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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3章 恩与仇

    灞川戏院拍卖结束,周钧让孔攸去处理它事,自己则是骑着马,去往伎坊的花琼楼。

    到了楼前,周钧下了马,径直走向大门。

    由于平日里极少来此处,负责迎客的美婢,并不认识周钧,只当眼前的俊俏男子是哪户大族的小郎,于是笑脸上前,又问可有相熟的伎子。

    周钧笑了笑,踏入门中。

    大堂中负责巡场的案娘,瞧见周钧,先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接着丢下身旁的客人,双手提着襦裙,快步来到周钧的面前,一把拉开那个喋喋不休、仍然在介绍伎子的迎客婢,小心翼翼的行了万福。

    行完礼,案娘抬头偷瞧了周钧一眼,又轻声问道:“驸马爷是来寻解都知的吧?”

    周钧点头。

    案娘侧身领路,带着周钧行向堂后。

    走过一条古朴别致的长廊,又穿过一处鸟语花香的庭院,足足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案娘最终止步在一处阁间的门前。

    深呼吸一口气,案娘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沉声:“何事?”

    案娘:“阿姊,周驸马来了。”

    先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房内传来一声碰撞。

    不多时,解琴匆匆忙忙的开了门,看见阁间外的周钧,脸上满是惊色:“驸马怎会来了此处?”

    周钧:“进去说话。”

    解琴醒悟,先让周钧入了阁间,又嘱咐案娘不要让人来打扰。

    进了房门,周钧首先看见的,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架子上分门别类放着各式各样的阚册。

    而在另一边的案台上,笼匣、笔墨、薰炉、灯烛等等,错落摆放。

    靠墙处,又有孤零零的一把瑶琴,成了这阁间中的唯一娱乐。

    解琴从里方拿来一面破旧的蒲团,有些羞赧的对周钧说道:“屋中简陋,还望海涵……驸马倘若有事唤我,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周钧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斟茶倒水的解琴,说道:“我恰巧经过,便想着来看看你。”

    解琴手中动作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常,回道:“花琼楼不比其它去处,驸马来了这里,怕是会惹得公主不快。”

    周钧看着解琴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

    解琴背对着周钧,面露戚色,声音却如同往常一般的平静:“妾身听闻了。”

    周钧停顿片刻,突然开口道:“你收拾行装,随我同行吧。”

    解琴闻言,心中一惊,手中的茶盅抖动,果茶溅落了一地。

    强自定了定心神,解琴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问道:“怎会突然说起此事?”

    周钧:“李林甫在长安城中布设耳目,此举犯了圣人的忌讳。从今年开始,刑部设了别院,京兆府也发了令,将严查此类潜伪窥私之行。越往后,花琼楼怕是越显眼,继续留下来,风险也就越大,此乃其一。”

    “其二,我离开长安,出发去往沙州,怕是……很久不能回来。朝堂已经定了灞川开发的方略,灞川街市受人觊觎,花琼楼所在的伎坊更是如此。今后,灞川有事,我恐怕无法及时驰援,你不如早些抽身,托一份平安,我寻人来替你。”

    听完周钧的话,解琴倒好果茶,端到了案台上,皱眉思虑了一会儿,口中也不自觉改了称呼:“即便去了沙州,二郎的家人都留在灞川,这里总要有個照应。二郎不在,灞川又离长安有些路程,倘若城中生了变故,花琼楼就可借着出官使之名,早一步知晓,早一步布置,未雨绸缪,不至于没有防备。”

    周钧张口,想要说话。

    解琴抢着说道:“不仅如此,二郎承了外职,与京畿打交道会更加频繁,总要有人帮忙打探消息,再梳理利弊。还有,自从花琼楼建起,妾身承了这差事,倘若此时抽身而退,二郎且想想,真的能够找到合适的人替代我?”

    周钧摇头,花琼楼作为情报中心,解琴作为负责人,如果真的将她调走,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顶替她的岗位,整个长安的情报网怕是就此崩坏。

    见周钧犹豫,解琴又说道:“二郎也不必担忧妾身的安危,在北里时,琴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但凡有事,总能先一步得知,每次皆可化险为夷。再说了,花琼楼中的护卫,都是二郎近卫调教出的好手,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岔子,遇事可独当一面。”

    周钧看向解琴,前倾身体,突然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柔荑,轻声问道:“你总说差事如何,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吗?”

    解琴浑身一颤,两颊绯红,聪慧如她,自然清楚周钧的话中之意。

    解琴心中天人交战,挣扎许久,最终神色萧索的抽回了手,又对周钧低声说道:“公主贵不可言,若娥才华横溢,清婵教自名门,妾身……妾身不过蒲柳之姿,出身风尘,唯一能帮上忙的事情,就是经营好这花琼楼,以助二郎之业。”

    周钧低下头,先是看向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面前垂首不语的解琴,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二人坐在案边,无言许久。

    茶水渐冷。

    周钧打破沉默,对解琴说道:“既然你决定留下,那我也无法强人所难,倘若有事,去寻公主府中的孔攸,我不在时,他将负责灞川的局势。”

    解琴轻轻应了一声。

    周钧站起身,又对解琴说道:“朝廷治理,万一寻隙花琼楼,你且记住,自保为上,大不了就将这院子交出去,再去沙州寻我。”

    解琴垂着头,不让周钧看见自己的表情,只是点头。

    走到门口,周钧最后看了一眼解琴,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一番犹豫之后,却止住了话头,最终告辞离开。

    看着周钧逐渐远去的身影,解琴关上房门,转身用背抵住门板。

    不知不觉,身体无力的滑落向地面,两行清泪滴落在衣襟之间。

    另一边,刑部狱,女监。

    引路的狱吏躬着身,脸上满是谄媚,领着身后那位捂住口鼻、一脸嫌弃的官员,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官爷倘若要寻小娘,不如去栒房稍候,这里杂乱污浊,小的担心会脏了您的衣服。”

    那官员冷声喝道:“闭嘴!只管领路!”

    狱吏闻言,急忙点头道:“是,是。小的闭嘴,小的闭嘴!”

    顺着女监的廊道,走了一段路,狱吏最终停在了一间牢房的门前。

    狱吏看向那官员:“最里面的,就是她了。”

    那官员嗯了一声,又说道:“把闲杂人等全部赶到其它地方,本官要单独与那女子说话。”

    狱吏一愣,接着挠头道:“狱中不仅有女囚,还有伴婆,这么做怕是有违……”

    那官员冷冷瞧过来,狱吏一个激灵,连忙回道:“小的这就照办。”

    过了好一会儿,一切安置妥当,那官员喝退狱吏,又踏入牢房,向房中仅剩下的女囚问道:“佘红芝,可还认识某?”

    囚衣上满是干涸血迹,身体上看不见一寸完好,面容惨白、状若鬼魅的佘红芝,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官员,突然笑了起来:“吉温……”

    吉温蹲下身来,看着浑身是伤的佘红芝,唏嘘道:“给你上的那些刑罚,就连军中好汉都挺不过去,没想到你居然能撑到现在。”

    佘红芝:“婢子知道的事情,可是用来保命的,又如何会轻易道出?”

    听见这话,吉温忍不住拊掌道:“聪明、坚忍,懂得审时度势,在相府中时,某就料你这婢子有些本事,果然不错。”

    佘红芝嘴角扯了扯,轻声问道:“有人想要从右相那里索需?”

    吉温点头道:“李林甫已经没救了,某背后的那位主子,想要趁着这股东风,接管相府中的一些隐产。其他人或许不知道那些隐产的司掌,但温却知晓,那位司掌人,就是你佘都知。”

    佘红芝:“倘若红芝应下,何时能够出去?”

    吉温:“只要你点头,今日我便可以放你出去,令文就存在我的袖中。”

    佘红芝瞧着吉温笑了起来,前者眼中的怨毒就连后者这般酷吏,都见之心惊。

    只听佘红芝说道:“婢子沦落到今日的田地,皆拜一女所赐,倘若能够出去,必使其受尽这人世间所有的酷刑,令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说完,佘红芝面朝吉温,趴伏在地,将额头重重叩在了地上。

第404章 家宴

    周钧临行前的几日里,公主府中大办宴席,不仅在府内邀请了亲人和朋友,在外苑还招待了不少相熟的贱户和部曲。

    数天的流水宴下来,周钧也记不清喝了多少酒水,见了多少友人。

    到了临行前的最后一日,他特意亲自下厨,烧了几个拿手的菜肴,打算与家人吃一顿饯行宴。

    这最后一顿家宴,入席之人,有周定海和罗三娘夫妇、周则一家、庞公和玉萍,还有周钧的妻妾和孩子。

    开宴之前,驸马入了厨房,忙着备菜,府中的厨娘在一旁瞧着吃惊。

    孙阿应等亲兵,倒是见怪不怪,先是帮着下仆搬来肉蔬,又帮着周钧处理食材。

    周钧一边烧着菜,一边还和孙阿应聊着天。

    周钧:“我听说,又有些人寻到了婆娘?”

    孙阿应:“这个月,又有六個兵卒寻了相好,打算说亲。”

    周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

    孙阿应:“我把主家您的意思向他们说了,倘若成了家,又想留下来,便划入骆都尉的麾下,编入羽林卫的偏军。”

    周钧:“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

    孙阿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道:“二十九人。”

    周钧点点头:“你和安源说一声,让他做好这些人调动的文书工作。”

    孙阿应张了张嘴巴,最后忍不住说道:“主家仁厚,但是待下属也未免过于宽松了。”

    周钧将食材倒入滚油之中,在一片滋啦声中,笑着对孙阿应说道:“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乃是男子一生中的几件大事。倘若用忠心来束缚下属,使得他们违背人伦,怕是会落了个离心离德的下场。”

    孙阿应微微叹了口气。

    周钧一边翻动着锅铲,一边又问道:“阿应,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打算成家?”

    孙阿应一愣,接着回道:“拖家带口,恐成羁绊,阿应只想追随主家,成就功业。”

    周钧笑了笑,没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情:“扩编亲卫一事,办的如何了?”

    孙阿应:“近卫由两队扩成四队,由一百人扩到两百人。新招的兵卒,来自于灞川的流民,底子不错,悟性也高,缺的只是临阵杀敌的经验。”

    周钧:“加紧训练,到了沙州,怕是还有硬仗要打。”

    孙阿应拱手答了一声喏。

    烧好了菜,周钧对不远处的那些厨娘说道:“盛菜分盘,尽快上案,莫要让菜凉了。”

    说完,周钧离开了厨房,径直向堂内走去。

    入了宴厅,周钧瞧见周则的儿子周尚,拿出一本字谱,正在一本正经的教着数个月大的周逍,如何说字。

    作为周则和虞珺娘的长子,周尚遗传了母亲的聪慧,但也继承了父亲的刻板。

    根据大哥周则的讲述,有一次周定海带着周尚去西市游玩。

    途中,周定海遇见昔日的友人,后者见周尚脖子上的玉佩温润名贵,便开口询问是在何处买的。

    那枚玉佩是虞珺娘当年从寺庙中求来的长生牌,价值不菲。

    周定海为了吹嘘家中殷富,就笑称对方如果真的喜欢,愿意将其拱手相让。

    那友人深知周定海的本性,也没放在心上,顺势开了几句玩笑。

    没料到年幼的周尚,听着二人的对话,真的解下玉佩,将其交到了友人的手中。

    友人大惊,想要将其退还。

    周尚不受,又直言道,君子竭事,言而有信,行而有义。

    周则和虞珺娘后来听说了这件事,支持了周尚的做法,将那块玉佩送给了那人。至于周定海,则被罗三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完这些,周钧走到周则身边,开口问道:“宫中可下了迁任的圣旨?”

    周则留起了山羊胡,平日里不苟言笑,整个人比起从前,显得更加老练深沉,他对周钧点头说道:“迁令已经入了尚书省,我下个月就要调任户部郎中。”

    周钧:“户部涉及财税,诸事繁杂,兄长事事留心。”

    周则叹道:“二郎,我有几斤几两,我心中清楚,此番连跳数级,当此重任,大哥心中实在是没底。万一事情做得岔了,岂不是堕了你的名声?”

    周钧还未说话,一旁的虞珺娘走了过来,先是向前者行了万福,接着又对周则说道:“夫君得以迁任郎中,都是二郎的功劳,这番恩情,我们夫妻二人应当铭记于心。二郎此番远赴沙州,退吐蕃,平叛乱,重修大碛商路,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周家兄弟,朝内朝外,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郎在外面拼死拼活,我们夫妻自当鼎力相助,又岂能未战先怯?”

    听见虞珺娘的这番话,周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周钧听了,先是微微点头,接着看了眼正在念字的周尚,最后对虞珺娘说道:“逍儿在别苑中少有学伴,尚儿敏笃好学,不如让他们二人多多相处一些?”

    虞珺娘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与周则夫妇说了一会儿话,周钧又回到席中。

    庞公今日兴致颇高,一边看着周逍在那里玩闹,一边不停的喝着酒水。

    周钧来到尹玉的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接着,尹玉抱起周逍,来到庞公的身边,开口说道:“庞左监照拂二郎颇多,又疼爱逍儿,本公主感念恩情,当下故有一请。”

    庞公见尹玉走来,又说道请求,连忙双手撑地,离了案席,稽首说道:“公主折煞忠和,但有吩咐,还请示下。”

    尹玉笑着说道:“左监本是贞顺皇后的近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公主有意请左监负责逍儿的蒙学。”

    庞公睁圆眼睛,酒醒了一半,话也说的结结巴巴:“让……让老奴来负责……蒙学,这传将出去,恐怕,恐怕有些……”

    尹玉回头看了一眼周钧,又对庞公说道:“我和二郎都首肯了此事,你只管用心教导便是。”

    庞公闻言,老泪纵横,将头深深依在地上,慢慢说道:“老奴谢公主恩。”

    周钧看到这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位客人。

    周钧:“客人?什么客人?”

