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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9章 商议

    回到灞川别苑,周钧先是好言安慰尹玉了一番,又安排好了府中的杂务,最后在书房中,与孔攸相见。

    许久未见孔攸,周钧如今再看他,对方早已不再是当年装痴扮愚的模样。

    孔攸一身布衣,站在那里,气度内敛,行事低调,好似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但周钧却知晓,此人多谋善断、运筹帷幄,乃是天下少见的一流谋士。

    见孔攸屈膝欲拜,周钧笑着说道:“伯泓吃沙迷糊了?你何时见过我这里兴了这些虚礼?”

    孔攸笑了笑,直起腰,又找了一张折椅,在周钧下座坐了下来。

    周钧先开口问道:“凉州情势如何?”

    孔攸:“自从主家成了驸马,凉州安家变得恭顺了许多,做事说话不仅留了几分余地,甚至就长行坊人选一事,还力排众议许了金家不少便利。”

    周钧:“安思顺身为粟特人,自然懂得待价而沽的道理,李林甫和我,两方他都不想得罪,但又见不得任何一方做大。”

    孔攸:“主家所言极是。”

    周钧:“长行坊新来的护卫,可安排妥当了。”

    在说出『护卫』二字时,周钧故意加重了语气,孔攸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开口回道:“新招的那些护卫,安排到了金家的诸多长行坊中,谋了新的营生。”

    周钧点头道:“人员繁杂,记得看紧一些,莫要出了岔子。”

    孔攸:“主家放心。”

    周钧吁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这次被牵涉入后宫之乱,倒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李林甫居然会来这一手。”

    孔攸:“李林甫怕是真的以为主家与贵妃私通,这才设了此局,却不知主家得了神仙点化,灵台福至,早已不是从前那般浑浑噩噩。”

    周钧心中寻思,穿越前这具身体的上一个主人,那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给人留下的印象的确是无女不欢、胆大妄为,对于熟女人妻更是有着奇怪的癖好。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李林甫在知晓一些密辛之后,断定周钧与贵妃确有私情。

    周钧眼神变冷,沉声说道:“原本打算年后发难,既然李林甫这般急着撕破脸皮,那钧也不必藏掖了……王鉷监理大碛商路已有年许,西域如今是什么情况?”

    孔攸:“王鉷身为陇右采访使,又司掌商路转运,在经营上倒行逆施、盘剥商户,大碛商路如今已是一片混乱。主家早先向内府献上贡税两百万贯,王鉷为了完成这一指标,想尽一切办法横征暴敛,在收税上巧立名目,在经营上排除异己,引起了西域诸部的不满。再加上安西军在怛罗斯大败,西域内不少小国,眼见大唐势弱,都在蠢蠢欲动,意图生乱。”

    周钧:“当下西域的局势,倒是与我们之前料想的一样,那收集罪证一事,可有眉目?”

    孔攸:“王鉷一边敛财,一边又向朝中行贿,借以打通上下关系。其中,光是右相一家,就收取了将近五十万贯的财货。而且,李林甫的宗族和亲朋,还趁机入主大碛商路,用私营取代官营,从中谋利,更是无数。攸暗中布置人手,清查账目,又收集证物,再劝说西域诸部写成奏折,已经安排下了大半。”

    周钧:“那便好,李林甫与王鉷向来交好,后者去了大碛商路胡作非为,自然要靠着前者在朝中照应。行贿之巨,定是惊人,只要能坐实证据,他们二人必定是一個都跑不了。”

    孔攸:“依照主家的计划,原本是打算利用王鉷贪腐之事,作为把柄来制衡李林甫,如今看来,这计划是否要变动一番?”

    周钧点头道:“当初的计划,怕是不成了……李林甫设下后宫之局,已是存了与我不死不休的念头,眼下再谈制衡,无异于与虎谋皮。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将李林甫拉下马来。”

    孔攸提醒道:“攸观李林甫行事,计中有计,后手无穷,这次设局失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又会寻机构陷,主家不得不防。”

    周钧叹道:“伯泓所说,正是我所担忧的事情,对付李林甫,不能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应当一鼓作气,行事果断,否则后患无穷。”

    孔攸先是点头,接着说道:“倘若李林甫真的失宠,那么朝中势力失衡,怕是会使得杨家一家独大。”

    周钧:“与那口蜜腹剑、诡计多端的李林甫比起来,杨家反而不足为惧。再说了,安西军在怛罗斯大败,西域诸部纷纷离心,大碛商路几近崩溃,留给我们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孔攸思虑片刻,问道:“主家是想离开长安?”

    周钧微微点头:“时局动荡,烽火四起,倘若贪恋长安,就如同温水煮蛙,再也没了离开的机会……这次,李林甫设后宫之局,引得陛下心中对我有了间隙,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倘若西域动荡,大碛商路中断,我再借机请求接任王鉷,陛下多半会同意此事。”

    孔攸:“主家说的不错,误会虽然解开,但皇帝心中的症结,怕是会一直留在那里。只要主家开口请求,宫中必定会同意。”

    周钧:“另有一事,倘若我真的离开长安,将来万一天下大乱,我在城中的家眷和朋友,都要安全转移出去。关于此事,我已经在灞川中做了安排,不过些许细节,仍要完善一番。”

    孔攸:“主家所指的安排,可是以典役护卫的名义,吸纳流民中的青壮,又授其羽林军偏师的幡旗,再寻当年施了恩情的骆家子,成为军中主帅?”

    周钧知晓孔攸看的透彻,这件事自然瞒不过他的法眼,便点头应了一声。

    孔攸:“主家身为驸马,倘若有朝一日河北叛乱,公主等家眷要迁出长安,再北上避难,一来要瞒过皇室的眼线,二来还要应对河北叛军和吐蕃军队,仅仅只靠灞川这只偏军,怕是难以成事。”

    周钧皱起了眉头。

    孔攸说的是事实,如果安史之乱真的爆发,皇室中的成员,都要向山南东道撤离,而自己的家眷却要北上凉州,再向西行去,如何安排的确是个难题。

    孔攸:“主家,眼下距离叛乱尚有数年,如何逃出长安,当从长计议,此事并非一朝可成。”

    周钧无奈点头,只能暂时搁置此事,与孔攸开始商量,接下来如何应对李林甫。

第390章 枭雄

    沙州,龙勒山口。

    山南坡下,吐蕃三千骑兵潜至此处,又扎营休憩,静静等待着消息。

    领兵之将,乃是本翼宗家旗下的大千户悉博努。他拿着马鞭,站在山坡下的草地上,不停看向北边,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还没来?”

    噶尔·桑赤若在一旁说道:“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在月亮升至山顶的时候,眼下还差了一些。”

    悉博努冷眼看着桑赤若,先是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接着说道:“真是晦气,假如不是大论炯赞下了命令,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披着狐毛的胆小鬼,在我军中出现!”

    一路上,悉博努对自己恶语相加,又讥讽辱骂,桑赤若兴许是听习惯了,也不恼怒,只是笑道:“老虎有老虎的威风,狐狸也有狐狸的用处,千户大人又何必在意?”

    悉博努哼了一声,刚想开口说话,不远处的山丘上传来了鸟叫的声音。

    桑赤若循声看去,低声道了一句:“来了。”

    过了一会儿,几名吐蕃哨马,带着一个商贾打扮的粟特族中年人,来到军中。

    桑赤若先是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人,接着开口问道:“你就是康家的接头人?”

    那中年人也不多话,只是从怀中掏出半面玉符,交给了桑赤若。

    后者将那半面玉符,与自己所持的半面合二为一,只见整個令符严丝合缝,心中暗道,的确是此人没错,便点头问道:“安排的如何了?”

    那中年人说道:“子亭镇的暗哨和守卫,全部换成了我们的人,今日又是樊别将纳妾的喜日,商会送去了酒水和肉食,唐军戒备松懈了不少,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桑赤若点点头,又转身向悉博努说道:“千户大人,一切正如计划的那样。”

    悉博努摆手说道:“我不管你说的什么计划,只要有仗打就行!”

    桑赤若皱了皱眉头。

    那粟特中年人闻言,犹豫片刻,接着说道:“按照之前的约定,粟特人为吐蕃引路,吐蕃军队承诺,第一不得抢夺粟特百姓的财富,第二,攻下州府和税库之后,当分享战利所得。”

    桑赤若还未开口,悉博努喝道:“你们躲在后面,不上战场,更不出军粮,平白无故就想分得战利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粟特中年人一愣,脸上出现怒容,想开口争辩。

    桑赤若对粟特人笑着说道:“昭武九姓的族长们曾就合作一事,与本翼头人们达成了一致,你且放心吧,约定我们自会遵守。”

    粟特中年人面色稍霁,拱手离开了军营。

    悉博努看着离去的粟特人,不满的对桑赤若说道:“吐蕃人奋勇杀敌,悍不畏死,图的就是以军功行赏,将到手的缴获吐出去,我又怎么和手下的将士们交待?”

    桑赤若:“千户大人,吐蕃军在历史上,曾经数次攻入西域,但都无法站稳脚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回高原,你可知晓为何?”

    悉博努:“为何?”

    桑赤若:“吐蕃军每次出征,都将打下的地盘当作是猎场,肆意掠夺又放纵杀戮,这或许能够使得人们生起畏惧之心,但却难以真正收服百姓为己用。到头来,只占下了土地,却收不了人心。”

    悉博努:“那些弱小的部族,无法守住自己的土地,只能臣服于更强大的存在。就像草原上的兔子,永远无法对抗野狼的利爪,只能用不停的生育和繁衍,来填补猎食者的肚子……弱肉强食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桑赤若无奈的叹了口气。

    事实上,在吐蕃之中,大部分的东本和将军们,都抱持着与悉博努相同的观点。而且这种论调,延续了数百年未有改变。

    眼见劝说无望,桑赤若也不打算多费口舌。

    入夜之后,吐蕃骑军用麻布包裹马蹄,又用嚼子固住马口。

    三千骑军,首尾跟随,出了山口,来到子亭镇外的平原之上。

    列阵完毕之后,桑赤若极目远眺,只见军镇的城墙上,有人用火把反复摇晃。

    桑赤若向悉博努说道:“千户大人,城中打出了信号,可以出发了。”

    悉博努挥起马鞭,一声大喝:“攻!”

    三千骑兵,驱动座下的战马,向着远方的子亭镇,全速袭去。

    马蹄声裂空撼地,回荡在夜空之中,压下了一切的声响。

    军镇中的守卒,有不少已经早早睡下,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惊醒过来。

    把守城门的卫卒,早已被策反,在吐蕃军赶到之际,合力将镇所的城门打开。

    吐蕃的三千骑兵,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子亭镇的城门。

    战场瞬时转入城内,开始了巷战。

    子亭镇乃是沙州上镇,又是戎卫吐蕃的最南门户,故而兵卒有七百,军备也是完善。

    然而,城外的暗哨没有示警,城内又有内应打开了城门,镇中守卒准备不足,又事发突然,转眼之间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桑赤若带着噶尔部族的士兵,赶到子亭镇中的时候,吐蕃军和唐军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唐军在损失了两百余人之后,利用镇中的建筑和街巷,以及镇中央的一座望楼,以强弓劲弩作为依仗,形成了一道交叉火力网,顽强的抵抗着吐蕃士卒的进攻。

    反观吐蕃军,骑兵在镇中施展不开,在弓弩威力上又远不如唐军,只能利用大盾和尸体,用人命堆添,向前一点点的推进。

    桑赤若站在后方,观察起了战场。

    崇尚勇武的悉博努千户,眼下身处前线,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指挥着士卒。

    而夜空之中,唐军的箭矢宛如雨下,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吐蕃军不停有人伤亡,但是双方士兵数量相差太大,唐军落败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桑赤若向身边一名猎户打扮的亲兵使了个眼色,用手指了指战场高处的一处平台,轻声说道:“手脚麻利一些,机会只有一次。”

    那亲兵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街巷之中。

    就在这时,通向唐军望楼的街道,在吐蕃军的进攻下终于被打通。

    眼见胜利在望,吐蕃军上下齐声欢呼起来。

    主将悉博努更是高声大喊道:“第一个冲上望楼的勇士,封百户,领头赏!”

