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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路上

    马车内四人两两相对坐着,楚怜对面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从启程上路开始,她就默默看向对面,注意力几乎就没怎么移开过。

    过于直白的目光自一位冷美人处投来,要不是脸上还有一张面具遮掩,对面的人几乎就要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但楚怜本人却是浑然不觉。

    柳因风背靠在马车上,身体随着前行轻晃,默默看了一眼,不由伸手轻拍了楚怜一下,“放松些,这一路还长着呢。”

    楚怜闻言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见她没有休息的意思,目光扫过吴凌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起,“我们此行南淮,而不是直接带着这人去找淮音,是不是……”

    “既然都要到淮音去了,就不妨先行淮乐一趟,只是我们手里一个淮音之人到底也不能怎样,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柳因风只是如此说道。

    楚怜知道她必然是自有打算,言及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然后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便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等我们回去了,是不是方物长老也已经在南毒了,我临走前送的信她应该是收到了,不然赢亦公主也不会听到风声前来相助。”

    对于楚怜的此番念头,柳因风倒是不以为然,“我倒觉得未必如此,或许那信根本师姐就没看见。”

    楚怜一时不解,疑惑着看向她来,柳因风却是想了想记忆中关于雍王那人的印象,不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师姐一早见到了你的去信,必然会马不停蹄直奔南毒归来,此时应该早有消息传出,我们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你走之前并未声张,南毒中大多数人根本毫不知情,也许等我们回去了,他们也不知道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那时候实在也是担心……”

    楚怜刚要说明当时的情形,被柳因风抬手间给打断了,“你做的没错,去信给师姐也是应当的,只不过她人现在在雍王身边,我不觉得那个男人会放任来自南毒的消息,直接传到她的耳朵里,尤其还是会让师姐动摇的事情。”

    楚怜默默听过她说的这些话,不觉半垂下视线,眉间皱起,显露出不悦来,“那师姐岂不是被他给控制了?”

    柳因风不由笑看了楚怜一眼,有些想伸手把那眉间的皱起给弹开,更觉得她此时才有的这个念头有些可笑了,“不然你以为呢?师姐孤身一人被他带到了雍地,等同于人就在雍王的手上,在人眼皮底下。”

    “那她最后为什么就跟了雍王走呢?南毒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轻易就让垂涎之人得逞了,就算是换做梁王又能如何!?”

    柳因风听着这话,只是啧了一声,对于楚怜如此信誓旦旦的声音,却是不置可否,“被人觊觎从来就不是件好事,不过师姐倒不必我们操心,轻易也无人能奈何得了她,何况这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依我看雍王虽然有私心,至少没有恶意。”

    楚怜这会儿没再急着接话,想了想似乎也还算是认同,“那个男人我虽然知之甚少,不过赢亦公主似乎还不错。”

    “吁……”外面传来马夫扬起的声音,说话间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楚怜撩开车帘跳下了车,和外面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又麻利钻回了车里。

    “那些人正在此处等候,前路他们会随行在暗处以作保护,不过他们人不能擅入两国交界,我们此行要先绕到越国,到时除了与我们随行的几个,其余的便要返回了。”

    “我知道了,继续走吧。”柳因风开口说道,然后眼看楚怜向外头的车夫吩咐了一句,正要启程之际,车帘却是又被撩开了,跟着还闯进来一个人。

    楚怜一时无措,只得抬头看向她,柳因风蹙眉看着堂而皇之挤进来的原二公子,终是面无表情默默靠上了车厢,到底也没表态,于是某个不请自来的人就坐到了最里面,将原本她对面的人给挤开了些。

    马车终于缓缓驶动,比之本来的轻快,就连车里的气氛都不觉沉闷怪异起来,原本还宽敞的车厢里此时坐下了五个人,三个男人挤在一面,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柳因风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一想到接下来的路上都要面对这种场景,实在也愉悦不起来,“梁楚笙,一会儿到了歇脚的地方,你带上外面的几个人先行回南毒去吧,我们仍是自南淮绕路而行,若是云村有信来报,你打发人前来告知。”

    “好,我知道了。”梁楚笙点头应下了,不由转眼看了看那位原公子,不耐地将自己的身体再缩了缩。

    柳因风已经是连个多余的目光都不想投向对面那人,以免破坏了一路的心情,此时她淡淡瞥了一眼被挤在一边的吴凌,闭上眼睛便准备开始闭目眼神。

    “继续念些什么吧。”她淡淡开口说了一句。

    随着柳因风话音落下,片刻之后车厢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声音低沉轻缓,自面具之后那人的唇齿间流淌出来,一时回荡在整个马车里,伴随着车行马踏的声音,于摇摇晃晃间催得人神思舒缓起来,不觉多了几分困顿之意。

    楚怜自那声音出口时也不由放松了一阵,转念却是又紧绷起精神来,仿佛那好听的声音不是用来欣赏的,而是催命的咒语,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防备。

    柳因风像是能感觉到来自身边人的紧绷,闭着眼睛又伸手拍了拍楚怜,一边面色淡然,薄唇轻启打断了那道好听的声音,“等去到淮音之后,你猜会如何处置你?”

    吴凌一时噤声无语,面上的那半张面具,恰好掩去了其后的神情,他不禁抬眼定定看向了说话的人,柳因风然后却是对楚怜说道:“除了淮音他无处可去,既然是同路,他现在就不必也不会急着离开,有的人还要蹭车呢,可见有免费的车马也是件好事情。”

    “嗯。”楚怜嗯了一声,便安然坐着了,不再去盯着戴面具的人看,只是在瞥见那道定定看向柳因风处的视线时,却无奈只能当那人不存在。

    “继续啊。”柳因风此时又开口道,那个安静了片刻的声音只好再响起。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62章 越国南林

    “二姐,前面就是南林城门了。”

    自从进了越国境地之内,再一路继续前行西南方向,约莫有两三日的车程,离南淮淮乐所在便近了,只不过一路走来所感受到的,却隐隐暗藏着一种紧张的氛围,每当出城入城时,经过的盘查也都格外严格。

    随行的赢亦下属是与他们一行分开通过的,只不过还是免不了因为被盘问而耽搁了一阵儿,到底也顺利进去了。

    楚怜下车与拦在城门前的守卫说话,然后车帘被一人挑开了,身着卫兵服饰的人探头往里面看来。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不像是楚地的。”那人先前撩开了楚怜的面纱看过,自然那张脸也是瞒不住的,而且他们原本也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又没随身带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自然没有因此就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只不过当巡视之人的眼睛,看见了马车里头戴面具的那个人时,面上却是更多了些警惕和疑惑,“你,把面具摘下来。”

    吴凌坐在车里片刻却是不见动作,直到外头的人不耐烦地用手里的东西在马车上敲了敲,他才抬手除掉了脸上的面具。

    “看你可不像是楚地的人,也不是张非要半遮半掩的脸吧?”这人盯着吴凌看了看,便又厉声催促道:“说话!叫什么呀,进城干什么去的?”

    吴凌抬眼朝柳因风那儿瞥了一眼,然后便在一个眼神示意间,对着拦路的人使了迷音之术,原本的那守卫顿时像是变了个样子,乖乖转身让路,一边扬手对城门前值守的人说道:“没有可疑之人,放行!”

    “这么看来,你倒还是有些别的用处的,也不是只会动动嘴皮子,念些无用的东西给人听。”原容在旁突然淡笑着开口,吴凌自觉低下头,没有回应。

    马车重新开始前行时,楚怜抬脚跳上了车,坐到了柳因风边上,“此番越国像是为防备吴国,听说前不久两国间发生了冲突,越国才吃了亏。”

    “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了,”柳因风对此兴致缺缺,她既不想也没打算在此地逗留,只是对楚怜说道:“直接到南林去,虽与我们无关,也不宜徘徊此处。”

    楚怜跟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吩咐车夫快些赶路,直奔南林去了。

    南林城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也是因为南边一整片无边的林地,而淮乐一派,便是栖居于林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深居简出的做派,被不少人说是有效仿灵隐的意思,只不过据说南淮与灵隐两派早有渊源,却是在南淮分裂之后,不再能被相提并论而已。

    说起渊源……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是能和谁轻易牵扯出渊源二字的,怕是少不了修习长梦的原二公子了,柳因风下意识抬眼瞥向了他,撞上那人轻飘飘带着笑意的目光,又冷冷别开了视线来。

    从前她倒没怎么想过,原氏二公子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不过总之不会是眼前那样。

    马车最后停在了进山的入口,车夫便连同车马一同留在原地等候,柳因风便和其他人一起往里走去,此处山势低缓连绵,山路因此也并不会陡险难行,只是山间林木高深,却也看不见太远的地方。

    这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安置地,南毒虽然有林障环绕,也可作屏蔽防护之用,但并没有如此辽阔,柳因风也是真的走入其中,才觉出为何总会有人将淮乐与灵隐牵扯在一起。

    淮乐门人于此间生息,虽难比灵隐超脱世外悠然云天的气势,但却有几分相仿之处,难怪淮乐为首者一直奉乐仙散人为尊,更以此沿袭。

    不过这样更好,就不愁淮乐不应拜帖,不赴到时相请之约。

    林间山路上有脚步声传来,柳因风下意识屏息凝神去看,片刻之后却是看见一名妇人手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些供奉用的香烛摆设,一路往山上走来。

    楚怜看清了来人,不由也就放下了戒备,这妇人显然就是自山下而来的普通人,既没有身手,也不像是会和淮乐这样的门派有什么关联,这名妇人也看见了他们,神情柔和带笑,看着同样往山上去的几人点头致意,然后默默越过柳因风身边,走上了前头。

    在随后的一段山路上,陆续还有像这样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他们有的是同样自山下而来,不知为何要往山上去的人,还有的正往下山的方向走,与柳因风他们正好背道而驰。

    “这山上莫不是有什么古怪?”楚怜也是有些好奇,更加想要一探究竟,而被楚怜紧紧看守着的那人,这时却是开了口。

    “也不过就是些蛊惑人心的东西罢了。”吴凌暂停下脚步往上山的方向看了看,应着疑问的话,不觉淡淡说道。

    柳因风只是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一时倒也没有表态,虽然她倒是觉得,淮音之人或许会更加了解这里,了解曾同根同源,如今立场相对的人,不过既然来了,就还是要一探究竟才好。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柳因风开口说道,然后便也加快脚步先行往山上走,不久却似乎闻见了一阵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的香气,穿梭飘荡在这片不见半分鲜妍之色的林间。

    柳因风一向对气味还算敏感,此时不由疑惑着暂缓了脚步,跟着对上了楚怜的视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像是一股香气?”