    那下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回驸马,那人是个老道士,说是姓罗。”

    姓罗的老道士?

    周钧仔细回忆,突然想起了一人,罗公远。

    那位与自己有着数面之缘、开元天宝年间最有名的道士。

第405章 别了,长安

    周钧初见罗公远,是在八年前的长安街市之中。

    中间数次与其见面,周钧惊讶的发现,后者无论容貌还是身形,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罗公远入了厅门,先是笑道:“贫道贸然登门,失了礼数,还望各位恕罪。”

    在座的每个人,几乎都听说过罗公远的大名。

    尹玉和庞忠和,更是知晓,宫中上至皇帝贵妃,下至内侍女官,许多人都是罗公远的记名弟子。

    令下人抬来案台,又布置酒具,周钧将罗公远引入座中,问道:“平日里总是难得一见,罗真人今日怎会来了灞川?”

    罗公远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连喝三杯,接着对周钧说道:“贫道听闻周二郎喜得贵子,自忖看相摸骨还有些本事,便想着来叨扰一番。”

    周钧闻言一愣,罗公远要给周逍看相?

    与心生疑窦的周钧不同,尹玉闻言大喜,宫中但凡崇道之人,费尽心思,都想让罗公远卜卦凶吉。

    李隆基曾经或明或暗,向罗公远询问天下之事,后者总是让皇帝勤政爱民,却又偏偏不说清天下未来的走势。

    久而久之,李隆基恼怒不已,又深恨罗公远。

    罗公远瞧见尹玉身前的周逍,先是笑着上前,接着蹲下身体,双手一张一合,一朵鲜花无根而生,从花苞开始绽放,煞是艳丽。

    周遭之人见之无不惊奇,周逍则是笑着拍手上前,想要抓住那朵盛开的鲜花。

    罗公远借着周逍靠近,伸手摸了后者的肉骨,又仔细瞧了后者的容貌。

    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失望,罗公远站起身,又笑着对周遭的人说道:“此子不似寻常孩童,卓尔不凡,颇有慧根。”

    只说了这三句评语,罗公远便闭上了嘴巴。

    虽说这三句都是好话,但好像也并没有说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但无论他人如何再问,罗公远都是闭口不言。

    一旁的周尚,见罗公远戏弄周逍,心有不忿,伸出双臂拨开老道,又上前一步护住了堂弟。

    罗公远瞧见周尚,眼睛一亮,伸出手揉了揉后者的头顶,接着大笑道:“你这娃儿倒是有点意思!”

    说完,罗公远站起身来,对堂内的众人说道:“周家后生,人才辈出,都是贤能之相。好,好!”

    说完,罗公远也不待众人挽留,双手负在身后,飘飘然出了厅堂。

    周钧心中生疑,追了出去,发现罗公远站在院口,似乎是料到他会找来。

    周钧向罗公远拱了拱手,问道:“真人为逍儿看相,可曾看出了什么端倪?”

    后者转过身来,看着周钧说道:“贫道相人无数,唯一看不透的,只有周二郎一人罢了。”

    周钧:“那吾儿周逍……?”

    罗公远盯着周钧半晌,最后只说了四字:“命数多舛。”

    周钧皱紧眉头,心中一惊,也不知是否应该相信。

    罗公远又道:“周二郎也无须太过担忧,所谓命数,虚无缥缈,只能当做是它言,关键还是事在人为罢了。”

    周钧追问,罗公远不答,话锋一转:“日月异变,星位篡动,天下将有一场剧变,周二郎是想脱身事外,还是想卷入其中?”

    周钧:“天下之势,如同潮涌。面前是惊涛骇浪,身后就是嶙峋礁石,人置身于罅隙之中,又岂能脱身事外?”

    罗公远点头笑道:“好,此言大善!入世之大道,莫过如此,周二郎既然有了这份决心,贫道便安心了。”

    片刻之后,罗公远笑声渐歇,又对周钧说道:“另有一事,二郎此去沙州平叛,凉州有一女子,苦等已久。涉及旧友之密辛,贫道也不好在这里评论太多,二郎且听听那妮子的讲述,倘若愿意相助,那自然最好,倘若不愿,就不要牵涉太深,以免遭遇反噬。”

    周钧听见这话,想起一人,开口问道:“拓跋怀素?”

    罗公远点头,接着转身,未做停留,身影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

    第二日清早,周钧收拾好行装,正式踏上西行之路。

    公主府、别苑、街市之中,相熟之人,皆来送行。

    刚刚出了大门,一行人才走了一小段路,便发现灞川长街,坊口场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怕是以万计数。

    初来乍到的李光弼,侍在周钧的身旁,瞧见这仗势,吃惊道:“为二郎来送行的人,居然有如此之多。”

    周钧:“都是乡里邻亲。”

    李光弼见前方堵塞,车不能行,便骑上马先行一步,去疏通道路。

    队伍后方的孔攸,追了几步,来到周钧身边,轻声说道:“主家,刚刚得来的消息。李林甫昨天夜里,死了。”

    周钧一愣,看向孔攸:“怎么死的?”

    孔攸:“昨晚,李林甫要来笔墨,说是要自书罪状,狱卒们不疑有它,便送了进去。入夜,李林甫在墙上写下一首绝句,之后就抛下笔,躺在床上大笑不止,最终没了生息。”

    周钧皱眉问道:“那首绝句,可是『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孔攸有些意外:“主家知晓此事?”

    周钧摇了摇头,说道:“李林甫生前仇家众多,如今身死狱中,朝堂怕是有人会群起而攻之,清算李家。”

    孔攸:“李林甫倒台,朝臣不仅要攻伐李家,还要忙着站队,太子、杨家还有年底就要入京的安禄山,怕是都会趁着这个机会填补朝中的权力空白。”

    周钧:“朝堂纷争,任由他们去吧,我们只管按照计划行事。”

    孔攸点头道:“灞川戏院转手,再加上其它营产的出售,眼下有大批宫人,已经闲置出来。攸借着安置之名,已经用车队将她们先行送往了凉州。”

    周钧:“不光是宫人,后续包括典役、部曲等等,都会从长安向西迁徙,提前安排妥当,但也莫要声张。”

    孔攸应了一声,又从怀中拿出一個布囊,对周钧说道:“主家前往沙州平叛,攸准备了一个锦囊,倘若遇事不决,可以打开一观,或许能派上用场。”

    看着孔攸手中的布囊,周钧哑然失笑。

    这场面,看起来就和戏文中的有些相仿,也不知道是不是孔攸平日里看戏太多,入戏太深,故而有此一举。

    收下锦囊,周钧向孔攸点了点头,驱马向前。

    行了几步,周钧瞧见公孙大娘、屈三翁带着两个小郎,跪在路边。

    瞧见周钧行来,公孙大娘声若洪钟,开口说道:“周二郎还请留步,奴婢有一不情之请。”

    周钧见状,下了马,扶起公孙大娘和屈三翁,说道:“有何请求,只管道来。”

    屈三翁和公孙大娘对视了一眼,前者讷讷不敢言,后者一把拉过那两个小郎,对周钧说道:“老身家的三子樊杞,还有屈家的二子屈朝义,不肯下地劳作,也不肯学门手艺,终日里只知骑马练武,说是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老身和屈家翁实在拗不过,便想着请周二郎带上他们,收为兵卒。”

    对于樊杞和屈朝义,周钧还有些印象,这二人好勇,人也敦厚,的确是当兵的料子。

    一番问答之后,周钧便收下了这两个年轻人,又让他们跟着孙阿应。

    见公孙大娘面露喜色,周钧也想起了一事,开口对前者说道:“某倒也有一请,要大娘相携。”

    公孙大娘一愣,接着点头道:“周二郎只管吩咐,只要老身能派上用场,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周钧先说言重,既然又来到公孙大娘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后者听完笑道:“老身还以为是什么难事,此事易尔,周二郎只管安心。”

    周钧拱了拱手,重新上马,一路行向了灞川长街。

    行出长街,上了官道,周钧坐在马上,先是向身后送行的众人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就送到这里吧。”

    接着,他转过身,看向西南的方向。

    山水相绕,日月相依。

    旭日落月之间,地平线的尽头之处,有一座雄城隐隐约约,铺着一层金色的光彩。

    周钧心中,一时之间升起万千思绪。

    有不舍,有眷恋,更有感慨和惆怅。

    慢慢转回头来,周钧看向官道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说了一句:“别了,长安……”

    说完,周钧扬起马鞭,策马北向,逐渐远去。

第406章 为人父

    凉州城,州府治所,议事堂。

    夏末秋初,城中酷暑难当,然而身处议事堂中的众人,却是如坠冰窖,战战兢兢。

    周钧坐在上座,安思顺坐在一旁,

    堂中有典吏唱名,又大声宣读罪状,只要是被叫到名字的官员,全身颤栗,趴伏在地,稍后就有武卫拖走,押入牢中。

    王鉷经营大碛商路,凉州城作为商路长行的首站,城中大小官员或多或少都与王鉷有过交集,或是行贿,或是勾连。

    掌握了王鉷账册的周钧,借着朝廷除贪为由,将凉州城中的多股势力,连根拔起。

    这其中,就有不少包括安家在内的昭武九姓。

    眼见一名出身安家的官员,被叫到名字之后,两腿瘫软的被武卫拖向门外,安思顺偷偷瞧了周钧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提开口求情了。

    安家与李林甫暗通曲款,安思顺和他的父亲安波注,为表忠心,更是亲笔写了不少谄媚之信,交给了李林甫。

    周钧从长安到凉州城时,安思顺还心存侥幸,以为前者不知,故意缓了几日才去见他。

    未料到周钧见到安思顺的第一句话,便是『钧来凉州之前,曾去诏狱探望过李林甫,他言及河西安家,尽是褒扬之语,还言道,望钧照拂一二。』

    安思顺听见这话,背后冷汗津津,心中满是惊惧,险些想要稽首请罪。

    周钧也没理会他,直接入了州府治所,又招来了大小官员,便有了开头的问罪一幕。

    唱名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当名册读完的时候,留在议事堂中的官员,只有原先的七成,人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周钧冷冷看向堂中的官员。

    这些人中,有些罪过较小,有些当且记下,真正能够做到忠于职守、兢兢业业的官员,怕是连三成都不足。

    周钧看向身旁的安思顺,沉声说道:“安大夫。”

    安思顺一惊,先是应了一声,接着定了定神,又回道:“请驸马示下。”

    周钧:“王鉷贪赃枉法,大碛商路混乱,给了吐蕃军可趁之机,致使整个陇右局势大坏。凉州有不少官员,与王鉷共谋私利,致使朝廷税赋受损,实乃大过。”

    安思顺连忙点头道:“驸马所言极是,安某有失察之责。”

    周钧摆手说道:“安大夫身为河西节度使,一边要防范外敌,一边还要司管军屯等事,两边无法兼顾,也是自然。”

    安思顺松了口气,瞧这架势,周钧是不打算借题发挥,为难自己了。

    周钧话锋一转,又说道:“吐蕃犯边,安大夫分身乏术,还是多关心军务一些,武威郡政事可以放给下属,这样也不至于两头都顾不过来。”

    安思顺一愣,周钧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在叫拿武威郡的治理权。

    安思顺张了张口,有心想要拒绝,但仔细一想,却心中无奈。

    一来,周钧乃是陇右黜陟使,本来就管着官员的升迁奖惩;二来,王鉷贪腐一案,凉州官员大多深陷其中;三来,安家与李林甫有着瓜葛,这一事成了把柄,被周钧握在了手中。

    想到这里,安思顺深深叹了口气。

    世事难料。

    就在三年前,安家还与周钧是盟友的关系,两家关系融洽,但是为了均势投注,安家又与李林甫牵上了线。

    让安思顺和安波注做梦也未想到的是,周钧成了驸马,又揽了大权重回河西,而不可一世的李林甫,居然落了個倒台身死的下场。

    想到这里,安思顺口中满是苦涩,只是对周钧拱手说道:“一切听驸马安排。”

    出了府所,周钧坐在马车上,看着武威郡的官员名录。

    借着王鉷之案,清理武威郡官场,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要将忠于自己的人,安插到武威郡中那些空缺出来的岗位上。

    灞川的公主府,按照大唐仪制,本来就设立了公主邑司,司中录迁了令、丞、主簿、典吏等等官员。

    自从公主设了府第,这些低层官员,除了宫中来的,另有不少来自灞川别苑,都是周钧一手提拔上来的亲近,生活用度统统由驸马发放,自然是忠心耿耿。

    这次离开灞川,去往沙州赴任,周钧随行就带了不少公主府中的官吏。

    除此之外,孔攸这些年在凉州城中,也借着金家之势和工匠内坊,发展栽培了不少有才的贤士。

    眼下武威郡中官员空缺,正好由这两批人补缺上去。

    周钧一边思考着官员安排,一边回到了金家宅院。

    金凤娘带着朝暮,等在大门外。

    瞧见周钧的马车,朝暮脆生生喊了一声阿耶。

    周钧听见这喊声,叫停了马车,掀开帷帘走了下去,一把抱住飞奔而来的朝暮,哈哈大笑了起来。

    数年未见,朝暮脱了些许稚气,眸子中多了些灵气,说话做事隐隐能看出大户的风范。

    周钧抱着朝暮,走到金凤娘的身边,点头说道:“暑气未退,先进屋里去。”

    金凤娘瞧着周钧,犹豫了片刻,口中小声呼道:“二郎如今做了驸马……”

    周钧:“不碍事,进屋吧。”

    入了堂中,金家的大管事申叔公,向周钧稽首行了拜礼,又引后者入了中苑。

    周钧找了一处凉亭,先是放下朝暮,又对申叔公问道:“同行的李将军,可安置妥当了?”

