年过节时,在李老爷子的内书房里见过他。

    没有想到,事隔多年,方先生再次见到李荣景,竟然是在这个地方,这个环境。

    “朝廷和秦王都已经往这边调兵了,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不过,燕北有郡王爷和李老爷子,杨勤一时半刻打不过来,他不过来,朝廷的兵力就没有那么多,河南反了,南边的军队调不过来,即使能调也不敢轻易过来,毕竟还有秦王虎视耽耽,所以说朝廷的胜算并不大。”方先生显然心情很好。

    李荣景来了,顺德府里的情报就能送出去了。

    大齐军队,除了燕北和西北,以及沿海和西南以外,主要兵力都在中原的河南,如今河南反了,朝廷能用来打仗的,就只有北直隶的那些少爷兵了。

    少爷兵这三个字,还是韩广和严化说出来的。

    大齐朝立朝多少年,北直隶就有多少年没有打过仗。

    反倒是中原军偶尔剿剿匪,还能有点作战经验。

    “我听说真定五大营是很厉害的。”烟翠说道,当日大相国寺之变,就是真定五大营出马的。

    方先生笑着摇摇头:“你也说是五大营了,一营三千人,五大营也只有一万五千人。更何况他们是用来保卫京蓟,那是京城的屏幛,岂是能随便动用的?”

    烟翠俏皮地吐吐舌头,说道:“这些我不懂,也懒得懂,我就想知道我家姑娘的事,姑娘是在京城还是在燕北,或者回了西安?”

    方先生道:“彤姑娘去了燕北,她是带着鞑子卫去的,萧七少也在燕北。”

    “真的啊!”烟翠高兴地把帕子抛到空中,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将帕子接住,那帕子就像陀螺一样,在她的手指上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回家,可不可以把留儿带上?”

    高兴够了,烟翠郑重地问出早就想问的话。

    这世上,除了杨锦程,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留儿的真实身份。

    他是杨家抱来的那个小皇帝!

    方先生沉吟不语,烟翠见他不说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留儿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走。

    杨锦程之所以把留儿带走,是想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中原军虽然是杨家的嫡系部队,但那是以前。

    如今杨家倒了,护国公府没有了,中原军就是中原军,和杨家没有半分关系。

    韩广和严化各怀鬼胎,他们起兵不是为了杨家,而是因为他们与杨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杨家倒了,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还不如反了。

    杨锦程又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他岂肯把小皇帝交出来。

    一旦小皇帝到了韩广和严化手里,这两个人立刻便会拥戴小皇帝再登帝位,到那时就没有他杨锦程什么事了。

    他和杨锦堂的性命也同样不保。

    小皇帝一天不交出来,韩广和严化就不敢造次。

    见方先生不想谈起留儿的事,烟翠冷哼,她偏要说。

    “我要是韩广和严化,我就从善堂里抱个小孩过来,我就说那就是小皇帝,反正这些人也没有见过。”

    方先生被她逗笑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想法真是既简单又幼稚。

    天下人都知道杨锦程逃跑的同时,小皇帝也失踪了。

    所以只有杨锦程抱着小皇帝登基,那么这坐在龙椅上的小孩子,才会是真正的小皇帝。

    否则,韩广和严化能够骗过中原军,却骗不了那些世家大族。

    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他们哪有银子打仗?

    打仗是无底洞,是要花钱的。

    虽然崇文帝不认小皇帝是他的儿子,可是崇文帝膝下也没有其他孩子。

    而且,毛太后虽然死了,可是毛家不但没有治罪,反而飞皇腾达,毛太后的父亲还做了首辅。

    小皇帝就是毛太后的儿子。

    因此,在天下人看来,即使崇文帝不承认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就是他的,只不过他还活得好好的,杨家就扶植了幼帝登基,这才惹怒了他,扳倒杨家的同时,连同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崇文帝一日没有另立太子,便会有想要奇货可居之人在小皇帝身上押宝。

    杨锦程不把小皇帝交出来,韩广和严化便不能在外面随便抱个孩子回来。

    这些事,烟翠不懂,方先生也懒得和她说。

    有烟翠在身边,杨锦程对他的戒心便少了一半。

第六五二章 变故

    无论如何,能论与京城取得联系,都是一件高兴的事。

    方先生多喝了几杯,在程伯提防的目光中告辞离开,可是他刚刚走出大门,就看到胡同口站着一个乞丐,正朝这边张望。

    方先生面色一沉,快步上前,那乞丐见有人来了,掉头就跑,方先生穷追不舍,约末跑出四五十步,方先生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乞丐按在地上。

    这里本就偏僻,此时正是家家户户用晚饭的时候,四周静悄悄没有行人,方先生将乞丐打晕,扛回胡同。

    程伯见方先生去而复返,又看到他带回一个乞丐,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想不到先生还有这身手。”虽然乞丐的块头并不大,可是方先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能够瞬间把乞丐治服,程伯自是意想不到。

    方先生赦然:“这些年在外面游历,学过几下拳脚功夫而已。”

    程伯不是普通老人,他打过仗、杀过人。

    方先生说道:“太晚了,我必须要回去了,这名乞丐就由你来审问吧。”

    程伯没有推辞,送走方先生,他便将那乞丐藏到地窖里,开始审问。

    烟翠听到动静,披衣出来,阿娇站在地窖外面,正在把风。

    “怎么了?方才是不是方先生又回来了?”烟翠问道。

    阿娇道:“方先生抓住一个贼,祖父正在审问呢。”

    烟翠听说这个是方先生抓住的,便放下心来,如果此人是自己这边的,方先生绝不会交给程伯。

    果然,程伯一番手段用下去,那人就招了.

    这人是严化派来的,他看到方先生从大营里出来,便一路跟随,方先生在外面绕了半日,才来到这里,自以为已经甩掉尾巴,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个甩不开的。

    其实这和方先生猜测得差不多,见到杨锦程后,他便把被人盯梢的事告诉了杨锦程。

    “那人虽然是乞丐的模样,可是指甲缝里干干净净,要么是韩广的人,要么是严化的人,我看他们是想快点摆脱我们。”方先生说道。

    杨锦程冷哼一声,道:“他们当然想要把我们一脚踢开了,可是还不能,谁让他们是中原军呢,他们的属下,还有那些士兵,这些年来感念的是杨家,是护国公府,他们想要挟制我,也就只能用留儿了。”

    方先生微微一怔,问道:“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广和严化虽然想要摆脱杨家,可是也不用狗急跳墙,现在显然是真的急了。

    “你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焦胜奇投了秦王。”杨锦程淡淡地说道。

    “什么?”方先生大吃一惊。

    想当初韩广和严化找过焦胜奇,杨锦程也给焦胜奇写过信,全都如石沉大海,大军压境,焦胜奇也没有打过城门。

    后来蒋双流大军打过来,焦胜奇同样如此,无论是对西秦军还是中原军,焦胜奇一视同仁。

    “发生了什么?”方先生问道。

    杨锦程笑着摇摇头:“说起来倒是有个很好的理由,焦胜奇的幼子焦猛被真仙教所掳,被周铮救下来,派人一路送去了洛阳。焦胜奇膝下只有二子,幼子被掳后,焦夫人思子心切,含恨而去,焦胜奇心急如焚,但鞭长莫及,如今周铮把焦二公子平安送到,这份大恩无以为报,就只有俯守称臣了。”

    方先生在杨锦程的口气里听出嘲讽之意,立刻恍然大悟,他道:“这么说来,焦胜奇早就想要投靠秦王,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妥当的理由而已,现在周铮把他的儿子送过来,理由自是有了。”

    焦胜奇的夫人还在京城,居然就在这个时候也死了,焦胜奇就连最后的后顾之忧也没有了。

    杨锦程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一直以为,焦胜奇其实和韩广严化有一样的心思,他之所以没有跟着韩广严化一起出兵,不是他不想反,而是不想与他们为伍,他是想要趁机蓄养兵力,他日成为一方霸主,没想到,我竟然错看了他。”

    其实杨锦程猜得没错,焦胜奇原本的确是存了这种心思,只是杨锦程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那一次,周彤神不知鬼不觉站到他的床前,继而将一场兵败化解,而他从始至中什么也没有做,也做不了。

    周彤告诉他暂时不要打开城门,任谁来了都不要开,他照做了,同时,也把那份角逐天下的心思封存起来。

    他要保住的是刚刚经历过灾难的洛阳城和洛阳的百姓。

    此时,焦胜奇站在院子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神奇的小姑娘。

    她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那个小姑娘的突然出现,他现在要么像韩广严化一样再无退路,要么就是孤立无援,被秦王的兵马追打。

    因为那小姑娘的一个要求,他挺过来了,他坚持到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时机。

    周铮送来了焦猛,焦胜奇早就当焦猛死了,可是当他得知是周铮派人送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到了。

    再也没有什么时机能比这个更好了。

    他的整个身心全都轻松下来。

    “父亲,小弟还在哭,不肯吃饭。”长子焦威说道。

    “那就饿着,我看他能饿到什么时候。”焦胜奇冷冷地说道。

    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焦胜奇又想起那个小姑娘,她看上去比焦猛还要小一些。

    “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秦王的人。当时在二营的就是岳阳,您为何一直认为那小姑娘和岳阳他们不是一路的呢,即使不是一路,他们也是认识的,否则怎会合作?”

