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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9章 回门宴(中)

    李隆基对于大碛商路的相询,周钧知无不尽,言无不细,不仅能够做到对答如流,而且针对未来经营和用度的细节,能够提出自己的建议,引得圣人心喜。

    答完了问题,周钧回到席中,见尹玉仍旧在陪着杜美人说话,便低下头自顾自的喝酒吃菜。

    过了片刻,有一身穿紫衫的中年男子,来与周钧吃酒。

    周钧瞧他服饰,料想应是哪位皇子,便起身离席,向其见礼。

    一番交谈之后,周钧终于是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太子李亨。

    面对这位未来在安史之乱中登位的唐肃宗,周钧打起精神,小心作陪。

    兴许是长期宫中生活的缘故,李亨在言行之间,早已被磨去了意气风发的棱角,他说话缓慢而又平和,神色之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气。

    二人只是稍作交谈,又互饮了几杯,便各自分开。

    周钧看向李亨的背影,心中暗道,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太子,未来居然敢做出自请登位的举动。

    这之后,周钧又与一些人见了礼,吃了酒;尹玉也与母亲说完话,回到了席中。

    李隆基此时侧身向高力士说了几句话,后者点头,离开大殿,去往了一楼。

    不多时,杨家一行人上了二楼,又向圣人行礼。

    李隆基和杨玉环从上座走了下来,来到杨家众人之中。

    李隆基转头朝周钧说道:“周二郎。”

    周钧连忙起身,又行至李隆基的身旁。

    李隆基向周钧介绍了杨家的众人。

    介绍到杨钊时,李隆基对周钧说道:“钧为重计,钊为金折,二者皆乃用器,可为国所用,如此说来,你们二人就如同朕的左膀右臂。”

    杨玉环也是笑着说道:“族兄杨钊在杨家之中人缘颇佳,族中大小字辈,都念着他的好,偶尔有些不经意的行事,也是很快就自省了。”

    说完,杨玉环看向杨钊,给了后者一个眼色。

    杨钊皱了皱眉头,举起手中的酒杯,朝周钧说道:“钊与周二郎相识已久,在长安和洛阳已有数面之缘,只是聚少离多,恨不能相见。如今,周二郎做了帝婿,钊心中欣喜,你我二人日后定要多走动走动。”

    周钧见此情形,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自己因为大碛商路的功劳,得了圣人的赏识,却又引来杨钊的记恨。

    自己与万春公主结为夫妇,而后者又与杨玉环私交甚好。

    所以,李隆基和杨玉环从中转圜,打算缓和杨钊和自己的矛盾。

    想到这里,周钧举杯,躬身向杨钊说道:“钧出身寒微,从前相识时,您就不嫌弃我的身份,甘愿屈尊而交,此事钧谨记于心,无时无刻不在感激。”

    周钧态度诚恳,杨钊听了,脸色稍好。

    周钧又道:“钧年弱,当奉您为兄辈,从今往后,但有相遣,钧绝不推辞。”

    此言一出,杨钊轻叹一声,与周钧共同举杯,饮下了杯中之酒。

    李隆基和杨玉环只当二人冰释前嫌,一起笑了起来。

    周钧坐回席中,杨家众人纷纷离开大殿,回到花萼相辉楼的一楼。

    杨玉环向尹玉问道:“公主府仍在修建,如今你夫妻二人,暂住在灞川别苑之中,可有什么不方便?”

    尹玉摇头道:“灞川别苑风景秀美,靠着街市,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哪里又会有什么不方便呢?”

    听见灞川街市,李隆基向周钧问道:“朕听闻,那街市原本是不毛之地,是周二郎谋划管理,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周钧:“陛下,钧不敢居功,灞川街市能发展至今,臣只是领了个头,后来又有许多能人异士帮衬,才建成今日的模样。”

    李隆基听了点点头,又问道:“灞川街市,一年下来,得利几何啊?”

    周钧心算了一笔账,说道:“稼洲、溪洲、榭洲,每年的租金、湖产、私市等等,通算下来,差不多有百万贯。”

    李隆基手中的筷子一顿,抬头向周钧确认道:“百万贯?”

    杨玉环用手轻轻捂住嘴巴,面露惊色。

    李隆基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又问道:“朕还听闻,灞川街市除了每年固定的营收,另有一块最大的得利,却是来自卖宅?”

    周钧点头道:“起初,灞川街市是将土地直接卖给买家,任由买家自行建宅。但是,卖地所得的收入,不仅较少,而且买家需要费尽周折来自行设计、建筑、装修,也觉得不便。于是,灞川街市便改卖地为卖宅。即由灞川丈量并分切土地,再统一设计、打桩、上梁、筑墙、封顶等等。买家只需要在买卖之前,认可作为样板的宅子,建成之后再来验收便可。”

    杨玉环不解:“倘若有买家不满意样板,打算亲自设计呢?”

    周钧:“如果有买家想要用自己的设计,那么就可以定制建宅,诸如风格、材料、分厢、庭院、绿植……宅院里的一切,都可以根据买家的喜好,来定制打造。相关的报价,也会在定制方案完成之后,交给买家进行确认。当然,倘若是定制建宅,自然就要比购买统一制式的宅子,要贵上不少。”

    李隆基想了想,问道:“将土地交给买家,由他们自行建宅,对于卖家来说,不是会省心很多?为何要费心费力的帮他们建好宅子,再卖给他们?”

    周钧:“陛下,因为卖地和卖宅的收益,是完全不一样的。卖地的话,只能是一片净地卖出后得来的绢帛。但是,卖宅的话,这其中的学问可就大了。”

    李隆基:“哦?你细细说来。”

    周钧:“首先,宅子的设计图稿,可寻工造方面的大家来执笔。一套图稿只需要交一次费用,就可以套用到数十甚至上百套的宅子中,但是每一位买家,都需要为了这份图稿,交一次设计费用。这是卖宅的设计收益。”

    “其次,宅子的打桩、建材、绿植、上瓦、内饰和挖塘等等,倘若买家自行寻找货商采购,或是寻找匠人来做,那么收费自然按照独家来收。但是,数百套宅子,一起进行采购,再一起开工建设,这中间的采购价和施工价,就有折扣可谈。这折扣下来的所得,便是卖宅的建筑收益。”

    “再次,卖地之后,买家建设而成的宅院,样式不一,甚至可能会引发侵占公地之事,而且买家日常的生活也是不便。卖宅则不一样,每一栋宅子,统一设计和规划诸如上水、道路、绿植等等细节,再安排专人,负责每一家每一户的防盗护院、厨余夜香的倾倒等等。这公地的管理,还有护院除污,又可以收取一笔不小的财货,这便是卖宅的管理所得。”

    “最后,倘若只卖地,买家建好宅子之后,婢女和下仆大多都要去中市另行采购。卖宅的话,灞川就可以先去中市,录好所有奴婢的信息,再阚录成册,交由买家,方便他们一一比对查看。倘若有看中的,便约定时间,邀来所有买家,将奴婢用大车运至灞川,统一买卖和过户。这中间能够收取一笔居间的费用,便是卖宅的的奴牙所得。”

    周钧心中清楚,除了最后那一项奴牙收益,其它三项收益,分别对应了后世房地产项目中常见的设计费、建筑安装费和物业管理费。

    后世的人听到周钧的这些话,觉得再寻常不过。

    但是唐朝的地主,大多只卖地,不帮买家建房,即便土地上已有房屋,也是旧有物产的独栋独卖。从来不曾像后世房地产项目,那种大面积拿地,接着请设计院设计出几种样板房,再请施工队七通一平,统一建筑、安装和做好内饰,最后进行销售的模式。

    不知何时,在周钧谈论卖宅之时,周遭的那些皇子公主和勋贵公卿都纷纷围了过来。

    当他说完这些,一时之间大殿中静悄悄的,无人言语。

    李隆基和杨玉环看向周钧,两眼发怔,嘴巴微微张开,面上都是惊色。

    尹玉听了半天,却是一头雾水,再看周遭人的表情,却是觉得夫君或许说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其他人中,有听懂卖宅之说的,倒吸凉气,连连叹服;而那些听不懂的,只能向旁人求教,请其帮忙解释之中的奥妙。

第360章 回门宴(下)

    李隆基将卖宅之说,从头到尾又细思了一遍,越想越是有趣,便朝周钧问道:“灞川从卖地变为卖宅,如何进行,细说给朕听。”

    周钧答了一声喏,说道:“卖宅首要之事,便是划地。何谓划地,便是将灞川三洲切分成数个区域,再根据位置、交通、风水等等,确定这块区域的用途。”

    李隆基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既然是卖宅,将灞川三洲多划为宅地便是,何须再考虑其它?”

    周钧摇头道:“陛下,倘若灞川三洲全部筑为宅院,怕是无人愿意来买了。”

    李隆基:“为何?”

    周钧:“宅院想要能够卖出去,买家最看重的,不是宅院的大小、庭院、用材、设计等等。”

    李隆基:“那看重些什么?”

    周钧:“周边,或者说……配套。”

    李隆基:“何谓……配套?”

    周钧:“古有孟母三迁,买家挑选宅院,考虑的因素有许多,交通是否便利,买物是否近市,周遭可有私塾,踏青游园可有去处等等,都是买宅院时要思虑的要素。”

    李隆基久居宫中,不熟民间之事,听见这些话,看向身旁的高力士问道:“百姓买宅,当真如此?”

    高力士躬身道:“禀圣人,周二郎所言不假。”

    李隆基转头对周钧说道:“你继续说。”

    周钧:“灞川划地时,要把土地分为工、商、士、宅、景、庙六大类。工就是作坊,商就是互市,士就是私塾雅苑,宅就是宅地,景是山水阁台,庙就是佛寺道观。”

    这言论着实新颖,众人闻所未闻,不仅李隆基,其他人都听得仔细,生怕漏了些什么。

    周钧:“工类土地需要进料和出货,噪声大,倾倒多,所以要安排在靠近长街,又远离居民活动的地方;商类必须与宅类土地为邻,而且又不能距离工类土地太远,同时还要做到产业分散等等……”

    李隆基听到这里,向高力士说道:“找个人,将周二郎所说的先记下来,朕回去要慢慢看。”

    高力士连忙应了下来。

    周钧继续说道:“士类土地,需要置于风景优美、环境静谧的地方,可以与景类土地交叉搭配,而且周边需要事先留出净地,以备日后扩地之用。”

    “景类土地,在灞川之中,主要是丘陵、溪涧、瀑布和湖榭,在划地时,可将士类土地和庙类土地,错落的放置入每一個景区,确保山水之景与人文之景,交相辉映,互成别趣。”

    “庙类土地……在灞川中,已有三处佛寺,两间道观,两间庵所、一座经教寺和一座大食寺。之前就有佛教徒和经教徒,因为争夺宣讲场院,大打出手,后来所幸及时压下,才没有闹出大事。所以,不同教派的庙宇,不可挨得太近,彼此规格也不可差的太远,不然就会引发教徒的不满。”

    一口气说得这么多,周钧有些口干舌燥,嗓子也有些微微嘶哑。

    杨玉环在一旁发现,对身旁的宫婢说道:“去给周二郎添些酒水。”

    周钧向杨玉环称了谢,饮尽酒水后说道:“划地一道,最后也是最难的,便是宅类土地。”

    李隆基问道:“宅院划地为何是最难?”

    周钧:“宅院设计,寻工造大家来做,并非仅仅只是做出一套样板方案。而是要根据不同买家的需求,完成十几套方案,再从中选取出数套,作为样板向买家推介。但是,不同方案建成的宅院,如何进行选址和安置,又是一门学问。”

    “就拿灞川溪洲来说,中丘南场新建了一百六十九套宅院,其中有三套,是长安大族定制的庄园,又有一十二套,是三进三出的大户宅院,再有三十六套,是两进两出的中户宅院,剩下的一百一十八套,是类似飞檐连楼的连排小宅,一般只能容纳三口至五口人。”

    “之所以如此划地,是因为在开建之时,就已经向来灞川看宅的买家们,数次询问过了意向,根据不同买家的需求,反复数次调整了设计方案和建宅规模。”

    殿内众人,包括皇帝、贵妃、皇子公主、内侍宫婢等等,面面相觑,买卖宅地,自古以来,只听过买家向卖家询盘,哪里有过卖家去问买家的需求。

    周钧又喝了一口酒水,说道:“卖宅一事,牵涉甚多。划地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打桩、建材、坯房、家具、粉刷、内饰、道路、上水、推介、售卖等等,每一道环节都是学问。”

    李隆基听完周钧的话,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他向高力士说道:“辟出侧厅,朕要与周二郎单独说话。”

    高力士领命离去。

    杨玉环见状,知道李隆基要与周钧商谈大事,便朝尹玉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陪自己说话。

    尹玉看着周钧离去的身影,慢慢走到杨玉环的身边,坐了下来。

    杨玉环见她视线还是未动,不禁笑道:“瞧你的模样,可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周二郎的身边。”

    尹玉闻言,脸上一红,这才收回了视线。

    杨玉环向尹玉说道:“囡娘如今嫁做人妇,言行自当循礼而为,可不能像从前那般无拘无束了。”

    尹玉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旁席的母亲杜美人,接着又向杨玉环小声说道:“我知晓宫中不少人,看轻二郎的出身,连我阿娘都是如此。但玉环娘子刚才也瞧见了,我的夫君身具贤才,是有真本事的人,我观遍大唐,却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人,能与其相较。”

    杨玉环想起适才周钧的所言,不禁微微点头,却是赞同了尹玉的言论。

    杨玉环心中也知,万春公主下嫁给周钧,宫里宫外非议颇多,李隆基曾经一度想要拒绝这门婚事,尹玉却不依不饶,甚至以死相迫,这才有了今日的好事。说到底,这桩婚事之中,承受住最大压力的人,正是万春公主自己。

    杨玉环与尹玉,既是挚友,又似姐妹。

    杨玉环心疼后者,低声说道:“你且老实与我说,成亲之后,他待你如何,可有怠慢或是欺负?”

