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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8章 临行相托

    回到家中的周钧,先去向父母报了平安,后又回到厢房之中。

    刚一推门,就见到萧清婵侍立在房中,身边还放着干巾、清水、衣帽等物。

    周钧先是用干巾擦了擦脸,又将其沾湿抹了抹脖子,最后将外衣脱下,换了一身衣裳。

    萧清婵待得周钧更衣结束,取了脏衣,向着后厢走去。

    中间过程,萧清婵一言未发。

    周钧见状,也是无奈。

    这萧清婵,入了周家也有些日子了,虽不似刚进门时,动不动都哽咽哭泣,但如今每日里寡言少语,只是低头做事,不见它作。

    周钧摇了摇头,去了书房,取下都官司的文册,奋笔疾书,开始准备明天视事的文书。

    写到一半,书房内的油灯闪了两下,火光忽明忽暗。

    周钧朝灯内看去,灯油见底,却是快要枯了。

    周钧刚想开口,却听见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声请告之后,萧清婵提着越瓷油斛走进了书房,朝灯中加了些油,火光瞬间明亮了起来。

    加完了灯油,萧清婵看向案台上的文书,脚步却未移动。

    周钧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

    萧清婵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中阙摘尾,却是有一字,写差了。”

    周钧一愣,低头朝文书看去,问道:“何处?”

    萧清婵轻声道:“这一句,众务繁凑,难以系进,此处的系,是否应为悉?”

    周钧仔细一看,心中一个咯噔。

    这里的确写错了字,文中原意指的是都官司近来事务繁重,在月底之前,很难全部有进展。

    不料烛火昏暗,再加上周钧一路困乏,才写错了字。

    这份公文是要呈给韦员外郎的,已经写了一大半,倘若涂改,要落个书面不整的过错,但倘若不改,被瞧出来必会引得责骂。

    要不,重写?

    周钧看了眼窗外,心中叹了一口气,今晚怕是要加班了。

    萧清婵瞧见周钧的表情,又轻声说道:“字可以留,不用更改。”

    周钧看向萧清婵,面露疑惑。

    萧清婵说道:“系、係、繫三字,古义通用,《后汉书》外经传中有云:汎海而至,风波艰阻,沈溺相係。”

    “此处的係,意为接续,倘若与进字组为係进,便是继续推进之意。”

    “又因系、係通用,所以文中众务繁凑,难以系进倒也不算是错,只是典故生僻了一些。”

    “只是悉进变为系进,后文需得改动一些,才能配得上文意。”

    周钧闻言,再看向萧清婵的眼中,带上了几分钦佩。

    此女博览群书,又有玲珑文心,真可谓才女也。

    根据萧清婵的建议,周钧写完了这篇都官司的公文,松了口气。

    周钧再看向身后,哪有萧清婵的身影,却是早已出了书房。

    次日,忙完了都官司视事,周钧放廨之后,骑着马赶向平康坊的北里中曲。

    今日,程主事正式接了迁书,不日就要回乡赴职了。

    解琴在故冉居中摆了宴席,又请了北里的其它几位都知,一起为程主事送行。

    周钧自从入了都官司,一直受着程主事的照顾,自然要去作陪。

    先去东市买了些好酒,周钧骑着马来到平康坊的坊厩,寄存了乘马,便朝着北里中曲走去。

    因为穿着官袍,再加上周钧也是北里三曲的名人,他还没走到故冉居,解琴便已候在了门口。

    半年不见,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去过漠北的周钧都有着很大的变化,解琴起初瞧见他的时候,脸上还有惊色,迟迟不敢相称。

    直到周钧开了口,解琴这才微微笑道:“周主事北行之功,这北里三曲可都传遍了,再加上西厢记阚录一职,君之名于坊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妾身在此恭喜周主事了。”

    周钧笑道:“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些寻常事,你也莫称什么主事了,直接叫我二郎吧。”

    解琴看着周钧的眼睛,过了片刻,才低头轻声说道:“是了,二郎还是那个二郎。”

    周钧没有听清这话,便开口相询。

    解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二郎快快进来吧。”

    周钧将手中提着的酒,交给了一旁的婢女,跟在解琴的身后,入了故冉居的大门。

    故冉居的院中,花团锦簇,清风送香。

    数张案台分置于院中,中间又有一高桌。

    故冉居的婢女们,将菜肴分装,又均置在每一案台之上,而蒸饼、打馕等主食,则放置于大皿中,放在了中间的高桌上。

    周钧见了,倒也想起了唐朝的餐仪礼制。

    汉朝时,无论家食还是宴席,都是分案而食,即为分餐。

    到了魏晋南北朝,儒家受到玄学挑战,高桌大椅出现,饮食风俗受到少数民族的影响,因此逐渐有了合桌而食的现象。

    而到了唐朝,尤其唐朝中期,合餐逐渐流行,民间家宴、酒肆宴请大多都是会食而聚,即众人围于一桌,各取所需。

    但是,在高门大户、世家门阀、王府宫中这样的地方,抑或是正式场合,比如大型宴席上,分餐制还是主要的餐仪方式。

    院中,程主事正在负手看花,而北里的其他几位都知,佘红芝、宋若娥、柳小仙和西云娜也都到了。

    佘红芝正在与西云娜说着话,宋若娥躲在一处角落,嘴角含笑,似乎是在看着什么书信,至于柳小仙,本来还在四处张望,一瞧见周钧,连忙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来到周钧的面前,柳小仙先是行了万福,接着娇声说道:“周主事总算是来了,奴家等了好久呢。”

    周钧看了柳小仙一眼,开口说道:“柳都知还是称某周二郎吧。”

    柳小仙一愣,顿时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周二郎。”

    周钧点点头,先去了程主事那里,拱手低声说道:“视事耽搁,钧来迟了。”

    程主事似乎陷入了沉思,周钧又喊了一声,前者才反应了过来。

    程主事转身看向周钧,点头说道:“二郎来了啊。”

    周钧见程主事面有戚容,以为对方感伤不日要离开长安,便劝道:“长安离泗州不过经日旅途,主事倘若有暇,尽可归游。”

    程主事看向周钧,摇头笑道:“二郎是以为我舍不得这长安美景?”

    周钧一愣,心中暗道,难道猜错了。

    程主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周钧的肩膀,招呼上解琴,便入了席。

    周钧心中疑惑,但也随之入了席,见几位都知中,唯独宋若娥还躲在角落,看着书信,不由看向解琴,开口询问。

    解琴向宋若娥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对周钧说道:“居士得了钟家情郎的书信,后者说是要参加来年的春闱,八月就会来长安。”新

    周钧恍然。

    待得众人到齐,宴席正式开始。

    程主事满斟水酒,又一饮而尽,再对场中诸人说道:“程某一别,怕是再难回长安了,往后北里诸事,尽寻周二郎做主。”

    诸位都知一齐应了。

    程主事又倒了一杯,遥敬向周钧,开口说道:“北里女子,命苦行艰,还望二郎多多相携。”

    周钧不敢托大,拿着酒杯从席上站了起来,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接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佘红芝先是看了一眼程主事,又朝周钧笑着说道:“周二郎此番立了大功,听说还得了天子的赏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知他日位居高位,是否还会记得我们这些命如浮萍的女子?”

    周钧还未开口,程主事对佘红芝说道:“几位都知之中,论心思聪慧,你无人可及;但论识人知性,你不到火候。”

    “红芝,且记住程某一言,小心他日,聪明反被聪明误。”

    佘红芝闻言,脸色一沉,之后皱起眉头,再不发一言。

    而席上的胡女西云娜,见气氛僵住,眼珠转了转,接着舍了酒杯,拿起酒壶,敦敦敦喝了几大口,笑着说道:“程老远行,我不会写字画画,也不会吟诗作对,只会跳一些胡旋。这样好了,我献一舞,权当是饯别礼了!”

    说完,西云娜走到场中,舒展双臂,翩翩起舞。

    周钧向她瞧去,只见这胡女行舞之间,衣带飘扬,面如俯瞰众生万象;舞姿妖娆,却是笑对人生百态。

    虽无乐声相伴,却如坠仙境,竟隐隐有敦煌飞天之态。

    一旁的柳小仙,见周钧看舞看的仔细,不由心生嫉妒,朝着场中的西云娜,暗暗啐了一口:“呸,祆教的妖邪!”

    一曲舞毕,周钧情不自禁,道了一声好。

    酒宴气氛也因此渐佳,再无滞缔。

    宴席结束,几位都知纷纷离去。

    只留下解琴和周钧,陪着程主事说着话。

    后者对周钧说道:“二郎,程某将离长安,有一事相托。”

    周钧拱手道:“主事请说,但凡力所能及,某绝不推辞。”

    程主事看向解琴,说道:“解琴敏而好学,又秀外慧中,这些年来,多亏了她从中相携,这北里诸事才得厘清。某一直视她为己出,只求二郎将来为她找个好归宿。”

    周钧听了程主事所请,看向解琴,见后者也是一脸惊色。

    细细思虑一番,周钧向程主事拱手说道:“定不负所托。”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49章 庆功宴

    平康坊的坊门,周钧将醉醺醺的程主事送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顺着大街一路远去,他又将视线投向身边的解琴。

    后者也在拿眼偷瞧着周钧,见他看过来,连忙撇开了头去。

    周钧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今日宴上,我见程主事面有戚容,本以为他是舍不得长安,原来却是担心你。”

    解琴低着头说道:“程主事家中曾有一女,后因急病没了,或许是将妾身当作了女儿,以弥补这份遗憾吧?”

    周钧闻言点了点头,又朝解琴问道:“你在这北里,过的可顺心?”

    解琴知晓对方所想,便说道:“假母待妾身挺好,再说了,倘若离了这北里,我身无长技,又如何谋生呢?”

    周钧也是面露难色,即便想要帮助解琴,如何为她寻个归宿,也是麻烦。

    解琴见状,笑着说道:“二郎莫要多虑,妾身并非稚子,能照顾好自己。”

    周钧叹一声,对解琴说道:“倘若有事,当知何处寻我。”

    解琴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钧与她道了别,便骑马踏上归途。

    解琴站在平康坊的坊门处,瞧着周钧离去的方向,驻足了许久,迟迟没有离开。

    十日后,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又军中诸将,携九姓功臣,献俘于长安。

    周钧身为都官司主事,和尚书省一众官员,早早的站在春明门外,等着献俘队伍的到来。

    时值正午,日头当中。

    有快马赶至场中,一边敲着锣,一边喊道:“朔方又九姓大捷而还!突厥可汗传首京师,毗伽可敦帅众来降!”

    周钧站在韦员外郎的身后,整了整衣服,向着北面的方向,翘首以盼。

    不多时,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旌旗招展,行来一只蜿蜒数里的车队。

    朔方军的将校和九姓部族的使节,行在队伍的前方,威风八面,喜气洋洋。

    献俘车队停在春明门外的空场上,周钧带着都官司的胥吏们,上去阚录俘虏。

    只听得一雄壮的威武之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周二郎!”

    周钧抬头看去,一身明光甲的李光弼,大笑着驱马行了过来。

    瞧见对方胸口处的交梭双紃,周钧笑着拱手说道:“恭喜李将军。”

    李光弼的脸上笑意更甚,连连摆手道:“都是托二郎的福。”

    周钧与李光弼攀谈了几句,朝车队中看了一眼,问道:“王都护呢?”

    李光弼没多想,只是指着车队中段,说了方向。

    周钧向胥吏们交待了几句,一个人朝前走去,只见王忠嗣被一群朝廷上官围在中间,却是在还礼同贺。

    周钧远远的站在一旁。

    王忠嗣眼角余光瞧见周钧,起初只是以为后者想来祝贺,便笑着对其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王忠嗣觉得周钧的表现,有些反常。

    后者站在原地,脚步未曾挪动,却是有事。

    王忠嗣与周围的朝官们客套了几句,朝着周钧走了过去。新

    走到周钧的面前,王忠嗣双臂一挥,挡住众人的视线,装作一副久逢故人的模样。

    周钧垂着头,靠近了一些王忠嗣,低声说道:“庆功宴上,李右相欲使一内侍构陷都护,还请留心。”

    王忠嗣听完,不动神色的又与周钧攀谈了几句,便回到了车队之中。

    周钧看向王忠嗣,心中暗道,希望自己的提醒,能够让后者躲过李林甫的计谋,还朝入相,规劝圣人。

    待得俘虏阚录完毕,周钧陪着车队,入了太府,行毕献俘仪式之后,便回了尚书省视事。

    而王忠嗣和朔方诸将,又九姓部族使节,则入了皇城,参加庆功宴。

    当今圣人领皇亲国戚,又朝中文武,待于宴中,齐聚一堂。

    王忠嗣入了殿门,瞧见李隆基,面色激动,身体颤抖,单腿行了跪礼,大声说道:“臣拜见陛下!去秋,陛下诏臣率骁骑直至萨河内山,左厢阿波达干等一十一部应时诛擒,独右厢之众未平。今又为九姓所破,白眉特勒之首既传于藁街,骨咄禄娑匐可敦又献于阙下,霜刃未交而群凶尽殪,王师未老而大漠将空!此乃大唐之幸,亦是陛下天威!”