    焦胜奇沉吟不语,良久,他才说道:“我们焦家缺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媳妇。”

    焦夫人懦弱,对儿子只会一味溺爱,大儿媳没有主见,胆小怕事,洛阳瘟疫的时候,她明明没有感染,却硬生生被吓出一场大病。长子是个中规中矩的性子,不会行错踏错,可以难有成就,小儿子不争气,焦胜奇这两年深有体会,焦家若要继续下去,没有一位能够撑起门户的女眷是不行的。

第六五三章 走麦城

    北风烈烈,硝烟滚滚,熊熊的火焰还在燃烧,碧蓝的天空下,到处都是尸体。

    “刘大将军,杨勤带着残兵往西面山里逃了。”

    刘彦博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当然,能要了杨勤的性命固然是好,可是谈何容易。

    杨勤不是齐虎,也不是杨世勋,他是身经百战的燕北大都督。

    所以,即使不能把杨勤赶尽杀绝,那就逼他逃走吧。

    翻过一片山,是鞑剌人的黑松部落。

    几年前,黑松部落的小汗王求娶鞑剌大汗的女儿,鞑剌大汗欣然应允,将十七公主下嫁黑松小汗王。

    婚期订在来年的三月。没想到只过了半年,黑松小汗王就收到消息,十七公主与自己的姨父私通,还有了身孕。

    鞑剌大汗并没有赐死这两个人,只是派人告知黑松小汗王,要把婚期推后一年。

    也就是说,要等到十七公主生下孩子,再让她嫁给黑松小汗王。

    鞑剌人虽然不重礼教,可是对于带绿帽子这种事还是看得很重的。

    黑松小汗王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当即便扯起大旗,与鞑剌大汗势不两立。

    与黑松部落相邻的几支小部落一直都是以黑松小汗王马首是瞻,黑松小汗王与鞑剌大汗划清界限,他们也纷纷响应,不响应也不行,他们离黑松部落最近,黑松部落即使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鞑剌大汗也不会派人来帮他们,所以索性跟了黑松小汗王。

    鞑剌大汗派兵来打过两次,可是黑松部落占据地势优势,鞑剌大汗没有占到便宜,只能铩羽而归。

    因此,黑松部落虽然也是鞑子,可是却与鞑剌和安鞑分道扬镳。

    杨勤进了西边的大山,再往前走就是黑松部落的地盘。

    黑松部落刚刚从鞑剌脱离出来,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杨勤若是想要铤而走险,一脚踏进黑松部落,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李永基哈哈大笑,满是老茧的大手拍在刘彦博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我教出来的孩子如何?”

    他口中的孩子当然是指燕北郡王。

    李永基没有想到,刘彦博没有想到,杨勤更加没有想到,燕北郡王竟然带来了火炮和火铳。

    杨勤也有火炮,但是那火炮还在燕北城,上千斤的大家伙,震摄震摄就行了,还能指望着带上出来打仗吗?

    怎么带,难道还要把装缁重的马车腾出来拉上它们吗?

    可是燕北郡王却带来了,这也是火炮,两个人就能抬起来的火炮!

    燕北郡王把杨世勋的军队打散之后,没过几日就与萧韧大军汇合,他们与李永基、刘彦博形成夹击之势,燕北郡王用火炮攻破了杨勤的外阵,直捣中军大营。

    杨勤兵败如山倒,只能带着残兵逃入西边的大山。

    刘彦博对这些火炮爱不释手,忍不住问燕北郡王:“这些火炮是从哪里买来的?”

    燕北郡王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我到现在也没有见到那位商人,但愿他还活着。”

    “啊?出事了吗?”刘彦博还想请燕北郡王说出那位军火商人的姓名,继而引荐给秦王。

    燕北郡王无奈地道:“家母以为他是骗子,以为这些火炮和火铳也都是假的,所以就用火铳......把他打成重伤,至今生死未卜。”

    众人无语。

    李永基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的确是云夫人能做出来的。”

    刘彦博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燕北郡王的生母,是罗刹鬼转世吗?不由分说就把他打个半死?

    “这......竟有这种事啊。”刘彦博无奈地说道。

    燕北郡王扁扁嘴,委屈巴拉地说道:“阿娘不是故意的......”

    刘彦博很尴尬,这叫什么事啊,倒好像是他在指责人家母亲一样。

    一个不会武功又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子,当然也没有见过火铳了,她不小心用火铳打死个把人,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再说,那是燕北郡王的生母,燕王的女人,她杀了人也就杀了,难道还要让她偿命吗?

    因此,从这以后,刘彦博绝口不提这些火炮和火铳的来历了。

    他们猜得没错,杨勤的确是跑进了西边大山,他手里的军队也只余一万余人。

    “大都督,再往前走就是黑松部落的地盘了,我们还是就在此处安营,不要再靠近了。”

    “好。”杨勤也受了伤,虽然只是轻伤,但是这一路逃亡,缺医少药,他的伤不但没好,反而化脓了,只好硬生生用刀剜掉了溃烂的皮肤,可是杨勤却又发起了高烧。

    “大都督,燕北的山里有的是药材,末将问过了,有两个小子家里世世代代都是采药的,他们认识药材,这会儿已经打发他们出去采药了,您先睡一会,等他们把药材带回来,就给您用上。”

    没有办法,军医被炸死了,大军备下的药材也没能一同带走,十有八、九都被烧光了。

    杨勤点点头,他硬撑着走到这里,他不能回头,只能向前了。

    好在那两个采药的不久就回来了,他们带回了药材。

    只是药材虽有,却没有方子,无奈,只好随便煮了,给杨勤用上。

    杨勤体格健壮,一向都很硬朗,喝了药之后,次日他便退烧了,但是伤口溃烂的地方,却又化脓了。

    除了杨勤,与他们一同逃到这里的一万余人中,至少有五千人身上是挂彩的,那两个小兵采来的药材,除了用在杨勤身上,也只能用来治疗几个人。

    他们缺少的药材远远不够。

    杨勤退了烧,人也渐渐清醒。

    副将跪在他身边,一边帮他换药,一边说道:“大都督,若是继续耽搁,咱们的人恐怕要死上一半了,依末将所见,不如我们派使者先去会会这位黑松小汗王。”

    “去见他?与他合作?”杨勤沉声说道。

    副将没有说话,依然跪着,却重重地磕起头来。

    他们不能耽误时间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没有药,没有医工,他们就只能等死,死在这片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里。

第六五四章 聘礼

    燕北郡王和萧韧回来的路上,便收到斥侯送回的消息。

    黑松小汗王接纳了杨勤,让出一片山岭给杨勤囤兵。

    萧韧冷哼:“黑松部落脱离了鞑剌,鞑剌王不会放过他,这场仗迟早还是要打,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去给他打先锋的就是杨勤的军队了。”

    燕北郡王嘻嘻一笑:“七哥,你没去过鞑剌,可能还不知道,黑松部落所在的地方和其他部落不一样,他们没有草原,只有山,黑松部落世代靠山吃饭,而且他们离鞑剌大都非常远,鞑剌军打过他们两次,两次都败了,依我看,鞑剌王几年之内不会再理会他,如今他收留了杨勤,鞑剌王更不会管他,除非杨勤吃了黑松部落,嘻嘻嘻。”

    他笑得极是诡异。

    萧韧看他一眼,明明是一张吹弹得破的漂亮脸蛋,怎么坏心眼子这么多呢。

    “你不怕杨勤吃了黑松部落,掉头来打你吗?”萧韧有心要考考他。

    “我怕啊,黑松部落的人要么是猎户,要么是参客,这两种人都是不要命的,而且对于大山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一样,我一炮轰过去,连他们的人影子都轰不到,反倒帮他们开山碎石。所以我只能让鞑剌王替我去打他们,唉,想想就累。”

    这是摆明要激怒鞑剌王,让鞑剌王向杨勤出兵了。

    “你有办法了?”萧韧又问。

    燕北郡王笑道:“只是初步的想法,等我饱饱吃几顿,我再好好想想。”

    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萧韧,嘴角似笑非笑:“七哥,你准备给多少聘礼?”