    楚怜吸了吸鼻子,深深嗅了嗅,除了独属于林间的清新之气,似乎是有些淡淡的气味夹杂在其中,只不过却也并不分明,一时便也给不出个明确的回答来。

    柳因风默默往前看去,总觉得前面应该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她便不再迟疑去想,继续往前走,行过百米开外,林间的景色退去,豁然现出一片热闹纷呈的花海来。

    一整片浅黄凝集成了耀眼的颜色,无数的花相依相靠在这片土地上,也正是那道阵阵飘散的香味的来源。

    几人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不由都是一愣,也是没想到会有此景。

    花海中一条小路纵深向前,先前在路上看见的那名妇人正采了花放进了篮子里,然后提着继续往前走去,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座屋顶,逐渐清晰在了视线里。

    “走。”楚怜随着柳因风的话便往前走去,前头那妇人身前这时却是站着两个醒目的身影,只因那两人的身材实在过于壮硕了些,一个人像是三人和抱在了一起。

    前头出现的这两人并非寻常人,楚怜下意识戒备起来,却是眼见那名妇人朝着这两个肥胖的男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便自然越过了他们往前头的那间房子走了过去。

    “风闻观?”远远看见那檐下上书的几个字,楚怜不由念道:“怎么好像是一处庙宇?”

第63章 风闻观

    “二姐,那两个人……”

    楚怜的视线悄无声息停留在,那两个一眼看去就有些不同寻常之人的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见这两人皆是赤足,宽厚的脚掌一步步落在地上,正迎面走来。

    柳因风默默抬眼看着,此时却并未作声,只是先一步继续往前走了过去,在与对面的两人迎面相对时,不由刻意放缓了脚步。

    她原本不动声色,只是想先看看对方的反应,却是只见那赤足的人抬脚重重踏了踏地面,像是跺脚一般,然后便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走开了。

    原容静静在边上站着,此时目光不由随着方才的那个看似怪异又笨重的动作,落在花海之中的那条小径上,地面上泥土平整亦如本来一样,平静无风下却是一道波浪自花海中泛起,隐隐更有什么,在无声中被传递向了远方。

    柳因风的目光随着走开的那身份不明的两个人看去,转眼间与原容的一道视线撞在了一处,这时她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眼原二公子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却是只见他露出了一个惯有的笑意。

    原容扬头,朝着前头的那座风闻观上比划了一下,语意不甚分明,只是玩笑似得说道:“要不你跟在我后头?”

    柳因风到底没理会这话,转身径直朝着前面的那座风闻观走了过去,楚怜带着吴凌仍是紧随其后,剩下一个是悠哉在后头跟上来,大可自便的人。

    等到进来了这座所谓的风闻观里头,抬眼就看见有那么形形色色的几人正在里头跪拜着,至于拜的是什么,一时却是不得而知。

    这里头既没有塑像,也不见什么可值得人供奉的东西,只一条长案上,摆着不少山下人前来虔诚供奉的信物,还有一些自外头花田里面采摘而来的花束。

    柳因风走进来后,默默拿眼睛扫了一圈,然后却是渐渐对屋子里头漫天悬挂着的布幡产生了一点儿兴趣。

    这些布幡看来再寻常不过,上头空白一片,也不见任何的符号印记,亦没有什么只言片语,只是吸引了她注意的,却是各自浅浅招摇间那隐隐发出的声音。

    明明那该是最寻常不过的动静,凭空出现在此地却竟莫名有些诡异,只是此时里头的人却是毫无所觉一般,仍旧继续着他们叩头参拜的动作,待一人默默起身将要离开时,柳因风才看见了一个不是特别显眼的箱子。

    那人正把随身带着的银钱都投进了里面,神色虔诚,嘴里念念有词道:“花间风闻,如我心意。”

    “我们难不成走错了地方,还是不知何时,南林之内也有此营生了?”柳因风一时只觉得好奇,不想话音方落,就自后头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着的声音很是扎耳,一下子就能抓住人的精神,却明显是受过伤的嗓子,但即便如此,似乎还是难掩内里透出的清灵。

    “有客自远方来,欢迎之至,”随声而出的是一名看来年纪尚轻,不足二十岁的男子,面容周正,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气神,只是抚掌轻笑时,笑容却不达眼底,“想必这位就是南毒当家,柳姑娘吧?幸会。”

    柳因风自然不会觉得,这所谓的欢迎之语,是出自于真心,只是不由对于眼前这人的身份做了个猜想。

    淮乐与南毒之间素来没有过多往来,就算不曾相近,却也不是相对的立场,只是随后在这人转眼看向楚怜身边的那人时,似乎又多了一种解答。

    “吴凌,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寒暄的话语,语气听来却是一番别有深意的问候,吴凌的一张面具分明还戴在脸上,只是在那人眼中似乎已是无所遁形。

    吴凌近前一步,坦诚相认,便是说了一句,“师兄,好久不见了。”

    “师兄?客气了,你我早没了同门之谊,不过倒是就眼前看来,莫不是你也另投他门了?”这人神色灿然间,却有些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

    吴凌不觉沉声,此时冷哼道:“清鸮,你以为旁人都会同你一样吗?”

    被唤作是清鸮的那人,此时淡然一笑,似是不欲与之计较,视线随之扫过一旁的原容,然后便又看向了静静旁观了一切的柳因风,“柳当家一行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在解答你的疑惑前,容我先问上一句,你该是不能代表淮乐说话吧?若是不可,请先通禀门上尊主,或者你就将这份拜帖先行递上。”柳因风说着朝一旁抬了抬手,楚怜自觉上前一步,并将身上一封早备好的拜帖拿了出来。

    清鸮自楚怜手中将东西接过,却也不曾去看,只是淡然与柳因风相视一眼。

    “南林之上,还没有我家主人不知晓的事情,他从不见任何人,也不反对能有人去见他,柳当家若是诚心相见,不妨请自便,上山自有路,前方自有待寻之人。”

    吴凌在听得自清鸮口中说出的主人二字时,不免冷眼相对,嗤笑一声别过了头去,清鸮虽有所觉,眼前却也只是等闲视之,恍若未闻。

    “如此,请带路吧。”柳因风应声说道,然后便被人延请一路行至后门,走出风闻观便是一条继续往山里去的路,比起此前所行之地,倒是更有幽深不见前路之感。

    带路的人就此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去的意思,只是抬手朝着前方的那条小径上指了指,“此地名为通天境,或者柳当家早有所闻,至于是否要继续往前走,还要请您自己定夺了,恕在下不便奉陪。”

    通天林境四个字柳因风确实有所耳闻,只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而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从前她倒是也没有想过,眼前站在了这里,却是想一探究竟了。

    柳因风暂停下脚步自林口往里看去,只见前头的小路边上有一座凉亭,在林木的掩映之下,便不甚显眼,她刚抬脚要往前走,楚怜便忙上前了一步。

    “二姐,小心有诈。”

第64章 山中亭

    “先过去看看。”柳因风看向楚怜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便朝着前方小径旁边的凉亭走了过去。

    这座亭子就在风闻观的后头,又正好是在前方通路的入口上,这并不是个常会有人来访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会在此处建了这么一座凉亭,就不得而知了。

    站在亭中两向望去,就如同站在一个分界点上,往下是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一片花海之后的风闻观坐落在南林深处,再往上则是未知前路,只是不知是否恰如传闻中关于通天林境的描述,没有归路。

    柳因风站在亭中往前方延伸的小径看了看,静默间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转头看向楚怜,“你带着人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看看。”

    “不可,前路凶吉未卜,二姐你还是不要去了,实在不行我也得和你一起。”楚怜语气坚定,对于柳因风的提议显然并不赞同。

    “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信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安然走出来,但是再带一个人却未必,你还有你该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纵观全局运筹帷幄吧。”她说着默默朝着楚怜耳边靠了靠,“如果明天之内我没回来,就放火烧山。”

    楚怜愣了一下,一时间却是有些欲言又止,不由垂下视线又再想了想,终究也只能是默认了柳因风的话,也是知道如此大约也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再抬头看向她时,便只能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一定注意身体。”

    楚怜忍不住又刻意嘱咐了一句,虽然眼前的柳因风看来是与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她却没有忘了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情,这世上也再没有鸩命可用了。

    柳因风目光与之相对,定定点了点头,抬眼间却是瞥向了靠在亭子边上坐下的人,打量间扬声说道:“不知原二公子对这通天林境可有兴趣?”

    原容转眼看过来,淡笑着朝着她这儿摊了摊手,“这倒是真没有,不过若是柳二当家诚心开口相求的话,或许我会再多考虑一下,没准儿就生出些兴趣来也未可知,到时……”

    “那倒也不必,既然原公子对此地也是一无所知,我也没兴趣硬要带着一个累赘。”

    柳因风收回了视线,也不再去看这人,转身便走出了这座亭子,然后径直朝着通往林境的小路上走了过去。

    楚怜随着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静静看了看那离开渐远的背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循声转头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正自风闻观的方向而来。

    她瞬间戒备起来,定睛看去才发现伴随嗡嗡之声铺天盖地飞来的,是一大群的蜜蜂,正是朝着这处亭子的方向。

    原容闻声转过去看,正在这时,影凌也及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原容回过头来时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却是先开口说了句,“你最好还是马上消失,否则一会儿有事的人就该是你了。”

    影凌站着反应了片刻,转瞬间便又立刻消失了踪影,然后亭中剩下的三个人里面,最先有所动作的人,是面具下的吴凌,他似乎知道这些东西是要冲着自己来的。

    吴凌下意识想要去拿身上的铃铛,随即摸了个空,然后便想起来,那东西早在被人限制了自由的时候,就已经被收走了,然后转手探向随意束起的发间,自发带里扯出了一条泛着银光的细线来。

    此时前头的一片蜂团已经扑进了亭子里头,冲着里面的人围了上去,楚怜静立在旁冷眼看过,嗡嗡之音近在周身环绕着,只是试探着靠近,却是没有敢直奔她身上去的。

    不远处安坐在那里的原二公子,情形亦是如此,只不过倒不是因为能像楚怜那般,有出身南毒所习得的庇护,因此一般毒物不能近身,倒是自他身上飞出了一只蓝色的蝶影来,绕着原容周身翩翩起舞,环绕出了一处屏蔽了外在的净地。

    吴凌堪堪将银丝悬于亭中拉紧,手上已经在一阵刺痛间多了个红点儿,他指尖轻碾过银线,如拨弦般弹出了一声震颤的声音,随即在一阵颤悠悠的回旋之后,一小片蜂群便落了地。

    清鸮的脚步亦在蜂鸣过后随之来到,看吴凌正一手牵丝,在以弦音驱逐蜂群的攻击。

    他于不远处站定,挑眉静静看了一会儿,在大半蜂群损毁落地,一些已经调转了方向散开飞离的时候,跟着抬手抛出一枚铜钱来,射向凉亭的方向,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之后,那枚铜钱就旋转在了牵起的银线上头,原本操控于吴凌指尖的声音,便彻底哑了下来。

    “清鸮,今日我就替淮音清理门户!”吴凌抬手扯开了手里的线,怒目直视亭外站着的那人,咬牙切齿间,连本来那沉缓和煦的声音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清鸮唇角勾起,放肆笑着,眼看一人冲出亭中直奔自己而来,却像是有些兴奋的样子,嘴里还不忘嘲讽道:“果然是没什么长进,不过也是,我想如今沈清也只能调教出你这般货色的人了。”

    “直呼师父的名讳,你简直叛逆!”吴凌猛地又将那枚铜钱做暗器甩了过去,连带着操纵于手中的那道银线,厉声质问忍不住脱口而出。

    清鸮笑容阴恻,“师父?你怕是还没这个资格吧,不过那样的一个人,其实也不配,你看看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是你咎由自取!”

