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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林府

    “逸情。”

    林逸情走出房门,途经小院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只见一个并不能算作是熟悉的面孔,但此时与他说话的,却是面容之下的另一人。

    这种感觉对于此时的林逸情来说,实在不陌生,毕竟就在不久前,他似乎可以说是感同身受过,“安然,你来了啊。”他终于朝那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林逸情站在远处,等着沈安然慢慢走了过来,从那双本不属于她的眼睛里,倒不难看出一丝藏不住的紧张和忐忑来。

    他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为的不是别人,而是让事情变成了如此地步的自己。

    沈安然,一个应当与他再亲密不过的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即便她最终选择嫁给了另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那番所作所为,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或许一切也不至于是眼前这个样子,刻意的躲闪,和即便面面相对,仍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心已远。

    “安然,谢谢你愿意来找我,”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逸情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其实该是我先去见你的,我欠着你一句道歉,那时真的很对不起,可我绝不愿有丝毫伤害于你,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沈安然扬头定定看了林逸情一眼,便也柔柔笑了,随即眼里也漫上了一点笑意。

    这样的笑容他看来无比熟悉,即便是出现在全然不同的另一张脸上,但那是从前的许多个日子里,属于过往光阴中的那个沈安然。

    他们也曾相伴过十几二十的年头,从天真无知的孩童时起,自然,这其中也包括林逸德,这大约是他们三个人分隔地最久的一次,他是因为被占据了身体而身不由己,沈安然亦是被困在了这一场身份的错位里。

    林逸德却早就知道了,一直一直陪在真正的沈安然身边,而眼前,可以说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归来的沈安然见面。

    沈安然因为他的话像是稍有宽慰,只是纠结的思绪似乎也没尽然平复,她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试探着开口道:“你知道,我……我与逸德已经定下了婚事。”

    “我知道的,”林逸情默默点了点头,唇角轻扬,却不似他一贯的笑容,目光就那么静静看着身前的人,若不是包裹着柳因风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大约会更加难平,只是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话,“祝福你,以后我就只当你是我的好妹妹了。”

    沈安然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眸中泛起一丝湿意,默默地垂下视线来,半晌低低说了句,“谢谢你。”

    林逸情不由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再想要转身离开,沈安然的声音便又响起,不免道出关切之意,“逸德与你是再亲不过的兄弟,愿我们一家人能互相谅解,相携相伴。”

    林逸情如何不知沈安然心中的顾虑与期盼,此时只是笑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开了,不过才没行多远,转过前院屋角时,竟是又一人等在那里。

    林逸情一时间都忍不住想笑了,何时这出府的路变得障碍重重,格外遥远了些?

    “怎么,你难道还怕我会吃了沈安然?那你方才何不与她并肩而立,既然夫妻同心,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了?”他不禁语带嘲弄道。

    林逸德定定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分明,却偏偏是林逸情向来最不喜欢看到的样子。

    眼前就像是在看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虽然他从不觉得林逸德与他有什么相似之处,可偏偏没几人分得清。

    不等林逸德说话,他越过边上径直便要离开,谁知身后的人这会儿却不懂得进退得宜,也不装聋作哑了,“你还是别往外跑了,省得再碰见什么不利的人,遇上不好的事情。”

    林逸情听着这话却莫名觉得刺耳,更不想被人指手画脚,转头瞥了人一眼,仍继续往前走着,“你的未婚妻现在看着还是个不相干的人,你就好好陪着她,想想解决的办法吧,至于我,就正好陪一下沈安然的人,也未尝不可。”

    林逸德跟在后头,对于让沈安然变成原来的自己,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只是却也想不出原由和方法,他终是看着前方的人,说道:“林逸情,当时安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逸情紧跟着停下了脚步,转身冷冷笑看了一眼,“你既然舍不得去问她,就什么都不必知道,不过我虽然对然然说了成全的话,但是却偏偏还是不想让你痛快了。”

    林逸情冷哼一声,甩手便出了大门,只是还没等下台阶,迎面而来的人顿时让他停住了脚步,柳因风的出现,确实让他惊愣了一下,转而也便是一阵欣喜,冲淡了方才心头的不悦。

    “你怎么来了?找我?”他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眼睛里闪过一丝期盼。

    柳因风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这人看向大门里头,林逸德的身影一时出现在那里,脸色沉沉的,默默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终究转身走了回去。

    “我有些话想问你,我们是进里面说,还是要换个地方?”柳因风收回了视线,向着林逸情问道。

    林逸情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由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来,不过还是立马张口答了句,“出去吧,不在这里。”

    “怎么,你们兄弟两人莫不是才吵了架?”她不觉多了点看戏的样子,果然看林逸情的脸色变得没那么好了。

    “我可不想白白浪费这时间,也不会因为已成定局的事情而非要强求什么,但偏偏有的人总是会让你不痛快。”林逸情不无郁闷,言谈间也透露出一点情绪来。

    柳因风作为一个局外人来看,倒是能一视同仁。

    “你看他如此,他也未必不是,我想林逸德肯定不会希望,看见你整日出现在我身边,毕竟我现在怎么看也都是沈安然啊。”

    “哼。”林逸情却是轻笑一声,面露出一点得意之色,转而神采奕奕地看向她来,“那我们不妨联手啊?我没事儿就请你到府里坐坐,咱们也一起看看那对才定下了婚约的新人,毕竟还用着你的身体呢。”

    柳因风不由停下脚步,笑看了这人一眼,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些熟悉。

    “林逸情,你大概不知道,类似的话我早就和你弟弟说过了,而且,所谓的联手,对我何益?”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叫原容,对吧?”林逸情却是莫名其妙道出了这么一句。

第47章 出事了

    “哎呀,巧啊,还没恭喜二位呢。”街上迎面过来一位大婶,冲着他们走了来,在柳因风还没反应过来前,便已经笑着凑到了眼前。

    柳因风打量了这人一眼,大约是见过面的人,却也并不熟悉,不知是姓甚名谁,家住街头还是巷尾,但显然,这人对于沈安然还是挺热情的,尤其是这回。

    她本想随意敷衍一句也就过去了,才说了声“巧啊”,这位大婶便笑呵呵继续了下去,眼睛还不自觉地,一直在她和旁边站着的林逸情身上来回。

    柳因风这时自然是明白了,与自己同行的人被错认成了林逸德,她不由转头抬眼,瞥了旁边站着的那人一眼,只见林逸情正冷着一张脸,而且明显脸色因为说话的妇人,而愈发地阴沉起来。

    “是啊,婶子,你是该好好和我弟妹道一声恭喜。”林逸情勾起嘴角,锐利的眸子笑看了过去。

    那位大婶听到这话愣了一阵儿,脸上的表情一时花红柳绿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掩饰着什么,目光闪避也不敢往林逸情那儿再看。

    半晌,妇人只得尴尬地冲柳因风这儿笑了笑,“那什么,我家里还有事儿,就不说了,要是你定了好日子,可别忘了早和我们说一声,走了啊。”

    中年妇人迈着小碎步从旁边溜走了,经过身旁时,柳因风还隐约听见那人啧了一声,倒吸了口气,大约也是想不通,这会儿还能和沈安然并肩款款而行的人,竟然会是林逸情。

    柳因风忍不住笑了笑,林逸情转脸去看她,不觉蹙起了眉头,“你就觉得这么好笑?”

    “你不觉得吗?也是,你大约是笑不出来的。”柳因风摇摇头收了笑意,一边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着,一边去看同行的人,“林逸情,我看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别人会误以为你是林逸德倒还好,知道了你不是,反而该觉得奇怪了,沈安然的麻烦已经不少了。”

    “管别人做什么,再说了就算沈安然没有进林家的门,我们也是一家人。”林逸情径直说道。

    柳因风不在乎他人家门之内的事情,只不过是不想再碰上几个如方才那般的人罢了,而林逸情显然也不是懂得装模作样,老老实实的那个。

    “罢了,本来也不是和你逛街的,只是想问你些关于原容的事情。”

    林逸情停下了脚步,转头便去看她,一开口,话里似乎透出些莫测的情绪来,“原来你还真是因为他啊,既然如此,那你就是答应我说的,愿意和我联手了?”

    “算了,就当你今天没看见我。”柳因风只回了这一句话,便要调头回去了,然后被边上的人急匆匆伸手给拦了下来。

    林逸情刻意唉声叹气了一下,说道:“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吧,我就奇怪了,也不至于你这反应吧。”

    “我没你那么无聊,你要是心里不平,非要拉人陪着,不妨到品茗楼去,那里有人神志不清,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复原,对你更是有求必应。”

    林逸情沉默了一阵儿没说话,转而一脸黯然有气无力说道:“你要问的是什么,问吧,我知无不言行了吧?”

    “你说你有被占据了身体之后的所有记忆,那么关于原容你知道多少,他在此期间和什么样的人来往过,说过些什么,还有他存放自己身体的地方,你都知道吗?”

    关于原容和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她有不少的疑惑,便想试试看在林逸情这里,能不能找到一点儿答案来。

    听柳因风一连如此问道,林逸情不免也认真了许多,又静下心来想了想,虽然他其实并不想去回忆那段不能自主的悲催时候,“除了本来我身边的人,那人似乎也没有和多少特别的人有过接触,好像只有一个影凌吧,似乎是他的人,再者……”

    林逸情抬眼正与柳因风目光相对,她从那略显纠结的神色间,大约知道林逸情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至于你说的原容存放自己身体的地方,我好像是知道的,不过不知道具体位置是哪里,当时一下子迷迷糊糊的,能看见大约是个地下之类的地方,昏暗潮湿,很是阴冷。”

    大约就是西边那处湖周围的某个隐藏之地,柳因风想起之前听到过的关于湖边的说法,又想起了亲身去过的经历,不过如今看来,也没必要还费心去找了,毕竟原容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逸情看着柳因风静静不知思索着什么的样子,缓了缓才又试探着问道:“那个叫原容的人,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柳因风已经问了自己想问的话,虽然听来到底也没什么太过有用的东西,但对于别人的疑问,她自然是不想,也根本就没有去回应的打算。

    林逸情眼看着身边的人默然转身,脸上是淡淡的与己无关的神情,却忍不住还是凑上前去,“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仇人?还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旁边的人突然顿住了脚步,表情一时阴沉,不知冷冷朝前方看着什么,等林逸情好奇地挪开视线去看时,远远只看见了两个还算熟悉的人,在街道往来的行人中算得上突兀。

    “柳因风?”林逸情不由转头叫了她一声,心里却是跟着疑惑起来。

    若是在不知道身边的人不是沈安然的时候,那么她面对这一胖一瘦的两个人时,或许有此反应是正常的,可是柳因风怎么会在意这样的两个人呢,他们本应该毫无关系才对,可是看她眼下的反应,似乎又不是如此。

    林逸情也不想和那两人照面,便对默默收回了视线的柳因风说道:“我们也先回去吧。”只是还不等他转身离开,那两人显然也已经看见了他们,更向着此处走了过来。

    柳因风脚下一步未动,直到那两人笑着走到了眼前来。

    “哟,有几日没见了啊,老板娘。”

    一旁的胖子嘴里还叼着根草杆儿,眼睛直勾勾落在她的身上,“可不是吗,几天不见,沈老板想我们了没有?要不咱们一起去食安居坐坐,哥们儿也正馋了呢!”