    吐蕃军卒们闻言,个个无比兴奋,争先恐后的向望楼冲去。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弓弦的炸响,一根箭矢势如闪电,划过夜空,笔直的刺入了悉博努的胸口。

    看着胸前颤抖不止的箭矢尾羽,悉博努睁大眼睛,想要伸手将它拔出来。

    手指刚刚触及箭杆,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使得悉博努发出一声惨呼,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将吐蕃军上下吓得停在原地,纷纷忘了动作。

    桑赤若飞奔向悉博努,一把抱起后者的身体,将耳朵贴上去确认了一番,接着他恸哭不止,又大声哀嚎。

    过了好一会儿,桑赤若对周遭的吐蕃军士们大喊道:“为千户报仇!”

    吐蕃军上下如梦初醒,群情愤慨,呼声震天:“为千户报仇!”

    眼见士卒们重新冲向望楼,桑赤若俯下身体,对着一息尚存的悉博努轻声说道:“千户大人,对于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噶尔家族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说完,桑赤若悄悄抓住箭杆,用力向下一刺,彻底了断了悉博努的性命。

第391章 燎原之火

    一个月后,沙州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入了长安。

    战报有云,吐蕃军潜至龙勒山口,深夜奔袭子亭镇。镇中有吐蕃内应,大开城门,引敌军入城。

    唐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凭街巷拒敌而守,以弩箭射杀敌酋悉博努,无奈兵力悬殊,全镇战至最后一卒,舍身取义,无人投敌,子亭镇失守。

    吐蕃骑军失了主帅,副将噶尔·桑赤若替之。敌军攻下子亭镇后,并未据守,片刻未歇,当晚又北上奔袭一百八十里,进攻沙州寿南县。

    敌军来势汹汹,寿南县中有内应,使得城门大开。县中又有西域大族,遣私兵部曲,与吐蕃里应外合,夹击唐军。

    寿南县守卒血战半日,不敌,城陷。

    这份战报一经公开,朝野震动,百官闻之无不惊骇。

    吐蕃军过去也曾数次经龙勒山北上,侵犯沙州,但在一夜之间,就攻下一处军镇和一个县城,却是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而且,子亭镇乃是上镇,唐卒数量和军备情况都是完善;寿南县曾名龙勒县,掌理阳关,不仅是敦煌郡治下的大县,县中库藏更是大唐重要的税赋来源,县中兵力虽然不如子亭镇,但也是充足。

    这两处要所,在一夜之间同时陷落,这在朝中百官看来,实在是无法想象。

    远在灞川的周钧,并没有参加朝会,但是根据金家长行坊送来的消息,关于沙州战事,他所得知的细节,却是比朝中更加详尽。

    攻陷子亭镇和寿南县的敌军,并非是吐蕃本阵大军,而是本翼宗家旗下,最为精锐的三千先锋骑兵。

    这三千骑军,凭借着内应协助和行军速度,没有给唐军任何阻延迟滞的机会,在一夜之间就先后拿下了子亭镇和寿南县。

    入城之后,吐蕃骑军的主将噶尔·桑赤若,下令打开寿南县的税赋库藏,将大批财货从中搬出,先是犒赏吐蕃军士,接着取出不少,分给了那些作为帮凶的西域大族。

    做完这一切,吐蕃军又攻破当地的唐人大户,屠杀男丁,奸淫女子,又掠夺唐人私产,放火焚烧唐人宅院。

    然而,对于当地的胡人异族,吐蕃军却秋毫未犯。

    读完这些,周钧和孔攸对视了一眼,二人的脸上都有着惊色。

    周钧皱紧眉头,对孔攸问道:“这只吐蕃军的行事,似乎不同以往?”

    孔攸点头道:“过去吐蕃军也曾进犯沙州,但是劫掠的对象,却是不分唐胡,肆意妄为……然而,如今这只三千人的骑军,却将矛头对准了唐民,这倒是闻所未闻。”

    周钧在心中仔细回忆,史书之中,吐蕃因为石堡城战败,在天宝十载的这一年里,收缩兵力,注重防守,对大唐虽然偶有犯边,但却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战事。沙州子亭镇和寿南县在一夜之间失守,更是史书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由此可见,自己这只蝴蝶,通过不停扇动着翅膀,对于历史的影响,已经由量变引发了质变,使得千里之外的吐蕃内部,发生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愈演愈烈的变化。

    孔攸仔细又读了一遍情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吐蕃前锋的主将,噶尔·桑赤若,攸似乎有点印象。”

    周钧:“你听说过这個人?”

    孔攸:“与其说此人,倒不如说攸听说过噶尔这个吐蕃家族。”

    周钧:“哦?细细道来。”

    孔攸:“百年前,噶尔家族乃是吐蕃首屈一指的封贵,就连吐蕃祖赞也必须低头向其问策。原因无他,只因噶尔家族中出了一位著名的大贤,噶尔·东赞。”

    听见噶尔·东赞这个名字,周钧终于反应了过来,此人乃是百年前的吐蕃相国,权倾高原,汉人通常称呼其为禄东赞。

    禄东赞是吐蕃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之一,他一手促成了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唐蕃和亲,又耗时多年讨伐象雄,灭亡吐谷浑,统一了青藏高原,还为吐蕃设置官僚体制、划定行政区界、改革税制户籍、完成军事扩张等等。

    可以这么说,禄东赞促成并主导了吐蕃帝国的建立。

    然而,禄东赞病逝之后,噶尔家族持续做大,功高震主,隐隐威胁到了吐蕃祖赞的地位。

    圣历二年(699年),赤都松赞普发起政变,攻入噶尔家族的封地,以谋逆的罪名,屠杀了数千人。

    噶尔家族的幸存者,大部分叛入大唐,改姓为『论』,只有小部分支族向祖赞献上了土地和财产,求得一条活路。

    孔攸此时也说道:“噶尔·桑赤若倘若是禄东赞的后人,那么在吐蕃之中,几乎等同于罪户出身。此番作为副将,统领三千骑兵,而且主将又恰巧死在了首战之中,这连在一起看,倒是有些意思……”

    周钧:“此人深晓用兵之道,又与吐蕃寻常将领不同,杀戮劫掠,只针对唐民。由此可见,此人心机颇深,恐怕是个难缠的角色。”

    孔攸点头:“主家所言极是。攸原本以为,王鉷横征暴敛,安西军怛罗斯大败,西域会首先生乱……倒没想到,有人引吐蕃军北上,西域没乱,沙州倒是先乱了。”

    周钧听到这里,问道:“安西诸国不满王鉷,为何奏疏还没送到长安?”

    孔攸:“主家难道忘了?皇帝早先曾下过圣旨,朝会暂罢,政事统统交由右相处理……”

    周钧顿时明白,安西诸国的奏疏,怕是已经入了朝,只不过被李林甫统统扣了下来。

    孔攸:“主家无需担忧,即便右相再如何掩盖,纸包不住火,最终都有暴露的一日。倒是沙州的局势,经噶尔·桑赤若这么一闹,怕是会有野火燎原之势,逐渐烧至整个安西,最终引得局势崩坏,一发不可收拾。”

    周钧有些怀疑:“你是说,那三千吐蕃骑军,在攻下子亭镇和寿南县之后,仍旧会有动作?”

    孔攸:“主家倘若不信,不如静待些时日,自然会有消息报来。”

    又过了大半个月,果然如孔攸所料,沙州又有战报传来。

    这一次,周钧看了那战报,心中巨震,双手颤抖,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寿南县陷落之后,噶尔·桑赤若率领的三千吐蕃骑军,仅仅只是休息了半日,又向西行军,袭击了阳关,切断了大碛商路,又掠夺了商队和官营。

    与往常一样,桑赤若的袭击目标只有大唐营产,却放过了那些胡人和异族。

    身处敦煌的王鉷,听闻大碛商路被袭,心急如焚,以使君的身份,强令驻扎在敦煌城外的豆卢军紧急驰援。

    豆卢军开拔向南,日夜急行军,在赶至阳关的时候,却吃惊发现,现场满目疮痍、尸体遍布,建筑焚毁后的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却唯独不见吐蕃人的踪迹。

    就在豆卢军搜索吐蕃军队的时候,浑身是伤的斥候,送来了一份急函,上面只有八个大字——敦煌被袭,危在旦夕。

    任谁都没有想到,吐蕃三千骑兵,在攻下阳关、引出豆卢军之后,居然有胆量敢去袭击沙州的州府敦煌城。

    与子亭镇和寿南县的遭遇几乎相同,趁夜奔袭、里应外合、城中生乱,吐蕃骑军用这三板斧,攻下了敦煌城的城门,又与府卫进入了巷战,最后甚至一度攻到距离城中内府不足百米的坊街。

    所幸,府卫悍不畏死,城中又有大批居民助战,这才挡住了吐蕃人的攻势。

    血战了整整一夜,太阳初升之时,桑赤若见府所久攻不下,麾下又死伤惨重,无奈只能撤出城外。

    经此一役,虽然吐蕃人没能最终攻占敦煌,但是此战在整个沙州、甚至西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唐在经历了数次大败之后,在西域诸国的心中,已经逐渐有了颓相。

    桑赤若率军回撤,又派出使者四处发出檄文。

    文中言道,唐国依仗强大的军队,随意编造理由,肆意攻伐小国,又霸占商路,收取苛捐杂税,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吐蕃作为宗主,理应帮属国讨回公道,在此向诸国号召,共抗唐国,并将唐民赶出西域。

    孔攸看完,先是幽幽叹了口气,接着对周钧说道:“纸怕是包不住火了……”

第392章 祸事暴露

    骊山,华清宫。

    雾气氤氲,热泉潺潺。

    一身薄纱、嫣红花钿的杨玉环,侧卧在温榻之中,青丝如云,容姿妩媚,在雾气的环绕之下,宛如神妃仙子一般,如梦如幻。

    然而,在她的眉宇之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凝聚在那里,怎么也无法褪去。

    就在不久之前,杨玉环被禁足在兴庆宫中,天地不应,诸事无望,失去一切希望的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老死在冷宫,也想过可能被赐下鸩酒毒杀。

    虽然最终无事脱身,但她在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每次睡眠都会入魇,接着就会惊醒过来。

    从前,杨玉环只是在戏文中听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在她看来,李隆基宠她也敬她,绝计不可能会下狠心抛弃她。

    如今,残酷的现实,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恐惧、不安和迷茫,使得原本对前程无忧的杨玉环,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起了未来的打算。

    “娘娘,陛下已经入了鹤茯殿。”

    听见侍婢的告声,杨玉环转过头来,看见一张面生的脸孔。

    原本一直服侍她的宫婢和女官们,因为后宫的案子,在内寺伯的严刑逼供之下,有些活了下来,有些却再也没能回来。

    “知晓了。”

    杨玉环慢慢坐起身,又让下人服侍穿衣妆容,这才慢慢离开温池,向殿中走去。

    李隆基正在殿中的偏厅,施展水墨,写意丹青,见杨玉环走来,笑着问道:“爱妃来瞧瞧,朕的这幅睡荷,画的如何?”

