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力挺(为六月四百月票加更)
“这个没问题!”姜冬一听,立刻答应一声。
虽然他知道,张溥选择常熟县,肯定是要找钱谦益的麻烦。
要是一般官员的话,那钱谦益是东林领袖,才名满天下,他的知己同党也遍布朝中,甚至其中就有很多封疆大吏。就如同崇祯十年,常熟官员张汉儒向朝廷告发钱谦益贪肆不法,结果巡抚张国维和巡按路振飞上书为其鸣冤。如今这两个人中,其中张国维还受皇帝重用,前往大明西北兴修水利去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谁敢得罪钱谦益!
然而,对于姜冬来说,这一切都不是事。他是东厂的人,直接听命东厂提督,其实也就是厂公,和外廷压根没有什么关系,也管不到他。东林领袖怎么了?才名满天下又如何?维护钱谦益的人再多,又有何怕?
另外,姜冬是难民出身,差点就饿死在京师街头那种。因此,他对于官员的不法之事,就尤为愤恨。如今张溥要查这个钱谦益,对他来说,那绝对是要配合的。
因此,他就当着张溥的面,立刻开始传来手下,给他们布置任务,干脆利落地把手下先派去了。
从始至终看着这个情况的张溥,心中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感觉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这个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东厂的好。想想以前的时候,自己还写了《五人墓碑记》来攻击他们,不由得略微有点惭愧。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张溥就继续在扬州府演戏。他城府有点深,演起戏来也是有模有样,让钱谦益为首的那些人,觉得把张溥耍得团团转,感到格外的开心。为此,都不知道笑话了张溥多少次。
就在第三天一早,张溥准备立刻出发前往常熟时,新任南京左都御史杨廷麟到了扬州府,第一时间前来和张溥见面。
从官职上来说,杨廷麟要大多了。不过,张溥身上,其实还有钦差头衔,因此,是杨廷麟过来拜访张溥。
其实,以前的时候,张溥也有嫉妒过杨廷麟,才中进士几年,就成了右佥都御史。这个升官的速度,在大明的官场上都是少见的。而他张溥,却一直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庶吉士而已。
不过他也明白,杨廷麟能有今日,也是他搏命搏出来的。据说当时,京畿之地多有建虏探马出没,可杨廷麟却一点不怕,来往各军,为卢象升奔走求告,才有了被皇上重用的机会。
如今,他也有了一个机会,如果能做好这次的差事,他相信,他肯定也能受皇帝重用。
因此,这一次,听说杨廷麟来访,他一点都不敢拿大,连忙停下收拾行李,出迎驿站外。
杨廷麟的大红绯袍,格外的醒目,让张溥见了,心中就忍不住羡慕。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廷麟却是一脸严肃地问道:“听说扬州府这边,不法之徒嚣张之极,不但明目张胆的焚烧衙门,更是戏弄于你。可有此事?”
这一张口,张溥就明锐地感觉到,杨廷麟是来帮他的,这让他很是有点意外。
要知道,他自从接了这个差事,在官场上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态度差一点的,会借故对他恶言相向;城府深一点的,则是离他远远的。总而言之,就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友好之手。
哪怕是他的座师周延儒,肯定知道他在扬州府被人戏弄嘲笑,却是一句话都不说。要不然,以周延儒的名望,二十岁就连中会元、状元,这名气绝对不比钱谦益差,肯定能威慑到一部分人的。
因此,杨廷麟关心他的这番话,让他很是感动,不由得对杨廷麟的好感度一下暴增。
“确有此事!”张溥立刻回答一句,还想再说时,却又听杨廷麟追问道:“扬州知府,各有关衙门,可有追查出案犯?”
“没有!”张溥听了,便只好又一次回答,而后立刻补上一句道,“连案情进展都是敷衍了事,只是说在查,便无下文!”
之所以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溥毕竟只是七品的巡按,人家知府还是五品的。不过张溥手中有考核之权,但对于知府这一级别来说,也是影响有限。因此,人家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会顺着张溥。但是,一旦动到特别利益的事情时,人家想要不理你,只要不明着来,一般的巡按也没有什么办法。
杨廷麟一听,不由得大怒,当即便说道:“案犯之嚣张,实乃大明罕见。如此公然藐视朝廷,还不用心尽力,真是岂有此理!你且放心,此事本官去盯着,看他们还怎么敷衍?”
他也真是雷厉风行,说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走。这让张溥看得都愣住了,这……这杨大人不愧是经历过战场,说话做事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不过杨廷麟走了几步之后,想起什么,便又回过身子对张溥叮嘱道:“你且用心去办你的事情,如果遇到官场上有人故意刁难于你,便派人给本官传信,本官就看着,到底是什么人,敢阻扰钦差为皇上办事!”
说完这事之后,就真得大步离开,也不坐轿子,只是骑马,就往扬州府知府衙门方向而去。
看着杨廷麟的背影,张溥惊讶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连声赞道:“杨大人,真乃我大明官场之中流砥柱也!”
边上的姜冬听了,也是微笑着点点头。而后看向张溥,问他道:“那我们还走么?”
不走的话,就留在这里看杨廷麟怎么去和扬州这边的那帮人去斗了。
杨廷麟如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可以说是文官中监察百官的老大了。他出面对付那些官员,就有很大的威慑力了,哪怕他只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同样份量很重。
“不,我们按计划,立刻动身。走!”张溥稍微等了一会之后,便摇摇头,断然说道。
姜冬听了,自然是以他为主,当即收拾东西,谁也没有知会,立刻离开了扬州府,放船南下,穿过长江,直奔苏州府常熟县。
不一日,他就赶到了常熟县。不过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待在船上,由姜冬派了手下便衣上岸,先行去联系之前已经到了番役。
半天时间之后,人就找回来了。就在船舱里,这次是向张溥禀告的:“常熟县这边,最大的地主,就是那钱谦益。有将近一半的粮田,都是钱家的。之前的时候,当地大族之一的张家,有人把族田当自己的,投献给了钱家。张家事后发现,便向钱家索要不得,最终闹翻了。这张家在京师也有当官的,叫张汉儒……”
说到这里,都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东厂有关。当时曹化淳是东厂厂公,涉及到了朝堂之争,首辅温体仁把矛头还对准了曹化淳,结果被曹化淳反手给扳倒了,同时,也倒霉了张汉儒,被东厂杖毙。
张溥对于此事,自然也是知道的。对于张汉儒是否枉死这个,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差事,便立刻又问那番役道:“县衙的田地账册如何?”
听到这话,那番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解下了背上身上的一个大包裹,当面摊开,同时说道:“这是向衙门里送了银子,直接把衙门里面的土地账册给偷出来了,都是和钱家有关的。其他的,太多不方便,就没有要。”
张溥一听,才不管这种手段好不好,立刻要了那个田地账册,便开始详细看了起来。确实,他的关注点,就是钱家。
就连天黑下来了,他都不肯放下,让人点了油灯,又连夜看了起来。
船上的光线不好,又有水波起伏,导致船只经常有动作,这种条件下看账册,就很是费眼睛了。不过张溥不管,一直看着。
等到半夜时分,刚好姜冬休息了过来,就见到张溥脸上带着得逞的那种笑意,把账册一合,而后看向姜冬,带着兴奋之意说道:“果然是条大鱼。就这账册所记载,就算钱谦益这狗贼还在朝为官之时,钱家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朝廷规定的优免限额了。另外,钱家从他在万历三十八年中了一甲三进士之后,就一直欠赋不交。这其中,只有在魏忠贤当权之后的天启四年到天启七年,缴纳了部分税赋而已。”
说完之后,他不等姜冬说话,就又立刻感叹着追加了一句:“为老不修,占着朝廷的便宜,宁肯把钱花在名妓身上,也不愿交这个钱,还真是清流领袖啊!”
说到最后,已经是浓浓地讽刺语气了。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钱谦益,已经在给柳如是许诺了。只要柳如是答应嫁给他,就给她专门盖楼。
在原本的历史上,也就是到明年,崇祯十四年,五十九岁的钱谦益,还真娶了二十三岁的柳如是。婚后,钱谦益为她在虞山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两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甚欢,钱谦益戏称柳如是“柳儒士“。而这一年,已经到明朝灭亡的倒数第三年,大明南北,民不聊生,饥荒、蝗灾、瘟疫、流贼、兵灾等等,不知道多少地方的百姓都死绝了。而朝廷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没钱,不要说赈灾,连军饷都发不出来。
再说姜冬听了张溥的话之后,同样非常愤慨。对这种所谓的清流领袖,在他看来,真是既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比起一般的贪官污吏,还要可恨的多!
因此,姜冬当即冷声问道:“如此,大人要怎么做?”
张溥听了,一声冷笑道:“本官的第一把火,就从钱家烧起!让其他人看看,吃了朝廷的,本官就一定会让他们都吐出来!”
于是,第二天一早,张溥一声令下,巡按的全套仪仗便摆了出来,和别的不一样,是还有东厂番役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接往常熟县衙而去。
这一次,压根就没有任何拖拉,到了县衙之后,立刻封了存放田地账册的库房,并立刻要求常熟县令抽调人手,听他调用。来势汹汹之势,任何人看了,都能感觉到。
七品县令,对上普通巡按都无法违抗,更不用说,张溥这种还带有钦差使命的。
因此,他立刻便答应了下来。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暗地里派人,赶紧前往钱家报信。
张溥在扬州府差点气死钱谦益的事情,早已传来常熟县这边了。原本这边也是有点慌,毕竟和张溥撕破了脸,不过又听到钱谦益在扬州大发神威,耍得张溥团团转之后,这边的人也就放心了。
可没想到,张溥突然在常熟县出现,这让钱家的人感到有点不妙。等钱家知道张溥直奔县衙的目的,就是先接管了库房,还要县尊调集人手听用。他们就知道,张溥绝对是冲着他们钱家来的。
这一下,他们不慌都不行了。连夜派人,赶往扬州府,前去请钱谦益赶回来坐镇。
常熟的张家,因为在京为官的张汉儒被杖毙,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就被已经结怨的钱家压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听到张巡按的事情,不由得大为期待,恨不得张巡按能把钱家搞死。
为此,张家族长连夜召开族老会议。其实,也就是一个房子内,七八个老头,围着一张桌子,抽着旱烟,说说话而已。
族长张宾鸿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比在场的其他人要年轻一点,把大概的事情一说,而后就征询族老的意见,要不要落井下石,趁这个机会,把钱家搞垮!
让张宾鸿有点想不到的是,事与愿违,大多数族老,觉得钱家势大,这个张溥不一定能扳倒钱谦益。要是回头之后,钱家知道张家有落井下石的话,张家肯定会死得很惨。因此,他们老成持重,就是先看看再说。
对此,张宾鸿有点不甘心,在散会之后,想了好长一会时间,便决定匿名把知道的钱家破事,给巡按那边举报一下。
300 东厂发飙
当天夜里,张溥所在的院子里,突然有人扔了东西进来,发出“啪”地一声,立刻吸引了东厂番役的注意,随后,一张皱巴巴地纸立刻送到了东厂档头姜冬的手中。
姜冬看了一下后,便皱了眉头,感觉这事有点棘手。
这张纸上说,知道很多钱家违法犯纪的事情,要是朝廷能为张汉儒正名的话,就可以帮到张巡按。
虽然这张纸上没有落款人,不过姜冬大概能猜出来,这应该是常熟张家,也就是张汉儒的家人或者族人所写。但是,这个事情不好办!
张汉儒是被原东厂提督曹化淳杖毙的,当然,这肯定是奉旨,也就是说,是当今皇上下旨的。因此,这事要改判的话,皇上就要承认自己错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事的罪魁祸首,肯定是钱家,勾结了曹化淳,欺瞒皇帝才有了杖毙张汉儒的事情,同时也把温体仁给扳倒了。
当然了,曹化淳他也可以说是受钱家蒙蔽,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要翻案,那是涉及到了钱谦益、温体仁、曹化淳和当今皇上,这个事情,太难了!
想着这事,想了好一会之后,姜冬心中叹了口气。对于当年的情况,他也不了解,这个事情,对于他来说,涉及其他人倒还好,哪怕现任东厂提督王承恩是曹化淳的义子,那也没多大事,毕竟皇帝露出过口风,是不喜欢在宫内有这种收义子的风气。可这事还涉及到了皇帝,那就难了。
这个事情,姜冬最终决定,还是不告诉张溥。如果钱家真有那么多违法犯纪的事情,就自己去查好了,就不信查不出来。
等到第二天一早,张溥起来,双眼微微有点红,能看出来,他昨晚并没有睡踏实。不过他的精神头很好,稍微用了下早膳之后,便在姜冬等人带领下出门了。
但让张溥意外的是,刚进衙门口,就发现不对,似乎没人。等走进衙门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加明显了。
到了衙门大堂,知县潘修文匆匆出迎,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家人,苦着脸对张溥说道:“大人,昨日晚间,一众衙役纷纷告假,都说家中有事,就连典史也寻不到人。
张溥一听,不由得大怒。这不明摆着,今天要去查钱家的事情,结果这些衙役,甚至连典史都躲开了,让他没人手可用。
“钱家在常熟还真是一手遮天啊!”他气极反笑,厉声说道,“本官就不信了,他钱家难道就能大过朝廷去?区区一个革职的官,还能翻了天去?”
说到这里,他盯着潘修文,厉声喝道:“限你一个时辰,给本官召集人手听用,要是不够人手的,你这县令也别当了!”
一听这话,刚才还态度文弱的潘修文忽然强硬了起来,当即回应张溥道:“好大的威风,大人觉得下官无能,尽管弹劾本官便是,人都躲着不见,难道本官自己分身十个,百个给你听用不成?”
说完之后,他竟然甩袖子准备走人。
“你……”张溥听到这话,看到他转身,一时之间,竟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是真正感觉到了钱谦益在地方上的能量,有些事情,他还是想简单了。
说真的,对于潘修文这种无赖似的做法,他竟然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差事不是对潘修文的,他手中的权力,也只是可以弹劾地方官。具体对地方官的奖惩,还是要朝廷那边给出。像常熟县令这样的官员,就是吏部处置,当然,皇帝要插手,也是没问题的。
就在张溥气极的时候,边上的姜冬却冷冷地说话道:“你要敢不配合的,信不信立刻让你尝尝我东厂的厉害?”
“东厂”两个字一说出口,潘修文刚提起来的腿,便迈不出去了,那身子,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顿时一动不动。
如今离开天启年间厂卫最为嚣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甚至在崇祯初年的时候,厂卫都被禁足在衙,不能外出。可从去年开始,厂卫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据传闻,皇上对外了如指掌,甚至能知道很多隐秘的事情,这都是厂卫的功劳。
这也就是说,厂卫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重用!而以厂卫原本的权限,还真不用去请示吏部什么的,对于他这样的七品县令,说抓也就抓了。而东厂的手段,那也是传得相当凶残的。
潘修文自己觉得没有硬到能对抗东厂的份上,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转过身,露出为难的神情道:“这位档头,不是下官不想做事,而是这……,档头应该也能看到,如今县衙这里,差不多就只剩下下官一个人了。下官又不是本地人,到任也才一年而已,匆忙间,要去找人手,实在是有点难啊!”
张溥看到姜冬一出面,就让这县令服软,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又一次感觉到,皇帝派了东厂番役在自己身边所带来的好处。
对于潘修文的服软,姜冬压根就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张巡按的话,我想你还没忘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还有那县丞、主簿,都一起想办法。要是超出时辰未有足够的人手,我立刻拿下你们,好好地伺候。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对抗钦差,有试图谋逆之嫌!”
好家伙,只是一开口,就一顶谋逆的帽子直接戴了过去。这个帽子,一般人还真是没法承受得起。
当然了,对于东厂来说,这种帽子,说出来其实也很普通。侦缉这方面的事情,原本就是东厂的职责之一。
就如今常熟县衙这种事情,如果真要往严重里说得话,扣这顶帽子,也不能说毫无理由。潘修文一听,就有点怕了,面对强势的东厂,他不敢了。
他也听说了,就在去年,厂卫出动,京师多少官员都被扣了谋逆帽子而抄家问斩。这种事情,谁敢不当回事?
因此,潘修文的态度,彻底就软了,连忙陪着笑脸,回应姜冬道:“档头放心,下官绝对忠心王事,就算他们躲了起来,下官也一定凑足人手,以供张巡按差遣。”
说完之后,他告罪一声,立刻匆匆走了。
看着他离去,张溥抱拳向姜冬一礼,真挚地说道:“这次,多亏档头了!”
“大人为皇上办事,我自然是要护着大人这边的。”姜冬见了,只是一笑回道,“不过能看出来,钱家势大,还请大人小心应付。”
说完之后,他也安慰张溥道:“其实就算我不出面,大人也有方法可以解决的。左都御史杨大人就在扬州,只要大人送信过去,肯定能帮到大人!”
张溥听了,稍微一愣,随即想起杨廷麟的热心。如果还是在扬州时候的话,他应该对此毫无怀疑。可是,此时他切身感受到钱家的势大之后,就有点怀疑了。
钱家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远比之前想象得还要大啊!
看他这样子,姜冬便猜出了他心中疑惑,想了想,便指点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时候杨大人突然封为左都御史南下,且表现如此,是皇上担心大人这边应付不过来,因此特意派了杨大人前来江南坐镇的!”