    瘦子往前贴近了一步,被林逸情挺身给挡了,那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身边护着她的人,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来,“还没过门儿呢,林公子倒是挺知道向着媳妇的,可惜啊……”

    “沈老板不会忘了吧?我们可是忘不了。”

    柳因风抬手拦了林逸情,自己倒往前走了一步,冷眼静静扫了那胖瘦二人一眼,唇角跟着扬起,笑看过两人,“放心,我会让你们永生难忘的。”

    在那目光与笑容之下,那胖人与瘦子都不觉愣了一阵儿,等回过神来时,对面的男女两人早一同走了,他们互相看过对方一眼,忍不住骂了一句,便也懊恼着离开了。

    林逸情默默随行在侧,一直有话想说,但到底也作罢了,原以为就这样各自散开,不曾想还未等到前方路口,只见一个人急匆匆朝他们跑了过来。

    楚怜直奔到柳因风的面前,喉间一时紧涩,艰难说道:“出事了,沈安然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第48章 找人

    一行人匆匆来到了林府,府内此时也乱做了一团,林逸德焦急于堂中徘徊着,旁边的桌子上还趴着一个昏沉未醒的茗言。

    梁楚笙已经不知是来来回回在这间房子里走过几趟了,闪眼看见了楚怜和一同而来的人,总算长呼出一口气来,急忙迎了上去,“二姐,你看……”

    “人是在哪儿不见的?”柳因风大步未停直接走了进去,林逸德此时也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忙围了上来。

    “就在这屋子里,一般我都不会离她太远,不过十步以外,离开时也会有梁楚笙在的,今日那位茗言姑娘突然找来,紧跟着就有府里的下人来报信,说是沈安然出事了,我们自然以为说的是二姐你。”

    楚怜一时似乎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片刻半垂下了视线,“是我不好,我太不小心了。”

    “说点儿有用的。”柳因风抬手轻拍了下楚怜的肩头,目光扫了一眼还趴着的茗言,“她身上可有线索?”

    梁楚笙默默摇了摇头,“茗言姑娘来时自是受制于音迷之术,沈安然失踪之后突然就不省人事了,不过我已经替她诊过脉,人没事,待她醒来之后,或许迷魂也就随之解了。”

    茗言大约已成无用之人,那淮音中人最后想借助她所做的事情也已经完成了,而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到何处去找回不见了的人,以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始至终柳因风都不甚明白,怎么自己就突然成了淮音中人的目标,那些人想想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有胆子下手,她与沈安然身份调换这件事情,应当没有被知道才是。

    “他们这是作死。”她下意识掰着自己的指头,沉声说道。

    自拇指一一按下,清脆的骨节开合的声音响起,柳因风只在静静想着什么,却没有在意这声音,直到右手拇指又重新按在了其他的指头上,还未使力,一只手就突然抓住了她的。

    林逸情自进门起便一直站在柳因风身边,看着那指间用力的动作,生怕她再把手给掰折了。

    柳因风顿了一下,这才转头去看突然有此举动的人,只是不想一个转眼间,却是看见了门前正要走来的另一个身影。

    原容的视线首先落在了两两抓着的手上,冷冷瞟了一眼,然后看向了柳因风那焦躁,显露出不愉之色的脸上,扬声开口说道:“我倒是可以帮忙。”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此时进门的这人身上,柳因风倒是例外,她抽出了被林逸情抓着的一只手,然后转眼看向了旁人,“林府的下人呢,有记得或者看见了什么的吗?”

    “都没有,当时被迷了心智的那人,事后也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任何事情,甚至是自己说过的话。”梁楚笙答道。

    楚怜这时默默看向柳因风,张口询问了一句,“二姐,我们在此地没有人手,你看是不是要借助雍王的力量?”

    “雍王远在封地,你离开南毒时既然已经去信给了师姐,雍王自然一清二楚,他若有意相帮,早就有所动作了,也不必你亲自再找一次。”

    原容的话说了半晌,被柳因风无视之后,自然便无人问津,他冷着脸走了进来,越过林逸情站在了她边上,引得不少打量而来的视线,奈何却仍不见柳因风转头看来一眼。

    林逸德心中早就一团乱麻似得,从沈安然不见了的那一刻起,他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就不得安稳,此时终究也按捺不住,“所以你们说了这些,到底有没有办法带安然回来呢?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林公子先稍安勿躁,我们自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梁楚笙出言宽慰,只是众人心中也是焦躁难安,比之林逸德亦不逊色。

    沈安然落入他手,这在柳因风看来,比自己的身体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更让她不安,或许受制于人,将为他人所利用的结果,是柳因风能想到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或者也是淮音中人的目的。

    “我见过淮音之人,一个戴面具的。”原容这时突然说道。

    柳因风跟着转头看向他,“什么时候?”

    “几天前……”这回他的话还没说完,柳因风一听这回答,直接转过了头去,没再理会。

    “你和梁楚笙也去找,我想那人不会马上就离开,总会有些蛛丝马迹,或者今天是不是有人还见过沈安然。”她向着楚怜说道。

    楚怜跟着点点头,与梁楚笙马上离开了。

    林逸德看了柳因风一眼,眼中所见的沈安然的模样,给了他一丝安慰,“我已经安排府里的人都去了,或者我再去画些画像……”他喃喃说着,然后叹了口气,留下个稍显落寞的背影走了出去。

    林逸情默默看过离开的人,再看向柳因风时,因为旁边的另一个人不由站远了些,“我先把茗言带走安顿好,然后也来帮你的忙。”

    柳因风敷衍着点了点头,这人便也离开了,一室的清净里一时只余两人,原容虽然被晾了半天,心有不悦,却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此时撇去了旁人,便也不再计较这些了。

    柳因风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瞥了另外的人一眼,原容心想,不过是山不就我,便走上前去,也在边上落座,“柳二当家莫不是怕欠我人情,宁愿以身涉险也不愿让我帮忙?”

    “原公子若是有心相助,谁也阻拦不了,反之,多说何益啊?”柳因风淡淡说着,拿眼轻瞥着不知心怀何念的人,“更何况,我实在也不太信得过原二公子,少了你掺和,谁知不是件好事呢?”

    “偏偏我有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人来。”原容笃定说道,一边伸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只拇指粗细的白色瓷瓶来。

    “放心,你知道我对南毒没有恶意的,就当是帮方物一个忙。”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在柳因风眼前轻晃了晃,跟着拔出瓶塞,让一只蓝色的虫子从里面露出了头来。

    柳因风冷冷看过一眼,一见便是眼底发寒,连带着身上那隐约不适的感觉,都不知是否因此而起。

    原容然后伸手从虫子身上掐去了一段,再摊开手时,指尖飞出一只浅蓝的蝴蝶来,扑棱棱飞了出去。

    “记得可是欠我个人情。”末了,原容收起东西,转头笑看向她来。

第49章 转机

    天气愈发地冷了,尤其是漫漫的长夜里,林府内厅堂里的烛火彻夜亮着,里头的人也始终都没有散去。

    楚怜手里拿着件外衣,走到了柳因风身旁后,然后默默搭在了她身上,“二姐,要不还是到房间里去吧。”

    柳因风用力闭了下干涩的眼睛,终是摇头叹了口气,仍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到现在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不是凭空而来,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也让她不禁更担心起沈安然的处境来。

    忙碌了一整天仍是一无所获,柳因风也没有再离开林府,而是一直待到了现在,“我到现在还没回去,那边……”柳因风突然想起了这事,转头看了楚怜一眼。

    楚怜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林逸德已经让人带了话回去,老人家不会担心的,只是不知道咱们这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

    “放心吧,最迟三日之内,一定会有消息的。”原容突然开口,在旁斩钉截铁说道。

    楚怜默默看了原容一眼,转眼又看向了柳因风,只见她镇定自若,兀自闭上了眼睛,似乎对于原容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楚怜便也就不擅自揣测些什么了,毕竟若是原容说的话是真的,那自然就再好不过了。

    几人就这么空耗着坐了一夜,柳因风没有离开,自然楚怜就在旁守着,也都没有走开去休息,在出事之后的当下,对于在这里的许多人来说,都难免是个无眠之夜了。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在焦躁不安的情绪影响之下,楚怜也都没有马上注意到柳因风身上的异样来,直到晨起天亮之后,林逸德先安排府里的下人准备了些早点,然后一并拿了过来。

    “都先吃点东西吧,”林逸德先拿了碗热粥,送到了柳因风眼前,“我一会儿会让人拿些东西去看看婆婆,你要是留在这里的话,我想还是把婆婆也先接过来住吧,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安然的消息。”

    柳因风抬手本要去接盛粥的碗,却是突然停住动作站了起来,然后径直朝外面走了出去。

    楚怜马上跟过去看,只见柳因风走到了院井边上在用冷水洗脸,她原本也没太在意,然后就看见柳因风甩手在井边坐下了。

    “二姐,这水凉,还是擦干回屋吧。”楚怜见人坐了有一会儿了,便上前去看,等柳因风抬起头来时,她才看见了那张,已经有些过于苍白的脸,不由仓皇开口道:“二姐!”

    柳因风握住了楚怜伸过来的手,将本来惊异的声音给安抚了下来,她现在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实在也不想再听见任何嘈杂的声音了。

    “没事,你先把梁楚笙也叫到屋里来。”柳因风说着便起身往屋里走,楚怜也只得马上点头照做。

    当她脸上水汽未干,两鬓发上还挂着水滴,神色黯然走回了门里的时候,原容立时也觉出了异样。

    “柳因风,我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原容看她重新坐回了椅子里,便凑近想要确认一下,只听见柳因风半眯着眼睛说了句,“今天是第二天了,希望你的那只虫子真能有用。”

    原容听见这话,心里不由一怔,觉得柳因风好像是真的不太对劲儿了,然后还不等他做什么,楚怜已经将梁楚笙给带了过来。

    梁楚笙一进屋看了眼柳因风的脸色,然后二话不说就拿起了她的一只手,放在了桌上开始诊脉,房间里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林逸德起初不明所以,再看眼下的情形,也是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当梁楚笙收了手,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时让人捉摸不透。

    “你觉得这身体有事吗?”柳因风先开口说道。

    梁楚笙却仍是有点儿拿不准的样子,似乎还有些纠结,“这脉象倒是有些怪,像是时好时坏,平和时与常人无异,却又不时有几不可察的微弱时刻。”他看向柳因风,只能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只知道,沈安然现在大概是不太好。”

    梁楚笙一时有些欲言又止,柳因风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见他拿出了随身的东西来,“我先替你行针,或许你能觉得舒服一些,若是有晕眩意识模糊的感觉,也最好保持清醒。”

    林逸德听了这些话更是揪心,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在边上看着梁楚笙的动作,目光不时落在沈安然的那张面孔上。

    柳因风抬眼看过林逸德处,想想说了句,“这里有他们就够了,你不是要去让人把婆婆接来吗?”