    李隆基看向王忠嗣,满心宽慰,面有动容,一步一步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来到王忠嗣的面前,亲手扶起了对方,只是叹道:“闻岁方暮,严冬仲月,出白道誓众,自单于北伐,朕有忠嗣,再无忧患!”

    圣人之后,又有皇子诸王、文武百官纷纷来贺。

    王忠嗣一一还礼,唯有见到一人时,眼神变冷。

    李林甫走到王忠嗣的面前,笑着说道:“都护真可谓是国之栋梁。”

    王忠嗣沉声说道:“右相也是殚精竭虑,从未懈怠啊。”

    李林甫哈哈笑了两声,只是走开了。

    御座上,高力士来到李隆基的身边,轻轻说道:“陛下。”

    李隆基微微颔首,问道:“准备妥当了?”

    高力士:“圣旨、功赏、任书、金印龟钮、敕令都已备好,随时都可以……”

    高力士的话未说完,只闻得殿上传来王忠嗣的一声呵斥:“住口!”

    只见王忠嗣站在殿中,正在呵斥一名内侍。

    高力士连忙走了过去,仔细问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王忠嗣身为圣人假子,那内侍将其引至皇亲国戚的席位之中。

    王忠嗣因此发怒,只说自己是臣子,怎可与太子诸王们坐在一起。

    李隆基听了,感慨了一番王忠嗣的忠心,便使后者,位入百官首席。

    坐入席中,王忠嗣朝不远处的李林甫看了一眼,只见后者笑容不减,却是举杯遥敬了过来。

    王忠嗣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装作未见。

    另一边,李隆基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高力士说道:“准备宣旨,再倒两杯酒来,等会朕要与忠嗣同饮。”

    高力士应了一声。

    不多时,一位内侍端着托盘而来,上面放着酒盅,还有两个酒杯。

    将托盘置于李隆基面前的案台上,那内侍拿起酒盅,先是在第一个酒杯中倒了半满。

    接着,向第二个酒杯中倒酒的时候,那内侍却手腕一抖,酒水溅洒,使得第二杯的酒满溢了出来。

    高力士见状大怒,朝那内侍喝道:“杂贱寻死乎?!”

    那内侍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

    李隆基瞧着桌上的两杯酒,一杯半满,另一杯却满溢了出来,整个人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高力士瞧出异样,朝李隆基问道:“陛下?”

    李隆基双眼如炬,朝着宴中诸人看了一圈,又沉声说道:“功赏留中不发。”

    高力士闻言,先是一愣,又朝着李隆基看了一眼,见后者神色坚毅,却也不清楚哪里出了错漏,只得回道:“谨遵圣意。”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0章 坦言兵祸

    三天后,宫中下了圣旨,王忠嗣任朔方节度使,兼任河东节度采访使,封清源县公,献俘仪成后,即还辖地。

    旁人听了这封赏,皆道王忠嗣得了圣人恩宠。

    但周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曾经试图说服李林甫,也曾经试图帮助王忠嗣,但到头来,历史还是那个历史,未有丝毫的改变。

    向韦员外告了一日假,周钧回了灞川别苑。

    向庞公道了一声平安,周钧走进自己的小院。

    坐在天井里,周钧抬头望天。

    大唐的天空,要比后世蔚蓝许多,看不见霾色,仔细瞧去,甚至在白日里能隐约看到月亮和星辰。

    但是,看的太清楚,有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画月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周钧接了一杯,只见茶色琥珀,香气扑鼻。

    慢慢品了,相较后世的茶叶,起初入口味道有点青涩,但片刻之后就会回味悠长,满嘴留香。

    见周钧品的仔细,画月自己也接了一杯,慢慢饮下,长舒一口气说道:“这个味道,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喝下它,仿佛全身上下、五脏六脾都被洗净了。”

    周钧看着杯中那琥珀色的茶水,轻轻说道:“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百草之中,尚有英杰,入口虽苦,心自安泰。”

    画月看向周钧,低声问道:“二郎心中有事?”

    周钧苦笑道:“我想要改变他人的看法,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做不到。”

    画月:“为何要改变他人的看法?做好自己不就是了?”

    周钧闻言一愣。

    画月:“倘若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放手去做便是,一味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到最后只是徒劳。”

    周钧低下头开始思索。

    过了很久,他抬头对画月说道:“将孔攸叫到这里来,我有话和你们二人说。”

    画月应了一声,起身出了院子。

    一刻钟后,孔攸和画月入了天井。

    周钧对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到书房说话。

    三人入了书房,周钧返身将门窗关好,引得孔攸画月二人一头雾水。

    先是让二人入座,周钧对孔攸说道:“伯泓,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说的,北方未来会有战事?”

    孔攸回忆了片刻。

    之前,讨论荼坊地址的时候,周钧舍近求远,却是暗示了未来北方可能有战事。

    见孔攸点头,周钧从书架上抽出了大唐的舆图,展在了案台上,开口说道:“那场北方的战事,起始于天宝十四年末,是由安禄山与史思明叛唐后所发动的战争。”

    孔攸和画月都吃了一惊。

    周钧继续说道:“原本镇守大唐东北的十二万河北边军,再加上契丹、奚、室韦、同罗三万蕃军,又裹挟五万民夫,共二十万大军,自幽州南下,侵入中原。”

    “叛军最终攻入了长安,所过之处,屠城、杀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整持续了八年之久,唐朝天宝初年人口五千五百万人,经此动乱,锐减至千万。”

    听到这里,画月惊到合不拢嘴,开口问道:“你是说,这场战争打下来,一共死了四千五百万人?!”

    周钧:“倘若只是统计兵祸,并没有这么多的死者,但如果再加上后面的饥荒,以及瘟疫,便是这个数字了。只要是战火波及到的地方,遍地白骨,千里之内见不到人影,数以百万计的唐民流离失所。”

    孔攸和画月听了这些话,二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过了许久,孔攸先朝周钧问道:“叛军南下,直入长安,那么大唐边军,还有天子禁军呢?”

    周钧:“在叛乱发生前的这十年里,大多殁于边疆战事。”

    孔攸倒吸一口凉气,追问道:“除去河北不谈,大唐可制之兵三十余万,叛乱发生时,大多都殁了?”

    周钧沉重的点点头。

    孔攸不敢相信的又问道:“怎么会没了?难道是他国入侵?”

    周钧苦笑着摇头道:“并不是,大多是那几年里以攻为守,却又吃了败仗。”

    孔攸一时之间有点无法接受,只能坐在那里,慢慢消化这些信息。

    画月此时回忆起周钧的一些言行,慢慢有些明白了后者的感受,开口说道:“二郎,既然你知道这些,主又遣你来了这里,那么冥冥之中,一定有些原因。”

    周钧挠了挠头。

    原因?

    在穿越之前,他还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而如今,他的脑子里只有迷茫。

    孔攸说道:“二郎先前曾提起李林甫和王忠嗣,是否也与未来这北方战事相关?”

    周钧点头道:“倘若李林甫不进言用藩将替代朝将为节度使,倘若王忠嗣还朝入相,那未来的那场祸事,或许就可以避免。”

    孔攸听了,只是摇头:“二郎,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周钧示意孔攸继续说。

    孔攸:“李林甫用藩将替代朝将,一方面是为了不使朝将威胁到自身的相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迎合圣人,为宫内开销寻找来源。”

    周钧点头,此言确实。

    孔攸:“至于王忠嗣,不管怎样,圣人都不会同意其还朝入相的。”

    周钧疑惑问道:“为何?”

    孔攸:“二郎可还记得,先前在说左相右相之争时,某曾经说到圣人的均衡之术。”

    “李适之身为太子党羽,又与韦坚、韩朝宗、皇甫惟明等重臣交好,相比一直在支持寿王的李林甫而言,势力实在是强过许多。”???.xXbiQuGe.c0m

    “倘若这个时候,王忠嗣再入朝为相,那么朝堂上的势力失衡,怕是再也难以被挽回。”

    孔攸指着案台上的茶杯说道:“在圣人的心中,一碗水要端平,两杯茶也要同量,任何一点倾斜,都会导致朝堂上一方独大。”

    “二郎可以想想,李适之和王忠嗣之流,倘若真的做大,扳倒了李林甫,他们接下来就要做何事?”

    周钧沉声道:“扶太子上位。”

    孔攸:“不错,圣人经历过宫中数次政变,才得来如今的皇位,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非常敏感,稍有一些苗头,都会早加扼杀。”

    “那王忠嗣,乃是太子的发小,二人在十王府中的时候就称兄道弟,甚至可以同卧起。”

    “此等人,即便是假子,圣人又怎么安心将其置于身边呢?”

    周钧听到这里,却也明白,自己即便提醒王忠嗣,使得后者真的躲过了李林甫的计谋,恐怕在朝堂中也待不久,最终还是会被外放至边疆去。

    说到底,王忠嗣不能入相,还是因为当今圣人李隆基的均衡之术。

    孔攸看着地图,思索了片刻,接着对周钧说道:“二郎,既然知晓十年之后,北方有大祸,眼下就得筹划一番,将来究竟该如何自处?”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1章 自立五要

    听见孔攸的话,周钧盯着大唐舆图沉吟了许久,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看?”

    画月说道:“二郎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我当初选择留下来,却早已没了回头之想。”

    周钧将视线投向孔攸,后者思忖片刻,说道:“十年之后的大唐国殇,与其说是外蕃作乱,不如说是朝堂朽坏。”

    “圣人只顾享乐,权相只顾争权,国库几近见底,百姓民不聊生。”

    “此等祸事,倘若只想以一人之力,还天下太平,却是难如登天。”

    周钧开口道:“伯泓此言何意?”

    孔攸:“吾有三法,可供二郎择选。一者,于江南寻一偏安之隅,携家眷友朋,南迁避祸,此法可救百人矣。”

    周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否定了这一提议:“十年之后,战祸蔓延,既知祸事,岂能作壁上观,任由生灵涂炭?”

    孔攸点点头,又说道:“二者,仿李相之举,养君欲,不忤圣人,争朝权,只慕高位,不思天下忧患,只循己身之名。战祸来前,此法可救万人矣。”

    周钧垂下头,思考了一会儿,摇头说道:“大丈夫来人世,明知他日有难,岂可只循私利,此举不当人子也。”

    孔攸笑了笑,说道:“三者,舍朽木而立新樑,弃蠹磬而制漆觞,尽收英才,重整乾坤,此举可救天下苍生矣。”

    周钧眼睛睁大,身形一顿,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孔攸盯着周钧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二郎意欲何择?”

    周钧低下头看向大唐舆图,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且细说说最后一途。”

    孔攸嘴角含笑,点头说道:“倘若意欲另立,那绕不开的五要,分别是天、地、人、粮、心。”

    “先说天。所谓天,就是道,古往今来,但凡自立者,首先必须寻得一言正名顺的道,方能收得民心,巩固治下。”

    “二郎非皇室出身,欲以大统为名,怕是不行;当下只能积功赏、缓称王、先以臣下自居。”

    “再说地。二郎没有封地,也并非州府使君,眼下虽有灞川落脚,但此地之主,乃是庞公,平日里行事,需得提防消息走漏,故而并不安定。倘若能寻一机会,外放做官,再积累资实,怕是要比此处好上许多。”

    听到这里,周钧问道:“倘若外放做官,何处比较合适呢?”

    孔攸沉吟片刻,将手指先是落在大唐舆图的长安之上,接着先是北移,来到朔方,又向西来到河西,再向西过了玉门关,接着一直向西,最终落在了周钧的故乡——焉耆之上。

    周钧看向孔攸,吃惊的问道:“安西?”

    孔攸点点头:“河北、河南、河东、关中等地皆是战地,江南、黔中地处大唐腹地,岭南人稀又山高路远,剑南边事繁杂恐有战乱。”

    画月看着安西四镇的地图,问道:“但是安西那里也不安稳,北边是葛逻禄和回纥,南边是吐蕃,西边是大食,东边则是大唐,看起来很乱的样子。”

    孔攸摸着下巴说道:“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北方,突厥已灭,九姓内讧在即,眼看就要战乱不休;西边的大食……”

    画月打断了孔攸的话:“我知道,先知家族、什叶派正在作乱,怕是也无力东进。”

    孔攸:“东边的大唐,只要二郎的作为不要引起太多注意,就不会引来祸事。”

    “至于南边的吐蕃……恐怕是最大的麻烦,但是我预测,至少二十年内,他们不会对安西大规模用兵。”

    周钧奇道:“为什么?”

    孔攸将手指向了大唐肃州、甘州那条狭窄的河西走廊,对周钧说道:“吐蕃倘若欲攻大唐,比起隔着昆仑山脉和图伦沙漠的安西,他们更大可能是进攻此处。”

    “只要攻下大唐的河西走廊,吐蕃就能将大唐的版图一分为二,再回过头来对安西用兵,就易如反掌。”

    周钧听了,暗暗点头,历史也的确如孔攸所说,吐蕃人首先进攻的是河西走廊,攻下了那里之后,再包围夹击了安西。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一直坚守到808年,才全部沦陷。

    孔攸:“第三是人,此处的人,有两层含义,一为民,二为才。”

    “安西四镇,以龟兹人口最多,但也不过十七万之众,四镇相加,别说是京畿道,就连黔中道都不如。”

    “倘若以安西为本,如何大规模的迁移人口,又招纳贤士,恐怕是二郎要思虑的最大问题。”

    周钧点点头,安西人少,的确是个麻烦。

    孔攸又说道:“二郎当下可广结天下,留心可有军、政、匠、法、商之贤才,倘若能收入麾下,那样自是最好。”

    周钧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军、政、匠、法、商,这样的人才,自己认识多少,又有哪些与自己关系较好呢?