    杨玉环走过去看了,开口说道:“三郎心思甚巧,以湖为镜,倒映荷景,当真是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

    杨玉环这两句诗来自卢照邻的《曲池荷》,全诗后两句却是『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隐隐有凄苦悲怨之意。

    李隆基放下笔,向杨玉环叹道:“这次的祸事,都是朕的过错。说起来,也是朕情真意切,太过在乎你,这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杨玉环摇头说道:“妾身不怪三郎,巧事成书,谁也不会料想到,囡娘夫妻二人,在成婚之前,居然会选在花萼相辉楼的阁楼里幽会。”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这次不仅让爱妃受了委屈,也让囡娘和周钧吃了苦头。朕打算在宫中设宴,请他们夫妻二人来聚。”

    杨玉环先是点头道:“此事在理。”

    接着,她想了想,又说道:“囡娘临产,还是等她身体稍好一些,再召他们进宫吧。”

    李隆基点点头,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内侍唱告:“陛下,杨太府来了。”

    李隆基一愣:“杨国忠应该在忙着税赋征缴,这个时候跑来骊山做什么?”

    内侍:“杨太府神色匆匆,只说是有要事禀告。”

    李隆基先是和杨玉环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道:“宣他觐见。”

    内侍答了一声喏。

    不多时,杨国忠匆匆忙忙走进殿门,向皇帝和贵妃稽首请安之后,咬牙说道:“陛下,陇右大乱。”

    李隆基身体一颤,追问道:“大乱?”

    杨国忠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吐蕃军经龙勒山侵入沙州,于一夜之间攻陷子亭镇和寿南县,又劫掠大碛商路,焚毁营产无数,趁着豆卢军驰援之际,强攻敦煌,险些使得城池陷落。”

    李隆基听到这里,惊到站不稳脚,急问道:“之后呢?”

    杨国忠偷偷看了一眼李隆基,又说道:“吐蕃军又向安西诸邦放出讨文,说是大唐暴虐无道,攻伐属国,又霸占商路,苛捐杂税,蛊惑诸邦共讨唐民。”

    李隆基盯着杨国忠,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后者将头垂得更低一些:“讨文一经发出,沙州、西州、庭州、安西,皆有叛乱爆发。”

    李隆基愣在当场,沉默了好一会儿,怒喝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无人来告?!”

    杨国忠没有答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疏,呈给李隆基。

    后者打开一看,奏疏来自安西都护府,其中说道,自从王鉷司管大碛商路以来,横征暴敛又中饱私囊,只许世家经商,不许异族过境,使得安西各部怨声载道,长期这样下去,怕是会有祸事发生,还请陛下火速派人查核。

    李隆基又看了奏疏上折的时间,却是在三个月前。

    将奏疏合上,李隆基厉声喝道:“朕为何从来没有看过这封奏疏?!”

    杨国忠小声道:“陛下,朝中政事都是由右相统管,王鉷又是李林甫一手提拔,这中间自然有些……”

    李隆基倒吸一口凉气。

    杨国忠见状,火上浇油继续说道:“臣听闻,吐蕃军此番进犯,全靠胡人异族作为内应,这才能在一個晚上连取一镇一县,又险些攻下敦煌。而那些内应背后的大族,却是不满王鉷在大碛商路上的独断专行,这才下定决心勾连吐蕃。”

    李隆基闻言,咬牙切齿的骂道:“王鉷这个匹夫!坏了朕的大事!”

    说完,李隆基不管在场的杨玉环和杨国忠,怒气冲冲的走向殿外,直言道摆驾回宫。

    见陛下走远,杨玉环见杨国忠的脸上有得意之色,开口提醒道:“近些时日,宫内宫外都不安稳,族兄行事当得谨慎。”

    杨国忠说道:“诬陷贵妃一案,国忠已寻人查明,背后就是李林甫指使。兀那老狗,看准贵妃乃是杨家的根基,就使出如此毒计,当真应该千刀万剐,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杨玉环:“右相指使?”

    杨国忠摆手道:“此事贵妃无需操心,国忠自会处置妥当。”

    杨玉环:“这次遭人诬陷,多亏了万春公主和周驸马从中转圜,这才使得玉环得以脱身,也使得杨家不被冷落,族兄当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杨国忠迟疑片刻,点头道:“贵妃娘娘说的在理。”

    杨玉环:“万春公主临产在即,倘若顺利得子,玉环身份敏感,恐怕不方便去探访,族兄记得带上重礼,前去恭贺。”

    杨国忠:“这是自然。”

    杨玉环:“至于应对右相,族兄不如趁着探访,去公主府上问策,说不定会有奇效。”

    杨国忠一愣,接着说道:“此番王鉷捅下天大的篓子,任谁都保不住他,李林甫与他沆瀣一气,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国忠有把握借着此事,将他二人一起扳倒,又何须向那周二郎问策?”

    杨玉环听见此话,摇摇头,也不再劝了。

第393章 脱责

    次日的朝会,李隆基脸色铁青的坐在御座上,环视朝中众臣,良久未语。

    文武百官见久未理政的李隆基,突然重开朝会,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不安。

    李隆基沉声喝道:“吐蕃进犯沙州,陇右四处生乱,朕却是这殿中,最后一个知晓的!”

    百官闻言,纷纷稽首称罪。

    李隆基看向座下最前方的李林甫,问道:“朕听闻,王鉷司掌大碛商路之后,大肆敛财,失德于陇右诸州,使得边民皆附吐蕃,可有此事?”

    李林甫面色平静,慢慢点头道:“确有此事,老臣当初举荐王鉷,有失察之责,辜负圣恩,却是有罪。”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李林甫说出这段话,就等于是彻底放弃了王鉷,给后者定了罪。

    李隆基又问道:“安西数个月前,就有奏疏呈至三省,言明王鉷之罪,这些奏疏却被扣了下来,可有此事?”

    李林甫迟疑片刻,不发一言。

    李隆基见状,看向一侧的杨国忠。

    杨国忠心领神会,从怀中取出安西状告王鉷的奏疏,又大声说道:“陛下,此疏三月之前,就已入了朝中,右相故意隐瞒,就是为了包庇王鉷!”

    李隆基盯着李林甫:“右相,杨太府说的可是实情?”

    李林甫:“启禀陛下,奏疏是老臣扣下的,但并非是为了包庇王鉷。”

    听见李林甫亲口承认扣下奏疏,李隆基怒极反笑:“朕原本深信右相不疑,视你为左膀右臂,到头来,你就是这么欺瞒朕的?!”

    李林甫先是叩首,接着从怀中取出数份奏折,摆在殿中的地上,向李隆基说道:“这些皆是从陇右来的奏折,其中大部分都是羁縻州来的状告,还请陛下过目。”

    李隆基一愣,接着看向身旁的高力士,后者取了奏疏,又拿给皇帝来看。

    奏疏之中,有安西镇守使们的状告,也有边疆互市署的状告,还有异族小国的状告。

    被告之人五花八门,其中有王鉷、河东裴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弘农杨氏、河南宇文氏……

    所告的罪名,大多只有一条,就是霸占商路,勾结串通,共谋私利。

    李隆基看着一长串的世家名号,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皇亲国戚,慢慢也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林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碛商路的局势败坏,也并非王鉷的一人之功。大碛商路获利颇丰,自从这条消息传开之后,有不少人挤破头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李隆基听见这话,慢慢明白了其中深意,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恼怒。

    大碛商路乃是他看重的税赋来源,当初在责办之时,就已经下了圣旨,严令不得有失。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却被不少人当做耳旁风,在里面胡作非为,不顾朝纲,肆意攫利,最终引发大祸。

    李隆基想到这里,放下手中的奏疏,看向李林甫开口说道:“右相所言不假,此事牵涉甚众。”

    杨国忠见状,急忙喊道:“陛下莫要忘了,右相私扣奏疏,乃是欺君的大罪,不能轻饶!”

    李林甫再次叩首:“陛下信任有加,将政事托于林甫,老臣每日殚精竭虑,惟恐有负圣恩。大碛商路牵涉甚众,又引得陇右人心不稳,臣不愿使得陛下为难,故而先扣下奏疏,与那王鉷相教,想先行寻出解决之道。却不料王鉷办事不力,未能解决营产之争,这才使得安西诸州离心,陇右大乱。臣有大过,还请陛下降罪!”

    李隆基看着面前的那一堆奏疏,心中开始思虑,应当如何处置此事。

    在大碛商路争端这件事上,王鉷身为直管的主官,未能完成自己交代下去的任务,埋下了大乱祸事的种子,论罪过,自然是最大。

    而河东裴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等等世家,逐利而行,结党营私,以私营取代官营,损害内库税赋,本应也是重罪,但考虑到牵涉甚众,只能根据罪行的轻重,挑出其中危害最大的一家或两家,从严查办,以儆效尤。

    至于李林甫,私扣奏疏,的确有欺君之嫌,但那些犯事的世家之中,有不少与皇室素有渊源,倘若得知此事,自己却也是难办。所以,李林甫此举,目的是为了分忧,虽然行事失了偏颇,但本意却是好的。

    想到这里,李隆基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吐蕃犯边,陇右生乱,兵部速速拿出方略。至于王鉷,押回长安,先收监入大理寺,严查办理。”

    一番布置下来,唯独漏了对李林甫的处罚。

    明眼人都能看出,对于李林甫的欺君之罪,陛下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国忠见李隆基起身离去,一脸愕然。

    李林甫站起身,冷冷瞧了一眼杨国忠,离开了大殿。

    出了皇城,回到府中,李林甫坐在堂中,其子李岫侍在一旁。

    李林甫慢慢说道:“周钧与贵妃有了私情,老夫本以为此事败露之后,万春公主会被判下和离,杨家也会一蹶不振,却不料事有蹊跷,最后两家居然得以脱身。”

    李岫躬身说道:“父亲,是否需要在宫中再安排一番?”

    李林甫摇头道:“此事告一段落,莫要轻举妄动。眼下,最大的麻烦,却是大碛商路。”

    李岫不解:“王鉷经营大碛商路不善,纵容私营取代官营,使得朝廷征缴税赋不利,又损害了陛下的内库得利,进而造成陇右民心不稳,生出大祸,这一切自然与我们李家无关,父亲又何必担忧?”

    李林甫瞪了李岫一眼:“老夫先前为了保下王鉷,甚至不惜冒起欺君之嫌,私扣奏疏,这可知晓是为何?”

    李岫疑惑的摇头。

    李林甫:“自从王鉷司管大碛商路以来,为了寻得老夫的相携,前前后后为李家送来了数十万贯的巨财。不仅如此,李家在大碛商路中的商行,还借着生意之名,向朝臣和宫中,送了不少财货,借以布下眼线,又收买职事之人。就连这次后宫中的安排,也都是靠了上下打点,这才得以执行。倘若王鉷受审,又托盘供出,那么审到最后,这大碛商路得利最多的首恶,并非那些世家勋贵,却是我们李家。”

    李岫想起从安西送来的那些财货,眉头紧锁,向李林甫问道:“父亲是担心会惹火烧身?”