    “那好。”林逸德缓缓应了一声,出门前还不由回身看过来,待这人离开了,柳因风与几人相视一眼,气氛也似乎在不觉间陡然变了变。

    “若不能及时找到人,你们也该早做准备了。”柳因风突然开口,淡淡垂下的视线里,一时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来。

    楚怜目光瞥过梁楚笙处,暗暗下定决心道:“沈安然可以死,但二姐决不能落在他人手里。”

    梁楚笙显然对于这话没有异议,只是面上却是被不安占据,“可是如今的情形大约没有那么乐观,被带走的虽然是沈安然,但却是二姐的身体,如果真的有事,恐怕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沈安然。”

    柳因风正默默想着什么,转眼看过一旁静坐着的原容,那人抿着唇也不说话,倒是淡然地多,她倒是希望原容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胸有成竹,而不是将事情办砸了。

    柳因风再转过头来,此时面对着楚怜与梁楚笙两人的目光,心中也已经有了决定。

    “做最坏的打算,我已经能感觉得到,有人在对沈安然使用迷魂之术,若是在今日天黑之前再没有结果,我必须舍弃这具身体。”她抬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定定说道。

    两人皆是因为柳因风的话一时噤声,但虽然心中不安更甚,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这是个十分冒险的方法,但似乎也无计可施。

    此时的一室沉静里,长久未作声的原容这时终于开了口,他先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觉抬眼向门口的方向看去,面上也因此露出了一抹笑意,“放心吧,也不用等到天黑了。”

    几人不由都转眼看向了说话的人,柳因风顺着原容的视线看去,片刻只见之前的那只蓝色蝴蝶透门而入,在原容身侧徘徊了一圈,然后就又原路飞了出去。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跟着站起身来,含笑朝着柳因风那儿看去,“它可是有好好记得你的味道,哪儿会有找不到之理,走吧,该找人回来了。”

第50章 交锋

    原容在前,一路随着蝶影的踪迹,行至西郊处方才停下了脚步,当来到那处湖边的时候,他也不由诧异了一阵儿。

    柳因风跟着站停下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眼,这确实也不是第一次来到的陌生之地,想必对于原容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她不由淡淡嘲弄了一句,“看来倒是都挺会挑地方的,接下来就更要烦请原公子带路了。”

    原容抿起嘴唇默默看了她一眼,一时也不好回说什么,只是仍循着那一点蓝色的踪迹往湖的周围探寻过去,不过随即他也就发现了,蓝蛊最终所引路的地方,和他之前用来存放身体所走的通路并不全然相同,倒像是另一处入口。

    柳因风目光静静跟随着原容的身影,看他停在草丛掩盖的一处入口时正要跟上,却是被楚怜先给拦在了前头。

    梁楚笙亦随行在侧,一时倒没有作声。

    楚怜却没有马上让步,而是定定看向了柳因风,也是因为她不甚好看的脸色,才让楚怜的念头更坚定了一些,“眼下情况未明,底下是什么情形现在也没人知道,二姐你还是先留下吧,等有事我们再通知你也不迟。”

    柳因风抬手拍拍她,顺便将人给揽在了一边,在原容回看过来的眼神里,一步步又走上前去,“如果这地方没错的话,那我反正也已经在下头了,再说不还有你们。”

    梁楚笙转头看了楚怜一眼,然后快步上前先走在了前头,此时楚怜也只得嗯了一声跟上来,然后紧随其后,打起精神走下了通道的入口。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梁楚笙一手举着个火折子,一面往里走,一边在这阴暗的通道里四下看过。

    通道不算宽敞,一人入内尚且要半躬着身体,四壁像是被水冲刷过似得,还有些稍稍一碰就会松动落下石块儿,脚下更是湿黏黏的像是有水声,一眼看来像是个荒废已久,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地沟。

    原容走在前头,柳因风隔着梁楚笙往前看了一眼,“原公子,这也是你之前用过的地方吧?”

    狭窄的空间里行动不便也不好回头,他只能一边憋屈着继续往前走,一边沉声不悦道:“谁会往老鼠洞一样的地方钻,总之我可没走过这条道。”

    原容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不过这条窄道总共也没走多久,然后前面便通向了一个宽敞的地方,这里原容也就眼熟了,毕竟确实来过。

    他接过火折子,顺手点亮了墙边上挂着的一盏灯,然后朝着前方的一个门洞处指了指,柳因风这时走上前去看,隐约地好像还能听到除了水声以外的其他声音。

    “是这里?”

    她原本有些迟疑,还不等往前迈步就突然发现了什么,像是有银闪闪的光在烛火光亮下闪过,于昏暗的光线下细细看来,竟是纵横交错的银丝,如蛛网般分布在前方的通路上,这也让柳因风确信是找对了地方。

    柳因风先是侧头看向了原容,“原公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我只是负责帮忙找人,现在地方都已经找到了。”原容只是淡笑着摊开了手。

    楚怜走上前来试探着刚要伸手,就被柳因风给拦住了,她又往原容身上瞥了一眼,先确认道:“原公子既然对此地比较熟悉,不知前方可有密室岔路之类的?”

    “你们尽管放心上前就是,最多不过是几个废弃的地窖罢了,我岂能帮着别人害你们。”

    楚怜看过柳因风一眼,点了点头随即走上前去,她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银丝中的一条,相连的丝网一时便如被风拂过般,轻荡了起来,隐隐交错出似金属剐磨的声响。

    柳因风下意识已经觉得牙根发酸,头皮发麻了,再瞥见边上的人,原容更是伸出两个指头戳进了耳朵里,一边倒吸一口凉气,冲着被阻拦的前路扬了扬下巴,一脸长痛不如短痛的表情。

    “等等。”梁楚笙这时从身上拿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木制盒子来,走到了楚怜身边。

    待盒盖轻轻打开来,只见里头密密麻麻躺着十几只拇指盖大小的大肚蜘蛛,梁楚笙然后便将盒子放在了一条银丝下头,然后等着盒里的小东西依次爬了上去。

    每只蜘蛛身后都拖着一条长长的蛛丝,开始在交错的银线上来回缠绕着,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原本烛火下泛出的银光,已经开始夹杂了条条洁白的颜色。

    楚怜便也不再继续等待,拿出了随身的一把匕首,贯注了力道猛地划下,随着一声将要刺穿耳膜的声响落下,自前方的门洞里跟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

    楚怜咬牙才从这阵刺耳的声音中回过神来,随即就因为听见的叫声一怔,那声音听来似乎是有些熟悉的,她忙转过身去看,只见柳因风正苍白着一张脸,唇角隐隐浸出一缕血色。

    “是沈安然。”柳因风只缓缓说了一句,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示意,楚怜便也顾不得其他,纵身先冲了过去。

    此时的门洞后头,墙壁上正挂着一个足尖点地,半眯着眼睛几乎意识不清的人,前头站着一名脸覆面具,手提着长鞭的男人,他一早听了外间的动静,一条鞭子甩过,一端紧紧缠上了悬挂之人的脖子。

    楚怜刚一走进便看见了里面的情形,尤其是被绑的人身上那些将破未破的鞭痕,透过被鞭打裂开的衣裳,刺痛了她的眼睛,要不是那人手里拉紧的鞭子,她早已经冲上去取这人性命了。

    “你好大的胆子!”楚怜冲着那人喊道。

    戴面具的人看过闯进来的这几位,抬手做出个平息的动作,配上那深沉华丽的声音,好像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各位稍安勿躁,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和柳二当家好好谈谈而已,至于这鞭子吗,恰到好处的痛楚是能够帮助人集中精神,更好地投入到一段对话里的,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们不妨好好谈一谈。”

    此时的柳因风正默默冷眼看着那人,而一只小小的蜘蛛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爬到了他的身上,那声音从些微勾起的唇间吐露出来,依然毫无所觉,“来人啊。”

    声音在被覆盖的底下分外清晰,只是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面具之下的人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便手上一痛,因为被噬咬的一口而放松了手里的武器。

    楚怜早冲上前去解救下被绑缚的人,面具底下的人意识到什么,随手布下银丝便直奔另一条通路而去,不想就看见了已然倒地不起的同门之人,更有一道影子倏地在身旁闪过。

    影凌现身,一路紧追在后,却是在走出地下,见那人突然停下甚至倒退了一步,等他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正整齐站着上百名弓箭手,已然将此处给包围了起来。

第51章 来人

    “南毒当家柳因风可在?”弓箭队伍移开了一条通路,从后头走出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子,腰上佩剑,飒沓行至了才走出地下的两人面前。

    脸戴面具的人已然无处可退,被困在了影凌和突然现身的这支队伍中间,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已经被人堆里冒出的几个给围困住了,逃离无望,不得不束手就擒。

    “请问阁下是何人?”影凌静静打量了一眼显然人多势众的队伍,在敌我未明,尚且弄不清内里之际,一时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那人没有回答影凌的问题,只是目光瞥过那后头虚掩着的地下入口,又张口问道:“南毒之人何在?”

    影凌沉默不语,脚下却是不由往后退却了半步,他心中想着是否要趁机立刻返回,将上头的未知情形通知给容爷,和底下的人知道,只是还不等他真的有所动作,入口处已经有声音传来了。

    原容率先走了出来,先是因为外头的阵仗愣了一下,转头和影凌交换了个眼神,只不过也是一无所获,他只得先退开了些,给后面上来的人让路。

    他弯腰伸手拉了一把,将柳因风给带了上来,她才伸手挡了下略显刺眼的亮光,定睛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些人,一时也不免诧异。

    “什么人?”她转眼看向了原容,以为是他给招来的,毕竟怎么想也不该是淮音的人吧,然后便看见原二公子诚恳地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影凌这时开口说道:“他们要找南毒的人,要见柳因风。”

    沈安然受了伤,梁楚笙和楚怜两个人一拉一推,在不怎么宽敞的通道里将人给带了上来,这才刚出来,正听见柳因风向着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说话,“我就是柳因风,姑娘怎么称呼,有何吩咐?”

    眼见那个淮音门人已被擒住,柳因风暗暗打量过四下的那上百号人,在心中猜想着来人的身份和意图,眼前这些人并非来自江湖,倒更像是朝廷中人,她便也有了猜测。

    只见那腰跨长剑的女子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指向身后的方向,说道:“我家主子请您相见。”

    “你先带她回去。”她看了梁楚笙一眼。

    “二姐,我和你一起。”楚怜上前一步,在柳因风动身随着相请的那人走开时,便也立刻紧跟了上去。

    弓箭手围起的后头停着一辆马车,穿过两层人墙让开的通路,柳因风走了过去,带路的人先行至车旁,靠近后对里头说了一句,“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随即从车里传来一个轻浅的应声,一旁的人伸手将厚厚的车帘撩开,紧跟着从这宽敞精致的车厢里走下来一个人,先是一双白底云纹的绣鞋踩在了车前踏脚的凳子上,一个身披鹅黄色大氅的女人站在了眼前。

    柳因风先是闻见了一阵来自这人身上淡淡却好闻的暖香,还有迎面而来的一点暖意,车里大约是笼着火盆,这人下车时还随着透出了一点儿热气。

    许是不习惯外面的寒意,这人下意识拉紧了身前的衣服,然后淡淡地又不无好奇地看过来,“你就是柳因风吗?”

    柳因风站在了前头,这人的目光不禁在她和身侧的楚怜身上来回了两次,似乎疑惑更甚了些,这才开口向她确认道。

    “我是,敢问阁下身份。”

    这人先是拿出了随身的一条丝帕,递到了柳因风的手上,指了指那嘴角还残留的一点血迹,“我是雍王的妹妹,你可以唤我赢亦,看来我还是来得晚了些。”

    柳因风下意识又打量了几眼,只觉得这人和听说过的似乎不太一样,她倒是也没想到,赢国的公主,如今一国的摄政王,竟是一个看来秀丽温婉的模样,倒是那一双眼睛深沉如水。

    “哪里,赢亦公主亲自前来,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柳因风虽与此人对面站着,却也有些吃不准她的意图,难道真是雪中送炭来的?还是因为雍王?