    孔攸:“第四是粮,也称粮钱。安西物产不丰,军府收入,大多依靠丝绸之路,军将不多时,尚能支持,倘若爆发大战,财政恐不足矣。”

    画月问道:“那该怎么办?”

    孔攸:“安禄山谋反,北方商路尽断,丝绸等物无法从中原运向北方和西方,而安西却可以替代中原,作为丝绸之路的起始点。”

    画月一愣:“安西也有丝绸作坊?”

    孔攸瞧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毗沙、于阗、诃盘陀皆有桑林和绸缎坊,只不过所产丝绸,不如蜀锦罢了。”

    “第五,也是最后一者,为心……”

    说到这里,孔攸停了话锋,少见露出了沉思之色。

    过了片刻,孔攸幽幽道:“何谓心?简称为忠,深曰为信。”

    “二郎以唐臣自居时,自然可以拿大唐之忠,来束缚臣民,但终有一日,需得另立,自然要寻得一法,来收归民心。”

    “以强来驱民,此乃下策;以利来诱民,此乃中策;以信念使民,此乃上策。”

    周钧问道:“何谓以信念使民?”

    孔攸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听完了天、地、人、粮、心这五要,周钧若有所悟,只是坐在书房之中,沉思不语。

    孔攸对画月做了个手势,示意后者不要打扰主家思考。

    二人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书房。

    孔攸离了小院,先是回住所取了一壶酒,接着出了灞川别苑的大门,一路朝东。

    到了灞河的边上,孔攸面朝汹涌奔腾的河水,打开了酒壶的封口,将酒水倒在了河畔的土地之上。

    接着,他闭上眼睛,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朝着远方磕首三次。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不顾身上的泥泞,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别苑走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2章 解惑

    在这之后的几日里,周钧下午放廨,总是能在安上门外看见孔攸。

    这孔攸的脸上,总是挂着痴痴的傻笑,捧着棋盘在皇城门外,准时等着周钧的出现。

    那些个官吏,瞧见孔攸,总要戏弄几句,更有甚者,还上前踢踹几脚、大笑两声。

    孔攸也不恼,只是静静站在坊街上,两眼无神的望向皇城发呆。

    宛如泥塑一般的孔攸,只有在看见周钧出现的时候,才会动作。

    面对这每天都要找上门来下棋的怪人,周钧也是不堪其扰,试过快步离开,试过大声呵斥,也试过避道而行。

    那孔攸,真的如痴儿一般,不管周钧如何言行,每日赶也赶不走,躲也不躲不掉,只求一局对弈。

    周钧被孔攸烦扰的无法,也只能同意。

    但最让周钧烦闷的是,倘若只是棋戏,倒也罢了。

    关键是那么多日的棋戏,无论是烂柯,还是摴蒱,抑或握槊,周钧连一局都未赢过。

    有几次,周钧发了狠,回去好好磨炼了一番棋艺,颇有自信下一次就能取胜,但第二日对弈下来,依然是惨败。

    这一日,周钧与孔攸又下完一局握槊。

    看着己方的局面一片大坏,周钧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某败了。”

    孔攸点点头,开始收拾棋子。

    周钧瞧着对方,心中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伯泓,某有一问。”

    孔攸手上的动作未停。

    周钧:“长安城中,精通棋戏之人多如牛毛,为何你每日非要缠着我呢?”

    孔攸收拾好棋盘,站起身看向周钧,并没有回答后者的问题,反而发问道:“周令史输了这么多天,难道就不想赢一次吗?”

    周钧一愣。

    问完这个问题,孔攸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是向周钧拱手说道:“无论何种棋戏,倘若周令史能胜一局,某今后绝计不再纠缠。”

    周钧瞧着孔攸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后者在说话的时候,眼神清明,眉梢抬起,嘴角微扬,却是胸有成竹的表情,哪里有什么痴呆的症状。

    周钧心生狐疑,次日去尚书省视事的时候,抽空去打听了一番孔攸的身世。

    了解过后,周钧才知道,那孔攸的经历,颇是悲凄。

    他自幼被称作神童,五岁知五经,七岁能诗文。

    开元年间的一次曲江文宴,尚是稚童的孔攸,应神童之名,被邀请前往。

    文宴座主乃是贺知章贺监,他以曲水流殇为题,要孔攸在一炷香内铺采摛文,作成一赋。

    哪料到孔攸,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连作了三赋,辞赋、骈赋、律赋皆有一,众人观其文才斐然,皆叹服。

    贺监欣喜不已,当场便收孔攸做了外檄弟子。

    按理说,孔攸有这般才学,未来前途自当不可限量。

    但天有不测风云,曲江文宴的半年之后,孔家就被卷入了谋逆的案子,阖家上下皆被籍没。

    在被捕的过程中,孔攸不幸被弄伤了眼睛,后因缺乏药物治疗,终究是失去了一眼。

    至于孔家,皆为官奴,女子入掖庭,男子被流配。

    贺监爱惜孔攸之才,多方走动,又亲自请托,这才保下了后者。

    那时,年幼的孔攸虽然身为官奴,但在贺监的照护下,免了流配之苦,做了太府寺的一个杂仆。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孔攸的父兄叔侄,皆殁于边疆战祸,母亲和阿姊也外赐给了蕃将,再无音讯。

    偌大的孔家,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也从那时开始,孔攸时而发呆,时而自语,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离群索居起来。

    有人认为他得了癔症,便有了『孔痴』的诨名。

    弄清楚了孔攸的经历,周钧也叹了口气。

    自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始,短短六年时间,李唐王朝出现了七次政变、四位皇帝。

    唐中宗、唐睿宗、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武三思、武承嗣……朝堂之上,甚至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统御局势。

    那几年里,政变和谋逆,在大唐朝堂之上,就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常见。

    也正因如此,亲身经历了那些混乱的玄宗李隆基,在继位之后,对皇权一事尤为敏感。

    开元和天宝年间,因涉入谋逆案被处死和籍没者不计其数。

    周玉萍,宋若娥……如今又有这孔攸。

    想起下午放廨后,孔攸又会来找自己下棋,周钧取来一张白纸,用鸡距笔在上面画了八横八纵、六十四个格子。

    又从围棋中取来黑白棋子,装入了袋中。

    结束一天的视事,周钧走出安上门,瞧见孔攸如往常一样,等在门口。

    周钧止住孔攸拿棋盘的动作,开口道:“这些日子都是行着你的棋戏,今日换一换,行一局我的黑白棋。”

    孔攸一怔,有些意外的问道:“周令史的黑白棋?”

    周钧走到坊街的石台旁,将那一方纸铺在了地上,又拿出了围棋的棋子,说道:“我说规则,且听好了。”

    “双方各执一色棋子,轮流将棋子,下入空阑之中。”

    “无论横、纵、斜,倘若落子可成夹势,就将其中的异色棋子,换为己方的同色棋子。”

    “倘若轮到自己时,棋盘上无处可以落子,则对手可以连下。双方都没有棋子可以下时,棋局结束,以棋子数目来计算胜负,棋子多的一方获胜。”

    孔攸瞧着那八横八纵的六十四格棋盘,紧锁眉头,好半晌才说道:“规则虽简单,但这棋路却是变化无穷。”

    周钧伸手说道:“你先来吧。”

    孔攸拿着棋子,犹豫了很久,最终将棋子放进了正中的四格。

    周钧轻轻一笑,下过围棋,但又从未下过黑白棋的人,大多都会先将棋子落在当中。

    但实际上,黑白棋的要领,首先便是要去抢棋盘的四个『金角』。

    因为,这些放在角落里的棋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吃的。

    除了金角这个技巧之外,黑白棋还有四象银边,不占二二,嵌入布子,横竖斜切,拦腰斩断等等要领。

    初学者不谙这些技巧,很容易就会被击败。

    果不其然,孔攸和周钧下着黑白棋,仅仅只下了一半,前者便摇头弃子道:“回天无力。”

    将棋子放下,孔攸朝着周钧躬身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多谢周令史。”

    周钧听见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一新棋戏,何必多礼。”

    孔攸看着周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周令史为伯泓解惑了。”

    周钧听了,更觉奇怪。

    刚想再开口问问,孔攸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输了一局的孔攸,真的如承诺一般,再也没有在安上门外寻周钧对弈了。

第153章 回纥故人

    在这大唐之中,画月和孔攸算是周钧眼下最信任的二人。

    画月自不用多说,至于孔攸,周钧起初还对其抱有些许戒心。

    但自从他直言自立一事,周钧也逐渐明白了他的心思。

    家人被卷入政斗,只剩一人独活,孔攸对于这李唐没有敬,只有恨,甘愿将身家性命皆系于周钧一人,所图之念,不过复仇二字而已。

    而周钧,初来大唐之时,原本还抱有一些存念,本希望警醒又提点当世之人,延续李唐辉煌。

    哪晓得一番经历下来,周钧却是明白了,大唐之乱,并非起于藩将,而是祸起朝堂。

    权相、门阀、皇亲,乃至当今圣人,恐怕皆是大唐由盛转衰的罪人。

    土地兼并、奸相揽权、衡势谋术、东西对立、策战不力,无论哪一个,都是大唐的多年顽疾,根本无法在短期内解决。

    即便周钧真的能阻止安史之乱,此后的藩镇割据、重税伤民、朋党之争,也会将大唐拉入到无尽深渊,并最终将其引至中华文明史上的最黑暗时期——五代十国。

    周钧现在想来,孔攸有句话或许说的是对的。

    面对一道满是疮孔、即将崩塌的堤坝,最好的方法不是站在堤坝面前,用土石去填补它,而是站在河岸旁,挖出一条沟渠,将积存的洪水引至其它方向。

    次日,周钧回了长安,又去了都官司视事,忙了一天,下午放廨的时候,却在安上门外看见了一群意料之外的客人。

    来者有六七,皆穿长月袍、作回纥打扮,领头之人乃是一中年男子,身旁又一小郎。

    周钧见了,笑着迎上去,开口道:“磨延啜,别来无恙?”

    那中年男子笑着回道:“不用称呼官爵,还是叫我突利施吧。”

    周钧点头应了。

    突利施身边的小郎,学着唐人的礼仪,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向周钧说道:“周二郎。”

    周钧依稀记得这小郎,好像是突利施的大儿子,便回了一礼,说道:“我记得你,赫达日。”

    赫达日见周钧准确说了自己的名字,面色一喜,用力点头。

    周钧向突利施问道:“你们怎来了此地?”

    突利施说道:“我遵照父汗之令,向大唐献上了回纥的礼物,再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返程之前,我与唐官说,想要游览长安,第一个便是来拜访你。”

    周钧朝突利施身边瞧了,果然有一位鸿胪寺的译官作陪。

    见赫达日正在扭头看着长安的街市,周钧提议道:“站在此处说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不如这样,我们换个地方?”

    突利施听了,当即同意。

    倘若谈到长安的娱乐场所,周钧最熟悉的地方,怕是只有一处。

    周钧带着回纥一行使节,入了平康坊的中曲。???

    瞧见曲中小桥流水、别苑深深,又听见吟诗作对、丝竹铮铮,从没有来过此处的突利施一行人,满心好奇。

    周钧先是去了故冉居的前院,让一名婢女去寻解都知。

    婢女见周钧一身官袍,不敢怠慢,连忙去了后院去寻解琴。

    解琴来到前院,瞧见周钧一行人,先是一愣,得知来者皆是贵客之后,便告假母,将一处清净的独院收拾了出来。

    入了独院,突利施先是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接着便朝周钧感慨道:“唐人在住所和饰品上,真是独具心裁。”

    周钧笑着引众人坐了。

    不多时,又有婢女端着果脯蜜饯,走了进来。

    周钧本来还有点担心回纥人,不懂礼数,惹出事端。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几位回纥使节,皆出身贵族,举止得体,有些人甚至还能说大唐官话。

    待得乐伎、乐工入场,音乐响起,优戏上演,回纥使节一边瞧,一边开心的拍手叫好。

    周钧见鸿胪寺的译官,正聚精会神看着优戏,便挪到突利施身边,开口问道:“骨力裴罗可汗可好?”

    突利施放下酒杯,皱着眉头说道:“父汗诸事操劳,又旧恙复发,身体并不是太好。”

    周钧开口询问细节。

    突利施说道:“乌古斯九姓击破突厥右厢,又杀了白眉可汗。接下来,关于如何分配战利品,还有哪个部族的首领上任汗位,却出现了争执。”

    “葛逻禄叫得最凶,又声称要夺走草场,所以回纥与其发生了战争。仅仅不过七天,葛逻禄便落败西逃,剩下的部族见状便不敢反抗回纥,父亲也终于登上了汗位。”

    “但是,这一场仗打下来,父亲和我都知道,葛逻禄其实是不服的,他们的逃走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日还会发难。”

    周钧点点头,又问道:“那骨力裴罗可汗身体有恙,又是怎么回事?”