他是东厂的人,对于皇帝对于朝中官员的信任重用程度,还有皇上在意什么这些,都要比外廷官员了解得多。至少有些事情,外廷要靠猜,而他东厂这边,则是直接得到旨意,区别还是很大的。
张溥听了后,不由得心中大喜,想了想后,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于是,他也不逞强,立刻修书一封,派人立刻送往扬州府,要是左都御史不在了的话,就送往应天府。
而县衙这边,不到张溥限定的一个时辰,不止县令,包括县丞,主簿,还有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典史,全都一起出现了。衙役、差丁等等,更是来了一大群,全都规规矩矩地听号令。
其中典史更是赔着笑脸,对姜冬解释道:“下官昨日就出门,缉拿盗贼去了。听闻县衙有事之后,立刻赶了回来听候差遣,让档头久等,实在是抱歉!”
县丞和主簿也同样如此,各自找了理由,给姜冬做解释。边上的主官张溥,反而被冷落了。
对此,张溥也不打断他们,只是心中冷笑,暗自发狠:你们等着瞧,都看不起本官,早晚收拾了你们!
没过多久,一群官员,便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县衙而去。他们要做的事情,是核查土地账册上所记载的内容。也只有核查属实之后,才会进一步评判额度以及核对欠赋等事。
对此,钱家这边也急了,对于东厂赤裸裸的威胁,钱家势力盖不住,只能看着。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边暗中已经交代那些地方官吏,让他们敷衍着张溥,拖住他。一边又派人快船,十万火急地前去给钱谦益报信。
他们不知道,钱谦益这边,其实也已经有点头疼了。
扬州府这边,新任左都御史杨廷麟亲自坐镇,严加督办各衙门库房失火一案。
左都御史,大明朝文官中的顶级了,是正二品。职责是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
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
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
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
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寺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
几乎可以说,左都御史的职权,包括了所有。扬州府这边各处衙门的库房同时失火,从一定程度上来看,就是非常严重的案件了。以正二品之尊,直接坐镇这里,普通官员除非是真敢造反,要不然,只能乖乖听命。
在杨廷麟这几天的严厉催促之下,扬州府知府和其他各地主官都没有办法,不得不用心办事,事实上,也不需要他们用心办事,把情况都汇总到了钱谦益这边,一个个叫苦不已。要是再拖下去,左都御史一个奏本上到天子御前,搞不好,这个事情就真搞大了。
当今皇帝可不是善茬,要是定性为有人勾结官府,有谋逆之嫌疑的话,那不知道多少人会倒霉。去年的时候,因为晋商通虏,多少官员,甚至连内阁辅臣都有,全都被定为谋逆论罪。
因此,原本这些官员因为也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利益,因此纷纷附和钱谦益,要合起来和张溥斗上一斗。可如今,事态升级,左都御史这样的高官坐镇,他们扛不住,便想退了。
哪怕钱谦益告诉他们,其实杨廷麟只是南京的左都御史,并不是京师的左都御史可比;哪怕钱谦益告诉他们,左都御史其实也就那样,连他名义上的手下,十三道监察御史,除了最初一年试用期内有重要的考核意见之外,基本上也管不了……
凡此种种,他苦口婆心地说,但那些人还是不听。甚至逼急了,扬州府知府便直言对他说道:“虞山先生,我们不能和您比啊,您要是他日起复,都是尚书起步,而且朝中人脉甚广,多少封疆大吏都是您的门生故旧好友。而我们……”
“那张溥好像也不在扬州府,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再坚持下去也没用。不管如何,必须要给左都御史大人一个交代才行了!”
“……”
钱谦益听得没办法,最终就只能推出事先安排好的替罪羊。同时,他也有点纳闷,没想到张溥就在杨廷麟发难的那天,突然离开。他们都被杨廷麟给吸引了注意,都不知道张溥去了什么地方?这让他很是有点恼怒!
这辈子,岂能在这么一个后生小辈身上翻了船,而且还当着那么多的人,让他如此羞辱!
钱谦益非常恼火,不过在柳如是的面前,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依旧陪着柳如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面子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可这一日,他和柳如是正要出门游玩之时,却是有快马而至。人未到,那边声音就远远地传来了:“老爷,不好了……”
301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钱谦益闻声听到,抬头望去,认得是在常熟的家人,不由得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搞不好是和张溥有关。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之前的旨意中,常熟是不属于张溥巡按的地方,他怎么可能去呢?
正在想着时,就在大街上,一众人的注目之下,来人已经飞驰近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马,冲到钱谦益的面前,带着慌乱,急切地禀告道:“老爷,张溥……是张溥那狗官突然到了常熟县衙,还把库房封了,又在召集人手,是针对我们钱家来的,家里面请老爷速速回去应对,迟了怕是要吃亏!”
钱谦益一听,果然是那张溥去了,不由得异常恼怒,同时,也有点困惑道:“知县潘修文是怎么说的,可有核实公文?”
潘修文到常熟县当官,自然是要去拜见钱谦益,没关系也要找关系出来和钱谦益靠拢,因此,算是钱谦益的人,他相信,张溥一到常熟县,就肯定会给钱家通风报信,是站在钱家这边的。
听到这话,那家人连忙回答道:“就是潘县尊派人来知会的,说皇上旨意已经同意了吴巡按的请求,他们两人调换了巡按辖地,且那张溥第一时间就提取了我们钱家的土地账册等相关文卷,就是冲我们钱家来的……”
“气死老夫了,竟然被两个小辈暗度陈仓!”钱谦益没等他说完,就吹胡子瞪眼睛,异常地恼怒道,“还以为那吴昌时是个识相的,原来也是在暗中帮着他,好好好,看着老夫被罢官,就都不把老夫放眼里了……”
看到他这样子,边上的柳如是有点急了,就怕他又气坏了身子,连忙扯了下钱谦益的袖子,向他示意这是在大街上,都有人看着。
看了下柳如是,又转头看看大街上看热闹的路人,钱谦益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当即吩咐仆人道:“立刻准备船只,老夫要尽快赶回去!”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柳如是,竟然难得的挤出笑容,抚着柳如是的手道:“这个事情,须得老夫亲自赶回去才行了。你且去告诉朝宗,就说老夫不能赴约了,改日再会!”
这次出门游玩,他这边是带了柳如是,侯方域那边是带了李香君的。因此,他有这么一个交代。
柳如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和钱谦益定下名份,因此不便随他前去。不过他对钱谦益的文采也是相当佩服的,因此有点担心他,便叮嘱他道:“自己小心,先生如今并无官职在身……”
岂能被自己喜欢的女人看扁了,钱谦益听了,立刻打断道:“无妨,大风大浪,老夫都过来了,就不信这次,还能把老夫怎么样!”
说完之后,他心急常熟那边,也就不再多说,立刻简单收拾了下,就匆匆赶往扬州府码头,这里有他自家的船,能直接顺流而下,赶往常熟县。
不过等他刚到码头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呼声,转身一看,却是侯方域赶来了。只见他到了近前之后,便立刻向钱谦益施礼,同时义愤填膺似的大声说道:“虞山先生,张溥乃您我之敌,请捎上学生,一起对付于他!”
秋月阁的那场闹剧,他和钱谦益都被张溥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事情传出去之后,他们两人的名声,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不过如此一来,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一些。侯方域听到了消息,就立刻赶来,想要和钱谦益一起去对付张溥。
事实上,侯方域其实也知道,凭他自己的话,不管是背景还是能力,他都不可能是张溥的对手。也只有靠着钱谦益,他才有可能报秋月阁之辱。因此,他甚至都不管李香君了,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钱谦益见他这么热情,便立刻点点头道:“好,随老夫一起上船!”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一句道:“等这事事了,老夫亲自为朝宗捧场,以后不是什么复社四公子,就由你来主导复社,老夫相信你有这个才能!”
一听这话,侯方域不由得大喜,这是意外之喜啊!于是,他又立刻向钱谦益道谢。
就这么匆匆客套了一下后,两人便上了船,直奔常熟而去。
两天之后,钱谦益就赶到了常熟,不过他没有马上露面,就和张溥刚来时一般,就躲在船上不下,派了人去了解最新的情况。
很快,钱家就来人了,向钱谦益禀告说,在东厂的威胁下,潘知县等人不敢不从。这些天来,那张巡按就亲自督促着他们,下到地方在核查粮田,家里边一直在拖,可也已经核查了一半多了。
还告诉钱谦益说,这个张巡按很狡猾,由他亲自看着,甚至不惜亲自在田边看着,很多手脚都没法做,家里正急着,已经派了第三波人去找钱谦益了。
钱谦益因为急着赶回来,错过了两拨找他的人,不过这些他也不在意了。详细问清楚了常熟这边的情况之后,他便冷笑着说道:“张溥小儿,老夫既然已经回来了,又岂能容你嚣张!”
他有才学是不假的,年纪这么大了,有阅历也是真的,官场上的道道,有一些甚至比张溥都要清楚得多。因此,没多久,他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当即冷笑说道:“张溥小儿,敢来常熟找事,这一次,定要让你来得走不得!”
“虞山先生,不知有何策应对此得志便猖狂的小儿?”边上的侯方域一听,不由得大喜,连忙问道。
他也听到了对话,知道常熟这边的事情,但是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钱谦益已经想到了对付张溥的法子,也不急了,捋着胡子,冷声说道:“不用什么高深的计策,对付张溥小儿,按前例去做便是。说起来,呵呵,张溥小儿当年,还是以此成名,这一次,就让他也尝尝这个滋味!”
“以此成名?”侯方域听不明白,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随后忽然恍然大悟过来,当即说道,“《五人墓碑记》,虞山先生是说,就仿效当年,煽动民变,法不责众?”
钱谦益并没有回答,只是捋着胡子,带着一点得意,点了点头。
于是,一场针对张溥的阴谋便开始了。
很快,常熟县这边,就私下有传言在流传了。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张巡按是奉旨办差,要把所有欠赋都给收缴上去,要是谁家的欠赋不交,就会逼着卖田卖地,卖房卖儿。”
“怎么不会?你们不知道,这个张巡按是贱婢所生,为了往上爬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是他同年,还是好友,只要妨碍他往上爬,就都会毫不犹豫地暗中出卖。”
“你们不知道么?当年这个张巡按身份低贱,连赶考的钱都凑不起来,是他的红颜知己,把自己的赎身钱给了他,结果你们猜怎么了,他中了进士之后就把他的红颜知己给抛弃了,就当不认识,害得去找他的红颜知己流落街头,最终惨死!”
“这一次张巡按在皇上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军令状懂吧,要是完不成就会砍头的那种,这个张巡按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就给皇上保证了,一定会把所有欠赋都收上去的。所以啊,你说他会不会管你有钱没钱,肯定会逼得老百姓卖儿卖女来还这个欠赋!”
“……”
这些流言,有真有假,真真假假,对于平时只是生活在常熟县,最远也只是在方圆一二百里活动的百姓来说,根本就很难分辨。因此,不少人担心了起来。
原本只是看戏的心态,悄然转变,开始对张溥一行人产生敌视,并且在流言之下,进一步煽动他们对抗的情绪。
这些还是在普通百姓之中,如果说他们没有见识,会被这些流言所骗,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在常熟县的那些文人士子中,也有流言开始流传了起来。不过这些的流言,侧重点有所不同。
“你们不知道吧,张巡按这次核查优免限额,要是被他查出来的话,可不止是补缴欠赋而已,那是还可能要革除功名的!”
“怎么,你们不信?扬州秋月阁的事情听说了么?这个张巡按,根本就不管官场中的默契,是个酷吏来的。只是去了风月之地吟诗作对而已,他就跑去当场抓人,那个威风啊,就怕别人知道他是贱婢所生一般。”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些在秋月阁的官员,都被他革职了。还有在场的那些士人,也被他记着,行文学政那边,革除了他们的功名,说是他们不配以后当官!”
“是啊,我也听说了,所以说,这次他来常熟,要是被他抓到了优免以外的那些事情,他绝对也会这么做,他可是真正的酷吏。为了巴结皇帝,连虞山先生这样的大家都敢去损,又那会管我们这种普通士子!”
“……”
读书人最在乎什么?无外乎就是功名了。这些流言,把功名给捆绑了,就算有士子不怎么相信,可这关系到他们的前途,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于是,常熟县,甚至周边县的读书人也开始担心了起来,很多原本只是看戏心态的读书人,也都开始转变心态,仇视起张溥这一行人来。
如果这些事情,能及时发现,及时作出应变的话,或者还不会有什么事。
但是,张溥一行人都是外地人,因此,他们对于当地情况是比较迟钝的。等他们发现情况有点不对,那已经是很严重了。
“什么?”张溥气得一拍桌子,发出“啪”地一声,大声喝问道,“外面果然是如此传言?”
来报的番役点点头,肯定地说道:“真实情况,有可能比属下所说还要夸张!”
这几天来,姜冬明锐地发现,不管是那些衙役,还是那些路上看到的百姓,不管是身穿绫罗绸缎,还是粗布麻衣,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他就觉得不对,便把这个事情说了说。
张溥开始有点不以为然,他肯定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好些天了,那钱谦益肯定已经闻讯赶来,他在背后搞鬼,绝对是难免的。但我们是奉旨办事,他钱谦益丢了官职的闲散野人,还能如何?”
姜冬还是有点担心,便派出了便衣手下出去探听消息,结果,才得知情况。
此时,张溥得到确认之后,稍微定了定神之后,他就立刻明白过来,钱谦益在打什么主意,毕竟在当年的时候,他就曾在对立面那边,知道放任不管,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事情。
因此,他便立刻对姜冬说道:“此事绝对不能放之任之,万历时候的苏州暴乱,就是前车之鉴。”
这个事情,姜冬其实不清楚,第一他是北方人,第二,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东厂的人,也不是官府中人。不过张溥却是很清楚,为此,他都写过一篇《五人墓碑记》为自己扬名。
想了一想之后,他便立刻要了红纸,开始写公告。姜冬在边上看着,发现张溥是想告诉百姓和那些士人,这次皇帝的旨意之中,是有说明,查办的是有粮田一百亩以上的。这一点,就非常重要了。
皇帝的旨意,在北方那边,其实都不用张溥特意这么写告示来告知,街头巷尾都能知道。可江南这边,离京师远了,有些地方官在传达旨意的时候,甚至故意模糊了这个粮田一百亩的下限。因此,百姓不知道,张溥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这点。
在他看来,只要把这个事情告诉百姓和那些士人之后,在南方这边,有一百亩粮田以上的,就绝对只有少数人了。而对手一下这么少了之后,他就压根一点不怕了。
可是,告示贴出去之后,效果却并不好。
这一次,姜冬派了手下,便衣去暗查局势如何的。
结果,却是发现有流言在说,这不是真的,是张巡按看到形势不妙,害怕引起众怒,才临时编得这条内容,只是要按大家的心,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302 万万不可
便衣番役尝试着解释,说私自加旨意内容,那就是假传圣旨,是重罪来的,张巡按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篡改圣旨。
然而,这是钱家的地盘,远离京师的所在,番役的解释,压根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引来了对他的质疑,因为是北方口音。
有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纷纷围了过去,就看那架势,好像要动粗的样子。
便衣番役不得已,只能亮出自己的腰牌,才把这些人给震慑住了。而后,他再解释的时候,那些人理都不理他,很显然,他说得话,别人压根就不信。
没办法,便衣番役只好立刻返回,把情况禀告给档头姜冬。
他的话音刚落,姜冬还没有说话,其他东厂番役就忍不住了,立刻怒喝出声。
“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他们还敢对东厂动手?”
“这些南蛮子,我看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直接抓了便是!”
“对,上街去,谁敢胡言乱语,刻意诽谤的,一律抓了!”
“……”
身为东厂番役,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基本上,每个东厂番役都是非常生气。
见此情况,姜冬刚想说什么,却见张溥抢先说道:“万万不可!”
“怎么?”有东厂番役听了,有点不解,不由得质问道,“到这种时候了,巡按大人还要护着这些刁民不成?”
其他番役也想说话,看他们的神情,很显然,是对张溥有点不满。
不过姜冬也算是和张溥接触久了,知道这一位其实非常恨这边的,可他还是这么说,那就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因此,他开口插话说道:“都闭嘴了,让张大人把话说完!”
听到这话,张溥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姜冬一眼,而后严肃地说道:“江南不同于京师,这边相对来说,士林的力量更大。诸位不要忘记了,万历年间的苏州抗税之乱,可是把皇上派来的太监孙隆吓得直接逃出苏州,手下人也多有被杀!”
“什么?”有番役听了,非常诧异,带着惊诧神情问道,“难不成,他们还敢对我们动手不成?”
张溥听了,稍微一想,最终还是摇摇头道:“眼下应该还不至于,可事态要是继续下去的话,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怎么样?”
他的话,多少是有点权威性的。因此,在他说完之后,这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情有可能会很严重。
过了一会,姜冬先开口说道:“那这样好了,我立刻联系南京那边,看是否多派人手过来?”
厂卫在陪都,还是有分支机构,是有人的。这边有情况,只要过去求援,那必然是要行动的。
张溥听了,立刻点点头道:“好,此事当尽快。至于常熟这边,目前不宜多加刺激,当以稳为主!”
姜冬听了,立刻开始安排人手,前往南京求援。
自始至终,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张溥也罢,都没有提常熟县衙这边,因为他们都知道,常熟县衙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他们所用。真要是有冲突了,暗中捣鬼是完全可以估计到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张溥忽然说这些天太忙,有点累了,就没有之前那样勤快。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躲在暗处的钱谦益这边,闻知此事,钱谦益便是一声冷笑道:“张溥小儿,已经知晓老夫的手段了!”