    赢亦大约也看出了柳因风的疑虑来,便开门见山道:“其实早在听说了我王兄和贵教长老梁方物的事情之后,我一直也都十分好奇,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引得王兄如此。”她随即淡淡笑了笑,“所以借此机会,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上一见南毒之人。”

    柳因风听着这人的话,片刻之后抬手把身后的楚怜给推上了前头,“其实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同。”

    “嗯,到底是美人儿。”赢亦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柳因风说道:“在收到自雍地传来的消息时,知晓你们北上而来,或许有不便之处,我也不好做什么,先代兄长问候一声,再将这些人留给柳姑娘差遣,可一路护送至楚地。”

    柳因风拱手相对,只得先说一声,“多谢。”

    “姑娘客气了,日后于我王兄还望多担待,宽容他拐带贵教长老之举。”赢亦温和说道,仿佛真是一家闲叙的样子。

    柳因风嘴角僵硬了一瞬,最终也只是笑了笑,“只要师姐开心就好。”

    “如此就交给你们了,此地我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他日有缘再会。”赢亦点头示意,然后回身往马车上走去。

    “再会。”柳因风站在原处,然后眼看着人上了车。

    待马车调转了方向,那名随行的女子随后走了过来,“柳姑娘,依照我家主子的吩咐,这些人都暂时交由您支配,我会让他们于城外待命,有任何吩咐,您可以遣人到食安居去,自会有我们的人听候差遣。”

    “我知道了,多谢。”

    这人冲他点点头,随即抬手下令,将一干队伍一并带离,只剩下了压制住淮音弟子的两人,柳因风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也准备离开了,“先回林府。”

    楚怜默默看过那已然远去的马车的影子,像是很不解道:“奇怪,传闻不是说这位赢亦公主和雍王不睦吗,如今看来似乎倒不像是这样。”

    “耳听为虚,总之与我们无关。”柳因风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径直朝着林家的方向去了,折腾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总算是可以暂缓一口气。

    沈安然已经被安顿睡下了,林逸德等着她回来,看见沈安然的身体也平安无事,大约才安心下来,只是却不能不为着沈安然眼下的情况担心,“你们回来就好,安然她……”

    柳因风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也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等她先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我们自然就能开始换回身体的事情了。”

    “真的!?”林逸德忍不住激动起来,楚怜愣愣看向柳因风,像是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

    柳因风这时却是转身看向同路归来的原容,“不过最后我还是要先请教原公子一句话,移魂之事,是否与你无关。”

    原容定定看了看此时那张略显苍白疲倦的面容,这回他终于点点头,说道:“是,你大可放心。”

第52章 休息

    鸡飞狗跳般两日过后的林府,此时倒像是沉沉陷入了一场安眠,内院里处处都是静悄悄的,人们放缓了脚步,压低着声音,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成了其间最清亮的动静。

    沈安然自回来的那时起便睡了过去,若不是呼吸正常,意识昏昏沉沉间偶有梦呓之语,大概都要叫人怀疑,她是不是就此睡死了过去。

    林逸德一直在旁照顾着,几乎是寸步不离,而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是柳因风在林府的一个临时的住处,在睡了大约三个时辰之后,她先醒了过来。

    此时的天刚擦黑,柳因风打了个哈欠,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只胳膊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着,沉沉的不太舒服,她侧头去看,只见一个脑袋正枕在床榻她手边的那截被子上,待她用力抽回手来,那埋头睡着的人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林逸情活动着脖子抬起头来时,正对上了柳因风的一双眼睛,倒是让他一阵惊喜,“你醒了!”

    柳因风没理会这说话的声音,她虽然是醒了,但好像也没太睡饱,打了个哈欠又转过了头去,边上那人的声音倒没有跟着安静下去,“不过你醒的可不是时候,这会儿都要天黑了,正好是该睡觉的时候了。”

    柳因风安静了片刻,然后问道:“沈安然呢?”

    “她人还在睡着呢,有林逸德一直在旁边守着,那个叫梁楚笙的也一早就去看过,还开了不知是什么的药,外用内服的都有,不过她好像睡得不太安稳,看着倒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静静的一室房间里,柳因风静静听着他说的这些,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她现在还隐隐能觉出一点嗡嗡的声音响起在脑子里,想来那淮音之人没少尝试迷魂的方法,只是没能得逞罢了,不过真要缓和下来,倒也要花点儿时间。

    “你还要继续睡吗?我先把蜡烛点起来吧。”林逸情见她没说话,便起身凑近了去看,只看她还睁着眼睛,便站起来往放着烛台的桌边走过去,“你想吃东西吗,还是喝水?”

    房间里有了亮光,暖黄的光照出了一点暖意来,她窝在被子里没动弹,林逸情这时又走回床榻边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朝着柳因风问道:“要我去给你把楚怜叫过来吗?她早就嘱咐我,等你醒了就去告诉她,那姑娘看起来倒是挺凶的样子,好像去看那个被绑着带回来的人了。”

    “不必了,随她去吧。”柳因风半晌应了一句。

    林逸情听见她说话了,便又在床边坐了下来,看床上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像能睡着的样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哎,那个戴面具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就是他把安然当做你抓了起来,还留下了那些伤?”

    “林逸德在陪着沈安然,你要是也担心,就不能一起去那屋里待着吗?”柳因风终于转过脸来,淡淡瞥了他一眼。

    林逸情睁着一双眼睛看回来,毫不在意地说道:“其实现在我倒真的不怎么担心安然,反正那些伤其实也都不在她的身上,只要人没事儿,倒不必像林逸德那样,我就不去打扰别人的宁静夜晚了,不如留在这里烦你。”

    “林逸德知道你在这儿?”

    大约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林逸情却是眯着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自然知道啊,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比起我守在这里,他更信不过的只会是你们的那些人,因为我一定不会做出对安然不利的事情来,但你的人其实未必。”

    柳因风不由跟着哼笑一声,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有理,她收回视线轻轻阖上了眼睛,浅浅舒了一口气,“再不用多久,等一切各归各位了,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你真的有办法?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林逸情满心疑惑着问道,只是再没有等到回答。

    他刚一手撑着头,噤声默默看向榻上,只觉得肩膀突然被什么给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在烛光下过分白皙的人影正勾着唇角站在身后。

    “走吧,这儿不用你了。”原容一手端着个木制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炖盅,另一个手在林逸情眼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门口。

    林逸情咬牙站了起来,心头却是不忿,定定看着这个人,只是说道:“这里是林府。”

    原容挑眉笑了笑,没再理会这人,目光转而落在了闭目躺在榻上的柳因风,“哦,对了,林公子,我正好是顺路来给你带句话的,外面刚有人找你,就是你那位叫什么茗言的红粉知己。”

    房门开合的声音随之响起,房间里跟着安静了下来,柳因风闭着眼睛就没睁开,她懒得去看谁走了谁又进来了,然后不过安静了片刻之后,一阵倒腾汤汤水水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传来一阵阵香味。

    “呼……嘶……”原容坐在床边原本林逸情的位置上,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吹散了裹挟着香味的热气,然后就咂么着味道细品起来。

    柳因风不由沉沉皱起了眉头,终于一拍床板坐了起来,“原容!?”

    被怒目而视的人一脸得逞后的快意笑容,然后伸手把一碗热汤直接塞进了柳因风的手里,“快喝吧,看在你馋醒了的份儿上,让给你了。”

    柳因风低头看了汤碗一眼,清亮泛黄的颜色,面上浮着两点油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汤,她没喝也没动,只是沉着一张脸,静静看着眼前属于原容的,这再清楚不过的面容。

    柳因风从不觉得自己是真的认识这个人,许多事情甚至是在她得知原容这个名字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的,但也就是这么个人,在一阵怒意退去之后,让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去打量起来。

    “原二公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原容在那一顿目光注视下只觉得身上有些僵硬,他看着柳因风的脸,甚至觉得那一碗汤,有可能接下来会泼到自己身上也说不定,不过在听见她这样问起的时候,看着眼神里认真的神情,却是不由笑了笑。

    “我与南毒定下的约定,柳当家还记得吗?”他抬手从柳因风手里接过被冷落的汤碗,然后看着柳因风的目光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终归清明。

第53章 换回

    在休息了两日之后,沈安然的精神显然已经好了不少,至于身体的情况,经过了一番折腾后,一时间倒不见得能有多少好转,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柳因风现在都不太愿意去看自己的身体了,光是想想那些痕迹还未消的鞭痕,整个人就不由地有些烦躁,更一并厌恶起,淮音那些惯常的手段来。

    “淮音那人呢,怎样了?”楚怜进门后从头到尾也没提,柳因风便忍不住多问了这么一句,她本来也没准备立时三刻就将人怎样,只是不知道这两天楚怜是怎么将人安置的。

    “捆着呢,死不了,二姐是现在要见他吗?”提起一人,楚怜话音渐冷,看见柳因风站了起来,还以为她是要去见那人。

    柳因风倒是摆摆手,朝门口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先不理会那人了,你一会儿先去通知林逸德,让他带着沈安然先到逸安酒楼去,我随后就到。”

    楚怜大约知道她是要干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要开口,“要不再等等吧,至少等身上的伤好一些再……”

    “不必了,也不差那两天,何况就是看着碍眼,最多是个皮外伤,至于一时半会儿养不好的那些,就是再怎么等下去也是无用,何况沈安然也不善用那身体,最多不过是拖着,终究无益。”

    楚怜抿唇不语,既没有开口,也没有马上去照办的意思,半晌抬头看向柳因风,只是说了一句,“二姐,我还是担心,万一……”

    柳因风转头定定看了她一眼,淡笑一声说道:“放心吧,没有万一。其实若不是淮音之人中间插手,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倒还不能如此肯定,就一定能够解除移魂,换回本来的身体,好了,你尽管去吧。”

    “那好,我知道了。”听柳因风如此说,楚怜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就在楚怜动身出门之前,柳因风然后又吩咐了一句,“对了,你一并先到酒楼去吧,不用回来了,把留在林府的东西也都收拾了,再让梁楚笙把淮音那人也给带过去。”

    楚怜一时有些诧异,“我们之后都不住在林府了吗?”

    “我向林逸情借了那处空置的酒楼来用,之后可能要在那里修整几日,那地方一切也都齐全,暂时住人也不成问题。”柳因风如此说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随口问了句,“那个人的面具,你有摘下来看过吧?”

    楚怜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看过,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看柳因风挑眉,略带疑惑的眼神,她便又说道:“普通不过的一张脸,倒是和那华丽的声音不是很相符。”

    柳因风还没听过楚怜评价一个人的长相,忍不住笑了笑,楚怜在一旁倒是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只听她淡笑着说了句,“别伤着那人的嗓子,否则不就一无是处了。”

    “嗯。”楚怜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门,按照她的吩咐办事去了。

    之后当柳因风去到逸安酒楼的时候,其他人也早到了那里,林逸德正陪着沈安然坐在边上,一见她来了,立时便也坐不住了,跟着站了起来,视线一直随着她,从门口进到了屋里。

    “去准备止血的药来,再拿一碗酒。”她看向一旁的梁楚笙说道,梁楚笙闻言不禁和楚怜对视了一眼,终究马上去办了。

    柳因风这时走到了那两人眼前,然后带着沈安然让她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心下自然知道这两人迫不及待的心情,只是却又转眼看向了林逸德,“或许你还不甚清楚,沈安然现在用着的这具身体,无一处不是可以害人的,与蛇蝎无异。”

    柳因风的话,一时间让置身其中的人,陷入了一阵默然之中,楚怜也不由定定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二姐为什么要突然这样说自己,只见她食指隔空轻移,划过那身体之外的轮廓。

    林逸德就站在沈安然的身边,深吸一口气视线静静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听见那好似蛊惑般的声音说道:“如果今日移魂不可解,从此以后的沈安然,就是如此一个你亲近不得,不再如同从前那般的女人,你要如何?”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沈安然永远都是沈安然,是我的妻子。”林逸德面色沉静,不见一分迟疑。

    柳因风淡淡看过这人,然后终于移开了视线,向准备好了东西,来到房间里的梁楚笙招了招手。

    “楚怜,把你的匕首借我一用。”她说着向一旁的楚怜伸出了手来。

    楚怜心头犹有不安,即便知道事已至此也不会更改了,却不敢肯定柳因风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去做,但她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得依言行事,然后把自己那柄匕首,放到了柳因风的手上。

    锋利的刃上浸过了酒液,柳因风就站在坐着的沈安然身前,低下头去看她,“闭上眼睛,痛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沈安然下意识心里怦怦跳了起来,她抿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二姐!?”当柳因风一手扶着沈安然的肩头,一手持着匕首抵在了她心口之上的时候,楚怜咬牙看着,却是进退不得。

    沈安然不禁蹙起眉头,闷哼出声,只感觉一阵冰冷寒意伴随着阵阵痛楚席卷开来,身体的力气也好像正在被慢慢抽干,她张口拼命呼吸着,挣扎着缓缓睁开了眼睛时,似乎看见了自己那张苍白至极的面孔,额上挂着凝起的汗珠。

    柳因风也终于彻底松开了手,利刃就此停在了血肉里,就在心脏濒死跳动着的前一刻,她眼前一黑,便也没了意识。

    对痛楚的感知首先唤醒了柳因风的身体,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移魂已解,已然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只是……

    “二姐!你醒了!?”