    突利施叹了口气:“父汗数年前曾被突厥人的暗箭所伤,当时只是简单包扎,也没怎么去管它。”

    “之后,伤口恶化,找了族里的巫医帮忙上了药粉,虽然性命无碍,但伤口却总是不见全好。”

    “这段日子以来,那伤口常常会有黑血流出,找了许多医师也无济于事。”

    周钧听了,仔细回想了一番史书。

    历史上,骨力裴罗击败葛逻禄,成为怀仁可汗之后,没过多久便去世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旧伤复发后的结果。

    周钧又向突利施问了骨力裴罗伤口的部位、大小、深浅、病状等等,根据当警察时的经验,这恐怕就是局部组织损伤感染所引起的病变了。

    而且,这种病变已经深入了肌理内部,并开始扩散,除非进行手术,否则仅仅只靠寻常药物,却是很难再根除了。

    关于这件事,周钧倒是有了个想法。

    他对突利施说道:“我知道一种药,或许可以治好骨力裴罗可汗的伤,但是这种药非常珍贵,怕是寻来不易。”

    突利施眼睛一亮,大喜道:“倘若真的能治好父汗的伤,即便是用一座金山来换,我也绝对不会皱眉。”

    周钧沉吟片刻,对突利施说道:“你我乃是挚友,何谈利字?寻药一事,你且宽心,由我来想办法。”

    突利施用力点头道:“我知道周二郎从来不说大话,我便在这长安城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周钧向突利施问清了回纥使节返回的日期,便离开了平康坊。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4章 云茶相赠

    从平康坊回到家中,周钧用过了晚饭,思前想后,还是去了周定海的书房。

    周定海正在翻看着往年春闱的落题和范式,听见周钧的声音,连忙将文册放上书架,又装成一副没事的模样,让后者进来。

    周钧推门进了书房,朝周定海行了礼,又问道:“父亲,我有一事相询。”BIqupai.c0m

    周定海见周钧如此严肃,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正坐。

    周钧:“关于周家祖上的陈史,可否请父亲再仔细介绍一二?”

    周定海愣在那里,他倒是没想到,周钧专门跑过来,居然是为了问这事儿。

    从书架上取下周家的族谱,周定海打开,对周钧说道:“上次为父已经说过了,百年前,周家的祖上不过是奴牙郎罢了。”

    周钧仔仔细细看着族谱,又问道:“不是百年前,我想问的是五百年前,焉耆王龙会在世之时,周家是做什么的?”

    周定海一头雾水,向前翻了族谱,仔细确认过一遍之后,才说道:“五百年前,周家祖上有狯胡血统,是焉耆王之母的亲属,和龙会沾了些远亲的关系。”

    周钧看见族谱中的一句话,便指着它朝周定海问道:“怀马仆兮,寻蒙上恩,这一句作何解释?”

    周定海拿起族谱仔细看了一遍,又回忆了片刻,终于说道:“想起来了,你的曾祖公好像说过,周家祖上深得焉耆王的信任,承担着侍卫长的职责。”首发网址ps://

    “侍卫长?”周钧又问道:“龙会被刺身亡之后呢?”

    周定海:“龙会身死,其父伯觊觎王位,于王宫之中掀起政变,周家祖上不少人都死在了那场政变之中,只有少些人逃了出来,之后便隐姓埋名,避世于市井之间。”

    周钧:“只有这些了吗?”

    周定海摇头说道:“五百年前的事情,大多都是为父儿时听祖公说的,哪有多少详实,便只有这些了。”

    周钧又看了一遍族谱,见再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告辞离了书房,只留下周定海满心疑惑。

    回了自己的厢房,周钧又想起孔攸先前的话。

    后者言道自立一事,说起理由,却将自己的身世放在了最后一位,可见其分量。

    按理来说,孔攸不可能知道的比周定海多,难不成他找到了什么孤本史册?

    萧清婵此时端着漱具走了进来,先是呼了一声二郎,见周钧沉思未有反应,便侍在一旁,不发一声。

    过了片刻,周钧回过神来,瞧见身后的萧清婵端着漱具,便站起身来,想要走去洗脸,未料胃中酒劲翻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周钧扶着案台,一边苦笑一边想道,这具身体的酒精承受度,和自己前世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等级。

    以前当警察那会儿,一瓶二锅头下肚,和没事人一样;而眼下只是陪着回纥人喝了些烧春,又骑了会儿马,就有些难受了。

    萧清婵见周钧身体不适,上前询问。

    周钧摆了摆手,说道:“陪回纥使节吃了些酒,许是回来路上着了风凉,不碍事。”

    洗了脸,周钧又坐回到案边,从书架上拿下都官司的文册,准备第二天的视事奏告。

    酒意催生,周钧只觉两眼昏花,笔悬在纸上,总是下不去。

    萧清婵见状,走到案台边,对周钧说道:“二郎倘若不嫌,你来口述,清婵执笔可好?”

    周钧一愣,看向萧清婵说道:“你我字迹不同,倘若由你代笔,上官瞧出来,可是要斥责的。”

    萧清婵微微笑道:“二郎且宽心,清婵自有分寸。”

    周钧迟疑片刻,便将笔交到了萧清婵的手中。

    周钧先是念了奏告的引句,萧清婵下笔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便写了出来。

    瞧着纸上的字,周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口问道:“这字……你为何能模仿到这般像的?”

    萧清婵轻轻一笑:“清婵从小便与笔墨为伴,书、画、典、籍,略有心得,无论何人的字迹,只要用心看了,便能模仿出七八分像,也算是偏才吧。”

    周钧叹服。

    如此这般,周钧口述,萧清婵执笔。

    原本一篇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写完的奏告,居然只要一刻多些便完成了。

    而且,周钧口述之间,倘若出了语病或误典,萧清婵还能及时更改,省了许多的功夫。

    第二日,都官司视事,周钧将这篇奏告呈给韦员外的时候,心存忐忑。

    不料韦员外瞧了,却喜上眉梢的夸道:“周主事最近倒是在文章上下了功夫,这字,还有这文才,进步不小,难能可贵!”

    周钧闻言,只是苦笑,但也松了口气。

    又过了些日子,眼见到了朔方功臣和九姓使节北行的时候,周钧先是提前写信给孔攸,让其赶马车,将炒茶装箱,赶至灞桥村。

    接着,又拜访了李光弼和突利施,说是为其饯行。

    本来献俘车队回程的路线,应当是先出春明门,再向北去东渭桥,接着入高陵。

    因为周钧的缘故,李光弼和回纥使节出了春明门之后,就先顺着西北官道,去了灞桥村。

    周钧早早等在村中,见到李光弼和突利施之后,便将他们一行人带到村中,一处偏僻的临河棚台。

    李光弼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朔方军中的一位簿记,而突利施那里,却只带了大儿子赫达日,和另一位心腹。

    待得众人入座,李光弼先是朝周钧拱手称谢。

    突利施性子更直一些,看见棚子角落里放的茶具,便直接开口问道:“周二郎,可是带来了『云雾荼』。”

    突利施好荼,周钧曾经对他提过一次这事儿,前者倒是一直记着。

    但李光弼没听说过,便朝周钧问道:“何为『云雾荼』?”

    周钧大致解释了一些。

    李光弼一边听一边点头,再回想当初周钧说是要协助朔方军解决军饷问题,心中也有些明白了。

    周钧先是让孔攸将茶具全部拿过来,只见里面林林种种,除了个别几样,其它物品李光弼和突利施倒是第一次见。

    周钧先是将砂泥茶锅,放在火台上,加清泉水又点火,取一羽扇,徐徐送风。

    接着,周钧又取出一银盏,盏上刻了二字——『云茶』,又将其交给了身旁的孔攸。

    李光弼看的仔细,见『荼』字减了一笔,变为了『茶』,便笑着说道:“周二郎这茶,化繁为简,去篱留臻,怕是不同凡响。”

    不多时,孔攸回来,只见银盏中盛放着少许茶叶,粗略算算,恐怕还不到三钱。

    突利施一见,皱着眉头朝周钧说道:“这么些,怕是少了,煮出来味道不显。”

    周钧笑了笑,又取了一个茶乘,将茶叶先是倒入,又以滚水冲入,一边冲泡,一边又用木夹使其转动,令其受热均匀。

    突利施刚想开口询问,怎么不见佐料和香叶等物,突然一股浓郁的茶香,从茶乘中冲透而出,片刻间弥漫在整个棚台之中。

    突利施睁大眼睛,面露惊色,看了眼那宛如琥珀一般的茶水,喃喃说了二字:“好香。”

    李光弼平日里并不好茶,但此时闻了那茶香,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周钧用瓯盖轻轻刮去茶乘上面漂浮的泡沫,又将其中的茶水,倒入瓯杯。

    就在突利施以为可以喝的时候,周钧却将瓯杯中的头道茶,统统用来冲洗了茶具。

    突利施见状心疼不已,但只能强忍着不言。

    待得茶具冲洗完毕,周钧又以滚水冲茶,待得茶色翻涌,香气四溢,这才将茶水倒入青瓷小杯之中。

    周钧示意众人拿起茶杯,又说道:“先嗅再品。”

    李光弼一边拿起茶杯,一边说道:“某看过宫中呈荼,或煎或煮,如二郎这般,仅仅用滚水一冲,就有如此香气,实在是……”

    突利施拿起那青瓷小杯,只见其中茶水宛如明月入江,心中不禁赞了一声好颜色。

    再将小杯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顺着鼻腔,直接入了天灵盖,让突利施打了个颤。

    小心将杯子凑到嘴边,慢慢抿了一口,突利施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声,说出口的却是突厥语。

    周钧不解,看向李光弼,后者开口说道:“他说此物乃是天神的馈赠。”

    说完,李光弼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身形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的确是神仙造化啊。”

    突利施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银盏上的『云茶』二字,朝周钧说道:“周二郎,这云茶、这器具,还有这饮法,可否相市与我?”

    周钧笑道:“器具、饮法,某不索一文,相赠与你。”

    突利施连忙称谢。

    周钧:“这云茶,相传是修道之人,行于山麓之间,无意间发现的茶种。”

    “他只生长在崖间峭壁,吸收天地精华,采摘之后,只需要晒干去湿,不用加工,便可直接冲饮,故而与其它茶种多有不同。”

    李光弼听着称奇,问道:“既然是羽士真人们的私物,喝多了岂不是能成仙?”

    周钧笑了笑,不作答。

    突利施拿起那银盏,摩挲着上面的『云茶』二字,爱不释手。

    周钧见状,压低声音对李光弼和突利施说道:“此物乃是道观私物,得来不易,产出不多,需要把严口风,万一泄露出去……”

    李光弼连连点头,心中想道,朔方军还靠着这玩意儿填补军饷,万一消息真的走漏出去,引得他人截走商机,岂不亏了个大发?

    突利施这一边,虽然口中应了,但看了眼李光弼,又看了眼周钧,若有所思,心中似乎开始盘算着什么。

    接下来,周钧让孔攸将装载云茶的马车赶了过来,朝李光弼和突利施说道:“这一车云茶,是某赠予王都护和骨力裴罗可汗的,一人一半。”

    李光弼和突利施闻言,不约而同的摇头说道:“此物珍贵,岂可相赠?”

    周钧开口说道:“某随军北伐,又出使回纥,一路上受了王都护和骨力裴罗可汗的诸多照顾,送一车茶又何足道哉?”

    李光弼和突利施,见周钧态度坚决,一时之间也犯了难。

    李光弼解下随身的宝刀,硬塞给了周钧;而突利施则做的更绝,干脆将自己那匹心爱的坐骑,直接赠给了周钧。

    周钧一手拿刀,另一手牵马,也是哭笑不得。

    将刀和马交给身旁的孔攸,周钧又借着李光弼上车查看茶叶的功夫,从怀中掏出盛放蒜精的药瓶,交到了突利施的手中。

    周钧对突利施轻声说道:“此药,乃是道观真人们炼成的仙药,对刀枪箭伤有奇效,你且带上,让骨力裴罗可汗试一试。”

    突利施接过药瓶,心中感激万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以回纥习俗向周钧行了一个折腰礼。

    然而,突利施并不知道的是,周钧在那瓶蒜精上动过了手脚。

    里面的药剂,周钧参考医治骆安源时的经验,加入了不少蒸馏水,进行了稀释。

    造成的结果,便是能够压制感染蔓延,延缓病情恶化,但却不足以根治病状。

    再加上骨力裴罗的箭伤,已经深入肌理,所以周钧的这瓶药,与其说是治病,更不如说是吊命。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5章 焉耆古事

    送走了李光弼和突利施,周钧拍了拍那匹作为赠物的黑色骏马。

    孔攸走过来说道:“此乃乌孙马,又称天马,产自西域天山,价值千金。”

    周钧看了孔攸一眼,开口说道:“上马。”

    说完,周钧翻身上马,出了灞桥村。

    孔攸骑着马行在周钧的身后,身下坐骑惧怕乌孙马,无论如何驱赶,也不肯与其并驾齐驱。

    一路上,周钧一言不发。

    孔攸见状,心思一转,开口问道:“二郎可是有事相询?”