    尹玉一愣:“二郎待我极好,怠慢自然没有,至于欺负……”

    杨玉环见尹玉面露迟疑,以为周钧恃才傲物,对尹玉有不敬之举,低声怒道:“可是他折辱你了?”

    尹玉连忙摆手,不知想起何事,脸颊绯红。

    杨玉环心中焦急,催促道:“那他究竟如何了?你倒是说啊!”

    尹玉见四周无人,鼓起勇气,凑近杨玉环,耳语道:“我有一问。”

    杨玉环:“你尽管问了便是。”

    尹玉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将嘴巴附在杨玉环的耳边说道:“男子在房中,是不是……用时……颇久?”

    听见这话,杨玉环险些一口气没背过去,睁大眼睛向尹玉问道:“你说什么?”

    尹玉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杨玉环逐渐反应了过来,看着尹玉问道:“你是说……他……很久?”

    尹玉脸红到耳朵根,轻轻点了点头。

    杨玉环尴尬却又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案台上写了些什么。

    尹玉摇摇头,也用手指蘸水,重新写了。

    杨玉环看着尹玉写的水渍,整个人怔在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61章 授遣职

    入了侧厅,李隆基呼来高力士,令后者为周钧端来醒酒汤,又特意赐了座。

    周钧口中感念圣恩,心中却打起了鼓,不知道皇帝如此客气,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待周钧坐下,李隆基说道:“去年十月,哥舒翰终于是拿下了石堡城,一场仗打下来,不仅战死六万余士卒,粮草、武备、役夫等等,更是用度无数。”

    周钧垂首,默然不语。

    李隆基又道:“今年正月,群臣上表,请封西岳,朕许之。凿华山路,设置坛场,建华岳祠,又是一笔开支。”

    听到这里,周钧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隆基的用意。

    李隆基:“大唐诸事繁杂,内府用度无数,纵然有你和杨家郎帮衬,也是吃力的紧。”

    周钧拱手说道:“臣尚万春公主,陛下便是臣的父君。父君有召,臣必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李隆基大悦,用手拍了大腿,喊了一声好,接着他笑着说道:“周二郎用官营替代私营,使得大碛商路获利无数,朕想将此法引入京畿之地。”

    周钧:“陛下,此法恐有不妥。”

    李隆基:“哦?如何不妥?”

    周钧:“大碛商路地处大漠,流沙遍布,恶瘴四野,寻常商行根本无力在其中开店,这才使得官驿可以包下商路上的所有生意。但是,京畿之地,商行林立,背后又都是世家和显族,官营贸然与其争利,可能会引来反弹。”

    李隆基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既然官营无法引入,那朕适才听你说了卖宅一事,可有法推行开来?”

    周钧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场回门宴的真正意义。

    今日的回门宴,周钧本以为只是万春公主与家人们一场简单的宴席。

    然而,地点设在花萼相辉楼,又办的如此盛大,还请了贵门公卿、皇亲国戚等等宾客,却是都冲着周钧经营大碛商路的名头来的。

    周钧想通这些,向李隆基说道:“不知陛下想要在何地推行卖宅?”

    李隆基:“溪洲之南,灞河之西,有千亩土地,距离长安也近,周二郎以为如何?”

    周钧在心中做了定位,点头道:“此处上佳。”

    李隆基:“划地卖宅一事,牵涉到土地、工匠、役夫、奴口、度支等等,需要协调各部诸司的官员,身无官职怕是不行……”

    说到这里,李隆基面露难色:“不过,你做了驸马,职事官衔倘若授下,恐引来言官不满……不如这样,朕授你几个遣使。”

    所谓遣使,不同于品级官阶,就是皇帝需要臣子完成特定差事,所赐下的遣使头衔,常见的有采访使、黜陟使、盐铁转运使等等。

    周钧垂首正听着,李隆基接下来报出的一长串遣使名号,将他吓了一跳。

    李隆基:“朕授你京畿营田使、色役使、栽接使、催勘使、户契使。”

    一连封下五个遣使,周钧听完,有些懵圈。

    仔细寻思,周钧倒是从这五個遣使中,看出了一些门道。

    营田使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屯田,但是前面加了京畿二字,性质就发生了改变,遣使人可以对京畿一带的特定土地,进行区划和打理。

    色役使可以调用官方和私人的役夫,包括工匠、课丁、民夫等等,可作为大型工程项目的劳动力。

    栽接使原名为内园使,主要负责皇城内绿化植被的管理,卖宅之处位于灞川,这个遣使应是被授权管理当地的树木花草、湖榭水产等等。

    催勘使主要负责进行催缴和监督,例如工程费用的催促、又或者官府配合等等,都由这一遣使来跟进。

    最后,便是户契使。

    这一遣使,负责良贱民的户口管理,一般都是授给了去地方州府公干的户部官员,方便他们处理编内编外的户口事宜。

    李隆基将这一遣职授予周钧,就是方便后者处理买宅者的奴牙需求。

    至此,周钧身兼五大遣职,在灞川卖宅一事上,对土地、色役、山水花草、用度、官府配合以及户籍管理上,有了绝对的管理权。

    一方面,这能显示出李隆基对于卖宅一事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周钧这位驸马器重有加的表现。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钧心知无法推辞,站起身,又跪伏在李隆基面前,说道:“陛下的信任,臣无以回报,只能用心做事,争取早日报上佳绩。”

    李隆基笑着走下来,又亲手扶起了周钧,拍着后者的肩膀,宽慰了几句。

    回门宴结束,周钧和尹玉来到兴庆宫的殿门,二人上了马车。

    周钧掀开帷帘,看向车外的宫殿,低声说道:“年前,大碛商路运来两百万贯的财货,度支司也向内府运了数十万贯的轻货。虽说入项颇丰,但是这大唐的上上下下,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啊。”

    坐在周钧身边的尹玉,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光是这宫中的用度,就不是小数。”

    周钧放下帷帘,回头看向尹玉问道:“宫中用度?”

    尹玉:“我听说,这两年来,长安城中的显族公卿、还有皇室贵戚们,竞相以进食奢华为时尚,宫中自然也不能落下。上个月,父皇封了内侍省的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今天的这一顿宫宴,所献水陆珍品就有数千盘,每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

    一次宴席,要吃掉水陆珍品数千盘,而每一盘,抵得上十个中等家庭的资产?

    周钧听了咋舌,按照这个吃法,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日。

    尹玉瞧着周钧问道:“二郎,父皇单独招你,可是出了难题?”

    周钧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句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此而已。”

    在车夫的一声吆喝下,马车慢慢开动,离开了兴庆宫的大门。

    周钧和尹玉不知晓的是,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盯着马车,目送着他们离开。

    杨钊背着手,站在宫门外的长街上,看着离去马车扬起的尘土,低声念了一句:“钧为重计,钊为金折……”

    沉默良久之后,杨钊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既生瑜何生亮,可惜了……”

第362章 班哥儿

    几日后的朝会上,有数件大事发生。

    第一件,御史大夫宋浑被告贪赃巨万,证据确凿。

    宋浑乃是右相李林甫的心腹,而上奏疏的官员却是杨钊的亲信。

    所以,发生在天宝九载的此案,正式标志着右相集团和杨氏家族开始走向决裂。

    此外,在这件事情中,有一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此人便是吉温。

    吉温在此案中,参与了搜罗证据和推进审讯,这也意味着他开始背离李林甫,转而依附杨家。

    第二件,安禄山在河北以牲节为由设宴,款待奚、契丹各部首领,待众人到齐,又用毒酒杀了他们,砍下首级呈往长安,谎称是河北大捷。

    李隆基闻讯大喜,又将此事告于百官,共议对安禄山的封赏。

    第三件事情与前两件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圣人有旨,于灞川辟田营产,授驸马周钧京畿营田使、色役使、栽接使、催勘使、户契使,全权负责此事。

    一听不是封官,只是一些遣职,再加上宋浑和安禄山这两件大事,百官对于周钧主导的辟田营产,自然无人反对。

    回到府中,李林甫来到偃月堂中,面色凝重,眉头皱起。

    李岫坐在他的下座,见李林甫愁眉不展,小心问道:“父亲可是在担忧宋大夫?”

    李林甫摇头:“宋浑贪敛无度,老夫早就提醒过他,如今被人寻住把柄,也是咎由自取,又何须劳神?”

    李岫:“安禄山立了大功,圣人有意令他入朝,父亲莫不是担忧前者得势?”

    李林甫微微一笑:“痴肥胡儿,使些手段,哪里能骗得过老夫,他倘若入朝,对我而言也不是坏事。”

    李岫面露疑惑。

    李林甫:“圣人授周钧遣使,又令其辟田营产,这件事你可看出了什么?”

    李岫愣道:“不过是授了一些无品阶的遣职……”

    李林甫掌击蒲席,沉声道:“老夫问你,圣人上次授驸马遣使,是在什么时候?”

    李岫一惊,连忙回忆道:“天宝初,圣人授了程驸马逐鞠使;再往前一些的开元,好像授了裴驸马阚书使……”

    李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也察觉到事有不对。

    看着李林甫,李岫低声说道:“圣人从前授驸马遣使,从来都是些没有实权的虚衔,而且大多与吃喝玩乐有关,然而,周钧那里……”

    李林甫:“驸马是什么,驸马就是皇室与显贵之间的一根纽带。驸马是否贤才,可有勇武,与公主是否恩爱,都不重要……关键就在于,驸马背后的宗族与皇室连成亲家,彼此制约。另外,初唐时,驸马得权,其背后的宗族屡次参与朝争,三番五次酿成大祸。所以,如今的圣人对于驸马防范有加,从来不肯放下实权。”

    说到这里,李林甫停顿了片刻,摇头道:“但是,周钧却是一个例外……”

    李岫:“因为周钧出身低微,背后没有宗族势力,所以陛下这次才委以重任?”

    李林甫:“此乃其一。其二,周钧此人,的确身负贤才,平日里又少见结党营私,圣人之所以纳他为婿,也是看中了他背景干净、不参朝争,所以有意授下实权,让他为皇室谋利。”

    李岫想了想,说道:“父亲,周钧虽然得了圣人的赏识,但他毕竟拜了驸马,按照祖制,驸马不得授官,这等于是堵死了他入朝为相的通路,按理来说,对我们应当不成威胁才是。”

    李林甫:“话是这样没错,但你看问题,必须再多想一些。单单一个周钧,老夫倒还不放在眼里,但倘若再加上一個杨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李岫:“杨家?”

    李林甫:“杨家得贵妃之荫,深受圣人恩宠。但杨家上下,皆是飞扬跋扈、资质平庸之辈,只能凭溜须拍马博得圣人一时之欢,却无法在朝堂中挑起大梁;然而,倘若周钧与杨家结盟,又在背后出谋划策,与老夫为敌,这局势就要棘手许多。”

    李岫:“父亲,可有破解之法?”

    李林甫:“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把柄,一举扳倒杨家和周钧,但此事极难,只能退而求其次。”

    李岫:“如何?”

    李林甫:“杨家短视,周钧拜了驸马又得圣人赏识,前者必定有人心存忿怨,找准机会,行离间计,或有成效……”

    灞川,流民营地。

    从官道折行下来,在灞川街市西边栅栏外的空地上,聚集了数千名来自不同州府的流民。

    他们有些是因为田地被兼并,走投无路来到这里;有些是为了躲避高昂的租庸和税赋,不得不背井离乡;但也有些,却是市井之间的泼皮混赖,想要到灞川中的富庶之地,去行偷盗之事,捞一把油水。

    破落混乱的流民营地中,污水横行,人口嘈杂。

    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短褂小郎,一边摸着脸上青紫的淤肿,一边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还兀自骂咧个不停。

    抬起头四处看了看,那小郎站起身,走进流民营地边缘的树林。

    几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早早的等在林中,看见那小郎走来,齐声恭敬的呼了一声:“班哥儿。”

    那被称作班哥儿的小郎,蹲在孩童中间,看了一圈,问道:“可有人溜进去了?”

    孩童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

    班哥儿一愣,接着怒道:“一个都没成事?”

    有人喏喏道:“从前街市那里的守卫,虽说也是森严,但只要入了夜,往身上抹点泥巴,躲过细犬的鼻子,还是有机会能偷偷溜进去;但最近几月,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兵卒,个个本领高强,还懂得设置陷阱,兄弟们还没靠近街市,就都被抓住并赶了出来。”

    班哥儿刚想发火,脸上的淤伤,引得他痛呼起来。

    有人见状,关切问道:“班哥儿,莫不是奎阿老的手下,又来催讨例钱?”