    萧韧怔了怔,这也太直接了,而且,云夫人知道吗?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云夫人让你来问的?”

    “当然不是,阿娘不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唉,我也没办法啊,父王不在了,阿娘又不管,两个妹妹还太小,我姐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自己来问你吧,所以这些事就只能我来做,七哥,我有姐妹三个,嫁完姐姐还要嫁妹妹,想想就累。”

    燕北郡王滔滔不绝说了一通,中心思想就是他也不想的,可是他又不能不问。

    所谓嫁完姐姐还要嫁妹妹,那就是说要从姐姐这里就要立下规矩,以后两个妹妹出嫁就要照着姐姐的先例。

    萧韧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在几年前就开始存钱了。

    为此,周铮订亲时,萧韧还专门到秦王府抄了一份聘礼清单。

    不过,刘氏的出身不能和彤彤相比,那份清单还是差了一些。

    他问道:“我存了七万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咦,秦王给你的俸禄看来很高啊?”

    燕北郡王一双大眼睛眨啊睡,像极了彤彤,萧韧心里一软,于是便实话实说:“我的俸禄并不多,但是我从小到大,要么在王府里,要么在军营里,没有花银子的地方,所以就存下了一些,另外,我有一座马场,这件事王爷是知道的,西秦军用的战马,有一部分就是我的马场提供的,我存下的银子,大多都是来自马场。除此以外,我和周铮还在一座煤矿占了股份,那是一座新矿,至少也要两三年才能看到收益,现在还没有拿到分红。”

    燕北郡王发现,自己这个姐夫竟然这么老实。

    换作是他,一定不会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的家底全都说出来的。

    他忽然不忍心再问下去了,说道:“你只有七万两银子,当然不能全都拿来做聘礼,就三万吧,至于我姐的嫁妆,你不用担心,我王府里虽然被淘得差不多了,但是总还有点好东西,我不会让我姐受苦的。”

    萧韧松了口气,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去提亲为好?”

    萧韧原本是想等到天下大定之后再提亲的,他不想兵荒马乱的时候迎娶周彤,更不想像周铮那样,成亲之后就不得不和妻子分开。

    可是现在他听到燕北郡王问起,忽然又想,若是这场仗打上十年八年,那么彤彤也要等他十年八年吗?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十年八年也无妨,可是彤彤已经十七岁了,难道他要让彤彤到了二十七八才做新娘吗?

    莫说他不想,云七和燕北郡王也不会答应。

    他下了决心,趁着他还在燕北,就向云七正式提亲,若是云七答应这门亲事,那就把亲事订下来,至于什么时候成亲,他还要问过周彤。

    这可不是燕北郡王能说了算的,必须要经过彤彤同意。

    “阿娘还在白马林,从我姐所在的营地到白马林,有三天的路程,我吃亏一点,让我姐和你一起去。你知道为什么要让我姐和你一起回去吗?”燕北郡王笑得像只小狐狸。

    “为什么?”萧韧不解。

    “因为我阿娘认定我姐是私奔去找你了,你拐骗了我姐,她见到你以后,一定会打死你的,我姐在的话,还能护着你,她舍不得打我姐,到时候让我姐把你护在身后,我姐的刀砍过来,只能砍在我姐身上,看到我姐,她就下不去手了。”

    萧韧满头黑线。

    他去提亲,要不要全副武装穿上铠甲呢?

    生怕他不相信,燕北郡王继续说道:“太皇太后想要杀人,还要处心积虑,仔细算计,可我阿娘想杀人,直接一刀砍下去,咔嚓一声脑袋就没了,对了,七哥,你见过我阿娘杀人吗?”

    萧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小舅子是舍不得把姐姐嫁给他,所以想要吓跑他吧。

    “没关系,只要云夫人答应把你姐嫁给我,我挨她几刀也值了。”萧韧挺挺胸膛,他是武将,武将不会怕死,更何况还是为了娶彤彤。

    燕北郡王无限感慨,这就是要把姐姐嫁出去了?

    他只有一个姐姐,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如果萧韧能入赘就好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萧韧答应,姐姐也不会答应,何况还有萧家,萧长敦那老头会不会找到燕北,一头撞到他土匪窝的旗杆上?

    燕北郡王很烦恼。

第六五五章 相见欢

    几天后,燕北郡王和萧韧终于回到了营地,李永基断后,他还要处理善后事宜,刘彦博则要原地待命,等待秦王的指示。

    即使是萧韧,也不能耽搁太久,他也要等待秦王那边的消息。

    距离营地还有七八里的时候,燕北郡王忽然对萧韧说道:“七哥,我饿了,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经快马加鞭,疾驰而出。

    还有这么多兵马,萧韧自是不能像他那样,小舅子就是小舅子,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惯着。

    当然,燕北郡王是吃定了萧韧会帮他把军队带回来,所以一个人先跑了。

    周彤已经得了消息,早就出来等着他们了。

    远远的,却只看到一人一马向这边疾驰而来,她的心猛的一沉,怎么只有一个人?

    燕北郡王跑到她的面前,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姐,肥羊给我留着了吗?还有酒!”

    周彤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全都给你留着呢,我已经让人去搭架子了,今晚让你吃个够。”

    “郡王爷回来了!”

    “郡王爷回来了!”

    随着喊声,可意儿和大饼一前一后跑了过来,看到他们,燕北郡王眼睛亮了:“你们怎么来了,我阿娘呢?”

    可意儿笑道:“彤姑娘得到您打了胜仗的消息,就把我们两个叫过来了,云夫人还在山上,她老人家说要亲自盯着左三那个倒霉蛋。”

    想起左三,可意儿也笑了,左三可真够倒霉的。

    “他没事吧,我还要找他买东西呢。”燕北郡王问道。

    “死不了,就是要躺上一阵子了,云夫人没有亏待他,亲自去了一趟燕北城,搞了十颗上好的大东珠送给他。”可意儿说道。

    燕北郡王蹙起眉头,先不说这十颗大东珠是从哪里搞来的,可就这样给了左三,这也太让他肉疼了。

    他还要嫁姐姐,这十颗大东珠给姐姐当嫁妆多好。

    不行,他要找左三要回来。

    现在在燕北,东珠可是顶顶稀罕的物件儿。

    待到萧韧带着大部队到了的时候,燕北郡王已经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舒舒服服洗澡了。

    那天晚上,燕北郡王吃了烤羊肉,还喝了酒。

    他年纪小,不胜酒力,只喝了半碗就醉了,拉着姐姐的手,哭着说了很多话。

    酒醒以后,燕北郡王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

    他扯过可意儿,问道:“我昨晚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吗?”

    可意儿看着他,一脸同情:“您说要把彤姑娘留在家里招赘,还说要让萧七少当上门女婿。”

    燕北郡王目瞪口呆,完了,这下子脸丢大了。

    他把他姐的脸都给丢了,萧七哥不会以为这也是姐姐的想法吧。

    于是,燕北郡王整整一天都缩在被窝里。

    周彤由着他,大军还在休整,各营各队自有相应的人管理,他既然不好意思出来见人,那就好好休息吧。

    周彤走进萧韧暂时住的营帐,一进去就看到小栗子正在给萧韧缝补衣裳,周彤认识那件衣裳,是萧韧的战袍。

    她走过去,对小栗子说道:“我来补吧。”

    小栗子大喜,甚至没有客气两句就把衣裳连同针线全都给了周彤。

    自家七少长到二十出头,除了针线婆子以外,还没有女人给他补过衣裳。

    萧韧从军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周彤和那件已经补好的战袍。

    周彤有点不好意思:“我补得不好,要不我给你再做一件新的吧。”

    针脚很大,她担心补得不结实,所以反反复复补了几遍,所以补过的地方就像蚯蚓一样,一眼就能看到。

    萧韧是听小栗子说,周彤在给他缝补战袍,他这才匆匆回来,别说只是补得不太好,就是周彤把他的战袍多戳几个大窟窿,他也会觉得幸福。

    “没事,我有很多件战袍,只是没有带出来罢了。”他说道,心里却在说,这是你给我缝补过的,回去以后我会找个精致的匣子收起来,不会再穿了。

    周彤抿嘴笑了:“阿钰喝醉酒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嗯,我没当真,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和我谈过了,还让你陪我一起去白马林。”

    “去白马林?”周彤一怔,她以为萧韧很快就要回到关外去了。

    萧韧的脸上飞起一抹潮红,他轻声说道:“彤彤,我要去向云夫人提亲,恳求她答应我们的亲事,同意把你下嫁于我。”

    周彤张张嘴,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真的要去提亲了?