    李林甫:“今日在朝堂之上,老夫将罪责全部推至王鉷的身上。他日,一旦押入长安,圣人责大理寺审查,王鉷为了寻求自保,必定会将账目和盘托出,陛下得知之后,对于老夫,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岫压低声音:“父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李林甫用手指敲着案台,思考了良久。

    最终,李林甫轻轻点了点头,对李岫说道:“你去安排,记得行事稳妥一些。”

    李岫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第394章 边事问策

    灞川别苑之中,周钧先是陪着尹玉散了步,接着又去往书房职事,在半途中见孔攸早早的等在门外,便知晓后者有事来告。

    二人入了书房,又关了房门。

    孔攸向周钧拱手说道:“主家,昨日朝会,李林甫撇清干系,将陇右生乱之责,全部推到了王鉷的身上。”

    周钧:“果然如此,这倒与我们先前所料的丝毫不差……当初王鉷能够司掌大碛商路,多亏得了李林甫的推荐,二人不仅是政堂中的盟友,也是利益上的伙伴。眼下陇右出了大祸,李林甫居然将罪责全部推给王鉷一人,后者怕是会恼羞成怒。”

    孔攸:“不错……然而,王鉷恐怕一时半会还意识不到,他手中有着右相的把柄,眼下的处境却是危险至极。”

    周钧听了,先是一声叹,接着说道:“李林甫此人,用计毒辣,常常痛下杀手,置人于死地。当年,韦坚、裴敦复、李邕等人,因为得罪右相,被贬出京,李林甫为了以绝后患,遣罗希奭追杀;之后,李适之辞相,李林甫担忧陛下挽留,又逼其饮鸩;还有,杨慎矜、赵奉章等人,言行无状,冲撞了李林甫,使得后者费尽心思,夺了他们的性命。”

    孔攸说道:“李林甫谋算无遗,又心思缜密,论起谋术,遍观朝野,却是鲜有人能与其相较。然而,此人身上最大的长处,却也是最大的弱点。”

    “用谋一道,当阴阳相济,恩威并行,如李林甫这般,谋策之中,一味笃信以杀伐异,到头来只会反噬其身,坏了大局。就拿这次大碛商路生乱来说,倘若有人先是将右相在朝中推诿责任一事,告知王鉷,接下来再假言李林甫会因为把柄一事,欲对王鉷不利。即便与那李林甫是盟友,但深知右相为人的王鉷必定惊惧不安,又深信不疑,为求自保,而千方百计的争取活命。”

    周钧:“伯泓说的是,倘若换做是其他人,说是要害王鉷性命,王鉷自然会不信;但是,倘若说是李林甫欲害他,王鉷十有八九会相信。这也是因为李林甫以往用计,杀伐过重,却是令盟友之间,失了最基本的互信。”

    孔攸:“主家,既然李林甫已经推责于王鉷,那我们也可以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周钧点点头:“敦煌城中,早先潜在王鉷身边的人,如今可以派上用场。先将昨日朝中之事,告与王鉷,再向其晓以利害,劝他将李林甫的不法之事,向宫中和盘托出。”

    孔攸:“倘若王鉷信了,定会依言行事,但是倘若他执迷不悟,我们就只好执行另一套方案,作为备用了。”

    周钧笑着说道:“王鉷会信的。”

    又过了半个多月,天宝十载终是过去,上元节很快又要来到。

    天宝十一载的上元节,依旧设在了花萼相辉楼,由于尹玉临产,无法赴宴,周钧只能一人前往。

    坐在二楼,刚刚循礼归来的周钧端着酒杯,听着耳旁传来的欢声笑语,又看向窗外的花灯成海,想着三年之后的那场战祸,不禁出了神。

    “周二郎。”

    听见呼声,周钧回过头来,发现面前站着高力士,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口中又称道将军。

    高力士笑道:“咱家说是将军,说到底不过是奴婢,周二郎身为驸马,无须多礼。”

    周钧也是笑着回道:“将军遇事,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钧敬佩不已。”

    高力士闻言,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最后叹了一声:“周二郎这说法,当真是折煞咱家了,某实在是愧不敢当……”

    周钧在心中暗道,这句评语就是后世给你的定论。

    高力士定了定神,又向周钧说道:“险些忘了正事,圣人在后苑赏灯,邀周二郎同往,速速与我来吧。”

    周钧拱手称是,跟在高力士的身后,入了后苑,瞧见李隆基负手站在宫灯之中,看向头顶的夜空。

    听见内侍的告声,李隆基回过头来,看着周钧招了招手:“过来吧。”

    周钧躬身上前,又稽首呼道万岁。

    李隆基:“这里没有旁人,免了这些俗礼,闲来无事,你陪朕走走。”

    周钧起身,垂首称是。

    李隆基在前面走着,周钧在后面亦步亦趋。

    只听前者说道:“朕守文继体,尝经艰危,得贤臣相助,辟开元天宝之盛世……本想着操劳半生,如今终于能休憩片刻,却不料天宝十载,祸事连连,让人不得喘息。”

    周钧知晓圣人有后话要说,故而保持了沉默。

    李隆基驻足在宫苑的庭院之中,对周钧说道:“吐蕃进犯,边民背离,沙州、北庭、安西祸乱四起,费尽心思才重建的大碛商路,更是就此中断。”

    周钧:“当下的乱象,究其缘由,不过是一个『利』字。”

    李隆基一愣,回头问道:“利?”

    周钧:“大碛商路重开,世家显贵都想从中获利,诸家抱团又排挤异族,使得胡商和边民离心,进而生了叛乱的念头。至于吐蕃,原本的高原商路,在大碛通商之后,税赋减少又互市萧条,自然会兴起进犯的念头。两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再加上王鉷未能协调好多方之间的矛盾,这才导致了沙州如今的局面。至于安西和北庭,二者的情势,又与沙州多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李隆基听着不断点头,又问道:“局势已然如此,当下又应当如何解决?”

    周钧:“战之,抚之,防之,数策并行,三地各异。”

    李隆基不解:“何解?”

    周钧:“沙州之乱、北庭之乱、安西之乱,三者各有不同。先说沙州,沙州之乱乃是吐蕃进犯,又有内应协助,此乃敌寇犯边,应当以雷霆手段处置,不能留下半点后患。”

    李隆基:“那北庭和安西呢?”

    周钧:“再说北庭,当下作乱之地,涵盖轮台、金满、高昌、伊吾,相比沙州,这些地方的叛乱局势并不严重,主要生乱力量大多是一些不满商路政策的大族和高姓,对待这些人,需要恩威并济,如何安抚才是最重要的。”

    周钧:“最后说安西。安西眼下的局势是最复杂也是最麻烦的。造成安西局势不稳的,主要有以下几個原因:一、石国覆灭。高仙芝去年灭石国,劫掠财物又师出无名,引起安西诸国的恐慌,人人自危;二、怛罗斯之败。安西军在此战中失利,使得安西诸国倾向于大食,希望借大食之手,来完成地域势力中的平衡;三、昭武九姓。石国灭亡,再加上大碛商路之乱,使得粟特人对大唐生起敌对之心,钧猜测,吐蕃进犯也有这群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李隆基:“高仙芝所为,朕也有所耳闻,他之前上书,还想募兵再战大食,周二郎以为如何?”

    周钧:“臣以为应对大食,当和不当战。”

    李隆基:“为何?”

    周钧:“大食距离遥远,国中内乱频繁,又与西方常年作战,贸然东进,得不偿失,大唐不如与其相商,暂且罢战。至于当下最大的敌人,唯有吐蕃……一家而已。”

    说起大唐之敌,『河北』二字被周钧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李隆基点点头,轻声说道:“周二郎所言有理。”

    君臣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后苑,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中庭。

    向前走了几步,李隆基本想向周钧再问些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鼎沸的人声。

    有内侍大声叫道:“那人形迹可疑,拦住他!”

    李隆基听闻动静后,朝高力士说道:“你去前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内侍们押着一名男子走了过来,又将后者按在地上。

    高力士来到李隆基的身边,轻声说道:“陛下,您适才刚走出后苑,此人突然解衣敞怀,快步冲向圣驾,侍卫们担心他心怀不轨,便拦住了他。”

    就在这时,地上那男子突然哀声喊道:“陛下,家父命在旦夕,微臣有事要奏!”

    听见这话,李隆基觉得奇怪,开口问道:“你抬起头来。”

    那男子依言抬头,李隆基瞧见后一怔,说道:“朕见过你,你是王鉷之子王准。”

    王准泣不成声:“陛下,家父命悬一线,故而家书一封,让准趁着上元节入宫面圣,以求自辩。”

    李隆基哼了一声:“王鉷贪腐无度,罪有应得。”

    见李隆基转身想要离去,王准连忙大喊道:“陛下,陛下!家父敛财,实在是迫不得已,所得钱货大半都给了他人!微臣身上就有证据!”

    李隆基闻言,停住了脚步,面露犹豫。

    一旁的周钧,心中明了,故意向李隆基说道:“陛下,不如听听王准如何辩解?”

    李隆基微微点头,转身又来到王准面前,开口问道:“证据何在?”

    王准尽力直起身体,低头喊道:“微臣身上的绶衣,内有夹层,用利器划开,就能找到藏匿其中的书页,这些都是家父平日经营所阚录的账册!”

    李隆基闻言,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95章 绶衣藏书案

    坐在御座上,李隆基盯着放在案台上的账册,久久没有动作。

    高力士侍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夜深了,该回宫休息了。”

    李隆基翻开账册,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刺眼的数字,沉声说道:“王鉷上任不过才一年多,前前后后敛得财货,居然如此之多!此人实乃大唐之蠹,朕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高力士垂首不语。

    李隆基:“这账册中写道,世家大户们挤破头,想要在大碛商路中购置产业,故而纷纷向王鉷行贿,少者数千贯,多者数万贯,这才使得王鉷得财无数。”

    高力士:“王鉷罪大恶极。”

    李隆基疑惑道:“这账册中还详述了王鉷与李林甫的账目往来,与那些世家不同,李家商行经营大碛商路,没有向王鉷赠送一文钱,反而却是王鉷向李林甫赠送了大批财货,这是为何?”

    高力士:“王鉷当年司掌大碛商路,多亏了右相举荐,投桃报李也是寻常。”

    李隆基:“还有最后这一部分,王鉷暗地里向宫中送钱,这受赠者,其中有内侍省、有掖庭局、有司农寺,甚至还有禁苑宫闱。最古怪的是,这些出项,统统记在了李林甫的账上。”

    高力士闻言,心中一凛,闭口不言。

    李隆基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适才那王准说了,王鉷所敛钱财,倒是有一半多,都用在了李林甫的身上,右相要这么多的钱,意欲何为?那些赠给宫人、却又记在李林甫账上的出项,又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小心说道:“陛下,倘若想要查清,倒也简单。”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后者说道:“按照账目上的名册,挨個查上一遍,倘若搜出大批钱货,对方又无法解释清楚来路的,便将其押入宫狱,审讯一番,自然会水落石出。”

    李隆基沉吟片刻,颔首说道:“就这么办。”

    上元节刚过,皇帝派出大批宫卫,按照王鉷的名册,无论内侍省,还是禁苑,将所列者的住所、职司彻底搜查了一遍。

    最后的结果,果然如账册所述,搜出了大批不明来路的钱货。

    经过初步审理,犯罪的宫人们交代出了同党,再顺藤摸瓜,通过这些连罪之人,又将案情从宫内引至宫外,最终烧到了三省六部、诸多监寺那里。

    案子审到这里,负责主审的高力士,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再继续下去,只能回宫向李隆基汇报,再请示下一步的举动。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汇报,一方面心中惊愕,未想到账册之事居然能牵涉到如此之多的部司,另一方面,也是勃然大怒,皇帝身处的禁苑,居然藏了如此之多潜伪窥私的恶疽,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于是,圣人下旨,勒令彻查。

    高力士手持圣旨,亲自下场,又找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诸多官员,设立别院,专审大碛账册一事。

    此案由于源自一件绶衣,故而在之后的史书之中,被记为『绶衣藏书案』,成了天宝年间影响最大、波及最广的一桩案件。

    案件审理,总共耗时八十余天,审讯犯人,超过四千,涉及三省六部、内侍省、宫苑局等等多个部司,几乎涵盖了整个大唐所有的官僚体系。

    当案件结果最终出炉之时,长安城中,严寒早已退去,窗外已是暖春,城中积雪消散,象征着希望的幼芽,纷纷破土而出。

    理政殿中,李隆基先是看着案下跪伏的诸多官员,又看着案台上三司共署的奏疏,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拿起来慢慢翻开。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李隆基仅仅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丢下奏疏,用手撑住案台,脑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一旁的高力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又关切说道:“还请陛下小心龙体。”