    一场仇视对方大打出手的交锋,颇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感觉,楚怜冷眼看了一阵儿,眼看形势愈演愈烈之前,就还是决定出手干涉一下,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两个人间是否将有一场生死,但吴凌这人毕竟还有用,是要在南毒的手里再待上些时候的。

    然而就在楚怜虚掩着耳朵,稍稍隔离开一些那两人相对时引发的躁乱的声音,脚下才踏出亭外正要走过去的时候,眼前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影,楚怜猛地一愣停住脚步,心下大惊。

    “曾柔!?这个人是曾柔?”

    那人影只在她眼前一晃,然后又蹿到了身后去,她觉得背上一痛,就被偷袭了一下,待转身去看,只见那道形似曾柔的身影,已经朝着通往林中深处的小路上纵身而去。

    吴凌与那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不知打到了哪处,楚怜也来不及多想,便直奔着曾柔消失的那条小径也追了上去。

第65章

    通天林境被称作是一个真实存在于现实里的传说,有人说它是一处可身临其境的海市蜃楼。

    她脚下沿着山路前行,大约与来时所见一般,一座连绵起伏的山林,山势平而缓,只是被青葱繁茂的植被覆盖着,是一副气势恢宏却不失秀美的模样。

    只是当柳因风还没走多久,再回头去看时,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不同了。

    身后走过的那座亭子里,已不见了楚怜几人的踪影,隐约可见的是一座建筑模棱两可的形状,隐没在周围的一片蓊郁里,朝着那个亭子的周围打量过去,只发现了一条石块儿垫起的小路,却是已被杂草覆盖住,也不再清晰。

    分明不久前自己才从那里走过,还有人正等在那里,眼下隔着一段距离看见的那处凉亭,长久荒废在山野里,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光彩面目,四周更有一些草木的枝叶蔓生其中,连立柱上都爬满了藤状的植被,看来一片荒芜的样子,像是许久都不曾有人到访过那里。

    亭中翻倒的石桌石凳已然破损,七零八落在多年光阴的侵蚀之后,并不完整,隐藏在藤叶后头的几根柱子上,遍处可见一些磨损破败的痕迹。

    柳因风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一会儿,倒没有选择转身退去以求证些什么,一时却是若有所思,对于前方通向的不明之地像是更有了些了解。

    也不知曾经是否也有人出现在这里,那时的这条林中小径,又是不是眼前所见的模样,是否也如传闻之中一样,有去无回,能让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所谓的没有退路吧。”她自山下收回了视线,转身继续往里走,然后便是渐渐走入了一整片参天高树密集而成的森林,太阳的光亮也只能穿透高处的树冠和枝干间,几乎照不到底下来。

    下面层层的落叶堆积腐败,又再堆积,轻轻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泛着林间的潮气,有些湿滑的感觉,更像是走在云雾之地里。

    她一时间有种足间轻点,步行千里的错觉,好似轻盈游曳于高木树林间,几乎没有在这浑然天成的地方,留下丝毫来往的痕迹。

    眼前的这处林境,显然早不是在去到风闻观前所见到的那片南林了,至于未知这片广袤的林地究竟能宽广到哪里,而此时走过的这片地方,究竟离着目的地有多远,柳因风已经不得而知了。

    她此时倒是想起了一句话,据说南林山外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走进山里,静可听时而波涛翻涌,浪花拍岸的声音。

    只是这样一个绝好的地方,却少有人踏足,也正是因此,整座山林里鸟飞虫鸣,一派自然的繁荣景象。

    柳因风行于其中,一时却也无法明确方位,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似是在安静倾听着什么,除了山野林间鸟啭啾鸣的声音,还有淡淡的,时不时点点传来的水滴的声音。

    不是树叶上露珠或是积水滑落的声响,而是有水滴落入了一整片水面上,传出清脆如珠落玉盘的碰撞,她合上的眼睛复而睁开,然后径直往寻到那声音的根源处,找寻过去。

    出现在视线里的一块儿青白色的大石头,大石的顶上有一个凹下的深坑,里面蓄着水,水沿着石面上一丝丝地滑下,像是帘幕一般,映出了一道荡漾的水光。

    青石底下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水面,四周被一些光滑零碎的石块儿整个围起,成了一个水潭,一点一滴的水滴滑过落下在这里,激起点点水花,还有如同玉磬奏响的声音。

    这水面很是清澈,能看见底下沉着一个碧绿色似某种果实种子的东西,她想了想然后伸手探入水下,水慢慢地没过手腕再没过手肘,明明近在眼前的东西,却随之越来越远。

    这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水潭,竟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所在,待她重新收回手来时,里面仍然澄净如初,而那个碧绿色的东西仍静静停在那里。

    柳因风抬手轻嗅了下被水沾湿的一只手,然后伸手捧了些来喝,似乎眼前的这处潭水,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巧合,刚好可用来解渴而已。

    这水分明无色无嗅,又带着一点清凉的感觉,入口却悠长绵软,回味无穷,她倒还真没有喝过这样味道的水。

    在这个地方站了片刻,看过青石指向的前方,仍是一样错落生长着的树木,只是好像少了些不见阳光的阴森潮湿,多了几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淡淡光影。

    柳因风动身便继续往林中走去,每走一步,便渐觉周围的光亮扩大了一些,然后眼前的景象蓦然就开阔了许多,脚下出现了一条向着远方延伸过去的路。

    而且也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原本眼中的那片树林竟也不见了,再回头看去,一切又分明还在,就如同脚下的那条路。

    柳因风一步步踏在路上慢慢走过去,再一回头,却又消失不见了,有的还是那片树林。

    一切就这样以她这个人为界,被整个划分开来,一下子带入了两种世界,一个应当是真实存在的,而另一个正在一步步走入的,在她眼中却好像一场云梦虚幻,置身于一个满目温若光明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

    她整个人仍像是轻飘飘走在云里,一切都变得很舒服,还能听见踩过脚下沙石路上松散响起的声音。

    那是一条白色的路,往前方看不真切的某个地方延伸着,视线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挡住了,不是雾,也不是任何看得见的东西,倒像是无形中眯起眼睛去看,感觉看得见眼前,却怎么都看不远。

    安于周身的感觉不去排斥挣扎,一步步往前,慢慢走远,路边好像有五颜六色的小花正在盛开着,眼前零零点点的,抬头望向稍远的地方,却又好像一片花海一般,就如同在风闻观前所见到的那般,只是却也有着细微的差别。

第66章 林境(下)

    在将要走过的前路正中,地上斜插着一把剑,剑身泛着冷亮的光,乍一看来就与这整个地方格格不入,却是给眼前这死气沉沉的虚幻景色,带来了一点生机。

    柳因风走上前去看,只见剑身有大半已经深入底下,伸手自剑柄往下抚上剑身,指尖的触感倒是要比之前触碰过的东西都要更加真实。

    “倒是柄好剑。”

    她手握剑柄凝聚起精神慢慢用力,一时间只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死死拉扯着,与握着剑的手相抗衡,而身体似乎正被虚无缥缈梦境一般的感觉给束缚着,用不上太多的力气。

    柳因风于是先缓缓闭上了眼睛,刻意忽视掉了周围的一切,只凝神去感觉自己的身体,耳边似乎慢慢有风声响起吹过脸颊,于掌心紧握时,猛地将剑体给抽离了出来。

    剑出土的一瞬间,像是有一股深藏的力量随之震颤而出,一下子直震得虎口发麻,她下意识松开握剑的那只手,剑随着朝向半空中飞去,那股力量也就随着剑刃,于半空中凌厉划过,破开了眼前的景象,让周身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了。

    柳因风一下子只觉得眼前皆是一片不可直视的光明,待闭上眼睛复而睁开之时,所看到的景物也就随之彻底改变了。

    此时,她已然站在了层层叠叠通往高处的台阶下面,幻境变作真实一般,就连那种置身其中的无力感觉,也终于都慢慢地从身体里面退去了。

    柳因风抬头望向前方那处好像天梯一般的道路,似乎是沿着绵延的山势往上延伸过去,也并不是十分平整,就像在原本的半山上踩出来的一道道阶梯,却依旧是由一片白色铺陈开来的。

    她踏上台阶往上走去,这时再仔细看向脚下走过的路,原本那像是踩在沙石上沙沙的声音,此时听来,倒更像是残破骨头摩擦着的声响。

    柳因风并不知道,此时的感觉是否就是全然真实的,但心中的那些异样感,却是未曾平息,还带着对于参不透的通天林境的防备。

    走过的道路两旁和正在去往的前方,是重新在眼中出现的山林景象,高大挺拔的树木错落并生在这一片土地上,被淡淡的光影映照着,向着一侧拉扯出长长的影子来。

    山势由平缓而急转直上,脚下的路也就跟着陡峭了些,而将要去到的地方也就在前头,此时牵动着她全部的精神。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当柳因风再一次抬头往上看去时,在脚下这段有些陡险的路况之后,隐约可见一座木质古亭的飞檐。

    她一下子倒是又想起了山下的那座凉亭,只是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是有怎样的联系,这条随着山势绵延起伏,渐而陡升的路且并不宽敞的道路两旁,放眼望去就好像是不知深浅的深渊,只能看见高大树冠的顶端就在眼前。

    当路上的人一步步走向前路尽头的那个地方,终于一座六角古亭的形状,也就由上至下一点一点显露在了眼前。

    柳因风却是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座古亭建筑,目光便隔着一段距离,一下子就被正立在亭中的一人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遗然独立的背影,月华色的素白衣衫随着身躯淡淡垂下,衬托着其中一个清秀的身影,齐腰的长发轻挽过半垂在身后,发梢随着清风微动,像是荡起了这安静之中的一点涟漪。

    那人负手于腰间,手指修长纤细,白皙中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像是被描摹的静物,格外美好。

    她远远打量过去,然后就注意到那手腕间系着的一条青色丝线,上面挂着一颗碧绿色的球形珠子,与之前在那方水潭里所见到的东西倒是一模一样,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人的真面目,但看着眼前的那个背影,便更多了些想要去探究的渴望。

    “淮乐尊者。”