    虽然在保定时萧韧也说过提亲的事,可那时感觉还很遥远,现在却是就在眼前了。

    “我们成亲以后,我是说成亲以后要做什么?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回到关外是不是很快又要去别的地方打仗,我们好像没有时间成亲吧。”

    萧韧伸出手来,握住了周彤的手,他柔声说道:“彤彤,我只是去提亲,三媒六聘还要有很多礼数的,我不想委屈你,我要把所有的礼数全都走一遍。现在的确不是成亲的好时候,如果你不想现在成亲,那我们就先订亲,你想成亲的时候就告诉我,好吗?”

    周彤的脸蛋火辣辣的,她不是不想嫁给萧韧,她喜欢他,想要经常和他在一起,可是成亲以后呢?周彤忽然发现,她认识的人里,没有可以让她参考的对象。

    宜宁郡主没有成亲,周铮倒是成亲了,但是据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妻子的模样了。

    她甚至没有长辈的婚姻可以借鉴。

    父王早就不在了,阿娘提起父王就是咬牙切齿。

    秦王妃也不在了,丁侧妃之于秦王,不像妻子更像是下属。

    养母黄氏多年来也是一个人,她没有听黄氏提起过夫君的事。

    还有周彤崇敬的樊帼英,三十多岁依然云英未嫁。

    想来想去,周彤只想到了江屠户和江婆子,还有江家的儿子和儿媳......

    算了,这一家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学习的。

    “小七,你知道做了夫妻是什么样的吗?”

    萧韧想了想,道:“就像王爷和王妃那样。”

    秦王妃去世时,萧韧已经记事了,他自幼长在王府里,秦王妃待他如子。

第六五六章 订亲

    可是萧韧终究是没有说出秦王和秦王妃。

    秦王妃比秦王年长三岁,十八岁时生下世子周镇,后来又连生二子,年纪轻轻有三子傍身,她与秦王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同甘共苦多年。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人人羡慕的女子,先是骨肉分离,继而痛失二子,她死的时候也只有三十多岁。

    萧韧觉得,如果彤彤嫁给他,也会遭受这般浩劫,那他宁可她嫁的人不是他。

    “彤彤,我也不知道夫妻应该是什么样的,可是我知道,这一生一世,我决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为了我而隐忍,为了我做出让步,无论天下如何,无论世事如何,我都会与你共进退”,说到这里,萧韧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想说,我想永远把你护在身后,可是......”

    可是她是周彤,相比于被他护在身后,她更愿意与他并驾齐驱。

    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就是这般不世出的女子。

    她是瑰宝,还好,让他遇到了,而且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

    萧韧有时甚至会想,如果他遇到彤彤时,彤彤不是八岁,而是十八岁,那么他可能永远只能站在远处,遥望着她。

    他们在彼此都还是懵懵懂懂时遇见,成为青梅竹马的朋友,长大后走到一起,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聚少离多,可是却又似从未分离。

    帐篷外面时而有欢声笑语,时而有奔跑的脚步声,萧韧和周彤四目相对,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小七,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也能出嫁,能成亲,能做别人的妻子,所以我可能会做不好,可我会学着去做......”

    周彤其实还想说,她不仅要和他共进退,她还要保护他,就像保护宜宁,保护阿钰一样,她会把他护得紧紧的。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萧韧就轻轻按住了她的双肩,他用轻柔得如同羽毛般的声音对她说道:“彤彤,你不用去学,我娶的是你,就是现在这样的你,你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从我懂事那天起,我想要的妻子就是你,也只有你,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彤彤,你信我的,对吗?”

    周彤点点头,她信小七,她当然信小七,小七是她看着长大的啊。

    她踮起脚尖,像小时候那样去摸萧韧的头,萧韧弯下了腰,让自己和她一般高。

    “摸吧,以后你想摸就摸,摸一辈子。”

    ......

    上门提亲并不顺利,但是也不像燕北郡王说得那般可怕,至少云七没拿刀砍人。

    她用的是扫帚。

    云七在对着周彤仔细打量一遍,着重看看她的肚子之后,便对萧韧大吼:“臭小子,你还敢登门,看我不打死你!”

    她的女儿是从家里偷跑出去的,就是跑出去找这个臭小子了,虽然没有挺着大肚子回来,可是谁知道这臭小子是不是对她女儿已经做过什么了?

    周彤没有拦着,她也拦不住,萧韧也没跑,被大扫帚重重地呼了几下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头发也乱了,可还是站着没动,任由云七打骂。

    云七气得不成,一转身就看到女儿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臭小子,眼圈儿竟然红了!

    云七一怒之下把扫帚扔了,冲着萧韧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成亲?日子定下来了吗?”

    萧韧:......

    周彤:......

    萧韧在白马林多住了几日,终于等到了李永基。

    他请李永基做媒人,李永基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老了以后不但能够重上战场,而且还能当一次媒婆。

    云七并不懂这些规矩,好在李永基是懂的,两家人(其实萧家就是萧韧自己),两家人交换了订亲信物,萧韧送上的是父亲留给他的一枚玉佩,云七给萧韧的是一柄宝剑,燕王收藏的剑,这还是前阵子燕北郡王起兵要用银子,派人去打劫自己王府时顺便带过来给阿娘当念想的。

    婚期定在明年的九月,这是周彤要求的。

    前世的八月初九,她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虽然这一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十八岁那年的八月初九,对她而言依然是一道坎儿。

    李永基和云七欣然应允。在李永基看来,现在正是战争胶着的时候,萧韧和周彤在这个时候成亲,恐怕会令秦王不喜,倒不如让萧韧把订亲的事告诉秦王,至于成亲的日子,到时也就水到渠成了。

    或许,萧韧和周彤的订亲,还能冲淡在秦王心中,萧长敦对萧韧的影响。

    周彤是秦王的亲侄女,燕北郡王刚刚为秦王了却一块心病,更难得的是,这对姐弟无依无靠,秦王便是他们的至亲。

    萧韧与周彤订亲,与秦王的关系便又亲厚了一层,于公于私,无论日后萧家如何,在秦王面前,至少萧韧是能保全的。

    而云七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她的女儿既然没有被萧韧搞大肚子,那就不用急着成亲了,她可不想在深山老林里嫁女儿,她的大宝是要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出门子的。

    虽然周彤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忧虑,但是萧韧已经猜到了。

    他凑到周彤耳边,轻声说道:“上天入地,我陪着你就是了。”

    不过,云七的心情总算是大好了,她让人去燕北城里抓了两个喜婆子过来,让喜婆子帮她筹办女儿的嫁妆,一时竟然像是着魔一样,什么都想往嫁妆箱子里装。

    直到萧韧和周彤要离开白马林的那天,云七才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小宝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此时的燕北郡王,已经带领大军进入了燕北城。

    燕北城外以及边关上还驻扎着一部分燕北军,燕北郡王终于拿出了那枚虎符。

    这是燕王的虎符,原本被杨勤藏在自己的书房里,后来杨兰若将这枚虎符偷走,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了可意儿,周彤得到后,就交给了燕北郡王。

    带兵堵截杨勤的时候,燕北郡王没有拿出虎符,重创杨勤杀了杨世勋时,他也没有拿出来。

    但是现在,面对尚留在燕北的三万燕北军,燕北郡王终于拿出了虎符。

    “杨勤投敌,杀无赦!”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本王的军队!”

    “鞑子卫,正式归队,重新编入燕北军!”

第六五七章 分别

    周彤和萧韧离开白马林,便去了燕北城,这也是时隔多年之后,他们再次来到燕北王府。

    “姐,你是要跟着姐夫一起走吗?呜呜呜,你不要我了。”

    刚刚还在属下们面前虎着脸训话的燕北郡王,从前殿出来,见到周彤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什么姐夫,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周彤笑着把那只拽着她的衣袖干擦眼睛的爪子掰开。

    “就是啊,还没有成亲,你就不要跟着他走,你留在家里准备嫁妆吧,对了,姐,你会绣花吗?嫁妆都要自己绣。”

    “滚!”