边上的侯方域,也是很兴奋,就像打赢了战事一般,高兴地对钱谦益说道:“虞山先生一出手,自然够那张溥小儿喝一壶了。依学生看来,他怕是要灰溜溜地跑了!哈哈……”
钱谦益听了,却是一声冷笑道:“赶来老夫这里闹事,岂能让他轻易就走了!”
“那虞山先生的意思是?”侯方域听了,有点疑惑地问道。
就听钱谦益阴冷着脸,恨声说道:“继续,不要停了!”
侯方域听了,想起在秋月阁的受辱,便立刻双手一拍道:“好,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岂能轻易让他脱身!”
于是,在他们的暗中指使之下,张溥所想的先缓缓局势,并没有如愿,一场暴风雨继续在酝酿之中。
姜冬见此,有点担心,便给张溥建议道:“大人,我看还是先避避风头吧,至少等南京那边的增援到了,我们再来便是!”
“不妥!”张溥听了,立刻摇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是困难的事情,就越是不能挫了锐气,涨了他人的士气。而且,我们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代表的是皇上。要是我们就这样退了,也没法交代,反而让这些刁民会得寸进尺,背后那些人更是会推波助澜,很可能皇上此次的整顿吏治,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张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站到了皇帝这边,想得是如何把官绅优免限额核查和催缴欠赋的事情推行下去。这倒不是说他觉悟了,而是他的对头在那边,他自然要站这边了。
姜冬一听张溥说得也有道理,便皱了眉头。
张溥自己想了一会,而后缓缓地说道:“此事,本官绝对不会料错,肯定是钱谦益那个老东西在背后捣鬼。常熟县这里,肯定不能为我所用。如果要快一点,那就只能就近寻求援兵了。”
姜冬一听,不由得眼睛一亮,立刻便说道:“好像大人的恩师就在隔壁县,他的名望,比起钱谦益也不算低,要是他出面的话,这事就好办了!”
张溥会试的时候,周延儒是主考官,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周延儒就是张溥的恩师了。姜冬所指,就是他,如今刚好也是罢官在乡,就在隔壁苏州府宜兴县。
听到这话,张溥犹豫了一会。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觉得周延儒会帮他,因为从种种迹象上推测,这个恩师,其实并不欢迎他的到来,特别是他奉旨办差这个事情。
可是,如今要想快点缓解目前危机的话,也只能就近求援了。
张溥想起自己在崇祯十年的时候,还曾上书为周延儒求情过。或者多少还是有点交情在的。因此,他便答应了下来,立刻手书一封,让人赶紧送去。
这一次,没有让东厂番役送信,因为是临近的县,收信人又是当地名人,因此,是交给县衙差役送去的。只是有交代,必须要有周延儒的回复,这样就不怕县衙差役捣鬼。
另外一个目的,其实也是告诉背后的钱谦益,差不多就得了,否则一会周延儒来了,那是和你差不多名气的人物。
果然如张溥所料,他的这份书信,首先就是送到了钱谦益的手中。
钱谦益看了之后,一声冷笑,随手就把信丢给了候在一边的侯方域,同时不屑地说道:“周延儒那边,超额以外的粮田,比老夫又少能少多少?老夫料定,这封信过去之后,那周延儒只会躲起来,就说不在家,你信不信?”
一听周延儒的粮田不会比钱谦益少多少,侯方域就立刻放心了,当即恭维起钱谦益来:“就算冲着虞山先生的面子,那周延儒也不敢和张溥小儿走到一起,搞不好,反而会训斥他一番。其实要学生来说,不如让张溥小儿先去查苏州府如何?哈哈!”
钱谦益听了,也是呵呵而笑。周边的官吏,不是和他钱谦益交好,就是和他钱谦益一般,不能容忍张溥小儿真得彻查那两件事情。
于是,书信原样封好,让人尽管送去好了。同时,两人又是一阵嘲笑张溥黔驴技穷了!
就听钱谦益自信地说道:“在这南直隶,老夫在这里,又有谁敢帮张溥小儿!”
侯方域听了,正想接着恭维之时,忽然有钱家家丁急速入内,向钱谦益禀告道:“老爷,扬州府那边来信,新任左都御史杨大人离开扬州府,并没有去南京,反而往这边来了!”
“什么?”钱谦益一听,不由得失声问道:“那杨廷麟竟然要来常熟?”
“顺江而下,很可能是到常熟来了。”那家丁再次禀告道。
钱谦益听了,不由得恨声说道:“真是阴魂不散!老夫对他再三忍让,还真以为是老夫怕了他不成?”
“那我们怎么办?”侯方域听了,连忙请教道。
关键时刻,经历得太少,让他经常脑子空白,不得不询问钱谦益。
这一次,钱谦益看了侯方域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转身离开了。没过多久,一名钱府管事匆匆离开,赶往长江边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几乎与此同时,新任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已经奉旨赶到了南京就任。
陪都的六部九卿看到他来了,都商量着给他接风,可谁知,这个卢九德,压根就没和他们这些文官接触。而是立刻开始巡查军营,整顿南京守军。
对此,不少人都很诧异,这个卢九德是脑子缺根弦还是怎么的,如今流贼已经被皇上剿灭,还要这么勤快的整顿军队干什么?难道是当监军当出瘾来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卢九德是奉崇祯皇帝的旨意,有备无患,先赶来南京掌控军队,以防万一。
让张溥他们去做事,崇祯皇帝又怎么可能会一厢情愿到这个事情会一帆风顺。苏州暴乱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想起来。
当时,万历皇帝往各地派出矿监收税为背景,苏州府这边,因为偷税漏税实在太过猖獗,本就很低的商业税收还不断缩减,以至于挪借其他银子填补。当时万历皇帝所派太监孙隆这才要打击偷漏税行为。
当地黄建节、汤莘等人投附孙隆,提议对丝织业征税,每机一张,税银三钱。这应是指一年收税银三钱,是相当合理的提议。
可是,就这么一个事情,突然就爆发了,冲击衙门,打死了黄建节等人,抄掠了借钱给黄建节的乡绅丁元复家。孙隆吓得躲到了申时行家两天,然后乘小船逃到了杭州,辞掉税务之职,从此再不去苏州。
事实上,这个民变之初,哪怕民变闹得最凶的时候,只要当地官府尽心的话,就绝对不可能在朝廷重镇出现这种情况,分分钟就能镇压下去。
然而,当地官府压根不管,根本就是敷衍了事。甚至当时的刚升为四川按察司副使的朱燮元,求救到他这里,让他去平定暴乱,结果他说“兵以御外寇者”为由,反对用兵镇压,最终暴民得逞。
由此,各地封疆大吏,纷纷说是皇上派得矿税太监横征暴敛引起了苏州民变,要是不赶紧撤了,回头搞不好会有更多麻烦事。就这么的,万历皇帝最终不得不撤了各地矿税太监。
崇祯皇帝就是基于这个事情的教训,特意从三大营中抽调了有带兵经验的卢九德出来,交代他到南京之后整顿军队,防止可能出现的民变。
这一次,他可不会像万历皇帝一样,真要再闹出苏州那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手软。
不过,就暂时来说,或者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来说,皇帝的这个意思,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卢九德也会烂在心里,如果真出现了要他带兵平叛的事情,也会说是他自己的意思。毕竟他是南京镇守太监,南方的事情,他有权应急处理。
因此,外界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于镇守太监整顿军队,同样对军队具有管辖权的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并没有多在意,毕竟从实权来说,还是镇守太监大一点,要知道,太监才是皇帝的心腹。
这一日,长江上,一艘官船,真顺江而下。船头上,一名身穿大红绯袍的官员,在手下的陪同之下,正在观看这长江之景。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杨廷麟了。
他在扬州府,感觉纵火案的那些案犯突然被抓获,就觉得有点不对。然后一了解,发现钱谦益竟然匆匆回常熟县去了。刚好这时,张溥的书信也前后脚的功夫送到了。
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他当机立断,立刻也赶往常熟县。
他经历过对虏战事的,又岂会怕区区小事,因此,压根就没在意,就准备遵从崇祯皇帝的旨意,给张溥这边保驾护航。
他正看着风景,忽然之间,有惊呼声传来。
杨廷麟转头看去,顿时也吓得脸色都变了。
303 皇帝已非当年的皇帝
只见在他们的侧面,一艘船挂着风帆,正迎面撞了过来。
这事很突然,原本的时候,杨廷麟也扫过一眼江面,认得这艘船和他们一般往下游而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转舵横切过来了。
发现时已经太晚,主要是谁也意料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船刚好撞在官船的侧面。
“噗通,噗通”
船头上,不少人措不及防,在官船被撞击的剧烈晃动下,纷纷掉下江去。
倒是杨廷麟自己,毕竟是战场上出来的,身手不是一般文官可比,第一时间缩身伏低了身子,牢牢地抓到了船舷,居然没有掉下去,只是脑袋上磕了一个大包。
船身也受损,在江面上打摆。
“怎么回事?”船舱里的人惊魂未定,纷纷冲了出来,看到杨廷麟没事,才算松了口气。
那艘撞过来的船上,也能听到惊慌声,有人还在大声喊着“撞到官老爷的船了,不得了了,撞到官老爷的船了!”
杨廷麟此时顾不得其他,在船上看着冲过来的手下,立刻喝令他们道:“有人掉下水了,赶紧救人。”
正在这时候,那艘肇事的船,不但没有救人,反而调转船头,急速往下游逃去,还有清晰地声音传过来:“快跑,被官老爷逮着,肯定要偿命的!”
杨廷麟闻声听到,转头看去,就只看到那船已经驶离,鼓足了风帆,正扬帆而去。
看到这个情况,杨廷麟不由得大怒。撞了船,好几条人命掉进江里了,不但不赶紧救人,反而马上逃走?
更让他愤怒的是,那船上的人,自始至终就没有上到甲板,也就是没有露脸,这船也没有特别,不好辨识。
杨廷麟的手下自然同样愤怒,对那边大声喊着:“你们撞了船,还想跑?”
“还不快救人,有人掉水里了!”
“……”
然而,他们喊得一点用都没有,那船压根不停,越来越远。
这边要救人,根本不可能去追那个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船逃走。
“大人,刚才那船上的人,操得是闽南口音,肯定是闽地人!”
“对,我也听出来了,该是的闽地人,撞了船竟然就这样跑了!”
“……”
这个时候,不是追究那船的时候,杨廷麟只能组织人手救人。江面上,有其他过往的船看到这边的情况,反而靠了过来,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掉下江的几个人中,只有一个会水的被救了上来,其他几个人,全都被江水冲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杨廷麟的官船受损也严重,就转移到了过来救援的船上。
所有人对刚才那艘逃跑的船,都感到非常气愤。
杨廷麟当然也不例外,立刻吩咐道:“靠岸之后,沿途追查那艘船,那船的船头也撞伤了,很容易辨认。”
等上了岸之后,杨廷麟一行就没法继续前往常熟县了。那几名掉下水的手下,还要继续找,杨廷麟自己也有伤,就在常州府这边暂时先待着了。
而在常熟县这边,张溥当然没有干等着,他亲自露面,就在县衙门口解释,保证皇帝的旨意中,原本就有一百亩粮田以上的下限。另外,他也让潘修文等地方官吏出面,去给常熟百姓和士人解释。
潘修文等人,自然不可能像普通百姓那般不信这个,因为他们是有收到朝廷邸报,上面白纸黑字写得的。
有东厂番役在边上看着,潘修文等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就只好出面去跟百姓和士人解释,说确实有一百亩粮田的下限。这次巡按大人核查的,是家有粮田一百亩以上的,欠赋要催缴的,也是这些人。
让关注事态发展的张溥等人松了口气的是,县令、县丞、主簿等人出面的解释,终归是有用一点,局势立刻有所缓解了下来。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很快,外面就又有伪造的邸报开始流传,并没有说一百亩粮田的下限一说。且民间传言,一百亩粮田下限即便是有,那也只是暂时的,先收了一百亩粮田以上的,然后就要收所有人的。现在不抵制,回头再抵制就晚了。
于是,局势又慢慢地开始紧张了起来。
就好像有人在过招一般,你出招,我也出招,就看谁棋高一着。
对此,张溥心中很明白,绝对是钱谦益在背后搞鬼。如今的局势,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这样下去可不行,张溥最终决定,还是迫使潘修文出面,压迫他一定要澄清情况,同时,令他限期缉拿外面散布谣言之人。
这个事情,潘修文一开始有所顾虑,在东厂番役的压迫之下,才迫不得已答应下来。
不过他去做的时候,倒也是雷厉风行,立刻派出衙役,上街巡查,看到有谈论此事的,就立刻抓进了县衙大牢。
一个,两个,三个……
只是短短一天时间之内,潘修文竟然抓了将近一百人到县衙大牢。
如此一来,外面倒是没有再谈论这个事情了,但是有一种很不妙的气氛,开始弥漫开来,
姜冬明锐地发现,抓人的这个事情,一如张溥之前所说,不但没有缓解局势,反而让局势又更严重的趋势,走到大街上,迎面看向他们的,都是仇恨的眼光。
怎么办?放人?
潘修文这边并不同意,给张溥说这些人确实在散布谣言,要是放了他们的话,就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出去之后,肯定还会继续散布谣言。
不得已之下,张溥只好修文给苏州府知府,让那边调兵过来。
常熟县是属于苏州府管辖的,常熟县这边没什么兵丁,但苏州府作为一个上等府,那是绝对有军队驻扎的。不过以前的时候,苏州暴乱,可就是发生在苏州府城。因此,这个求援信,到底有没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让张溥有点意外的是,苏州府很快就做出了回应,只是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就有人到了。对门口的衙役说道:“张巡按是在里面吧?我们是奉苏州府知府大人之命过来的,还请通报。”
门后边还站着一个东厂番役,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喜,连忙走出去一看,发现只是一个捕头打扮的人带着十来个捕快,并没有看到军队。
于是,在那衙役往里面通报的时候,这名东厂番役就好奇地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派来的军队在哪里?”
“军队?”那名捕头听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看到眼前问话的是东厂番役,便抱拳禀告道:“小人不知,这里有知府大人的书信一封,一会面见张巡按大人,应该信里面有说。”
正在这说话的功夫,就见张溥在姜冬等人的簇拥下,大步往门边而来,脸上还能看出一丝兴奋,还有一点轻松。
人未到门口,就已经先开口大声问道:“是哪位领军前来相助的?”
这话刚说完时,张溥就看到门口的情况,不由得一愣,没有想象中的军队,只有一些捕快。
那捕头看到张溥,知道是正主到了,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说是知府大人的回信。
边上的东厂番役,立刻上前转呈给了张溥,而后就看到张溥第一时间,就在门口拆开快速看了起来。
此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张溥,却见他一目十行地扫视,很快,那脸色就一沉,很显然,信中应该不是好消息。
张溥随手就将信递给身边的姜冬,而后阴沉着脸,转身就往里面走去。
姜冬接过一看,却是苏州府知府说常熟县这边只是街头巷尾发表下牢骚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冒然派兵过来,反而激起民变的话,谁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不过张巡按这边再三强调说有人散布谣言,篡改旨意,那就只抓这些居心叵测之人便可。为此,他派出了富有经验的捕头,前来协助张巡按。
这封书信,从表面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至少站在苏州府知府的角度,他这么说,也合乎常情。但是,实际上,常熟县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就只是派十来个捕快,有什么用?难怪张溥看了之后,就一脸阴沉地转身就走。
……
苏州府有捕快过来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钱谦益这里。
侯方域听到,顿时脸露敬佩之色,看向钱谦益赞道:“果然不出虞山先生所料,那张溥求不来军队,哈哈!”
钱谦益听了,只是略微得意了下,捋着他那花白胡子没说话。
那个苏州府知府,能在这里坐稳位置,当然是和他钱谦益有关系的。他在听闻张溥那边派人赶往苏州府之后,就已经先一封书信过去,这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侯方域笑了一会之后,便问钱谦益道:“为防夜长梦多,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什么我们动手?”钱谦益听了,却是摇头说道,“我们动什么手?民愤未到顶点,等到了顶点,自然是会爆发的,你急什么?”
一开始,侯方域听得一愣,不过听到后来,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连点头称是。
“苏州府来人,就是一个契机,老夫相信,也要差不多了!”钱谦益淡淡地说完之后,便站起来说道,“老夫小睡片刻,没有大事,不要打搅老夫!”
侯方域立刻躬身送他出去,不过心中却是想着,果然是老了,这都还没到夏天困乏之际,就要去睡觉了!
虽然钱谦益是老了,可接下来的局势,果然就如同他所料那般。
苏州来的捕头巡查街头,只是一天时间,竟然又抓了好多,县衙大牢都关满了人。
这些捕快的到来,不仅没有缓解局势,反而加剧了局势。
姜冬见势不妙,立刻劝谏张溥道:“局势已经非常危险,一如大人所说,很可能会出民变,不如先退一步,撤走之后,回头再说?”
听到这话,张溥的脑海中,却闪现出钱谦益那个老东西得意的笑容,他当即摇头道:“本官乃奉旨出巡,岂能被一群刁民吓走!”
他是熟悉民变细节的人,说这话,也是有一份底气的。他知道,关键之处,还在当地官府。
正在他说完之时,有东厂番役快步进来禀告道:“大人,档头,外面聚集了很多人,情况好像不妙。”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道,这个时候,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于是,张溥当机立断,立刻前去找县令潘修文,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常熟要是发生民变,本官和东厂番役出了事,你小小一个县令,绝难当皇上雷霆之怒!”