    柳因风在心中给这人的身份做出了一个假设,当跨出最后一步,踏进了那古亭里时,正与几步之外的那个背影相对,再想要开口,声音却是僵在唇边。

    高山,古亭,林木和清风,在这超然世外的境地,那身影就像是已同这一切融为了一体,好像会因为一个声音,而如之前所见一般,破碎在幻境里。

    正在柳因风默默打量着那身影要走上前去的时候,亭中立着的那个背影慢慢转过身来,她眼中的一切似乎变得很慢,仿佛定格在了一瞬间。

    “原公子,别来无恙啊。”原容一人静坐凉亭之中,闻声抬眼看去,一个无声无息,悄然现身的人如鬼魅一般。

    原容见了眼前这人,倒也只是淡看了一眼,并未因为他的出现而有半分惊奇,或者说早在走进南林之中时,也就必然会有见面的时候。

    出现在凉亭之内的人,朝着安然坐在原处的原容笑了笑,像是也不在意原二公子的反应,只是开口道:“原公子亲临此地,倒是叫人意外,不知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客气了,不过是路过而已,倒也不需你尽地主之谊。”原容说着不由打量了那人几眼,显然已经记不清,从前的一面是何年月的事情了,若不是今日的这次再见,他早已想不起这人是个什么样子。

    原容的视线对上了那人的一双眼睛,又说道:“虽是如此,不过我却是陪人走这一趟,我的人进了你的地方找你去了,我自然是要等人回来。”

    “哦?”听得原容如此口气,他一时像是更多了几分兴趣,“莫不是红蛊的主人?若真是如此,那我该是不能怠慢了。”

    原容淡淡瞥了这人一眼,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与人无关,那人勾唇浅笑,便也不再于此多言,只是点头致意,离开前不忘说道:“代我向彭祖问安,原公子还请自便。”

    一阵清风拂过,眨眼间这人便不见了踪影,山中古亭此时有风乍起,柳因风眼睫轻颤,由半眯着眼睛到骤然回神,这才惊觉有人正面向她,早已站在了身前。

第67章 亭中人

    柳因风不觉心中惊诧了一阵,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人。

    那人的目光轻柔,视线打量而来,淡淡说了句,“有缘之人来见,幸会。”

    “冒昧来访,在下梁国楚地,南毒,柳因风。”她回看着这人,原本心中在这一路上生出的一点猜想,此时倒是因为眼前的人被推翻了,“阁下就是淮乐的主人吧。”

    “淮乐,风临。”

    对于见惯了南毒美色的柳因风来说,名为风临的这人长得倒还算端正,鼻骨的线条高耸于面庞之上,又不会过分突兀,朱唇嫣然,琥珀色的眼眸里泛着晶亮的光。

    他虽不是玲珑精致的样貌,但气质却可说是不俗,眼角眉梢自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沉静笑意,眉宇间显露出一点刚毅之气。

    风临由着她静静看了片刻,然后才伸手朝着亭中间的石桌凳那儿抬手指了指,“柳姑娘,先请坐吧。”

    柳因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随着那人的手势走了过去,也正是在身前的人转身走动时,这才发现他是光着脚的,足尖轻落在地上复而抬起,一步一行间,带动着衣袂下摆轻扬。

    那双脚看来倒是和他的手有些相似,都是白皙修长的,看着倒不像是个常赤足之人该有的双脚,柳因风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直到走到了石桌前停下的人转头笑看了过来。

    她停在了半步远开外,然后绕到了石凳前,抬眼间与对面的人四目相对了一瞬,互相扬起了一点笑意,然后先后坐了下来。

    风临的笑容总是清浅的,却有种安抚人心的感觉,颇有些像是幻境里能吹散雾气的一缕清风,至少在看见这人的笑容的时候,柳因风心里还是更觉得安然一些,毕竟这也意味着没有白走一趟,之后能够安然离去的可能性也更大了些。

    古亭里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小巧的香炉摆设,是一朵半开的昙花的形状,石桌中间还摆了一套茶具,那人已经将一只半满的小巧陶瓷茶杯,放在了柳因风的面前。

    柳因风默默看着他抬手又去点燃了香炉,袅袅的香气伴随着一缕恬淡优雅的味道,缓缓飘散而来。

    “柳姑娘还喜欢这味道吗?”

    “可以,倒是很适合眼前的景致。”风临这人的声音倒是也不错,这点在一开始听到他开口的时候,柳因风便有了这种感觉,但是与吴凌那种刻意强调些什么的话音不同的是,这人的声音总是很轻柔的,却格外清晰。

    风临正伸手撩乱了袅袅升腾起的香气,像是就在五指间随意拨弄着,月华色衣衫袖子开阔宽大,于是几乎每一个抬手的举动,袖子便会退掩在了手肘之下,露出臂间匀称的肌理,透着隐隐的力量。

    高山,亭中,面面相对坐着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否是这香气的作用,让置身其中的人心绪格外平和悠然些,眼前这颇为和谐的画面,不觉竟让她想到了一个大约不怎么适宜的词来,红袖添香。

    柳因风眼中的那人抬眼看过来,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眼前的桌面上,正是在风闻观里楚怜交给对方的那份拜帖,“柳姑娘此番便是以南毒之名,为此而来的?”

    “是,贴中上书来意,邀请淮乐参与春日宴。”柳因风便也开门见山,直言此行的目的。

    风临指尖轻点在拜帖上头,打量向说话的人,“淮乐与南毒并无往来,一向也半隐于南林之内,少行热闹之事,也无谓与他人争短长。”

    “自然不只有淮乐一门,春日宴上届时还会有淮音与灵隐两派一同聚首,我相信淮乐也会对这次的热闹,更多些兴趣的。”

    风临手上的动作一顿,显然对于她话中所提到的也颇为在意,却是张口说了句好似无关的话来,“在来时的路上,想必柳姑娘也看见了一把剑吧。”

    “是,倒是可惜一把好剑置于林中蒙尘。”

    风临淡笑着看了看她,“那剑因为昔日一入林之人遗落于此,经天揽月,这柄剑想必柳姑娘也应是并不陌生。”

    “揽月剑!?”柳因风闻言确实愣了一瞬,实在没想到竟会在南林之中,见到了传闻中已绝迹的名剑,还以为自它的主人身死,方安一派分崩离析之后,经天揽月也再没有出世的时候了。

    “昔日方安一派北方独霸,一朝去势,却也是朝夕倾颓,盛也亡也。”

    柳因风大约能读懂几分这话里的意思,依淮乐如今的行事作风来看,风临确实也将此作为了前车之鉴,何况淮乐与淮音之间本就有扯不断的关系在,经历过南淮分裂之时的伤筋动骨,自然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柳因风虽然很赞同风临这话,但是同为一门的当家人,她也相信不可能有人会毫无私心,即便淮乐没有,但是既然淮音有了动作,那他同样不可能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柳因风淡然一笑,一派云淡风轻,“关于此次春日宴,我言尽于此,至于到时淮乐会否到场,尽可三思而行。”

    “柳姑娘严重了,南毒如此诚意相邀,岂有拒绝之理,说来淮乐南毒两派之间虽然少有往来,但也算是同识一有渊源之人,原公子此番与你同行,现在也正在等你回去吧。”风临淡然说道,最后话中提起一人,却颇有些别的意味在里头。

    柳因风默然不语,也没有表态,风临的视线猛然瞥见了她轻放在桌上的一只手,食指上的一道伤口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的手?”

    柳因风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见了自己右手食指上的一道口子,大约是此前摸索地上的东西给划到的,只是眼前风临的反应,却是一时让她有些奇怪。

    那人的神色不觉间都变了个样,定定看向柳因风,然后朝她伸出了手来,“我能看看吗?”

    柳因风半晌无语,最终在那人静候的目光下伸过了手去,风临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然后指尖不觉朝她腕间又探了探,陡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她。

    柳因风对这人的态度更是疑惑,只听他随后说道:“你被蓝蛊伤过?”

    她没有回应此疑问,只是站起身来,朝着亭子的另一边走了过去,来时长阶通向这座古亭,另一面看来却是一处悬崖峭壁。

    “来时已久,不便逗留,我先告辞了,春日宴上,静候淮乐一行。”柳因风说过这话,转身一脚踏上了古亭边上,然后向着底下空荡荡的绝路尽头迈了过去。

第68章 寻人

    “曾柔?曾柔是你吗,你在哪儿?”

    楚怜在林间转悠了一圈,原本紧追着的那人影到底不见了踪迹,她觉得在凉亭外头自己并没有看错才对,只是走到了这里之后,却是没有信心还能找出那人。

    她暂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林间树影深深,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来,至于来时走过的地方,此时却是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里已然是在通天林境之内了,楚怜心中可以确定。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在知道曾柔可能出现在了南林之后,楚怜心中便再也安稳不下来了。

    关于曾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在离开南毒之后究竟可能发生过的事情,楚怜都已经无心去想,最让她不安的一件事,是半晌之前二姐也才走进了这片林境之内,如今情况未卜。

    淮乐的人不会知道他们要来这里,也不可能提前准备些针对南毒的计划来,何况淮乐与南毒之间本也没什么利益之争,两者中间还隔着一个淮音,相互本就井水不犯河水。

    原本楚怜心中便是如此去想的,奈何在曾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之后,这一切开始不由自主在脑海里被推翻了。

    楚怜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曾柔是否还是神志不清,又是否可能已经被控制了精神,反正不管怎样去想,曾柔出现在林境之内的这件事情,都不大可能会是件好事,比起弄清楚找出一个答案来,她更想能够尽快见到柳因风,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通天林境,楚怜虽然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在短时间内从此地脱身,但是要在其中找寻到柳因风的所在,她倒是有几分信心。

    她拿出了一个贴身的小竹筒,指头粗细,旋开了盖子,食指在开口的边缘摩擦了两圈,然后俯身将其放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从里头爬出了一只千足虫,围着竹筒转了一圈,然后便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爬去了。

    楚怜紧随其后,探索着在林中前行,直到眼前浓雾渐起,周围的景致也都变得模糊起来,她陡然间心慌了一瞬,耳边就听见一个似有人穿梭而过的声音。

    “曾柔?”她下意识便想到了,在自己之前闯进了林境之中的人,待那脚步声自附近徘徊而起的时候,她猛地一个转身间,瞥见了曾柔的一个影子。

    果然那人的声音随之响起,隔着模糊了身形的雾气,先传到了楚怜的耳朵里,“你在叫我吗?”