    李隆基用力摆了摆手,强忍着不适,再次翻开奏疏。

    王鉷通过大碛商路的贸易,利用交易货品的价差,前前后后一年多,暗地里向右相李林甫输送了五十多万贯的财货,又用炭薪、给药、备衣等等名义,向宫中内侍省、掖庭局和禁苑等等,赠送了大批的钱财,两厢通算下去,所值超过了百万贯。

    当然,行贿受贿只是小事,关键在于,这些钱财究竟起了什么用处。

    根据那些被抓来宫人的证词,犯人们收下贿赂,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将宫中的情报,比如皇帝去了哪里,御书房中写了什么文稿,和什么大臣见过面又聊了什么,写成暗文传将出去;二是在适当的时候,帮上一点『小忙』。

    接下来,根据这些宫人所提供的情报,禁卫出动,将所有与宫人交接情报的接头人,统统抓了起来,又捕回牢中,严刑逼问。

    这些接头人五花八门,有向宫中拉货的贩夫,有司理仓库的掌固,有看守宫门的侍卫,甚至还有三省六部中的职官。

    上刑之后,陆续有接头人吃受不住,将情报去向一一供述了出来,最后所有源头,统统指向了一人,大唐当今的右相——李林甫。

    就此,一张遍布长安、上至禁苑、下至市井,纵横交错宛如蛛宫一般的情报网,也就此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根据审案结果,在整个长安城中,直接或间接为李林甫提供情报的人,保守估计超过了三千人。

    右相府中设了十二院阁,用来存放来自各地的情报,是为情报网的最上头。

    在此之下,根据坊市、宫闱、皇城等区域,情报网又分了诸多内司,每处内司之中,又有管事、虞侯、典差、巡风等职务,除了内司,又有落口、折人等外司,以及护行、督署等等这类似部曲私兵的组织。

    通过对这些人进行审讯,数件李林甫曾经主持的阴谋,也彻底被揭发了出来。

    首当其冲,就是周钧与贵妃的私通案。宫婢绣钏所谓感念皇恩、投缳自尽,不过是狱卒被买通,又支开旁人,先是威胁利诱,使得绣钏写下血书,接着又下毒手绞杀此婢,最后造成自杀的假象。

    除此之外,一起被揭发的,还有许多不被人知的阴谋,有些更是涉及了宫中的密辛。

    天宝十一载,四月初,右相府上。

    偃月堂中,被禁足长达数月的李林甫,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整个人因为适逢大变,眼神涣散,精神恍惚。

    李岫捧着一碗粥,入了偃月堂,跪在李林甫面前,哀声求道:“父亲,吃一口吧。”

    李林甫抬起头,视线越过李岫,看向了院中。

    庭院之中,杂草丛生,活水干涸,蛇鼠横行,再也不见往昔的繁华。

    将手伸入怀中,李林甫颤颤巍巍的拿出一物,将其放在了地上。

    李岫定睛看去,只见那物,却是一对道家卜卦的阴阳双茭。

    李林甫盯着阴阳双茭,面露迟疑,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先是念了一声无量,接着将双茭拿起,置于手心,最后轻轻掷下。

    双茭落定,两阴(双凸),此乃大凶之相。

    李林甫脸颊抽动,又拿起双茭,再次抛下。

    第二次又是两阴,大凶。

    手指发颤的李林甫,面色绝望,第三次抛出了双茭。

    双茭在地上旋转不停,最后慢慢停稳,显示出的卦象,再一次呈现出两阴之相。

    李林甫慢慢闭上眼睛,浑身上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嘴角颤抖,只是轻轻说了二字:“天意。”

第396章 喜得贵子

    绶衣藏书一案,宫中有圣旨下。

    其中这般写道:李林甫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擅权矫旨,翦己之忌,谋害忠良,罪大恶极,打入诏狱,以待后惩。

    右相落马,在整个大唐,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朝殿内外,市井坊间,无论男女老少,都将此案作为头等大事。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百姓在讨论此案。

    然而,在长安城外的灞川,却很少有人去关注此案。

    只因,另一件大事正在发生——万春公主产期已至。

    宫中派来了经验丰富的女官,别苑请来了世代接生的稳婆,公主府内备妥了大量的名贵药材。

    产期当日,公主府的前庭之中,聚集了一大帮人。

    有庞忠和、范吉年这般的来客,也有周定海、罗三娘、周则这般的家人。

    众人等了许久,才见到周钧从后厢走出来。

    庞忠和问道:“二郎,如何了?”

    周钧摇摇头,脸上满是焦虑,开口说道:“稳婆说了,还未到时辰。”

    众人闻言,长吁短叹。

    周则的儿子周尚,年岁还小,见众人面色不虞,奶声奶气的问道:“听父亲说,今天乃是喜日,尚就要成为兄长,为何你们却都闷闷不乐?”

    见周尚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堂中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钧笑完,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向众人拱了拱手,又回了府中的后苑。

    众人见状,只能继续留在庭中等待消息。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周钧在后苑的花园之中,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就要走到院口探头张望,再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院内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尹玉的呼痛声,还有许多女子忙碌的动静。

    在一阵漫长的煎熬之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院中传来。

    周钧一個激灵,面露喜色,站起身就想冲进院内。

    把守在门口的女官们,经历颇丰,开口劝道:“驸马留步,院内杂乱,还请稍待片刻。”

    周钧驻足在原地,苦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子,满脸喜色的走出来,对他说道:“恭喜驸马爷,是个小郎!”..

    周钧没理会这些,开口直接问道:“娘子可无事?”

    稳婆先是一愣,连忙回道:“大小平安,大小平安!”

    周钧听到这里,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令下人去备厚礼,赠给稳婆。

    入了产房,周钧看见尹玉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虞珺娘抱着一个男婴,陪在她身边,正低头说着些什么。

    见周钧进门,虞珺娘笑着走过来,又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到了前者的手中。

    仿佛接过了千斤重担,周钧小心翼翼的抱起婴儿,看着初生儿那张皱巴巴的脸孔,不禁笑出了声,脸上满是喜悦和欣慰。

    尹玉轻声唤了一声二郎,周钧将婴儿递还到虞珺娘手中,又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抚着尹玉的头发,轻声说道:“娘子受苦了。”

    尹玉:“二郎,可曾定下孩子的名字?”

    周钧抬起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对尹玉说道:“我希望这孩子将来无病无灾,活的逍遥自在,不被世间的愁苦烦恼所打扰……不如,为他取『逍』字为名。周逍,如何?”

    尹玉仔细念了两遍,笑着回道:“无病无灾便是福,逍遥自在才是真,二郎思虑的周详,便是这样吧。”

    当晚,周钧在灞川别苑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将得子这一喜讯传将了出去。

    宴会结束后,周钧喝的有些迷茫,本想回府,却不料在半路上被玉萍拦了下来。

    玉萍:“二郎,庞公有话要和你说。”

    周钧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天色渐晚,庞公还未歇息?”

    玉萍:“庞公先前一直在思虑一件事,今日二郎喜得贵子,他想趁着这个机会,与你商量。”

    周钧:“什么事?”

    玉萍:“来了便知。”

    入了庞公的小院,周钧跟着玉萍进了书房,见庞公坐在案前,桌上又放着一个小木箱。

    庞公看向周钧,点头说道:“二郎来了,先坐下吧。”

    周钧心中疑惑,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庞公:“公主生下一位小郎,母子平安,此乃大喜。”

    周钧笑着应了一声。

    庞公:“咱家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只有这个,或许还能有点分量。”

    庞公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桌上的木箱。

    周钧:“这是何物?”

    庞公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叠叠的契书,对周钧说道:“这些都是灞川街市的地契、租契、授书,还有记在咱家名下、那些宫人们的奴契和户册。”

    周钧愣住了,问道:“庞公这是何意?”

    庞公:“咱家是个阉人,本就无根无后,钱财对我来说,如同烟云一般,得失亦无悲喜。与其把这些留在身边,不如赠给你和周逍,倒更能派上一些用场。”

    周钧劝道:“灞川乃是圣人所赐,还请庞公三思。”

    庞公摆手道:“圣人所赐,却也从未说过不许赠卖,再说了,周逍乃是公主之子,本就与皇家有着渊源,也不算逾制。”

    周钧还想再劝。

    庞公伸手止住他说道:“早先二郎在宫中时,咱家曾去李林甫那里为你求情。李林甫恨你入骨,不仅不肯松口,甚至用灞川街市威胁咱家。他说,灞川地价飞涨,街市更是无价。忠和无依无靠,早晚会因此与权贵交恶。现在想来,李林甫阴毒,但这一番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见周钧若有所思,庞公再次拍着木箱说道:“拿着吧,这灞川街市对于咱家来说,已经成了累赘,交到你和周逍的手上,反而是助力。至于今后,如何处置这街市,二郎自行定夺吧。”

    周钧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庞公恩德,钧铭记在心。”

    庞公见周钧应了下来,笑着说道:“二郎,咱家这院里太过冷清,他日等周逍稍大一些,让他多来这里,也算是为忠和存了一份念想。”

    周钧点头,又应了一声。

第397章 任命

    周钧心无旁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专心致志陪着妻儿,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直到有一日,周逍满月,宫中有人来告,说是圣人携贵妃,几日后会来公主府上。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周钧还有些意外。

    唐玄宗时期,大唐公主诞子,宫中大多的做法,都是派下一份贺礼,倘若关系稍好一些,还会送来一份圣旨,象征性的说些吉祥话,勉励一二。

    但是,孩子满月,皇帝亲自上门跑到公主府中,探视外孙,史书中却从未有过。

    听闻陛下和贵妃要来,灞川别苑忙碌了起来,开始为了迎接圣驾做着准备。

    到了宫中队伍抵达的那一天,周钧带着尹玉,后者又抱着周逍,等在大门前。

    待仪仗到了大门前,周钧瞧见李隆基和杨玉环下了马车,又走向自己,便稽首在地,呼道万岁。

    李隆基快步上前,用双手扶起周钧,口中又直言平身。

    周钧站起身,看向李隆基,后者的脸上虽是微笑,但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而且,周钧隐约察觉,皇帝不同以往,对自己未免有些太热情了。

    入了公主府,杨玉环见周逍活泼亲人,爱不释手,尹玉母子陪着她去了后厢的庭院。

    而李隆基则领着周钧,在高力士的陪同下,入了偏厅。

    李隆基坐在上座,周钧得了准,入了下座。

    李隆基看向周钧,笑着说道:“周二郎数年前不过一奴牙郎,如今做了驸马,又有了妻儿,可算是功成身就。”

    周钧拱手道:“钧幸得陛下垂青,这才有了今日的身份,皇恩浩荡,铭记在心。”

    李隆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周钧的回答,又说道:“说起来,周二郎不过才二十出头,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如果只是满意当下的生活,一味安逸,未免有些屈才。”

    周钧一愣,李隆基说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隆基向高力士招了招手,后者取出两份奏疏,拿给了周钧。

    周钧在征得李隆基的同意之后,打开了奏疏,细细看了一遍。

    两份奏疏分别来自敦煌郡和安西都护府。

    敦煌郡的奏疏,其中说道,吐蕃三千骑军攻下军镇之后,沙州彻底失去了龙勒山这处隘口要所,吐蕃大军从南部陆续开拔而来,屯兵于甘泉水一带,与豆卢军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三危、苍烽、新乡、常乐等地,时有动乱发生,局势并不乐观。

    安西都护府的那份奏疏,高仙芝由于怛罗斯之败,被勒令返回长安,上疏者乃是副使封常清。其中说道,石国被灭一事,引起昭武九姓反弹,九姓之国纷纷倒向大食。再加上怛罗斯之败,安西诸国在粟特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或多或少都表达了对大唐的不满,有些小国甚至私底下开始勾连大食。

    李隆基见周钧看完奏疏,先是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正月里的上元节,朕向周二郎询问局势,你分析了三地之乱……现如今,却都是一一验证了。”

    周钧拱手说道:“陛下,北庭暂且不提,沙州有吐蕃犯边,安西又有大食侵犯,沙州和安西之乱,眼下已经隐隐有连动之势,倘若其中一地的局势败坏到不可收拾,另外一地怕是也无法向好。”

    李隆基点头道:“不错,更关键的是,大唐税赋的来源——大碛商路,就位于这二地之中……当下,需得寻一位能臣,破吐蕃、退大食,尽快稳住沙州和安西的局面,保住大碛商路这条大唐的商业要道。”

    听见皇帝说出『能臣』一词,周钧心中一颤,稳住情绪,向李隆基提议道:“高仙芝如何?”