他这个威胁,其实钱谦益早就想到了,也早已给潘修文打过气,让他放心好了。
一旦民变发生的话,至少南方官场上的同僚,都会为他分辨,是张巡按在地方为非作歹,巧取豪夺,草菅人命……才会引起百姓愤怒,引起民变。
总之,一句话,就是张溥的锅。
如果换成以前的话,有苏州暴乱为前例,确实不会有事。
可是,张溥却已经料到了这点,立刻又威胁潘修文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晋商通虏,上有内阁辅臣遮掩,中有御史言官代言,下到地方总督巡抚,还有卫所指挥使同党一窝,就算这样,结局如何?这需要本官来提醒么?”
晋商通虏案,应该可以说是崇祯十二年最大的事件,甚至是大明几百年来都要算大的事件了。虽然常熟离京师确实远,可这样的事情,潘修文是绝对知道细节的。
他一听之下,顿时就不淡定了。
不过他都没有来及说话,张溥却还在继续加料道:“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之所以闹事的背后,本官知道是钱谦益,也是本官来常熟奉旨查办的最大地主。这次的事情,你们觉得能比晋商做得还好?能欺蒙皇上,能让本官来背这个黑锅?你敢不敢赌,当今皇上会如同当年的万历皇帝一般,最终轻轻地放过你们?又或者,你敢赌下,你们的下场,会比晋商好?”
304 倒霉
这个事情,潘修文又怎么敢赌!
因此,听到张溥这话之后,想起当今皇上自从去年初以来的种种英明神武之举,他怕了!
于是,他连忙看向张溥问道:“张大人,如今怎么办?我……我才疏学浅,接下来该怎么做?”
看到潘修文怂了,张溥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暗自庆幸,亏得皇上突然变得英明神武起来,远超以前的万历皇帝,让他们知道,皇上那边,是绝对不可能糊弄过去的,因此才会软下来。
这么想着,他忽然又回过神来,要不是皇上突然变得英明神武起来,自己又何至于奉旨来江南做这些事情!
心中不由得有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该庆幸好了,不过终归是眼前局势要紧,张溥定了定神,立刻便对潘修文交代道:“潘大人立刻出面,向外面的暴民解释清楚,要用心解释,皇上的旨意到底是怎么样的!本官相信,只要他们能确认,皇上旨意中确实有一百亩这个下限,很多人便会散去,不再受到钱谦益的蛊惑!”
原本圣旨就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潘修文自然心里也明白,便立刻答应下来,而且这一次的态度,就不是上一次敷衍了事可比了。
不过张溥还没完,趁热打铁,对潘修文交代道:“此事一了,你立刻写奏章一封,说明此次事情的详细经过,特别是有关钱谦益的,全都一五一十,不得任何隐瞒,写下来。本官会向皇上上奏,附带你的奏章。如此,你的罪责便小,要不然,东厂那边肯定会把这次事情禀告上去,回头你绝对要倒霉!”
“好,好,好!”潘修文一听,立刻连声答应,想着晋商的下场,皇上可是定了谋逆的罪名,就算这天气还冷,那额头的汗,也还是一个劲地冒,怎么擦都擦不完。
两人又稍微商量了下细节,潘修文就立刻匆忙地去找县丞、主簿、典史等人。
而张溥也松了口气,回来见姜冬,见他关切地眼神,便点点头,淡定地说道:“潘知县出面,却给外面那些暴民解释。放心,这次他一定会尽心的,应该能把局势缓解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一丝狠意道:“只要普通百姓不被钱谦益那老贼蛊惑,潘知县又配合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把钱谦益那老贼查个底朝天!”
钱谦益最高只是做到礼部侍郎,正三品,如果是普通致仕还乡的话,优免是有当官时候的十分之六,死后还有两年有效期。但是,钱谦益是获罪削籍归乡,根本就没有官身,也就是说,其实他就是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份了。
当然了,以他东林领袖的身份,一般来说,谁也不可能把他当普通老百姓看待的。他在官场上的影响力,绝对不是一般的封疆大吏可比。搞不定,哪一天他就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都不一定的。
可是,如今钱谦益摊上了这个事情,张溥要和他较真,那钱谦益几乎占了常熟县一半的粮田,甚至连整个虞山都是他钱家的,家里的人丁不知道多少,全都逃役,这些事情一清算起来,钱谦益绝对会想死的。
也正是如此,他知道张溥肯定会这么做,就算没有秋月阁受到侮辱,他也绝对会捣鬼的。
事实上,秋月阁之所以他会挑头给张溥一点教训,其实也是基于此考虑,不想让张溥他们办这个事情。
潘修文这边,就如张溥所说,他怕了,他尽力了,亲自带着县衙的几名官员出面给外面越来越多的常熟百姓解释。
还真别说,知县大老爷带头和县里大小官员一起出面解释,比起张溥这个巡按,又或者姜冬这些东厂番役,要更让那些百姓信服。
当然了,事情出现反转,也不是能一下就转变念头的。围在外面的那些百姓,当场散了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人,则是将信将疑。不过不管如何,这局面还是稳定了一些。
这个情况,当然第一时间会传回钱谦益那边。他听闻潘修文的行为之后,便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当场就摔了个杯子,气冲冲地走了,连侯方域喊他都不听。
从原本的历史上看,钱谦益有一个外号,叫“水太凉”,是说满清军队南下时,他和柳如是约好了要投水自尽,可事到临头之时,他却反悔了,找了个借口,说水太冷了!而后他带头,说头皮痒,理了个金钱鼠尾,开了城门跪迎多铎进城,当了满清的顺民。
从这里看,他似乎就是个没胆的人,应该不至于心狠手辣到和朝廷对抗,煽动愚民暴乱。
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就算他钱谦益当了满清的顺民,结果发现,满清其实压根就没有他所想象的对他好,地方上的满清官员还侵占他家的财产,于是,他又暗中开始联络反清复明的势力,试图重新反清。
由此可见,钱谦益不是没胆,而是没有动他命根子,一旦动他命根子,那也是会玩命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暗中反清复明,一旦被满清知道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可他还是去做了。如果他真有这样的骨气,那也不会在最初的时候,又是水太凉,又是头皮痒了。
事实上,当时的江南,大部分官绅,都是和钱谦益一样的德行。在大明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就知道趴在大明这个病体上吸血。但到将来,发现新的主子远没有大明好时,就又都后悔了。
再说,常熟县衙这边,由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而县令潘修文又说得口干舌燥,效果多少有了一些,散去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可是,突然之间,就有人大喊,说被关在大牢里面的,有人被东厂番子给打死了!
东厂的威名,这个时候就起了反作用了。
对于这样的话,很多人,特别是有亲人关在大牢内的,立刻就相信了。于是,情绪一下就激动了起来。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丢了石头去砸潘修文等人,那些门口的衙役一见,连忙警戒护卫,这么一来,顿时又有人在人群中起哄,说官差又要抓人了。
在起哄的同时,又有不少石头投掷过去。
顿时,场面就乱了。原本已经有所平息下去的局势,眨眼之间,就比之前还要糟糕了。
有一群人,穿得明显要比普通百姓好一点的,突然闯了出来,率先向衙门口发起了冲击。
衙役一开始还试图威胁一下,可这些人非常果断,手中早已准备了棍棒,见人就打,只是几个回合,就抵挡不住,连忙拖着潘修文等人往衙门里面逃去了。
夜色昏暗之下,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但潘修文却大概能猜出来,这些人肯定是钱家的家丁。他没想到,自己一旦站到了钱谦益的对立面,他连衙门都敢冲击了。顿时,苏州暴乱那一幕,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知道情况不对,也被吓到了,赶紧逃往张溥处,人未到,就大声喊着,让张溥赶紧躲起来。
事实上,张溥等人早就听到动静了,也已经有了准备,于是,就立刻联合衙门内不多的衙役,苏州府派来的捕快,慌忙守住了后衙。
而此时,前衙这边,已经到处都是冲进来的人了。有一部分人冲往县衙大牢,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见东西就砸,甚至还有人群往后衙这边拥来。
此时,夜色更加深了,黑乎乎的不知道多少人,局势一片混乱。
慌乱中,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带着恐慌在喊道:“我是县丞,你们别乱来,否则……啊”
一声惨叫,躲在后衙的潘修文立刻便听了出来,是县丞的惨叫声。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逃回来的时候,几个人竟然逃散了。县丞没有来得及逃回后衙,好像倒霉了。
果然,随着一声惨叫,外面立刻安静了一下,很显然,暴动的人群似乎也被吓到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有人大声喊着,重新挑起了混乱。
其实,最主要的是,有一伙人在领头暴乱。
这些人还不止占据前衙了事,而是开始冲击后衙,在那喊着,说县衙大牢内死了好几个人,要张溥这个狗官偿命!
“”地撞门声,不时响起。
院墙外面,石块什么的,就隔着墙扔进去。到了后来,甚至都还有火种,也有人试图想要翻墙进去。
不少衙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有点不知所措。平时的他们,也只能靠着身上的这层皮,如今这层皮不起作用了,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连县丞都好像被他们打死了,那他们这些衙役,外面那些人会放过他们么?
南方多安逸,像这样的场面很难见到,这些衙役吓到了,防守顿时就出现漏洞,不少人在院墙冒头,那院子的门也快被撞开了。
见此情况,姜冬就急了。他和东厂番役都是北方人。北方多战事,他们比起这些南方的衙役,那经历过得就多了。
因此,姜冬立刻就下令,指挥手下并那些衙役,调整防御,并且不留守。
于是,那些试图攻进去的暴民也开始出现了受伤的情况,敢于在院墙上冒头的,都被弓箭招呼。如此一来,场面又忽然安静了下,让外面的那些暴乱的人知道,他们很可能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的话,普通百姓就算再情绪失控,但一旦流血,死人的话,那肯定会有人清醒过来。只要不是亡命之徒,绝对会顾惜自己的命了。
而此时,外面也就是安静了一下而已,就又开始喊打喊杀起来,冲击反而更为剧烈了。
潘修文哭丧着脸,连忙喊着要顶住。他的家小就在后衙,已经没有路可退了。看这架势,这些暴民冲进来的话,肯定不会放过他这边的。
“外面领头的,肯定是钱谦益的家丁。”他赶紧向张溥说道,“钱府家丁甚多,至少有五百来人,由他们带头,我们这后衙怕是守不住,该如何是好啊?”
张溥虽然也有吓到,不过他知道暴乱的套路是什么,便立刻吩咐潘修文道:“立刻派人送信,混出去,杀出去都成,向周边官府报信,说这里杀官造反,立刻派兵前来,否则皇上肯定要问罪他们!”
“还有,后衙的人,都要集中起来,如果这里守不住,我看那个楼可以,都退到那个楼里,一定要坚持,本官就不信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周边还没有一个官担心他的乌纱帽!”
张溥虽然是这样说,其实心中却是没底,因为他知道,这边出事,周边就算出兵,只要动作慢一些,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可是,他所说的,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也只有这么做。
上千人,就在县衙这边打砸抢烧,局势已经乱成了一团。
就算没有人禀告,躲在远处暗暗注视这一切的钱谦益,也知道事态发展的如何了。
侯方域看着那边的火光,说实话,心底有点害怕,不过更多的是,是荷尔蒙分泌后的兴奋,苏州当年那一幕,如今在常熟县重演了。当初的张溥,就是靠着《五人墓碑记》一举成名。那自己也要好好考虑考虑,也写他一篇绝世好文章才行!
钱谦益这边,听到有手下来禀告,便拿出不少书信,交代他的家丁,让他们立刻送出去。
侯方域看着,知道那是钱谦益给他在官场上的那些门生故旧,来个恶人先告状,让那些人替他说话。
对此,他还是很佩服的,在地方上,要挟其他有势力的其他家一起出了家丁,甚至连以前和钱家有仇的张家,都在他的要挟下出了人;这就等于把常熟县的势力都绑在了一起;如今又拿出官场上的关系,顺带着早已准备好今晚闹事的罪魁祸首,这一次,张溥绝对要倒霉了!
夜更深了,可常熟县从未像今日这般,喊声,火光,响彻了整个县城。就仿佛北方那边,遭了兵灾的城池一般。
305 “利”
张溥果然没有料错,钱谦益就是要他死,外面的暴动不但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更为混乱。一个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接二连三地通过空档翻过墙,没到半夜,后院就守不住,不得不退守潘修文居住的主楼。
混乱中,本地的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只有东厂番役和苏州来的捕快,握着手中的兵器,努力守着楼下。
二楼上,潘修文的家眷,全都挤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她们这些官眷,何曾见过这种事情,而且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这个时候,也不管是否男女有别,张溥等人全都在二楼,不过当然不是在床上,而是躲在中间,四周搬来家具挡着,以防可能从外面丢向二楼的东西,防止砸伤之类。
也确实是北方战事多,对于这种事情,姜冬等人的经验就丰富一些,做出了如此布置。
没过多久,外面的暴徒果然又开始冲击这栋楼。
但是,底下守着的番役,可不是捕快那样带铁尺的,而是绣春刀。只要暴徒敢靠近,当场就撂翻了几个。见血之下,冲在最前面的暴徒没了,后面那些就有点怂了。
不过并没有多久,那些暴徒也抄了家伙又开始攻击。
二楼上,石块之类的东西,不时破窗而入,砸在那些家具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声响。
听着外面的喊声,听到那石头砸进来的声音,潘修文着实害怕,官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掉了,抱着脑袋,惊恐地说道:“完了,完了,他是往死里逼我们啊,那些家丁冲进来,就全完了……”
张溥此时却不是害怕,而是非常愤恨。他当然知道,外面为首的那些暴徒,绝对是钱家的家丁,就算不是,也绝对和钱谦益那个老东西脱不开关系。
这一次,他很可能会弄死自己,然后说是自己在常熟县仗着巡按身份,为非作歹,惹起了民愤。有他的那些门生故居,朝中关系的造势诽谤,恐怕到了最后,嫁祸给自己的罪名就跑不了了。不过为了给朝廷交代,也肯定会有人自首,说是自己这个狗官如何如何,被逼着才这样做的。
想着自己有可能会丧命在这里,张溥心中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个老东西会把当初苏州那套直接搬过来用,年纪这么大,还这么狠,自己就应该多带点人手过来才好。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里,张溥心中又叹了口气。他并不寄希望周边的官府能及时赶过来。搞不好,周边那些当官的听说这边的情况之后,巴不得闹大了才好,自己死在了这里,官绅优免限额的核查,还有崔缴欠赋的事情就不会继续了。
想着想着,张溥就好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他自己的脑海中。
回想起自己的前半辈子,张溥就恨,自己出生不好,以至于一直在耻辱中长大,为此,自己曾经暗自发誓,发愤图强,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自己做到了,成为了大明的一名名士,多少人千里迢迢赶着来听自己讲课,又有多少人对自己尊敬有加,还有多少人对自己巴结。
县府堂上,自己是尊客;挥手之间,谁能成生员,自己一言以决。
虽然官位不大,可要说名望,要说威风,在这大明朝,又有几个人能赶得上自己!
然而,这一切,在接到那份旨意之后就变了。原本都拥他为首的那些人,一个个反目成仇;原本和自己谈笑风生,简直如同师生一般的前辈大家,更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想着想着,张溥的脑海中,最终定格为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呵呵,自己的一生,就是被一个“利”字裹挟却不自知,还以为天下之人皆已信服,其实只是为了个“利”字而捧着自己而已。
想着想着,忽然,他被人用力推了几下,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脸上带有鲜血的姜冬,顿时,他吓了一跳,同时,他也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看张溥有了反应,姜冬便立刻沉声喝道:“大人,我手下的兄弟都有死伤,这些暴民到天亮还不退,怕是不能幸免了!”
对此,张溥其实早已猜到,因此,边上的潘修文在痛哭,他却没有多少反应,转头看看周边,发现还有起火过的迹象,不过都被扑灭了。周边,石块什么的,到处都是,甚至还看到了一些箭支。由此可见,能一直守到现在,也确实是不容易了。
他不管外面的嘈杂声,一挥手说道:“你们不用管本官了,和剩下的人杀出去,混出去也行。只要能逃出去,就禀告皇上,这里发生的一切!”
姜冬听了一愣,没想到张溥这个文官,竟然如此视死如归,自己不走,让他们走。
回过神来后,他立刻便说道:“大人,我奉皇上旨意,一定要护卫你周全。要突围,就一起突围吧……”
张溥没等他说完,就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道:“钱谦益那个狗东西是不会让本官走的。只要本官留在这里,你们才有可能有逃出去的希望……”
看到姜冬又想说法,他抢先一步说道:“回去禀告皇上,大明官场都已经烂了,诸多官僚,皆为自身利益,而枉顾君恩。今次本官奉旨核查官绅优免限额和催缴欠赋,就是动了他们的利益。本官今日殉国,也可以给皇上一个理由,下重手整顿官场。这些官员,都已经忘记了大明开国之初的铁血,本官觉得,就该给他们长长记性,这天下乃是皇上之天下!”
姜冬一听,顿时就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他没想到,之前狠到能刺自己大腿的文官,如今为了皇上,竟然做出了殉国的准备。对此,他想不明白,不过此时他也不愿意去想了,打定了主意,当即对张溥说道:“大人不用再说了,我奉皇上旨意,岂能临阵脱逃,丢下大人不管。常熟之事,我立刻去安排。”
说完之后,他不由分说,便猫腰往楼下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张溥心中忽然有所触动,是天下皆为“利”么?为何这个姜冬却是如此之笨,要选择留下来陪自己?当初在京师的时候,可是有听说过,他是有一个妹子要拼死保护的,如今,却还是要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奉了皇上旨意?