    对于曾柔捉迷藏一般的行径,楚怜心中不觉涌上了一些怒意,在他人的地界上,又是置身通天林境这样的地方,本就会下意识绷紧了精神,却偏偏碰上了一个不分场合的人,不过楚怜此时倒是觉得,这人大概还有些神志不清,否则也该不至于如此。

    想到此,她不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朝着人影不甚分明的一处,扬起了声音,“你先出来,眼下容不得你胡闹。”跟着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们了,我有好久都没有见过二姐了。”说话的人穿过浓雾,自传来声音的方向走了过来,楚怜正抬头望去,却是在看清了那人的一张脸时,不由睁大了眼睛。

    “你!你的脸!?”她下意识抬手指向曾柔的脸。

    此时那右半边脸上,缠绕着醒目的泛青的纹路,乍一看有些像是细薄肌肤下透出的青筋,此时如同活的一样,就随着对面那人的每一次呼吸,越发清晰在本不该有此存在的脸上。

    曾柔在那惊诧的视线注视下,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却是勾起唇角对着楚怜笑了笑,“怎么样,不难看吧?我倒是觉得,比你脸上的要好一些。”

    楚怜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了几分,初时的惊讶被揭过,跟着近前一步质问道:“你的脸上怎么会有这个,你身体里没有南毒的血脉,梁辰也不可能会给你做面记的。”

    曾柔轻撇了撇嘴,手上还在自己那半张脸上摩挲着,只是眯眼含笑看着神色异样的那人,“那又如何,不就是个面上的刺青吗,梁辰的手艺倒是不错,不愧是给南毒中人做惯了的,不过他闲着也是闲着,毕竟真要如你所说,如今南毒之内也没有几个人还能被打上面记了吧。”

    “规矩如此,你在南毒多年岂会不知!曾柔,你究竟要干什么?”

    曾柔眼中笑意敛去,不复方才的样子,“其实你是想说,是不是有人趁着南毒无主的时候,做出了什么事情来,对吧?比如说像我一样的那些,本就与南毒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

    楚怜面色沉沉一时没有说话,只听得她冷笑一声又说道:“楚怜啊,楚怜,你何必如此呢,难道柳因风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吗?若不是二姐她成了南毒的当家,以你这种半个外人,在南毒也没什么身份吧。”

    “二姐不同,她不是外人。”楚怜坚定开口,然后抿唇看着面前的人。

    对于楚怜的话,曾柔一时间只是笑了笑,“你觉得她是不是不要紧,柳因风能成为南毒的当家,本来也靠的就不是这个,只不过是因为她有本事,比你们那些人都强,所以说南毒那狗屁的血缘规矩就是没用的东西,以后更是如此。”

    楚怜默默咬牙站着,脸上的神情堪称精彩,然而那人却不肯放过她,话语连珠似得甩过来。

    “其实你之所以会担心也不无道理,南毒中人早该有此觉悟,而不是高枕无忧,省得哪天就真被那些外人给收拾了,再也站不起来。”

    “曾柔,你说的就是你自己吧!”楚怜厉声说道,便也按捺不住,朝着对面攻击了过去,匕首出鞘反手朝着曾柔身上刺去,眼看那人退身躲过,她心中瞬间便也动了致人死地的念头。

    此时的楚怜正满腔的怒意,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有什么不同,直到猛地一击,匕首的锋刃紧贴着曾柔的脖子上划了下去,眼前的那张面孔却突然变作了自己。

    没有鲜血,亦没有伤口,她猛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眼看着对面的人就如同幻影一般,随着散开的雾气一起消失不见了。

    “通天林境……”楚怜定定站在原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来,彻底回了神。

第69章 旧忆

    “来,丫头,起来吃饭了。”

    小女孩儿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困顿中被叫醒,揉着眼睛跟着坐了起来,仰着头看去,“我好困啊,娘,天还是黑的呢。”

    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一盏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一室,似乎和入睡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再看看边上,哥哥正睡得香着,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总之天还没亮。

    妇人将外衣披在了孩子的身上,然后将被子给拉开了,一阵寒意不禁让才出了被窝的小孩儿哆嗦了一下,便配合着娘亲的动作,赶紧把手伸进了衣袖里。

    身前的衣扣被整齐扣上了,小姑娘低头看去,发现这不是自己平时穿的那件破了的衣裳,虽然这件衣服并不合身,也不是新的,“娘,今天要出门吗?”她不禁好奇问道,一边伸手去摸身上的这件衣服。

    妇人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含糊地嗯了一声,把孩子从床上抱了下来,“先吃饭去,给你做了面条,你不是最爱吃吗?”

    小女孩儿双脚落地,提好鞋子又回头往床上看去,“哥哥不起来吃饭吗?”她才要伸出小手来去够床上的人,话刚说完,就被带着往屋中间的那小桌旁走了过去。

    “你先吃吧。”

    “哇!”小姑娘坐到了凳子上,看见桌上放着的一碗热腾腾的面,忍不住叫了一声,“娘,是鸡蛋啊,怎么会有蛋呢?”她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往那黄白相间的荷包蛋上戳了戳,咬着嘴唇咽了咽口水。

    妇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抬手把一双筷子放进了小孩儿的手里,“来,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小姑娘拿起了筷子,低头看了看桌上唯一的那碗面,然后伸手把它从自己面前推开了些,“我不饿,等等哥哥吧。”

    “你哥哥还有呢,你先吃,等吃过了饭还要带你出趟门呢。”

    小姑娘看着重新回到自己眼前的那碗丰盛的面条,终于拿起了筷子来,然后硬是要先给身边的人吃,妇人拗不过,挑起了一口面来,细白的面入了口,却是食不甘味,“乖,快点儿吃,把这碗都吃了。”

    小姑娘狼吞虎咽吃着面,满脸掩不住的幸福笑容,一旁的妇人静静看着,终是别过了头去。

    待天蒙蒙亮的时候,妇人牵着孩子的手,走出了这个篱笆小院,小女孩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生活着的,再熟悉不过的茅草房子,却不曾想这一走,便再也没能回来。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天上的太阳慢慢升起,然后暖洋洋照在了头顶上,一路随着赶路的两人。

    等到日过正午的时候,妇人终于带着小女孩儿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还有不少牵着孩子的人也在,这些人排成一个队伍,一个个往前走,她探头往前看去,只见前面的一间气派屋子里头,像是有不好的声音传来。

    “娘。”小女孩儿不由攥紧了大人的衣角拉了拉,然后就被轻拍了拍脑袋,示意要安静。

    她不说话了,乖乖地跟着娘亲的步伐,等到越靠近前头的那扇大门时,传来的声音也就更清晰了些,有大人说话的声音,不时响起的小孩儿的哭闹声,她的心里像是有一只小鼓,也在一点点被敲响着。

    “爷,您看我们家这孩子还行吗?能要了吗?”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粗厚的声音,对着坐在椅子里的一个人躬着身子说道。

    坐着的人朝孩子招了招手,然后伸手在肩膀和胳膊上按了按,“长得倒还算结实,带到后头先吃一粒药试试吧,能受得住人就归我们,不行的话你还带回去,银子我们照付,分文不少。”

    “哎,好。”男人说着便领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帘子的后头,跟着有人朝门外招呼了一声,轮到了小女孩儿进门。

    妇人攥着她的手,堂皇不安地进到了里头,刚扯出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上头那人打量了一眼,“回吧,一看这样子就经不住,怕是平时也就是个身子弱的苗子。”

    妇人一愣,大张着一双眼睛,话到嘴边就那么哽着了,只是却不肯转头离去,转眼又抬起头来,有些急切地说道:“您再看看,这孩子挺好的,也不娇气,平时也会干活。”

    上头的人无奈摇了摇头,不过显然这样的情形也不是头一遭见了,便是冷脸摆了摆手,“带回去吧,这样的就是到了南毒也抗不了几天,我们也不想多造孽,你还是带回去吧,给你两个钱就当路上辛苦了。”

    妇人伸出手来,掌心里躺着的那些才给的路费,眼看根本撑不过几天,便咬牙把手里牵着的人往前推了推,“您再给看看吧,这孩子真是不错的,她能行的。”

    “走,赶紧走吧。”驱赶的力道落在了身上,小女孩儿木然地抬头去看自己的娘亲,隐约看见了那泛红的眼眶,眼角的细纹越发深刻了起来,连握着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着,却执拗地不愿离开。

    “曾柔?”

    一个力道突然拍在了身上,被叫住的人一顿,转眼间回头看向正站在身后的那人,目光定定落在属于南毒特有的面记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口中喃喃着,神色恍然,如此情状不由地让终于在林境中看见了她的楚怜一愣。

    楚怜上前一步抓住了显然不太正常的人,端详着她说道:“你怎么了?曾柔你醒醒!”

    眼前的曾柔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抗拒推打着近前的人,口中念着些旁人根本听不清的话,直到楚怜从那些模糊的声音里,分辨出了一个名字,“柳因风。”

    小女孩儿想要保护自己的娘亲,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去对抗那些人,可心里惶惶然,尤其是在听见自里屋传来的一声孩子的哭声的时候,她心里怦怦跳着,脚下好像都要站不稳了。

    “娘,我们回家吧。”她想说这句话,可是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小小的手里紧紧抓着的那个人,似乎也听不见。

    然后世界就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那年的柳因风只是一个将将长成的少女,比她却要高出半个身子,曾柔仰头望去,被好似星辰一样的眸子打量了一瞬,屋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把她带进去吧。”柳因风开口说道。

    平静中有些泛冷的声音,明明还有些稚嫩,自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原本在椅子里坐着人站起身来,朝着柳因风走过去,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终究点了点头。

    “曾柔,凝神静气,不要被林境干扰了精神!”楚怜与之周旋着,眼见曾柔的神色渐渐安静了下来,却是茫然无措般待在原地,像是一个迷途的人,“曾柔,你抬头看看我,刚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见到二姐了?”