    “姐,你都要成亲了,会煮饭吗?你该不会是跟江婆子学蒸包子了吧?”

    “滚!”

    于是燕北郡王真的滚了,他滚去找萧韧。

    “七哥,我姐看上去很精明,其实她有的时候很笨,很傻,你和她在一起,一定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伤,我姐长得那么漂亮,女孩子有了伤疤就不好看了。”

    萧韧郑重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姐的。”

    “三万聘礼我也不要了,你给我姐多买点东西吧,我姐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别人有的,她全都没有,你看她平时只有两三套衣裳,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你不要因为我姐不挑食,就不给她吃好的,她已经很瘦了,真的,她练武,不能太瘦,太瘦了没有力气,打架会吃亏,吃亏了就会受伤,她受伤了我也会疼,我在燕北也能知道,你们不要瞒着我,燕北有的是药材......我这就让人找几支百年老参给我姐傍身。”

    燕北郡王絮絮叨叨、语无伦次,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这一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哭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萧韧,而是阿娘,他一定会扑进阿娘怀里放声大哭。

    可是一转眼,见到周彤的时候,他就又变成了那副胡搅蛮缠的嘴脸,把周彤弄得哭笑不得。

    分别前的那一夜,萧韧和燕北郡王谈到很晚,燕北不是只有一个大都督府,燕北还有各级衙门,以及前年新设的矿务提举司。

    燕北郡王说道:“据说矿务提举司早就被杨勤架空了,我觉得这事挺有意思,杨勤可不是这么细致的人,对他而言,与其架空,还不如威胁那些人给他做事更方便,我怀疑这件事是季四爷所为。”

    萧韧并不了解这些事,待到燕北郡王把他查到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列出来,萧韧也皱起了眉头。

    “前阵子我收到过周铮的一封信,他在信上说沈太太黄氏和沈大姑娘沈欣妩到了保定,当时我回信,让他立刻把沈欣妩杀掉,这封信送出去后,我还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你姐说过,真仙教就是起源自保定,沈欣妩居然到了保定,十有八、九是屠卫的安排,只是周铮在那边是不是如我所说杀了沈欣妩,此事暂时还未可知,我有了消息会通知你。总之,无论朝廷对真仙教是什么态度,至少你姐是一定要让屠卫和沈欣妩死的。”

    燕北郡王沉声说道:“见到他们,格杀勿论!”

    萧韧又问:“云夫人还是不肯回王府吗?”

    尽管燕北郡王重新做回了燕北的主人,可是云七却不肯回到燕北王府。

    燕北郡王摇摇头,道:“这是她的心结,能解开这个心结的只有我父王,父王不在了,也就没有人能解开了,由着她吧,她喜欢住在白马林,那就住在白马林,白马林住腻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会派人保护她,照顾她,若是有一天她想我姐了,说不定会去你们家住着,哈哈哈。”

    萧韧微笑:“彤彤一定会非常高兴,求之不得。”

    次日,萧韧和周彤便离开了燕北城,与他们一起离开的除了江家姑嫂、许安和路友、大饼以外,还多了一根木头。

    木头与真木头的区别,就在于木头总是吃不饱。

    他对食物的喜爱不仅仅是表现在爱吃上,他还爱藏。

    木头就像是一只蚂蚁,无时无刻都在搬运食物,所以他的行李是所有人中最多的。

    开始时周彤还以为那些行李都是江二妹的,真到有一次,一只大包袱掉到地上,周彤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点心、油饼、麻花、肉干肉骨头,她惊呆了!

    木头说:“你们不要小看这些食物,上次就是一块玉米饼子救了我的性命。”

    这是真的,因为木头曾经把那块挨过一刀的玉米饼子拿给很多人看过,如果不是那块玉米饼子后来长出了长毛,木头会把这块玉米饼子当成传家宝。

    可是当周彤一行与萧韧的军队汇合后,才发现这支军队里多了一个人。

    周骋。

    周彤还以为他跟着燕北郡王去了燕北,却没想到他竟然留在了萧韧军队里。

    “你怎么没走?”周彤问道。

    周骋眼巴巴看着周彤:“叔公没有告诉你吗?”

    周彤摇摇头,燕北郡王应该是忘了,可怜的小孩,被他爷爷一转眼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姑奶奶,我和他说了,我要跟着你,他同意了。”周骋大声说道。

    “你跟着我?你不想留在燕北建功立业了?”周彤知道这场战争中,周骋表现非常英勇,燕北郡王不止一次称赞过他,而且还以有这么一个孙儿为荣,很是得意。

    “谁想建功立业啊,我要当大侠,我要成为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少年英侠,一剑震武林,两剑震乾坤,三剑震......算了,姑奶奶,你是女侠,我一定要跟着你,你别不要我,我已经把我叔公得罪了,不能回头了,我叔公就是燕北的土匪头儿,你若是不要我了,我在燕北就混不下去了,说不定还要被人抓去当牲口。”

    江婆子在燕北遇到他的时候,周骋就是被一伙土匪抓了当牲口当苦力。

    周彤被他这一通说辞弄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点点头,道:“那你就跟着吧。”

    然后,她对许安和路友道:“让他跟着你们,他若是犯浑,你们不用看我的面子,狠狠的打!”

第六五八章 来信

    还在白马林的时候,萧韧就给秦王写过一封信,他在信里说自己未经长辈同意,便自作主张,请王爷恕罪,只因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去燕北,经燕北郡王引荐,遂请老安昌侯李永基为冰人,向其生母云夫人提亲,求娶燕北郡王的同胞姐姐周彤,云夫人已应允,他和周彤已经订亲,至于婚期,要请王爷拟定云云。

    总之,秦王看第一遍的时候,还以为周彤留在燕北,小七担心相隔千里,劳燕分飞,这才趁热打铁,把亲事订下的。

    直到来送信的人说,七少和彤姑娘已经回到山海关,秦王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笑容。

    “哼,他连亲事都能自己订下来了,还说什么要让我来定日子,他若是写信说他已经成亲了,我也不会吃惊。”

    内侍见秦王的语气里隐隐带着笑意,便立刻陪笑道:“哎哟,奴婢给王爷道喜啦,王爷得了一位好女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呢。”

    秦王神情微顿,随即便哈哈大笑:“是啊,小七是本王看着长大的,若不是碍着皇家那些规矩,本王早就收他为义子了,如今反倒让他做了本王的侄女婿,本王少了一个儿子,还要赔出去一个侄女,说来说去,吃亏的还是本王,李思南呢,给小七写信,未经长辈许可,私自求亲,罚他......”

    秦王原本想要罚萧韧一年俸禄,可这样一来又显得公私不分了,于是他想了想,道:“告诉他,这笔帐给他记着呢。”

    自从那年给秦王吹耳边风,反倒被周彤摆了一道,李思南就告诫家里人,对这位小姑娘敬而远之。

    前阵子得知原本沈彤就是周彤,是燕王长女,燕北郡王的孪生姐姐,李思南就写信回家,让李太太另找一处宅子,搬出书院街。

    虽然不知道周彤还会不会回去书院街的宅子,但是黄氏就是从那里离开的。一位郡主流落民间多年,这可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事,尤其是李家这样的老邻居,自是能搬多远就搬多远,嘴巴能闭多紧就闭多紧。

    李思南把信写好,送到秦王面前过目,秦王又道:“再给长史和丁夫人各写一封信,小七自己订了亲事,那可不是他说订下就订下的,让他们按照礼制,派人去燕北王府,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另外,你再给定国公写封信,把这件喜事告诉他。”

    听到最后两句话,李思南暗中咧咧嘴,您这不是气人吗?

    其实,萧韧也是真没想起来要把订亲的事告诉萧长敦。

    这倒不是他故意的,而是他真的忘了。

    从小到大,除了死去的父母,他心里的长辈就只有秦王。

    好在周彤没有忘,让他也给萧长敦写了一封信。

    于是,当萧长敦收到秦王的信时,不住冷笑:“我侄儿的亲事还用得着你一个女方的亲戚来告诉?”