    班哥儿伸手止住询问,沉声说道:“得想个法子,尽快入街市赚些钱财。倘若再补不了上个月的例钱,奎阿老心狠手辣,我们每个人都讨不着好!”

    听见此言,又想起从前看过的惨剧,每个孩童的脸上都显出畏惧之色,有人甚至小声啜泣起来。

    班哥儿见状,不耐烦的摆手道:“哭个卵,把眼泪给我憋回去,等失手被抓的时候,还能派上大用场。”

    就在这时,又一个半大的孩子,飞奔入了树林,气喘吁吁的来到班哥儿面前。

    班哥儿瞧那孩子两手空空,恶狠狠的斥道:“怎么现在才来?”

    那孩子用手捶了捶胸口,平复了呼吸,又说道:“班哥儿,营地外来了人,说是灞川辟田,正在招收役夫和青壮。”

    班哥儿闻言一怔,连忙站起身问道:“此事当真?!”

    那孩子连忙点头道:“我亲耳听见的,绝无半句虚假!”

    班哥儿搓着手,笑着说道:“刚才还在发愁,如今这机会却是送上门了。”

第363章 缗钱之恩

    辟田营产、修建新宅的施工地点,位于灞河的西边,距离灞川街市中的溪洲,仅有数里之遥。

    整个工地上,聚了不下两千人,其中有工部、户部的官员,有将作监的匠人,还有大批的杂客和役夫。

    灞川旁的流民营,被招了差不多八百来人,大部分是青壮,但也有不少妇孺,后者帮忙准备饭食,或是充作次要劳力。

    班哥儿和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也通过了筛选,入了辟田营产的队伍。

    众人的活计倒也简单,总结为四字,便是『土地平整』。

    积水的坑洼填土修整,碍事的山石敲碎挪走,多余的土方装车堆积。

    班哥儿一边拿着木锄翻着地,一边偷眼看向灞川街市的方向。

    那里的建筑鳞次栉比,隐约还能听见佛寺的钟声。

    脚下挪步,班哥儿来到同伴身边,低声说道:“打听过了,午饭时有半個时辰的放工,大家手脚麻利些,做完事快去快回,误不了点卯。”

    有同伴闻言,面露犹豫,吞吞吐吐。

    班哥儿见状,沉声道:“有话就说。”

    同伴回道:“班哥儿,在这里上工,每日不仅有饭食充饥,太阳落山时还能拿到日结的工钱……”

    没有等他说完,班哥儿上去就是一个爆栗,喝道:“你倒是有了过活的营生,那通善坊中被押做人质的秤子、六麻、早雀他们,又该怎么办?再说了,不交足月例,奎阿老又怎会放过我们?!”

    同伴们闻言,面露难色,最后只得道:“班哥儿,你说该怎么办?”

    班哥儿低声道:“等会吃完了午饭,你们就这般……”

    一上午的劳作之后,班哥儿和同伴们趁着其他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溜到了工地的外围,又躲过了巡查的武卫,跑进了树林之中。

    班哥儿一边跑一边对其他人说道:“今天是礼佛日,去往寺庙的香客最多,等会翻过栅栏、入了街市,大家分头行动,挑那些有钱之人,速速下手!”

    一行人跑近栅栏,班哥儿放眼望去,正如他所料,溪洲与工地之间的守备很松,只有一些人在土堤上巡逻,想要躲过去并不难。

    看准守卫巡逻的空档,班哥儿领着一众同伴,潜向木柱围成的栅栏。

    好不容易来到栅栏旁,班哥儿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木桩,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弓弦的炸响。

    一根势如闪电的箭矢,扎过班哥儿的短褂,将他钉在了栅栏之上。

    众人大惊失色,左右张望。

    只见三名骑着战马、携着弓箭的男子,正在向这里不紧不慢的赶来。

    班哥儿心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的向其他人喊道:“莫要管我,快走!”

    同伴们反应了过来,然而并没有人逃跑,有人冲到班哥儿身边,去拔那根小半没入木柱的箭矢,有人从地上捡起了石头,浑身颤抖的面向骑士。

    骑在马上的三名男子,看着这群半大孩子的举动,彼此对视后,都笑了起来。

    右骑向当中的男子说道:“队头,前几日想要溜进灞川的那些小郎,就在其中。”

    行在当中的队头翻身下马,走到班哥儿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者,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班哥儿梗着脖子喊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某乃奎老座下的锋将,班哥儿是也!”

    队头看向班哥儿和他的同伴们,问道:“你们有手有脚,为何要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

    其它孩子默然不语,唯有班哥儿咬牙喊道:“关你鸟事!”

    右骑拔出随身的兵刃,作势唬道:“尔等擅闯私地,又不肯降服,按唐律可就地正法!”

    左骑也跟着帮腔道:“先把各自的身家报上,等会掉了脑袋,也好有人帮你们收尸。”

    班哥儿和他的同伴们,听见这些话,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班哥儿深呼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我们无父无母,天不收地不收,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三名骑士闻言,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有一骑提议道:“队头,不如将他们送官?”

    队头看向面前这些半大的孩子,沉吟不语。

    一听到送官,班哥儿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都是我的主意,要送官只管抓我一人,莫要为难我的这些兄弟!”

    队头看着班哥儿,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后者的面前,伸出了手。

    班哥儿脸色煞白,闭上了眼睛,将胳膊抬起来,护住了头。

    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那被称作队头的男子,拔下了那根扎入木桩的箭矢,又对恢复自由的班哥儿说道:“带上你的兄弟,速速离开这里,倘若下次再来胡闹,某定不轻饶。”

    班哥儿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队头用手指着灞川辟田营产的工地说道:“即便无父无母,也是大唐儿郎,既然四肢健全又有情有义,为何不把力气用在正途之上?”

    班哥儿看向那队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的拱了拱手,带着同伴转身离去。

    走了不过数步,班哥儿突然停住脚步,又快步走了回来。

    队头还有另二位骑士,看着半途折返的班哥儿,一头雾水,也不知后者想要做些什么。

    班哥儿双膝跪地,伏在那队头的面前,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请恩公借某五百钱。”

    队头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刚刚放你一条生路,你却转身要向我借钱?”

    另一位骑士抽出兵刃,怒道:“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的泼赖!你想找死吗?!”

    班哥儿额头叩地,丝毫没有退缩。

    队头拦住下属,向班哥儿问道:“这五百钱,有何用途?”

    班哥儿沉声道:“救人。”

    左右骑不约而同向队头劝道:“市井无赖,为了得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对于此等人,无需理会,直接捆缚送官便是!”

    队头摇摇头,返身回到马旁,从裢褡中取出半吊钱,抛给班哥儿,开口说道:“拿去吧。”

    见队头翻身上马,打算离开,班哥儿跪在泥地中,爬向前方,急声叫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队头骑着马离开,声音渐行渐远:“孙阿应……”

    数日之后,从长安方向的官道上,行来了一只奇怪的队伍。

    队伍中都是一些年岁尚轻的孩童,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甚至只有两三岁。

    一行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走走歇歇。

    但是,没有人喊累,更没有人哭闹。

    行至通往灞川的岔路,领队的班哥儿,向上紧了紧趴在背上熟睡的幼童,对其他人说道:“我常对你们说,这天底下还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你们看,前面便是了。”

第364章 安盛园

    灞川辟田营产,作为圣人亲口交待下来的项目,整个工部上下,都将其作为头等大事。

    工部下辖一主三次四大司,依次为工部司、屯田司、虞部司和水部司,四司得了圣旨,上上下下每一位官员都日以继夜的忙碌着。

    仅仅用了十日,灞川新园的图纸,就放在了案台之上。

    周钧在工部一众官员的陪同下,仔细审阅了一遍设计图纸。

    见驸马看完设计图之后良久不语,工部官员们惴惴不安。

    周钧思来想去,指着设计图的抬头『安盛园』,点头说道:“名字挺好。”

    名字当然好了,这是陛下亲口定下的。

    工部官员们彼此对视,最终还是工部侍郎王翀站出来,小心问道:“驸马,除了名字,这园林的设计……?”

    周钧叹了口气,李隆基当初下旨在灞川修建新园,圣旨中并没有道明新园中的宅邸是拿来售卖的,工部官员们自然以为这园子建成,是专供皇家所用。

    另外,工部上下,无人经历过后世房地产项目的开发,这设计出来的布局,自然不利于售卖。

    周钧从前只是个民警,当初陪过同事去考察过买房,还专门做了许多功课,此外还曾经因为公务,在房地产项目破产清算时,驻扎过一段日子,倒也能说是略懂。

    取来纸笔,周钧在工部官员的面前,用鸡距笔画着灞川房产项目的大致布局。

    见周钧画图,不用规,也不用距,而是用毛笔歪歪倒倒的画着不伦不类的图形,起初还有工部官员捂住肚子,强忍住笑意。

    但是很快,无人能够笑的出来。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随着建筑布局的逐渐成型,许多人从其中看出了许多不一般的东西。

    在周钧的心中,按照皇帝的要求,安盛园的定位就是高端楼盘。

    那么首先,此园与后世参照的标的物,就是高档别墅小区。购物、生活、教育、医疗、保障、物业等等配套必须一应俱全。

    接下来,在划出的土地范围内,有一個四千多平米的内湖,可作为安盛园的中心景观。

    围着内湖,宅院傍水而建,由内向外,错落建成两环,再从湖中向外开挖水渠,引成活水溪流。

    内湖上游的源头,修建一处湖闸,可在枯水季蓄水,也可在丰水季形成小型瀑布。

    内湖向外,便是中区,沿着中心水渠,移栽花木,再错落安置宅院和会所。另有凉亭、阁楼、钓鱼台、茶棚等等休憩处,分散布置。灌木、树林、花坛、活泉、观桥等等景观,填白补阙。

    中区再向外,便是商业娱乐区域。

    高档酒楼、食肆、货栈等等,安排其中,甚至还有马球场、蹴鞠场、奇兽园等场所。

    等周钧将布局图画完,工部官员齐齐沉默,惊讶莫名。

    过了好久,工部侍郎王翀满腹疑问,对周钧问道:“驸马,这安盛园为何要安排如此之多的宅院,而且其中许多都是一般的设计?”

    周钧:“陛下下旨修建安盛园,一是为了与百姓同乐,二是为了打算开发灞川。”

    王翀听到这里,有些糊涂:“与百姓同乐?难不成陛下打算向大唐子民开放安盛园?”

    周钧:“不仅是开放,安盛园中的这些私宅,都是可以买卖的。”

    王翀听了一惊:“卖宅?”

    周钧点头。

    王翀与身边的同僚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周钧又低头看向那张布局图,总觉得哪里缺了些什么,再一细想,终于反应了过来。

    唐朝不比后世,皇室威仪不容亵渎,李隆基还有皇子公主等人的住处,自然要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于是,周钧又在临湖的宅院中,专门划出一坊,画上坊门、高墙、内府,又圈出一大片空地与其相连,充作皇家禁苑。

    忙完了这一切,周钧拿起布局图,向工部官员们逐个区域进行了解释,又对其中的细节一一作了解答。

    等众人再无问题之后,周钧向工部参加项目建设的官员们,提了一些要求。

    一、尽快完成项目总布局图、绿植路网图、水渠流向图等等。

    二、根据要求,拿出样板宅院的设计方案。

    三、根据总图和宅院样板,请画师画出安盛园未来的鸟瞰图和局部图,再用土石堆成沙盘,安置在灞川街市之中。

    王翀等工部官员完全不明白周钧想要做什么,但陛下将此事全权委给驸马,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将项目设计的工作,交给工部官员,周钧开始着手准备一件更重要的工作。

    回到灞川别苑,周钧呼来孙阿应,还有屈家、樊家等庞公名下的奴户。

    屈三翁、公孙大娘等等户主,立在堂中,先是向周钧躬身称了一声驸马。

    后者摆手说道:“还是称呼二郎好了,流民上工已有一月,你们在一旁监察,可有结果?”

    屈三翁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交到了周钧的手中,说道:“这一个月里,吾等对招来的流民多番考察,又仔细打听。按照二郎的吩咐,品性第一,本领第二,选出来这么些可用之人。”

    周钧翻开名册,里面按照工、农、医将流民中的人才分成了三大类。

    工类之中,有木匠、铁匠、石匠、箍匠等等;农类之中,有农夫、渔民、鸡倌、猪倌、马夫等等;而医类,更是五花八门,有采药、问诊、正骨……甚至还有懂接生的稳婆。

    屈三翁见周钧翻到医类看的仔细,说道:“流民中有一叶姓人家,来自冀州,祖上五代都是开医馆的大夫。听说叶老太爷曾经还是周武朝的太医,只不过到了这一代,家中得罪了当地权贵,医馆被砸,叶老太爷被活活气死,一家人只能做了流民。”

    周钧听了有些唏嘘,又问道:“灞川招流民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屈三翁点头道:“长安还有周边的县乡,都遣人传出去了。这些日子,有不少流民都聚集到了灞川外,想要在这里寻一份营生……”

    周钧:“那便好,赶来的流民要仔细甄别,品性恶劣、作奸犯科的,即便拥有一技之长,也不能收纳。招进来的人,也要多番考察,认真打听,记下那些有真本领的,阚录成册。”

    屈三翁应了一声。

    周钧见屈三翁站在原地,张嘴想要说话,却又犹豫不决,便说道:“还有何事?”