    “……柳因风!”曾柔蓦然叫了一声,猝不及防就往一边跑走了,躲进了林深暗雾间不见了踪影。

第70章 古亭之谈

    飞鸟于林中惊起,扑腾间振翅飞过,留下了声声啼鸣之音。

    柳因风不觉眉间皱起,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屏息侧耳似乎想在茫茫林中探听些动静,不过真假交错间,一切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风临看了一眼对面那人突然的神情,侧头往亭外淡淡瞥了一眼,淡然勾起唇角说道:“看来林境中又有客人到来了,或者就是随着柳姑娘而来,前来此中相寻的也未可知。”

    “我的人,随我来,自然也要随我走,阁下的这处地方想必也不是不能容人之地,不知可否让人参观一二。”柳因风说着默默审视了风临一眼。

    风临神色如常,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自然,通天林境一向都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从无例外。”

    话虽然说的淡然平和,也无半分敌意,可在柳因风听来,这却算不上一个多好的回应,她自然知道那所谓的自由,以及从无例外的意义。

    这里来的自由,去时大约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不过只要没有横加阻拦的意思在里头,倒也未必就是个有来无回之地。

    柳因风此时也不想再和这人磨蹭下去,虽然她并不知道亭外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要慎重一些的好,毕竟是在他人的地方,省得夜长梦多,再节外生枝。

    她朝着风临手边放着的那封拜帖上看了一眼,转眼又看向了对面的人,“我此番来意,想必阁下早就知道的很清楚了,我也就不再赘言,阁下若是有何疑虑,尽可直言。”

    风临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了片刻,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转而一手将那封帖子往柳因风面前推开了些。

    “淮乐与南毒并无往来,一向也半隐于南林之内,少行热闹之事,也无谓与他人争短长。”

    柳因风轻笑了一声,对此反应似乎也不甚意外,“既然阁下在这南林之内眼可通神,自然这里来的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后知后觉,此番随我来此的正巧有一位淮音门人,阁下若说与南毒没什么来往倒也不错,只是他人也总有例外吧。”

    风临一时静静打量了她片刻,倒没有急着说什么。

    柳因风仍旧继续淡淡开口道:“那位叫清鸮的,不就是原本出自淮音吗,还非等闲人物,阁下若真是秉承着少行热闹之事的念头,大约也不该把这人留在淮乐之中吧。”

    “怎么,看来淮音是做出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姑娘,才招致如此?”风临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对此像是也有些好奇。

    柳因风自是一副坦然姿态,就好像置身此清高古亭之中,整个人连同心境亦是如此,“我自问也不算心胸过于狭窄之人,寻常人一般也得罪不起,不过以南毒的立场来说,是敌是友,孰短孰长,总还是值得去探究一番的。”

    风临沉声点了点头,对于此番言论,像是也并没有异议。

    只不过与柳因风所不同的是,他的立场注定只会是淮乐,所以对于石桌上放着的这封帖子,关于里头那所谓的聚首日期,自然还是要反复斟酌,思量一番的。

    对此,柳因风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她既然亲自走这一趟,自然是要多些把握,而不是只有一份看来轻飘飘的拜帖,“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告知于阁下,届时春日宴时,自有灵隐一派亲临,至于淮乐如何抉择,我不便多言,自请定夺。”

    风临抬眼看向柳因风,显然愣了片刻,神情一时犹疑未定,对于她最后所言,似乎尚且有些质疑之处。

    “阁下莫非觉得不可?”柳因风挑眉看去,对面的人一时却也是说不出话来,虽然对于能轻易请动灵隐之人下山的事情,他并不能全信,不过却也不能否认。

    风临的视线定定落在了柳因风的身上,从那一张面孔又移到了她的手上,“姑娘言重了,既然已使得原公子在侧,恐怕也没什么不可为之事了,不过我本以为柳姑娘该是那红蛊的主人才是,却不知怎么,竟会是被另一只蛊虫给伤了呢?”

    “阁下既然见了那人,何不问上一问呢?”对于风临的好奇,以及想要借此探究些什么的意图,她既没有与之明言的意思,也无谓去遮掩什么,而放过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柳因风淡然一笑,眼中深藏着一抹冷色,唇边却泛着笑意,“有的人是不请自来,何况是像原公子那样本就不好打发的人,何况他与我之间是何内里,本就无关紧要,真正入了那人眼中的,难道不是南毒吗?”

    “南毒美色天下闻名。”风临不由附和一声,“不过想来原公子也不是只为美色所蛊惑之人。”

    “是吗?南毒从来不止美色,不过爱美之心亘古有之,天下从来也不少肤浅之人,不然原公子该不是随我同行返回南毒,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柳因风站起身来,迎着亭外的日暮天色走了过去,古亭坐落在高处,除了来时那条层层叠叠的石阶路,再没有出入的地方,而她眼前所走向的,便是另一侧的绝境,低头看去,万丈深渊就在脚底。

    风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原公子还特意同我说了一句,要亲自等人回来,其中惦念之意,想来也不是虚言。”

    “是吗?”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石块儿,弹指间落入了眼前深不见底的峭壁里,柳因风定神默默打量了一眼,不觉扬起了一丝笑容来。

    “不过何需如此,阁下不也说此地来去自如吗?”她说着侧身看向风临,“已经打扰多时,我也该告辞了,春日宴,静待淮乐音讯。”说完竟是转身直接入了前头的绝境里。

    风临面色沉然,静看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直到清鸮出现在了这座古亭里。

    “您为何就这么放她走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没了柳因风的南毒,就像是没了牙齿的毒蛇。”清鸮蹙眉不解。

    风临转身淡淡瞥了这人一眼,“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你好自为之。”

第71章 山下亭

    周围的一切如穿云裂石般骤变,一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当复而变得清晰时,便是山下凉亭初见时候的样子,兜兜转转过后,终于眨眼间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柳因风方才定神,迎面一个东西就飞了过来,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来,却发现手里正握着那把在林境之中触碰过的剑。

    也就是抬手这么一挡,投掷而来的东西跟着便落了地,然后咕噜噜在地上打转,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和另一个人正吃的,显然是一个东西。

    原容目光打量着落在了柳因风的身上,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的声音,伸出舌头来,舔了下嘴唇,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个果子,在另一只手上颠着,“回来了,倒是比我想的要快吗。”这人说着摊开手来,掌心里放着个红彤彤诱人的东西,“吃吗?”

    柳因风没理他,却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把揽月剑,面色沉静,一时也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转眼往亭子周围看了看,哪儿还有半个人的踪影。

    她只能抬头又看向了像是事事无关,怡然自得的原容处,“楚怜呢?”

    “喏,”那人仰头,下巴朝着柳因风走过的那条小路上指了指,“也进去了,你离开后没过太久的事情。”

    柳因风浅浅叹了口气,像是也有了预感,不觉起身朝那入口的方向看了过去,片刻之后便也径自在亭中找个地方坐下了。

    眼下除了等,大约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否则一个进去另一个出来,还不知道要白耗多少时间,如今她也实实在在于通天林境里走了一遭,不管是对于这个地方,还是风临的态度,也算是有了个底。

    只不过或许楚怜要从那里走出来,可能会花上些时间。

    “怎么,担心了?不准备亲自去找找?”见柳因风沉声坐了下来,原容不由开口说道。

    柳因风手里把玩着那柄揽月剑,她倒是用不惯这类兵器,拿着也并不怎么衬手,但好剑就是好剑,如此便也感觉得出来,倒是原容,明明看了,却是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

    她随手把剑立在边上,转眼对上了吃饱喝足模样的那人,“原公子对此地也并不陌生吧,不过此前倒是没听说过,原来你和这里的主人也是旧相识。”

    柳因风随意开口打探着,依风临的态度来看,这大约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果然便听见他开口淡淡说了一句,“算不上,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已。那人曾拜求到家师门下,得了些指点罢了。”

    “彭祖果然非凡俗之人可比,单是得了些指点,已经胜过旁人许多了。”

    对于柳因风说起的风临那人,原容倒是兴致缺缺,似乎也并不能全然赞同,“你所见的,不过是风临付出了些旁人未必愿意付出的代价换来的,旁人畏惧所谓的通天林境,他有了掌控这些的能力,却也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柳因风默默听了,一时若有所思,对于原容此言,她倒是并不多加怀疑,也正是因此,关于那封拜帖,风临到时必然就不可能会亲自赴约,若是前来赴会春日宴的人是那个清鸮的话……

    叛出淮音的人对上淮音本身,想必就不只是热闹两个字了。

    原容好整以暇看着她不知算计些什么的样子,才起身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只见那条通往林境之内的小路上,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了。

    柳因风也听见了动静,转头一看,便隐约看见了走出来的楚怜,她顺手提起了手边的剑,便也站起身来。

    “二姐……”楚怜右手按着左手小臂,远远看见走出凉亭朝自己走来的人,不由加快了些脚步。

    柳因风隔着一段距离,就把人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遍,瞥见了楚怜左臂上缠着的那段染血的白巾,便开口询问道:“怎么,受伤了?”

    楚怜在她面前站停下来,不由点了点头,“找出来的路时费了些劲儿,好在不论是在哪里,只要还有有毒的东西在这林中,南毒之人的血就能派上用场。”

    柳因风先是嗯了一声,看她这样子,还是忍不住要开口说了句,“不是让你在山下等着吗,怎么又进去了?”

    楚怜安静了片刻,神色一时有些异样,半晌抬眼定定看向柳因风来,“曾柔也在里面。”

    “你说什么!?”柳因风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只是这话此时从楚怜的口中说出,显然又是真实无比的。

    “我也不清楚她是怎么会出现在南林的,我也是追着她才进的林境深处,本来是想借助养的蛊虫找到二姐你的所在,也好早些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以防有何变故,不过后来大约是因为你先从里面离开了,我也跟丢了曾柔,便只好想办法先行出来。”楚怜解释道。

    柳因风目光定定朝着通往通天林境的方向看去,神色沉然,从她不在南毒时开始,从楚怜口中听来的两个关于曾柔的消息,都足够让人瞠目的,先是神志疯癫,如今又是行踪成谜。

    她不觉倒吸了一口气,转眼看向楚怜,“你见她时,看她如何?”

    楚怜犹是疑惑不解的样子,想了想便只能说道:“不知道是否还是因为她神志不清的关系,总之看着倒不是平常的样子。”她抿唇思忖着,看向身旁的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要想办法把曾柔给带出来吗?”

    “不必了,我们先回去。”柳因风说着,视线却是不觉又落向了通往林境深处的那条路上,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抬手扬起了剑来。

    楚怜一早看见她拿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把剑,还觉得奇怪,这会儿见柳因风横剑朝向了自己,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阻止,锋利的剑刃已经划开了她胳膊上的一片皮肉,一道血痕留在了剑上,正缓缓蔓延着。

    “二姐!”楚怜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赶忙在自己的里衬衣摆上扯下了一块儿布,然后递了过去。

    柳因风一手抛出染血的剑,往入口里头扔去,剑身凌空翻转了两圈,然后斜插在了地上,她这才接过了那块儿白布,然后缠在了滴血的胳膊上。

    “既然你能出来,她自然也可以。”柳因风跟着收回了视线,然后转身往离开的方向去了,“走吧。”

    楚怜转头看了一眼带血的剑,随即跟了上去。

第72章 上路

    “才眨眼的功夫不见,柳当家对自己倒是当真不手软啊。”原容瞥了一眼那受伤染血的胳膊,挑着眼角,看向大步走进了亭子里的人。

    柳因风淡淡瞥了回去,嘴上倒是也没客气,“原公子放心,我对别人更加不会手软。”

    楚怜眼观鼻鼻观心,径自在边上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走到了两人中间,看向柳因风说道:“我先下山去,通知同行的人准备好,二姐不妨稍等片刻,随后过来就行。”

    柳因风随即点了点头,“嗯,你去吧。”

    楚怜转身离开前扫了原容一眼,然后便朝着下山的路上走了过去,柳因风静静看了两眼,与另一个人就这么在亭子里面面相觑的事实,到底让她也没了再稍等片刻的意思。

    “原公子不会还准备要和我们同行吧?”她越过原容身边走开时,不由转头看向那人,开口说了一句。

    原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于话中颇为直白的意味,却是恍若未闻,“你尽管安心就是,我也不会觉得是勉为其难的。”