这些问题,此时的张溥怎么想,都没想明白。
很快,姜冬又回转了过来,向张溥禀告道:“我已经安排兄弟换了衣服,躲在楼下,要是暴民冲进来的话,就可以混在里面逃走。另外,也有要突围的,吸引暴民的注意……”
听到他这话,张溥能确认,姜冬就是要留下来陪他。想起心中的那么多疑惑,他忍不住就想问。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姜冬自己停住了说话,侧耳听了起来。
他的这个动作,让张溥有点疑惑,便也细心去听。不过还没等他听出什么来,却见到姜冬忽然狂喜,大声说道:“有马蹄声,是骑军,该是军队来了!”
很显然,北方人对于马蹄声,特别是战马的声音更为熟悉、敏感。
张溥听了他的话后,还没有得到确认,就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呜……”声,是军队号角的声音!
这一下,张溥也听得很清楚,顿时,原本已有死志的他,立刻狂喜起来,竟然是有军队这么快赶过来了?
想想周边,他想不到什么人会这么积极地赶来,难道是恩师?
虽然这个结论好像有点不可思议,可好像除了周延儒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这么想着,他便立刻兴奋地说道:“看来是我恩师领兵赶来了!”
虽然周延儒也是被罢免在家,但以他的影响,说动地方官府领兵过来,也是很有可能的,只要他去这么做。
正伤心绝望了的潘修文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时,顿时喜出望外,眼泪鼻涕地一抹,然后就冲向他的家小那边去了。
“”地声音,随即响起,外面的暴民也都先后听到了动静,等到枪声响起时,顿时就做鸟兽散。一把、两把的火器,在民间可能是有,但这么多的火器,那就绝对不是民间所有,那就只有一个结论,朝廷官军来了!
有东厂番役就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大喜过望地说着外面的情况:“是军队开来了,好多军队啊,街道上都是,暴民有顽抗迹象的,全都遭到镇压了,好!太好了……”
他在说着,其他人就再也忍不住,纷纷靠到破烂的窗户口去看外面的情况。
果然,就如同刚才这名东厂番役所说,一队队地明军将士,正四面合围而来,那红色的军服,怎么看就怎么亲切。就连张溥此时看到,也感觉这些外面这些武人,非常地顺眼。
不过张溥和东厂番役的关注点还不一样,他并没有继续去看明军将士驱赶镇压那些暴民,而是去寻找帅旗所在。他想着,恩师应该就在帅旗所在。
扫视了一遍,甚至还换了另外一侧的窗户,终于被他发现,城外明军帅旗所在。看着那边旗帜上的旗号,张溥不由得呆住了。
与此同时,在钱家,钱谦益的年纪有点大了,压根熬不了夜。昨晚闹起来后,他比平常睡得太晚,这个时候,都还没起床。是侯方域惊慌失措地冲到了外间,隔着帘布大声喊话,才让钱谦益从迷糊中醒过神来。
“什么,有军队来了?”钱谦益吓得一激灵,同时又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连忙质疑道:“哪来的军队?周边卫所,就算不顾老夫的面子,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出兵的啊!”
侯方域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地枪声。这一下,都不用他来回答,就已经有答案了。
钱谦益听到之后,甚至都顾不得穿衣裳,一下从里间冲了出来。此时,再没有了文学大家、东林领袖的风范,一脸地惊慌失措,咬牙切齿地骂道:“哪个匹夫,竟然会带军过来?难道老夫这么做,只是为了老夫自己一家?都疯了么,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侯方域也是慌了,煽动民变的事情上,他也没少出力,至少在常熟的文人士子中,他是有多次露面鼓动的,甚至都还写了一篇文章,就等着这个事情发生过后,学张溥的前例来扬名的。
可是,一切都没有按照他们预定的计划走,如此一来,张溥小儿逃过一劫,肯定会报复的!那家伙,是个非常极端的人,那会管什么官场潜规则,是个会完全乱来的人啊!
这时候,侯方域又怕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钱谦益这边有办法。
钱谦益的侍妾从里面拿着钱谦益的衣裳追出来,也顾不得侯方域在场,赶紧给钱谦益穿上。
钱谦益出了门口,被冷水一吹,也清醒了一点,一边让侍妾伺候他穿衣,一边大声嚷道:“快,给老夫去查,看看是谁带兵来的?或者是不知道情况,非要老夫露面不成!”
侯方域听得一喜,别是一场误会,回头搞清楚了是谁带兵过来,以钱谦益在官场上的面子,说不定有挽回的余地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他刚要奉承一句时,却见到有仆从那是连滚带爬地往里院冲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惊慌失措地喊道:“老爷,不好了,老爷,官军来了,老爷,官军来了啊……”
到了近前,那仆从都简直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了,冲着钱谦益喊道:“那个张溥带着官军,已经到门口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地声音响起,是大门被撞开了。前院那边,很快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官军喝斥地声音,盔甲碰撞的声音,还有急促地脚步声,离后院越来越近。
钱谦益一听之下,知道是张溥带着官军来,慌得一把推开还在替他穿衣的侍妾,转身就跑,却不料,没注意门槛,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306 三人成虎
钱府四面被围,军汉拿着武器,从各门拥进,钱谦益终归是没有跑掉。
在东厂番役的簇拥下,张溥出现在钱家后院,看到了钱谦益满嘴是血的场面。
看着地上的痕迹,张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本官都说你年纪大了,还不信。看看,不要说女人了,连走个路都会摔跤!”
钱谦益听到怒极,竟然又逮着他年纪大来骂!正想回嘴之时,却见张溥转头看到了低着头的侯方域,稍微一愣之后,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还有一条不忠不孝的小猫杂鱼在这里,看来,这些天的事情,也没少参与吧?”
侯方域同样听得大怒,立刻抬起头来就想骂回来时,看到张溥的目光阴冷,边上几个东厂番役还包扎着伤势,就立刻回过身来,心中一冷,再不敢开口。
“你们闯进老夫家中,意欲何为?”钱谦益这时候却是缓过神来了,立刻色厉内荏地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么?你们是谁带来的兵,就这么肆意乱闯民宅?说,到底谁带得兵?”
他没有冲张溥说话,因为他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因此,他是对一名军官所说的。如今唯一的希望,是寄希望于和带兵的人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说动他的话,事情不至于太糟。否则只是听令张溥这边的话,钱谦益自己都知道,那是绝对要倒霉了的。
那名军官还没有说话,庭院外面却传来一个阴柔地声音:“怎么,找咱家有什么事情?”
说话间,就又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绯袍的人进来。
钱谦益抬头看去,虽然不认得,可他却知道,自己这次怕是难逃眼前亏了。
如果进来的是文官,那七拐八拐,他都能扯上关系;哪怕来得只是武将,以他的影响力,说不定也能有用。可是,偏偏进来的人是个太监,也就是他口中所谓的阉宦。都不用说,就可以知道,阉宦和东林党的不对付,都已经多少年了,这一次,怎么样都不可能会有帮他的理由。
同时,也让钱谦益惊讶的是,一个太监,为什么会突然带兵出现在常熟县呢?
心中有疑惑,不过他还是嘴硬地说道:“老夫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你们带兵闯入老夫家中,是不是该给老夫一个交代?否则,老夫也不是好欺负的,朝中也有正人君子为老夫鸣不平!”
听到这话,张溥却是一声冷笑道:“本官和卢镇守为什么来,你心里就没一点数么?别以为抵赖就能没事,今日幸亏卢镇守来得及时,你放心,本官会叫你心服口服的!”
卢镇守?钱谦益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称呼太监为镇守的话,就周边来说,那就只有南京镇守一个了。南京离常熟那么远,这南京镇守怎么可能赶过来?飞得么,总不可能是刚好领兵路过吧?
他自然不知道,姜冬之前派了手下赶往南京厂卫处去求援。等到时,卢九德已经到任了。他听到这个事情,立刻就想起他临走之前,皇帝对他的交代:“常熟乃苏州辖地,而苏州之前就有暴乱先例,而张巡按此次定了常熟为他首次办差地,那就定然会遇到阻挠,搞不好会重演苏州暴乱。你到任之后,整顿军队,只要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领兵前去为张巡按撑腰,无论如何,他的差事,第一次一定要做好!”
因此,卢九德听到东厂番役禀告之后,二话没说,立刻借口整顿军队,领了两千军队,坐官船而出,直接顺江南下,在常熟上岸,刚好赶上了常熟暴乱,救下了张溥。
由此,卢九德心中不由得对崇祯皇帝佩服万分。没想到皇上在战场上能料敌机先,就连官场上的事情,也是这么清楚,能猜得这么准!
而张溥这边,当他看到领军前来的,不是他的恩师周延儒,而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时,心中非常吃惊,同时也很感慨。
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就是以阉宦为敌人,对阉宦喊打喊杀,写文章开喷,以此捞到了足够的声望;然而,在生死关头,竟然还是被太监救了,真是打死都想不到的事情!
虽然卢九德没有明说,可张溥心中却非常明白。就算有东厂番役的禀告,可一般情况来说,南京镇守太监也不可能亲自领兵拿下,赶来救他。
毕竟当时禀告的时候,对于暴乱也只是一种推测,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如苏州知府那边,他只是派了点捕快过来应付下,理由其实也是充分的。南京镇守太监这边,完全可以不管,让厂卫自己看着办便是。
但是,卢九德还是亲自领军,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对此,打死张溥他都不信,这背后要是没有皇上的授意,卢九德会这么维护他?光是他以前做得事情,搞不好卢九德就恨不得他去死!
这么想着,张溥不由得又一次认识到了皇上的英明。也明白了皇帝并不是让他去办事就算了,而是为他准备了很多,不但派了东厂番役,还有左都御史杨廷麟替他撑腰,南京镇守太监为他保驾护航。
想着这些事情,张溥心中忽然第一次拥出冲动,那就是要做真正的忠君报国,而不是为了报复!
这么想着,张溥并没有和钱谦益继续斗嘴。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其实并没有完。回头之后,朝堂之上必有一番争论。为了让皇上能尽快就这事做出正确的决断,这边必须尽快提供证据才行。
因此,钱谦益、侯方域等人被带走,还有其他被逮捕的暴民也被审讯。
张溥也确实是个有才学的人,又有姜冬等东厂番役的帮助,很快就确认了一些暴徒的身份,就是钱家的家丁。
他们被钱谦益煽动,说不阻扰张溥的话,他们就得去服劳役,这是他们做惯豪门奴仆的人所不愿意的。加上被钱谦益心腹之人的带动之下,又听到有钱老爷会担保,说当年苏州闹事,同样杀人的首犯葛贤关了几年,一样被放出来,还称之为义士,受人尊重。
在这一切地蛊惑之下,钱府家丁就肆无忌惮了。
至于其他人家,包括常熟张家在内,看到钱家如此势大,也都怕了。钱家说什么,他们就只能听什么,也同样派人参与了暴乱。
这次的暴乱包括了常熟县所有的地主豪强,全都有份。
当然了,潘修文的证词也相当重要。说在张溥来了之后,就得到钱府的财物和交代,要给张溥扯后腿等等。
随后统计,东厂番役死了两个人,伤了六个人,其中还重伤一个;而苏州府来的捕快,就伤了三个而已,而且都是轻伤。能看出来,暴徒的攻击,主要就是针对来自北方的人。
一件件,一桩桩事情,就慢慢地呈现出来,摆在了卢九德的案前,让他看得暗暗心惊。
另外,在军队的协助下,在潘修文等人尽力协助之下,常熟县的粮田赋税情况,也很快就查清楚了。
钱家的粮田是占了常熟县所有粮田的一半还要多,但是,就算钱谦益在当官时期,也从未交税,其府里的人,也从未服过劳役,如果按照一条鞭法来折算钱谦益所欠下的赋税,这些年来,一共欠下朝廷税银高达一百万两还多。
看到这个数额,卢九德都是暗暗咂舌,难怪钱谦益要豁出去搞什么民变。
他正在看着,张溥却是开口说道:“这些奏章,本官建议,立刻密奏皇上,暂不公开。”
“为何?”卢九德一听,有点好奇地问道。
张溥一脸严肃地回答道:“钱谦益结党营私,其势力之大,才是他敢如此做的原因。为我大明计,不如让他那些同党都跳出来,如此也能让皇上认清,钱谦益的党人有哪些!”
听到这话,卢九德不由得仔细看了张溥一眼,心中想着,这是报复钱谦益的开始么?还是说,为了以后被钱谦益的人报复,所以才出了这个计策?又或者,他是真心为皇上考虑,要狠狠打击结党营私之乱?
如果要是以前的话,他肯定是认为前两个原因。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听到姜冬私下和他说过,张溥临死不惧,想要用自己的命来严惩钱谦益。因此,卢九德也不好把握。
“既然你已经有主意,咱家自然不会有意见,就随你好了。”卢九德想起皇帝有交代,一切以张溥为主,便点点头回答道。
见卢九德这么好说话,就越加肯定了张溥心中的猜测:卢九德,绝对得到皇帝的授意过。由此,他不由得心中充满了信心。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潘修文匆匆找来,手中拿着一份书信,先给卢九德施礼之后,便对张溥说道:“张大人,此乃宜兴那边的回信。”
张溥一听是周延儒的回信,便立刻展开看了起来。虽然迟了,但至少有书信回来了不是?
然而,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顿时脸色就无比的难看。
卢九德有点奇怪,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张溥一手把书信捏成了团,同时转头看着卢九德说道:“本官想趁着镇守在,一口气把周边几个府,以最快速度一起查了。以免夜长梦多,让他们又想出法子来阻扰本官办皇差!”
“这个没问题!”卢九德见他这个表情,知道他大概是受刺激了,不过也不以为意,想查就查好了。
他答应了之后,就听张溥冷声说道:“本官忠君报国,但此事又关系重大,因此,为示本官之决心,接下来便从常州府开始。”
宜兴就是常州府下面的,他这么做,很显然是冲着周延儒去的了。说得好听点,应该是要去大义灭亲,让其他官员看看他的决心。说得难听点,恐怕是这封书信的内容刺激了他,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对于文官倒霉的事儿,卢九德才不在意,就随张溥去做便是。
他这边,就联合张溥、潘修文等有官职的,联名写了公开的奏章,只是说常熟暴民杀官造反,所有参与暴动之人犯,不是当场镇压就已经被抓。
随着这份奏章走公开途径发往京师,常熟这边的消息也随之传开。顿时,一如张溥所预料的,官场上,各种声音都有了。
有的说,南方哪有造反一说,搞不好是别有隐情!
有的说,以前好好的,就在张巡按去了之后,突然就这样,该不会是张巡按办事手段过激,才激起了民变吧?
有的说,南京镇守太监突然带兵跑去常熟,这有违礼制,难道是知道常熟会有这种事情,是不是知道张巡按的做事手段残酷,因此提前预备?
……
反正在江南官场这边,都对张溥做出了质疑,他们纷纷谴责张溥做事不当,才有此民变,有不少人也纷纷上书,要求调离张溥。否则激起更多民变,天下将要大乱?
而后,当他们获悉,钱谦益全家被抓之时,官场上就更是轰动了。都在说钱谦益乃是清流之首,德才兼备,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这中间,绝对有什么不对!
南京兵部尚书,还有南京守备,有权同掌兵权的两个,也开始给卢九德施压,要求他撤回军队。
这些事情,随着又传来消息说,张溥马不停蹄地到了常州府,雷厉风行地查办官绅优免限额和催缴欠赋,甚至连他的恩师周延儒都毫不留情地查时,就闹得更凶了,江南这边,他们已经没法阻止张溥这条“疯狗”的办案,就纷纷上奏,奏章就犹如雪花一般,聚向京师。
崇祯皇帝看着卢九德、张溥发来的密奏,再看看御案上几乎一边倒地弹劾他们两人的奏章,不由得冷笑。
其实不用这份密奏,崇祯皇帝通过张溥身上的甲级窃听种子,就已经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又岂会被这些奏章给迷惑!
那些文官,不管知不知道常熟事情真相,全都是弹劾张溥,力保钱谦益。就连京师的光禄少卿路振飞,还有远在西南的辅臣张国维,竟然也上了奏章,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去了解事情真相,还是说,就凭着他们和钱谦益的交情,是帮亲不帮理?
难不成,是说得人多了,会让朕动摇,从而怀疑张溥?
所谓三人成虎,呵呵,在朕这里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到了明末这个时候,全国各地的土地兼并,已经是非常严重了。全国大部分地土地粮田,都汇聚到了官绅手中,如果不清理出这些粮田,把赋税都压到普通百姓身上的话,难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活不下去而造反!
江南那边,该是时间太久了,不打一顿就不知道规矩,不长记性了!
307 龙颜大怒
江南发生的这个大事,闹得如此之大,在京师当然也成为了热门话题。
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他们可能家里没有多少田地,可对时事的讨论,却是其他地方所不能比的,甚至比起江南,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一来,他们看待江南那边发生的事情,就相对客观多了。
特别是他们在近两年来,对东厂的印象大大改观,更是不大相信,东厂番役去了南方之后,就会为非作歹,闹出民变。要真是这样,能瞒得过英明神武的皇上,事情闹大了,他们怎么给皇帝交代?
而且为首的是张巡按张溥,以前在京师的名声,那也是相当响亮的,可以说,才气冲天,如雷贯耳。当然,这些也有一部分是复社造势出来的,但结果就是如此。京师的百姓,也不大相信如此有才气的一个大学子,怎么可能逼得闹出民变!
当然了,京师中的豪族,东林、复社中的官宦,他们的立场就不一样了,当然不希望张溥能继续下去,因此,就趁着这个机会在京师起哄。有一些官员,甚至都和光禄少卿路振飞一般上书,直言是张溥的责任。钱谦益乃文学大家,圣人的杰出代表,又怎么可能会煽动民变!