    李隆基想都没想,直接否定道:“败军之将,又如何能担起重任?”

    周钧又提议:“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如何?”

    李隆基:“安思顺本就出身昭武九姓,处置沙州、安西之乱,难免束手束脚,不妥。”

    周钧又提议了几個人。

    李隆基不是嫌弃文官不懂军事,就会嫌弃武官不知经营。

    到头来,周钧也不再提议,只是问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李隆基笑道:“处置沙州、安西之乱,朕心中的最佳人选,就是周二郎你啊。”

    周钧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就打算向李隆基主动请缨,借着处理大碛商路的事务,去往陇右安排退路。

    如今倒好,皇帝主动给了台阶,令自己去处置沙州、安西之乱,这倒省下了不少功夫。

    但回念一想,周钧倒也是能够理解李隆基的做法。

    处理沙州和安西乱局的人,必须同时拥有军事、政治、商业和外交的经验。

    周钧带过兵打过仗,任职过凉州刺史,经营过大碛商路,还出使过回纥。

    说起来,朝中有相似能力的人,大多都已经无法擅动岗位,剩余的官员,还真没有哪个人,拥有这般丰富的经验。

    周钧先是装出面露难色的模样,接着又说道:“臣乃是驸马,循照仪制,怕是不适合出任外职。”

    李隆基不在乎的说道:“大唐开国之初,多有帝婿外放做官,或是领兵打仗,你出身不显,又无世家的背景,即便出任外职,也不会有言官多话。”

    周钧又说道:“臣早先不过是互市监,位轻言微,倘若去处置沙州、安西,恐怕无法服众。”

    李隆基:“朕许你官身,再授你权柄,只要能稳住局势,再重开大碛商路,但凡一切,准你便宜行事。”

    周钧咬咬牙,打算尝试一下:“周逍刚刚满月,臣倘若远行,怕是数载之内不得回来,臣思念妻儿,可否让她们同往……?”..

    李隆基犹豫片刻,回绝道:“囡娘和逍儿,还是留在长安吧。沙州和安西路途遥远又局势恶劣,让她们一起去,朕不放心。不过,周二郎且安心,你走了之后,朕会给她们最好的照顾,绝不会生出事端。”

    周钧本想尝试带着尹玉母子一起离开,听见皇帝的话,面露失望。

    而李隆基瞧见周钧的表情,误以为后者不想赴任兵祸之地,只想留在长安。

    于是,李隆基对周钧说道:“朕深知此行艰难,又有巨大的风险,周二郎倘若应下,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你。由于你是驸马,朕打算授你陇右黜陟使,统管官员升迁奖惩,可调动沙州诸军;再代安西节度使,处置安西军政事务,与大食谈和。最后,朕封你县伯,食邑七百户,同正四品上。如何?”

第398章 收将

    皇帝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钧也不好再推辞,最终点头应了下来。

    见周钧点头,李隆基长吁了一口气,又笑着说道:“除了你以外,朕的那些女婿,虽然出身名门,不是好吃懒做,就是胡作非为。如周二郎这般的贤才,却是仅此一人罢了。说吧,此番西行,你有何需要,尽管提来。”

    周钧想了想,说道:“陛下,臣出发之前,想要请调一人,作为锋将。”

    李隆基:“请调何人?只要你说出名字,朕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周钧刚想说话,厅外传来尹玉的哭声:“父皇,为何要这般对囡娘?!”

    李隆基皱起眉头,看向门外。

    不多时,泪眼婆娑的尹玉,不顾内侍们的劝阻,从门外冲了进来,直接跪在了李隆基的面前。

    只听尹玉哭道:“沙州离长安千里之遥,战祸绵延,凶险万分,父皇为何这般狠心,要把二郎调去那里?!”

    李隆基听见这话,面露尴尬。

    抱着周逍的杨玉环,此时姗姗来迟,入了厅内。

    她看了一眼李隆基,面露无奈,想必是开导尹玉未果,这才使得后者跑来哭诉。

    李隆基先是清了清嗓子,接着对尹玉说道:“男儿志在建功立业,怎可留恋儿女情长,你是朕的女儿,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尹玉流泪不止,稽首说道:“二郎与囡娘刚刚得子,正期盼着将来……满朝文武,领着俸禄,平日里個个都口称着本事,父皇为何偏偏要指着二郎,却不下旨让别人去?”

    周逍被尹玉的哭声惊动,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杨玉环一阵手忙脚乱,使了个眼色,高力士心领神会,让厅内的下人们纷纷离开。

    杨玉环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尹玉说道:“囡娘,且听娘子一言,我听三郎说,沙州安西的局势,危如累卵,你父皇这些日子里夜不能寐,思虑的都是这事。他也考虑过其他人选,却都不如周二郎。派你夫君去沙州,也是情不得已。”

    尹玉不语,依旧哭泣不止。

    周钧见状,跪在尹玉身边,沉声说道:“臣出身寒微,幸得圣眷,尚公主为妻,又得子周逍。家国大事,孰轻孰重,倘若问臣,臣只道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李隆基闻言一震,猛拍大腿喊道:“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周二郎忠肝赤胆,一心为国,朕当初纳你为婿,真的是没有看错人!”

    尹玉见状,知道事不可违,只能哭着说道:“囡娘稽首相求,还请父皇护我夫君安全。”

    李隆基叹道:“朕本就宠溺于你,周二郎更是朕看重的能臣,不用你说,为父也会尽心相携。”

    说完这些,李隆基向周钧说道:“朕记得你还有个兄长,名为周则?”

    周钧称是。

    李隆基:“朕瞧过周则的评语,虽然遇事变通不足,但胜在为人本分,又尽忠职守,户部尚有一郎中的空缺,便让他补上吧。”

    周钧稽首谢恩。

    过了些日子,周钧安排好府中的事务,骑着马离开灞川,来到长安,打算去见见那位请调至麾下的『锋将』。

    入了大理寺的监狱,周钧在寺丞的领路下,步入廊道里方的监牢。

    透过坚实的栅栏,周钧看见了一位蓬头垢面、满身污浊的男子,盘腿背身坐在牢房之中。

    在他身边的墙壁之上,有着用石块划出、计算日子的横线,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墙壁。

    待狱卒打开牢门,周钧向周遭众人点点头,他人纷纷识趣的退下。

    接着,周钧踏入牢房,轻声呼了一声:“李光弼。”

    那男子听见这呼声,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来,看向周钧。

    周钧仔细看着面前的李光弼,后者久未打理、早已打结的胡须和头发,将整张脸遮的面目全非。

    长时间未曾与人对话,使得李光弼说起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唯一让周钧感到欣慰的是,即便遭受了将近三年的牢狱之灾,李光弼的眼中依旧没有丧失希望,在他的身上,依稀可见从前的影子。

    李光弼瞧着周钧,笑着说道:“周二郎……”

    周钧盘腿坐在李光弼的面前,点头说道:“钧当年曾说过要救你出去,今日便是来履行诺言了。”

    李光弼面露感动,口中忍不住问道:“周二郎为何……要救我?”

    周钧:“钧知将军领兵之才,亦知将军德行高尚,如你这般的英雄,只当战死在沙场,不应老死在狱中。”

    李光弼闻言,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李光弼睁开眼睛,感慨道:“光弼入狱后……起初曾以为……圣人会下旨赦罪,再使光弼领军;久等圣旨未果,光弼接着料想,族人会念及家族情分,作保营救。三年下来,光弼终于明白,所谓君臣、家族,不过只是它事而已,人生在世,唯有知遇之恩才是命数。”

    周钧看向李光弼,问道:“再过些时日,钧将去往沙州,击吐蕃大军,解敦煌之围,你可愿随我同去?”

    李光弼先是站起身,接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跪在周钧的面前,稽首说道:“光弼因牢狱之灾,本以为此生与尘世无缘,最后怕是要落个孤苦无依、老死狱中的下场……幸得周二郎垂青,这才重获自由之身。二郎对光弼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活命之恩。从今往后,光弼唯周二郎马首是瞻,但有差遣,唯死而已。”

    听见这话,周钧先是有些发愣,接着大喜过望,连忙扶起李光弼说道:“将军言重了。”

    李光弼直起身体,向周钧说道:“光弼因明公而活命,又得提携,实乃万千之幸,何来言重一说?光弼一身抱负,又受明公大恩,即便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

    周钧见李光弼言之凿凿,也不再劝了,说道:“陛下早先与钧商询,言及领兵一事,钧荐你为锋将。今日,我专程来大理寺,便是为你办理出狱的手续。距离西行还有些日子,你出狱之后,安心静养再恢复体力,其它事情无需烦忧,自有安排。”

    李光弼躬身称是。

生病发烧

    浑身酸痛,反胃不适,发低烧,已经向单位请假,也向各位书友说一声抱歉,欠的章节会补上去的。

第399章 待价而沽

    自从周钧应下西行的差事,尹玉终日闷闷不乐。

    周钧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寻了机会,和尹玉促膝谈心。

    周钧:“陛下遣使西域,我应下此事,料想你必定不会开心。”

    尹玉咬着嘴唇回道:“不开心又能怎样,我倘若问起,你必定要拿男儿志向那套说辞,来应付我。”

    周钧摇头说道:“男儿志向只是其一,娘子却不知其它缘由。”

    尹玉不解。

    周钧:“娘子想想,其他公主所嫁的驸马,出身不是名门望族,就是朝堂元勋,唯有钧出身寒微。”

    尹玉:“那是我们夫妻二人情谊坚定,父皇这才最终允了这门亲事。”

    周钧摇头说道:“倘若只是有情,陛下必定不会应允。娘子不妨回忆,从出使回纥,到大碛商路,再到灞川卖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也曾说过,钧为国器,所效不过天下。”

    尹玉一愣。

    周钧继续说道:“对于陛下而言,他将女儿许配给我,并不看重我的出身,唯一凭仗的,不过是钧的一身本领罢了。此次,陇右生乱,遍观朝中,竟无一人可用,倘若钧贪恋长安繁华,不肯挺身而出,陛下会如何看待我?又会如何看待我们夫妻二人?”

    尹玉的眼中渐渐有了雾气:“沙州那里,吐蕃大军压境,西域那里,连高仙芝都折了进去。我找了不少人去询问,他们都告诉我,那里就是一片险地,无论是谁,去了都难以讨好。”

    周钧轻轻抱住尹玉,低声说道:“陇右情势的确不妙,但也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陛下既然委以重任,钧自当全力而为……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去陇右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

    尹玉:“另一层考虑?”

    周钧:“李林甫诬陷贵妃一案,如今已经水落石出,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朝堂内外的风言风语却是少不了。陛下遣我治理陇右,也是为了使我暂离长安,平息此案的风波。”

    尹玉:“李林甫已被打入诏狱,玉环娘子和二郎的嫌疑,都已经被洗清,又何来平息风波一说?”