    柳因风倒吸了一口气,转头先走了,原容自然就在后头跟了上来,两人原路返回,一前一后从后门又进到了风闻观里。

    此时已经是日偏西方,风闻观里参拜的人也少了许多,柳因风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正看见一个老汉抱着一块儿布幡,躬身喃喃自语。

    她放缓了脚步跟着多看了两眼,正在这儿停下的时候,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竟也是一块儿掉落下来的布条。

    “天降神示!”周围的人倒是一惊,一人看柳因风漠然立在原地,竟不见半分激动的样子,不由近前一步,然后朝着她做出了一个两手交握的姿势来。

    柳因风人才从所谓的通天林境里下来,自然不会听信这样的话,不过在这人的动作示意下,最后还是伸手将掉下来的那块儿东西,包裹进了两手的掌心里。

    当她再次摊开手掌的时候,原本的布条上多了几个小字,“往生之生。”

    原容这时凑近了去看柳因风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出上头的这四个字,蹙眉思索了片刻,神情有些不屑,“这世上的生路,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在这儿故弄玄虚。”他说完,便走出了风闻观的门。

    柳因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随手便就扔下了,转头径直下山而去,不过她对于原容的话,以及这几个莫须有的字,倒是以同样的态度视之。

    楚怜才下了山,到了停车的地方打发人准备上路,四下探看一番,还没过一会儿便见山上的人也已经过来了。

    “二姐,那个吴凌不见了。”楚怜一时有些纠结的样子,本该是她负责看管的人如今不见了踪影,一时也还没有什么头绪,“吴凌与那个清鸮大打出手,一番对峙后,双双不见了影子。”

    “他若还在淮乐,那便是南淮之间的事情,如果他已经趁机跑了,那除了淮音,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可去。”柳因风看了楚怜一眼,然后便动身先往马车停着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此时自然也已经明白了柳因风的意思,随后跟了上去,“接下来,二姐你准备亲自往淮音走上一趟吗?是他们先做了冒犯的事情,这笔账还没算呢,倒不值得你亲临,何况淮音既然已显露恶意,谁知道还会不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包藏祸心?”

    柳因风在车前站定了片刻,听楚怜说完了这些话,然后抬脚进了车里,她转身在车厢内坐下,楚怜随后便也上来了。

    “要不然之后进到吴国之后,我们分开两路行事,我带着拜帖往淮音走一趟,将一切的话带到,相信他们也不会有异议,二姐你就先行带人回去南毒,说不定山间云村的人也已经快到了。”楚怜躬身坐下后说道。

    柳因风静了片刻,像是想了想楚怜说的话,一时间倒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来,“先走着吧,等到了吴国再说。”

    “好。”楚怜只能先点了点头,正要吩咐车夫可以启程了,才撩开车帘,却是正好迎来了恰好而至的某个人。

    原容倒是不请自来,甚至将楚怜的举动,擅自当做是迎接来看待,丝毫也没在意别人眉眼间微蹙的神情,然后就坦荡荡地,也在车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楚怜本来是坐在柳因风的对面和她说话,这下倒是让原容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上,楚怜下意识抬眼去打量柳因风的反应,一时间倒是竟没看出什么明显的反应来。

    柳因风早知如此,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甚至可以只当身旁的人不存在,只抬头看向楚怜,说道:“走吧。”

    车夫听了里头传来的吩咐,扬鞭驾车缓缓驶离了这里,路边的景色随着哐哐前行的声音于车旁掠过,车厢里头倒是陷入了一阵默然里。

    楚怜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这气氛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自在,然而她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人倒像是浑然不觉,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对面时而打量过来的视线,竟一齐抬眼朝楚怜看了过来。

    “嗯……”楚怜一时倒是有口难言了,面对自柳因风而来的询问的目光,她半晌张口说道:“我……我就是还挺担心曾柔的。”

    柳因风听了淡淡收回了视线,转而又默默低垂下来,原容这时却是突然开了口,“那个叫曾柔的,也没有你们南毒的血统吧?”

    原容此言,引得车内的另外两人不由都转头看向他,柳因风一听见他提起曾柔,难免想起曾经在船上的事情,神色不觉就冷了些,至于楚怜,她的脑子里倒是一下子又浮现出了不久前,在通天林境里所见到的画面,那个脸上带有面记的人。

    她分明知道,那时自己所见到的曾柔,其实就是个幻象,是受林境所影响,出现在自己想象里的模样,但是那种隐隐不安和心有余悸的感觉,却是不能只如幻境一般,灰飞烟灭。

    尤其是听见从原容口中提起,只觉得还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只是在柳因风视线下的那人,然后并没有再开口。

第73章 遇袭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突然间猛地颠簸了一下,伴随着外头车夫高扬起的一声喝止的声音,马在缰绳的束缚下,立时也就停了下来。

    车夫一手握着赶车的小皮鞭子,不安地看了看前头,转过头来正要向车厢里头去叫人的时候,楚怜恰好掀开了车帘探头出来,一边有些奇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的面色有异,还没顾得上说话呢,就抬手用鞭子,朝前头不远处被挡住了的去路指了指,“姑娘,我们怕是过不去了。”

    楚怜定睛看去,只见前头的路上一字排开了几块儿不大不小的石头,突兀地摆在了本来还算是平坦的路上,这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本就存在的,果然,很快就从道路两旁蹿出来一拨人,朝着停下的马车走了过来。

    后头一直跟随马车前行的两个自己人,这时也勒马下地,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走到了车前来,“后头也有一帮来历不明的人,我们的人要准备开战吗?”

    这群身份不明的人拦路而行,显然是来者不善,光马车前头就乌泱泱一齐涌出了至少百十来人,何况后头还有,自是蓄谋已久,整个将他们连同车马给包围了起来。

    楚怜率先跳下了马车,视线静静打量着那些黑巾蒙面,从头到脚将自己给掩藏起来的不善者,在看清了后头的人手上摆开了架势的弓箭时,自知已全然没有了交涉的必要。

    她立时冷言对身侧待命的那人说道:“让他们都出来。”

    一声口哨响起,十几人从天而降,翻身跃入了马车周围。

    柳因风始终和原容坐在车里,外头的动静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相视过一眼后,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柳因风默默转头侧耳向着车门的方向,楚怜这时身体朝后退开了一步,挡在了下车的地方。

    飞射而出的箭破开剑拔弩张的局势,嗖嗖声连绵不绝响起,很快马车上头就被扎成了刺猬,只不过在一阵凌厉的攻势之后,人多势众的人却并没有能一直占据着优势。

    与赢亦留下的战士相比,那些人除了远攻,倒没有多少正面近战交手,能与之抗衡的能力,一旦被人近身,便会有不少人跟着倒下去。

    柳因风在马车里头听着咚咚敲打在外面的声响,不时有几枚箭头穿透马车钉进了里面,马声嘶鸣夹着兵刃相接的冲撞,车轮被拉着前后来去,车身晃晃荡荡,惹得她不由蹙起了眉来。

    “怎么,晕车了?”

    原容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她反正是听不出半点值得玩笑的地方,不由抬眼朝原容处瞥了瞥,“你的那个影凌呢,虽然不见得多有用,不过他难道不该是第一时间出现,站在你这边吗?”

    柳因风话音方落,车前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影凌的脸跟着出现在了眼前。

    他朝车厢里打量了一眼,目光自柳因风身上掠过,然后直看向原容处说道:“容爷,赶紧下车吧,这里不宜久留!”

    伴随着影凌这话,柳因风正从撩开的帘下,隐隐瞥见了飞来的一点火光擦着车身而来,即便他们的人骁勇善战,但毕竟是以寡敌众,那些蒙面之人怕是眼看拖得时间太长,才又心生一计。

    原容没动,转头去看同车的人,柳因风这时没理会这主从两人,只伸手把绑在胳膊上那条染血的布巾取了下来,团了一下,抬手扔向了车外。

    血污之物越过影凌的头顶落了地,楚怜马上便也探头看进车里,只见柳因风指尖摩擦过左手小指上的一枚细条银白的戒指,低唇轻凑了上去。

    自唇间响起了一阵浅浅的嘶嘶的声音,她一边抬眼对上了迎面而来的视线,只见楚怜点点头,然后放下了一侧的车帘。

    未几,外头纷乱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嘈杂,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几十条长蛇,游进了厮杀之人的脚下,猝不及防打乱了阵脚,待柳因风停手跳下了车时,车顶上已经冒起了烟来。

    外头死伤倒地者众,随着外围新的一拨人的加入,战况很快便平息了下来,自南毒而来为首的一人,这时迈过地上大步走了过来,转眼来到了柳因风的眼前。

    “二姐,我们来晚了,梁大夫回去带了信,我们前来接应。”

    来人叫阮宁,没有南毒血统,比起用毒,在外家功夫上反而更擅长,这样的事情会由他带人来,柳因风倒是不觉得奇怪,“南毒近况如何?”她开口问道。

    “一切都好,山间云村的人已经回信,不日将会去到南毒,二姐请放心。”他看向柳因风说道。

    柳因风看着阮宁点点头,楚怜还在四下检查些什么,这时起身来到了她身边,“这些人倒是看不出身份来,而且他们还都提前被喂了毒,怕是为了死无对证。”

    “我们一行才出了越国,正要往淮音去,他们倒是挑了当中这么个好地方。”柳因风冷笑了一声,这时正瞥见原容走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公子不过来认认?说不定本就是冲着您来的呢,毕竟原二公子身份尊贵,被人觊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眼看是要被无端牵连了,原容倒是笑了笑,“那就多谢柳当家关心了,刚刚还陪我共患难了一场,此番恩情自然还是要记上一二的。”

    面对走上前来的原容,阮宁躬身施礼,倒是颇有些尊敬长辈的样子,柳因风淡淡瞥了一眼,对此不置可否,径直向前走去,将身后已成了一片狼藉的马车留在了那里。

    “这里怎么办?要不要一查到底?”楚怜看了一眼尸横杂乱的地方,抬脚跟上了柳因风。

    “不必了,吴越两国,南淮之间,这里就先留着吧,也不必费事了,”她说着侧头看向楚怜,“前面就到了吴国了,所有人骑马前行,离回去也不远了。”

    她说着暂停下脚步往后看了看,“对了,赢亦的那些人让他们就此打住,护送到此也该返回了。”

第74章 淮音

    骑着马行至人流来往的路上,便不得不跟着放缓了前进的步伐,楚怜淡淡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那下意识别开头去的动作,还是落入了柳因风的眼睛里。

    她的目光扫过路上那些下意识顿住脚步,扬起头来朝着马上打量而来的行人,然后挑眉朝着楚怜吹了声口哨。

    口哨声响起时,楚怜不自觉蹙起了眉头来,一抬眼却是撞见了侧头看过来的柳因风的视线,她愣了一下,直到柳因风勾唇朝她笑了笑,楚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口哨的来源,眉间倒是舒缓了下来,默默半垂着视线。

    柳因风看她脸上的面记越发鲜艳了些,便也收敛了笑意,“你到淮音走这一趟,可以吗?”