信与不信的争执,在朝堂上,在衙门中,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但是,随着一封封弹劾他们的奏章发到京师,数量多了之后,崇祯皇帝所想得三人成虎,虽然影响不了他,但却影响到京师百姓,让他们都有点怀疑了,莫非真是巡按激起民变,要不,怎么会那么多南方官员弹劾他们呢?
不过就算如此,京师这边,比起江南那边,就显得小儿科了。
江南那边,上到封疆大吏,下至地主豪强,全都是在说张溥的凶残,逼起民变,阉宦还派了军队镇压,残害普通百姓。由此可见,张溥就是阉宦的走狗,天启年间的阉宦之乱重现。
崇祯十三年四月的第一天,崇祯皇帝突然召开了大朝议,平时可难得一见。所有人立刻都知道,皇帝肯定是要对常熟民变做出御断了。
这么一来,这一天的大朝议,就变得非常让人关切。不但朝堂上的官员关心,就连京师百姓都在关注。
也确实如同他们所料,崇祯皇帝驾到之后,便授意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先出列宣布道:“截止昨日,司礼监共收到弹劾江南巡按张溥奏章一百五十六份,弹劾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一百二十三份;弹劾东厂提督王承恩二十七份;”
“如此之多的奏章,弹劾张溥,卢九德,王承恩之罪名,皆是相差无几。简而言之,弹劾张溥横行不法,严酷刑罚……”
崇祯皇帝听着曹化淳在那总结奏章内容,不过眼睛却扫视底下的所有臣子,虽然这些臣子都低着头,可他却能感觉到,有不少人是有反应的。从他们的小动作能看出来,不少人听到那些罪名时,很是有点兴奋。
对此,他只是心中冷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在曹化淳宣读完了之后,崇祯皇帝便冷冷地语气,开口说道:“朕派张溥并吴昌时两人前往江南核查官绅优免限额和催缴欠赋,何以引发如此之多的弹劾奏章?朕要是没记错的话,如此之多的弹劾奏章,怕是大明少有吧?”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顿时一喜,皇上这是大怒,知道是张溥引发众怒,闹出了大明如此罕见的弹劾之潮,因此要严办,以儆效尤么?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想看到的吧?
这么想着,就见光禄少卿路振飞咳嗽一声,跨步出列奏道:“陛下英明,以区区一个七品巡按,却引发如此之多的弹劾,实乃我大明前所未有也!且张溥此獠污蔑前礼部侍郎,素有清誉的虞山先生,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崇祯皇帝冷眼盯着他,忽然厉喝一声道:“够了!”
突然的龙颜大怒,还是对着路振飞的,让所有朝臣都愣了下。
路振飞是天启五年进士,如今已经五十岁,也是属于清流之列,因此,他和钱谦益相交莫逆。此时,突然被皇帝这么无礼地大喝打断,顿时,立刻红了脖子。他当即昂着头,就想以理争辩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如此羞辱臣子。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崇祯皇帝喊着怒气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钱谦益的关系?前有常熟张汉儒弹劾钱谦益贪肆不法,可是你为其鸣冤?如今,常熟民变,你又为其不平,还弹劾张溥不法?那朕问你,何以知悉远在苏州府常熟的事情?难不成,你也有养密探,更有比朕还快的传讯方式,否则,何以如此信誓旦旦,敢保钱谦益无罪,张溥有罪?”
这个话,说得就很重了。要是往重里联系的话,都能和谋逆挂钩,这就不是路振飞能承受的了。
他一听之下,刚还红了的脖子,立刻就白了,马上跪下分辨道:“微臣是以人品推断而出!”
其他一些在京官员,跟着一起弹劾张溥等人的,心中也慌了,因为他们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江南的事情。皇帝质问路振飞的,用来质问他们的,同样是可以的。
因此,他们在听到路振飞的辩解之后,一个个都是心中同意,也准备就这个理由来说。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崇祯皇帝却是暴怒说道:“人品?呵呵,钱谦益的人品,你敢担保?浙江科考舞弊案如何解释?贪肆不法如何解释?家有结发之妻,却欲娶青楼名妓如何解释?革职削籍,家中却有常熟县一半以上的粮田,家丁数百,可曾有奉公守法,缴纳赋税,此又如何解释……”
崇祯皇帝每问一句如何解释,路振飞就哑然一分,到了最后,他无言以对,不由得低下了头。
路振飞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算是明末有气节的官员之一,可这并不妨碍他和钱谦益的交情,不为钱谦益说话。明末党争,从来就不是以气节来分的。
看到路振飞的这个样子,崇祯皇帝的火气稍微压了一下,转头看向曹化淳喝道:“还有在京弹劾之官员,一并出列!”
听到这份旨意,曹化淳早就整理好有名单,当即抑扬顿挫地开始唱名起来:“礼部郎中王德坤,出列;工部员外郎刘永波,出列;吏部……”
被点到名的这些官员,逃都逃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列跪下。因为他们知道,回头皇上用问路振飞同样的问题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共跪了二十三人,官职高低不一。
崇祯皇帝看着他们,冷声喝道:“你们不是担保钱谦益么?朕这里还收到三份奏章,可以念给你们听听。”
曹化淳听到旨意,便拿出两份奏章,一份一份地念了出来。
如果说,这份奏章只是张溥、卢九德两人的话,可能会有一大堆人跳出来驳斥。但是,加入了潘修文,而且在细节上都说得清清楚楚,就让不少人把反驳的心思给藏了。
虽然他们还可以驳斥说潘修文肯定是受了张溥、卢九德的要挟,可皇帝刚刚才大发雷霆过,而且连续地质疑,让他们都无言以对。如果要强硬狡辩的话,谁知道又会引来皇帝多大的怒火!
因此,当曹化淳念完这第一份奏章时,没有人说话,不过也能看出来,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
接着,曹化淳又开始念第三份奏章。
这一份奏章就非同小可了,是东厂档头姜冬审讯钱府家丁的时候,不小心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说得钱谦益授意,联系了江贼,欲谋害左都御史杨廷麟,至少要阻止杨廷麟前往常熟。
这份奏章上,还有杨廷麟对于当初在江面遇险描述的附录,虽然还在追查那艘撞船的贼人,不过这两者一结合,大部分人心中就都有数了。
这个消息,就连路振飞都听得睁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之色抬头看向念奏章的曹化淳。很显然,他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或者是知道有些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会有异议,因此,在这份奏章上,还有具体的分析。
从扬州府那边开始,钱谦益和张溥的冲突,包括秋月阁的事情等等,以及钱家的财物联系起来,姜冬做了推论,说钱谦益为了保住他的家财,又和张溥结怨,而杨廷麟明显是帮着张溥,最终导致钱谦益做出此事,从理论上是成立的。
听完了这份奏章之后,朝议上的气氛,就非常严肃,又有点沉重了。
谁也想不到,常熟民变的背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皇帝态度也很明显了,而且手中掌握不少真凭实据,至少要比他们空口喊喊要有真凭实据的多!这么一来,不少人就后悔了,早知道,不该为了自己的那点优免来趟这个昏浑水了。
他们正在想着,曹化淳开始读第三份奏章了。这份奏章,是扬州府知府加急送来的,内容就比较简单了,只是奏报说吴昌时吴巡按病情加重,已不治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朝臣不由得都非常诧异。在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引人联想啊!
果然,崇祯皇帝就在曹化淳念完之后,冷声喝道:“核查官绅优免限额,还有催缴欠赋,朕任命了两个巡按去办这个事情。结果倒好,一个在京遇刺,若非东厂番役恰好赶到,后果难料;一个刚到江南时,就失足落水,一支病重无法办差!然后呢?一个在常熟遭遇民变,一个又病重不治身亡;呵呵,朕派去的两个巡按,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皇帝的这一声冷笑,笑得不少人心中暗自发抖,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们知道,皇帝这是在爆发的边缘!
“对了,还忘记告诉你们一个事情了!”崇祯皇帝却并没有立刻龙颜大怒,反而冷声又说道,“张巡按在扬州府时,就曾发生过一个蹊跷的事情,扬州府辖下的三州七县衙门,竟然在同一夜库房失火,烧毁了当地的粮田账册,元凶虽然在杨卿的追查下已经自首,可是,你们觉得,朕是不是属于那种好糊弄、好蒙骗的啊?”
如果只是一件事情的话,说不定还没什么,也都有理由可以找出来交代。
可是,如今一件件事情都暴露了出来,一起说了出来,就是再傻的人,也会觉得有问题!
现场变得非常安静,没有人敢说话。
虽然有些事情,可能永远不知道真相。可是,至少崇祯皇帝比他们了解得更多。比如说,张溥在京师遇刺,那是他不想去办差而自编自导的把戏。吴昌时失足落水,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趁势而为,也是不想去办差;可是,如今,崇祯皇帝却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
此时的朝议上,就只剩下了崇祯皇帝的怒喝声:“我大明朝优待官绅,虽然给得俸禄是低了一些,可给你们的优免,却是多次上调。亏了都是读书人出身,却有几个人是像个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结党营私,陷害他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超了优免限额,超了多少,家中有钱又欠了多少赋税,别以为朕不知道!告诉你们,朕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朝廷国库没钱,怎么回事?”崇祯皇帝稍微压抑了一点怒火,继续厉声说道,“就是收不上税,该交得不交,有钱的不交,然后呢?把赋税都转移到交不起的普通百姓身上,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朝廷没钱,又无法赈灾!又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呵呵,一边是读书人在风月之地风花雪月,一边却是路边多有饿殍!你们是瞎眼了么?你们之中,有多少人为此忧心,替朕想出解决之道,为君、为国、为民解忧了啊?”
308 天下为之轰动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直面皇帝的怒火!每个人,不止是跪着的那些官员,还包括站在那里,没有参与弹劾的那些官员,全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跟着跪了一大片。
如果要是换了崇祯十一年之前的皇帝,那他们的反应就绝对不是这样的。搞不好,就一起开始狡辩,继续忽悠崇祯皇帝,人多了,十之八九都能忽悠瘸了。
然而,如今的皇帝,在经过崇祯十一年末以来的表现,让这些朝臣心有敬畏了。
皇帝英明,而且铁血,已经用原首辅刘宇亮、吏部尚书田维嘉等人的首级证明了的。谁还想糊弄皇帝,和皇上狡辩的,搞不好就要步那些臣子的下场;
甚至更进一步,和通虏卖国的晋商结党的原辅臣杨嗣昌、陈新甲等人,那都是定得谋逆大罪。如今的常熟民变,万一皇上也定了个谋逆,这不是不可能,那牵连到自己的话,谁能承受得起这个怒火?
因此,这个时候,就没有一个臣子敢面对暴怒中的皇帝,还能心怀鬼胎的去狡辩。皇帝说出了如此重的话,也承受不了这个怒火,只能都跪下请罪。
也只有皇帝昏庸,才会有那么多文官敢于糊弄皇上,一如穿越之前的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怒喝了一阵,稍微缓了缓,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扫视着底下跪着的臣子。
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收回目光,从他面前的案几上,丢了几个奏章给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同时用严厉地语气说道:“朕时刻关注天下灾情,虽然今年才过去了三个月,可有的地方,灾情已经有苗头。你们不知道的,朕让曹大伴念给你们听。”
曹化淳听了,立刻念了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其实很是后怕。
在当初的时候,他曾帮了钱谦益一次,也算是交情不浅的。不过,皇帝在这两年突然变得英明起来,让他心中有点惶恐。加上他细心琢磨皇帝的事情,便没敢在这个事情上插手,结果被他逃过了一劫。要不然,皇帝这次处罚的名单中,就绝对有他的名字在内了。
此时,他用心读着奏章,是有关京畿之地、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已经有旱灾苗头,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还有去年的时候,南方涝灾,冲垮了很多堤坝,尚未来得及修。而今年的雨季又马上到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涝灾。
这几份奏章,几乎是从大明的北方,一直到南方,还真是全都监控了。从中可以看出来,皇帝非常用心,不再只是等灾情发生之后再去管,而是从一开始,就关注全国各地的情况。
在曹化淳读完那些奏章之后,崇祯皇帝便用严肃的神情,大声说道:“朝廷国库没钱,一旦灾情发生,大明百姓会有多少家破人亡?好不容易灭掉的流贼,又会死灰复燃,然后又加重百姓的苦难,你们说说,朝廷国库能不能没钱?朕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为了朕之子民,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谁要敢为了一己之私阻扰正常的赋税收取,朕决不轻饶!”
这话说得非常明显了,崇祯皇帝在张溥的这个事情上,那是表态一定会继续让张溥干下去的。谁要敢继续弹劾张溥的话,那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
这个事情上,崇祯皇帝完全就占着一个“理”字的,按大明律法让张溥办事,原本就是天经地义;而收缴之欠赋,明说是进国库,是为天下百姓,要为赈灾准备。就算有人想扣皇上一个贪图享受,横征暴敛,那都不大可能!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便开始宣布对常熟暴动事情及相关的决断:
第一,诬告弹劾张溥的官员之中,官职最高的内阁辅臣张国维,除内阁名,贬为工部农司吏员,戴罪立功,继续负责兴修西部水利。
第二,其他所有诬告弹劾张溥的官员,视诬告弹劾的程度,以及在江南事件中的表现,或革职削籍,比如那些没有真凭实据,就闻风而动,试图污蔑张溥、卢九德、王承恩的官员;或下狱问罪,比如扬州府知府、苏州府知府等人,他们不但上奏弹劾,且在江南事件中有阻扰张溥办差;
第三,所有被贬官员,由副手暂代官职,考察期一年,表现好的,就可以转正;
第四,常熟暴乱之罪魁祸首钱谦益,侯方域等人,按谋逆论处,抄家问斩;
第五,调三边总督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一职,坐镇山海关;而原蓟辽总督孙传庭调任南京吏部尚书,对南方各省地方官员进行考核评分;
第六,升任江南巡按张溥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继续核查官绅优免限额以及催缴欠赋。
消息一传出去,顿时,整个京师轰动了,估计不久之后,整个天下都会轰动了。
“还真是大明少有啊,一百五六十个官员,还多是地方主官,全部被革职削籍,或下狱问罪,皇上还真是够魄力啊!”
“这还用说,他们竟然敢结党营私,诬告忠臣,当然要治一治他们了!啧啧,没想到啊,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亏了那些官老爷,整天嘴巴上挂着为国为民,自以为是什么清流,结果看看,一个个都是不要脸的!要我说,皇上这次做得真是太对了!”
“可不是,要我说啊,以前苏州民变,就该这么处置。那个时候教训了他们的话,这一次就不会有这么多当官的被革职了!不过真是可惜,当初的万历帝可没有当今皇上圣明!”
“那还用说,皇上要不圣明,还不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说句实话,这么多官员上奏弹劾,我原本都想着不可能的,结果事到临头,都有点信了他们,开始怀疑张大人了,结果还是皇上英明,不被他们所动!”
“那不是废话么!你还能跟皇上比?皇上英明神武,京师人人都知道的!”
“对了,你们发现没有,皇上对于那些当官的,还是有区别对待的。有真本事的那些,比如张阁老,还是能戴罪立功的。而像其他人,就会吟诗作赋的那些,全都给革职查办了!看来,这年头可不能死读书啊!”
“可不是,皇上这么区别对待,可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好啊!”
“这倒说得也是!这次张大人升为中丞大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皇上还调了孙总督去江南,该是继续给张中丞撑腰。呵呵,一口气革掉了一百多个官,还把冷面的孙总督调去考核地方官,看来皇上是真重视张中丞!”
“皇上这么重视,还不是为了我们老百姓。你们没听说么?大朝议的时候,皇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的啊!”
“哦,这倒不是很清楚,你说说看?”
“皇上早就在关注天下民生,已经发现很多省份都有灾情苗头。就在大朝议上说了,这次收缴所得的钱财,就是要为赈灾做准备。皇上明言,为了咱们老百姓能渡过灾荒,谁敢阻扰朝廷正常赋税的,那是决不轻饶的!呵呵,我倒是要看看,还有什么人敢去阻扰张中丞办差,想要继续尝尝皇上的怒火!”
“是这样啊,那谁敢阻扰张中丞办差,我们也不答应,要为张中丞请命!”
“对,我们都张大眼睛看着好了,发现哪个狗官敢阻扰的,就去都察院告他们!”
“……”
类似的议论,就在京师的街头巷尾,酒楼茶馆,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而后,随着京师中百姓散向全国,类似的言论也以极快地速度散向全国。
毕竟大规模的灾情要是发生的话,谁都难逃一劫。能不能活下去,不再有以前灾荒之苦,在这个时候,靠自己是很难了,都要瞧着朝廷赈灾才行。
而皇上早已在做了,为此在准备。当然没有人想着让朝廷没钱,没法赈灾。
最为关键的是,随着常熟暴乱的尘埃落定,皇帝的旨意也传到了每个地方,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有一个底线在的,就是那些家里粮田在百亩以上,家里不缺钱的,才是这次催缴赋税,补交赋税的对象。
因此,这事传开之后,不少地方都放了鞭炮。
他们庆祝大明有这么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皇帝;同时也庆祝那些结党营私的贪官污吏得到严惩!
皇帝的处罚旨意,传到江南之后,官场的骚动,立刻就变得风平浪静了。
可以说,除了那些京官之外,有一百多人的地方主官,全都免职,或者问罪,并没有法不责众之结果,据说内阁在那些奏章上的票拟,是派钦差核查常熟之乱,这都没有被皇帝批准,而是乾坤独断,一口气罢免了这么多官员,可见皇帝在这个事情上的决心!