    屈三翁小声说道:“二郎,眼下灞川辟田营产,正是用人之时,这么多流民自然有事可做,但万一田产建成,这么多流民聚集在一起,如何遣散,就是个大麻烦。”

    周钧心知对方是好意,笑着说道:“知晓了。”

    屈三翁叹了口气,带着其它奴户先行退下。

    周钧放下名册,朝身后的孙阿应问道:“亲兵的家眷可有安置妥当?”

    孙阿应:“回家主,已经全部安置妥当。”

    周钧点点头,又问道:“眼下流民成群,青壮中有不少身体健壮、又品行端正的人,倘若招纳进来,再交给你们加以操练,可有把握训练成军?”

    孙阿应唱了一声喏,又说道:“吾等用心竭力,必定为主家训练出一只精兵。”

第365章 造势

    灞川街市的戏院旁,有人盘下了一处店铺。

    数十名匠人在其中忙活了半个月,将店铺整修一新。

    路上行人走近一看,里面不见货柜,也不见桌椅,却是放了一张巨大的沙盘。

    有人去问缘由,工匠只道不知。

    又是半个月的精雕细琢,整個店铺画栋雕梁,焕然一新。

    有匠人用数辆大车运来了物件,皆用厚布遮盖,小心翼翼的抬入了店铺。

    路过之人架不住好奇,又入店询问,回答还是不知。

    过了数日,店门张灯结彩,有身穿彩襦的侍女立在大门处,欢迎行客入内参观。

    由于前期给的噱头十足,所以想要一探究竟的客人太多,但店铺面积又有限,想要入内,只能领取号牌再行排队。

    即便叫到了号牌,参观时间也是有限,到了时候,需要更换另一批客人入内。

    进入店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十人围抱的巨大沙盘。

    沙盘中的景色,是一片华丽堂皇的园林。

    园林中央,在青翠树林和缤纷花丛的包围中,镶嵌着一片幽静的内湖。

    数不尽的别致小院,坐落在湖边,显得格外的宁静和雅致。

    小院的周边,有着瀑布、假山、亭台、会所、茶棚、钓鱼台等等休闲去处,再远一些,便是酒食、马球、兽园等等娱乐场所。

    而整个园林的最外围,便是灞川街市的溪洲,内有私塾、寺庙、玉琼楼等等场所。

    走过大沙盘,店铺内部还有许多小型的立柜,里面摆放着许多木石制成的微缩景观。..

    有不同进出规格的大小院落,有环绕内湖的景观亭台,还有热闹非凡的商业区域。

    在整个店铺的最里方,立着七八面牌子,每块牌子上,都有画师画出的园林示意图,最大的一块牌子上,写着『安盛园』三个大字,下方又写着介绍。

    有人念出了介绍中的文字:“皇家林园,与民同乐,设计皆出自大家手笔,院落待售……”

    前来参观的客人,有些不信,朝店铺中的侍女问道:“这真的是皇家园林?”

    侍女指着沙盘中最大的一片内坊说道:“那里便是皇家的禁苑。”

    客人:“帝门何等尊贵,怎会和寻常百姓为邻?而且,皇家园林又怎么会允许售卖?”

    侍女:“寻常的皇家园林,自然是禁地,但安盛园在介绍上也说了,与民同乐……”

    当然,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安盛园中的皇家内坊,即便建好,皇帝和宫人是否会来住,就不好说了。

    客人:“园林和宅院都是出自谁的手笔?”

    侍女:“皇家园林,从选址到设计,从绿植再到装修,自然是由工部中的名宿亲手所作。”

    客人:“那这售卖的价格……?”

    侍女摇头说道:“当下售价未定。”

    客人疑惑道:“那何时才能定下?”

    侍女将一份介绍安盛园的阚录,交到了客人的手中,又说道:“下月十五,所有领号之人中将抽取千名,前往安盛园参观样板宅院。”

    客人:“抽取千人?样板宅院?这是何意?”

    侍女指着介绍单,笑着说道:“这纸上写的清楚,您回去一看便知。”

    不仅是灞川街市,在长安中的东西二市,皆出现了这样的沙盘店铺。

    一时之间,京畿之地,到处都是谈论安盛园的人。

    住进皇家园林,设计皆是大家手笔,与皇帝做邻居,成了安盛园被关注的三个焦点。

    每个人都开始期待下个月的十五号,安盛园宅院开放的一日。

    转眼之间,开院之日到了。

    沙盘店铺门口,放出了抽号榜。

    中了号的人欢天喜地,没中的人自然唉声叹气。

    有头脑灵活的人,将中选的号码卖了出去,一下就获得了百贯之资。

    又过了数日,沙盘店门前安排了上好的马车,开始分批将中选的人,拉到安盛园去参观。

    安盛园位于溪洲之南,灞河之西,如今大部分尚在施工之中,只有临湖的一小片区域是开放的。

    前来参观的人,下了马车,只见临近的场院,立起了巨大的殿门,又有宫中武卫侍立在侧,不少官员领着大匠,正在忙着建设禁苑之所。

    见此情形,安盛园的介绍中,那句『与皇家为邻』,人们也都是信了。

    离开皇家禁苑,顺着湖道绕行半圈。

    湖光山色,瀑布如云,钓鱼台上有老翁垂钓,亭阁之中有文士煮酒吟诗,在湖中还有船夫正在种下浮萍。

    来到临湖处的样板宅院,几位宫婢打扮的侍女,向前来参观的客人,行了万福,又引着众人入了宅院。

    作为样板的宅院,从小到大分成了数类。

    最小的宅院,乃是拥有前后院的二进院。

    安盛园二进院的格局,与唐时常见的有所不同。

    院子北面是高大的正房,两侧分别有东耳房、西耳房,东面和西面有相对的东厢房和西厢房。前后院之间以墙分隔,正中间设置垂花门。其中还有廊子把垂花门、正房、东西厢房串联在一起。

    所以,安盛园的二进院布局比起寻常的唐制,要更加宽阔,自然也是更加的气派。

    再往上,三进院也有一套样板。

    宫婢向客人们介绍,倘若家族人口众多,三进院还嫌不足,四进院甚至五进院都可以定制。

    接下来,众人入院参观。

    整个院落在设计上大气十足,确是皇家风范,在用料上更是奢华至极,就连要求最苛刻的大户,也挑不出一点刺来。

    除此之外,道路、绿植、上水、景观、内饰、字画等等,不仅齐备,而且做的也是尽善尽美。

    客人们发现,无论是大族,还是小户,入住进来,只需准备少许行李,不用再另行添置家私,这一点倒是便利无比。

    参观完宅院,宫婢们领着客人又去了一处类似楼阁的去所。

    这安盛园的楼阁,从外观上看,连绵起伏又气势恢宏,与皇城中的尚书省颇有几分相似。

    走入其中,尚食司、尚医司、尚工司、尚农司等等,每一司在楼阁中,都有一处内院,院中又有不少人驻扎其中,忙碌不止。

    参观的客人们不解,便向宫婢们询问。

    后者答道:“尚食司中,乃是园林从各地州府中网罗而来的名厨,他们烧的一手好菜,但凡入住安盛园的族家,宴请客人又或家中用餐,皆可请他们来做膳食,也是尝一尝名家的手艺。”

    有客人问道:“那这聘用的费用,如何计算?”

    宫婢答道:“但凡入住园林的住家,每个月都有定额的次数,可以免费聘用名厨上门烹饪,超过次数才会收费。”

    客人点头,又称赞园林想的周到。

    又有客人问道:“那尚医司是可以每个月免费看病,尚工司是可以免费修理和制造器具,尚农司是可以免费帮忙打理绿植和菜园……?”

    宫婢点头称是,说道:“不止是这些,安盛园中还有一部武卫,不仅有战马,还有甲胄,平日里负责护卫园林周全,不使任何闲人靠近。当然,这些也是免费的。”

    园林中不仅有人可以免费烧菜,免费修缮,免费治病,甚至还有免费的部曲,来维护周遭的安全,这服务实在是闻所未闻,却是令人心动不止。

    有那家中殷富的大户,当场拍板,就想买下安盛园中的宅院。

    不料作陪的宫婢,轻轻笑道:“客人,今日只是参观,卖宅一事,要等待日后出了章程才能议论。”

第366章 开园备事

    安盛园的名头,在长安城中风头正劲,自然也传入了宫中。

    李隆基听闻后颇感兴趣,便招了周钧进宫询问。

    后者携着图纸,还让内侍们搬来了一个小号版的安盛园沙盘。

    八名内侍将一张三米见方的景观沙盘,小心翼翼的搬入了殿中,又用木台作为支撑,放在了御座下方。

    李隆基瞧着惊奇,走了下来,绕着沙盘转了几圈,口中称赞。

    周钧先是指着沙盘,向李隆基描述了一番安盛园建成后的盛况,又摊开内湖、宅院、会所、阁楼、商街、球场、兽园等等示意图,一一讲解给后者听。

    其中,周钧还特意向李隆基提道,所有入住的住客,园林都可以向其免费提供庖厨、医治、帮农、安保等等服务。

    李隆基听到这里,叹道:“卖宅居然还能如此经营。”

    周钧又道:“园林中,打算在不同场院建设驿站,固定时间、固定路线,有大车往来于驿站之间,以便住客前往灞川其它去处。还有,外出游湖,有画舫……”

    李隆基听着周钧介绍,不断点头,到了最后,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这宅院售卖,打算如何定价?”

    周钧说道:“长安城北,一处二进院的售价,大约是一百五十贯。安盛园的划地,大约能建成一百六十二处宅院,其中二进院占了一半,三进院占了一半的一半,其它为定制宅院。”

    李隆基在心中粗粗算了一笔账。

    长安城的二进院,卖到一百五十贯,安盛园位于城外的灞川,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挂着皇家的名头,翻一倍卖到三百贯,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么算下来,整个安盛园的宅院,全部售卖一空,大约就是七万贯,不少了,这個数字也在李隆基的预料之内。

    周钧看着李隆基,从后者的表情上,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于是,周钧补了一句:“陛下,灞川街市的二进院,如今已卖到了五百贯,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李隆基听见吓了一跳,灞川的房价居然是长安城的三倍多,而且想买还买不到。

    他听到这个价钱,连忙看向身旁的高力士,后者轻轻点头,证明周钧所言非虚。

    李隆基疑惑道:“怎么会……差了这么多?”

    周钧:“长安城中的居民,远超百万。由其是北城,人口拥挤,宅院紧邻,少见休憩放松的绿地,又看不见什么山水之景,而且每日宵禁之后,只能苦待家中,无处可去。灞川则不同,不仅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而且川河湖榭,尽可游遍,最重要的是没有宵禁,可以彻夜欢愉。”

    李隆基听完,终于是懂了。

    思虑片刻,李隆基向周钧问道:“那依周二郎之见,这安盛园的宅院,应当作价几何?”

    周钧拱手道:“臣并不打算事先定价,而是想要采取互市中的官卖。”

    所谓官卖,就是官方主导的拍卖。

    李隆基奇道:“官卖是刑部、户部司管,让买家竞买被查抄的私产,宅院买卖也能使用此法?”

    周钧点头。

    李隆基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便向周钧说道:“另有一事,安盛园的宅院,先留出二十套,朕有大用。”

    宅院总共才一百六十二套,皇帝开口就要走了二十套,这接下来的买卖,还怎么做?

    周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李隆基商议了一番,最后将宫中拿走的宅院,缩减为了十套。

    定下了套数,李隆基又向周钧说道:“这十套宅院,售卖之时,先记在你的名下。朕到时会遣人,将名单交给你,你再根据名单转赠出去。”

    周钧听见这话,心中不解。

    这安盛园本来就是宫中的产业,按理来说,李隆基想赠给谁,就赠给谁,为何还要先记在别人的名下,再转赠出去?

    周钧有心想要提醒李隆基,但仔细一想,也是懂了。

    李隆基倘若以皇帝的名义赐宅,恐怕会引来许多麻烦。

    比如,皇子公主之间的攀比,朝中百官的揣测。

    还有,李隆基当下虽然独宠杨玉环,但是他在宫内宫外,依然有着其他相好的女子,赐宅于她人,倘若被杨玉环知晓,恐引后宫不稳。

    想到这里,周钧向李隆基答了一声喏。

    从宫中回到灞川,周钧又喊来萧清婵和萧璎珞两姐妹。..

    灞川街市中的数千宫婢,还有长安、洛阳、陪都太原,每年放出再送来灞川的宫人和官奴,加在一起,几近万人,眼下都是由萧家姐妹在打理。

    萧清婵主管内务阚册,萧璎珞主管外事联络,

    周钧先是向萧清婵问了安盛园的宫人和官奴安排。

    萧清婵:“尚食、尚农、尚仪、尚衣等司,安盛园中已经安排下了四百余名宫婢和官奴,再加上那些通过筛选的流民,整个园林的典役怕是能超过千人。”

    周钧点头道:“安盛园原本规划只有千亩,如今划出的土地面积,早就不止这个数字。除了圣人的禁苑,另有一百六十二处宅院,倘若住满,估算下来怕是有六七千人。这物业公司的人数,如果少了,恐怕无法满足……”

    萧清蝉疑惑问道:“物业……公司?”