    周钧:“人言可畏,贵妃平日倘若与我们走近,外人瞧在眼里,自然会有不一样的看法。钧倘若留在长安,我们夫妻二人再与杨家交往,少不了会被人非议。”

    尹玉听了,朦朦胧胧有些懂了,开口说道:“难怪上次父皇携着玉环娘子,来府中探望。我向娘子问,日后来灞川做客,她只是答道近期不方便。我又问何时方便,她说二郎倘若离了长安,就多来灞川寻我。”

    周钧嘱咐尹玉道:“我离开长安的这段日子里,切莫断了与杨家的交往。尤其是与贵妃,倘若你能够与其交好,将来倘若长安有变,也不至于寻不到外援。”

    尹玉听见这话,心中生惧。

    周钧话中的意思,隐隐有警示之意。

    尹玉实在不明白,当下大唐强盛,李隆基又宠溺她,将来又有何事可谓『长安有变』。

    周钧瞧见尹玉的表情,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有所失言,便安慰后者道:“未雨绸缪罢了,莫要在意。”

    尹玉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点了点头。

    周钧叹了口气,又搂住尹玉,说道:“还有一事。”

    尹玉:“什么?”

    周钧:“先前,庞公将灞川街市的地契、租契、户册等等,统统赠给了我和逍儿,我打算将大部分都卖出去,只留下其中一些作为府中的营产。”

    尹玉问道:“为何要将街市卖了?”

    周钧:“一来灞川地价水涨船高,灞川街市更是价值无数,长安城中的许多人看着眼热,早就垂涎三尺。我很快要去陇右述职,万一将来生了事端,路途遥远恐难以及时处置,很难能够保住街市的营产,不如趁着现在早些脱手。”

    “二来,街市数千上万的宫人,管理起来本就不易,府中善于经营的人才也不多,清婵如今纳为妾室,也不便抛头露面,与其寻些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来管,不如全部换成现钱和轻货。”

    尹玉听见这话,觉得有理,便也应了下来。

    安抚完尹玉,周钧寻来孔攸,开始安排灞川街市的售卖事宜。

    既然下定决心出售灞川街市,周钧和孔攸首先要做的就是盘点街市所有的资产。

    灞川街市包括稼洲、溪洲和榭洲三地,另外还涵盖了内湖、溪流、丘陵、森林等景观用地。

    当初,考虑到建筑布局和社区配置的问题,为了不显得过分拥挤,在三地之中,只规划出一些必要的土地,作为开发使用。

    但是倘若真正要卖,除了那些已经建设好的商铺院落,其它未被开发的土地中,依旧有不少空地可供建筑和经营使用,有着相当高的价值。

    所以,灞川街市的田产,实际上分成了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街市中原本就归属于庞公的商铺、货栈、酒肆、院落、宅院等等,这些都是宫婢们直接经营的产业,如今就是周钧的私产。

    第二部分,街市中由他人经营和持有的产业,这些都是当初街市兴建之初,或租或卖的土地,占比并不多。

    第三部分,街市中其它可以用作建筑和经营的预留用地,这些土地未被开发,但依山傍水、环境优雅,价值极高。

    其中,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可以拿来售卖。

    确认了可以用来出售的资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估价。

    灞川安盛园中,一处位置最好的三进院,能够拍出七千贯的天价。

    但那毕竟是挂着皇家的名号,而且拍卖宅院初期,有炒作之嫌,之后一系列开出的园林中,再也不见如此之高的售价。

    所以,灞川街市之中,一处三进院的估值,如果按照寻常市价,大约是在四千贯左右。

    整个灞川街市,倘若只算现有的存量,共计可供售卖的宅院,接近九百套,按照三进院的价格进行折算,总价值应该在两百万贯左右。

    倘若加上商铺、货栈、酒肆、市坊等等商业性建筑,总价值会增加到三百四十万贯。

    如果再加上那些未被开发的预留用地,这個估值就无法计量了。

    估价完毕,最后要做的事情,便是营销了。

第400章 “良”策

    周钧上疏,说清西行备事,又言道打算入宫面圣,在临走之前向李隆基辞别。

    皇帝心情大悦,在麟德殿中大摆宴席,名为寒食内宴,实际却是为了给周钧送行。

    麟德殿是大明宫内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殿,李隆基在位时很少使用此处宴客,只有外使朝拜或是太府大社时才会启用。

    然而,这一次,为了给周钧饯行,圣人不仅大摆宴席,以杨国忠为首的杨家,以及长安城中的其它显族世家,皆被邀请入宴。

    宴席从上殿的御座一直摆到外殿的龙门,绵延数百米,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入夜,八珍玉食、觥筹交错,从未有歇。

    宴席入了高潮,周钧离席,又来到御座前,稽首说道:“臣不日便将离开长安,临行之前,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献给陛下。”

    李隆基听见这话,点头笑道:“周二郎准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周钧站起身,朝身后点了点头。

    不多时,有两名内侍抬来一长轴型的木盒,先是将其小心放置在地上,接着又开始支竖起木架。

    殿中诸人瞧着不解,纷纷凑上前来观看。

    只见那两名内侍设置好了木架,又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副巨型舆图,慢慢展开,又挂在了木架上。

    李隆基看见那舆图上描绘的事物,不禁惊到站起身来,口中喃喃道:“这是……?”

    只见图中描述的,乃是长安城的周景。

    其中,长安城的坊市位于地图的最下方,大明宫位于地图的正中央,往上一些是龙首原,再向东北方,是灞川的西岸,一直延续到地图的最右侧。

    在舆图之中,长安坊市和皇城,考虑到逾制之过,做了虚化和添谬的处理,而整个灞川,却标注详细,并且做好了完整的区域规划和职能划分。

    从陆地交通上来看,车道和驿站重新做了升级和拓展,使得长安城与灞川之间的通行更加便利。

    从航道交通上来看,长乐坡浐河西岸,本已有一处集运码头名为广运潭,此次开发灞川区域,将长安城、浐河、灞川连成一片。由于水源充沛,冬季亦可通航,所以,浐河与灞河在灞川西岸的交汇之处,又增设了客渡、货栈和长运坊,这使得长安城大大提升了内河航运能力。

    从区域分布来看,长安城外,主要以灞川作为人口集中地,又向东西两侧进行发散。向西一直延伸至浐河广运潭,向东覆盖了整个灞川西岸。其中,住宅、商业、景观、寺庙、私塾、官所等等,皆按照功能区分来错落分布。

    不仅如此,舆图上还详细标注了水文防汛、人口迁移、施工运材等细节。例如,灞河湍急,上游有冲积地,其中的泥沙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在西岸直接挖取,再就地加工,就可以用于堤坝和水渠的修建,能够节省大量的成本。

    李隆基看到这里,慢慢走下御座,比起在场其他那些只看热闹的旁人,他更知道这份舆图的价值。

    右相倒台之后,李隆基专门寻户部官员勾查大唐内府,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唐财税的现状,并不如他从前设想的那般美好。

    税赋每一年都在减少,支出每一年都在增加。

    由于过去都是李林甫在一手操办此事,所以李隆基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大唐如今强盛至此,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天宝八载,大碛商路的出现,成了户部册帐中唯一的亮眼,也成了大唐财税的重要来源。但就是这样一個支柱型产业,却因为吐蕃和大食的进犯,几近崩溃,原本每年几百万贯的税赋,也就此化为烟云。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想到一个办法,紧急为大唐税赋增加收项。

    所以,周钧送来的舆图,无疑成了李隆基的救命稻草。

    此时,周钧对李隆基说道:“陛下,天宝三载,朝廷重开漕渠,使得灞河得以通行漕运和长行。至此,灞河通行无阻,从灞川渡出航,可以直达潼关黄河。相比从前,航程缩短三倍,航运时间缩短两倍。10丈长的船只,可运700斛粮食,昼夜可行几百里。”

    “而长安城中,城北由于临近皇城,人口密集,往来频繁,而城南地广人稀,即便朝廷每年花大力气投入,依然不见有所转好。所以,长安倘若日后要拓展,向南不是正途,却是应当向北。”

    周钧用手指着舆图,又说道:“灞河为主,浐河为辅,这两条河临近长安,承担了城中的大部分漕运和长行,二者又以『人』字形相交,汇流之处就是灞川。于此看来,长安如要拓展,关键之地便是灞川。”

    李隆基听得仔细,走到舆图边,一边看一边点头。

    周钧:“灞川周遭的土地,大多都是宫产,拿来无论是征辟还是营产,都是便利。而且,建成宅院或是商铺,再售卖出去,一来可以覆盖长安拓城之用,二来也可以贴补大唐内府。”

    李隆基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周二郎字字珠玑,甚合朕意!”

    周钧这番话,在李隆基的心中,不仅是给长安拓城提供了思路,更是给大唐增加税赋指明了一条道路。

    倘若用后世的话来说,增加财政收入,最便利最取巧的方式,不是升级产业,而是卖房卖地。

    得到了这样一副规划舆图,李隆基心中的郁结也少了一半,拍着周钧的肩膀,笑着问道:“周二郎每有奇思妙想,总能解朕心头之忧。”

    周钧躬身说道:“微臣不敢居功,自从安盛园开园,臣见售宅营产之法行之有效,便想着是否能将其推行开来,再与长安城未来的发展结合到一起。于是,臣找了工部、将作监等部司的官员,众人一起讨论商议,最终才定下了这一套方案,完成了这一张舆图。”

    李隆基拍手说道:“好,当赏,都当赏!”..

    说完,他又回头对高力士说道:“将这舆图搬入朝殿,来日朝会,朕与百官共议,当为首要之务!”

    宴席结束,周钧出了皇城,来到公主府的马车旁。

    孔攸侍立在侧,孙阿应等亲兵护卫前后。

    待周钧入了马车,孔攸这才攀上赶车的位置,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驱车顺着长街行向前方。

    路上,坐在马车中的周钧,幽幽说了一句:“倘若没有那件祸事,这本应是一个可以救大唐出水火的良策……”

    孔攸一愣,回头问道:“主家,您刚刚说了什么?”

    周钧沉默片刻,低声回道:“不,没什么。”

第401章 祛除心魔

    数日后的清晨,灞川别苑外的练兵场。

    “班卫征!”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个睡眼惺忪、双臂提着石锁、腿上扎着马步的十三四岁小郎,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体。

    孙阿应板着脸,举起手中的柳枝,抽在班卫征的大腿上,口中喊道:“膝盖向前,身体绷直,力道蓄在涌泉,聚气凝于丹田,莫要偷奸耍滑!”

    班卫征忍住呼痛,死死撑住。

    过了好一会儿,孙阿应说了一声『止』。

    班卫征如蒙大赦,一個跌坐,直接躺倒在了地上,汗如雨下。

    孙阿应走到班卫征的身边,沉声说道:“记住,自打入营的第一天起,你就再也不是从前的泼赖,而是一军卒。”

    班卫征喘着粗气,向孙阿应问道:“队头,我在酒肆之中,瞧过那些在羽林卫中当差的军卒,他们每日里花天酒地,何曾受过这般的苦?”

    孙阿应扬了扬下巴,示意班卫征起身,接着正视他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且牢记在心……军卒身微,匹夫负志,所效之事,应是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终日里只知流连繁华,久而久之,就会失了军卒最重要的心志。”

    见班卫征一脸懵懂,孙阿应轻叹了口气,问道:“前些日子,我借给你的书册,你可看了?”

    班卫征一愣,表情不自然的说道:“看了一点。”

    孙阿应故意说道:“既然你说看了,那我可要考校你了。”

    班卫征泄了气:“我没看。”

    孙阿应没有发火,只是劝道:“不仅要勤加锻炼,同时也要识字看书。”

    班卫征奇道:“队头,当好军卒只要身体强壮、武艺高超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念书?”