这些被罢免问罪的官员,以后还能不能再有当官的可能,谁也没有把握了,难道十年、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关键是还在核查官绅优免限额,没有了官位,家里的税赋怎么办?
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严重后果,让不少官员再不敢出声!
当然了,大明官场上一下革职问罪那么多的官员,却不见反弹,也不见地方骚动,还要归功于崇祯皇帝的另外一道旨意,就是这些免职问罪的官员职务,全部由副手依次接替。这也就是说,那么多官员下去了,他们后面的官员依次替补,就都升官了。
可以说,他们是在这次事件中得到了好处的。虽然只是暂代职务,可一年的时间并不长,勤恳一点,表现好一点,这升得官职,不就到手了!
由此,江南这边虽然被罢免问罪了很多官员,可是,太阳照常升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并没有妨碍衙门的正常运转。甚至做起事来,反而比以前更为高效,因为暂代官员必须要有所表现才行。
张溥这边,接到皇帝的旨意之后,静默了好久,最后向京师方向而拜,神情变得坚定无比。
说实话,有苏州民变在前,他其实一直还是担心的,特别是听到那么多官员弹劾自己之后,更是担心皇帝因此动摇。
当初的苏州民变,有没有证据?绝对能找出证据,可是,那么大的一件事情,照样是有死人的,结果呢,就连首犯葛贤,最终也只是坐了几年牢就出狱了。相关的官员,包括明确拒绝派兵维护官府威严的朱燮元也只是换了个官职继续做官而已。
可是,这一次的常熟民变,皇上就和以前的万历帝完全不一样的表现,用实际行动明告天下,一是彰显他张溥做事的正义性,摘除扣在他头上的帽子;二是用那么多官位,还有钱谦益、侯方域等人定性为谋逆来警告其他人,看谁还敢阻扰他张溥办差!
这一次,张溥是真切感受到,给当今皇上办差,是他以前再怎么想都想不到的舒畅!这一切都表明,只要自己根据旨意好好办差,那么万事都有皇上扛着,当今皇上是个有担当的皇上!
做臣子的遇到这样的一个好皇帝,不好好珍惜,反而要去搞什么小心思,那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张溥有了这样的感受,而后再去办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平民百姓,对他又是不同的态度了。
因为张溥的办差,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针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如果说没钱交不起赋税,这样的百姓有没有?肯定是有的!之前的时候,他们就担心张溥强行地来,他们就只能卖儿卖女的上缴赋税,这样的话,他们就算知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可对张溥那也绝对不会有好态度的。
可是如今,他们都知道,张溥的差事,不但不是要害他们,反而是为了他们渡过灾荒准备。有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就算没有朝廷法度的威压,他们也都非常欢迎张溥的办差了。
因此,张溥在接下来的办差中,感觉到顺畅无比,到处都是敬佩的眼神,衷心拥戴的气氛,这一切,让他明白了真正为民所带来的精神上的享受。
可以说,这一次的奉旨办差,让张溥本人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对于这些,崇祯皇帝也通过窃听种子了解到了,不过他没有继续关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
309 满清水师
保定总督卢象升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向崇祯皇帝上了一份奏章。
他觉得,大明东江镇的重建,如果只是远赴皮岛,按照原有东江镇的模式重建,并不是最佳选择。
如今之大明,和天启年间的大明,已经有很大不同。最重要的是,卢象升对自己手中兵力的战力,更有信心。他觉得,至少他目前要派往辽东的军队,就远比毛文龙时期要强多了。
比如,毛文龙时代,东江镇压根就没什么骑军部队,但是,如今在卢象升手中,就有崇祯皇帝支持建立的两千骑军;
还有,毛文龙时代,东江军吃不饱,穿不暖,武器装备更是要什么没什么,说得难听点,就和叫花子军队没多大区别。但是,如今在卢象升手中,因为崇祯皇帝的鼎力支持,虽然没多少铁甲,可武器方面,却有了更大的改善。针对建虏的武器装备做了改进,就只是长矛长枪来说,就要比建虏手中的要长一些。
另外,崇祯皇帝虽然拨给卢象升这边的只有两百把燧发枪,可比起火绳枪,这个燧发枪能站得更密集,发射速度更快,这种新式装备的火器,卢象升有绝对的把握,在第一次使用的时候,让建虏吃一个大亏。
还有,崇祯皇帝拨给郑芝龙水军所用的万人敌,也被卢象升看中,在登莱这边也做了一些,这个也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
更为关键的是,卢象升派往辽东的军卒,是由多年老贼,以及他从各卫所中选拔出来的将士,经过他的训练,就已是大明精锐之军了。
如此种种,让卢象升做出决定,想要更改作战计划。
他在奏章中所写的奏章方案,是想把金州中左所打下来,加以巩固,成为大明在辽东半岛尖上的一个钉子。
之所以选择金州中左所这个地方,有几个好处。
第一,这里有旅顺口,大明开国之初时,就是从这里登陆,最终打下整个辽东的。如今大明军队又重新从这里登陆,意义重大。
第二,旅顺口是一个优良港口,这一点,他从郑芝龙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也从另外几个方面得到再三确认,是可以驻扎足够多的水师。因此,卢象升的想法,就是加固中左所,进可以以此为起点,从陆路攻打辽东其他地方的建虏;退可以以旅顺港口为退路,只要大明水师足够强,这条退路就足够安全。
第三,皮岛重设东江镇的话,想从大明登莱等地补给就很困难;而如果新的东江镇设在中左所的话,从登莱补给就缩短了至少一半以上的海路。
第四,以后登莱水师就驻扎在旅顺口,并以此为依托,沿辽东海岸先占据海岛,北可以和山海关的宁锦一线连起来,南也可以扩张到皮岛,甚至更远。只要水师占优,大明军队可以选择任何一个登陆点,攻打岸上的建虏。
第五,卢象升也从崇祯皇帝的战略目标考虑,说一旦大明摆出在中左所要建立城池作为登陆辽东的跳板,建虏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拔掉这个点,不但从陆路上进攻,也会从海路,用他们仅有的水师来断大明军队的后路。只要大明水师一开始不要表现出足够的强大,相信建虏就会上当,扩建他们的水师,断掉大明的后路,也断绝大明从海上进攻辽东的企图。
……
这份奏章中,有的内容,崇祯皇帝从卢象升身上的窃听种子那就已经事先知道了;不过有的内容,卢象升没有说,只是用笔写的话,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看完了这份奏章,崇祯皇帝并没有因为自己原定的计划被卢象升否定,就有恼羞成怒什么的,而是点头赞同这份奏章上的作战计划更合乎当前情况。
在之前勤王军驱逐入关满清军队的战事中,崇祯皇帝就开始了解战争,到了后来,他又御驾出征,灭了河套鞑虏,剿了南阳流贼,更是多古代的战争多了一些了解。再加上他在后世的纸上谈兵般的了解,明白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打仗,就是打后勤,这一点从古至今,就没有改变过。
如今要重建的东江镇,肯定会得到自己的支援。而皮岛那么远,旅顺又这么近,后勤的补给难度显而易见,就只是冲这一点来说,修改为卢象升所提出的这个方案,就非常有必要了。
因此,崇祯皇帝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朱笔一挥,批准了卢象升提出来的这个新的方案。甚至还给这个方案起了个代号:钉子行动。
一般来说,作战代号是为了内部称呼行动的方便,不过为了保密,一般作战代号都起得很隐晦,甚至和具体行动完全不相关的,比如台风、堡垒、霸王之类的代号。
但是,崇祯皇帝起这个钉子代号,就是不怕告诉辽东的建虏,大明就是要往辽东尖角上钉钉子来了,有本事来拔掉啊!
这份奏章批复之后,立刻八百里加急返回给卢象升。与此同时,崇祯皇帝也给新上任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发出了一份旨意,让他弄出一些动静,吸引满清军队的注意。
孙传庭的作风比较直,威压之下,让关宁的祖家军屈服;而后换上作风比较柔的洪承畴,也算是一硬一软来对待关宁军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孙传庭的作风,就比较能震慑目前南方刚刚动乱后的官场。由他在,就算闹出什么事情来,以他的风格,也能很快平息,对于这一点,崇祯皇帝是有信心的。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崇祯皇帝就又专门看了下原来的锦衣卫百户,现在的满清驸马伍忠的信息,发现他还在海上,不过听他和别人的交谈,好像说也就在这几天内,就应该能看到大陆了。
从这点上推测,他们还真是绕过了山东半岛才靠向大陆的。也不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要在那里登陆?
伍忠可是带了一船金银珠宝,一船朝鲜特产来的,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人有用!
不过眼下急也没用,只能等他靠岸之后,知道在什么地方,才好做出反应。
就在崇祯皇帝守株待兔之时,辽东金州这边,满清智顺王刚刚到达。
这个智顺王,就是后世臭名昭著的三顺王之一的尚可喜。在皇太极称帝之后,他就被封为智顺王,并将他老家所在海州赐给他当封地,包括他的家小部将也都安置在这里。不得不说,皇太极笼络人心是有一套的。
这个尚可喜,其实和满清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他家被建虏所害,可以说是家破人亡,他娘就死在那个时候,只剩他爹和他几个兄弟逃到了塔山,随后追随毛文龙打建虏。在之后几年,他爹尚学礼和他哥尚可进都在和建虏的战斗中殉国。
在毛文龙死后,东江内乱,他站队黄龙。但是,旅顺一战,黄龙兵败殉国,尚可喜的妻妾及家眷侍婢数百口也全部投水而死。不过当他闻知黄龙对头沈世魁接任东江总兵后,他就主动联系满清,并逮捕副将俞亮泰、仇震泰,然后掠广鹿、大小长山、石城、海洋五岛军民万余人,携麾下诸将、辖下五岛军资器械,最终投降了满清。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此以后,他是死心塌地的为满清效力。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那么死心塌地的为满清效力,李定国也不可能壮志未酬身先死,南明也不可能那么快灭亡,吴三桂可能就造反成功了。就他尚可喜,是至死不悔为满清效力!
他在大明的时候,就一直是水师统领,熟悉海战。因此,蝴蝶效应的变化,皇太极因为晋商的毁灭,让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大海时,尚可喜也顺理成章地被他调到了金州这边统领满清水师了。
金州大堂内,刚刚散衙,只有尚可喜的几个心腹还留在这里。
只见他的心腹之一,当年前往沈阳替他联络满清的许尔显,抱拳带着笑对尚可喜说道:“恭喜王爷,又能重掌水师了!”
“是啊,恭喜王爷,看皇上的意思,搞不好水师会有大变化!”另外一名心腹,同样在当年替他前往沈阳联络满清的班志富也是高兴万分地对尚可喜说道。
尚可喜听了,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说实话,他以前的时候,不是没有像皇太极建议过,建水师,从海路侵袭大明。但是,这些建议都被束之高阁,让善于海战的他,最终只能在陆地上领兵打仗。感觉空有一身本事,却发挥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也才三十六岁而已,正当壮年,又岂会愿意自己碌碌无为,由此终老。因此,当他接到皇太极的旨意后,便第一时间,领着他的天助兵赶来了。
当年的水师,在扑灭了明军在辽东沿海的势力,拔出了东江镇之后,水师基本上就被放弃了。皇太极钦赐尚可喜的军队为天助兵,也跟随他离开了大海。如今得以回到水师,全都是兴奋地很。
就听尚可喜对他的心腹说道:“如今在金州的大小战船一共不到五十艘,且这些年来,甚少维护,多有残破。从明日起,你等须得用心,训练将士,修补战船。明白么?”
“明白!”许尔显兴奋地大声回答,而后又问尚可喜道,“王爷,皇上重振水师,难道以后我们真要跨海攻打明国山东么?”
从金州过去,沿着岛屿一路南下,就能到达山东登莱。对于这些大明旧将来说,这一点是熟悉地很。
尚可喜听了,倒是立刻摇摇头道:“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想和明国那边通商。如此一来,就需要有水师保证航道的通畅。也是如此,皇上才调了本王过来。”
听到这话,班志富听到这真实目的之后,不由得稍微有点担心,连忙提醒道:“要是被明国知道了这事,不要说海盗了,光是登莱水师,我们这点船都不够应付吧?”
尚可喜听了还没有回答,许尔显却抢先回答他的话道:“明国皇帝昏庸,又加奸臣当道,底下将领一个个无能之极,这些事情,难道你不知道?这几年过去了,可有见到明国的水师?呵呵,你还以为是袁中丞当年啊?”
他所指的袁中丞,就是指天启年间的登莱巡抚袁立。在袁立时期,东江镇建立,明军不断骚扰建虏,且还引得原本已经投靠了建虏的汉人逃归。那个时候,是东江镇最好的时候。
听到他的这些问话,班志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道:“我这不就是担心么!明国君臣还是那个鸟样,那是最好了!”
满清的水师,有一部分是当年孔有德、耿仲明叛乱时期,被他们夺取的登莱水师的战船;另外一部分,就是尚可喜掌握的登莱水师的一部分。这一点,他们这些大明旧将,自然都是清楚的。
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听尚可喜说道:“虽然登莱水师应该是废了,可要是我部水师跨海护航的话,就不能只有眼下这些船只的。而且,如果只是跨海护航而已,这也不是本王想要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郑重地说道:“本王想要的是,登陆登莱,为皇上打下一块地盘,成为大清在明国的钉子。如此一来,进可攻,北上可打京师,南下可掠江南;退则可以回辽东。相信如此一来,皇上不用再被山海关所绑住手脚,大业可成!”
就在许尔显和班志富听得兴奋的时候,却又听尚可喜用坚定地语气说道:“不过女真人惧怕大海,我们还须得做出了成绩,才能让皇上和那些王公贝勒们相信,大海能给他们带去什么!能改变大清什么!”
“对,要让皇上他们看到,我们水师真正的作用!”许尔显大声回应了一句,而后嗓门低了一分道,“不过我们就只有这点船,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啊?”
尚可喜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道:“谁说我们大清就真得只有这么一点船了?”
310 海上怕怕
许尔显一听,有点疑惑地问道:“王爷,您是说被额驸带走的那两艘船么?就这,也只是多了两艘而已啊!”
尚可喜听了,不由得有点无语,要真是多两艘船而已,自己至于那么说么?
另外一边,班志富也误会了,疑惑地问道:“皇上把战船都集中在这里,其他岛上什么的,也没有了吧?而且,我们大清又没有造船厂,还能从哪里来船?”
见他们都想不起来,尚可喜便微笑着说道:“你们别忘记了,朝鲜可是有水师的,如今已经臣服我大清,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让其水师出兵,归于本王麾下,那不是一下就能多好多战船了么?”
以前朝鲜还是大明藩属国时,攻打辽东的萨尔浒之战,就曾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派出了一万多的火枪兵,只是战斗力低下,压根就没有发挥一点用。
许尔显听了,先是大喜,而后又不解地说道:“王爷,就那些高丽棒子,不是末将夸口,末将都能一打三,算上他们,只会拖累我们啊!”
“是啊,王爷,用他们可要慎重啊!”班志富也跟着劝道,“那些高丽棒子,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要是打硬仗的话,肯定会拖累我们的!”
尚可喜听了,却有点不以为然地说道:“其一,我大清没有造船厂,不可能自己造船。真要造船的话,想要造出一艘船来,那得要多少时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第二,只要皇上下旨,从朝鲜那边要到水师之后,本王可以亲自训练他们,只要赏罚分明,朝鲜人也是人,照样可以。就如同大清国内的蒙古人,还有我们汉军!”
在这个时期,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军,战斗力其实都很低,每次和建虏作战,不是闻风而逃,能坚持打上一仗的,那都是算强军了。可以说,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军都烂得可以。
但是,同样的蒙古人,同样的明军,只要加入满清军队之后,那战斗力立刻就不同了。这种事情,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归其原因,就是尚可喜所说的,赏罚分明。说句实话,这一点,满清相对其他势力来说,是做得最好的!
再说许尔显和班志富听到尚可喜的话之后,不由得双双大喜,兴奋地一拍手,连声赞着说这是好主意。
于是,尚可喜也不耽搁,说干就干,立刻给皇太极写奏章,把他的想法向上做了禀告。
在盛京,皇太极其实正在烦恼之中。
因为从种种迹象显示,大清国内,天灾苗头也已经出现,干旱,今年的收成,绝对不会理想,这让皇太极很是忧心。
如果是以往的话,他还不至于这么忧心的,有晋商在,可以用抢来的金银珠宝去换明国国内的粮食物资;而且晋商还能提供关内的消息,让他能放心地派出军队,前往关内劫掠一番。
然而,如今已经没有和大清友好的晋商了,至少短时间内,从晋地获得粮食物资,那是不可能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也让皇太极有点担心。就是明国皇帝把河套的土默特部灭了之后,却并没有占据相对肥沃的河套之地。
开疆拓土,对于任何皇帝来说,都是一种诱惑。按照道理来说,明国既然消灭了土默特部,那就应该占据河套才对,至少派兵驻守归化城吧?可是,明国皇帝根本就没有派一兵一卒出关。
要是明国皇帝能派兵出去,在河套种植农田,或者放牧也行,他都能派兵前去攻打。就算明国在归化城驻扎了重兵,只是孤城一座,他相信也能很容易打下来。
可是,偏偏明国皇帝能抵挡得住开疆拓土的诱惑,由此可见,明国皇帝确实变得厉害,是个难缠的对手!这又让皇太极更是不敢贸然派兵,再次入侵关内!