    周钧没有说话,只是对孔攸说道:“随我回长安一趟。”

    后者没有多问,应了一声。

    二马一前一后,入了春明门,又顺着街巷回到周钧家中。

    周钧让孔攸等在侧堂,自己去了周定海的书房,索了族谱、籍册等物,带了过来。首发网址ps://

    将周家族谱放在孔攸的面前,周钧说道:“且打开瞧瞧。”

    孔攸依言翻开族谱和籍册,先是一愣,接着仔细的看了起来。

    周钧也不急,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了一刻多钟,孔攸抬起头来,似有所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周钧盯着孔攸,开口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攸说道:“《魏书》卷一百二,《列传第九十·西域》有云,焉耆『俗事天神』。”

    “何谓天神,焉耆古语中,『神』、『龙』二字通义,故而焉耆王族之国姓,只为『龙』字,所崇之神像,亦为龙。”

    “《史记·匈奴列传》中又有云,西方胡皆事龙神,故名大会处为龙城,此处西方胡指的正是高昌、焉耆一带。”

    周钧听着一头雾水,开口问道:“这和周家有何关系?”

    孔攸继续说道:“焉耆王龙会在世之时,以龙神为国教,又将其传入龟兹、于阗、疏勒、弓月、俱兰等国,并打压祆教等西来宗教。”

    “在那之后,焉耆王被刺,臣下叛乱,皇室清洗,这一切皆与焉耆国内的宗教斗争有关。”

    “相传,焉耆国叛乱爆发时,焉耆王的子女大多被杀,只有一不足年的小儿,被侍卫舍命救走,得以生还。”

    周钧一愣,问道:“有一皇子被侍卫救走?”

    孔攸:“某查了贞观年间的关牒引文,周家祖上东迁入唐时,关所阚录藩户的时候,发现随行仪制之中,有五爪飞龙图案的族纹印记。关所称此纹有违皇制,必须废弃,不得再用。”

    周钧吸了一口凉气,隐约有些懂了。

    孔攸说道:“五爪飞龙乃是焉耆王皇室的专用族纹,这就说明……”

    周钧帮他把话说完:“这就说明,周家祖上在那场叛乱中救下了皇子,并将其藏在了家族之中。”

    孔攸点头道:“不错,大致便是如此。”

    周钧想了想,又问道:“但是,我看了周家族谱,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哪个人,不姓周而姓龙。”

    孔攸:“或许当初侍卫救出皇子的时候,后者并没有活太长时间,便死去了;也或许是那皇子厌倦了打打杀杀,便改姓了周;还有可能那时叛军正在搜寻皇子,周家为了安全起见,便为后者改了姓氏。”

    “二郎,五百年前,焉耆王的皇子有没有活下来,并不重要;他姓周还是姓龙,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家当时救了他,并把他藏在了家族之中,带到了大唐。”

    周钧:“你是说,可以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孔攸:“没错,焉耆王身死,唯一留存的血脉流落大唐,历经数代人隐姓埋名,只为回到龙城,一雪前耻。”

    周钧苦笑摇头:“这件事会有人信吗?”

    孔攸:“不愿意相信的人,即便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他也会不信;愿意去相信的人,即便知道这件事情是假的,他也会去信。”

    周钧明白了孔攸的意思。

    孔攸思考片刻,对周钧说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看周家祖上,从焉耆入唐的时候,有没有携带什么焉耆王室的信物,或者是文书。倘若没有的话,找人伪造一些,也能……”

    周钧打断了孔攸的话:“说起信物,好像还真有。”

    孔攸愣在了那里:“什么?”

    周钧伸手让孔攸稍等片刻,接着便入了书房,向周定海索要那个藏在密道中的木盒。

    又是族谱,又是木盒,周定海弄不清楚周钧今天想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将木盒取了出来。

    周钧打开木盒,从中拿出那样造型奇特的首饰。

    只见那首饰外形如锥,残缺不堪,材质非金非银,上面纹有残龙,外形与中原龙神有所不同。

    周钧拿着那件首饰,回到孔攸身边,让后者看了。

    孔攸一见到那首饰上的龙形,便惊得从月牙凳上站了起来。

    “是了,是了!”孔攸激动说道:“焉耆王的龙神国纹就是这般!”

    小心翼翼接过首饰,孔攸又仔细看了一遍,心中疑窦越来越大。

    周钧见状,问道:“怎么?有问题?”

    孔攸指着上面的龙形问道:“身有五爪,龙角靡平,身有长翼,势夹雷雨,二郎可知此龙是何龙?”

    周钧:“适才不是说了,焉耆王信奉的是西方胡的龙神吗?”

    孔攸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西方胡的龙神,此乃应龙。”

    “应龙?”这个名字周钧倒是很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孔攸又说道:“《山海经·大荒北经》有云,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所谓应龙者,当为黄帝之功臣。亦为禹之功臣。”

    周钧一怔,正说着焉耆,怎么又突然扯到山海经了?

    孔攸继续说道:“应龙亦名庚辰,乃是华夏祖龙,凤凰、建马、麒麟皆是其后代,传闻它有着黄色龙鳞、五彩双翼、五爪持风雷、龙口含日月,亦是龙族的始祖。”

    周钧有些糊涂了:“那焉耆王为何要将应龙作为信仰的龙神?”

    孔攸的脑子也有些乱了:《山海经》乃是先秦古籍,相传是由部族古巫代代相传而成,或许此书也曾流落至焉耆,才催生了龙神古教。”

    二人对着那应龙首饰,冥思苦想了好久,也理不清一个头绪。

    最后,孔攸索性对周钧说道:“二郎,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先放一放,日后去了焉耆,当地倘若有人知古史,自当解答。”

    周钧点点头,将族谱和首饰收好,又送还给了周定海。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6章 伊斯巡游

    回到侧堂,周钧见孔攸还坐在那里沉思,便出言让他去后厢休憩,明日再回灞川。

    话未说完,门外来了下仆说道,有一外蕃僧侣,正等在门房,想要见周钧一面。

    周钧听了外蕃僧侣四字,隐约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便让孔攸稍等片刻,接着让下仆引那僧侣进来。

    待得那人入了堂门,周钧看过去,果然是经教修士伊斯。

    相比半月前,伊斯的一身教袍变得更加破落,面上菜色更甚,身体也瘦弱了不少,想是被赶出经教寺之后,吃尽了苦头。

    周钧原本以为伊斯过来拜访自己,是为了化缘,没料到后者开口说道:“周二郎,我过来是向您道别的。”

    周钧有些吃惊,问道:“你要离开长安?”

    伊斯点点头,刚想走过来,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周钧向孔攸做了个吃饭的手势,后者点点头,去了后厢,取了些蒸饼清水,又回到侧堂。

    看着伊斯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周钧唏嘘不已,只是一个劲的劝道慢些。

    好不容易混了个半饱,伊斯长吁了一口气,面露感激,对周钧不停称谢。

    周钧摆摆手,对伊斯问道:“怎会落魄至此?”

    伊斯用力抿着嘴唇,极力压制着情绪,开口说道:“经教寺长老罗含吸纳教徒,只愿接纳贵族和富商,却因为担心降低教中规格,所以拒绝平民的加入。”

    “我和教中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伴,反对这种歧视性的对待,所以先是向其抗议,接着便被赶出了经教寺,流落街头。”

    “在这之后,我们在长安之中,向平民宣讲教义,本以为壮大平民信徒,就能使得罗含回心转意,改变初衷。哪料到他买通了官府,禁止我们传教,使得我们这些人再也没了活路。”

    孔攸听到这里,对周钧说道:“自太宗起,经教入大唐,便一直受佛道二家联手抑制。”

    “武周朝时,佛道二家曾一起发难,上书朝廷,要求取缔经教。”

    “经教为求自保,重金购礼,遍交皇亲高官,又花了一大笔钱,助则天大圣皇帝修建天枢塔,这才使得经教夹缝求生,存了下来。”

    “自那之后,经教便远离平民教徒,坚持结交权贵,又从富商中敛取钱财。”

    周钧听了这些话,点点头。

    经教长老罗含,远离平民,只纳权贵和富商为信徒,这个决策眼下看起来,并不算错。

    但是,缺乏平民信徒基础的经教,在百年后的会昌灭佛运动中,因为遭受到了牵连,被连根拔起,在之后的历史上逐渐势微。

    所以,长远来看,经教只发展上流社会信徒,却轻视平民信徒的做法,是错误的。

    伊斯继续说道:“我之前曾经写信给河东、关内、河北、河南等地的经教分支,后来得了回信,才知道他们那里也是一般的情况。所以,我便想着出游,寻找有同样看法的教徒,大家联名上书教宗,令其改变罗含的做法。”

    周钧听到这里,心中有些惊讶,这伊斯虽然脾气执拗,但在经教之中人脉极广,无论教宗,还是分支,居然都与其有着相熟的关系。

    孔攸又去取了些食物,带给了伊斯,见后者开始大快朵颐,便不动神色的朝周钧使了个眼色。

    周钧跟着孔攸走到侧堂的另一边。

    孔攸压低声音,朝周钧问道:“此人名为伊斯,可是二郎当初在回纥救下的那人?”

    周钧点头。

    孔攸:“此人品性如何?”

    周钧回想了伊斯在历史上的作为,开口道:“有勇有谋,忠驱义感。”

    孔攸又问道:“伊斯此番巡游,遍寻教徒求变,二郎觉得,可有成功的可能?”

    周钧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说了一个字:“难。”

    孔攸:“不错,经教上宗与长安经教相隔太远,教令难以传达,此为一;长安经教于武周朝险些被废,幸得钱财疏通,才得以留存,故而不尊平民,只图权贵,此为二。”

    “故而,伊斯这一番努力,到了最后,必不能如愿。”

    周钧听着孔攸话中有话,便直接开口说道:“伯泓倘若想说什么,直接说了便是。”

    孔攸:“可借此人之手,立信起宗。”

    周钧一愣:“伯泓说详细一些。”

    孔攸:“二郎可知将来之事,何不从中挑选一些,以天书之式,借伊斯之手,传于民间。”

    周钧听了此言,眉头紧锁,在原地踱步后说道:“此举干系事大,弄得不好,反会引火烧身。”

    孔攸点头道:“确实,伊斯并未归心,倘若此时向其坦言,即便二郎对其有救命之恩,也有被告发的风险。故而,吾等不可出面,只能暗成天书,投于此人门前,令其自发行事。”

    周钧心中有疑惑,便问道:“倘若某写下将来之事,投于伊斯门前,你怎知他会告于民众?毕竟,擅传天机,对于朝廷而言,可是逾制的大罪,一旦被抓,只有死路一条。”

    孔攸:“伊斯自上宗而来,入了大唐经教寺,本可随波逐流,安逸享乐。他却为了传福于民,甘愿与长老顶撞,甚至被赶出经教寺,都在所不惜。由此可见,此人心中存着大义,不计风险,以民众为本。”

    周钧点点头,又问道:“倘若投天书于伊斯,他看了之后,却以经教之名宣众,这样一来,岂不是为了他人做了嫁衣?”

    孔攸:“伊斯接了天书,心中必定是半信半疑,某料他必不会以经教为名。而且,天书之中,可以循文写些立言,令其不敢假名。”

    周钧仔细思索,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伊斯接了天书,倘若以此为凭,寻求经教众的支持,推翻罗含,借此上位,又当如何?”

    孔攸:“天书之内容,不可少,也不可多,半年之期较为合适,这样一来,伊斯见了,也只是知之甚少。而且伊斯此番巡游,遍访大唐经教分支之后,某估计他对于经教之教义,怕是会生了离心。”

    伊斯会怀疑经教的教义,生出离心?

    历史上,伊斯在安史之乱爆发时接手了经教,之后便一直在改革经教,他将经教原有教义与佛道二家进行了融合,独创了全新的教义,并一手建立了大秦景教,使得『景教』之名传遍大唐,被称为将经教推至黄金时代的贤人。

    这样的人,会背离经教吗?

    周钧面上有些不信,但还是同意按照孔攸之言来试一试。

第157章 应龙天书

    与孔攸又说了些天书的细节,周钧回到伊斯的身边。

    此时,后者将拿来的食物早已一扫而空,正扶着肚皮坐在地上,两眼发直。

    周钧向其问了离开长安的日期,又问了巡游的路线和州府,接着便取来一些钱财,赠给了伊斯,只说是路上的盘缠。

    伊斯见状,两眼一红,一边感动一边拒绝道:“您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怎么好再接受您的恩赐?”