    申叔公:“回家主,李将军安排在了内坊。”

    周钧:“明日由你领路,我和李将军要去见一见,金家长行坊那些新进的『伙计』。”

    听见这话,申叔公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又说道:“那些伙计都住在嘉麟县北的堡城,距离凉州有些路程,想要当日来回,怕是要早些出发。”

    周钧:“好,明日用完早饭,我们便出发。”

    申叔公应了一声。

    眼见申叔公走远,等在苑口的金凤娘,这才走了过来。

    周钧一边陪着朝暮嬉闹,一边对金凤娘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金家安好?”

    金凤娘:“你在长安的时候,孔参军把一切管理的井井有条,妾身陪着朝暮,安心无忧。”

    周钧看向金凤娘,沉默片刻,接着柔声问道:“凤娘,你可曾怪过我?”

    金凤娘一愣,奇道:“凤娘为何要怪二郎?”

    周钧:“凤娘本是金家之主,是我接了过来……”

    金凤娘摇头笑道:“二郎多虑了。倘若不是二郎接手,金家因为长行祸事和康家构陷,如今怕是早就家破人亡。凤娘每每想来,都觉得将金家交到二郎手中,却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周钧叹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金凤娘:“不光是凤娘,金家上下,无论是谁,都视二郎为明主。说句好笑的话,倘若二郎今日下令,要将我和朝暮逐出宅子,怕是无人会生出异议。”

    朝暮闻言,有些畏惧的看向周钧,眼中也多了些雾气,仿佛生怕父亲再也不要她了。

    周钧心中叹了一声,先是看着金凤娘,又看了看身旁的朝暮,轻轻说道:“再过些时日,我就要去往沙州平叛。倘若得胜,你们便随我去西域吧。”

    金凤娘听见这话,愣在当场,忍不住问道:“去西域?二郎何出此言?”

    周钧:“钧承了圣旨,重修大碛商路,症结不在沙州,却是在安西。处理完凉州和沙州之事,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会在西域住下。朝暮自出生以来,与我聚少离多,都是凤娘一人在抚养,我心中颇感亏欠,故而打算带你们母女二人,一起去西域住下。”

    金凤娘闻言,有些匪夷所思,不由问道:“二郎去西域,会住下多久?”

    周钧:“很久,很久……”

    朝暮在一旁问道:“倘若去了西域,阿耶就会陪着朝暮,不再离开吗?”

    周钧轻轻点头,又对金凤娘柔声说道:“早些年在长安时,你我二人结缘,后来虽说分离,但却有了朝暮。得女若此,钧自然不能抛下凤娘不顾,于情于理,总要许你一个安身之所。”

    金凤娘听见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结结巴巴的问道:“二郎的意思是……?”

    周钧摸了摸朝暮的头顶,笑着说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阿耶。带上你的阿娘,随我一起去西域吧。”

    朝暮的眼睛亮晶晶的,听见周钧的话,开心的蹦起来,一把抱住了后者,再也不肯松开手来。

第407章 迷踪

    入夜,看着朝暮沉沉睡下,周钧嘱咐了金凤娘几句,便独自来到金家后苑的庭院之中。

    一边喝着温茶,一边看着明月,周钧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月上中梢,院中尽是虫鸣。

    一道白色的倩影,跃上墙头,背着一轮皎月,看向院中之人。

    周钧抿了一口茶,摇头说道:“从前,我就对你说过,门才是用来进出的。”

    拓跋怀素翩然踏在地面,向周钧说道:“我不喜与闲人交谈,翻墙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周钧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听罗真人说,你有事寻我?”

    拓跋怀素:“我见到罕古丽了。”

    周钧一愣,随即问道:“她说什么了?”

    拓跋怀素:“罕古丽用计骗走隐门的众人,她的师傅阿依慕挟持你入了古墓。你和罕古丽触动机关,摆脱了阿依慕,又找到了五百年前祆教圣女的踪迹。”

    周钧看向拓跋怀素:“这些都是罕古丽对你说的?”

    拓跋怀素冰冷的面具上,看不出悲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周钧:“她为何要将这些事告诉你?”

    拓跋怀素:“她想与我做一个交易。”

    周钧:“交易?”

    拓跋怀素:“五百年前的祆教圣女巫晴,曾经写下数本日志,其中记载了先知焉耆王妃的事情。罕古丽看过了第一本,她想要找到剩余的几本,最终解开先知的秘密,找到真神的踪迹。”

    周钧仔细回忆,罕古丽年幼时,族人被屠杀,她希望借助真神的力量,回到那个时候,阻止惨案的发生。

    想到这里,周钧向拓跋怀素问道:“既然是交易,你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拓跋怀素:“我想要找到我的师傅。”

    周钧先是一愣,接着说道:“倘若我没记错,你的师傅已经死了,而且是你亲手埋葬了她。”

    拓跋怀素的声音中,出现了少见的情绪波动:“不错,我的确说过,师傅已经死了……至少,我以为她已经死了。”

    周钧察觉有些不对,问道:“罕古丽是不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拓跋怀素:“她告诉我,曾经在大食国的边境城市,无意间见到了我的师傅。”

    周钧:“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拓跋怀素:“起初我也以为是这样,后来她仔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我越听越是吃惊。于是……我带着怀疑的心情,去了师傅的墓地,仔细检查了一番。”

    周钧:“你发现了什么?”

    拓跋怀素:“墓穴上方的土石,与其它地方有着差异,倘若不是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

    周钧眼皮一跳:“你挖开了你师傅的墓穴,又打开了棺柩?”

    拓跋怀素点头。

    周钧:“你师傅不在棺柩之中?”

    拓跋怀素再次点头。

    周钧顿感无力。

    五百年前,焉耆王妃沈倩和祆教圣女巫晴,就用空棺柩骗过了许多人。这么多年下来,祆教之人好的不学,假死这一招倒是流传了下来,如今又被拓跋怀素的师傅如法炮制。

    拓跋怀素的声音中,流露出些许悲凉:“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师傅咽气,又亲手将她埋入墓穴之中……到头来,师傅的死,从头到尾都是一個骗局。”

    周钧心中寻思,罗公远在长安的时候,就说拓跋怀素在找自己,是因为旧人的密辛。

    如此看来,罗公远口中的那位『旧人』,指的就是拓跋怀素的师傅,上一任祆教圣女。

    只是,后者为何要假死,为何要欺骗拓跋怀素,又为何会出现在大食国?

    拓跋怀素悲声不止:“师傅待我虽然严苛,但我却知晓,她无时不刻都在关心我……然而,既然将圣女之位传给我,为何又要欺骗我?再离我远去?!”

    趁着拓跋怀素悲伤的空档,一旁的周钧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五百年前,穿越者沈倩成为了焉耆王妃,因为不熟历史,所以眼睁睁看着焉耆国卷入战乱,丈夫被杀,亲子流落。

    本想殉情的沈倩,在听了侍女巫晴的劝说之后,放弃了求死的念头,二人一起出了龙窟。

    中间过了好些年,巫晴入了祆教,成为了圣女,至于沈倩,却下落不明。

    五百年后,上一任祆教圣女,拓跋怀素的师傅,利用假死离开祆教,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食。

    当下,问题纷杂而至。

    一、沈倩当年一心求死,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她究竟做了怎样的打算?

    二、沈倩和巫晴,二人离开龙窟,后来去了何处?为何只有巫晴回到了祆教,又对沈倩之事却只字不提?

    三、拓跋怀素的师傅,为何要用假死来欺骗徒弟?她为何又去了大食?

    想完这些,周钧看着拓跋怀素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拓跋怀素:“罕古丽和莪,虽然目的不同,但却有着同样的目标,那就是找到我的师傅,问清楚事情的原委。眼下,罕古丽已经去了大食国,正在调查我师傅的行踪,我则向她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

    周钧:“那么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拓跋怀素:“师傅在离别之前,告诉了我那个预言。而那个预言,又指引着我,找到了你。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冥冥之中,必定有着什么意义。”

    周钧:“我没有办法帮助你,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做。”

    拓跋怀素:“我来找你,并不是向你寻求帮助。倘若如教义所述,一切都是神灵的安排,那么无需你主动迈步,命运也将指引你不断靠近真相。”

    周钧想了想,向拓跋怀素劝道:“你可曾想过,你的师傅之所以用假死的办法来远离你,可能只是为了向你隐瞒一些残酷的事实,这或许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拓跋怀素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我的师姐阿依慕,曾经对我说过,师傅犯下了渎神的大罪,最终必将落入炼狱中的业火。假如这就是她隐瞒一切的理由,那么我愿意陪她一起承受这份痛苦……对于她而言,我或许只是一个侍火女;但对于我而言,她却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说完,拓跋怀素向周钧垂首行礼,身体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408章 旧部相逢

    第二日,骑在马上的周钧,依旧在想着昨晚与拓跋怀素的对话,就连李光弼呼了几声,都未听见。

    李光弼只得放慢马速,来到周钧的身边,开口问道:“我见二郎面有忧虑,可是在担心什么?”

    周钧想了想,说起了另外一事:“昨日去了凉州府所,清查下来,府中众多官员都牵涉入贪腐之案。凉州乃是大碛商路的要冲,我从前离开时,吏治清明,未曾有过什么严重的官场弊端。这才短短三年多,居然败坏若此。”

    听见这话,李光弼说道:“天宝初年,光弼随王都护职事,补为兵马使。无论军镇、戎卫、守捉,虽偶有不法之事,大多也是小恶,军典处置之后也就无事了。然而,这次从牢中出来,光弼再与昔日的朋友们交谈,却得知大唐边镇乱象丛生,上官克扣下属军饷,纵使军士盘剥商户,甚至未得军令带兵私行,都已然显现,甚至有愈演愈烈之相……”

    说到这里,李光弼摇头叹道:“光弼不过在牢中只待了三年,出来后却觉得世间变化太快,仿佛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一般。”

    周钧闻言,也是摇头。

    一行人顺着凉州城外的官道,一直向西。

    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嘉麟县北的金家堡城。

    此处堡城,名为遂烽堡,乃是一土石建成的笼城,东西和南北长度,各有三百七十余米,城内多是民宅、商铺、军所、货栈和粮窖,城外又有马场、操练、望塔等建筑。

    遂烽堡本是咸亨年间,唐军用来防范突厥人入侵的城池,后来战线北移,武安一带又建了新城,旧城因此弃用并荒废。

    金家花了大钱,上下打理关系,买下废弃后的堡城,又改造成了金家养马、储粮、长行运货的重要据点。

    一行人来到遂烽堡的大门,申叔公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一声唿哨。

    不多时,有金家商行的武卫,来到门外,查验了身份,又躬身领路。

    入了城门,周钧放眼望去,城池中的建筑鳞次栉比,往来的行人接踵摩肩。..

    虽说只是大户家的堡城,但内里的生活配套一应俱全,就连伎所也开了几家。

    这么看来,这里与其说是堡城,不如说是军镇聚落,倒更加合适一些。

    申叔公见周钧瞧的仔细,便在一旁说道:“家主,遂烽堡乃是金家名下最大的一处据点,城中由于空间有限,所以人员住所都在城外,只有当值的人,才会驻扎进来。”

    周钧一边点头一边问道:“遂烽堡平日里大约有多少人?”

    申叔公:“倘若是常日,遂烽堡内外差不多有七千余人,倘若是休沐日,这一数字能够过万。”

    周钧有些吃惊:“都是金家商行的人?”

    申叔公摇头道:“金家商行的人,只有半数不到,其他都是闲散之人,或是来通商,或是来营生。”

    即便只是半数,周钧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金家殷富,分支众多,周钧从前在翻阚册的时候,就略知一二。

    但如今到了遂烽堡,他才真正对金家的规模,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印象。

    申叔公有些唏嘘:“如今虽然说金家势大,但与从前相比,还是没落了许多。老奴记得,大非川之战结束后,金家主带着众人,来到凉州。用了三十年,就将金家发展成了陇右大族。最繁盛时,金家名下有商行百家,遍布大唐各個州府,阚录在册的人员数量,甚至超过了寻常县城。”

    李光弼听见申叔公提起『大非川之战』,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这老人几眼。

    申叔公感慨完,又对周钧说道:“家主,新招来的伙计们,如今正在城中职事,就在前面的那处院子。”

    跟上申叔公的脚步,周钧和李光弼入了城中心的一处宅院。

    踏入院门,又入了栒房,二人就瞧见一位穿着短褂的彪形大汉,正带着一群书吏,伏在案台上,一脸痛苦的摆弄着算筹。

    那彪形大汉看着一众书吏算了好久,还没有盘清账目,恼火的喝道:“平日里,孔参军一个人就能厘清的账册,你们花了这么久的功夫,还没算清?!”

    李光弼看向那彪形大汉,面露笑意,口中呼道:“褚良山。”

    那被叫做褚良山的男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慢慢回过头来,看向李光弼,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过了许久,才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李将军?”