    萧韧并不知道,在所有人眼中,他的身份已经改变了。

    从秦王没记名的义子,变成了秦王的侄女婿。

    定国公府里,老夫人得知这件事后,立刻要派人去燕北送聘礼,这是萧家办喜事,萧家人怎么能不出面呢。

    老夫人要让老二两口子和老三两口子过去,萧长敦倒是没有阻拦,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兴师动众,女眷更是不宜前往。

    女眷不去,就不用和云夫人打交道,只要和燕北郡王见见面也就行了,那位云夫人......萧长敦不想和她打交道。

    其实他也不想派人去燕北,燕北郡王出兵的事,他那一派一直在喊着要治罪的,若是让人知道他悄悄派了儿子过去,这老脸......

    可是老夫人决定的事,他不同意也没用。

    最终,是老三两口子去的。

    还是去了女眷,还是要和云七见面。

    萧韧和周彤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两人来到山海关的第三天,就见到了老柯的两个徒弟,连同他们在内的一百名鞑子卫。

    “你们怎么来了?”周彤又惊又喜。

    大华说道:“云夫人得知您和七少走了,就让我们快马加鞭追过去,云夫人说了,以后我们就是大郡主的人了。”

    周彤走过去,在每一名鞑子卫面前都停了停,这些人全都是她熟悉的,他们都曾跟随她出生入死,他们大多已过中年,但是雄心还在,他们曾经跟随燕王,现在,他们又跟随了燕王的女儿。

    ......

    几天之后,秦王的调令还没有到,他们却收到了蒋双流攻破顺德府的消息。

    与这个消息一起传过来的,还有严化的死讯。

    只是这份战报太过笼统,并没有详写,无论是刘彦博还是萧韧,看到战报反而越发心焦。

    中原军的主力都在顺德府,顺德府破城,那么中原军如何?严化又是怎么死的,战死沙场,还是死于其他原因?

    刘彦博怀疑严化死因,是他之前了解一些韩广的为人,韩广一向是个一山不容二虎的性子,又岂会容得下严化呢,因此当得知严化已死的消息,刘彦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韩广。

    韩广之所以会与严化联手,不外乎是为了严化手里的兵马,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方,京城遥遥在望,韩广就不想再留下严化了。

    但是萧韧的想法与刘彦博是不同的。

    周彤告诉他,杨锦程身边有阿钰的人!

    萧韧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时,委实吃了一惊。

    杨锦程是什么人?萧韧能不知道吗?

    杨锦程恐怕连杨家的人都不会相信,阿钰又是如何把自己的人放到他身边的?

    不过,萧韧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大相国寺之变中,杨锦程的神奇脱险。

    杨锦程是如何逃出大相国寺,又是如何逃出京城的,这一直是个谜。

    那时的杨家已经被萧长敦控制了,杨锦程能够动用的力量非常有限,但是阿钰可以!

    阿钰身边有老安昌侯李永基,李永基的儿子李冠中就是飞鱼卫指挥使。

    这个时候,能够从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大相国寺救下杨锦程的,也只有飞鱼卫了。

    而当时守城门的,除了旗手卫,还有飞鱼卫。

    只要李冠中想让杨锦程出城,那么他就一定能出城。

    阿钰派过去的细作,就是杨锦程的救命恩人,而且这个人应该以前就和杨锦程相识,否则即使是恩人,杨锦程也不会完全信任。

第六五九章 告示

    “也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是急死人了。”萧韧在屋里走来走去。

    周彤没有说话,那边的细作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烟翠也在。

    其实烟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阿娇上街买菜,回来后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呀,皇帝登基了!”

    烟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皇帝?皇帝不是一直都在京城吗?”

    “不是京城里的老皇帝,登基的是小皇帝,老皇帝的遗腹子,哎呀,入画娘子一定不知道吧,原来京城里的那个老皇帝是假的,真的皇帝早就死了,萧什么来着,就是一个大官,他找了一个和老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冒充,还把小皇帝赶尽杀绝,多亏小皇帝福大命大,才逃过一劫。”

    烟翠听得云里雾里,她隐约记得听方先生说过,京城里的皇帝是燕北郡王的堂兄,应该年纪并不大吧,怎么就变成阿娇口中的老皇帝了?

    还有,怎么那位老皇帝又变成假的了?

    “你听谁说的?”烟翠问道。

    阿娇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街上贴出告示了呀,怕老百姓不识字,官府还派了人给大家念呢,念一句解释一句,所有人都听明白啦。”

    烟翠的脸色渐渐变了,这时,留儿从屋里跑了过来,张着小手喊着:“入画抱抱,入画抱抱。”

    烟翠俯身抱起留儿,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又看向阿娇,正色问道:“那告示上真的说小皇帝登基了?”

    阿娇听烟翠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微微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啊......官府的人说是这样说的。”

    “在哪儿登基的?就是在顺德府吗?皇宫在哪儿,什么时候举办的登基大典,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烟翠连珠炮儿似的说了一长串,听得阿娇一阵发懵。

    “不知道啊,那告示上没有说。”

    她的话音未落,烟翠已经抱着留儿跳下庑廊的台阶,向大门口跑去。

    程伯正在灶间,烟翠和阿娇的对话,他听到了几句,并没有在意,哪个皇帝登基,和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听到阿娇的喊声,程伯扔下手里的锅铲,在心里骂了声娘,大步追了上去。

    “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为何还要抱着哥儿一起出去?”

    程伯质问。

    留儿是杨家的骨血,怎能被一个烟花女子带出去?

    嗯,程伯一早就认定入画不是什么好出身了。

    被程伯一吼,烟翠也平静下来,她笑了笑,道:“程伯,杨爷如今是和谁在一起,做的什么事儿,尽管他不说,方先生不说,可是您老心里定然也是早就有数的。街上忽然出了这么一道告示,阿娇听来的那些话里面,可是连一个字儿也没有提到杨爷。程伯,刚刚是我一时着急,乱了分寸,我=可我也是担心杨爷被人利用后一脚踢开,程伯您若是有空,不如到街上亲自看看,打听打听,看看这小皇帝登基,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伯的心里猛的一沉,这件事他想过,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韩广和严化那两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他们要倚靠杨家,如今杨家什么也没有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现在他们不敢对世子爷下手,无非是因为世子爷还能拿捏他们,至于是怎么拿捏的,程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旦杨锦程拿捏不住了,韩广和严化不会放过杨家仅余的这三个人。

    除了杨锦程,还有杨锦堂呢。

    那可是世子爷拼了性命劫法场救出来的。

    程伯以前压根没把这位庶出的杨锦堂放在心上,他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直到杨锦程带着杨锦堂回来,程伯还是不敢相信,世子爷九死一生救回来的,竟然不是老护国公杨锋,也不是杨家其他的几位老爷,而是杨锦程一向不太亲近的庶弟。

    “好,娘子护住哥儿,我这就上街上看看。”

    阿娇一听要上街,又来了精神:“我也去我也去,祖父带着我一起去。”

    “不行”,程伯板起脸来,说道,“你在家里照看哥儿,哪里也不许去!”

    若是世子爷出了事,这女人带着留儿跑了怎么办?不行,必须要让阿娇看着才行。

    烟翠翻个白眼,老娘要想走,就凭你的小孙女也能拦得住?

    老娘从记事起,就在下九流里混,什么没见过?

    想当初在燕北的时候,杨锦程是见过她的,后来在京城,杨锦程又见到她时,也曾觉得她面熟,可是无论如何,杨锦程也没能把当年那个浓妆艳抹假扮成杨兰若的假新娘子,与眼前这个漂亮可人的少女联系起来。

    这当中有一半原因是杨锦程压根就没有记清假新娘的长相,还有一半原因,也是烟翠在杨锦程面前的表现,硬生生的没有半丝当年的样子。

    装什么像什么,这是烟翠的本事。

    烟翠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她哭得梨花带雨:“程伯,求求你了,你可一定要把外头的事情全都打听清楚,若是能知道杨爷现在怎么样了,那就更好了,奴家担心他,担心得心都碎了。”

    说完,她抱着留儿跑回屋里。

    程伯叹了口气,这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对世子爷也算有情有义。

    程伯叮嘱了阿娇几句,便出了门。

    阿娇想进屋去看看留儿,可是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声,她蹙起眉头,她可不知道如何哄人,算了,还是让入画自己哭吧。

    她转身进了灶间,祖父正在炒菜,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几只鸟儿盘桓着落在墙头上,叽叽喳喳地找虫吃。

    屋里女子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夹杂着孩童的稚言稚语。

    一阵风儿吹起,墙头上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

    一条人影飞身一跃,稳稳落在墙内。

    寻着哭声,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哭声顿了顿,便又响了起来。

    “姑娘,方先生让我带你出城。”

第六六零章 暗道

    烟翠一把抱起坐在炕上的留儿,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信你?”