    周钧拍了拍额头,改口道:“所谓物业公司,就是园林典役。总之,安盛园这千人典役,尚显不足,从街市再调去些人手,另外流民那里,也多加甄选。”

    萧清蝉点头称是。

    周钧又将视线转向萧璎珞。

    后者察觉,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体。

    周钧问道:“安盛园的开售准备,还有外职联系,办的如何了?”

    萧璎珞:“教坊、匠作、水陆、当料等等,统统都安排好了,只是宅院售卖之后的钱款,尚未与度支司事先联络……”

    周钧:“度支司那里,我去言语,你将安盛园的开售事务统管妥当,倘若有事,便来告与我知。”

    萧璎珞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右相府上。

    李林甫端坐在书房之中,北里四位都知之一的佘红芝,跪伏在案台前方。

    看着呈上来的阚册,李林甫沉声向佘红芝问道:“好些日子了,灞川的花琼楼,你还是无法安插人手进去?”

    佘红芝心中一凛,连忙稽首道:“婢子无能。”

    李林甫没有再多问些什么,仔细看着纸上的记载,慢慢说道:“你跟着本相有多少年了?”

    佘红芝:“十六年。”

    李林甫:“本相初见你时,是在死牢之中……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娘,为了报仇,居然能手刃三人。你之后在狱中受尽折辱,却又宁死不招,真是难得。”

    佘红芝:“主家再造之恩,婢子无以为报,甘愿赴汤蹈火,虽死无憾。”

    李林甫摆摆手:“莫要轻言折命二字,本相用的着你,也相信你会尽心做事。”

    佘红芝闻言,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皮破血流也犹自不觉。

    李林甫:“行了,起来吧。”

    佘红芝挣扎着站起身来,侍立在一旁。

    李林甫:“在老夫手下办事的人,论及心细如发,你是其中一个。今日起,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

    佘红芝:“请主家吩咐。”

    李林甫:“府中侯司,有这些年来收集的情报,大到兵事军报,小到市井传闻,你可尽取去看。”

    佘红芝垂首道:“主家欲查何事?”

    李林甫:“你帮老夫查一个人,看看他可有把柄落下?”

    佘红芝:“那人是……?”

    李林甫:“当朝驸马,周钧。”

第367章 炒房这事儿

    周钧口中的『物业公司』,前前后后经过数月的训练和整合,全部迁入了安盛园,正式开始了典役的职事。

    就在整个长安城,都在等待安盛园售卖的时候,周钧却是又干了一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

    周钧找到一些长安城中的名士和宿老,以邀请来安盛园游览的名义,让后者携家眷在样板宅院中『试住』了下来。

    住了几日,再回长安,这些名士和宿老对安盛园都是赞不绝口。

    不只是风景和住所,给他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安盛园中的典役。

    奢华的菜肴,便利的出行,细致的医诊,再加上无微不至的服侍,来安盛园住过的人,私底下都在传,那园林不愧冠着皇家二字,里面的一切礼制都是参照宫中,婢子都是宫婢,奴仆也是官奴,言行举止,都是得体,实在是难得。

    听见这话,原本对安盛园颇感兴趣的买家们,心中更是坚定了买宅的意念。

    甚至不少外州县府的显门和大族,听闻安盛园之事,也专门遣人来了长安,摩拳擦掌,只待开售。

    城中百万人翘首以待、望眼欲穿,安盛园也终于在东西二市、灞川街市发出了告示,天宝十载的上元节,安盛园的宅院正式开售。

    得了准确的消息,长安城中一时之间沸腾起来。

    每一日,都有许多人聚集到沙盘店铺前,详询安盛园,其中有不少人还是远道而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终于是到了上元节的当日。

    整个长安城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嚣,西市中的安盛园店铺前更是人山人海。

    一大清早,二十套安盛园宅院的介绍,用告示的方式贴在了店铺的门口,上面有面积、位置、房型等等信息。

    围观者正在不解之时,仆役们又抬出了一块数米见方的巨大木板,放置在店门。

    二十套宅院被编号为一到二十,再一一标注在木板上,从上到下,列成表单。

    店铺的管事向围观者喊道:“今日开始竞拍安盛园的二十套宅院,其中二进院十套,三进院十套,为期三日。欲参拍者,先缴纳十贯质金,再领取号牌。”

    管事指挥仆役,在牌板的最上方,用朱红标注了三個名字:东市、西市、灞川街市。

    他又说道:“安盛园分别在长安东西二市、灞川街市设了三处竞拍点。竞拍期内,每日的正午时和闭市前,每一处的竞拍点,会用快马将本地的竞拍最高价,发往其它两处。”

    这竞拍的法子,倒是新鲜。

    居然是东西二市、灞川街市的三地联动竞拍。

    接下来,管事宣布,二进院的起拍价为四百贯,三进院的起拍价为九百贯。

    这价格在长安不算便宜,但在灞川并不算贵。

    有那家中殷富的长安百姓,交了质金,取了号牌,想要举牌试试运气。

    还没开口,突然有人喊道:“二进院五百贯,三进院一千贯,全要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群粟特人装扮的富商,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表情。

    仆役们刚把粟特人的报价挂上牌板,另一边却传来了磕磕巴巴的大唐官话:“每一套再加一百贯!”

    众人又看去,一群漠北边民样貌的行客,腰间挎着金刀,身上披着虎袄,表情中尽是凶悍。

    粟特人见状,交头接耳了一番,隐约能够听到『河北军』等等字眼。

    犹豫了许久,粟特人还是往上加了一百贯。

    漠北行客没有丝毫犹豫,再一次竞价。

    就这样,西市竞拍一直持续到中午。

    二进院的价格涨到了一千一百贯,三进院的价格涨到了两千三百贯。

    正午时分,两匹快马,一匹自东市来,另一匹自灞川街市而来,一前一后来到了西市的沙盘店铺。

    很快,东市和灞川街市的竞拍价,被挂到了西市的牌板上。

    西市中的民众,粟特人,还有河北来的行客们,看见那新挂上来的价格,不禁都傻了眼。

    众人本来以为二进院一千一百贯,三进院两千三百贯的价格,已经足够夸张了。

    没想到东市那边的报价,二进院竞拍到了两千贯,三进院居然被炒到了三千五百贯。

    粟特人和河北行客见状,脸色惨白,这才发现,先前想要凭借财力,一口吞下整个安盛园所有宅院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无奈之下,粟特人和河北行客只能改变策略,放弃了彼此对抗,由全面撒网变为少量竞拍。

    另一边,兴庆宫中,李隆基坐在偏殿的御座上,殿中立着一面与三市之中一模一样的竞拍牌板。

    二十套宅院被标注在牌板上,价格波动一览无余。

    不同于三市每日两次的价格汇总,李隆基面前的这块牌板,每个时辰都有驿卒加急返回宫中,再将竞拍实况更新上去。

    所以,今年上元节,观看安盛园竞价,成了李隆基新的兴趣。

    “你瞧,东市的竞价又涨了三百贯!”李隆基看着价格变动,大笑着对身边的高力士说道:“这才一个上午,三进院就涨到了三千多贯,这可真是让朕开了眼界!”

    高力士躬身说道:“圣人大治,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家户富庶无比,这才会竞相买宅。大唐子民,入住安盛园,只为一睹龙颜。”

    李隆基听着顺耳顺心,感叹道:“话说回来,此番多亏了周二郎,朕才能知晓民心所向……”

    殿外,杨玉环带着宫婢,找到了偏殿的李隆基,说道:“三郎,宫中宴席诸事齐备,只待主人入席。”

    李隆基:“爱妃来的正好,一起来看看!”

    杨玉环走入殿中,看着那块牌板,开口询问。

    高力士解释了一番,又把长安和灞川平日里的宅院售价说了出来。

    杨玉环看着牌板上的价格,吃惊的说道:“这才半日,安盛园的宅院就如此昂贵,那要是三日竞拍期结束,这售价怕是要破了天了。”

    听杨玉环这么一说,李隆基顿时也反应了过来。

    当初估算下来,安盛园一百六十二套宅院,出售所得差不多是七万贯。

    如今这么一看,之前的估算实在是太过于保守。

    李隆基想到这里,朝高力士和杨玉环问道:“你们说说,这安盛园的宅子,倘若全部售卖出去,最后能作价几何?”

    杨玉环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二人摇头只道不知。

    三日之后,安盛园第一批二十套宅院拍卖一空。

    第三日闭市时,三进院最贵的一套,居然拍出了七千二百贯的『天价』。

    二十套宅院,加在一起,总共拍得了十万余贯的巨款。

    李隆基初听到这个数字时,坐在御座上,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待回过神来,李隆基下旨,招周钧速速入宫。

    周钧以为宫中有事,心急火燎的赶来面圣。

    李隆基见到周钧,拍着他的肩膀,情真意切的叹道:“朕从前想要增加税赋,补缺内府,百官闻之,极力反对,甚至有人以死上谏……今日看来,却是周二郎误了朕啊。”

    周钧心中一惊,抬起头来,想要称罪。

    李隆基的眼中满是兴奋和狂热:“周二郎要是早些说出卖宅之法,朕自然就能早些知晓卖宅得利,又何必与百官扯那税赋之争啊?”

第368章 谋计

    灞川南丘有一块荒地,距离别苑不远,如今被圈成了练兵场,禁止任何人靠近。

    身为周钧的亲兵,孙阿应及一众唐卒,从流民中选取了三百人,带到了练兵场,开始按照焉耆隐门的锻炼之法,每日操练不停。

    这些青壮都是仔细检查过出身的良人,又经历过流民的艰辛,所以肯吃苦,心性好,训练起来也格外的努力和认真。

    这一日,孙阿应督导完青壮的训练,骑上马,打算返回别苑。

    练兵场外瓮的入口处,几名武卫围着一个人,正在盘问着什么。

    孙阿应策马过去,武卫们连忙唱喏,又让开了一条路。

    孙阿应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郎,跪伏在雪地之中,无论其他人怎么催赶,就是不肯离开。

    孙阿应见这小郎有些眼熟,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听见孙阿应的声音,那小郎笑着抬起头来,脸上早已被冻得通红。

    孙阿应看清来者的容貌,吃惊的问道:“你是那日的……”

    小郎抖了抖身上的落雪,用着颤抖的声音答道:“小人名叫班哥儿,孙队头倘若不嫌,可尽呼某为阿班。”

    孙阿应看着班哥儿,疑惑问道:“你来做什么?”

    班哥儿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包裹,又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

    孙阿应定睛一看,包裹里面放着一缗钱。

    班哥儿将包裹举过头顶,呈向孙阿应,口中说道:“孙队头江湖救急,某今日是来还钱的。”

    孙阿应有些意外,接过包裹,只见那五百钱擦的锃亮,穿钱的绳子也是上好红麻,铜钱上尚且带着些许温度。

    将包裹捆上,孙阿应沉默片刻,盯着地上的班哥儿问道:“这些钱是如何来的?”

    后者恭敬答道:“某与同伴们,每日上工,一文钱一文钱的积攒了下来。”

    孙阿应眉头皱起,对班哥儿说道:“手掌打开,举起来。”

    后者依言照做。

    孙阿应见班哥儿的手掌上,尚有血茧和伤痕,知道后者所言非虚,不由叹了一声。

    翻身下了马,孙阿应朝武卫们挥了挥手。

    待武卫们唱喏后离开,孙阿应向班哥儿温言道:“起来说话吧。”

    班哥儿抹了抹脸,艰难的从雪地里爬起来,站在孙阿应的身前。

    孙阿应问道:“人可救出来了?”

    班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孙阿应:“都带到灞川来了?”

    班哥儿应了一声。

    孙阿应:“灞川辟田营产,正是用工之时,你们只要本分做事,可保衣食无忧。”

    班哥儿没有回应,突然又跪了下去。

    孙阿应一愣,问道:“这是做什么?”

    班哥儿:“孙队头,某想要投在您的麾下,做一名唐卒。”

    孙阿应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班哥儿。

    十二岁的小郎,先天营养不良,后天缺少饱食,不仅身材有些矮小,浑身更是见不到什么肌肉。

    孙阿应摇头道:“兵卒尚武,骑射枪弓,样样不可缺。就你这一身干柴,怕是连盔甲都穿不动,还是老老实实去灞川做工。”

    班哥儿跪伏在地上,丝毫未动,口中兀自说道:“孙队头,阿班上了战场,一不怕痛,二不怕死,你就收下我吧。”

    孙阿应不为所动,翻身上了乘马,说道:“兵事凶险,过了今日,尚且不知可有明日,你莫要多言,回去安生过活。”

    说完,孙阿应不与班哥儿多加争辩,便策马离开了。

    右相府上,偃月堂。

    李林甫坐在蒲席上,看向庭院中的落雪,不发一言。

    佘红芝侍在李林甫的身旁,一身赤霞襦裙,又披着罗锦,曲眉丰颊、娉婷袅娜。

    她手中拿着阚册,一边翻一边说道:“凉州城中有一内坊,坊墙为土石,又有望楼和瓮城,部曲成千,守备森严,常人不得近之。细作查明,此坊记在金家名下,金家家主是一個名为金凤娘的女子。”

    李林甫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佘红芝继续说道:“周钧身为互市监又武威郡代刺史时,处置粮荒、抓捕康家、大破马匪、长行大碛等等事务中,都有金家的身影。妾身认为,欲查周钧,当从凉州金家入手。”

    李林甫听完,开口说道:“外职臣工,大多都会在州府中添置地产,又私养妾婢,周钧自然也不免俗……不过,凉州金家的确是一个线索,继续查下去。”

    佘红芝躬身称是。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一人,口中直呼道:“父亲,灞川有事!”