    李光弼笑着点头。

    褚良山一声大叫,脚踩案台,直接跳向李光弼,又一把抱住了后者,哈哈大笑道:“李将军终究是无事了!”

    李光弼看着褚良山,点头笑道:“无事了。”

    褚良山此时才回过神来,发现李光弼身旁的周钧和申叔公。

    申叔公他倒是熟悉,但周钧年岁尚弱,却站在主位,褚良山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李光弼看向周钧,对褚良山说道:“这位是周驸马,圣人亲口封下的开国县伯,领陇右黜陟使,代安西节度使。”

    褚良山身体一震。

    李光弼又说道:“因为石堡战事,光弼被关在狱中三年,幸得驸马相救,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说完,李光弼向周钧稽首行了拜礼,又说道:“石堡城之战,周二郎不顾安危,冒着杀头之罪,救北藩于水火,使得三千偏师能够幸存;牢狱之灾,光弼被押囚三年,本以为此生无望,幸得二郎襄助,这才脱身重获自由。”

    听见这些话,褚良山顿时反应了过来,自己还有那两千五百多名唐卒,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又在金家商行中寻了营生,皆是眼前这位周驸马的恩情。

    想到这里,褚良山不再犹豫,跪伏在李光弼身侧,又稽首说道:“驸马救了吾等之命,仁义如山,恩情似海,良山代那些兄弟们谢过驸马。从今往后,但有差遣,唯余马首是瞻!”

    周钧扶起了李光弼和褚良山,说道:“北藩将士,与钧一起上过战场,乃是过了命的交情。我听说你们有难,根本就没有思虑过什么得失,就想要倾力相助。原因无他,钧从来不将你们当作外人,却是如同兄弟手足一般。”

    听见这话,李光弼和褚良山感慨万千,稽首再拜,口中直呼效死。

第409章 陇右困局

    中午,金家在遂烽堡中寻了一家酒肆,设了宴席,专门款待家主和李光弼。

    陪席之人,除了申叔公和褚良山,另有金家宿老二人。

    待所有人坐下,周钧举杯说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这第一杯,先敬这造化弄人。”

    在场的众人,论出身,都是来自唐军,所遇之事,又无法向外人说道。

    所以,周钧的这段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待所有人饮尽杯中之酒,周钧看了眼身旁的李光弼,又向申叔公问道:“三千偏师,如今身在何处?”

    申叔公:“分别安置在马场、铁器行、长运坊三处,每一处又有不同字号的分部……起初的打算就是老人带新,边做边学。”

    周钧点了点头,心中却清楚,三千偏师全部打散,再安排到不同的商行分部中去,一来是为了方便管理,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彼此结派。

    想到这里,周钧又问道:“这些人入了分部,平日里的操练,可曾落下?”

    申叔公:“金家与其它商行不同,管事大多都是出身行伍,从职的地界也不太平,所以打仗的本事不敢荒废。平日里,无论职位高低,操练都不曾落下,随时随地就可奔赴沙场。”

    在一旁听着的褚良山,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周使君,可是西边起了战事,能用的上我们?”

    周钧还未答话,申叔公听着皱眉,向褚良山沉声说道:“你们曾经是唐卒,但如今脱了军袍,成了族中的武卫,称呼上不得逾制,应当呼周二郎一声家主。”

    李光弼闻言,思虑片刻,对褚良山说道:“石堡城之战,在军簿之上,吾等早已被记作了战死,此生此世却是再也与军中无缘。幸得周二郎收留,这才有了容身之所,自当奉其为家主。”

    褚良山自知失言,应了一声,又改口称呼周钧为家主。

    周钧摆手说道:“些许小事,无需牵挂,我们还是来说正事。王鉷经营不善,贪腐无度,盘剥异族,致使大碛商路崩坏,吐蕃趁虚而入。眼下,吐蕃大军进犯,沙州混乱一片。”

    李光弼之前在狱中,对外界并不知晓,只是大概听说了沙州的战事。

    他向周钧问道:“沙州阳关有守捉,敦煌又有豆卢军,鸣沙山、三危山皆有唐军驻守,吐蕃人如何能够作乱沙州?”

    周钧:“由于贪腐和盘剥,异族边民深恨大唐官所,再加上吐蕃人从中挑唆,使得州府和县城,作乱不断,未有停歇。就在上个月,有异族叛民,将豆卢军屯在大井的军粮,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军中士气受挫,前线连连告急。”

    李光弼睁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在他看来,唐军过去对上吐蕃,胜多败少。

    沙州之战,居然打成这個窝囊样,这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褚良山身处凉州,又是长运坊的负责人,故而对沙州情势更加了解一些。

    他对李光弼说道:“我听沙州当地商行的人说,唐军调动,还未出城,就有叛民将情报送到了吐蕃营中。所以,唐军被洞察了先机,每每与吐蕃作战,总是受制于后者。再加上吐蕃军中,说是出了一位不世名将,名为桑赤若。打仗时神出鬼没,唐军和他对阵,从来未曾讨到便宜。”

    李光弼闻言,摇头说道:“这样看来,沙州的情势不容乐观啊。”

    周钧听见这话,面露苦笑。

    何止是沙州的情势不容乐观。

    整个陇右道,包括北庭、安西、河西走廊在内,形势都是危急。

    历史上,大食国虽然赢了怛罗斯之战,但震惊于唐军的强大战斗力,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年,大食国的哈里发便派出使节,入长安城求和。..

    而安西都护府中,想要一雪前耻的高仙芝,被一纸调令叫回长安。

    接任安西节度使的封常清,面对怛罗斯战败后的局势不稳,采用绥靖加安抚的办法,先是稳住了昭武九姓,又出奇兵,击败了想要与吐蕃人勾连叛乱的大勃律,重新将安西局势控制了下来。

    北庭都护府的程千里,以及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再加上回纥人的协助,击破了突厥叛将李献忠(阿布思)和葛逻禄的联军,彻底清除了大唐北方的隐患。

    然而,到了周钧这里,情势急转直下。

    王鉷贪腐,盘剥异族,再加上高仙芝灭石国,劫掠无数。陇右道的异族边民,人人自危,仇恨唐室,纷纷作乱。

    吐蕃军中的名将桑赤若,用兵如神,一夜之间攻克子亭镇和寿昌县,又险些拿下了敦煌城。之后,桑赤若在沙州战场上更是活跃,唐军对上此人,很少能够获胜。

    周钧回忆史书,却是从未记得历史上有桑赤若这一号人,只是隐约记得《藏史大集》中有这样一句话——大论炯赞黠年(公元752年),噶尔旁族因战生祸,全族皆殁。

    这样看来,出身噶尔家族的桑赤若,在历史上本应在天宝十一载身死,却因为蝴蝶效应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大放异彩,一跃成为吐蕃军的名将。

    至于北庭都护府的程千里,由于异族作乱,正在忙着处理属地中的暴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河西节度使安思顺,由于李林甫倒台,不得已低调行事;而回纥人,由于茶叶纷争战乱不休,原本历史上的回纥统一草原,眼下更是遥遥无期。所以,突厥叛将阿布思,还有葛逻禄部,眼下活的滋润,大唐漠北的隐患,正在一天天做大,早晚会引发大乱。

    异族叛乱,吐蕃大胜,安西不稳,这三件大事,再加上怛罗斯之战的胜利,使得大食国并没有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派使者入长安求和,而是一直处于观望状态。

    这种状况并不难理解,在大食人眼中,唐国虽强,但内忧外患,局势一日坏过一日。倘若再这般恶化下去,大食可以与吐蕃联手,共同打压唐国,确保地缘势力的强度处于一个均衡的态势,尽量确保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正是由于上述的原因,周钧所身处的陇右,论起局势恶劣和环境复杂,要比历史上凶险数倍不止。

    倘若用后世流行的比喻来说,天宝十一载,史书中的陇右,是简单模式,而周钧身处的陇右,却是地狱模式。

第410章 男女搭配

    酒过三巡,周钧向申叔公又问起了武备和战马。

    关于这些,申叔公心中存着一本账册,相关的信息,也是张口便道出。

    褚良山统领的偏师,当年入凉州时,本就携着甲胄和武具。

    卸甲归隐之后,所有铠甲和武器,统统存入仓库,定期做着保养。

    至于战马,除了军队当年留下的坐骑,金家的主业本就是长运坊,又经营着走私的生意,与漠北部族还有着许多联系,所以这么多年下来,马匹储备充足,甚至能够做到两千五百名唐卒,每一人据二马,一马用来作战,另一马用来驮物。

    听到这里,周钧对李光弼说道:“武备和战马备妥,当下之要务,便是加紧操练。”

    李光弼拱手说道:“光弼这些日子,就留在堡中,与褚良山一起整编旧部,争取能够早日奔赴沙场。”

    周钧点头,又对申叔公和另二位金家宿老说道:“军队操练,乃是当下的紧要之事,你们需得照应一二。”

    申叔公等人拱手称是。

    周钧最后看向褚良山:“你是李光弼的旧部,又在金家中职事许久,关于练兵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褚良山挠挠头,说道:“家主,良山冲锋陷阵有些本事,说起练兵,怕还是要指着李将军。总之,某一切都听上官指挥,绝无怨言……只是昔日的那三千士卒,自从入了金家,有一件事倒是麻烦,还望家主拿个主意。”

    周钧:“什么麻烦?”

    褚良山:“军卒本来就是贱业,从前驻扎军镇之时,当兵之人想要娶妻,就是极难。如今,那三千偏师入了金家,想要明媒正娶一位女子过门,却是难上加难。”

    众人听闻此事,都是一愣,谁也没有想到,褚良山这个时候会说起此事。

    褚良山见状,开口解释道:“某见过不少兄弟,因为孤寡,无心职事,甚至升了远走的念头。倘若李将军想要操练旧部,婚配一事,看着事小,其实却是麻烦。”

    周钧不解:“脱了军籍,成了金家的武卫,想要娶妻,应当容易许多,为何说是难上加难?”

    褚良山无奈道:“想要娶妻,需得媒人登门,又要三书六聘。吾等都是逃卒,父母族家皆在外乡,想要娶妻,只能谎称自幼孤丧,但这理由用的多了,难免会引起外人的猜疑。而且,就算女方那边能够蒙混过关,但夫妻成家之后,还要去州府阚录户册,这一关却是万万无法通过的。”

    周钧听完,心中了然。

    这群唐军逃卒,想要娶妻,有两道难关摆在那里,却是很难逾越。

    一是说媒期间,女方需要对男方的家族,进行询问和背调,一来二去,逃卒的身份就很容易暴露;二来,即便能过了女方的那一关,在官府的户籍登记上,却是很难造假糊弄过去。

    周钧仔细寻思了一会儿,对褚良山说道:“儿郎们的终身大事,某记在心上,总会给你们一個交待。”

    褚良山听见这话,大喜过望,站起来躬身说道:“家主大恩,良山代兄弟们谢过!”

    酒宴结束,李光弼住在遂烽堡中,负责旧部的操练事宜。申叔公也没有返回凉州,而是选择留了下来,从旁协助前者。

    周钧则带着孙阿应等亲兵,在向导的领路下,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凉州城。

    回到家中,周钧陪着金凤娘和朝暮,一起用过了晚饭。

    太阳落山之后,周钧打算去凉州内坊去瞧瞧。

    过去的几年里,内坊在孔攸的打理下,完成了数次增筑。

    原本寻常大小的坊间,如今已经占了凉州城中相当大的一片土地,倘若进行对比,凉州内坊甚至比武威郡的府所,还要大上不少。

    内坊之中,除了最早运营的炒茶、纺织行业,接着又加入了匠作学塾的宅院,再后来,坊中又扩建了匠器所、金治所、太学府等等建筑。

    坊中的人口,也由原本的堪堪过百,发展到了如今的千人之众。

    周钧入了内坊,找到了正在和工匠们研讨器具的毛顺。

    毛顺瞧见周钧,将手中的活计丢给其他人,二人一起去了内坊的盘营。

    烧了滚水,又冲了炒茶,毛顺和周钧坐下来,一边品茗,一边说话。

    毛顺抿了一口茶水,说道:“说起茶种,江北虽然也有绿茶,但论起产量,总体还是逊于江南。”

    周钧知道毛顺一直负责着炒茶,对其中一道比较了解,故而仔细听着。

    毛顺:“大唐境内,茶叶产地大多都集中在南方,北方尤其是陇右道,真正产茶的地点,只有一处,那就是陇南。”

    周钧:“毛匠说的可是武州、成州(现甘肃陇南市)一带的陇南绿茶?”

    毛顺点头道:“陇南茶,产自大唐最北端的茶区,由于茶区内皆是高山、休养时间长、采摘轮次少,所以芽头重实、香高耐泡,深受漠北部族的喜爱。采摘之后,晒干防潮,再运至凉州,炒制后就可运往北方,十分便利。”

    周钧想起一事,向毛顺问道:“陇右道除了陇南,可有其它地方产茶?”

    毛顺一愣,随即回道:“陇南茶区乃是大唐最北端的茶区,再往北,或是往西,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茶种了。”

    周钧心中有些无奈,这样看来,以后倘若将所有产业迁入西域,炒茶这门生意怕是要因为原料的关系,彻底中断了。

    喝完杯中的茶水,毛顺又向周钧说道:“二郎,说起茶坊,倒是有一件事情。”

    周钧:“何事?”