    “方先生说,姑娘的名儿是他取的,出自秋色连波,江上寒烟翠。姑娘,我姓李,李荣景。”

    这取名的事,除了白马林的人无人知晓。

    “我跟你走。”烟翠抄起床单子,撕出几根布条,手脚麻利地把留儿绑在胸前。

    李荣景微微蹙眉:“这个孩子......”

    小皇帝登基了,无论是韩广严化,还是杨锦程,这个孩子都已成废棋。

    烟翠猜到他的心思,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如果他成了拖累,我就掐死他,放心,不用你动手,我来!可是这会儿,我必须要带他一起走。”

    李荣景深深地看了烟翠一眼,这女子......

    他没有多言,带着烟翠出了屋子,烟翠随手把从床单上扯下来的一块布塞进留儿嘴里,留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睁着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却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望着烟翠。

    烟翠冲他眨眨眼,在他脸上亲了亲,便跟着李荣景向大门口走去。

    阿娇嘴里叼着块腌萝卜,从灶间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李荣景。

    “啊,你......”

    李荣景手里一抬,一枚铜钱打在阿娇的额头,阿娇应声倒地。

    烟翠吃了一惊,方先生说李荣景是飞鱼卫的暗卫,看来真有两下子,她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阿娇,李荣景低声说道:“只是昏了,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烟翠再不迟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胡同外面停着一辆小驴车,烟翠这才注意到,李荣景一身粗布短打,可不就是个赶车的。

    坐上驴车,烟翠松了口气,她撩起车帘一角,问前面赶车的李荣景:“方先生呢?”

    李荣景沉声说道:“杨锦堂投靠了韩广,方先生估摸着要出事,就放出了暗号,他事先和我说过,看到这个信号,就让我送你出城。”

    烟翠的心怦怦直跳,方先生只说把她送走,却没有让李荣景接应他,他是不想逃走了吗?

    “那张告示呢,小皇帝登基的事呢?”烟翠又问。

    “嗯,杨锦堂刚刚投靠韩广的时候,方先生就和我说过,他说十有八、九韩广会找个小孩子出来,由杨锦堂抱着那孩子登基,杨家在中原军中威望极高,而那些名门望族也只会相信杨家人手里的小皇帝,呵呵,杨锦程万万没有想到,他九死一生救出来的,是一只白眼狼。”

    “连自己的大哥都能出卖,这是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那方先生呢,他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吗?你这样做,不也是畜牲不如吗?”烟翠恨恨地说道。

    李荣景一怔,他长到三十多岁,还是头一回被人骂畜牲不如,而且骂他的还是被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

    “这......”李荣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他才说道,“李某来到这里,不能擅作主张,方先生既然没有让我出手,那就是还用不到我,我若是真去救他,反而会坏了他的大事。姑娘是与方先生一起来的,这些事情自是也懂得。”

    烟翠不懂,她懂个啥啊,她又不是当细作的。

    可她听明白了,李荣景的话里说的是自己,也是在敲打她呢。

    不让她自作主张,不让她打草惊蛇。

    烟翠心里这个着急啊,方先生也真是的,那个杨锦堂也是杨家人,也是老护国公的孙子,杨敏的儿子,有了杨锦堂,韩广何止是把杨锦程踢开啊,那是一定要宰了他的。

    烟翠想起杨锦程那张清秀的小白脸,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可是他长得好看又如何,难道方先生就要陪着他一起死吗?

    那可不行。

    当年出来的时候,姑娘说过,方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会几分迂腐的酸气,可是加上她就好多了,正好可以把方先生的迂腐气冲没了。姑娘就是担心方先生的迂腐劲儿上来了,做出傻事,不知变通。

    瞧瞧,方先生的毛病这会儿不就是又犯了吗?

    “好吧,既然是方先生说的,那我跟你出城,可这城怎么出呢?”

    韩广已经封城许久了,李荣景能进来,自是也有法子出去。

    小驴车停在一家茶铺外面,烟翠曾听方先生提起这家茶铺。

    老茶铺,新东家,这位新东家就是李荣景。

    下了驴车,李荣景看一眼缚在烟翠胸前的留儿,说道:“这孩子倒是很乖。”

    不知何时,留儿已经睡着了。

    烟翠笑道:“我都说了,他不会拖累我们。”

    留儿是烟翠见过的最听话的小孩子。

    方先生说得没错,这家茶铺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处处都是陈旧的气息。

    两个伙计看到东家回来了,笑嘻嘻地撩了帘子,李荣景对其中一个伙计说道:“你也进来。”

    李荣景带着烟翠,走进存放茶叶的库房。

    一排排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叶罐子。

    李荣景和那名伙计合力,将一排架子搬开,墙上现出一道暗门。

    李荣景指着那名伙计,对烟翠说道:“这里直通城外,你跟着他出去,城外有人接应,送你去京城。”

    烟翠吓了一跳,这里虽说离城墙不远,可是要挖出一个洞直通城外,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这洞是你挖的?”烟翠问道。

    “不是。”李荣景说道。

    他在飞鱼卫里,做了多年暗卫,早在几年前,他就查到这里有个洞。

    三十多年前,有一位杀人无数的江洋大盗金盆洗手,来到顺德府开了一家茶铺,毕竟手上沾了太多鲜血,这位东家担心有仇家找到他,历时几年,暗中挖了这条暗道。李荣景之所以盘下这座茶铺,当然也是为了这条暗道。

    暗道的门打开,一股子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李荣景扬扬下巴,道:“姑娘请吧。”

    烟翠站着没动,嘴边似笑非笑:“李先生一起走吗?”

    “不走。”李荣景说道。

    “那我也不走,既然有这么一个好东西,随时都能走,也不用急在一时,我要等着方先生,和他一起走。”烟翠说道。

第六六一章 方太太

    “姑娘!”李荣景板起脸来,沉声道,“李某不知姑娘的身份来历,但方先生既然让李某送姑娘出城,李某一定照办,或者是姑娘是自己走出去,或者是被我们的人拖出去,姑娘可以自己决定,也可以由李某帮姑娘决定。”

    这是要打晕了把她绑出去了?

    烟翠知道这个什么李荣景是一定会说到做到,真的会把她绑出去的。

    她一下子悲从心来,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可以走,可我家相公怎么办?李先生,李老爷,李大侠,我求求你,就让我留在这儿,等着我家相公吧,我腹中的孩子不能没有爹,我们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若是他死了,即使我在城外,也会一头撞死,圆了昔日的誓言。”

    李荣景一怔,狐疑地问道:“你和方先生是夫妻?”

    烟翠冷笑:“李老爷莫非以为,我家相公是随随便便就和不相干的女人混在一起的?我家相公表面上的那点子事,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心里爱的只有我一个。”

    别说是李荣景,就连那名伙计也听得傻眼了。

    他们还没见过哪个小姑娘,或者是小媳妇,能毫不脸红地说出这种话呢。

    李荣景做了多年暗卫,行踪不定,身份也不能暴露人前,因而,他早就断了成家的念头,自是也没有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那名伙计是他的手下,只有十七八岁,还是和女子说话就会脸红的小后生。

    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看看烟翠,又看看她的肚子,她的肚子被留儿挡住,一时也看不出是鼓的还是瘪的。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虽然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可是又有哪个没出阁的姑娘会这样说呢,不但说自己有了相公,还说自己怀了孩子。

    没有,他们见过的女子中是没有的,也没有听说过。

    于是,两个人信了八、九分。

    李荣景叹了口气,语气比方才要谦和了许多:“方太太,既然是这样,你就更应该保重自己,不能让方先生为你牵肠挂肚。”

    “那你们还管不管他呢?”烟翠说道。

    李荣景有些为难,无论是做飞鱼卫,还是现在被派来当细作,他都是听命行事。

    他从来都是一名执行者,也从来不会自作主张。

    不但他不会,但凡是军人都不会。

    “方太太,请不要让李某为难。”李荣景说道。

    方先生现在还不逃,一定是有所图谋,以他的经验,但凡是这样的图谋,如方先生这种在敌营里的人,最终都是要把性命扔出去的。

    方先生是要死的,他把方太太送走后,也只是要等到方先生那边事成之后,做个善后而已。

    烟翠哈哈大笑,说道:“你不去,我去,我虽然没有武功,可是我还有这个孩子。”

    “你要做什么?”李荣景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谁,这个才是真正的小皇帝。

    “我把他抱到街上,说他才是小皇帝,说要登基的那个是假的,杨锦程已经被韩广杀了,杨锦堂只不过是个小娘养的,上不了台面的玩艺。李老爷,你猜我会不会很快就被抓起来,和我家相公关到一起呢?”烟翠的语气越来越愉快,就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李荣景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十有八、九还真会和方先生关到一起。

    这女人刚刚还在说生同衾死同穴,她要自投罗网和夫君一起死,这好像也是说得通的。

    可那样一来,方先生的图谋和布置岂不都要打乱了?