    孙阿应:“锻炼身体只能使你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识字看书却能让你知道为何要上战场。”

    见班卫征依旧不解,孙阿应先是摇头,接着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我现在要返回别苑,再陪着主家去往长安,你就在这场中认真操练,我会找人盯着你,莫要偷懒!”

    说完,不顾班卫征的抱怨,孙阿应大声招来麾下,又下令严加看管,最后匆匆离去。

    当日,周钧骑马先是前往尚书省,办理遣使、授印、阚录事宜。

    时值正午,办理完手续的周钧,并没有急着返回灞川,而是去往尚书省刑部内的诏狱。

    论及诏狱,唐朝与明朝不同。

    明朝提及诏狱,大多指的是锦衣卫诏狱,又称锦衣狱,由北镇抚司署理。

    而在唐朝,诏狱并非是一个拥有实际地址的监狱,它更加类似于一种文言上的喻义,特指关押皇帝钦定罪犯的监狱。

    而李林甫,就被关在刑部诏狱之中。

    入了刑部狱,周钧在官员的领路下,向着狱所内部的别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处,周钧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

    调整了呼吸,周钧顺着台阶,来到侧厢的厅口。

    此处作为诏狱的别院,与寻常人家的小院并无二异,只不过多了牢门和栅栏,还有狱卒和狱吏。

    在官吏们的笑脸相陪下,周钧不愿例外,按照寻常流程,查验了随身物品,又登记了名录时辰,再等着牢门被打开。

    踏进房门的一刹那,周钧突然回忆起,初见李林甫的那一天。

    那是他初来大唐的第一年,天宝三载的七月初七。

    七夕的平康坊,古寺中的那一间禅房。

    掀开帷帘,周钧瞧见一位身穿玄衣的老者,坐在蒲席之上,似乎是早就料到前者会来看他。

    一切恰似往昔。

    然而,如今的李林甫,形容枯槁、身体瘦削,一阵风似乎都能把他吹倒,全身上下,唯有那对深陷而又发亮的眼睛,依旧与八年之前一模一样。

    周钧将视线从李林甫身上挪开,看向房中,周遭陈设简陋,床铺积灰污浊,桌子上放着药罐和陶碗,药罐中的液体早已发黑变稠,陶碗中的药汁分毫未动。

    “周二郎,等你好久了。”

    李林甫的声音嘶哑而又虚弱,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周钧找来一团蒲席,放在李林甫的面前,盘腿坐下,面色平静的说道:“钧不日就要离开长安,走之前想着总要见你一面。”

    李林甫微笑说道:“周二郎身负贤才,贵妃之事,即便脱了干系,圣人眼中也容不下你,自然要寻机逐你出去。”

    周钧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林甫笑声越来越高:“你我相斗,两败俱伤,终究还是便宜了那个姓杨的草包!”

    笑到最后,李林甫嗓子干涸,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周钧见状,从蒲席上站起身来,拉开帷帘,走向外屋。

    不多时,返身回来的他,手中多了一杯清水。

    见周钧将清水递给自己,李林甫愣在当场,似乎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会有此举动。

    犹豫片刻,后者接过清水,颤颤巍巍的喝下去,咳嗽这才慢慢止了下去。

    李林甫平复呼吸之后,看向周钧问道:“周二郎为何要来看我?”

    周钧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

    李林甫先是愣住,接着感慨道:“天宝三载,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见,周郎出身奴牙世家,浑身上下不见市侩,却隐隐有军伍之气。从那时起,老夫就看不透你。八年过去了,观行事言论,老夫察秋毫之末,每每苦思冥想,最后却依旧是看不透你。”

    说到这里,李林甫自嘲的笑道:“老夫常常自诩识人无数,到头来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周钧听到这里,看向李林甫,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

    李林甫:“故事?”

    周钧:“从前有两个国家,一个建立在蜗牛的左角之上,名为触氏;另一个建立在蜗牛的右角之上,名为蛮氏。两国常常为了争夺地盘而发生战争,动辄死伤数万,血流漂杵。胜者追逐逃敌,往往耗时十五天之久,才会班师回国。”

    李林甫:“《庄子·则阳》?”

    周钧轻轻点头。

    李林甫紧锁眉头:“为何要对老夫说这个故事?”

    周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笑了起来。

    李林甫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为何发笑?”

    周钧脸上依旧存着笑意:“我大概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临行之前来看你了。”

    李林甫追问:“为何?”

    从第一次见李林甫起,周钧心中就存着一个心魔,一个名为畏惧的心魔。

    李林甫老谋深算、心险术巧,在历史上未逢敌手,周钧与其相处,还未交锋,心中就怯了三分。

    而眼下,周钧突然顿悟。

    对待历史之中的人物和事件,与其顾虑对方造成的影响或是既定的后果而畏首畏尾,不如将自己的视界,跳出原本的条条框框,用一个全新的视角去审视一切。

    想通了这些,周钧的心魔,终究是被祛除了。

    见周钧起身,打算离开,李林甫急道:“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题!”

    周钧思虑片刻,转身说道:“王都护当年受你诬陷,身陷囹圄,钧探望时曾经赠诗一首。今时今日,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钧亦有绝句赠予李相。”

    李林甫顿住身形。

    周钧:“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说完,周钧笑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402章 蠢人与善人

    关于灞川开发的方略,朝会整整商议了三日。

    之后,李隆基下旨,户部、工部、将作监、司农寺等等部司,开始组织人手,执行方案。

    接下来,灞川一带,涌入了大量的官员、工匠和役夫。官道、驿站、关所、坊街等等,纷纷紧锣密鼓的开始施工。

    长安城中,无论王公世家,还是贩夫走卒,渐渐都知晓了灞川开发的计划,这一话题的热度也在短时间内冲到了最高。

    其中,就有不少人看到了商机。

    长安城的发展由于被坊市所框定,很难再有大的变化,但灞川却不一样。作为灞河和浐河的交界处,灞川本身就是漕运和长行的集散地,再加上灞川街市的繁荣,以及安盛园等皇家园林的修建,此地未来的发展前景可谓是不可估量。

    于是,大批得了消息的士族和富商,纷纷驱车赶往灞川,想要提前布局,只为在其中分一杯羹。

    就在天下富人齐聚灞川之时,一个消息突然让这些人统统兴奋了起来。

    有告示称,位于灞川街市中的灞川戏院,已经定下了拍卖的日子,有意者可以前往。

    灞川戏院是灞川街市最早兴建的场所,也是街市之中的地标性建筑,其商业地位和重要程度,自然不用赘言。

    它在灞川街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占地面积就超过了二十亩,而且无论是露天剧场还是听曲内苑,每一场都是爆满,光是门票钱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到了戏院拍卖的那一日,偌大的露天场院里,挤满了等待开拍的人。

    周钧和孔攸,则坐在场院旁侧的酒楼二层,看着眼前的一切。

    孔攸环视了一圈场内,对周钧说道:“主家,人都差不多齐了。”

    后者点头道:“开始吧。”

    孔攸起身出了房间,不多时又回来说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周钧闻言,先是示意孔攸坐下,接着又说道:“灞川戏院只是一個开始,接下来街市中的大部分营产,都要分批卖掉,再换成财货。”

    孔攸想了想,问道:“倘若计以绢帛来贾卖,那将是一大笔钱,买家怕是不便凑齐,不如在绢帛之外,再添一部分西域可自由流通的金银、珠宝、香料等物?”

    周钧摇了摇头:“不,灞川街市售卖,首先接受的财货,是粮食。其次才轮到绢帛和金银。”

    孔攸一愣:“粮食?”

    周钧轻轻点了点头。

    孔攸思虑片刻,开口问道:“主家,莫不是有大灾将至?”

    周钧面色凝重,闭上眼睛叹了一声。

    孔攸瞧见周钧的表情,知道料中,又说道:“北方土坚燥,掘土为窖,藏粟至百余年而不坏。金家长行坊在番禾、休屠、福禄等地皆有大批粮窖,正好可以用来储备粮食。”

    周钧:“收粮一事,当得循序渐进,再配以绢帛为辅,勿要让他人瞧出破绽。”

    孔攸拱手正色道:“攸谨记在心。”

    周钧:“此事关系重大,你且留在灞川,全权负责。我会先往沙州,你处置完街市的买卖,再去那里寻我。”

    孔攸点头应了下来。

    听着窗外不断传来的叫价声,周钧将视线重新投向场院。

    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周钧多看了几眼,见喊价的那人面上无须,又样貌丑陋,不由问道:“那是何人?”

    孔攸仔细瞧了,回道:“是东宫里的人,好像是太子的贴身内侍,名为李静忠。”

    周钧先是听见东宫二字,有些出神。

    他倒是没有料到,戏院拍卖,太子居然也会来凑热闹。

    接着,又听见李静忠这名字,周钧仔细回忆一番,却是想了起来,此人就是史书中鼎鼎有名的权宦李辅国。

    孔攸见周钧面色有异,问道:“主家,怎么了?”

    周钧遥遥望向李辅国,对孔攸说道:“此人乃是太子的心腹,深得李亨的信任,他日一朝得势,权倾朝野。”

    孔攸听见,默默记在心中。

    灞川戏院的拍卖会,整整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最终落下帷幕。

    到了后半段,加价之幅度,竞争之激烈,就连见惯钱财的周钧看了,都有几分吃惊。

    最后,灞川戏院被杨家花了二十八万贯的高价,买了下来。

    拍卖会结束之后,周钧和孔攸走下酒楼,正好看见志满意得的杨国忠,正在跟同行的友人们大侃这戏院未来的规划。

    瞧见迎面走来的周钧,杨国忠收了话头,微微一笑,脚下紧赶几步,来到前者的面前,拱手说道:“今日可真是巧了,这不是周二郎吗?”

    周钧还礼道:“杨太府。”

    杨国忠挺直腰杆,咧嘴笑道:“驸马久居府中,怕是消息闭塞。前些日子,圣人迁国忠为吏部尚书了。”

    周钧闻言,又开口贺道:“杨尚书。”

    听见这一声称呼,杨国忠浑身的毛孔都舒爽无比,忍不住说道:“周二郎身负贤才,本可大展宏图,哪料沙州生乱,圣人却指名要你去救火……实在是可惜啊。”

    周钧听见这话,脸上丝毫不见恼色,只是回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又何必在意去哪里任职呢?只要是对大唐有益,即便刀山火海,钧亦欣然而往。”

    听见这个答案,杨国忠有些意外,面露尴尬,只能随便应和了几声。

    思虑了一会儿,杨国忠想起一事,又向周钧问道:“我听户部负责阚录土地的官员说,庞左监将灞川街市的私产,全部赠给了公主府?”

    周钧:“确有其事。”

    杨国忠又问道:“那这灞川戏院,公主为何要将其卖掉?”

    周钧:“公主府中,本就人丁不兴,又缺少懂得经营的人才。钧不日就要去往沙州述职,离开之后,府中更是无暇顾忌街市的经营,只能忍痛将其中的一部分私产拿出来售卖。”

    杨国忠听了这话,哈哈笑道:“周二郎,某比你年长不少,莫要怪阿兄多言。圣人才在朝中定下方略,往后这灞川就是聚宝之地,街市营产更是无价,只有水涨船高之说。现在拿来售卖,无疑是短见之举。”

    周钧向杨国忠躬身说道:“钧受教,只是远行在即,情非得已罢了。”

    杨国忠见周钧固执己见,也不再劝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周二郎不妨多弄些这样的拍卖。杨家其它不敢夸口,这绢帛轻货,却是充足,给出的价钱,保管让公主满意。”

    周钧拱手称了一声谢。

    接着,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便告辞分别。

    走至场院的巷口,杨国忠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周钧正好也回头看了过来。

    杨国忠面上堆笑,口中却向身旁的友人鄙夷道:“此乃蠢人是也。”

    而在另一边,周钧却对孔攸感慨的叹道:“真是善人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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