    毛顺:“凉州内坊虽然经历了数次扩建,但迁入的人口太多,如今已经显得异常拥挤。我听说,长安那里陆续还有人要搬进来,如何安排这些人的住所,怕是一个难题。”

    周钧听了微微点头,孔攸人在灞川,正在加紧售卖街市的宅院。

    那些因为营产变卖而失去了工作和住所的宫婢和流民,正在逐渐从长安迁徙到凉州来。

    数以万计的人口,按照这个迁移的速度,不要说是凉州内坊,就是整个凉州城,都不一定能够提供足够的住房和工作。

    这样看来,当下需要将凉州城内的产业,逐渐向西迁移,借此来分摊人口快速涌入的压力。

    想到这里,周钧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当年卸甲归隐的那三千偏师,如今身在遂烽堡中,正在因为找不到老婆而发愁。

    而从灞川街市迁来的宫婢们,由于年纪偏大,又是来自宫中,所以也是无依无靠。

    倘若把这两群人安置在一起,一来解决了男女的婚配问题,二来解决了产业扩张的空间不足,三来护卫工作和保障工作又落到了实处。

    这样想来,倒是一个可以一试的法子。

第411章 参军

    半个月后,外出职事的伍克第,跟着金家商队回到了遂烽堡中。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伍克第带着一副画像去了城中的坊所,见了一圈金家的管事,询问可曾在近日见过画像中的人——自己的父亲伍向谷。

    得到的答案,皆是未曾见过。

    伍克第心中苦闷,无奈只能出了坊所,打算出城返回住处。

    还没走出院口,他看见褚良山一身甲胄,大步入了院中。

    伍克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褚良山来到伍克第的面前,大笑着说道:“其他兄弟都已经陆续回了堡中,只有你路程最远,回来的最晚。”

    伍克第盯着褚良山身上的铠甲,有些出神,口中不自觉问道:“褚管事,您这是……?”

    褚良山用力拍了拍伍克第的肩膀:“你还不知道?李将军回来了!”

    伍克第一愣:“李将军?哪位李将军?”

    褚良山:“还能有谁,自然是当年甘愿负罪,为吾等争取了一条活路的李光弼李将军!”

    石堡城之战,蒙赤峡谷,伍克第慢慢回忆了起来。

    想起那位李将军,伍克第的脸上慢慢显露出喜色:“我曾听闻,李将军回到中军之后,就被押往长安,关入牢中,如今终于是平安无事了。”

    褚良山点头:“他得了贵人相助,重获自由。此番来凉州,就是为了召集旧部,再战吐蕃。”

    伍克第身体一颤:“可是朝廷知晓了我们这些……?”

    褚良山清楚伍克第在担心些什么,连忙摆手道:“不不,李将军这次来凉州,并非受朝廷遣派,而是承了金家家主的恩情……对了,说到金家的家主,你且猜猜,他究竟是何人?”

    伍克第此时想起,自己给金家打了这么多年的工,还不知道金家家主的姓名,于是说道:“克第不知。”

    褚良山:“当朝驸马,开国县伯,陇右黜陟使,安西节度使,周钧周二郎是也。”

    伍克第一惊,随即问道:“驸马?他姓周,怎会成了金家的家主?”

    褚良山不耐烦道:“你只要知道是他便行了,其它莫要多问。现在速速随我同行,阚录名册,报名参军。”

    伍克第有些犹豫,当初他成为逃兵,就是不想再去打仗。

    如今,金家长运坊的差事,虽然辛苦,但胜在工钱稳定,从不克扣,风险也小。

    似乎是看出了伍克第的想法,褚良山凑近一些,小声说道:“只要肯入伍,金家开出了粮饷,足足有这个数。”

    看着褚良山比划出来的手势,伍克第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这么多?”

    褚良山眨了眨眼睛:“不光是钱财,只要上了战场,立下功劳,家主另有一样奖赏,却是无人能够拒绝的。”

    伍克第:“另有奖赏?”

    褚良山一把拉住伍克第,带着他向着城中临时设置的军营行去。

    临时军营,乃是城中一处征调的商栈,伍克第还没走到商栈的门口,就瞧见街上排着长队,一眼望不到头,都是前来报名参军的昔日唐卒。

    队中有人不断催促,生怕去的晚了,就误了阚录的时辰。

    伍克第:“这……”

    褚良山拉着他继续向前行去,口中说道:“想知道兄弟们踊跃参军的理由?随我来。”

    向前又走了一些,来到城中的集市。

    集市之中,只见大批的匠人和役夫们,忙碌着改筑房屋,又修缮街道。

    一群穿着襦裙的丽装女子,正从马车上卸下行装,又搬进集市的小楼之中。

    那些女子,端庄秀雅,落落大方,完全不似城中原本看过的那些村姑野娘。

    光是看那些装满书籍的笼架,就能猜到,这些女子读过书,有见识,或许是出自名门。

    褚良山见伍克第瞧得目不转睛,笑着说道:“我听人说,这些女子,皆是家主阚下的客女,其中有尚食、尚礼、尚工、尚服等等,不仅样貌生的好,而且知书达理,还有手艺伴身。她们这是刚从长安迁来,打算在此地职事营产……”

    褚良山说到这里,压低声音:“最要紧的是,她们身子干净,未曾许配过人家。”

    伍克第闻言,向褚良山问道:“早先说过的奖赏,难不成指的就是此事?”

    褚良山点头道:“只要跟随李将军,入了家主的义军,又在战场上立下了战功。家主承诺,愿意亲自做媒,将阚下的客女,许配给儿郎们。”

    伍克第:“那成亲之后,州府那里的户籍?”

    褚良山好笑道:“家主手眼通天,既然能将客女许配下来,又怎会办不好户籍这种小事?”

    伍克第眼睛一亮。

    只要肯上战场,不仅粮饷丰厚,而且还能娶得佳人,更能够解决逃卒的户籍难题。

    一举三得,难怪那么多卸甲归隐的唐卒,挤破头都要重新参军。

    想到这里,伍克第转过身去,拔腿欲走,恨不得立马生了翅膀,就飞到军营中去报名。

    褚良山一把拉住他,又说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伍克第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褚良山:“李光弼将军打算挑选一些头脑灵活、办事牢靠的兵卒,充作傔从,我把你推荐给了他。”

    伍克第怔在原地,犹豫了许久,才向褚良山说道:“褚管事,克第……”

    褚良山故作严肃,板着脸问道:“怎么?不愿意?”

    伍克第连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克第曾经生了逃兵的念头,又如何能够承担重任?”

    褚良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几年下来,你的作为,你的品性,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金家之内,提起伍郎,何人不知,有口皆碑。”

    伍克第听闻此言,心念颤动,感激涕零,向褚良山行了揖礼,又说道:“褚管事不计前嫌,为克第作保,我自当用心做事,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褚良山一边拍着伍克第的肩膀,一边笑道:“这样才对,你等会随着我,直接去见李将军。军中事务繁重,不日就要开拔,正是用人之际。”

    伍克第有些意外:“新军刚刚组建,就要奔赴沙场?”

    褚良山:“按照常理来说,应当操练数月,诸军磨合一番,再开拔向西。但是,沙州战事紧急,家主周驸马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凉州。李将军不愿滞留,便打算整编完成之后,一边行军,一边操练,尽快去往沙州。”

    伍克第心道原来如此。

    褚良山:“你才回遂烽堡,很快又要离开。倘若有什么未了之事,在见过李将军之后,就尽快去办。”

    伍克第唱了一声喏,又说道:“谢褚管事提醒。”

    褚良山挠了挠头:“还有一事,往后莫要再称我管事了。”

    伍克第思虑片刻,试着喊了一声:“褚副将?”

    褚良山闻言,笑容满面,接着叹道:“还是这一声副将,听得痛快。”

第412章 重回沙州

    从凉州出发,一路途径甘州、肃州、瓜州,周钧最终抵达沙州之时,已是天宝十一载的深秋。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荒原上寒霜漫布。

    一路行来,放眼望去,大地上瞧不见什么人烟,只是偶尔能够看到几处倒塌荒废的农舍。

    为了赶路,同时也是为了安全,周钧带着亲兵和府卫,没有留宿州府,而是日夜兼程,直接赶向了敦煌。

    路上,周钧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一次,陇右动乱,为何沙州的局势会愈演愈烈,最终恶化到如今的地步?

    要知道,史书中,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唐朝名将张议潮可是率领沙州民众,建立了归义军,推翻了吐蕃长达六十年的统治,使得沙州重回大唐的疆土。

    而现在,沙州居然在吐蕃人和粟特人的怂恿下,充当了反唐的第一线。

    同一地方,同一群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周钧想来,只觉得颇为讽刺。

    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沙州寄往长安的战报中也说了,王鉷经营大碛商路,巧立名目,苛捐杂税,使得边民生乱,沙州离心,是沙州生乱的主要原因。

    但实际情况真的如此吗?

    入了沙州地界,周钧远远瞧见敦煌城的轮廓。

    走到近前,周钧不禁被眼前的景象一惊。

    敦煌城的一段瓮墙,因为遭受大火侵袭,已经烧得漆黑,大部分砖石已经倒塌成了废墟。

    在城墙的缺口里,砂石和木梁被填充其中,临时进行了修补。

    再向城门走近一些,周钧抬头看去,透过灰蒙蒙的天空,城墙的一排旗杆上,挂着百来个漆黑的事物。

    仔细一瞧,周钧这才发现,那些都是风干的人头。

    在寒风和飘雪之中,干瘪的头颅宛如风筝一般,轻轻摆动。再搭配着灰暗低沉的天色,使得整個敦煌城如同修罗之境一般阴森可怖。

    守门的卫卒,查验了关引,得知来者是周钧,先是一脸不敢置信,接着连滚带爬的搬开了城门处的拒马,躬身将来者引入了城中。

    敦煌城的长街,靠近城门的店铺和宅院,明显能够看出战火波及的痕迹,想必是那次吐蕃骑兵入城后造成的结果。

    而城中的百姓行色匆匆,彼此见面,即便是熟人,也只是点头拱手,从不交谈。

    周钧瞧见这些,心中生疑。

    一行人来到敦煌城的府所,通报之后,府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有人喊道:“驸马来了!”

    不多时,府所内的大小官员,快步来到大门前,为首的官员一身绯色官服,品阶最高,想必就是敦煌郡的现任刺史韦桓。

    韦桓出身京兆韦氏,乃是关中郡姓的望族,王鉷上任时,他身为副使,之后累功迁任为敦煌刺史。

    韦桓来到周钧面前,躬身行了揖礼,一脸喜色的说道:“驸马来了,吾等有救,沙州有救了!”

    听见这话,周钧皱了皱眉头,视线越过韦桓,居然在官员之中看到了久未逢面的柳载。

    柳载向周钧点点头,并没有上前相认,想是另有深意。

    周钧见状,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向韦桓拱手说道:“韦刺史,此处不便交谈,进去再说。”

    韦桓:“哦,对对,驸马言之有理,我们进去细谈。”

    入了府所的议事堂,周钧坐在上座,韦桓陪在下座,又有敦煌郡的不少官员侍在堂中。

    周钧看了一圈众人,开口问道:“沙州情势如何?”

    韦桓摇头道:“有些棘手,吐蕃的军队从龙勒山口不断行来,敌军数量已近万人。失守的子亭镇如今成了敌军的中军大营,四周修建了工事,又有屯仓和烽火,看这架势,吐蕃人是不打算离去了。”

    周钧奇道:“吐蕃人过去数十年间,也有侵扰沙州之举,但大多是以劫掠为主,怎么这次会驻扎下来?”

    韦桓:“自从大碛商路开辟,沙州日渐富庶,吐蕃也越发重视。吐蕃军队控制商路,大肆攫取财富,尝到了甜头,所以由劫掠改为了占据。再加上,边民作乱,与吐蕃勾连,这更是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周钧沉默片刻,突然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我在长安时,瞧了进奏院递上的邸报,沙州有大族,刘、安、志、李、张,素来亲近大唐,此次战祸,为何不见他们出来携助州府?”

    韦桓一愣,接着眼珠转向一旁,肩膀也不自觉微微抬起,笑着答道:“王鉷经营大碛商路,设了诸多杂税,想必是恶了沙州大姓。再加上,这些沙州本地人,向来与朝廷都是貌合神离,行事自然就乖张无度。”

    熟悉盘问的周钧,瞧见韦桓说话时的小动作,就知道后者不是在说谎,就是在隐瞒什么。

    王鉷因为贪腐,已经被押往了长安,州府完全可以借此机会,主动修复与沙州大姓的关系,再请其襄助,共抗吐蕃。

    至于指责沙州本地人,不尊大唐,这更是胡说八道。

    假如沙州大族真的想要背离朝廷,在历史上也就不会出现归义军,更不会出现张议潮推翻吐蕃统治,使得沙州重回大唐的举动了。

    由此可见,州府与沙州大族的交恶,王鉷贪腐,或许只是原因之一,真实情况怕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周钧又向韦桓问道:“城头上,枭首示众的是何许人也?”

    韦桓:“都是敌军伏在敦煌城中的细作和探子,他们妄议朝政,又聚众起哄,就是想在城内掀起暴乱。”

    周钧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知晓了。”

    韦桓偷偷瞧了一眼周钧,又问道:“驸马,大井粮库被烧,豆卢军断了粮草。州府想尽办法,筹了一些,以作应急,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周钧:“沙州军务,如今是谁在统领?”

    韦桓:“沙州豆卢军的军使,乃是常会武;瓜州墨离军驰援而来,军使名为郭子仪。”

    周钧听到这里,一时之间怔在原地,连忙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墨离军的军使是谁?”