    柳因风缓缓张了张口,片刻之后却是说道:“把鸩命留下……你带来了,我知道。”

第54章 鸩命

    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柳因风撑着身体坐起来时,还是因为猛地一下心跳而感觉浑身一颤,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靠在了榻边。

    “二姐,你还是先别动了。”楚怜伸手去扶,却也只能随着她的动作来,最后小心调整了下身后枕头的位置,希望能让人舒服一些。

    柳因风倒不担心这处流血未愈的伤口,最让她不安难耐的,却是身体里空荡又隐隐作痛的感觉,仿佛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自深处泛着袭人的寒意。

    远不如楚怜所说的那般,她所能想过关于这具身体最糟糕的情形,也不会比此时真切的感受来的更好一些。

    柳因风闭目深深呼吸过后,抬眼看向了楚怜,将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鸩命。”

    楚怜喉间不觉哽咽了一下,虽然她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将东西带着,可是……

    “我还是先让梁楚笙再过来看看吧。”

    “他看如果有用的话,现在大约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拿来吧。”话语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柳因风看着垂手固执立在原地一动未动的人,终究还是沉声说道:“我既然已经说了,就是非做不可,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否则恐怕也无法活着回到南毒了。”

    身侧的手默默握成了拳头,楚怜半晌抿唇无语,终是将始终贴身藏着的一样东西给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小巧的红色扁身的瓶子,装在这瓶子里头,也是此间唯一的一粒,那还是经柳因风的手得来的,多年间一直尘封在这里。

    柳因风抬手接过了楚怜双手奉上的东西,不愿见她如此一副凝重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说道:“放心,我拿它是要救命的,又不是自残,要是死在了我一手弄出的这东西上头,怕是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楚怜静静地看着她,对于柳因风的信任胜过了心底的挣扎,终于笃定般点了点头,“二姐放心,我会一直在外头守着。”

    “嗯。”柳因风手中握着光滑的瓶身在指尖摩挲着,闻言抬头看了楚怜一眼,“沈安然呢?醒了吗?”

    “林公子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梁楚笙也已经顺便看过,已经没事了。”

    柳因风点点头,仰头后倚在了墙上,轻轻闭上眼睛,眉目间清晰可见一抹倦色,脸上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楚怜轻声走了出去,转身关上房门前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就在门外,有什么吩咐就叫我。”

    房门轻轻合上之后,又静静过了片刻,榻上的人终于坐直了身体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盘膝而坐,将装着鸩命的瓶子给打开了,从里头倒出了一粒朱砂色的小药丸来。

    “可惜了,到底是没了。”她最终扬头吞了下去,未带一丝犹疑。

    楚怜寸步不离守在门旁,天边云影变幻,眼睁睁从日落西沉的黄昏,落入了万籁无声的寂静夜色里,越等,她的一颗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来,心中的不安越发膨胀,直到她自己都觉出不对来。

    自心口处传来一阵不规律的紧缩感,她下意识蹙起眉来,抬手按在了心口处,缓和着突如其来的不适。

    正在楚怜一边平复内息,一边忍不住于门前徘徊,甚至想要就此走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梁楚笙慌张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梁楚笙大口喘着气,看了看楚怜此时的样子,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紧闭的门扇上,“二姐她怎么了?就连我养着的毒蛛都觉出异样来,这一夜已经死了大半了。”

    梁楚笙也是越走近了这里,越发觉得难受起来,一手扶墙站着,心中涌上了个不好的念头,直到听见楚怜开口说道:“二姐拿走了鸩命。”

    “鸩……”梁楚笙一时语塞,看着楚怜按在门上的那只手,终于还是制止了她,“再等等吧,或许二姐不会有事,毕竟鸩命也是她一手做出来的。”

    楚怜收回了手,可心绪难平,“若是之前,我自然不会怀疑,可是鸩命的毒性你也看见了,二姐现在的身体……我就不应该把鸩命交出去!”

    楚怜越是自己觉出难受来,心里越是一阵后怕,可她到底也不敢轻易闯进去,恐再生出什么变故来,心中只能隐隐期盼着,一切能如同柳因风所说的那样。

    梁楚笙长缓了一口气,便也只能自我安慰道:“若是鸩命真能为二姐所用,那或许就可以保证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能够性命无虞,至少等到与云梦常主见面再说。”

    “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伴随着一个突兀闯入的声音,原容趁着夜色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的指间正来回窜着一条不太受控的蓝色蛊虫。

    门前的两人俱是抬头朝着来人处看了看,然后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搭话,不过此时倒也不需要他们中的哪个人开口,原容自然是已经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柳因风人呢?”他看了一眼那两人的身后,刻意笑着往门前走了两步,“看来我要自己进去看看了。”

    楚怜这时果断伸手,“你不能进。”

    原容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只不过说完这话,他倒是脚下顿了顿,没有再往前走,转而看向楚怜问了一句,“她在里面多久了?”

    原容真要进,确实也未必能拦得住,楚怜想了想,终究还是如实回答道:“从天黑前。”

    原容不由抬眼看了看半悬在漆黑天幕之上的月亮,侧身靠在了一旁的廊柱上,面对一直戒备的人,倒是没有自觉离开的意思,“你们也不用盯这么紧,真要有什么,你们最多也只能来得及收尸。”

    楚怜沉着脸,转过头去也不再理会,好在随着时间缓慢过去,方才那种升腾于身体里的不适感像是在慢慢减缓一些,她也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希望房内的柳因风也是如此。

    晨曦的光穿透薄雾打在街边的这座小楼上,唇齿间呼出的白汽,一并跟着散开在了早来的寒意里,房间里似乎有些微声响传来,房门紧跟着猝不及防被打开了。

    柳因风出现在了门里,整个人像是不久前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整个人透着冰冷的寒气,好在脸色看来比之前好了许多,多了些红润血色。

    “二姐!”

    门前的两人将要迎上前去,一时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柳因风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此时对于南毒中人来说实在有些难捱。

    “去给我准备些热水来。”她看向楚怜说道,随后扫了一眼外头,转身便又进了房间里,只是这一次,多了个跟在后头的原容。

    柳因风一转眼正好就看见了那只正在原容手心里钻来钻去的蓝色虫子,不由露出了几分厌恶来,“把你那恶心的东西收起来。”

    原容一时颇有些无辜的样子,“它可是被你给勾引出来的,我还真控制不住。”他说着又往前靠近了些,打量起了此时回归本来身体的柳因风来,“还真是久违了啊,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看着顺眼。”

    柳因风无心理会这人,闭着眼睛浅浅吐息着,直到楚怜将沐浴的热水都准备好了,放在了房间里。

    “二姐,我帮你吧。”楚怜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瞥了原容一眼,示意这人离开,可是当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扶起柳因风的时候,手刚碰到那湿透的衣衫上,顿觉指尖的皮肤刺痛了一阵。

    柳因风站起来朝角落放着的浴桶走了过去,对着楚怜摆了摆手,“你去给我拿套深色的衣服来。”

    楚怜应下了,可是却停在原处一步未动,眼睛直直看向另一个人,而那人非但没有回避的意思,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向正在宽衣解带的柳因风。

    胸前的伤口处,血色早在衣服上阴开了一片,连带着衣下的皮肤上都沾染了一层血印,她随手扔下了混着血水与冷汗的衣裳,抬脚跨进了温热的水里。

    楚怜握拳的手都伸出来了,挡在中间正对着原容,不想柳因风的声音淡淡从身后响起,“既然原公子乐意伺候人,何必拦着。你也一夜没睡了,花时间好好调息一下。”

    楚怜愣了一下,随即在原容一个挑眉的笑意里放下了手来,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原容看向柳因风的方向走了过去,伸手在暖洋洋的水里探了探,自手上传来的些微麻痛的感觉引人注意,对于一夜之间有此变化的人,他一时若有所思不由多看了几眼。

    “柳因风,你这是终于想明白了该如何和我相处了,还是突然想重温一下当时啊?”原容笑着绕到了她身边,拿手指轻戳了下她的肩膀。

    柳因风正闭目靠在浴桶边上,连呼吸都不曾变过,片刻之后慵懒的声音开口道:“原公子,那日与淮音之人遭遇时,突然出现的那队人马,你已经知道来处了吧?楚怜在离开南毒前就送了信出去,看来是早已经到了雍地。”

    “怎么,你这是想念方物了?还是……心有醋意,才故意说给我听?”

    柳因风嘴角动了下,嘲笑的意味浮现在被热气浸润的脸上,她仰头深深吸进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滑进了水里,一并将那调笑的声音都给隔绝了。

    楚怜拿着准备好的衣服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诡异安静的画面,她默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退了出来,总隐隐觉得二姐的态度,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第55章 死人

    绷带紧缠在伤口上,外面覆上了一层黑衣,柳因风挺身站在镜子前,默默看了一眼镜中的人,那是属于自己本来的样子,就该是意气风发的。

    唇边缓缓勾出了一抹笑意,将自己整理好,她腰间别上一把匕首,转身出了门。

    街上晃荡着一个身材瘦削,略有些驼背的男人,游手好闲地转了一圈,在得知沈安然已经有几日没有来过这儿的消息之后,撇撇嘴,悻悻地从食安居走了出来。

    “娘的,这儿也没有,连家都不回了,看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啐了一口,嘀咕的话还没说完,抬眼却是看见前头停着一个人,还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瘦子不由停下脚步打量了两眼,长相倒是不错,一身黑虽然看着沉闷,却是将整个人的身材给清晰衬了出来,修长标致,尤其那小腰……

    若是换做平常,他最多就是多看上两眼,过过眼瘾也就罢了,此时却是鬼使神差地,在那道直勾勾看来的视线下走上前去,他分明能够看得出来,那视线中确实别有意味,正是冲着自己,心中顿时就有些欣喜。

    前方不远处,挡在了前行路上的人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动,眼看着形容猥琐的一副面孔主动凑上前来,唇边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些,连带着迷蒙了近前那人的一双狗眼。

    在这样的一个眼神,还有如此的笑容之下,瘦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了些,仰着脸笑嘻嘻地开口道:“这位姑娘,我看你还挺面熟的,不知道咱们是不是……”

    “是啊,我们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叙叙旧吧。”柳因风眼光淡扫过街上往来的路人,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最佳的场所来,然后朝身前的那人轻抬了下眼睛。

    瘦子愣了一瞬,顿时只觉得受宠若惊,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个安静的地方,一定不会有人打扰的!要不,你就跟着我走吧?”他说着便要在前头带路,却是走一步就忍不住还要回头看一下,好像生怕人反悔了。

    前头的人一步一回头,分明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脚下却不见得走得有多快,按捺着步子好让姑娘家能从容跟上,等走了一会儿,柳因风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好歹没一脚把人给踢过去。

    瘦子浑然不觉,只一路将人领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一边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一边倒退着往里头更深处的地方走去,一双手不由自主在身侧的衣服上摩擦着。

    他艰涩地咽下了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说道:“这里,这里安静。”

    柳因风四下看了看,像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是还不错,你给自己挑了个好地方。”她站停下脚步,抬手过去,然后朝那人看了一眼。

    瘦子舔了下嘴唇,抬脚就要过去,还没走到她身前,就被抬起的一脚给踹到了地上,然后就有一只脚踩重重在了心口上,伴随着骨头将要摧折般的声响。

    后背猛地撞到了地面,正火辣辣地痛,他一时却反应不过来,眼睛只定定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人,心里还存着一个从天而降的美梦。

    “你……”直到柳因风转手从后腰处拿下了一把匕首,锋刃抽离鞘中,晃荡在了那人的眼前,他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危险,“……你!?”