    楚怜闻言抬起头来,不再理会那些额外的视线,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二姐放心,不会有问题的,既然山间的人已经快要到南毒了,二姐你更不妨早些回去。”

    “这倒是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柳因风沉声片刻,目光往身后随行的那些人扫了一眼,其中自然还有骑马跟在后头的原容,“让阮宁带人随你同行吧,等到了前头先歇歇脚,你便带着人先走一步。”

    “阮宁还是留给二姐你吧,之前才出了事,路上万一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楚怜话还未说完,只见柳因风摆了摆手。

    “眼下光明正大进了淮音地界,离南毒也不远了,我身边不缺人手,留个随行的人就够了,总之反正怎么也少不了原容,真要有事也够用了。”柳因风淡淡说道,手里牵着缰绳由着马儿往前走,闪眼往前头一看,却是不觉眯起了眼睛来。

    当一阵轻扬的叮铃之声由远及近传入了耳朵里时,她抬手勒停了马,只望着前头笑了一声,“看来这回也由不得我们了。”

    楚怜骑着马往前走了些,冷眼注视着正朝他们过来的那些人,这些人的身份倒是不难认,光是那声音也足够明显了,不过这并不能让楚怜就放下心来。

    “在下淮音门人,见过南毒当家,”两列排开的队伍前走出一人,脸蛋颇有些圆润,身材也不算苗条,只是一开口,那声音悦耳,气质非凡,倒是怎么听怎么舒服,“得知您来此,我家掌门特意有请柳当家过门一叙,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你家主人有心了,如此我倒是不好推脱了。”

    柳因风居高临下,在马背上瞥了一眼前头的阵仗,这相请倒也算是隆重,虽意味不明,然后便见那人探头往后面看去,“听闻原氏二公子与柳当家同行,我家掌门诚意相邀,不知可否代为引荐?”

    用好听的声音说些不怎么动听的话,也还不等柳因风有何反应,马蹄哒哒的声音响起,身后一人这时骑着马慢悠悠晃上前来,终于停在了她的身旁。

    马下的人仰头看去,似乎是想要辨认出,眼前的这个是否就是传闻之中的原家人,“这位是……”

    原容没说话,却是转头静静看向柳因风,挑了挑眉,一副等你引荐的样子,柳因风瞥了他一眼,转向了马前立着的那人,“这位就是原二公子。”

    原容似乎对于这称呼不是特别满意的样子,尤其是要被外人这样地叫,“原二公子,幸会,不知原二公子您……”果然在那淮音之人上前来打招呼的时候,他抬手打断了这人的话。

    “我与柳当家同行,一切随她安排。”原容随口说道,然后便没了与人周旋的意思。

    那人愣了一下,只得笑着看向柳因风处,“如此,有劳姑娘随我同行,淮音上下已经准备好,正恭候二位的大驾光临。”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是个声音好听会说话之人的脸,既然淮音已经做到如此,总还是要给几分脸面的,她倒是也想看看,淮音到底还想干什么。

    “那就请吧,有劳带路。”

    那人点头示意,然后一声令下,转身带着一众的人在前头开路,本就引人注目的一行人,这回显然是在淮音的加持下,格外声势浩大起来,南毒之人前往淮音做客的消息,很快便也传了出去。

    与淮乐退居南林,以林境为凭的生存方式不同,淮音的存在可谓是格外热闹的,不同于南毒因美色被人追捧而广为流传,淮音多年间已招揽了不少的门人,更以其迷音之术发展壮大。

    “果然够气派啊。”她看过一眼,不由说道。

    当一行人到达淮音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华灯初上,远远就瞥见一处灯火通明的建筑,那耀眼的光芒倒像是个不夜城似得。

    走在前头的人这时回过身来停在柳因风面前,“柳当家,前面就是淮音了,请各位下马吧。”末了他又转眼看向原容处,抬手做了个相请的动作来。

    通往门前的路上,被两旁的灯火照得清晰明亮,柳因风抬头往前看了一眼,然后便随着继续往前走。

    有淮音门人之前的行为摆在那里,楚怜对于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感,虽然灯光随处可见,并无多少昏暗的感觉,但是于夜晚初到陌生之地,她不免还是有些不安。

    当他们一行前后跨进门内的时候,一个自前方走来的人,在烛火的映照下一点点清晰了起来,灯笼里的火光打在银闪闪的面具上,虽然被遮住了半张脸,但认出这人倒也不难。

    楚怜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丢了的人,不由往前迎上半步,“吴凌!”

    “好快的脚程啊,怕不是归家心切?”柳因风看着这时出现在眼前的人,对于这份自觉还是有点欣赏的。

    吴凌对此未做任何回应,仿佛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仍旧只是一副依照身份办事的样子,对着前来此处的人恭敬说道:“天色已晚,我家主人让我招待各位贵客先行住下,请吧。”

    在继续走进前,楚怜转身看向了柳因风处,视线往来过后,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第75章 夜宿

    “原公子请先休息吧,有什么吩咐尽可以和他说。”吴凌说着朝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人指了指,然后就将人打发了过来,站到了原容的面前。

    “那她呢?”原二公子像是也没怎么去听吴凌的话,这会儿只是朝柳因风那儿看了一眼。

    吴凌愣了片刻,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在左右立着的两人处来回绕了一圈儿,然后这才开口说道:“柳当家的房间还在前面,或者是需要另外再给二位布置?”

    “不必,请带路吧。”柳因风说着,已经转过头径自朝着前面走去,楚怜淡淡扫了一眼客房门前正停着的几人,然后朝着吴凌扬了扬下巴。

    吴凌自原容面前恭敬退去,然后马上到前方带路去了,原容倒是没有马上进到房间里去,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看,直到柳因风被带着停在了另一扇门前。

    这两间客房在同一个院子里,从一头能看见另一头,中间隔着影影绰绰的院景和假山,倒也不算太远,原容从远处收回了视线,也没理会停在门前用来差遣的淮音门人,便自顾着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利落地重新关上了房门。

    “我们也给楚怜姑娘准备好了房间。”吴凌将人送到了门口,然后说道。

    柳因风前脚刚迈进了房里,还不等她说什么,楚怜直接给出了答复,“不必了,我们住一间。”

    “那二位早点休息。”吴凌跟着点头退下了,也再没有额外的话。

    房间里亮着灯,里头宽敞干净,东西一应俱全,桌上还摆放着一些精致的点心,楚怜伸手探去,连茶壶里的水都是热的。

    柳因风淡淡扫了一眼,然后坐到了里头的床榻上,看着楚怜认认真真将四下都给看了个遍,这才回到了她眼前,“坐下歇歇吧,也赶了大半天的路。”柳因风忍不住开口说道。

    “嗯。”楚怜应了一声,先是转身倒了一杯茶,凑近鼻间闻了闻,然后递给了她,“二姐喝口水吧。”

    “应该也没人蠢到会给我们下毒的。”柳因风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味甘香清冽,倒是不错,便又抿了一下。

    楚怜随后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低头喝了两口茶,然后便又去看柳因风,“淮音此举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看吴凌那样子,该不会以为之前做过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

    柳因风抬手将杯子递了回去,楚怜接过又放回到了桌上。

    “淮音如果不傻,就不会非要袒护一个吴凌,除非他们有把握能让我们这趟有来无回,不过要是我是沈清,也不可能会在光明正大请人来做客时,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摆明了和南毒过不去。”

    对此,楚怜则仍有些耿耿于怀,“谁知道之前拦路的那帮人就不是受雇于这里,况且吴凌的胆子不是已经够大了吗,否则那时他也不敢对我们动手。”

    “今时不同往日,”柳因风看了楚怜一眼,然后直接半靠在了床榻上,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说话,“那时我们远在南淮之外,离南毒也是路遥千里,吴凌摆明了说是为了一己之私,半个字没有牵连到淮音。”

    “他本就是淮音门人,地位也并非门中一般的人,淮音肯定逃不了干系。”

    柳因风并没有直接反驳这话,只是说道:“可是那又如何?到底也没怎么样,否则吴凌也就不用回到这里了,当时在我们手里时,不是直接结果了更好吗,也不必非等到今日了。沈清不会吝啬于一个交代,但也知道我们不是非要了吴凌的性命。”

    楚怜沉默了片刻,正要说什么,只见柳因风突然转过头来,凝神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她便住了口,侧耳间,似乎也渐觉出一点异样的声音来。

    在淮音之中,任何细微的声响,或许都透着些不同寻常之处也未可知,这一点,楚怜早在吴凌身上就已经领教过了,然后安静了片刻之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有什么撞击破裂开的声音。

    “走,出去看看。”柳因风这时翻身下了床,推门便走出了房间,外面零星飘落几滴雨星,她定睛看了看,然后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声音是从那儿传来的。”

    柳因风所说的地方,正是之前原容安顿的那个房间,此时那房门是大开着的,灯火影影幢幢,她才来到了门前,就看见站在屋里的影凌,便顿觉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时屋中的地上,一张破开的桌子已经成了散裂的木板,茶具和上面的东西也都摔落一地,地上还跪着一个半躬着身体的男人,原容正在床前站着,冷眼看着这一切。

    那地上跪着的,不就是之前吴凌说的可供差遣的人吗?柳因风走进里面打量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了原容抬眼看来的视线,只见那目光松缓了片刻,又突然眉间一蹙,越过她看向了后面。

    “怎么,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一个清如涧水,温润旖旎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紧跟着走进了一个身量纤纤的覆面男子,在淮音之中,光是听这声音,也能知道来人是谁了。

    柳因风转身看去,正对上了迎面自门外夜色里走来的人,那人朝柳因风处点了点头,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柳二当家,别来无恙啊。”

    “原来沈掌门也没休息呢?”柳因风淡笑着应了一句,转眼往原容处瞥了一眼,沈清立时也陪着笑语转过了身去,还一面扫了一眼房中的景象,和地上无声跪着的那人。

    “原公子,实在抱歉,想必是打扰您休息了吧,”沈清说着便向人拱手施礼,还解释道:“淮音弟子对声音格外敏感,今日为了迎接两位贵客入住,特意在附近安置了阵网以策安全,恐怕是意外误触了铃音,才引得门下之人做出了不好的举动来,还请您见谅。”

    沈清说着叫住了地上跪着的人,“你,还不马上去给原公子重新准备好房间去。”

    “让他住到我那儿去吧。”柳因风突然开口说道,引得几人的视线一齐转了过来,她然后淡淡盯着原容的眸子看了看,“我住到楚怜那儿。”

    “如此,那就多谢柳当家体谅了。”沈清话音带笑,听得好似连这疲惫夜色都撩人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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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后至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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