    韦桓:“回驸马,墨离军使名为郭子仪,本是朔方的横塞军使。因为王鉷之案,上任墨离军使牵涉其中,被押往长安。吐蕃入侵时,墨离军使一职空缺,朔方节度使李暐,举荐郭子仪调任墨离军。”

    周钧:“郭子仪现在人在何处?”

    韦桓:“墨离军如今驻扎在三危山……我听说,郭军使前些日子带兵去巡视新乡县,眼下怕是尚未回来。”

    周钧吁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恰巧看见堂口处的柳载,正在对他微微点头。

    周钧:“韦刺史,我一路从凉州赶来,中间日夜兼程,未有片刻歇息。先寻一住所,待我休憩半日,再商议战事。”

    韦桓起身,唱了一声喏。

第413章 祸源

    入了州府安排好的宅院,周钧向孙阿应交待,除了柳载一人,不要让其他任何人来打扰。

    过了一刻钟,柳载果然来拜访。

    下人引他入了书房,周钧与其会面。

    数年未曾逢面,此番终于相见,二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心中都是感慨。

    柳载拱手呼了一声驸马。

    周钧摇头道:“你我二人是什么样的交情,何必如此生分?”

    柳载笑道:“周二郎。”

    周钧:“这便是了。”

    柳载:“昔日一别,至今怕是有三年多了。”

    周钧:“当初,你和骆南斗来敦煌,负责大碛商路的修缮,都是因我引荐。只不过,骆南斗回了长安,你却选择留了下来。”

    柳载:“我不喜长安的纷纷扰扰,本想留在敦煌孤赏大漠,却不料无论走到哪里,这大唐都是一般的模样。”

    周钧:“怎么?”

    柳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周二郎回了长安,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怕是知之甚少。自从王鉷接管大碛商路,关陇士族还有朝中勋贵,纷纷随之而来,或是职官,或是经商,逐渐在沙州中站稳了脚跟。”

    周钧点头,大碛商路获利颇丰,这消息传到长安之后,京畿世家都闻风而动,想尽办法将自家的官员,或是商铺安插到沙州中去,只为从中分一杯羹。

    柳载:“王鉷初来沙州,下达政令,又或是调动资源,都要依靠这些关陇勋贵,双方各取所需,共同从商路中攫利,故而是合作的关系。然而,随着关陇势力在沙州的逐渐壮大,这些人已经不再满足于经商得利,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一样更有价值的事物之上。”

    周钧:“何物?”

    柳载深吸一口气。说道:“土地。”

    周钧一愣。

    柳载:“大碛商路带动沙州的发展,往来商队日益增多,人口也一再增加。然而,沙州地处大漠,能够用来建设、经营和屯田的土地,极为有限。所以,敦煌、寿昌、阳关等等州县的土地价值也就越来越高,成了各方觊觎的对象。”..

    周钧:“关陇士族和朝中勋贵,大肆在沙州兼并土地,那王鉷也是帮凶?”

    柳载:“王鉷不能不帮。一来二者之间荣辱与共,王鉷受了他们恩惠,又有不少把柄落给了他们;二来王鉷身为外乡人,早晚一日还要回长安职事,自然也不敢得罪这些关陇勋贵。”

    周钧:“如此一来,沙州当地的大族,怕是要恼怒。”

    柳载:“何止是恼怒,起初王鉷和其党羽,只动了税赋和商路,沙州大族虽然不满,但还能忍耐。后来,关陇勋贵开始兼并土地,这一举动,可算是动了当地大族的命根。倘若失了土地,这可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周钧:“王鉷就没有考虑过争夺土地的后果?”

    柳载:“王鉷和那些从关陇来的朝官,起初并没有在意过沙州本地的反对。在他们眼中,沙州不过是荒蛮之地,本地人也不过一群未经开化的边民,夺其田产再施舍些绢帛,已是大恩。”

    柳载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又是一声叹息:“沙州的本地豪强,眼见好言商议不成,便抱成一团,决心与关陇抗争。起初,只是零星的吵闹,后来逐渐发展成了械斗。倘若在这个时候,王鉷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悬崖勒马,及时安抚本地人,一切还不会为时太晚。”

    周钧皱眉问道:“王鉷下了死手?”

    柳载点头:“他将所有胆敢抗议的人,全部投入牢中,又挑了其中一些,上了酷刑,使得他们屈打成招,认了罪状。最后,他将这批认罪的犯人,全部斩首示众,打算杀鸡儆猴,平息事端。”

    周钧头疼道:“王鉷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柳载:“就在那时,怛罗斯战败的消息,传至沙州。再加上粟特人勾连吐蕃人,借着宗教幌子,在沙州四处拱火,挑唆本地人与州府之间的矛盾。终于,吐蕃大军经龙勒山入沙州,矛盾彻底爆发。之后发生的一切,你怕是也知晓了。”

    周钧听完,眉头越皱越深。

    他来之前,知道沙州的情势复杂,但却没有想到,会复杂到了这般地步。

    粟特人、吐蕃人,如今又牵涉了沙州豪强和关陇勋贵。沙州的局势,说是一团乱麻,也丝毫不为过。

    如此想来,王鉷对大碛商路定下的苛捐杂税,只是沙州之乱的诱因。真正导致沙州暴动的根本原因,却是关陇勋贵与沙州豪强之间的土地之争。

    王鉷自以为大权在握,又有军队作为依仗,所以一味的偏袒一方,再加上吐蕃人和粟特人在一旁推波助澜,这才使得沙州局势败坏到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周钧又向柳载问道:“你刚刚说,粟特人勾连吐蕃人,借着宗教幌子,四处生事,是何教派?”

    柳载:“粟特人原本崇祆教,吐蕃人原本崇苯教。百年前,佛教传入吐蕃和九姓之国,逐渐壮大,如今隐隐已有取代祆教、苯教之相。这次沙州之乱,粟特人和吐蕃人就是借助佛教的掩护,在各处寺庙与沙州本地人暗中碰头,又交换情报,策划暴动。”

    周钧沉吟不语。

    柳载说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见周钧沉思,便打算起身去倒些水喝。

    刚一站起身,柳载身体一颤,龇牙咧嘴的扶住墙壁,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周钧见状,开口问道:“你身上有伤?”

    柳载被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手来示意不碍事。

    周钧坚持要看伤口。

    柳载拗不过,只能掀开袖子。

    周钧低头看去,只见柳载的手臂上有刀伤、烧伤,创口面大,隐约可见黄白,想必是有炎症侵袭。

    周钧不由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柳载不在意的说道:“吐蕃骑军攻入敦煌,城中乱成一团,某见卫卒无人统领,情势危在旦夕,便自告奋勇,冲上去暂代了将职。”

    柳载说的轻松,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周钧瞧见那些可怖伤口,已经能够想到那一晚的凶险。

    周钧问道:“都尉呢?郎将呢?还有府所职官呢?怎么只有你一人领兵拒敌?”

    柳载:“自从大碛商路开放,敦煌郡的官员职位,在朝中勋贵看来,都是油水充足的好去处。州府中大多都是没有经历过战阵、下放而来的朝官,突逢吐蕃破城,哪里有人敢冲上去?至于王鉷,他听见敦煌城破,吐蕃大军入城之时,连小妾都顾不上,直接带着亲兵就逃出了城外。”

    周钧听到这里,右手用力按住案台,脸上显出怒色,好半晌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官场浊污,当引狂风雷雨,荡平四野。”

    说完,周钧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它放在了案台上,又对柳载说道:“瓶中是上好的伤药,尽快涂在伤口,不然拖得久了,恐怕会落下病根。”

    柳载拿起瓷瓶,打开塞口,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他打了個喷嚏。

第414章 立威

    送走了柳载,周钧一个人坐在书房之中,想起临行前孔攸赠给他的锦囊,索性打开一看。

    锦囊中只有一块巴掌大的纸片,周钧原本以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不料孔攸用蝇头小字写满了整张。

    通读下来,大意如下。

    沙州之乱,罪不在民,祸起于大族相争。

    关陇勋贵与沙州豪强必有一斗,前者是为了逐利,后者却是为了求生。两厢对比之下,沙州豪强定会死守不退,哪怕因此开罪朝廷,也在所不惜。

    主家承了圣旨,处置沙州之乱,关陇与沙州孰轻孰重,无需顾忌其它,只需思虑何法将来对自己有利便是。

    无论如何处置,沙州之乱乃是陇右变局的源头,事态不可拖延,唯有快刀斩乱麻。

    看完了这一面,周钧又将纸片翻了过来,只见孔攸在背面又写了一行小字:一池浑水,方得腾挪,鹬蚌相争,才使远谋。

    周钧将纸片在火上烧了,又坐下来静静思考孔攸的建议。

    孔攸隐约猜到了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的争斗,又料准沙州本地人必定会奋起反抗,哪怕与朝廷作对,也在所不惜。

    孔攸在信中,并没有点明周钧究竟是该支持关陇勋贵,还是沙州豪强,只是说沙州的局势不可拖延,应该尽快处置。

    然而,纸片背后的十六个字,周钧却看出了许多名堂。

    沙州是大碛商路的门户,也是周钧将财产、人力、粮食等等,运向西域的重要中转站。

    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倘若任由其中一家做大,并最终消灭了另一家,那么沙州将会彻底落入一方之手,这对于周钧日后的计划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沙州一直处于明争暗斗,双方才会尽力来拉拢周钧,使得后者能够在沙州获得相当大的政治议价权,并趁着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将大批的物资和人员,经由大碛商路,运送到西域中去。

    这便是『一池浑水,方得腾挪』。

    至于后八個字——鹬蚌相争,才使远谋。

    相比前两句,后两句周钧看的有些糊涂。

    周钧能瞧出鹬蚌相争四字,指的是关陇沙州之争,但才使远谋四字,他却有些吃不准。

    难不成,孔攸观沙州之争,还有后手潜伏其中?

    总结下来,孔攸的意见便是,沙州是整个陇右之乱的源头,必须尽快解决。

    但解决的过程之中,不应任由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中的任何一方做大,而是应该平衡二者之间的势力,使得沙州的局势,维持在一个对抗但不死斗的态势。

    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使得周钧可以借势揽权,二也是方便混淆耳目,利用沙州运输物资人员去往西域。

    接下来,周钧花了几日的时间,理清了沙州的政务。

    最终,作为大碛商路的司管人,周钧发布了上任之后的第一条通令——废除王鉷定下的所有苛捐杂税。商税标准,重新按照大唐惯例的二十税一来征收。此外,大碛商路通商,一切偏向唐民、歧视边民的法令,也一并废除。

    此条通令一经发出,引得百姓拍手叫好。

    又有人认出了签署通令的上官,乃是曾经司管大碛商路的周钧周市监。

    一时之间,周监重回沙州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大漠。

    很快,周钧发布了第二条通令。

    但凡涉及互市、关所、营产的不法之事,只要拿着诉状,通通可以来敦煌府所击鼓鸣冤。

    这条通令相比第一条,更是在沙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钧何许人也,当朝驸马,开国县伯,陇右黜陟使,安西节度使。最关键的是,大碛商路当初从无到有,乃是他一手主导而成。

    这般的人物,说出去的话,就像砸到地上的钉子,一句就是一个坑。

    他既然敢说为百姓伸冤,那么就绝对不会食言。

    抱着这般的想法,即便是年末时分大雪纷飞,依然有许多百姓带上诉状,路行艰难的来到敦煌府所,敲响了门前的鼓面。

    周钧也不含糊,不管来者是谁,也不管所告何人,诉状统统留下,案卷一并审理。

    喊冤的鼓槌,被打断了数根;衙门的门槛,也被人踩烂了一段;府所的堂中,更是烛火长明,通宵达旦。

    天宝十一载除夕过后,周钧在柳载等官员的协助下,审案逐渐有了结果,在掌握了确凿证据之后,便开始下令抓人。

    一时之间,州府狱中人满为患。

    倘若仔细查看,被关押的人大多都来自于关陇的商户和大族。

    眼见事态发展至此,敦煌郡刺史韦桓终于坐不住了。

    他先是找到周钧,旁敲侧击,希望后者高抬贵手,揭过此事。

    见周钧不为所动,韦桓干脆带着大批出身关陇的下属,打算直接登门摊牌。

    这一日,周钧坐在上座,身旁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二人谈笑风生。

    堂中有侍女煮着茶,茶香弥漫,使得人精神一震。

    那中年男子深吸了几口气,不由叹道:“这云茶当真是不同凡响,只需滚水一冲,生出的茶香,居然如此浓郁。”

    周钧看向那中年男子,笑着问道:“郭军使,你先前职事朔方,可曾听说过这云茶?”

    郭子仪向周钧拱手道:“有所耳闻。”

    周钧笑了笑。

    朔方西受降城有互市,专门与漠北部族交易马绢和茶叶。而郭子仪之前任职的横塞军,就驻扎在西受降城的附近。

    从王忠嗣担任节度使开始,周钧感念与朔方军的交情,名下的茶坊就一直向朔方军低价供应着云茶,用以补贴军中粮饷。

    所以,郭子仪曾经任职横塞军使,必定知晓朔方军承了周钧的恩情。

    周钧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于展开,而是问道:“吐蕃大军眼下驻扎在龙勒山口,开春时必定来犯,郭军使可有计教我?”

    郭子仪正色道:“驸马,郭某上任墨离军使以来,领兵巡视了三危、盐池、阳关等地,沙州各地民心涣散,当下……”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告声:“驸马,韦刺史携了不少州府官员,前来拜访。”

    听见这话,郭子仪一愣。

    周钧皱眉,一言不发。

    郭子仪思虑片刻,提议道:“驸马,郭某不如先行告退?”