    这把匕首一直是楚怜在用,不久前正好还扎进过柳因风的身体,上头染着她的血,剧毒无比,不止能要人命的那种。

    “救命!”瘦子挣扎着呼喊出声,转瞬就被挪开的一脚又径直踩在了脖子上,声音呜咽着从口中挤出来,早已经变了调,双手只能紧紧抱着碾压在颈间的一只脚,大张着嘴巴,却仍不见消停。

    柳因风弯腰静静看了这人一眼,为着脚下挣扎的力道,和拼命想要求救的声音感到不悦,“嘘……这么一个安静的好地方,难道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话音落下,她抬起了指间的那把匕首,然后缓缓探入了那拼命呼吸大张着的口中,跟着手上使力,在柔软的舌头上划割下去,顿时鲜血溢满了整个口腔。

    柳因风这时才松开了那只脚,看着那人捂着嘴巴,双目圆睁惊恐地退缩而去,不正常的血色很快充满了指缝,然后沿着手臂流淌下来,很快染了一身,又滴落在地。

    在这一条封闭的小巷子里,柳因风正站在唯一的出口处,瘦子转身撒腿就跑,却是朝着里头那堵墙奔了过去。

    慌不择路,徒手扒上了墙砖,想要翻墙逃跑,颤巍巍的手刚要伸向墙顶,一条腿上猛地一痛,然后整个人连摔带滚落到了地上。

    自膝弯一直延伸到脚踝,一道长长的血肉翻飞的伤口,纵贯了整条小腿,伤口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变作深紫,那人蜷起膝盖抱着抽搐不止的一条腿,侧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玩弄匕首的人,口中呜咽着什么。

    自然没有人能听清这样的一个人在说什么,很快,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死人,柳因风却好像听见了这人说的话,只是冷冷笑看了一眼。

    “我说过,你会永生难忘的。”

    蜷缩在地的人艰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仍旧大张着一双已然空洞的眼睛,安静的小巷里,柳因风随手将匕首收回鞘中,迤迤然离去。

    当胖子眼中出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心头一窒。

    郊外偏僻处,四下无人,这么一个浑身带着血腥味道,透着冷然死气的人出现,实在不能不叫人心惊,他甚至不知这人是何时跟在身后,更一路来到了这里。

    好在,这只是一个女人,他安抚下一瞬间激荡的心跳,终于让自己缓了口气,但还是下意识后退两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是谁?跟着我干嘛?”胖子冷脸质问道,然后只听见一个清柔的声音淡淡说了句,“来送你上路的,你的那位朋友大概还在等着你呢。”

    “有病!”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头萦绕着,他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低声咒骂了一句,转头便要离开,还没走几步,却是被不知何时等在了那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给挡住了去路,他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柳因风徐徐跟着人往前走,在看见出现在此处的原容时,不由下意识蹙起眉来。

    那胖子拖着有些笨重的身子,正趁机朝着路边的小路上跑了过去,最终却是被逼退进了一座废弃的小庙里,求生无门。

    他气喘吁吁后倚在灰尘密布的破旧长案上,眼睛直盯着一前一后走进了门里来的那两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和你们无冤无仇……”

    原容的目光在那一身是汗的胖子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走进门内的柳因风,“沈安然,这人你认识吧?”

    那胖子顿时一怔,直瞪着他们,“竟然是她!你们是她找来的?”

    “看来不止是认识了,所以你们确实是该死了……”看着沉默无言的柳因风,原容轻眯起了一双眸子,转眼朝着那胖子处走过去。

    一双肥厚的手撑在桌案边上,挤得松散的木板吱呀作响,他眼睛戒备着看向前方,不禁咬牙厉声道:“那个贱人,便宜她了,早知道尝过了她的滋味就该……啊!!”

    一声惨叫伴随着重重砸下来的声音,那人沉重的身躯顿时飞了出去,仰躺在破碎四裂的木板上,全身都被震麻了,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又走了过来。

    “……救命!求求……”最后的话音在重重袭来的一计力道下戛然而止,一室四散的血腥浆液的气味。

    柳因风冷眼看着那人整个破碎凹陷了的脑袋,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眨眼之间已是面目全非,她却只能看见原容的一个背影,直到他从那人不成形的脸上收回了脚,转身走了过来。

    柳因风下意识有些心惊于转身刹那间的那个眼神,不过随即原容倒也平复了些常时的模样,眼看那一身整洁白衣上飞溅过的零星污秽,她蹙眉不由往后避开了些上前的人。

    原容察觉到她的动作,便也停住了脚步,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个嫌恶又不悦的表情,偏偏柳因风在一个冷然的眼神之后,走得更远了。

    “今天的事不能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若是哪日沈安然听到了风声,原二公子,就该换你躺在这里了。”

    柳因风淡淡说了一句警示意味的话,转身便走出了这处已然荒芜废弃的地方,只是片刻之后,从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又静静湮灭在了一阵冬来的冷风里。

    “柳因风……”

    一个有始无终的声音,一个不知所谓只有名字的一句话,柳因风轻轻顿了下脚步,却是没有就此停下,淡淡侧过头来,凭空看了眼冷风下干枯凋败的树影。

    “多管闲事。”她远离了此地,连最后的声音也被吞噬在了阵阵寒意里。

第56章 街头相遇

    凛冽的风迎面吹过,擦过脸颊,带来一种冰冷刺痛的感觉,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头,抬手在心口处挡了挡。

    胸前的伤口大约有些裂开了,湿黏的血水浸透在了衣服上,再被袭来的风一吹,那种感觉怪异又难受。

    柳因风慢慢从荒凉处一直走到了人流渐渐热闹的街道上,一时却好像并没有急着要找个暖和的地方,或者回到暂时容身的逸安酒楼去,反而重新在这个已然算是熟悉的地方走走停停。

    有了人烟和喧闹的声音,冬日的寒意好像也跟着被驱散了不少,她倒并没有觉得太冷,反而在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后,有种格外沉静清醒的感觉,直到随着口中呵出的白汽,一并将所有的思绪都倾吐在了飘然而至的冷寒风里。

    现在终于回归了柳因风,而不是沈安然,在眼前这座本该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小镇上,此刻她也真实体会着这种感觉,是以旁人眼中的陌生人身份,行走在其中。

    许多张熟悉的面孔,曾有过的来来往往或长或短的寒暄,此时柳因风自其中擦肩而过,只偶尔还会有人以打量的目光瞥来一眼。

    路过沈安然的家门,她习惯性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此时紧闭落锁的门扇,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这回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停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看见了她也是一愣,转而笑着走了过来。

    “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看见你,”林逸情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目光亮晶晶的,自然洋溢着一种暖意,在冬日的街头看来倒是格外怡人,“出来吹冷风?”他打趣说道。

    柳因风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觉得其实他与林逸德毫不相象,就像是一眼看去也不会有人错认的那种,又或者是因为知道,这样对她笑着的人只会是林逸情,而此时陪在沈安然身边,而不是孤身徘徊在街头的那个人,才是林逸德。

    “你不是来找沈安然吧?”她刻意回头看向方才经过的沈家院子,歪头看过本就朝着这方向走来的人。

    林逸情抿着唇浅浅笑了笑,目光落在柳因风的身上,“她人现在就在林府,我到这里又能找谁。”他半垂下视线安静了片刻,然后扬起头来说道:“我从食安居过来,其实本来想到逸安酒楼去看看的。”

    “那本来不就是你的地方吗,还要多谢你借来暂用。”

    柳因风说着便往前走,在一个地方站得久了,倒真被风吹得冷了起来,林逸情看了看她,然后转头随着柳因风的方向,一并往回走去。

    “已经要到傍晚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也暖暖身子。”林逸情率先提议,看身边的人点头答应了,便笑着点点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哪儿呢?”

    “就食安居吧。”正好对面就是逸安酒楼,而且近来与楚怜几人的饮食几乎也都是在那里解决的,或者说是由一个人过去,再带回到逸安酒楼里。

    柳因风对于食安居的口味倒是也算满意,林逸情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两人就这么统一了个去处,一齐往食安居那儿去了。

    “呦,林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二位里边儿请。”李佳笑着迎上了进门来的人,抬手往楼上指了指,问道:“要给您准备楼上的雅间吗?”

    林逸情转头看向她,柳因风扫了一眼大堂,然后摇摇头朝着靠窗的一处位置走了过去,那是她之前来这里时常坐的地方,眼下还没到真正的饭点儿,店里的人也还不是太多。

    “就这里坐吧。”她找到那个地方便坐了下来,虽然这时候店里窗户紧闭着,阻挡了些冷风,也没了开阔的视野。

    林逸情转头和李佳吩咐了几句,然后便也朝着她坐的地方走了过去,随即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李佳先拿来了一壶热茶,然后还有两只酒杯和一壶烫过的酒,“两位稍等,菜马上就来。”

    “让老赵多放点辣。”柳因风顺口说道,李佳不觉一愣,多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应下,转身走开了。

    她不由也笑了笑,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后两手环在杯子上取暖。

    林逸情就在对面静静看着,从街上偶遇,再到一路进了食安居,柳因风已经不知道被人以这种目光看过多久了,只不过仍由着那人,却也不甚在意,直到林逸情拿起了酒壶来。

    “我不喝酒。”在林逸情先要给她倒酒的时候,柳因风便开口回绝了,以沈安然的身体,她或许会喝上几杯,不过眼下还是想想也就算了。

    林逸情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转而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仰头便一饮而尽了,她默默看了眼对面那人喝酒的样子,像是平白多了几分落寞与寂寥,又总觉得都该是与这人不相符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特别的。”

    杯中酒下肚,林逸情像是要打开话匣子,却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才是表达心里最真实的话,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弄着手里的酒杯,张了张口,又默默看着她。

    柳因风一向觉得,林逸情这个人是惯有些轻挑的言语,倒也算习以为常,但是眼下,她却是能真切感受到这人话语里,甚至心里毫不作伪。

    因为在面对眼前的这个柳因风之前,林逸情早以另一种方式认识了她,虽然不是全面而真实的人,但却也隔着沈安然的身份,真真切切发生了。

    沈安然还曾经是他未来人生可能的伴侣,也是相识多年再亲近不过的一个人,日后也将是生命里无可回避的一人。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柳因风也从不曾以沈安然的身份出现,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有如果,自然一切也不得而知,“林逸情,和你这人相处,其实还挺有趣儿的。”她看向那人说道。

    林逸情勾唇淡淡一笑,真诚却也带着些许苦涩之意,径自添上了一杯酒,隔空朝柳因风的半杯清茶相碰,“敬我们这特别的感情,也敬这特别的有趣儿。”

    一顿饭从黄昏时分,吃到了天将迟暮,起身结账出了食安居,林逸情说道:“我送你吧。”然后抬头便看见了已然亮起了一点灯光的逸安酒楼,便忍不住又低头笑了笑。

    “我们很快便准备离开这里了,再借你这地方几日。”柳因风看过他,也算是临行前打了个招呼。

    林逸情愣了片刻,然后便了然般点点头,自知必然是有这个时候的。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人不觉一个激灵,他抬头往泛着深沉色的云天上看了一眼,淡淡说了句,“要变天了吧。”

第57章 声音

    “把淮音的那个人带过来吧。”柳因风在桌旁坐着,伸手在火盆前取暖。

    楚怜翻动了一下炉火,才添了些碳,听了这话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准备去带人,“要不要先把人梳洗整理一下?我觉得这人大概也说不出什么来。”她想了想便还是说道。