    周钧将钱财硬塞入伊斯手中,说道:“相逢便是有缘,且拿着吧。”

    说完,便让孔攸送伊斯出了家门。

    回了厢房,周钧见到萧清婵,告诉她自己有要事要谈,等会倘若孔攸来了,便使他入书房。

    萧清婵应了,便出了厢房,独留周钧一人。

    周钧先是去了书房,努力回忆着史书中的记载,接着便开始仔细挑选可用的史料。

    倘若欲以后来之事写成天书,首先,任何可能受到蝴蝶效应影响的事情,都不应被记入。

    比如,意外死亡,又或是社会突发事件,这些事情很可能会因为穿越之后的一个无意举动,而造成偏差或是延迟。

    所以,想要编纂天书,最佳的文献材料便是自然灾害。

    周钧先是打开大唐舆图,看了一遍伊斯途径的州府,又估算了他的行进速度和到达时间。

    最后,他根据新旧唐书,又各地县志,挑选了以下一些沿途爆发的自然灾害,作为天书的撰写材料:

    七月末,陕州县志,一日深夜,天降旱雷,引燃民屋,百姓熟睡,避难不及,死伤近百。

    天宝四载秋,河南道,淮阳、睢阳、谯等八郡,大水漫城,卷走多处民宅商铺,溺死者不计其数。

    九月末,山南东道,邓州,烈日经久,突发山火,蔓延百里,道河断流,梵刹古寺,亦毁于山火之中。

    ……

    周钧正写着,孔攸敲门进了书房。

    见到周钧写下的这些事情,孔攸睁大眼睛,只感惊奇。

    他虽然清楚周钧有着知后事的通天本事,但亲眼见到如此之多的天灾,统统被写在了纸上,对于这位深不可测的主家,却是越发敬畏起来。

    洋洋洒洒,写完半年内的十三次天灾,周钧朝孔攸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看看。

    孔攸全部看了一遍,点头道:“天书可成,但还需借一引子。”

    周钧不解:“引子?”

    孔攸借了周钧手中之笔,坐在案台前,开始奋笔疾书。

    “乾坤破碎、溟涬茫昧。应龙居于轩辕钩陈,为伏羲送河图,使女娲朝天帝,辟壤三界,传道九天,雩祭天下。”

    周钧看了这引文,心中明了,朝孔攸问道:“伯泓是想假借应龙之名?”新

    孔攸放下笔说道:“应龙乃为华夏祖龙,大唐百姓多知其之功,借此来行天书之威,当有奇效。而且,应龙亦是焉耆神龙,日后立信开宗,也能做到一脉相承。”

    孔攸拿起笔,继续写着天书,周钧瞧了,之后便是些警世之语,又法度玄然。

    用了大半个时辰,孔攸对整本天书修修改改,又加以润色,终于定稿。

    再花些时间,孔攸左手持笔,换了一种字体,重新誊写了一遍应龙天书。

    最后,确认无错之后,孔攸寻来一火盆,将原稿烧了,这才算是准备妥当。

    第二日清晨,伊斯从居住的矮房中出来,一眼就见到了地上那本破损的天书小册。

    好奇之下,他先是将天书捡起来,打开随意看了看。

    只看了半页,伊斯先是吃惊,接着好笑的摇了摇头,最后将天书扔到了一旁。

    转身走向住所,伊斯行至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又向后回头看了一眼。

    思虑再三,伊斯还是回身捡起了那本天书,揣入了怀中。

    不远处,躲在墙后的孔攸,看见这一幕,笑着离开了。

    兴庆宫,斛菖园。

    杨玉环斜靠在折床上,听着乐工弹奏着新作的法曲,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的身边,杨家大姐、三姐和八妹,坐在一旁,一边听着曲子,一边交谈。

    杨家大姐先说道:“那蜀江锦,团窠折花,雅致富丽,当真可是难得的好物。”

    八妹偷偷拿眼瞧了杨玉环,又跟着说道:“还有禹殃筝,素指弹拨,能发出澈泉之音……”

    杨玉环慢慢睁开了眼睛,朝着三位姐妹问道:“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杨家大姐笑了笑,看了眼周遭,面露迟疑。

    杨玉环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乐工们先退了下去。

    待得周遭再无旁人,杨家大姐压低声音说道:“玉环,莫怪阿姊多舌,杨家乃是新贵,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我们,又想要拿捏我们。”

    杨玉环皱眉说道:“说这作甚,三郎待杨家极好,又何必去在意外人怎么做?”

    杨家大姐连忙说道:“玉环圣眷正隆,当然不在意这些,但未雨绸缪,总要为了将来做些打算。”

    杨玉环:“将来?”

    杨家大姐附耳上来,轻声说道:“宫中后位空悬,想要再前一步,总要朝中有人策应才是。”

    杨玉环一愣,又看向三姐和八妹,只见几人都是一般的表情。

    未加思索,杨玉环摇头苦笑道:“三郎才封了我贵妃之位,怎可得陇望蜀,擅言后位?”

    杨家大姐急道:“就算玉环不在意争位,也总要多顾及一些杨家吧。”

    杨玉环:“杨家?杨家如何了?”

    杨家大姐作势抹着眼泪,唉声叹气道:“蒲州祖地,杨家山阳的两百亩良田,尽被豪族所占。倘若杨家在朝中有个男儿,又怎会遭此大辱?”

    杨玉环面有不耐,开口说道:“那你们想要怎么样?”

    杨家大姐低声说道:“杨家小辈之中,有一后生,名为杨钊,生得端正,又聪慧机敏。这次从蜀地送来的诸多礼物,正是他的一片心意。”

    杨玉环:“杨钊?可是你们先前说的那个杨县尉?”

    杨家大姐:“对对,就是他!”

    杨玉环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明日使他待于宫外,你们与我一起向三郎说说,看看能否为其引荐一番。”

    杨家大姐见杨玉环应了,喜道:“只要玉环说出口,圣人岂有不应之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58章 蜕变(上)

    陕州,隋朝时曰凤林,东据崤山关,西接潼关,南承两湖,北对晋地。

    州内,宗教林立,有千年古寺宝轮寺,亦有灵宝太初等道观。

    而经教在陕州城内的传教点,是一处前朝推官的宅子。

    当风尘仆仆的伊斯,向陕州经教分支的执事,出示了上宗教牒之后,后者十分热情的接待了这来自长安的一行人。

    吃了口陕州特有的水花糕,伊斯看了眼宅内的诸多修士,只见这群人的衣袍崭新,面色红润,便朝执事问道:“看起来,你们的生活还不错?”

    执事笑着说道:“陕州多商贾,大多出手阔绰。”

    伊斯皱眉问道:“那平民信徒呢?”

    执事一愣:“平民信徒?”

    伊斯:“主的荣光应当如旭日一般温暖而又明亮,它能够照亮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那些最黑暗、最贫瘠的地方。”

    执事颇为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经教教义繁复而又艰涩,寻常平民岂能明白?故而,自入唐起,经教只纳有学识的教徒。”

    伊斯:“你口中那些有学识的教徒,是否指的是有钱和有权的人?”

    执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向伊斯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伊斯又说道:“主曾经言道,要使所有人晓得智慧和训诲,使愚人灵明、使少年人有知识和谋略、使智慧人增长学问。”

    “然而,经教在大唐的教义,已经偏离了主的初衷。你们将信徒分为三六九等,又以财富和权势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来聆听主的圣言。这是亵渎!也是不敬!”

    执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不耐烦的说道:“伊斯兄弟,我们不需要你来评判教义。”

    见伊斯和执事起了争执,房中的修士们,纷纷聚集了过来。

    伊斯站起身来,朝周围问道:“以财富和权势来评判一个人是否有资格进入这里,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

    修士们听见这问题,表情不一,有人面露羞愧,但更多的人不以为然。

    伊斯连续问了三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站出来回答他。

    到了最后,伊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执事走到伊斯的身边,笑着说道:“无所不知的主,能够理解我们的做法,他没有降下征兆,也没有惩罚我们,而是让经教在圣光的沐浴之下,不断壮大,这难道不是神佑吗?”

    伊斯用力摇头,口中喃喃说道:“这不对,这不对。”

    执事从其它修士手中接过一袋铜钱,塞到了伊斯的手中,凑近后者低声说道:“从这里离开吧,越远越好。”

    伊斯带着同伴,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宅子。

    他的脑子中混乱一片,他清楚某些事情一定是出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位年老的修士偷偷从宅子中溜了出来。

    他先是将伊斯拉到墙角,接着又说道:“很多年前,我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认为主应当是眷顾每一个人的,不应当存有偏差。”

    “但是,贫穷、排挤和争夺,让经教的教义变得更加势利,更加倾向于权贵。”

    “我曾经看见那些平民,在饥饿和痛苦中挣扎,但是我帮不了他们。”

    伊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那名老修士,开口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老修士摇头说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倘若主默许了,那么就代表这一切是合理的。身为经教的修士,我可以失去生命,但是我不可以失去信仰。”

    伊斯听完,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当晚,伊斯和同伴们,住进了陕州城内的一家客栈。

    推开窗户,看着满天的繁星,伊斯摸着胸前的十字架,沉默不语。

    同伴见天色已晚,询问伊斯为何还不入睡。

    伊斯回了一句,稍后就睡。

    眼见同伴们纷纷睡下,伊斯从怀中取出那本应龙天书,翻开了第一页,轻声读着:“乾坤破碎、溟涬茫昧……”

    读到『七月末,陕州县志,一日深夜,天降旱雷,引燃民屋……』的时候,伊斯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片刻之后,他自嘲的笑了笑,又将小册放回了怀中。

    翻身躺了下来,伊斯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伊斯被耳旁的隐隐雷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从床上爬起身来,伊斯朝窗外看去,只见夜空的乌云之中,有电光闪动,忽明忽暗,又有雷声如潮,由远及近。

    伊斯双手趴在窗口,口中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闪亮的雷电,宛如白龙现世,在夜空中翻腾挪转,起伏于乌云之中,接着挟万钧之势,击打在远处的民宅之上。

    刹那间,火光从那民宅的屋顶上升起,并逐渐朝着四周蔓延开去。

    伊斯呆坐在窗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很快,他一个激灵,迅速反应了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伊斯冲出客栈,跑到大街之上,大声喊道:“着火了!”

    巡街的巡丁,瞧见伊斯,先是冲过来,打算以犯禁之过,将其逮捕。

    但听得对方口中喊着『着火』二字,巡丁连忙向其问了方向,便全速带着伊斯跑了过去。

    待得伊斯和巡丁,到了失火的地点。

    火势已经蔓延至了好几处民房,巡丁连忙敲响腰间的更锣,惊醒了熟睡的居民。

    被闪电首先击中的那栋民宅,火势最大,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栋宅子已经被点燃。

    伊斯从街边扯下一副酒肆牌布,裹在身上,又从一旁的瓮中接水,将身体浇湿。

    接着,一个箭步,便冲进了火海之中。

    穿过燃着大火的前堂,伊斯冲进后厢,听见屋内有妇人和孩子的啼哭声。

    朝后退了几步,用力朝前一冲,伊斯撞开了厢房的大门。

    只见内厢的床前,一名衣衫不整的妇人,被倒塌的木石压在下方。

    而她的身边,一个不足三岁的稚童,一边哭一边扒着木石,想要将妇人救出。

    伊斯冲到妇人的身边,帮着那稚童不停清理着木石。

    忙碌之间,火势越来越大,墙壁斑驳脱落,就连地面也被烤至滚烫。

    妇人一把拉住稚童,将其推入伊斯的怀中,大声喊道:“且带他走!”

    稚童大哭,不愿离去。

    妇人的衣服被火苗点燃,发出一阵阵青烟,一头秀发也开始枯萎。

    妇人见伊斯犹豫,便盯着后者的眼睛,哀声说道:“母若蒲草,当秋凋零,子若芦芽,遇春早发。幸得君来,虽死无憾,且带他走吧。”

    伊斯闻言,用力咬牙,一把抓住大哭不止的稚童,将其裹在胸口,穿过熊熊燃烧的火场,冲出了摇摇欲坠的厢房。

    第二日清晨,满身烟灰、头发焦黄的伊斯,坐在民宅的场院之中,看着那厢房倒塌燃尽的废墟,一动不动。

    值夜的巡丁,找到伊斯,一边夸他英勇,一边又道县中有赏。

    伊斯充耳未闻,只是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他将手伸入怀中,死死攥住那本应龙天书,在旁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慢慢走向了远方。

第159章 蜕变(下)

    离了陕州,伊斯一行人向西,途径了东都洛阳、郑州、开封等地。

    一路走下来,各地的经教分支,对于伊斯,起初皆是热情款待,但听了对方的来意之后,不约而同,态度大变。

    伊斯同行的经教伙伴们,越走越是心灰意冷,走到后来,纷纷劝伊斯放弃巡游。

    面对众人的劝说,伊斯未见意动,只是继续向东行去。

    一行人入了亳州地界,伊斯将同行的经教修士们召集了起来,对众人说道:“我的兄弟,我们走过了无数城市,又见过了许多大唐境内的经教徒们,你们有何想法?”

    修士们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有一粟特修士开口说道:“伊斯兄弟,我很迷茫。”

    伊斯问道:“为何迷茫?”

    粟特修士说道:“神教导我们应当博爱,应当视众生平等,但教义却使我们,要根据财富和权力,将信徒分为三六九等。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另一波斯修士直言道:“经教已经腐化堕落,它背弃了主的旨意,一味只顾着敛财享乐。在我看来,它已经不再蒙受主的庇护。”

    听到这里,修士们开始争论起来。

    有人说要上报教宗,有人说应当争取那些犹豫者,还有人说应当抛弃现有教义,重新建立新的教义。

    伊斯问道:“教宗距离大唐千里之遥,即便他有心正教,又如何行动?至于那些犹豫者,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可以失去生命,但不可以没有信仰。一旦与我们为伍,就等于与大唐经教正统为敌,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听了伊斯的话,修士们齐齐沉默。

    伊斯看向众人,问道:“我的兄弟们,你们信我吗?”