    李林甫定睛一看,见来者是李岫,不由怪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李岫见佘红芝在场,面上一愣,口中本想说的话,也吞了回去。

    佘红芝向李岫行了拜礼,刚想站起身先行离去。

    李林甫叫住了她,又向李岫问道:“你刚才说灞川有事?究竟是什么事?”

    李岫瞥了一眼佘红芝,口中低声道:“是关于周钧……”

    李林甫提高音量:“只管说来!”

    李岫连忙拱手说道:“今日岫去户部中勾,与相熟的官员聊起安盛园卖宅,无意间探询到一事。”

    李林甫:“何事?”

    李岫:“安盛园中有十套宅院,没有竞买,直接被记在了周钧的名下。”

    李林甫听见这事,不由睁大眼睛,再一次确认道:“有十套宅院,记在了周钧的名下?”

    李岫见李林甫不信,又说道:“安盛园卖宅,契书、宅券、收令等等,都要录在户部之中。有人向尚书省运送文书时,无意间掉落了契册,又摔坏了封口,从地上收拾文册的时候,才发现有十套宅院,已经被划到了周钧的名下。”

    佘红芝闻言,向李林甫说道:“主家,安盛园乃是圣人所有,驸马利用职务之便,侵吞皇室私产,这是死罪。”

    李岫也点头道:“是啊,父亲,周钧胆大包天,居然连宫中私产都敢染指,只要找上言官参他一本……”

    没等李岫把话说完,李林甫突然抬起了手,沉声道:“先等会。”

    李林甫仔细思虑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侵吞宫产,周钧为何要这样做?”

    李岫愣在当场,迟疑道:“自然是为了财……”

    佘红芝慢慢回过神来,摇头说道:“周钧经营大碛商路,获利百万贯,身家自然也是殷富,根本不用贪赃枉法。”

    李林甫点点头。

    李岫:“周钧划走那十套宅院,难不成另有缘由?”

    佘红芝转了转眼珠,躬身向李林甫说道:“周钧此举,必是有恃无恐,而能够给他最大依仗的人,自然是……”

    李林甫拍手说道:“是当今的圣人。”

    佘红芝:“主家所言极是,有意这十套宅院的人,不是周钧,而是陛下。”

    李岫完全糊涂了:“安盛园本来就是圣人的私产,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将那十套宅院先记到周钧的名下?”

    李林甫笑道:“老夫倘若没有料错,圣人要将这十套宅院赐给他人,却不好直接下旨,只好借周钧之手。”

    李岫叹道:“这般说来,此事便不好插手了。”

    李林甫抚须笑道:“不,这件事正好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李岫不解:“既然是圣人假周钧之手,行赐宅之实,又如何能够做得文章?”

    李林甫:“岫儿,你可还记得,为父曾说过,周钧与那杨家联手是个麻烦,最好的办法却是用离间计,疏远周钧和杨家的关系?”

    李岫点头。

    李林甫:“这十套宅院,便是离间计的引子。”

第369章 隔阂

    几日后的朝会上,君臣说完了政事,有内侍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李隆基打算从御座上起来,百官也躬身循礼。

    就在这时,列中突然有人说道:“臣有奏!”

    李隆基一愣,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乃是杨钊,奇道:“爱卿欲奏何事?”

    杨钊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臣奏驸马周钧,侵吞宫产!”

    李隆基闻言,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到座下。

    百官更是惊诧莫名,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右相李林甫垂首,微微眯着眼睛,笑而不语。

    他早就清楚,从大碛商路税赋入库的那天开始,杨钊就深恶周钧,即便杨家与周钧交好,这份嫉恨也不会消失半分。

    只要给杨钊下一个饵,对方必定会吃钩。

    如今,安盛园卖宅一案被当众揭发,杨家和周钧之间,就等于是挑明了矛盾,即便日后和好,也会有了隔阂。

    初时的震惊过后,李隆基盯着杨钊,加重了语气:“周钧辟田营产有功,你仔细说话,莫要妄言。”

    倘若是头脑灵活的人,发现皇帝此时不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开始维护周钧,多半就能意识到此事另有隐情,大多都会立即改口或闭嘴。

    但杨钊是什么人,哪里有这般急智。

    他当着百官的面,将户部官员无意间发现契册有异,一番查阅才发现,周钧私自纳下安盛园中的十套宅院,又办好了契书和宅券等事,统统说了出来。

    百官闻之哗然。

    有人殿中喝道,安盛园乃是宫产,驸马侵占之举,犯了十大恶中的大不敬;有人要求户部查征,速速办理此案,以正视听。

    李隆基听着百官的言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气恼不止。

    杨钊见状,还以为圣人恼火周钧之罪,得意洋洋的说道:“周钧一介奴牙,天幸得了皇恩,这才做了驸马。但毕竟出身摆在那里,终究不过是市井小民罢了。”

    这话说得无礼,甚至是愚昧。

    杨钊诟病驸马周钧的出身,但仔细推敲,岂不是在说圣人的眼光不行。

    李林甫听见这话,不停摇头,心中更是确定,这杨钊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不足为惧。

    好在此时的李隆基,正在思虑如何处理这事,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所言。

    起初,李隆基以为是周钧办事不慎,走漏了风声。

    待杨钊说明是户部官员摔了契册,又破了封条,李隆基这才明白,此事与周钧无关。

    李隆基此时将怒火全部转到杨钊的身上,认为后者不识大体,恣意妄为,明明可以私,在百官面前挑明此事。

    就在百官等待圣裁的时候,李隆基突然一甩袖子,怒道:“退朝!”

    见皇帝离去,殿中的百官皆是惊诧。

    驸马侵吞宫产,这案子究竟是抓,还是审,李隆基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便起身离去。

    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散朝之后,李隆基回到兴庆宫中,下旨召杨钊和周钧入宫。

    等待二人的时候,李隆基气恼不已,砸了数件琉璃盏杯,内侍宫婢见之,人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玉环从下人那里听闻此事,赶至偏厅,向正在大动肝火的李隆基问道:“三郎,出了何事?”

    瞧见杨玉环,李隆基痛心疾首的说道:“你那個族兄啊!”

    杨玉环:“族兄?三郎说的可是杨钊?他怎么了?”

    李隆基欲言又止,最后对杨玉环说道:“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

    杨钊下了朝会,就在城中,所以赶来较快。

    入了兴庆宫,又顺着廊道行向偏厅,杨钊瞧见杨玉环等在堂中,不由得一愣。

    没等杨钊行礼,杨玉环沉声问道:“今日朝会,你做什么了?”

    杨钊一五一十的说了。

    杨玉环全部听完,起初是震惊,接着是疑惑,最后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怕是另有内情。

    杨钊说完,犹不自知,依然在那里说着周钧有罪。

    杨玉环轻轻说了一句:“族兄倘若想要自保,且听我一言,接下来入了厅,除非圣人有问,否则别发一言。”

    杨钊呆在原地,喏喏问道:“贵妃这是何意?某为何要自保?”

    不多时,得了消息的周钧,快马赶到兴庆宫。

    在高力士的引路下,周钧顺着廊道,一路向内苑赶去。

    走在前方的高力士,看似无意的向周钧低声说了一句:“杨太府也来了。”

    周钧一愣,拱手说道:“受教。”

    入了偏厅,周钧发现杨玉环和杨钊都在,又看见上座黑着脸的李隆基,便先跪伏下去,口中呼道万岁。

    李隆基瞧见周钧,面色稍霁,点头道:“起来吧。”

    周钧站起身,小心走到一旁。

    杨钊见周钧入内,刚想开口说话,又瞥见杨玉环瞪来一眼,只能垂首不语。

    李隆基先是将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大致说了,接着叹道:“自从安盛园开始售卖,宫中有不少人托请,想要住进园中。朕碍不过人情,但又担心无法照顾到方方面面,只能令周二郎收宅后,再私下里转赠出去。”

    听见这话,杨钊猛然醒觉。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连忙跪伏在地,口中称罪。

    李隆基冷哼一声。

    杨玉环见状,也站出来为杨钊求情,只道是不知者无罪。

    李隆基指着地上的杨钊,横眉对杨玉环说道:“他哪里是不知?他是存着私念,这才办了错事!”

    说完这话,李隆基又对杨钊喝道:“你和周钧,朕都视作家人一般,本想着你们二人通力协助,共辅相合……不料你却将朕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这话说得很重,不仅杨钊吓得叩首不止,就连杨玉环也稽首相劝。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周钧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站出来,向李隆基躬身说道:“陛下,杨太府司管金帛财帑,自然对内府收支颇为上心。安盛园卖宅,金额甚巨又事出紧急,倘若处理的晚了,被百姓得知,恐引起变数。故而,臣揣测,杨太府来不及细想,这才不得不在朝会上将此事道出。虽说是行事不得法,但忠君爱国之心,却是假不了的。”

    杨钊和杨玉环一起看向周钧,眼中满是感激。

    后者不仅没有落井下水,反而为其开脱,此举实在是以德报怨、雪中送炭。

    李隆基听了周钧的话,长吁一口气,似乎是早就料到后者会这么说,感慨道:“周二郎说得也有理,杨爱卿平日里做事都是尽心尽力,从来不见推脱,偶尔有莽撞之举,或许也是性格使然。”

    杨钊跪着爬到李隆基的脚下,抽噎说道:“钊一心忠于陛下,闻得宫产有变,来不及思虑其中周折,便鲁莽上奏,坏了您的大事,臣当是死罪啊!”

    李隆基叹了口气,对杨钊说道:“钊为金折,行而坚却性自睢,尚需磨炼啊。”

    杨钊抱住李隆基的袍摆,哀声说道:“臣名钊,意含金刀,戾气太重,又与图谶相冲,请陛下赐名,时时警示臣的言行。”

    李隆基低头看向杨钊,犹豫片刻后说道:“也好,朕赐『国忠』二字于你,寓意不忘忠心,以作警醒之用。”

    杨钊闻言,感激涕零,向李隆基叩首道:“国忠谢圣人赐名!”

    李隆基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退下,朕有话要和周二郎说。”

    待其他人离开偏厅,李隆基向周钧问道:“宅院售卖的如何了?”

    周钧:“已经售卖大半,当下得利共计五十七万八千三百余贯。”

    李隆基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高力士感慨道:“前几日,内侍省提出要修缮禁苑水利,户部为了四十万贯的支用,和你们吵得不可开交。如今,安盛园开售才不足一月,所得之资就足以解决此事了。”

    高力士应了一声。

    李隆基向周钧问道:“既然安盛园能够得利,那在灞川中再寻一地,另建一处园林,岂不是一样的抢手?”

    周钧心中明白,皇帝这是搞房地产搞上头了,便开口劝道:“陛下,卖宅一事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将安盛园经营妥当了,立起了口碑,才能规划下一个园林。”

    李隆基点点头,又问道:“如何经营安盛园的口碑?”

    周钧:“用不了多少时日,购买了宅院的买家们,就会入驻安盛园。卖宅前所宣传的一切,例如庖厨、医诊、帮农、护卫等等,都要落到实处,这才能打响皇家宅院的名号,以便下一处园林的售卖。”

    李隆基:“言之有理。”

    周钧:“眼下万事俱备,只有一事,臣要向陛下请示。”

    李隆基:“何事?”

    周钧:“一来,安盛园占地数千亩,不仅有宅院,还有景观,商铺,长街等等,地幅辽阔;二来,入住园林之人,非富即贵,每一处都不能出现闪失;三来,安盛园不比长安,没有宵禁。所以,园林的护卫工作,就显得极为重要。”

    李隆基颔首。

    周钧:“安盛园为皇家园林,护卫工作应由羽林军等北衙诸军来承担。”

    李隆基听了皱眉,羽林军等北衙诸军乃是皇帝禁军,倘若被派去护卫一群买了宅院的商贾和显门,岂不有损皇室威仪,便摇头道:“不妥。”

    周钧先是装作为难的模样,接着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倘若北衙诸军无法承担护卫之责,臣提议,不如训练一些部曲,负责安盛园的保全。人数不用太多,两三百人足矣。”

    这提议又带来另一个问题,唐朝向来禁止私兵。

    虽然,大唐的王公和勋贵之中,豢养部曲和卫卒者,大有人在,数量也是成百上千,但这些毕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万一事情败露,就有杀身之祸,例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郧国公张亮,就因为养了五百私兵而被处死。

    所以,周钧又补充道:“这些部曲,可在兵部登册入阚,再编入羽林军的偏厢,由禁军都尉来统管。”

    这样一来,负责安盛园护卫工作的部曲,等于有了军队中的正式编制,名义上也是归属于北衙的体系。但与禁军有所区别,也不算堕了皇家的名号。

    李隆基仔细想了想,向周钧点头道:“朕看此事可行,你定下章程,递到兵部去。”

第370章 东边日出西边落

    敦煌郡,大碛商路,蒲河驿。

    驿长拿着朝廷下发的文书,双手颤抖不止,朝前来传令的典吏问道:“商路上的驿站,向来都是龙部族民从职。数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错,为何突然要革除我们的官身?!”