    “方太太,万万不可。”

    “那我留在这儿,你去。”

    李荣景又是一滞,正要张嘴,烟翠便抢过他的话头,说道:“韩广和严化不合,相公只说杨锦堂投靠了韩广,却没有走到严化,那这件事就没有严化什么事儿,严化要兵有兵,要人有人,他能干瞪眼看着吗?当然不能,除非韩广把严化也给制住了,你说呢?”

    李荣景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是一动,是啊,只有这种可能,否则,方先生未何没有提到严化。

    “我不知道严化是否还活着,但是他若是死了,老百姓不知道,你肯定能知道,而他的那些手下想来是不知道的。”

    烟翠说完,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李荣景,李荣景被她看得有点别扭,别过脸去,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李某这便去看看,但是还请方太太进洞吧。”

    “好啊,我这就走,不过,李老爷,你若是个爷们儿,就做点爷们儿该做的事儿。”

    烟翠说完,自己主动走进了那道门。

    李荣景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苦笑,转身走了出去。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刚刚走出去不久,烟翠就从暗道里出来了。

    留儿已经不在她身上,她把他交给了那名伙计。

    “小哥,你长得可真好看,奴家没成亲时,有个相好的表哥就长得你这样,这个孩子你替我送出城去,我去找我家相公......”

    说完,她朝伙计的手上轻轻拧了一把,那小后生只觉得半边身子又酥又麻,没等他说话,留儿已经在他怀里,而那个娇软的身子在他胳膊上蹭了蹭,便转身跑了。

    小后生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喊出来。

    好多的姑娘啊,她说要去找相公,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烟翠出来的时候,李荣景和刚才的另一名伙计已经不见了,连同那驾小驴车也一起走了。

    茶铺里还有两个伙计,年纪都有三十多岁,看到烟翠从里面出来,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烟翠咧咧嘴,小后生好对付,这两个嘛......

    不过,这两个人可没有跟着进去,肯定也不知道李荣景送她进暗道的事。

    她收起唇边常挂的笑容,一脸严肃:“你们备上几桶油,来一个人,跟着我一起去。”

    这两人刚刚看到李荣景带这个女子回来,也看到他们进了库房,之后李荣景就带着另一名伙计走了,只叮嘱他们看好门户,别的也没有交待。

    现在这女子却忽然命令起他们来了,两人上下打量着她,却没有动。

    烟翠冷笑:“李冠中就是这样教你们的?一群没用的东西,我自己去!”

第六六二章 杨锦程

    两人交换了目光,他们不能让这个女子一个人乱闯。

    “你究竟要做什么?”

    “没什么,你们当中谁愿意监视我?”烟翠冷冷地说道。

    一个汉子向前一步:“在下阿顺。”

    “好啊,阿顺,我们走吧。”烟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

    狭窄的屋子里,杨锦程斜靠在床上,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巡逻的卫兵来来回回走来走去。

    杨锦程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方先生,微笑着说道:“老方,我们打个赌可好?”

    “赌什么?”方先生身子前倾,来了兴趣。

    “有一次我和五弟进宫,太皇太后赏了三方端砚,其中两方是给我和五弟的,另一方自是给他的。”

    方先生知道,杨锦程口中的五弟是几年前就下落不明的杨锦庭,而这个“他”则是杨锦堂。

    “那他一定很开心吧。”方先生问道。

    杨锦程微微勾勾嘴角,说道:“是啊,的确很开心,说了很多感恩戴德的话。可是他回到自己屋里,就把那方端砚给砸了。”

    “砸了?太皇太后的赏赐,就给砸了?”方先生吃了一惊。

    “是啊,他给砸了。哈,太皇太后的赏赐啊,就真的给砸了。别说我和五弟没有这个胆子,就是我父亲和叔父也没有,可他有,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嗯,的确有些意思,后来呢,我是说他把端砚砸了,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迟早会传出来,他是怎么说的?”方先生越发好奇起来。

    “他痛心疾首,哭成了泪人。都说外甥肖舅,可太子并不像我们杨家人,现在想起来,他和那位倒有几分相像,我是说这性格脾气上的,像得很。”杨锦程又笑了,是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那位?你是说......”方先生恍然大悟,指指京城的方向。

    杨锦程点点头:“就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那位,我是说在大相国寺的时候,你是亲眼见过他的,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皇帝,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就想知道,这死而复生是真的吗?”方先生问道。

    “是真的,他是真的,死而复生也是真的,说起来也是惭愧,当初他在宫外失踪,我派人查过很久,也查得很细,可是一无所获。我甚至找到了红娘子,我是说真正的红娘子,可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京城的红娘子是冒名顶替,你知道我为何能肯定吗?”杨锦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膝头一下一下地轻叩,想当初,百花班红遍京城,他也听过百花班的戏呢。

    “长得不像?”方先生一向风(流)自赏,但凡是女戏、女伎,他全都有兴趣。

    “非也,哈哈哈,真是笑话,真正的红娘子早就不唱戏了,你知道她为何不唱戏了吗?因为她招惹了人家的相公,被那家的醋娘子抓了,在她的头皮上用了药,结果她的头发全都掉光了,而且再也长不出来了。所以她无奈之下,索性做了尼姑。”

    “啊?原来如此啊,哈哈哈!”方先生也大笑起来,“难怪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了,原来这是个尼姑。”

    “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连个头发茬都没有,就像一颗煮熟的鸡蛋。”杨锦程笑得真摇头。

    方先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那女贼之所以胆敢冒充她,显然就是知道她永远都不会主动现身了,你没有从她身上深查一下?”

    杨锦程止住了笑声,道:“查了,这女尼自从做了尼姑之后,就没有走出过寺院,因为那位醋娘子说了,如果她敢走出寺院,就把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她被吓住了,真的不敢出去,所以,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方先生叹了口气:“真乃奇女子也。”

    “你是说那位假的红娘子?”杨锦程问道。

    “都是,假的是奇女子,真的也是,从女伶到女尼,这当然是奇女子,值得一书。”方先生慨叹,如果现在没有身陷囹圄,他会为这两位奇女子著书立传。

    “不过,后来我还是查出了那位假红娘子的身份。”杨锦程淡淡地说道。

    “哦?她是谁?你怎么查出来的?”方先生的眉毛都扬起来了。

    “不是查的,是后来我又遇到过她。”杨锦程说道。

    “啊?”方先生离开椅子,索性坐到床沿上,“你快说说,在哪里遇到她的?你怎么就能肯定遇到的就是她?”

    “当时没有认出来,后来,我是说我离开京城以后,常常会想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想起她是谁了。说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太皇太后遇刺,那些刺客并不是当场伏诛,有两个是逃出去的,这两个都是女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戴着人皮面具,不过从身材就能看出来,其中一个是小姑娘,还没长成,顶多十四五,十五六吧,另一个是成年女子。”

    杨锦程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茫然地望着前面,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年那一夜的种种画面。

    这几年他常常想起这些事,很多当时想不通,或者来不及去细想的,现在都想起来,也想明白了。

    “她们不是后晋的人,绝对不是。”杨锦程喃喃地说道。

    “啊?不会吧,当年昭告天下了啊,谁不知道啊,太皇太后是被后晋余孽害死的啊,难道不是?”方先生难以置信。

    “不是,肯定不是,那两个女子是一拨的,德善和另外两个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不过他们知道得太多,死不足惜,最终都是一个死。”杨锦程说道。

    就是因为这些人里有德善,杨太后才急着盖棺定论,把太皇太后的死算在后晋余孽的头上。

    “那你说,啊,你说说看,太皇太后究竟是死在谁手里的?那两个女子呢?我还是不相信,皇宫那样的地方,只凭两个女子就能闯进去,还能杀了太皇太后?没人信,怎么可能啊,若是皇宫说进就进,说出就出,那皇帝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你说是不是?”方先生叹着气,他才不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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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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