    修士们纷纷点头。

    伊斯又说道:“倘若要让主的荣光重新降临在这片东方的大地上,让那些只顾敛财的伪信者不再欺骗世人,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建立一个全新的教义,让大唐的每一个百姓,都能聆听主的福音。”

    伊斯说完,瞧了一圈众人的表情,接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应龙天书,慢慢放到了地上。

    有人问到:“这是什么?”

    伊斯答道:“这是圣谕。”

    有修士翻开天书,轻轻念出了里面的内容。

    众人听了,有质疑者,有疑惑者,也有称奇者。

    伊斯说道:“一个多月前,这本书就这样被放在了门口,我不知道它是谁写的,也不知道它为何放在那里,只知道里面写下的事情,都是真的。”

    修士们看了天书的前几页,发现陕州天雷、邓州山火,皆是不久之前发生的真事。

    伊斯将手指向天书的下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天宝四载秋,河南道,淮阳、睢阳、谯等八郡,大水漫城,卷走多处民宅商铺,溺死者不计其数。

    伊斯说道:“圣谕中写明,河南道的这一场大水,或许就在这几个月了。”

    修士中有人还是不信:“真的会有大水吗?”

    伊斯看向他说道:“圣谕中的预言已经说中了两次天灾,剩下的又怎会是诳言?”

    修士们听了,觉得有理,也不再疑惑了。

    伊斯说道:“根据圣谕所述,淮阳、睢阳、谯等八郡,皆有大水成灾,我打算分头行动。大家誊抄水灾之事,隐匿行于城中,再将警示贴于街坊之中,使得百姓看见。”

    有修士疑惑道:“人们会相信这个警告吗?”

    伊斯低声说道:“大部分人或许是不信的,但只要我们做了,他们看到了,经历了,便会信了。”

    又有修士问道:“那我们誊抄圣谕的时候,究竟是以主的名义,还是以此书中的应龙之名?”

    伊斯说道:“既然无所不能的主,将这本圣谕放在了我的面前,上面所有的文字,无论是应龙,还是它神,必定是主的深意,吾等仆从,自然难以揣测。”

    “我们当遵循主的旨意,以应龙之名,向人们传播这次灾难。”

    修士们听了,齐齐应了。

    接下来,众人齐心协力,买纸的买纸,誊抄的誊抄。

    待得警告大水的告示全部誊抄完毕,伊斯又让三名修士为一小组,分别赶赴河南八郡隐秘行事。

    于是,八月底的时候,在河南八郡的大街小巷之中,出现了一份奇怪的告示。

    有识字的人,向周边的邻居念出了其中的内容。

    大部分民众听了,只是半信半疑,但也有少些人将其视作大事。

    其中,谯县的牟万兴就是其中一人。

    牟万兴在谯县之中,经营着一家邸店。

    何谓邸店,大抵便是后世的货栈和批发店,一般不经营零售,只做大宗,故而牟万兴在谯县也算是家境殷富,算是一个小有头面的人物。

    看到张贴在墟市墙角里的应龙天书,牟万兴第一反应,不过是有人恶作剧罢了。

    但又读了两遍警示的文书,牟万兴觉得这里面的行文,并不像是白丁随意写出的文章,倒像是有才学之人方能写出的内容。

    心中存了疑惑,牟万兴先去找了水文志,发现谯县周边上一次爆发洪水,是在开元二十七年,也就是五年前。

    而再往前的一次,是开元二十二年,也就是十一年前。

    这般算下来,在时间间隔上,倒是能对上了。

    于是,牟万兴为了保险起见,便花了大价钱,将邸店中的盘货,全部找水陆行运到了地势高处的货栈。

    牟万兴本来还想将手中的店铺和货仓,也全部盘出去,换成现钱。但在家人的极力阻止之下,他最终只能作罢。

    谯县中的百姓,得知牟万兴的举动,大多嘲笑其愚昧无知。

    但也有些与牟万兴平素关系要好的人,或是信任他的人,见状也转移了家产,以防洪水到来。

    于是这般,八月结束之后,九月上旬和中旬,一切皆是平安无事。

    河堤的水工和阚录,每日报回来的水文,皆是往年正常的数字,压根也瞧不出洪灾的痕迹。

    就连牟万兴自己,也不禁开始怀疑,那应龙天书,会不会是一群文人捣鼓出来的戏谑?

    待得九月底的时候,粮收货入,牟万兴的货仓位于地势高处,运输不便,往来所费甚巨。

    商行的账房给牟万兴算了一笔账,倘若再这样下去,邸店的收益大约都要花在水陆行上,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一文钱赚不到,恐怕还要赔钱。

    此时的牟万兴也是骑虎难下,犹豫不决。

    将货拉回来吧,恐怕会引得全县人的嗤笑;但不拉回来,每天的运费实在是太多。

    十月初的一个清晨,谯县百姓刚刚起床的时候,只听得城外传来轰隆声。

    起初,人们以为那是雷雨,但等了片刻,不见雨落,雷声却越来越大。

    不多时,城门的亭楼响起了钟声,又有坊丁疾走于街巷之中,大声呼道:“大水来了!”

    一道白线从城门外的河堤处卷起,宛如万马奔腾,向着两岸不断冲去。

    所过之处,房屋倒塌淹没,树木连根拔起,人畜尸体犹如浮木,四处飘散。

    天宝四载秋,河南道的这一场洪水,席卷了八郡州府,吞没了万亩良田,又摧毁了民宅商铺无数,造成数十万人的无家可归。

    然而,在此之后,河南道内逐渐流传开来一个传闻,只说是应龙显灵,欲救苍生于水火,然百姓痴愚,不循教化云云。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60章 北方来信

    坐在书房的案台前,周钧面前放着三封来自北方的信件。

    一封来自王忠嗣,另一封来自李光弼,最后一封来自回纥部的突利施。

    看着三封信,周钧想了想,还是先打开了王忠嗣的信件。

    王忠嗣笔力浑厚,墨渍穿透纸张,他首先在信中谢过周钧,具体原因,他虽未细说,但二人皆知为何。

    接着,王忠嗣说了些河东军中的情形,周钧通篇看了下来,倘若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不容乐观』。

    王忠嗣在信中写道,边军战事,常有军卒阵亡,但主将大多隐而不报,只因这样一来,可以隐瞒败绩,博得圣人的欢心。

    而户部郎中王鉷,身为户口色役使,为了征税,故意将那些已经死去但还未销户的士卒,也算入纳税的范围,以此法多敛税财,充盈国库。

    士卒家中税赋增重,百姓无处诉苦,无人再愿从军,甚至有逃卒出现。募兵费用只能一再增加,军饷早已不足。

    最后,王忠嗣在信中对周钧说道,倘若长安事紧,便来军中职事。

    周钧放下王忠嗣的信,又拿起李光弼的信件。

    李光弼的信中,开篇连问候都省了,上来便说了朔方军互市的事情。

    信中先写道,王都护喜欢喝茶,但周钧送过来的云茶,都护只喝了一次,便再也没喝了。

    并不是因为茶不好,而是王都护舍不得喝,他下令让李光弼把这批茶卖了,以填补军饷的缺口。

    李光弼得了令,便找了朔方的胡商,又办了个临时的品茶会。

    那些个胡商喝了云茶,瞧见其中的商机,一个个都争先恐后想要买下带走。

    用李光弼的话来说,光是周钧送的那半车茶,卖得的钱货,就足够采购一个偏营半月的口粮物资。

    不仅如此,李光弼还在信中懊悔,定价的时候还是谨慎了些,不然的话,翻一番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光弼这信,周钧通篇读下来,倘若简化为六个字,那便是——『朔方穷,要茶,快!』。

    苦笑着将信放下,周钧拿起了最后一封信。

    出乎周钧的意料,突利施写的这封信,是三封之中,最厚的一封。

    信件的开头,突利施首先感谢了周钧临行赠给他的『仙药』。

    突利施回到回纥部的当晚,骨力裴罗可汗的伤口恶化,高烧不退,甚至在床上一度失去了意识。

    族中的萨满和医师们,检查了可汗,纷纷摇头,只说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突利施想起周钧的那瓶『仙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药给骨力裴罗用上。

    在仙药的治疗下,骨力裴罗支撑了三天三夜,虽然依然发着烧,但身体却是在逐渐好转。

    但是,仙药消耗的很快,突利施担心这么一瓶,恐怕不够。

    所以,突利施在感激周钧大恩的同时,也恳求后者再去向道观的真人们求一些仙药。

    过些日子,突利施会派遣大儿子赫达日,还有几位忠心的仆从,携礼再拜访周钧,再顺便取药。

    说完了骨力裴罗的病情,突利施又说了云茶一事。

    骨力裴罗病情有所好转之后,突利施心情愉悦,便取了些云茶,又以中原茶艺,在回纥贵族之中,办了一场宴会。

    贵族们惊奇于这种雅致的喝茶技法,对云茶的味道更是赞不绝口。

    周钧又往后看了几页,大多都是突利施在讲述回纥部发生的趣事,唠唠叨叨,洋洋洒洒,好几页纸。

    放下信件,周钧回忆着史书中的磨延啜(药罗葛·突利施),这位回纥汗国的第二位可汗。

    突利施心向大唐文化,又与唐廷亲近。

    他勇猛无双,能征善战,却又受儒家影响,对敌人一心怀柔,常常狠不下心来使雷霆手段。

    关于突利施,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他曾经率领回纥部,击败了乌古斯和鞑靼的联军。

    但是,决心『以德服人』的他,对俘虏们发表了一通讲话,大意便是你们都是受了恶人的蛊惑,这才与我作对。我现在放你们回去,记得好好宣扬一番我的『仁义』,再带着那些感悟者,回来投靠我吧。

    结果,不出意外,俘虏们被放跑之后,没有人因为他的『仁义』而受到感化,依旧选择继续和他对抗。

    突利施恼羞成怒,便再一次击败了他们,并俘虏了他们。

    将三封信收好,周钧铺开纸,收整心思,开始思考大哥来年春闱的事情。

    周则的文章,周钧见过。

    中直有余,华彩不足;颇有文骨,但缺灵气。

    在春闱之前,倘若要帮周则向主考官『行卷』,那么文章一来必须精彩,二来却必须符合周则的文风。

    唐宋八大家,分别是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和欧阳修。

    而唐朝二家,分别是韩愈和柳宗元。

    韩愈之文气势雄伟,力求新奇,有独创之功;柳宗元文笔质朴,贴近现实、文工精致。

    二者相较,还是后者的文风更加贴近周则。

    周钧一边思忖,一边在纸上誊了几篇柳宗元的策文和骈赋。

    仔细通读了一遍,周钧越看越觉得不对。

    柳宗元的文章,虽然文风与周则有些相似,但内容丰富、技巧纯熟、语言精练,这些却是后者学不来的。

    无奈之下,周钧只能再修改文章,故意令其生拙。

    反正,周则春闱,也不需要高中状元,只要及第就行。

    就这样,修修改改好几次,周钧总算定了稿,又找了张干净的白纸,誊抄了一遍,再收入匣中。

    做好这一切,周钧将木匣放入怀中,打算去往骆家宅子见周则一面,让他尽快行卷。

    一只脚踏出房门,周钧身形一顿,总觉得自己忘做了什么。

    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时间不早,周钧索性也不再多想,快步走向门房,取了乘马,向骆宅一路赶去。

    周钧走后,萧清婵似往常一般,入了书房,开始收拾起笔墨纸张。

    无意间,她看到案台下丢了不少揉成一团的废纸,便一一捡起来展开看了。

    萧清婵一边读,一边吃惊的捂住嘴巴。

    待得全部看了一遍,萧清婵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明明皆是佳作,为何却要故意弄拙呢?”

第161章 遇杨钊

    骑着马来到骆宅门口,周钧入了门房,才得知骆安源今日有客。

    本存着不打扰的心思,周钧只是向门房说道,寻大哥周则出来,说些话便离开。

    哪料到骆安源听了下人禀告,笑着从里面跑出来,一把拉住周钧的手,将他硬是拉向了右厢。

    骆安源:“来的正好,大家坐下一起吃杯酒,也好认识一番。”

    周钧有些犹豫:“未请便来,客人见了,恐生不满。”

    骆安源摇头笑道:“都是一般年纪的人,哪有那么多俗气的讲究,赶紧进屋,某为你引荐一番。”

    入了右厢的小院,周钧瞧见院中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那男子瞧见骆安源回来,连忙站起身来。

    周钧见那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端是一副好样貌。

    骆安源说道:“周二郎,这位是右金吾卫的杨参军。”

    周钧起初未有察觉,但细细寻思,身形一顿,连忙问道:“杨参军可是河中府人士?”

    杨参军一愣,点头说道:“钊正是河中府永乐县人。”

    周钧倒吸一口凉气,又看了看杨钊,心中叹了口气,眼前这人,正是杨国忠。

    骆安源在一旁听得惊奇,便朝周钧问道:“周二郎识得杨参军?”