    周钧瞧了郭子仪一眼,说道:“韦刺史来寻我,怕是为了公事,郭军使不妨留下听听。”

    郭子仪无奈,只能留下。

    不多时,韦桓携着十数名官员,气势汹汹的入了堂中。

    瞧见郭子仪在场,韦桓也是一怔,但很快便记起了正事。

    向周钧拱手行了一礼,韦桓接着说道:“驸马否了之前的税赋条例和互市关引,此举虽然有朝令夕改之嫌,但毕竟也是事急从权,吾等并无异议。但是,驸马又怂恿百姓滥告,岂不知,此举正中敌人下怀。沙州当地人未经教化,又有不少与吐蕃勾连的奸诈之徒,敦煌城如今乱成一团,牢狱之中皆是大唐子民,驸马难道就不担心民心背离,无人可用吗?!”

    郭子仪听完,面色尴尬。

    这哪里是来商议公事的,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郭子仪只能站在原地,眼睛看向窗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钧坐着,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一边品茗,一边问道:“韦刺史这般说了,那你们呢?都是一样的想法?”

    跟随韦桓的十几位官员,有人点头,有人察觉气氛有些不对,犹豫不决。

    周钧向身后的孙阿应打了个手势,后者离开中堂,很快又带着一群亲兵,搬来了小山一般的案宗。

    周钧放下茶杯,指着官员中的一人说道:“萧士贤,武威郡司马,天宝十载五月初九入夜,族兄指使家丁放火焚毁宅地,致使凤元村三十九户无家可归,土地无主。”

    周钧又指着另一人说道:“郑岙,武威郡承议郎,私制舆图,栽赃窠山何家,以谋叛之罪,流何家上下五十一口。又借安民屯田之由,侵吞土地,收为己有。”

    堂中十来位官员,周钧一个一个叫过去,每一个人不是犯罪,就是行为不检。

    被周钧叫到名字的人,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不停的求饶。

    到了最后,堂中跪倒一片,只有韦桓一人还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周钧冷冷瞪了他一眼,从卷案中找到一本奏疏,反手直接甩在了韦桓的身上,口中大喝道:“念!”

    韦桓颤颤巍巍打开奏疏,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彻底崩溃。

    这本奏疏,乃是他亲手所写。

    内容是弹劾周钧僭越行事,祸乱政务,延误战机,致使沙州局势恶化。

    只是,这本奏疏是他前几日刚刚写好,收在家中书房,打算今日会面结束,就找下属们共同署名签押,再快马寄往长安,呈给圣人。

    韦桓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这本奏疏居然跑到了周钧的手中。

    堂中跪伏在地的官员们,痛哭流涕,丑态尽出,只是自称被蒙蔽了心智,又哀求驸马开恩。

    周钧瞧着这些官员,心中恼怒,当堂喝道:“一群满肚草包的蠢物!平日里只知鱼肉百姓,惹得浑身是膻,居然还有胆子跑来和我叫板?!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听见这一声大喝,官员们吓得噤若寒蝉,其中有人年事已高,又忧惧攻心,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周钧又将视线投向韦桓,冷笑道:“至于你,韦刺史,你可真有胆量啊。你和王鉷共事之时,做过的那些丑事,全部记在账本之中……眼下是多事之秋,我本来还想放你一马,不料你却自寻死路……”

    听见这话,韦桓闭上了眼睛,心中清楚,自己算是完了。

    待府卫们押走堂中的官员们,周钧命下人收拾一番,重新上茶。

    瞧过了适才的一幕,郭子仪心中凛然,再看向周钧的时候,眼神也变了许多。

    周钧和颜悦色,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喊郭子仪坐下喝茶。

    郭子仪小心坐了下来,犹豫再三,终于向周钧问道:“驸马,武威郡的那些犯官,您打算如何处置?”

    周钧看向郭子仪:“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后者拱手道:“某乃是一介武夫,实在是不知。”

    看着郭子仪讳莫如深的表情,周钧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声老滑头,开口说道:“韦桓与王鉷勾结,罪证确凿,当是首恶。”

    郭子仪:“那其他官员呢?”

    周钧:“只要所犯之罪,不在十恶之内,我便打算将其案宗,快马送至犯官的族家,至于如何处置,就留给他们自己决定。”

    郭子仪听完,点头叹服。

    二人煮茶交谈,足足又有半个时辰。

    之后,郭子仪告别周钧,出了府所宅院。

    门外一直候着的典吏,瞧见主官出门,连忙迎上去说道:“刚刚瞧见府卫押了不少官员出门,某以为府中生变,正惴惴不安,军使平安无事就好。”

    郭子仪回头看了一眼,长吁一口气,接着叹道:“奇哉,怪哉……二十来岁的小郎,没有世家的背景,又不曾荫得祖辈之功。一介奴牙郎,仅仅靠着手腕和智谋,居然成了帝婿,甚至还得以外职领兵、大权在握。放眼大唐百年,却是绝无仅有的一人罢了。”

第415章 敦煌之战(一)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天宝十二载的春天,比起往年,要来的格外的早。

    荒原之上,积雪融化,野花青草斑驳而生。

    敦煌之东三百里处,一只三千人的骑军,浩浩荡荡的行在大地之上。

    骑兵明甲持锐,训练有素。

    偌大的一只军队,除了马蹄踏地和甲片撞击的声音,居然听不见其它些许的杂音,站在远处,遥遥望去,都能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周钧骑马行在李光弼的身边,看着这样一只军队,不禁点头称赞道:“将军练兵有道,令钧大开眼界。”

    李光弼摇头道:“整编仓促了些,再加上长时间未经战阵,这些军卒无论行军还是布阵,技艺都有些生疏,尚需磨炼……好在他们从前都是精锐,底子还在。”

    周钧仔细瞧了骑军的装备。

    一人二马,除了覆甲、马槊、横刀、劲弓、箭矢这些作战基础武备,另有单兵帐篷、干粮袋(一斗二升)、水袋、马盂、药袋、火石袋、鞋、皮衣、毛毯等物打包挂在驮马之上。

    周钧查看一番后,开口问道:“士卒所穿的铠甲,似乎都是轻甲,可曾携了具环甲等重甲?”

    李光弼说道:“带了,就在辎重队中。只不过,具环重甲平日里都是拆开存管,一般只有在攻打堡城和冲击战阵之前,才会取出再装备。倘若平日里就覆重甲,时间一长,会使得马劳瘦死,士卒疲劳,无有战志。而且吐蕃人在明,我军在暗,接战大多都是奇袭或是奔袭,重甲反而不利于骑军进攻。”

    周钧点头。

    李光弼问道:“此番光弼领兵,接下来应当如何布局,还请明公示下。”

    周钧沉吟片刻,说道:“吐蕃屯兵于龙勒山口,又北向敦煌,正面由豆卢军接战,而墨离军则负责接应……”

    李光弼急道:“那吾等……?”

    周钧:“先别急,且听我说完。墨离军使郭子仪向我建议,可以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引诱吐蕃主力北上,待其深入沙州腹地,再合围而攻之。”

    李光弼:“吐蕃军北上,沿途不见我军踪迹,是否会怀疑其中有诈,又踌躇不前?”

    周钧:“早先,我发布通令,废除恶税,审理冤案,又逮捕犯官,借此来安抚沙州百姓。此令推下之后,沙州大族纷纷来投,又说愿意帮助州府找出叛逆,揪出吐蕃人的探子。这其中,借着排查,还当真找出一户康姓人家,乃是吐蕃密探的领头人,长期为敌人提供情报。”

    李光弼有些懂了:“明公是想要将计就计?”

    周钧:“不错,康家被捕一事,我已勒令保密。郭子仪策反了其中一人,又伪造情报,令那人带给吐蕃军。假情报中说道,豆卢军由于缺粮,已经爆发了内讧。军中士气低落,已有逃兵出现。吐蕃人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尽快北上,再一举拿下敦煌城,在沙州彻底站稳脚跟。”

    李光弼想了想,说道:“吐蕃人倘若中计,这仗倒是好打了。只不过,光弼应当身处何处,明公还是没有说啊。”

    周钧举起马鞭,遥遥指向南方,对李光弼说道:“大战一旦开始,我要你攻下那里。”

    李光弼看着周钧马鞭指向的方向,心中突然一震,开口问道:“子亭镇?吐蕃军的大营?明公是想要光弼切断吐蕃人的退路?”

    周钧笑着点了点头。

    另一边,龙勒山口,子亭镇。

    吐蕃军的数万人马,驻扎在军镇附近的草原上,从空中向下望去,帐篷一眼望不到边,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和战马的嘶鸣。

    吐蕃牙帐之中,所有参与攻略沙州的将领们,正在舆图前讨论着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吐蕃军的主将,名为莽素缯,乃是本部四翼的东本之一,年近六旬的他,与唐军作战已有四十多年,拥有上功骶尊的铜字告身,是名副其实的吐蕃老将。

    须发皆白的莽素缯盘腿坐在上席,闭目养神,听着将领们的争论声,似乎是对帐中的讨论漠不关心。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开口问道:“桑赤若,你为何不发言?”

    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向帐中的末席。

    一身狐裘的桑赤若,见众人看来,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大人,我这个人嘴笨,不大会说话。”

    莽素缯说道:“就算是天残的哑巴,也会用咿呀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看法,难不成你还不如一個哑巴?”

    听着帐中将领们的嘲笑声,桑赤若挠了挠头,开口道:“那我倘若说了,您要保证不惩罚我。”

    听见这近乎无赖一般的说法,莽素缯也不恼,只是淡淡言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不会怪罪你。”

    桑赤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现在应该退兵。”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将领们回过神来,纷纷痛斥桑赤若胆小如鼠,不配上战场。

    莽素缯挥手止住了众将的辱骂,又向桑赤若问道:“理由呢?”

    桑赤若:“探子来报,唐国派了一位名为周钧的上官,接替了王鉷的职务。他上任之后,将税赋重新调整为二十税一,又允许百姓自由告状……”

    不待桑赤若说完,有吐蕃将领大声质问道:“那又如何?沙州内乱,又岂是换了一个官员,就能平息的?”

    桑赤若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只知道喊打喊杀,假若多去了解一些唐国的内情,就不会小瞧那个叫做周钧的官员了。”

    莽素缯:“仅仅只是调动了一位官员,还够不上退兵的理由。”

    桑赤若:“另有一事,开春以来,沙州内应传来的情报,大大减少了。”

    莽素缯:“那又如何?”

    桑赤若:“倘若把刚刚我说的两件事,合在一起来看,或许是沙州内部有了变化,吐蕃内应遭困,情报消息中断……对此,我们却一无所知。”

    莽素缯看着桑赤若好一会儿,最终摇头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不可能因此退兵。”

    桑赤若站直身体,沉声说道:“大人,去年桑赤若在一夜之间攻下子亭镇和寿昌县,甚至险些拿下了敦煌城,全靠沙州内应的帮助。对于吐蕃军而言,那些潜伏在唐国中的勇士,就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我们的左膀右臂。假如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就意味着我军对抗唐军,再也没了优势。”

    帐中的将领们,听见此言,有人怒道:“想要打胜仗,依仗的是武器、战马和英勇,只会躲在阴暗处使诈,是小人,不是英雄!”

    听见其他将军们的七嘴八舌,桑赤若叹了口气,坐回了末席,不再言语。

第416章 敦煌之战(二)

    敦煌城头,迎着漫天的风沙,周钧看向远方的大漠。

    孙阿应侍在他的身后,小声提醒道:“主家,城头风大,不如先下去吧。”

    周钧回头看了一眼孙阿应,问道:“这次与吐蕃的战斗,你怕是没有机会上场杀敌,可有怨言?”

    孙阿应说道:“阿应身为亲兵,照顾主家才是大事。”

    周钧转过身去,拍了拍孙阿应的胳膊,开口说道:“今后有的是打仗的机会。”

    孙阿应不明就里,含糊应下。

    下了城头,来到瓮墙,周钧看见郭子仪等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郭子仪躬身说道:“驸马,前方来报,吐蕃大军已经开拔。”

    周钧:“主将、兵力,可有打探?”

    郭子仪点头道:“主将名为莽素缯,乃是吐蕃本翼旗下的老将,为人谨慎,心思缜密,用兵老练,是个麻烦的对手。至于兵力,吐蕃动用两翼共计两万五千大军,五千留守大营。两万主力没有采用行军阵型,而是布成了哨阵,分为左前、右前、左厢、右厢、中军,两两相接,缓速前进。”

    周钧:“吐蕃人这次入沙州,倒是学会了小心为上。”

    郭子仪:“吐蕃过去入侵沙州,大多都是为了劫掠,这一次却是为了侵占,再加上去年奇袭得手,今年谨慎一些,倒也是寻常。”..

    周钧:“伪造的情报送出去了?”

    郭子仪点头道:“送出去了,想必这个时候,应当是送到吐蕃人的手中了。”

    周钧:“军务安排妥当了?”

    郭子仪:“豆卢军驻扎城中,负责接敌。墨离军封锁了出兵的消息,又隐藏了屯兵的营地,全军埋伏在三危山,距离敦煌不过半日的距离,一旦开战,会立即驰援。此外,城中布防全部安排妥当,箭矢、滚石、檑木、火油,一应俱全。”

    周钧:“如果吐蕃人看破计策,半途退兵呢?”