    柳因风抬头看了楚怜一眼,心想过了这几天,也不知道那本来兴风作浪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光是这么听来似乎就不会太好,不过她到底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倒也没什么非问不可的事情,反正事情都已经做下了,淮音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我还没好好见过这人,总还有些好奇,正好听听他想说什么。”柳因风想了想,“你看着办吧。”

    楚怜点点头,“人一会儿就带过来,”她说着便往门口的方向走,刚一开门,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句,“这两天好像越来越冷了。”

    正是晌午的时候,外面的日头亮堂堂的,只是却也驱不散冬日的冷寒,幸而屋里倒还算暖和。

    柳因风靠着热腾腾的火团坐着,不由打了个哈欠,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敲响了两声,楚怜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柳因风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捆着,脸上的面具还严严实实扣在那半张脸上,看来嘴唇干涩苍白,大约是才从外面进来,冻得还有些哆嗦,不过一看就是被从头到脚整理过了,不是太过邋遢,勉强还能算整洁。

    “坐。”柳因风下巴轻点过椅子上,随口说道。

    戴着面具的人在门口站定片刻,然后朝着柳因风对面的位置走了过去,楚怜紧随其后,在这人刚要落座前,勾脚将那把椅子往后移开,让这人坐远了些。

    “多大了?”她瞥了一眼面具后头那人的眼睛。

    “二十。”

    “这声音听着倒不像,”柳因风倒还记得这人的声音,低沉轻慢,不过许是经过了几日间的一番磨砺,此时有些微微沙哑的感觉,像个落难的贵公子,不过依然很抓人。

    “叫什么名字啊?”柳因风又问道。

    那人这时轻扬起头来,暗自打量着说话的人,这个人他自然也不算陌生,曾经柳因风就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本以为几乎就能够将人收为己用了……

    “吴凌。”

    柳因风了然般点了点头,“在淮音混得怎么样?淮音掌门好像是叫沈清吧,看来他应该是很器重你,不然你也不会肆意妄为了。”

    “与我家主人无关。”这人顿了片刻,半垂下视线,眼睛默默看向眼前燃烧着的火焰来。

    “主人?原来还没被收做徒弟呢?那大概他很快就会知道,你是他所有奴隶中最不听话的那一个了。”她不由淡淡笑了笑。

    柳因风眼见这人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心中不禁感叹,淮音这教导人的方式确实是够与众不同了,不过这样看来或许还真有点儿作用。

    “不过我倒真是有点儿不明白,你平白为何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是好日子过太久了?”

    闻言,那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唇间倾吐而出,带着点惹人怜惜的味道,“我听闻刘姑娘自来能心沉如定,不惧迷音之术,便一时鬼迷心窍,想亲身见识一下。再者,若真能以此收服了你,也是成就了一件大事,自然也可得主人赏识,收为弟子。”

    “想得倒是还挺好的。”火光映照在脸上,蒸得人暖洋洋的,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太热的缘故,眼见那被面具遮着的半张脸上,已然渗出了汗珠来,沿着下巴一直滴落在了火盆里。

    刺啦的声音响起,连燃烧着的声响都变得更热闹了一些,浅浅的一阵静默里,一人手上指甲轻叩,发出若有似无的声音,敲击出一段不知名的节奏,引人入迷。

    柳因风目光沉沉盯着那不起眼的动作看,像是也突然着迷了一般,噤声不语,半晌当面具后的眼睛抬起,朝着她看过去时,只听得轻笑一声,自柳因风眼中投来一道审视的笑意。

    “你……”那人一时诧异,眼前的这人比之此前落入他手中时,似乎又更加不同了,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更加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而且果真竟丝毫不受影响,“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他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塌下了肩膀。

    柳因风没理会这人自然感慨出口的话,像是也毫不在意方才那在眼皮子底下的试探举动,而是转头朝着站在这人身后的楚怜那儿看了看,果然还一副出神的样子。

    她顺手拿起了桌上盛着半满水的杯子,抬手往楚怜那儿扔了过去,水滴四散溅到了脸上,眼看茶杯就要砸上了鼻子,楚怜眼睛倏地一亮,这才偏头躲开了,哐当一声,碎片落地的声音随之响起。

    楚怜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的时候,冷冷盯着身前还坐在椅子里的人,沉着脸就要过去。

    柳因风看了一眼,开口道:“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都办妥了,你也提前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楚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听她这样说,便忍不住往柳因风肯定还不能愈合的伤处看了一眼,似是有些顾虑,“要不再修整一段时间吧,也不必急着赶路。”

    柳因风没应她这话,倒是朝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了一眼,“我们不急着回梁国,准备两份拜帖,先绕到南淮去。”

    楚怜愣了一下,不过到底也没在这时多说什么,面具后头的人倒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直直看向了柳因风。

    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朝着榻上走了过去,楚怜一看便要把凳子上的人也给拉起来,“我先把人带出去。”

    “等等。”柳因风突然开口,半倚在榻上,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就扔到了桌子上,“让他留这儿吧,听听声音也不错。”

    柳因风闭着眼睛小憩,半晌才听见一声翻书的声音,然后那低沉的嗓音跟着响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怜蹙着眉头翻过了这一页,再看一眼榻上翻过身像是真要好睡的人,更是觉得一步都不能从这屋子里走出去。

    “明天就是冬至了。”楚怜突然开口小声说道,榻上的人恍若未闻,她不由往窗外瞥了一眼,虽然也不看不清什么,“听这里的人说,这两天可能要下雪。”

    下雪?“再待两天吧,也没那么急。”柳因风还闭着眼睛,只声音淡淡飘了过去。

第58章 冬至

    逸安酒楼到底也是正经营业过的地方,一应东西俱全,楚怜一大早起来去到了厨房里,先生火烧了一锅热水,紧接着转悠了一圈,把各种能用到的东西都给找出来。

    她看着那盛面的小布袋思索了一下,终于搓了搓手,又拿过了一只木盆来,既然是要做面条,那首先还是要从和面开始。

    冬天的早晨实在是寒意逼人,楚怜从一开始的缩手缩脚,再到后来的热火朝天,忙活了一阵儿,总算是煮了一碗面出来,她自认不是个擅长做饭的人,真正下厨的次数也不算太多,所以也没抱太大希望,更多就是个意思,因为柳因风其实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吃面的人。

    “要是曾柔在,还能好一点儿。”楚怜看了一眼成品,然后拿一只大碗叩在了上头,放在托盘上便端着往柳因风那儿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柳因风也懒得出门,早起后还坐在榻边那儿烤火,听见门口有动静,一抬头就看见楚怜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怎么就拿了一个人的?”看楚怜只拿了一双筷子过来,柳因风还奇怪呢,然后就看见打开来里头清汤寡水的一碗面,“今天吃这个?”她忍不住问道。

    楚怜将东西推到了她眼前,“等食安居开门了,再过去吃饺子吧,今天是冬至。”

    柳因风瞥了一眼桌上还热气腾腾的一碗面,显然没什么兴致的样子,“那你吃吧,我也不饿,”看见楚怜凑近火盆取暖的手,指尖冻得红彤彤的,“正好还能暖胃。”

    楚怜却显然是有些坚持,见柳因风没动,便拿起了筷子放到了她手上,“吃一口也好,意思意思。”

    柳因风压根没想到,这所谓的意思该是什么意思,也早不记得以往的冬至好像也要吃上一回她本就不怎么喜欢的食物,只不过见楚怜如此,便还是接过了筷子来,却是先拿起了那只空碗,匀出了一小半才吃了起来。

    楚怜就在边上静静看着,好在柳因风把自己碗里的那些都给吃了,脸上倒也看不出觉得是好是坏,吃完干净利落地放下了筷子,食指轻抹了下嘴唇。

    “那我就先拿走了。”楚怜看来很满意的样子,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便走了出去,只是看着另一个碗里剩下来的那些,心里还是不由在想,曾柔的面都是怎么做的?只是还没等走多远,转角便撞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原二公子。

    这酒楼说小也不小,里里外外有上下两层,能住人的房间也有几间。

    从他们自林府搬来这里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原容也就常在这里出现了,大约就在其中的不知哪个地方落脚,而且这人一向悄无声息地,如神出鬼没一般。

    楚怜顿住脚步看了迎面而来的人一眼,便也不做理会,低头便准备从旁边过去。

    原容顺便看了一眼那碗里盛着的白花花的面条,不由啧了一声,“就吃这个啊?今日不是冬至吗,怎么不吃饺子啊?”

    楚怜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就此走开,然后只是说了一句,“长寿面,该吃的。”

    这回换原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楚怜走过来的方向,转身便随着她离开的脚步跟了上去,“怎么,难不成今天是柳因风的生辰?”

    楚怜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着,闻言只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没有回话的意思,原容倒是也不甚在意,只半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显眼的笑容,“那看来我得亲自去看看她了。”

    “等等!”原容转身正要走,却是被楚怜一声给叫住了。

    原容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然后只听见这人开口说道:“也不是生辰,是因为这天,二姐后来才会被带回南毒。”

    听见关于柳因风的事情,原容一时也颇有兴趣的样子,他自然知道柳因风本来不是南毒中人,但偏偏在习毒炼毒上却能胜过本来的人,“她应该很小就在南毒了吧?”

    楚怜默默垂下视线,似乎在想有些话是否该说,片刻终于又抬眼看向了原容。

    “二姐是自襁褓中被师父带回来的,那时他恰好到北方游历,冬至日那天在路上被一阵风给迷了眼,他就在一棵柳树下停了脚步,却意外看见了大树后头放着一个包被,走过去才发现里头有个婴孩儿,这也是二姐名字的由来。”

    原容站在边上,静静听着,一时像是有些入迷。

    冬至的日子在外头站得久了,楚怜的声音不由被冷风吹得有些发颤,她最后对上了这人一时深沉却不知何意的目光,只是说了一句,“二姐是个性情中人,她和方物长老不一样。”

    旁边的人离开了,除了阵阵风吹过的声响,四处一时间好似格外安静,原容然后一人出了门,走着走着,来到了西郊的那座湖边。

    路边的道上长着一排柳树,挺立在冬日的风里,颤颤摆动的柳条早不见春夏生机,亦不复盎然绿意,只低垂着上头的一些枯黄惨败的柳叶,静静舞在那里。

    他几次来过这地方,倒还记得,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当年柳因风在的那棵树下,那树此时是什么样的,又是长在哪里?

    原容朝着其中的一棵柳树走了过去,轻声绕到了树后,突然被一个黑影一惊,一个通体黑色瞪着亮黄眼睛的小家伙喵了一声,然后竖着尾巴朝别处跑去,还不忘停下来再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笑了笑,随声飘出的一团白汽,一并融进了冷风里。

    柳因风正窝在房中,房门突然就被推开了,迎面走来的一人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还一并将外头的冷风,带入了本来宁静暖和的房间里。

    她心有些不悦,扬头淡淡瞥了一眼过去,“原公子有何贵干?”

    柳因风实在也不觉得,见到这人能有什么好事,然后就看见原容脸上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表情,那淡淡的似乎还透出点笑意的样子,让人莫名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他背着手自身后拿出了什么来,一下子套在了柳因风的头上,只是东西似乎有些大了,自脑袋上滑下,然后就遮住了眼睛卡在了鼻梁上面。

    原容像是也没想到会这样,眼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把柳条编成的花环给拿了下来,不觉心头窝着一团火。

    “原老二!”她起身走过去,然后一使劲,直接将这东西蹭着鼻子耳朵拽了下去,稳稳套在了原容的脖子上。

    原容一手捏着自己蹭红的耳朵,一手揉着鼻子,却是听见柳因风笑出了声来,“别说,这东西要是给饺子带着应该也不错。”她抬手指着还挂在他脖子上的东西。

    “饺子?”