    周钧:“从前曾听一友人说过。”

    听罢,骆安源和杨钊皆是恍然。

    接着,骆安源又向杨钊介绍了周钧。

    杨钊闻得周钧二字,激动不已,只道是早有耳闻,只恨今日方得相见。

    三人入座,骆安源命人添了酒具,又对周钧说道:“某当值时认识了杨参军,他出手阔绰,人也仗义,故而相交为友。”

    周钧点头笑道:“我看杨参军面相贵不可言,他日必能飞黄腾达。”

    杨钊喜不自胜:“周主事还知面相?”

    骆安源笑着说道:“二郎本事可大着呢。”

    三人说说笑笑,酒又吃了几巡。

    骆安源放下酒杯,对另外二人说道:“某前几日买了一婢,现在就呼来,使二位一观。”

    杨钊好奇,不停催促。

    不多会儿,一个十三四岁、俏生生的婢子,小心翼翼来到骆安源的身边,行了个万福。

    周钧向那婢子看去,只见对方肤色白皙、容貌讨喜,言行之间,有些不大像是中原人士。

    骆安源揭开了谜底:“此乃某新购的新罗婢——杏珠。”

    杨钊看了称奇。

    周钧又瞧了那新罗婢的眉眼,却发现此女的相貌,依稀有些眼熟。

    骆安源见周钧看的仔细,便笑着问道:“如何?是不是有几分像是宋都知?”

    宋若娥?

    经骆安源这么一提醒,周钧也是醒悟。

    的确,这新罗婢与宋若娥有几分相仿。

    杨钊开口说道:“我听闻,长安城中的新罗婢,价格居高不下。”

    骆安源点头说道:“二位不妨猜猜,为了买下杏珠,某用了多少铜货?”

    见周钧和杨钊皆在思索,骆安源也未打算再卖关子,只是举了三根指头。

    杨钊见状,不由咋舌道:“三十贯?不便宜啊。”

    骆安源笑着说道:“什么三十贯,是三百贯!”

    杨钊闻言,口中的酒险些喷了出来:“三百贯?!这么多钱,抵得上长安的两套宅子了!”

    比起杨钊的吃惊,身为奴牙郎的周钧,倒是没什么异色。

    一位样貌、品性上佳的新罗婢,只要教会她大唐官话,再教些礼仪文化,在长安城中绝对是炙手可热,一旦出现在中市里,少说也要三五百贯。

    骆安源此时说道:“那日循职过市,无意间瞧见了杏珠,心动之下,便取了平日里的积蓄,与他人竞价间将其买下。”

    杨钊先是看了眼骆安源,又看了眼杏珠,接着吃下一杯酒,低头叹道:“这钱啊,可真是个好东西。”

    “钊年少时,曾至长安游历,因为身无分文,又无亲无依,受尽了白目。”

    “此次,受了章仇司马的引荐,从蜀地出发,携重礼入了长安。”

    “一路上,将那价值百万的蜀地财货,上下打点出去,他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许多。”

    周钧听着,心中明了。

    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欲交好杨家,并让杨钊带着大批蜀地的财富,赠给了杨家姐妹。

    杨钊也因此得了杨家姐妹的器重,被推荐给了李隆基,做了右金吾卫的兵曹参军。

    骆安源宽慰了杨钊几句,又让杏珠取来牙筝,为众人弹了一曲。

    这新罗婢,样貌上佳,性格乖巧,就连乐器也奏的颇有模样,周钧见了,也只是感叹。

    一曲终了。

    眼见日头西沉,天色渐晚,周钧便以宵禁为由,提出改日再聚。

    骆安源本还想留周钧在家中住下,见后者态度坚决,只好点头同意,接着便站起身先送杨钊出了门。

    周钧则来到骆英才的厢房外,找到了大哥周则。

    将周则拉到墙角处,趁着无人注意,周钧将怀中装有行卷文章的匣子,交给了前者。

    周则接了匣子,一边听着周钧说话,一边打开仔细看了一番。

    心中挣扎之后,周则对周钧说道:“衡才一片好意,为兄心领了,但春闱考校才学,又怎能以此法取巧?”

    周钧喝了些酒,又闻得周则这话,心中不由火大,凑近后者沉声喝道:“往年入试的那些举子,又有何人不曾行卷?兄长迂执,只顾着自己清高,难道却忘了虞珺娘?”

    听见虞珺娘三字,周则先是一愣,接着长叹一声,接了匣子,只是说道:“衡才教训的是,险些误了大事,此番恩情,为兄当铭记于心。”

    见周则收下匣子,周钧便抬腿,向门房走去。

    到了门外,周钧却发现,杨钊还没离开,却是绕着自己的那匹乌孙马,一边看着,一边赞叹。

    见周钧出来,杨钊兴奋的朝前者问道:“周主事,这乌孙马,可是你的?”

    周钧点头道:“是。”

    杨钊感慨道:“相马一道,钊小有所成,此乌孙马,无论口齿、胸胁、股脚,皆是绝品。此等品相,某曾经在梓州见过一次,开价便是千金。”

    周钧笑了笑,客套了两句。

    见周钧翻身上马,逐渐远去,杨钊又羡又妒,口中只是说道:“只恨钊布衾多年,箪瓢屡空。有朝一日,累得万贯,此等靡靡,必尽垂统也!”

第162章 自立二途

    又是旬休,周钧一放官廨,便骑马赶向了灞川别苑。

    一路奔波,还没到别苑的大门,周钧远远的就发现门口停着四辆大车。

    屈家和樊家,正从大车上,不停向下卸着木桶。

    周钧骑着马行过去,众人见到他,纷纷过来行了礼,又告了安。

    周钧向屈三翁问道:“这些是什么?”

    后者回道:“皆是煤灰。”

    周钧想了起来,孔攸不久前曾经对他说过,灞川别苑近日要重新整修湖畔的桥栈。不少地方都要用上火泥。

    屈三翁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后者朝着马上的周钧躬身行了一礼。

    周钧看那汉子,觉得有些眼熟,便开口问道:“你是?”

    那汉子低头说道:“某的名字是金有济,在西市之中经营着一家铁匠坊。”

    周钧立刻想了起来,眼前这个汉子,就是那个帮助自己找到火泥煤灰的新罗铁匠。

    翻身下马,周钧来到那个汉子面前,笑着说道:“你可帮了我不少的忙。”

    金有济连忙弯腰说道:“吾等不过是些匠作杂户,能帮上贵人,是吾等的福分。”

    周钧听了,思忖一番,先是看了眼金有济身后那些畏畏缩缩的匠作,接着又转身对屈三翁问道:“可曾支付他们酬劳?”

    屈三翁答道:“给了,但是他们不肯收,好说歹说,只肯拿走运输的工钱。”

    周钧又转过头,看向金有济。

    后者连忙摇头道:“煤灰本是无用之物,我们这些匠作,来回挣了个路钱,已经很满足了。”

    周钧见金有济语气诚恳,便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入了别苑,周钧先去庞公那里报了平安,又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中,孔攸正在前院收整刚刚炒好的茶叶,瞧见周钧,站起身说道:“二郎。”

    周钧说道:“且先等等,某先去瞧瞧画月。”

    来到后院的伙房,画月正坐在高椅之上,一边用茶扫转着炒锅内的茶叶,一边唉声叹气。

    周钧刚刚走进房门,画月头都没回,就对前者问道:“二郎,究竟要炒多少茶叶?这一个月下来,我的胳膊比练剑的时候还要疼痛。”

    周钧走到画月身边,说道:“这就是最后一批了,炒完这些,想要再炒,便是明年了。”

    画月刚想欢呼,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对周钧抱怨道:“难道明年还要像今年这般炒茶?”

    周钧摇头说道:“明年肯定不能像今年这般了……”

    画月闻言松了口气。

    哪料到,周钧又说道:“明年要炒的茶叶,恐怕是今年的十倍,或许还不止。”

    画月闻言,整个人跳了起来,急的想要大叫。

    周钧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她说道:“且宽心吧,明年的这个时候,茶坊的事情怕是也有着落了,到了那时,就不需劳神费力了。”

    画月听了周钧这话,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宽慰了画月两句,周钧回到前院,正巧孔攸也将晒好的茶叶收整完毕。

    周钧带着孔攸进了书房,后者先打开簿册,一边看一边说道:“院子里的炒茶,备了差不多九百多斤,等最后一批做好,应是能过千斤。”

    周钧点点头:“今年怕是够用了。”

    孔攸对周钧说道:“我在萧关、会宁一带,找了几处可作茶坊的僻壤,一来隐蔽,二来便利。但是,地方虽是有了,人却是个麻烦。”

    周钧用手敲打着案台,说道:“想要找到忠诚又有能力的茶工,怕是不易。”

    孔攸:“寻人一事,某会多加留意,朔方军那里来了信,说是明日会有商队过来买茶。”

    周钧算了算时间,不由感叹,李光弼是真的急。

    孔攸:“当下有件事,需得敲定,那就是茶价。”

    周钧想了想,回道:“既然是难得的仙茶,价格低了怕是不妥,便以寻常茶价的两倍,卖给朔方军吧。”

    孔攸听了,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应了一声。

    确定了云茶的价格之后,孔攸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了周钧的面前。

    周钧仔细瞧了,那是一摞子『进奏院状』。

    所谓『进奏院状』,与晚唐才出现的邸报,有几分相似,说简单点,它其实就是地方呈给中央的报纸。

    州府或者藩镇可以写进奏院状,将各地发生的事情,记载入状中,再送入长安,并抄送给三省六部,使得中央知晓地方发生的一切。

    而长安的皇宫门外,朝廷每日也会分条发布有关皇帝与百官动态的朝政简报,再将简报回寄给州府和藩镇。

    周钧翻看了进奏院状,只见上面写着不少天灾,与自己先前写入应龙天书中的一模一样。

    周钧长吁了一口气。

    当下,他的心中,首先要感谢蝴蝶效应,因为不管自己如何作妖,看起来天灾是不受蝴蝶效应影响的。

    其次,他要感谢前世当警察时的父亲。

    周钧清楚的记得,新唐书两百多卷,他起初只想强记正史和传记,却不料父亲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初衷。

    他的父亲当时说:“历史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出现,不仅有着当事人的原因,也有着自然和社会因素。所以,关注的焦点,不仅仅应是那些正史和传记,史书上记载的自然事件和杂谈广记,也应当是你记住的内容,它们能帮助你更好的读懂一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周钧正想到这里,孔攸指着进奏院状,激动说道:“主家神识入魂,他日必将终登大宝!”

    周钧听了,心中一个咯噔,面色凝重。

    孔攸见状,面有不解,问道:“主家?”

    周钧朝孔攸问道:“伯泓真的认为大唐气数已尽?”

    孔攸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朝周钧问道:“主家可是顾虑大唐存势,不可撼动?故而想要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周钧:“伯泓先前也曾说过,大唐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欲立新朝,取而代之,何其难也?”

    孔攸大急,连忙说道:“主家也曾道了天机,一百五十年后,李唐尽灭,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此等恶乱,自当破除,早立新朝,再造乾坤!”

    周钧:“即便假存唐室,某掌权于一身,亦能治平天下,还乱世一个朗朗乾坤。”

    孔攸心中慌乱,他倒是未有想过,原来周钧口中的『自立』,与自己所说的『自立』,居然所指不一。

    想到这里,孔攸朝着周钧颤声问道:“主家天命在身,又有神人相助,为何妄自菲薄,不愿擅言上位?”

    周钧轻轻叹了口气,对孔攸说道:“伯泓,某问你一事。倘若真如你所说,我取李唐而代之。一百五十年后,你我皆已故旧,这天下真的会太平?百姓真的会幸福吗?”

    孔攸看向周钧,张着嘴巴犹豫很久,最终轻声说道:“攸不知。”

    周钧点头道:“你自然不知,我也不知,没有人会知晓。”

    “倘若我真的得了皇位,一百五十年后,登基之人,怕是我的四代曾孙。此人品性如何,是否昏聩,你我皆不知晓。说不定……那新朝一样会断送在他的手中。”

    孔攸听了此言,想要开口反驳。

    周钧又说道:“或许你会说,只要我立好祖制,再建立起完善的文武佐治,那么无论后人是否昏庸,也能保得新朝昌盛……倘若你是这样想的,那么我就要再多问你一句了,两百年后,三百年后呢?”

    孔攸整个人愣在那里,如遭雷击。

    周钧:“百年中兴,数位明君,辛辛苦苦挣得的大好形势。不需太多,只要逢得一位昏君,那么情势就会急转直下,由盛转衰,埋下祸根。倘若又恰逢外敌做大、天灾人祸,那么整个王朝便再也逃不脱土崩瓦解的命运。”

    “所以,谁坐上龙座,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是否能为天下百姓,寻得一个生生不息的太平盛世。”

    孔攸浑身颤抖,如芒刺背。

    孔攸清楚的知晓,周钧说的都是事实,他虽有心反驳,却不知道从何驳起。

    周钧站起身来,拍了拍孔攸的肩膀,笑着说道:“如今思虑这些,未免太早,适才之言,伯泓且当作是闲聊吧。你我当下之事,还是早做准备,应对十年之后的动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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