    典吏昂着头说道:“什么龙部族民?尔等皆乃大唐子民,自然要服从朝廷的安排!”

    驿长咬着牙又问道:“大碛商路能够通行,多亏了有龙部族民作为向导,如今革了我们的官身,将来又有谁来引导商队穿行大漠?”

    典吏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价钱出的合适,自然会有人来做向导,又何需养你们这么多人?”

    驿长闻言,面上大怒,心中却是怯了三分。

    典吏的这番话,就代表龙部中有族民已经被收买,如此一来,十二龙部在大碛商路中,唯一可以依仗的本领,就彻底没了用处。

    典吏向身后摆摆手:“来人,把这些不识时务的边民,统统轰出去。”

    一群身为驿卒的族民愤怒不已,手中操起家伙,想要反抗。

    典吏见状,冷笑了几声:“反了不成?!如今这大碛商路,早已变了天,岂容得你们放肆?!”

    话音刚落,大批手持弩机的府卫,冲进驿站,对准了族民。

    看着明晃晃的弩矢,驿长面色凝重,伸出手掌,止住了那些愤怒的族人,沉声道:“莫要生事,我们走!”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大碛商路的每一处驿站。

    原本身为驿长和驿卒的龙部族民,除了少部分被收买,绝大多数都在王鉷上任陇右道采访使、掌管大碛商路的管理权之后,被革除了官身。

    一时之间,十二龙部在大碛商路经营数年的根基,被连根拔起。

    族人们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也顿时被中止。

    与此同时,来自关中、中原、河北、河西等地的世家和显门,纷纷将自家商行的势力,如潮水一般伸向敦煌郡,控制了大碛商路中的每一处关要。

    不到一个月,大碛商路的官营商圈,被大唐诸多私营势力瓜分一空。

    这一日,十二龙部的族长,齐聚在罗荼龙部的营帐之中,共同商议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

    罗荼龙部的族长龙茂元,盘腿于帐中上座,眉头皱成了『川』字,向帐中的其它族长问道:“从长安新来了一位王使君,他下令革除龙部族民的官身,又将我们赶出了驿站,在座的诸位可有应对之法?”

    其他族长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愁眉不展。

    过了好一会儿,有族长提议:“是不是应该携一份重礼,去拜会王使君?再说服他恢复我们的官身?”

    龙茂元听了斥道:“王鉷哪里能看的上我们的重礼,他图的是驿站的控制权,图的是整条大碛商路!”

    有族长拍案而起:“王鉷不给龙部活路,我们又岂能坐以待毙?!十二龙部将近万人,无论男女老少,打起仗来都是一把好手,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龙茂元苦笑道:“拼?你拿什么和别人拼?王鉷手中的军卒,再加上敦煌郡的府卫,只要一個照面,就能杀的我们溃不成军,与其相斗不过是以卵击石。”

    众人闻言,沉默了许久。

    有人低声建议道:“龙部族民能够获得大碛商路的官身,多亏了当年的周监,如今王鉷上任,事情有变,我们不如派人去寻周监,求得应对之法?”

    龙茂元轻轻点头:“此言在理,我已经从族中遣了快马,赶往凉州城,半个月内就能有结果。”

    话音刚落,有族民掀开帐帷,急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龙茂元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族民气喘吁吁的说道:“阳关刚刚下了告示,从今往后,通行大碛商路的商队,凡是不在朝廷特许名册中的,关所钱和路引钱都要三倍收取,此外还有地头钱、春秋钱等等费用。”

    龙茂元倒吸一口凉气:“收取这么多杂税?这是想要做什么?!”

    族民:“告示上还说,倘若不想多交钱,就要加入特许经营的名册,由朝廷下发商引,再统一管理。”

    有族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站起身吼道:“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其他人大声附和。

    顿时,群情激涌,怒火滔天。

    龙茂元见状,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真如此……”

    半个月后,赶往凉州的龙部信使,返回了罗荼龙部,并带回了一封信。

    龙茂元当着其他族长的面,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那封信。

    放眼看去,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大字——焉耆。

    另一边,长安灞川,周钧终于等来了那位期盼已久的客人。

    羽林军校尉骆安源,单膝跪在周钧面前,口中说道:“安源拜见驸马。”

    周钧扶起骆安源,笑着说道:“你我二人,可算是老相识,又何需如此多礼?”

    骆安源:“安源幸不辱命,从今往后就驻在灞川之中,领偏军职事。”

    周钧:“稍后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训练中的部曲……你这次自请安盛园的差事,兵部那里可还顺利?”

    骆安源:“羽林军为北衙一卫,其中武官久居长安,差事清闲又体面,没人愿意被调去它地。更何况,训教安盛园部曲一职,说起来也堕了羽林军的名号,所以安源此次自请外调,无人与我相争,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周钧点头道:“一切顺利便好,只是苦了安源,从长安迁至灞川,又承了这份不太体面的差事。”

    骆安源笑着摇头道:“驸马这是哪里的话,当年我随范监军出使,中途遇到伏击,倘若不是您力挽狂澜,安源怕是早就身死他乡了……如今驸马有教,安源即便是豁了性命,也要祝您一臂之力。”

    周钧闻言,感慨道:“言重了。”

    骆安源:“不仅是安源,就连我的父亲,也是一般的看法,他说周二郎身有贤才,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与其留在羽林军中无所事事,不如留在驸马的身边,出一份力气。”

    周钧:“你的父亲,回到长安了?”

    骆安源:“父亲早先由于洛阳花灯案,被贬至陇右。后来参与重建大碛商路,因为有功,又调回长安,如今入了军器监,成为少监。”

    周钧在心中记下此事,又拍了拍骆安源的肩膀,说道:“走吧,先去灞川街市寻一酒肆,某为你接风洗尘,再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

第371章 误会

    在灞川街市中,周钧将孙阿应等亲卫,介绍给了骆安源,又说了灞川部曲的训练方略。

    一众年轻人,在朔方军中就是旧识,中午又说得投缘,一起也便多喝了几杯。

    酒宴结束,孙阿应等亲兵护着周钧,从酒肆中出来,后者被湖上的冷风一吹,胸口处酒意翻涌,整个人有些眩晕,不得不找了个石台坐了下来。

    没坐一会儿,周钧听见有人在唤驸马,便抬头看去,只见一其貌不扬、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面露羞赧,被孙阿应等人拦在了一旁。

    周钧看着那人的脸面,想起了对方的身份——杜甫。

    周钧挥了挥手,孙阿应等人站到了一旁。

    杜甫走到周钧的身前,本想躬身唱喏,仔细寻思之后,先行了揖礼,然后俯伏,再用手按地,屈膝打算行下拜礼。

    周钧见状,连忙伸出手,止住杜甫的行礼:“少陵这是在做什么?”

    杜甫:“甫一介白身,卑者见尊,稽首而拜,自为见上之礼。”

    周钧摇头道:“那是受赐、祭祀、正仪时才讲究的礼数,这人来人往的街市,哪里有这么多的规矩?”

    杜甫一时语顿。

    周钧看着杜甫问道:“去岁除夕,少陵没有返乡?”

    杜甫摇了摇头:“今年正月,圣人祭祀太庙,向长安城中征集礼赋,甫觉得这是個机会,便留在了长安,专心撰写。”

    周钧隐约记得,杜甫献上的礼赋,得了李隆基的赏识,被下令待在集贤院中等候官身。..

    一问之下,杜甫的礼赋果然被选上。

    周钧向他恭贺道:“少陵乃是当世贤才,能够得到赏识也是自然。既然入了集贤院,就等于有了参列选序的资格,接下来就是等候分配官职了吧?”

    听见这问题,杜甫的脸上又浮现出羞愧之色,只是拱手说道:“从正月等到现在,官身告书如石沉大海,一直尚未送来。”

    周钧先是一愣,接着看向杜甫,从后者脸上的表情,大概也猜中了对方的意图。

    杜甫这是希望自己帮忙说情,去获得放官的资格。

    杜甫从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就开始参加进士考试,之后的十五年里,不断的落第。

    而这次天宝十载的正月礼赋,是杜甫距离官身最近的一次。

    只可惜,在历史上,最后还是无果而终。

    想到这里,周钧打算帮杜甫一次,便开口说道:“某帮你去问问,少陵静候佳音便是。”

    杜甫清楚,周钧的这番话,等于是答应帮他推荐官身。

    大喜过望之下,不等周钧反对,杜甫屈膝伏地,行了拜礼,口中只道大恩。

    送别了杜甫,周钧向灞川别苑行去。来到大门处时,发现外面的场院里,停了十数辆大车。

    心中疑惑的周钧,一路走向内苑的公主府。

    刚走到府门,他就惊讶的发现,不少内侍和宫婢,正在府院中来回走动。

    入了后院,周钧终于在湖榭旁的亭台中,看见了前来府中拜访的客人——杨贵妃。

    一身青襦的尹玉,拿着一卷书册,一边用手指着书页,一边和杨玉环说着些什么。

    二人一边看,一边还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周钧走到亭台边,见二人丝毫不觉,只能躬身说道:“钧见过贵妃。”

    尹玉听见周钧的声音,身体一震。

    杨玉环则转过头来,看向阶下的周钧,美目涟涟,又笑道:“周二郎文采斐然,却是瞒的世人好苦。”

    周钧不解,将视线投向尹玉,只见后者手中正拿着那本大婚之日赠予她的诗集。

    看到这里,周钧明白,尹玉定是将这本却扇礼的诗集,偷偷拿给杨玉环看了。

    周钧拱手向杨玉环苦笑道:“禀贵妃,册中诗词都是他人所作,钧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你看吧,我就知道二郎会这样说。”尹玉一脸得意,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周钧有此一言,接着对杨玉环怪道:“我曾经问过他,究竟是何人所写,二郎又顾左右而言他。”

    杨玉环见周钧面色窘迫,笑着对尹玉说道:“好了,周二郎不愿意说,就不要再追问了。”

    周钧松了口气,又对杨玉环称谢。

    杨玉环微微一笑,回过头去,又与尹玉说话。

    周钧侍立在一旁,瞧着亭中的二女,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尹玉花容月貌,肤白胜雪,玉腰围瘦,无论身材还是容貌,与大唐当下的潮流有所不同,却是和后世定义的美人,更多的相近。

    而被尊为四大美人的杨玉环,倘若用八字来形容,只能是艳露凝香,贵气迫人。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少,主仆尊卑,与她面对,都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只因此女天生就有一种出身贵胄的气质。

    周钧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杨玉环突然呼了周二郎。

    周钧连忙反应了过来,又垂首循礼。

    杨玉环:“这次多亏了周二郎从中转圜,才使得事情没有闹大。”

    周钧口中称着不敢,却因为刚刚开了小差,完全不知道杨玉环所指何事。

    杨玉环又说道:“我的族兄,本心不坏,只是为人鲁莽了一些。”

    周钧这才明白,原来杨玉环在说杨国忠举报卖宅一事。

    尹玉在一旁也说道:“玉环娘子与我情同姐妹,这次大婚,又得了杨家的鼎力支持,些许误会,仔细说清,便也解开了。”

    周钧闻言,口中说着自然,心中却是无奈。

    杨家和自己的关系,本来就非常微妙,二者互相提防,却又各取所需。

    但杨国忠心中的嫉恨,促使此人当着朝中百官的面,以大不敬之罪对自己痛下死手,这使得两家之间有了隔阂,关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般了。

    周钧想到这里,看向杨玉环,后者这次来公主府,自然是想极力弥补两家之间的裂痕。

    周钧也希望凭借着她和尹玉之间的关系,来充作自己和杨国忠之间的缓冲,维持住两家之间并不牢固的结盟,至少……直到最后脱身的那一天。

    周钧正在想着,杨玉环对尹玉说道:“上次你编排的戏剧,我瞧着甚是欢喜,下个月华清宫大宴,我打算向你借了戏本,再教给禁苑教坊。”

    尹玉点头道:“玉环娘子在这里稍待片刻,我现在就去取来给你。”

    说完,尹玉匆匆离去,亭台中只留下了周钧和杨玉环二人。

    周钧垂首盯着脚面,突然听见杨玉环轻声说了一句:“天宝七载,上元节当晚,你可是在花萼相辉楼的阁楼之中?”

    周钧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仔细回忆,那一晚他和尹玉打算在阁楼幽会,杨玉环中途醉酒入场,使得二人不得不离去。

    杨玉环身体背向内侍和宫婢,咬着贝齿向周钧问道:“我问你,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尹玉吻了周钧,二人险些还在婚前犯下大错。

    想到这里,周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能说道:“钧情难自已,险些铸成大祸。”

    杨玉环盯着周钧,低声喝道:“你可知晓,此事倘若传将出去,你必是死罪!”

    听见杨玉环的话,周钧的第一反应是,与公主幽会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吧?