    郭子仪摇头道:“吐蕃人无论是否看破计策,都不会退兵的。”

    周钧有些意外,郭子仪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郭子仪停顿片刻,又说道:“敦煌一战,避无可避。某得了信号,会尽快赶来,驸马只需留在城中,静候战果便是,切勿以身犯险。”

    周钧看向郭子仪说道:“我设了一只伏兵,安排在了龙勒山口。”

    “伏兵?”郭子仪思绪飞转,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哪個番号的唐军就在左近,于是问道:“驸马布下这只伏兵,是想奇袭吐蕃军的大营?”

    周钧点头。

    郭子仪:“吐蕃军从去年开始,就在子亭镇布防。如今大军北上,镇中留有五千精兵,战力不俗,又武备齐全,奇袭大营怕是不易。”

    周钧笑了笑,对郭子仪说道:“我对那只军队有信心。”

    郭子仪先是一愣,接着又想起周钧说话,从不无的放矢,便也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吐蕃大军行进至甘泉水畔,设下行营。

    桑赤若站在营中,回头看了眼身后远方的群山,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有吐蕃近卫骑马来到营门,说是东本有请。

    桑赤若收拾一番,跟随近卫,来到牙帐的门口。

    通报之后,桑赤若入了门帘,却发现帐中只有莽素缯一人。

    右手置于心口,躬身行了一礼,桑赤若呼了一声大人。

    正在看着信件的莽素缯,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明明是对方叫自己过来,现在却又不搭不理,桑赤若有些恼火,但形势无法,他也只能侍立在帐中。

    过了好一会儿,莽素缯抬头看向桑赤若,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案台上,又示意后者拿起来看看。

    桑赤若打开信件,发现写信人居然是敦煌城中的吐蕃内应,一位康姓的领头人。

    通读之后,桑赤若紧锁眉头,面色凝重。

    莽素缯:“信中说道,去年大井粮仓被焚,今年春粮还未上市,附近州县都是缺粮,豆卢军更是军粮匮乏。敦煌州府不得不向民间征粮,以供军队使用。沙州民间本就局势不稳,过年时虽然用减税和治贪的法子,缓和了官民矛盾,但是这一次强行征粮,又使得民情激愤,内乱四起。”

    桑赤若:“去年,大井粮仓被焚毁时,我亦派人确认过,的确做不得假,今年豆卢军缺粮也是自然;眼下刚刚开春,敦煌州府想要筹措粮饷,只能向民间强行征粮,这一点倒也是能说得通……”

    莽素缯:“这封信中还说了,我军逼近敦煌,沙州已经上疏唐国皇帝,请求调动军队和粮食,来支援敦煌。此外,城中民情激愤,州府从年初开始,派兵强行镇压,又封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桑赤若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从年初开始,送来的沙州情报就越来越少,假如城内戒严,这倒也能对上。”

    莽素缯轻轻点头。

    桑赤若:“大人,送情报过来的人呢?可曾查验过身份?”

    莽素缯:“身份、暗语、令牌,通通查验了一遍,都没有问题。”

    桑赤若低声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多虑了?”

    莽素缯:“我军一路行来,不见人烟。唐国强行将人丁和所有能够搬走的东西,全部运入了敦煌城中,这一行为,倒也是符合当下的局势。”

    桑赤若:“沙州与瓜州相邻,之前有探子来报,瓜州的墨离军正在加紧操练,有出兵的可能。”

    莽素缯:“即便瓜州得到军令,墨离军从调动再赶到敦煌,最起码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就算骑兵急行军,三日内赶到,那点兵力倒也不足为惧。”

    桑赤若:“如此说来,敦煌城算是一座孤城,这个时候的防备最是薄弱。”

    莽素缯:“信的最后写道,城中有内应,以灯火为号,趁乱抢夺城门,再引吐蕃大军入城。”

    桑赤若一愣:“开城门放我军入城?就像去年那样?”

    莽素缯看向桑赤若:“你怎么看信中所说?”

    桑赤若垂首,用右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听上去没有问题,所有事情都能对得上号……但我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太巧了一些。我军眼下进攻仓促,我还是建议,或许还是暂且退守,再派些探子,去搜罗消息要更加稳妥一些。”

    莽素缯听见这话,叹了口气。

    桑赤若有些不解:“大人为何叹气?”

    莽素缯:“先不谈此信的真假,假如这封信是一个圈套,那么唐军定下计谋的那个人,料定我绝对不会退兵,必定会攻城。”

    桑赤若:“为何?”

    莽素缯:“假如我因为担心中伏,不战而退。事后万一发现是我多虑,从而拖沓行军,延误了战机,使得敦煌城迎来了粮食和援兵,那我必定会受到下属和政敌的攻击。祖赞和贵族们会因此大怒,我的家中全族都会因为这件事情,跟着一起受罚。”

    桑赤若有些懂了:“这封信的出现,等于堵死了撤兵的退路,使得大人不得不领兵攻城。”

    莽素缯无奈的笑了笑。

    听到这里,桑赤若问道:“大人为何不将自己的顾虑,说给军中的那些将军们听?”

    莽素缯看着桑赤若问道:“你先前也参加了军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

    后者沉默。

    莽素缯说道:“去年你领着骑军,带着大批大批的财物,回到逻些城,在祖赞面前说道,唐国的大碛商路,遍地都是财宝,你和你的手下们,即便抛下武器和铠甲,尽力携带,也只能拿走不足十分之一。”

    “吐蕃的头人和将军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唐国沙州的大碛商路居然会富庶到这个地步。他们的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渴望,对于他们而言,攻下敦煌城就等于占领了大碛商路;而占领了商路,就等于打开了一座宝库。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敦煌之战势在必行,退兵已无可能。”

第417章 敦煌之战(三)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行军,吐蕃大军终于来到距离敦煌城十里开外的荒原。

    莽素缯坐在马上,放眼望去,敦煌城外的树木,被砍伐的一干二净,就连根树杈也没留下。

    莽素缯点点头,守将是个聪明人。

    瞧着视野中的敦煌城,吐蕃将领们个個雀雀欲试。

    大碛商路旁,那座传闻中的宝库之城就在眼前,吐蕃人似乎已经隐约看见了无数的财宝,正在对他们招手。

    有将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来到莽素缯身前,大声请战。

    后者思虑片刻,摇头说道:“行军数日,士卒疲惫,敦煌城中必定早有准备,先扎营休憩。”

    眼见其他将领纷纷退去,桑赤若走到莽素缯的面前,低声问道:“大人是想趁着夜色,等待内应开门?”

    莽素缯看向远方的那座城池,点头说道:“倘若情报上是真的,我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敦煌,这自然是最好的;倘若情报是假的,我军不过损失一路偏营,尚有攻城的余力。”

    桑赤若仔细想了想,觉得此言在理,又提醒莽素缯道:“大人,唐国墨离军现在怕是正在赶来敦煌的路上。”

    莽素缯:“步军日行四十里,骑军日行一百二十里。我军开拔之前,斥候探查了沙州东境,未见援军之踪迹。所以,就算行军被唐国察觉,墨离军从驻地赶来,少说也要十日,时间倒是绰绰有余。”

    桑赤若:“大人,今晚如果内应开门,我愿意第一个入城。”

    莽素缯摇头说道:“老夫自有安排。”

    桑赤若有些失望,低头应了一声。

    莽素缯看了一眼桑赤若,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入夜,敦煌城与吐蕃大军对峙,两军相阵的南门灯火通明,两边都有武卫来回巡视。

    而吐蕃军的六千伏兵,则按照情报指使,来到敦煌城的东门,给马匹套了嚼口,又灭了所有的火光,静静等在城外。

    夜色渐深,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在吐蕃人有些困乏之时。

    东门上隐隐有火光忽闪忽灭,正是情报中所约定的暗号。

    吐蕃军大将莽素缯见状先是吃惊,接着大喜道:“前军千户仓木措听令!领偏营入城。切记,攻下城门之后,小心为上,死守不退,一定要坚持到大军到来!”

    吐蕃军一千三百人的偏营,在千户仓木措的带领下,向着敦煌城东门行去。

    眼见吐蕃偏营入城,城中依旧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莽素缯有些发懵,他没想到,情报居然是真的,吐蕃军居然就这般攻下了敦煌的一处城门。

    而在敦煌城东门,吐蕃千户仓木措与『内应』见上了面。

    仓木措先是看向夜色中的敦煌城,压不住心中的激动,向那内应问道:“城中的财宝,都堆放在何处?”

    内应回道:“敦煌东坊内有一宝库,存着大批从民间征收而来的财货。”

    仓木措:“那里的兵力防备如何?”

    内应:“州府收缴民财,城中又缺少粮食,近些日子,内乱不休。守军大部分都去把守南门和监视百姓了,宝库的防备正是薄弱。”

    仓木措心中大喜,恰巧麾下有士兵来告:“千户大人,在城门旁的街道上,找到了不少散乱的铜钱和杂物。”

    内应说道:“吐蕃大军到来的消息,刚刚传到敦煌,城内的百姓就纷纷逃向府所。这附近都已无人居住,街上还散乱着不少逃离时掉落的软私。”

    仓木措闻言,心中更是相信了几分,转头对下属们说道:“留三百人守住城门,其他人和我一起,攻向内城,再占下宝库!”

    有人担忧道:“大将给我们的军令,是死守不退。”

    仓木措:“本将何曾违反军令?本将又何时说要撤退?恰恰相反,本将还要第一个攻入城内。”

    又有人质疑道:“我们只有千人,不等大军到来,就贸然进攻,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仓木措瞪了说话之人一眼:“吐蕃士兵皆是勇士,怎么会有你这般的怯弱之人?!刚刚你也听见了,城中没有粮食,百姓正在动乱,唐国士兵都去把守南门和看管居民了,城中正是防备空虚的时候。再说了,吐蕃大军就在我们身后,城门交由后来的友军看守不就行了?!”

    其他人听见这话,觉得有理。

    反正东门已经攻下来了,看守城门的事情,交给后面的友军不就完了?

    当下,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抢得破城的头功。还有,攻下宝库,多拿些缴获。

    想到这里,没有人再去反对仓木措千户的决定。

    吐蕃千人的前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冲入了漆黑的内城,消失在了坊间的街道之中。

    顺着街道,吐蕃军向前行了将近二百多米。

    附近的民宅、院落皆是一片漆黑,仓木措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

    即便附近的百姓逃向内城,但这里未免也太安静了一些,连些巡游的士卒都瞧不见。

    又向前行了一段路,仓木措心中打起了鼓,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街道两旁的建筑和墙壁越来越高。

    终于,这只吐蕃的千人偏营,行到一处街道的尽头,发现前面的路,被土石封了个严严实实。

    不死心的吐蕃士兵,朝街道两旁散开去寻路,这才吃惊的发现,两旁的民宅和院落都被封死了退路,大门被堵死,窗户也被钉牢,就连建筑之间的巷子,也被沙石所堵塞。

    仓木措察觉到不妙,连忙大声下令,士卒向后撤退。

    为时已晚,从土石垒成的矮墙上,冒出无数埋伏已久的唐卒,伴随着一声大吼,劲弩硬弓齐齐攒射,无数的箭矢仿佛飞蝗一般,刹那间就覆盖了整条街道。

    吐蕃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即便是身穿重甲、携带立盾的士兵,在如此之近的射程内,在如此突然的攻势下,根本就升不起任何结阵抵抗的勇气,逃跑成了唯一的念头。

    吐蕃人的骑兵,刚刚策马想要逃离,数条长达十余米的绊马索,从街道中早已埋好的土垒中破土而出。

    漆黑的夜色,再加上猝不及防,吐蕃骑兵纷纷摔倒在地,挣扎着起身,还来不及拔腿,又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几轮弓箭,再加上绊马索的阻拦,剩余的吐蕃军队,也逐渐反应了过来,想要逃出去已是不可能。

    他们围成圆阵,苦苦承受着箭矢的洗礼,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城外的大军之上。

    就在此时,几个漆黑黑的事物,从沙石土垒上被抛出。

    这些事物掉落到人群之中,伴随着清脆的瓦罐碎裂声,爆燃而起的冲天大火,彻底摧毁了吐蕃士兵最后的希望。

    在火油罐烧成的业火之海中,第一只进入敦煌城的吐蕃军队,最终成了一堆在地上蜷曲燃烧的焦尸。

    而在另一边,吐蕃大将莽素缯,先是下令伏兵尽快攻入东门,接着又派出传令兵,让那些在南门与唐军对峙的主力部队,转移至东门处。

    下完了这些军令,莽素缯看向敦煌城的东门,那里灯火昏暗,听不见任何声响,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总是挥之不去。

    不多时,有军中斥候前来报信。

    斥候:“大将,我军前阵出现了骚乱。”

    莽素缯一愣,接着急忙问道:“可是出现了敌人的伏兵?”

    斥候摇头道:“不是唐军的伏兵……我军前阵中有传闻称,千户仓木措趁着城内守备空虚,已经攻破了敦煌城中的宝库。宝库之中,金银珠宝堆砌成山,仓木措正在搬运财宝。”

    莽素缯闻言大怒:“混账!老夫让他把守城门,他怎敢违抗军令?!”

    斥候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千户仓木措留了三百士卒把守城门,后来那些留守的士卒,听说宝库被攻破,也跟着攻入了城中。”

    莽素缯闻言急声问道:“如今是谁接管城门?”

    斥候:“之后入城的数位千户,听见宝库被破,担心仓木措千户一人独吞财宝,纷纷争相入城。当下城门处乱成一片,不少士卒为了抢先入城,相互斗殴,甚至拔出兵刃者,亦不在少数。”

    莽素缯倒吸一口凉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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