    “我养的一条狗。”柳因风随口答道,挑眉看向那人。

    原容默默看了一眼她脸上生动的表情,顺手扯着脖子上的东西转了转,“哦,就是它啊,耷拉耳朵,小短腿,还胖乎乎的。”

    她眼中笑意淡去,反唇相讥,“不过你们都挺白的。”

第59章 下雪

    天将明时,燃了一夜的炭火终于消耗殆尽,清晨像是比夜深还要冷,柳因风打了个哈欠醒过来时,外头很静,她一直看着窗外透出亮光来,才撩开被子起床穿衣。

    最迟后天启程吧,她在心里头默默盘算着,已经于此地逗留许久,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何况还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及不知眼下境况如何的南毒。

    虽然是有些遗憾……

    柳因风就这么想着走到门前,抬手推开了房门,屋外的寒意迎面而来,倒没让她觉出半分瑟缩之意,反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房间。

    她定定看着眼前遍处那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本以为的那点儿遗憾,瞬间也变得圆满了起来。

    雪……这就是雪的模样啊。

    站在廊檐下,脚前就是一整片纯白干净的颜色,远处的屋瓦,院中的枝桠,一切都缠绵在雪色里,构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原本的萧条凄寒早不见了影子,好像就连最不起眼的地方,甚至是稍稍露出的一点草尖儿,都已经成了最美的风景。

    柳因风刚迈出房门便在此停下了脚步,这会儿只默默望着一片雪地蹲了下来,抬手试着去触碰和感知雪的温度,直到陆陆续续传来的声响,打断了本来静默的晨间。

    “下雪了!?”楚怜才从西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见到眼前的景象,也先是一惊,感叹着抬脚正要往院子里走去,却是被突然的一个声音给定在了原地。

    柳因风急忙开口道:“别踩!”

    楚怜愣了一下,只得收回了脚来,隔着院子抬头往柳因风所在的地方看,一时却是有些不知所以,“可是总要走路啊,要不先把雪给扫了吧?”这样就不用踩到了,楚怜心里想着,只是柳因风似乎却并不这样认为。

    “你绕过来吧,”她看了看被雪覆盖之外的地方,不由又补充了一句,“用飞的也行。”

    楚怜半晌没说话,然后只是默默应了一声,随后院子里就响起一阵腾飞掠影的声音,落地的人跟着打了个寒颤,便又不知往哪儿去了。

    大清早就这么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一双手,一张脸,连带着鼻尖都是冷冰冰的了。

    柳因风从口中长长呵出一口气来,却没有退回到身后房间里的意思,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裹得毛茸茸的人就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若不是那人五官俱全,一头黑发还算醒目,如此一身狐裘覆体,几乎倒像是原本自雪里而来,颈间一圈雪白的毛领,衬着那张冷白的面孔,眼睛微眯着打量过来时,俨然雪地里的一只狐狸。

    “呦,这是赏雪呢,还是挨冻呢?”只不过当这人一开口,方才柳因风心中那恍惚瞥见的一个影儿,便跟着落了地,假象归真。

    她不觉默默嘀咕了一声,“其实与狗无异……”

    原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过来的,柳因风倒不关心他昨晚究竟睡在了哪儿,只是不由往这人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在他也没从院子里过,不至于把眼前这片还干净的雪地给一并糟蹋了。

    不过雪也看了,既然这人来了,柳因风便也没了原本的兴致,只是将要起身离开时,才觉出一只脚有些麻了,她便悄无声息地挪腾过脚下,还没等反应过来,然后就被突然搭在身上的东西,将整个人给盖住了。

    原容笑笑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柳因风的身上,又伸手过来在领口固定好了,柳因风抬头看去,正要起来离远些的时候,突然被贴着脖颈后头滑进衣服里的东西给冰了一下。

    原容手上还湿漉漉的,沾着方才揉捏雪块儿时的痕迹,见她不禁哆嗦了一下瞪眼看过来的样子,便就站在那儿,捂着胸口一时不知笑得有多开心,只是随即就被迎面砸了一脸,遭了报应。

    “原容,你找死呢!?”柳因风随手抓起了一把雪,就着怒气,便用力朝着那人的脸上砸了过去,奈何没来得及好生捏紧实了,松松散散地,大半才刚碰到了那人便四下散开,对于他来说,只怕也不痛不痒。

    原容下意识眯起眼睛甩了甩头,睫毛轻颤,还挂着一片雪色,不由抿唇朝她看过来。

    柳因风本来还想看这人一副狼狈的样子,眼下却是相差八千里外,活脱脱要变成一幅出水芙蓉图景了。

    她冷冷瞥了一眼,然后转身便要朝房间里走去,紧接着却是听见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转头去看时,只见原容已经大字形仰躺在了雪里,终于是将好好的一片雪地给变了个样儿。

    柳因风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又在发什么疯,正要冷眼忽视了,只听他仰面看着天,说道:“下雪了。”

    飘飘荡荡的雪花儿一片片落下,她不由伸出了手来,视线则顺着雪片的来处仰头望去,高远也没有尽头,落于指尖,不见来处。

    原容的目光静静落在了扬头看雪之人的身上,这处雪中的景致倒也很美。

    柳因风在屋里暖身,静过一阵儿后,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楚怜进屋来叫她出去的时候,外面的积雪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柳因风出门看了一眼,倒也没什么异议,楚怜却是拉着她往院子的一个角落去,那里堆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被上下摞成了半人高。

    楚怜淡淡勾着唇角,却是伸手朝光秃秃的雪球上指了指,“二姐,你来安个眼睛和鼻子吧。”

    柳因风愣了片刻,表情僵硬了那么一瞬,最终还是在楚怜的注视下,伸手在上头戳了三个洞,只是然后等她又看了看,不觉叹了口气,终于转身重回了房间里,跟着拖出了一件狐裘来,披在了上头。

    柳因风搓了搓手,看这雪人最后的样子,终于也就点了点头,楚怜在旁边打量了片刻,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咱们明天启程。”待要转头离开前,终是不忘对楚怜吩咐了一句。

第60章 启程

    房门被推开,柳因风收拾好了一切走出了房间,抬脚却是在门前暂停下来,眼睛不由看着挡在了路中间的一个雪雕的小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突兀地摆在了那里。

    她弯腰拿起来看,虽然拳头大小,倒还有模有样的,鼻子眼睛耳朵,一应俱全,尤其神韵还真是和她养的饺子有几分相似,胖乎乎的身体半蹲坐在地上,微微扬起脑袋来,嘴巴微张,似无声叫唤什么。

    “二姐,都准备好了,可以动身了。”楚怜正从院子里走过来,见她停在那里似乎是在看什么,便也好奇瞥了一眼,不由惊疑道:“哎,这好像饺子啊,哪儿来的?”

    楚怜一时有些好奇便多问了一句,也自然不会认为这东西,会是柳因风一时兴起做出来的,想想那个雪人就知道了,只不过再转头看看她,却也没什么表情,像是不知从哪里随手捡来的一样。

    “赢亦的那些人都安排好了?”柳因风抬眼看向楚怜,便将注意力从手里的东西上移开了。

    说到接下来的行程与安排,楚怜打起精神便也认真了起来,“我提早已经知会了他们,安排那些人在我们出城的路口上等着了,除了随行的几个人以外,其余的一律简装留在暗处,一路上也不至于太惹人注目。”

    “好,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这就动身吧。”楚怜点点头,转身先行一步。

    柳因风随手将手里已经有些融化的雪雕,放在了旁边的扶手上,淡淡看了一眼,然后擦干手上的湿气,便蜷缩起有些麻木的手指,一路朝离开的方向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一日之晨,街道上的雪不少已经融化了,剩下的便是路边及屋檐上一些斑驳的雪影,出行的人少了许多,大多也是揣着手来去匆匆的,袅袅炊烟自许许多多的人家屋顶升起,安然宁静里却是充满了温暖冬日的暖意。

    逸安酒楼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一名马夫,马车后头停着的两个男人,手里各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他们也是赢亦当日带来的人,见柳因风出来,便也点头致意。

    “二姐。”楚怜走到她身边来,刚要说话,眼睛瞥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停顿的片刻间,柳因风也就看见了出现在食安居门前的人,是林逸情。

    林逸情与她相视一眼,脚下动作,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柳因风侧头看向楚怜,示意她将方才要说的话给说完,“你先说。”

    楚怜才要张口,余光正好瞥见梁楚笙带着那个戴面具的人从大门里走出来,这也恰好是她要说的事情,“二姐,那个叫吴凌的淮音人怎么安排好,还是要和我们一起?”

    虽然楚怜并不想如此,一路上身边还得有这么个人,可是却也不放心把他单独放着,或者是交给随便什么人看管,就怕节外生枝,再让这人有机可趁。

    柳因风抬头看了看正停在马车边上待命的梁楚笙,还有那个半垂着头不得自由的身影,最后只是说了句,“先带上马车吧,你们也都上车去等。”

    楚怜跟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直奔柳因风走来的那人,便默默转身向着停在后头的马车走了过去。

    “这就要出发了?”林逸情看了看那整装待发的一行,了然般轻笑了笑。

    柳因风倒是没想到,临走前又再看见了这人,不过也好,当面辞行了,“正好将你的地方归还给你,也不用让食安居的人带话了,”她说着朝食安居的牌匾上看了一眼,“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吃饭?”

    “无事便过来坐坐,”林逸情默默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却是又淡淡摇头笑了笑,说道:“昨天下雪了。”

    柳因风一时不解,这突然的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何意思,不由挑眉看向这人,林逸情却是作势要凑上前来,再看她的神情,与当日同行至林府门前时如出一辙,不由笑意更深了些,这回倒是站直了身体,往后退开了半步。

    “以前说的话我可也都记得呢,像是听你说过想看雪,也不知道被人占了身体的时候,有没有幻听?”他说着,目光打量向了柳因风,一张不怎么熟悉的脸,却又好像分外熟悉的人。

    “我有说过吗?”柳因风不由笑了笑,玩笑一句,“可能是说过的话太多了些,真真假假的,你就只当幻听好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自己启程的队伍,再看向对面站着的人,神情也更真挚了些,也是最后相别道:“多谢相送,那就此别过,代我向沈安然和与林逸德也道声别吧。”

    “后会有期,柳因风。”似乎别时难免怅然,总不若相遇时那般,即便一切缘起于一场错误之下,但总还是一段能让人记住的时间,林逸情浅浅勾动唇角,向着她说道,“一路顺风。”

    “嗯,再会。”柳因风点了点头应道,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在这人的目送之下上到车里,最终隔绝了视线。

    后会有期之语,大约就是一句临别时的赠言与期许,还有来日再见之时,也希望再有聚首之日前,各自珍重罢了。

    柳因风坐进了车里,楚怜将人让到了里侧自己身边的位置上,这马车准备的也算是宽敞舒适,坐了四个人倒也不见拥挤,只是多了个外人在车里,尤其还是那么个人,还是让楚怜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柳因风心知如此,倒也没有理会。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便缓缓向前驶去,她下意识伸手掀起了车窗的帘幕,最后看了看这里雪后的景色。

    食安居连带着站在那里的人,在视线中渐渐远离,闪眼间柳因风却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茗言身披斗篷站在前头,从远处的林逸情身上收回了视线。

    这人额前发丝微乱,脸颊被风吹的泛红,目光落向擦身前行过去的马车,默默朝着车里的人点头示意。

    视线短暂交错而过,便又重回各自的路上,因着这个叫做茗言的姑娘再想到林逸情,她却一时不知该做何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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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迫于阎罗殿内外反复横跳刷新自己的柳当家,一个自认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先把未来娘子送进了火葬场的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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