    他又转念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奴牙出身的小官,冒犯公主的罪名,按照唐律好像的确够得上被砍头。

    想到这里,周钧只能说道:“钧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还望贵妃明鉴。”

    杨玉环闻言,又羞又气,跺着脚对周钧斥了一声:“你身为驸马,当洁身自好,从前的种种,就当做没有发生,绝对不可以再提起了!”

    周钧听见这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已经娶尹玉为妻,婚前即便偶尔激情,又和洁身自好有何关系?

    周钧张开嘴巴,刚想问清,尹玉拿着戏本,正好赶了过来。

    杨玉环连忙装成一副无事的模样,接过戏本,又再三谢过,接着便匆匆离开了。

    然而,从头到尾,无论是周钧,还是杨玉环,二人都没想过,适才的那一番对话,两方鸡同鸭讲,说的却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第372章 都护入京

    卖宅案发生之后,过了好些日子,宫中下旨,公布了处理结果。

    驸马周钧,办事不察,忙中出错,错录了契书和宅单,赎铜三斤。

    太府卿杨钊及时发现,循功当赏,圣人赐名『国忠』,以彰忠心。

    起初看到这份处理结果的时候,朝中百官,个个都是惊愕。

    周钧贪墨了陛下十套宅院,价值数万贯,居然以忙中出错这样的拙劣理由,应付了过去。

    赎铜三斤这样的惩罚,根本微不足道,对于殷富人家而言,甚至还不够一顿酒钱。

    至于杨钊,立下如此的功劳,获得的奖赏,也是奇怪,居然是圣人赐名。

    百官议论到最后,不约而同,得出一個结论。

    这长安城,如今的新贵,再也不是贵妃身后的杨家,却是为陛下出谋划策的驸马周钧。

    就连贪墨宫产的大罪,陛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钧所得圣眷可想而知。

    而另一边,身为当事人的周钧,根本无暇理会朝中的议论。

    他近些日子,一直待在安盛园中,处理住客进院的种种事情。

    大到宅院置办,小到典役安排,由于唐朝无人接触过后世房地产的营销和物业模式,只能周钧手把手的边教边做。

    随着进园的住家越来越多,周钧也逐渐了解到,这些买家的组成和来历。

    其中,勋贵乃是一类;职官又是一类;富商、豪绅是最后一类。

    与后世买房时的先来先得不同,安盛园在售卖时,虽然也标注了位置,但只是大体的定位,之后会根据买家的身份,进行一定的调整。

    比如,商人身份低微,职官大多不愿与其为邻;而勋贵身份特殊,自然也要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如此一来,安盛园的一百六十多套宅院,又根据身份和地位,进行了一些区域化的调整。

    忙完了宅院安置,周钧又开始安排典役们的工作。

    庖厨人员,倒是简单。

    周钧从灞川街市和别苑中调来不少懂得炒菜的宫婢厨娘,再教给她们一些新的菜式,最后从流民之中,找来一些头脑灵光的女子帮忙打个下手。

    进园的住客们,大多都尝过街市食肆的手艺,对炒菜本就赞誉有加,如今每日能够免费吃到不重样的菜式,自然是喜不自胜。

    问诊看病,也是不难。

    周钧先是找范吉年帮忙,请来不少宫中的医师,再让他们负责筛选和把关,从宫人和流民之中,挑出那些通达医术的人,最后组成尚医司。

    进院的住客们,在每家每户的前庭之中,都事先立了一根高达丈许的木杆。

    倘若家中有人得了急病,只需要将一盏红灯,挂到木杆的顶部。用不了一刻钟,便有医师坐着马车赶来问诊。

    至于安盛园的三百部曲,则由孙阿应负责训练,再由骆安源统领。

    由于是羽林军的规制,铠甲、战马、弓弩、随刃等等,一样不少,从开园那日起,就承担了外围的护卫工作。

    至于剩下的帮农、授礼、匠作等等典役,住客们在获得服务之后,也纷纷给以好评。

    原本的免费试用期结束之后,所有住客都向典役所缴纳了足额的费用,决定继续聘请这些典役,打理宅院中的日常。

    自此,安盛园的运行,终于走上了正轨,周钧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终于也能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之上。

    这一日,周钧在大理寺丞的陪同下,入了大理寺狱。

    顺着昏暗的走廊,周钧踏进最里间的牢区,看着牢门后背身而坐的男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大理寺丞指挥狱卒打开牢门,又向周钧拱手说道:“驸马,某先退下,有事可尽呼。”

    周钧点了点头。

    待得大理寺丞走远,那坐在牢中的男子,低声说道:“周二郎做了驸马,实乃天大的喜事,只可惜当下,李某实在是拿不出随礼。”

    周钧朝狱卒使了个眼色,后者识相的离开。

    接着,周钧踏入牢门,对那男子问道:“李将军,你可曾后悔过?”

    男子转过身来,看向周钧,脸上显出笑意:“二郎发问,怎么和那哥舒翰一模一样?且听好了,光弼从始至终,从未有过悔意。”

    周钧叹了一声,慢慢坐下来,又说道:“我打听过了,你的罪名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如何辩解。”

    李光弼:“光弼迂直,有些违心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周钧皱眉,问道:“你难道不想早点出去?”

    李光弼:“押往长安的途中,某还以为,宫中会看在柳城族家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光弼。后来,有高人解惑,李家如今树大招风,因为许多事情,在朝中不受待见,不少政敌正愁着捉不到把柄……如今,对于族家而言,光弼留在狱中,反而比起出去,要更加稳妥一些。”

    周钧愣了片刻,又低声说道:“我与宫中素有交情,可帮你从中转圜……”

    李光弼伸手止住了周钧:“二郎能够这么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光弼感激涕零,但是你不能这么做。”

    周钧:“为何?”

    李光弼:“二郎倘若为光弼说情,难保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当下,乃是多事之秋,一动不如一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钧心中明白李光弼口中的『麻烦』,究竟指的是何事。

    自己因为大碛商路和宅院售卖之事,得了李隆基的赏识,朝内盛传圣眷,风头一时无两。

    李林甫自然深以为恶,又处处在寻找打击报复的机会。

    眼下,李光弼或许说得对,一动不如一静,凡事都谨慎一些为好。

    李光弼见周钧沉默,安慰后者道:“等风头过去,圣人消了气,光弼得了赦,就能出去了,二郎莫要担忧。”

    周钧闻言,轻轻点头,便也不再劝了。

    见过了李光弼,周钧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灞川别苑。

    尹玉正在后院中,和宋若娥、解琴二女,说着新戏本的事情。

    见周钧回来,尹玉笑着站起身,迎上来说道:“二郎可算是回来了。”

    周钧先是看了看尹玉,又看向宋若娥和解琴,最后开口问道:“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尹玉:“宫中刚刚来了使者,说是明日宫中有宴,要请我们夫妻二人去赴宴。”

    周钧先是应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宫中为何备宴?”

    尹玉:“听说是边军打了两场胜仗,父皇要设宴为两位功臣接风。”

    周钧:“两场胜仗?”

    尹玉:“其中一人,乃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听说他破了羯师国,又俘了石国的国王。”

    周钧停下动作,转头问道:“高仙芝俘了石国国王?”

    尹玉点头。

    周钧心中暗道,之前曾与封常清议论过安西局势,又说过眼下不是擅动昭武九姓的时候,封常清当时说会报给高都护听,看起来高仙芝根本没有听进去。

    周钧向尹玉问道:“还有一人呢?”

    说起另一人,尹玉不禁笑道:“另一人就是那个会跳胡旋的胖子。”

    周钧眼神一紧,沉声问道:“安禄山?他也要入京了?”

第373章 都知之事

    说完了戏本,解琴和宋若娥向尹玉告辞,二人出了公主府,顺着廊道向中苑走去。

    解琴见宋若娥频频回头,无奈说道:“依着你的步子,怕是太阳落山,都进不了家门。”

    宋若娥闻言又羞又恼,哼了一声,

    解琴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且安生静候,总有拔云见日的一天。”

    宋若娥闻言苦笑:“他如今都成了驸马,何谈什么云日之说?”

    解琴微微笑道:“你要庆幸,二郎迎娶的是万春公主。公主性直却也心善,你且用心与她相交,必有得报的一日。”

    宋若娥:“哪有你说的这般轻巧。”

    解琴一边走,一边看着宋若娥说道:“比起公主,我倒更担心你。”

    宋若娥:“担心我?”

    解琴:“你这性子,说好听些叫做不拘小节,说难听些就是恃才傲物,真要嫁了出去,再不重视言行,总有吃苦的时候。”

    宋若娥有些吃惊:“我是这样的人吗?”

    见宋若娥还不服气,解琴摇头道:“日后,倘若你真的得偿所愿,伴在二郎身边,我要提前寻一位知礼的姐妹,在一旁时时警醒你,莫要因为自满而开罪了他人。”

    宋若娥:“倘若公主开恩,真的许我伴在二郎身边,为何还要去寻什么姐妹来管教我,你和我一起来便是了。”

    解琴闻言,表情复杂,轻声说道:“我,不成的。”

    宋若娥急道:“我在这长安,其他人都不熟,只有你才算得上是挚友。让其他人来训教我,我不仅听不进去,说不定还要辩上几句,你难道就不担心?”

    解琴看着宋若娥:“居士的才情,遍观长安,鲜有人能相较高下,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二郎这般的才俊。我身无长技,又文才不显,怕是难入法眼。”

    宋若娥:“这话说得奇怪,论样貌、论性情、论待人接物,你有哪一点不如人?”

    解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是说道:“当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与公主交好,仔细完成戏本,其它的闲话以后再说吧。”

    二女一边说着,一边行到中苑。

    宋若娥见解琴不进门,又问道:“你要去哪?”

    解琴:“我去一趟花琼楼,上月排的戏曲,很快便要出官使,总要仔细盯着一些。”

    说完,解琴告别了宋若娥,出了灞川别苑,坐上马车,一路赶向了花琼楼。..

    到了花琼楼外的坊门,解琴刚刚下来,就看见场院中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记起马车主人的身份,皱着眉头的解琴快步走入花琼楼的大堂,看见一袭红衣的佘红芝,正坐在折椅上,一边品着水果茶,一边看向台上正在演戏的戏优们。

    解琴走到佘红芝的身边,沉声问道:“佘都知来做客,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佘红芝放下茶杯,笑着对解琴说道:“我今日付了堂钱,可算是花琼楼的客人,又何来知会一说?”

    解琴挥挥手,屏退了一旁的婢子,坐在了佘红芝的身边。

    佘红芝将视线重新落到戏台上,啧啧道:“你这里的女儿们,无论演戏唱腔,还是拿捏客人,终究还是稚嫩了一些。”

    解琴:“佘都知说这话,怕是还存着入主花琼楼的念头。”

    佘红芝没有否认,只是笑道:“花琼楼周遭的三坊十六街,如今已经成了伎子们的聚地,其势头隐隐将要超过北里。只要是经营伎家的假母,每个人都想入主进来。”

    解琴:“其他人入主花琼楼,求的是财,佘都知所求,怕是不仅如此吧?”

    佘红芝微微一笑:“你不用这般提防,红芝在花琼楼中,只需一处独院即可,你我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除此之外,你还能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解琴没有言语,却是拿起案台上小火慢炖的一壶热水,冲入了佘红芝的茶杯之中。

    眼见茶杯中的果荼,慢慢被滚水冲淡,最后几近无色,佘红芝明白,解琴这是在下逐客之令。

    佘红芝也不恼,反而向前倾着身子,朝解琴问道:“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去维护?”

    解琴的手抖了抖,水也溅到了案台上。

    佘红芝继续说道:“你与他如今已是云泥之别,难不成你还想要如戏文那般,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解琴将壶放回到案台上,看向佘红芝,眼神渐冷。

    佘红芝犹自不觉,继续说道:“北里当年的五位都知,柳小仙是個蠢物,西云娜是个胡蛮,宋若娥是个痴怨,只有你我二人逐利而生,深晓世故,早就看破了这人世间的种种。”

    佘红芝盯着解琴的眼睛:“北里伎以色示人,如同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哪有什么自立而生的本事?说到底,我们这些苦命人,被父母抛弃,被朋友抛弃,被男子抛弃,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又何必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一碰即灭的泡影之上。”

    解琴:“佘都知,莫要忘了,北里之中,也有姐妹得了一份好姻缘。”

    佘红芝坐了回去,笑着说道:“你说得可是虞珺娘?不错,我承认,北里百年,虞珺娘能够嫁给当朝进士,当真是独一人。但除了她以外,你可曾见过第二人?即便虞珺娘寻得姻缘,也是因为她与公主交好,脱了贱籍,又得了官身,再加上她在北里中本就是乐伎,并不卖身。”

    说到这里,佘红芝看向解琴:“可是你,当年从渝州被拐至长安,因为性子耿烈,不服管教,不过才半月,就被灌了迷药……”

    “够了!”

    解琴突然猛拍案台,引得周遭的婢女和戏伶们都止住了动作。

    从折椅上站起身来,解琴一脸怒容,向佘红芝喝道:“莫要让我再看见你!”

    面对愤怒的解琴,不急不忙的佘红芝喝下那杯早已寡淡的果茶,接着站起身来,开口说道:“解都知,我们这些北里出身的女子,无论何时何地,做人不能迂直,做事不能宽慈,时时刻刻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说完这话,佘红芝向解琴行了万福,转身离开了花琼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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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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