如今河套那边,已经被西部的乌拉特部给占了,生米煮成熟饭,才给皇太极这边送了信过来,说明情况,想要获得皇太极的同意。
对此,皇太极虽然无所谓,可被乌拉特部耍小心思,他其实还是不高兴的。因此,他也给乌拉特部去了一道圣旨,想占河套可以,但是,必须以他原本所在牧地为条件,联合更多的部族,一起出兵明国,证明乌拉特部的实力。否则的话,皇太极不介意把额哲放回去,让察哈尔部重新占据河套之地。
当然了,皇太极这个话,更多的只是威胁而已。额哲毕竟是林丹汗的儿子,草原黄金家族的子孙,既然已经带来辽东了,肯定是不能放回去的。
皇太极正在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听到声音大了一些,便回过神来,凝神听着几个汉臣在说话。
就听范文程在给他说道:“陛下,额驸那边,什么时候能有结果,还不好说。因此,奴才以为,暂时不能把大清的希望都压在额驸那边。兴修水利,重视农事,方是上上之策。”
“陛下,奴才附议!”宁完我跟着奏道,“对我大清来说,如今之计,农事才是重中之重,须得重视农事才行!”
满清其实从崛起开始,一直是一个劫掠型的势力,到了皇太极这一代,才稍微有点改变。但总体来说,基本上也还是一个劫掠型势力。
然而,如今不好劫掠了,就自然而然要转变才行。在范文程和宁完我等人的提议下,就是想要皇太极把辽东的资源,向农事倾斜。比如,提高农夫的待遇,至少要让他们吃饱,甚至给予一定的奖励,提高他们从事农事的积极性。兴修水利什么的,也不是嘴巴说说,那是要调集人力、物力的。
听到他们的建议之后,皇太极皱着眉头说道:“我大清物资匮乏,就那么一点,如果往农事上倾斜的话,兵事上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我大清以武立国,武是根本,不能有影响。不过卿等说得也有理,农事方面,要是不重视的话,一旦发生饥荒,对我大清国力的打击,也是朕难以承受的!”
他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武力不能废,农事也要重视,而资源又有限,这就有点头疼了。
这满清的君臣之间,就开始讨论起来,该怎么分配资源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尚可喜的奏章到了。
听到侍卫禀告的声音,范文程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是心中却还是有点酸:孔有德,耿仲明,还有这个尚可喜,前后投奔大清,都是先后封王。就算那个包衣奴才伍忠,突然之间也翻身成了皇帝驸马。而自己呢,只是一个大学士头衔而已,说难听点,就是皇太极的一个师爷而已!
要说智谋,自己会输给谁?就算是勇力,也能和那些封王嫁女之辈一分高下的。唉,文武双全,却奈何命运不眷顾,被这些武夫给赶超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动了念头,要不,改走武将这条路好了。刚才皇上都说了,大清以武立国,武是根本,不能有影响的。如此一来,要是自己改走武将这条路的话,未来成就会输给他们?就这个尚可喜,还封了个什么智顺王!呵呵,自己才是文武双全好不好?
范文程正在想着时,皇太极已经把奏章看完了。随后,他略微皱着眉头,对范文程和宁完我说道:“智顺王的意思,是想要扩充我大清水师的实力,卿等以为如何?”
人的本能,对于一望无垠的大海,都是会畏惧的。如果可以选择,一定会觉得脚踏实地才会安心。
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气象监测,就算经验丰富的渔民,也不能避免大海的变脸,不说飓风了,就只是海浪变大,就能让多少海上的人再也回不去。
不要说皇太极了,就连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都畏惧大海,不想踏足大海,去探索大海的未知。
因此,皇太极在看了尚可喜这份奏章之后,他本能地有点抗拒。
不过尚可喜在奏章中也详细讲述了大清水师要是强大的话,会给大清带来什么好处。因此,皇太极也没有立刻否决,只是想再听听谋臣的意见。
最先接到尚可喜奏章的范文程看了之后,转给宁完我看,而他自己,似乎是在思索,并没有立刻说话。
事实上,范文程也确实在想事情。
他在想着,要是大清水师正如奏章中所言,扩充强大起来的话,那统帅之人自然非尚可喜不可,毕竟他在明国那边的时候,是一直执掌水师的。水师强大,尚可喜实权更大。要是达到尚可喜在奏章中所展望的那样,那他的权势,怕是几位亲王,都要看他脸色,就更不用说自己了!
想到这里,范文程心中没来由地多了一点戾气。不过好在他城府够深,就算他心中骂死皇太极,估计表面上都能露着笑脸奉承皇太极的这种。因此,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在寻思着,这事该怎么给皇太极反馈。
正在这时,后看完奏章的宁完我却先开口奏道:“陛下,奴才以为,此事还需慎重!”
“哦?”皇太极听了,只是回应一声,要听他的理由。
“陛下请想,其他不说,就如智顺王所言,建了一支实力强大的大清水师出来!”宁完我立刻恭敬地说道,“可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出征明国,要跨越那么远的海路时,突然天气骤变,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全部打水漂的。此事不是奴才危言耸听,当年前元征讨倭国,第一次,飓风突至,使前元损失军力近两万,战船两百来艘。第二次,前元派出军队近二十万,战船合计达四千五百多艘,如此庞大的水师,也同样被飓风突至而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宁完我表现得非常恳切,一心为大清着想的表情劝谏道:“陛下,我大清国力可不像前元那般,耗不起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等后果,水师越强,则万一发生的后果,就越难承受。奴才为大清,为皇上着想,智顺王之提议,万万不能答应啊!”
皇太极之前可从未关注过海上的事情,因此听到他这话时,顿时大吃一惊。前后两次,一次比一次兵力多,战船多,结果都没有例外,全部被飓风毁灭。这么严重的后果,一如宁完我所说,他压根就承受不起。
不过,他还是转头看向范文程,带着一点惊疑之色问道:“范卿,前元之败,真如宁卿所言?”
“陛下,此乃史书所载,确有其事!”范文程不知为何,心中很通畅,立刻恭敬地回奏道。
听到这话,皇太极再无怀疑,稍微想了一会,便提起御笔,就给尚可喜这奏章做批示了。
不用说,他肯定是不同意尚可喜的这个建议了。不过回话比较委婉,只是告诉尚可喜,目前五十来艘战船,已经差不多能保护明国商人和大清做买卖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当然了,为了宽慰尚可喜,皇太极也忍痛拨了一些物资过去,让尚可喜修补战船,修造港口,训练水师之用。至少比起之前把水师给荒废掉,是要进一步了。
批复完了之后,便让人快马送回金州。
与此同时,在山东半岛尖上,有一座刘公岛,这个岛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三平方公里多点,岛的海岸线也就长三十里左右。
这个时候,大明还是漕运为主,鲜有海船来往。因此刘公岛这里,偶尔才能见到有船只停靠休整。
可这一次,却有两艘大船一起停靠了过来,让岛上少得可怜的住户都过来看稀奇。
但是,奇怪的是,这两艘船上的人,却都躲在船舱里并不出来,也不让人上去,只有几个人下了船,上了岸。
为首那人,一口大明官话,说得比谁都好,施礼问岸上人群中的一名老者道:“请问老丈,这里可是刘公岛?”
听到这口音,那老者就不敢怠慢了,连忙回礼说道:“这里正是刘公岛。”
此时,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也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原来伍忠刚登上了刘公岛!
311 苦了你了
虽然崇祯皇帝不知道刘公岛在哪里,不过有了地名,就不难查了,很快就知道是在威海卫那。
这个伍忠,到底变节了没有?对于这一点,崇祯皇帝是很想搞清楚的。
要是没有变节的话,他是这次满清两艘船的首领,让他做事就会方便很多;要是他变节了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
这么想着,他便传旨给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让他做好离京准备。
没过多久,又是一道旨意,让他立刻赶往武英殿觐见。
对此,李若琏其实是有点纳闷的,如果南方民变之事未平的话,他估计皇上是很可能会派他去处理民变的事情。不过按道理来说,似乎东厂提督王承恩去,会更合适一点,毕竟是东厂的人被杀。
可是,如今南方民变早已平息,一口气摘了一百多个官员的乌纱帽,更是让南方整个官场都知道了皇帝的态度和决心,又有律法为前提,且有为民防灾的大义在,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官场,压根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一直等到他赶到武英殿前的时候,李若琏忽然回过神来,猜测着皇上该不会是让他去调查吴昌时的死因。因为吴昌时之死,虽然表面上说是病死的。可从种种事件联系起来的话,好像也不止病死那么简单。只是失足落水染了风寒而已,怎么就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死了呢!
这确实是个疑点,不过从一国皇帝的角度来说,这种事情,也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让他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出面吧?
带着这些疑惑,他进殿给崇祯皇帝见礼,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在殿内屏风上挂着一幅大明地图,有朱笔划了线条并有标记。
李若琏立刻明锐地意识到,皇帝召见,肯定和这幅地图有关。不过这样一来,就让他更为疑惑了。
就见崇祯皇帝面带着微笑,让他免礼之后,从御座上站起来,走到那块屏风前,示意他也向前,而后指着地图对他说道:“伍忠回来了,他眼下还在这里,刘公岛,定于今晚出发前往这里,海州,并在那里休整十天半月的,朕要卿立刻南下,赶去和伍忠见面。”
海州,属于淮安府所辖。对于这个,崇祯皇帝并不熟悉,不过问了之后,才知道这个海州在后世叫做连云港,那就清楚多了。当然了,李若琏是肯定知道海州的。
他听崇祯皇帝这么一说,顿时大喜。
说实话,当初把伍忠放出去,他是并不看好的。这种潜伏密探的事情,基本上是九死一生。不过没想到的是,伍忠竟然传回了消息,还救了人回来。但出关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这都过去一年有了吧,他都以为伍忠很可能是死了。
出乎意料之外,听到伍忠竟然回来了,伍忠是他以前的心腹手下,他当然是大喜过望的。
不过立刻,他就又反应过来了,皇上是怎么知道的?那刘公岛离京师这么远,是除非是提前给皇帝传了消息,要不然这个距离,皇上不可能知道的,又不是有顺风耳!
这么想着,他再一次确定,皇上还掌握着另外一支力量,或者还是厂卫,刺探消息的能力,至少要比他李若琏所知都要高明得多。更为关键的是,传递消息的手段诡异,让人无从探知。
想到这里,李若琏心中更是凛然,对皇帝的敬畏,便又多了一分。
崇祯皇帝却没想他心中一下想了那么多,只是笑呵呵地对他说道:“伍忠此人,劳苦功高,哪怕建虏收买,却又坚持气节,朕心甚慰!卿之识人之明,朕亦欣慰。”
李若琏又听得迷糊,就伍忠那样被掠去辽东,还能被建虏收买?
不过他心中疑惑,表面却很谦虚,同时自然也是高兴的。
崇祯皇帝也不再废话,接着便开始给他布置任务了。
不用说,崇祯皇帝之所以能了解到这些消息,当然是通过关注伍忠身上的甲级窃听种子所传回的消息。
原来,伍忠在登上刘公岛之后,先是阻止了手下对于刘公岛百姓的屠杀灭口,理由是大清和明国江南商人通商,以后说不定会经常到这里落脚,如果眼下就杀人的话,搞不好明国这边会注意这边,不利于通商。
就这,崇祯皇帝就觉得伍忠基本上不会变节,且对伍忠有了信心,而后又继续看下去。
随后,就在伍忠的安排下,高价补给了两艘船的航行必需。同时,他借口嘴巴淡出鸟来,就在岛上刘姓族长家高价钱大吃一顿。在这中间,他找了个单独和族长说话的机会,明确交代这个族长,等他们一离开,就立刻前去官府,让他们转达给锦衣卫指挥使,说伍忠回来了,会在海州休整一段时间。
虽然他没有明说,让这个刘姓族长一脸懵逼,可崇祯皇帝却是知道,伍忠根本没有变节,只是一回到陆地,就在想方设法地想联系锦衣卫指挥使,就足以证明这点了。
得到这个关键的信息,崇祯皇帝大喜之余,才立刻秘密召见李若琏的。
没过多久,李若琏便带着兴奋之色,匆匆离开武英殿,赶回锦衣卫衙门,召集早已点名了的一群锦衣卫精锐,立刻离开京师,快马加鞭赶去海州了。
…………
海州,这个时候并不大,也不算繁华,毕竟大明为开海路,南来北往,不管是货还是人,都是走运河。
伍忠一行人两艘船到这里之后,一艘船停在外面的竹岛,只是藏有金银珠宝的船到了海州而已。
随着船只缓缓靠上码头,听着码头上嘈杂的乡音,嗯,虽然口音不同,可全都是官话,入眼的全是大明服饰,再也没有见到刺眼的金钱鼠尾。伍忠脑海中闪过在辽东时候的一幕幕挣扎求活,看到一个个瘦骨嶙峋、麻木神情的同胞,而眼前却是热火朝天,南来北往客,表情不一,欢声笑语,愁眉苦脸,不管如何,都看得是如此地亲切。
忽然之间,他很想大声地喊出来:我终于回来了!
可是,不能这么做。要是表现得如此欣喜的话,身后的这些手下,肯定就会怀疑自己对建虏的忠心了。这些人,谁知道会有几个人是不愿为奴的?毕竟他们和自己不一样,是皇上派去辽东的密探。
他正在想着,忽然,岸上传来一个讨好的声音道:“这位老爷,可要雇帮工,又或者要找什么买卖?”
定睛看去,自然晓得这人的身份,应该是个牙人,在这里抢生意的。
其实,伍忠此时的心中,压根就没想什么生意,只是多了一份担心。
虽然他冒了一定的风险,让那刘公岛的刘姓族长给官府通风报信,可是,那个口信到底能不能传到锦衣卫衙门,传到指挥使那里,他心中就一点没底了。
事实上,伍忠其实压根没有寄希望于这里就联系上锦衣卫。毕竟从时间上来算,哪怕那个口信一切顺利,指挥使大人可是在京师,听到之后禀明皇上,再赶来海州找他,也要不少时间的。
再次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后,伍忠回到现实,便对那岸上的牙人说道:“可有上好客栈,带老爷我去,给赏!”
那牙人正想回应,忽然,有人从后面赶了过来,抢着大声回应道:“这位老爷,我带,我带你去,我知道一个非常好的客栈……”
听到有抢生意的,那牙人顿时就火了,转头看去,发现果然也是一个牙人打扮,不过是个陌生人,至少他没有什么印象,于是,立刻喝道:“那条道上的?没看到是我先招呼上的么?”
“你先招呼有什么用?那位老爷不是还没下船,又没和你成交!”这后来的人不屑地说道,“关键还是要看这位老爷的,货比三家不是,我这态度最好,能让这位老爷满意,知道不?”
这牙人一听,好像这人也没算破坏规矩。不过这人说话,隐隐有点让他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平常经常使唤人。
一想到这,他顿时又是一喜,就冲这点,那位老爷肯定也不会高兴和这种人打交道。至少在态度谦卑上,自己绝对要占上风。
这么想着,他也就没有继续发火,而是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稍微弯着腰道:“这位老爷,您要是选小人的话,绝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伍忠带着一点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道:“不用说了,就跟你走,可一定要让本老爷满意才行!”
“好嘞!”这牙人答应一声,可与此同时,他却发现,这位老爷却指着后面来的那个人,顿时就傻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选他呢?
伍忠当然不会在意这个牙人的感受,带着他的五六个手下,立刻下船,走到那人的身边,努力压着心中的喜悦道:“带路吧!”
此时的他,心中还有疑惑。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牙人,而是一名锦衣卫小旗,还是他还在京师当锦衣卫总旗时候的得力手下,叫魏明华。
按理来说,魏明华就算在海州公干,那也不至于办成一个牙人吧?就冲这个架势,就好像专门是在这里等自己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可能性,从时间上来推算,立刻便被伍忠排除了。
此时的他,心中藏着疑惑,却又没法立刻问,只能是跟着走,回头找到机会好好问问。
没多久,魏明华就带着他们进了海州城,来到了当地最大的客栈,名曰同福客栈。
进去之后,伍忠当然对这个客栈表示满意,并给了魏明华赏钱,又要了一个上好的院子,表现出他是个有钱商人的样子。
伍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下都非常高兴,不过他找不到机会,单独和魏明华说话的机会,不由得就有点着急。
魏明华很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主动对他说道:“这位老爷,这个客栈的酒在这里可是出了名的……”
一听这话,伍忠就会意了,立刻吩咐掌柜的,给他们送上好酒好菜。
接下来,自然就不用说了,伍忠亲自开始灌酒。
他是一行人的头,至少在名义上,是以他为首的。这又是刚上岸,任凭谁都不会有什么怀疑。所有人坐船坐得累死,嘴巴淡出鸟来,好酒好菜那么一上,自然就放开了吃。
结果,没用半个时辰,一群人就全都喝醉了。就连伍忠自己,也喝了不少,不过他心中有事,当然不会喝醉。
放倒了这些手下,他还假装上茅厕出了房门。
这一出去,他就立刻飞快地冲向院门那。果然不出他所料,魏明华就侯在那里。
只是一见面,伍忠就带着抑制不住地喜色,就想问魏明华问题。
但是,魏明华却是转身就走,同时说道:“不能出来太久,动作快点!”
伍忠听得一愣,他立刻明白,魏明华就是冲自己来的,而且似乎知道自己的事情。那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
心中疑惑之下,他紧跟着走了几步,却发现,魏明华带着他去了隔壁的隔壁的一个院子而已。
推开院门,伍忠就发现,门后面站着两个人,虽然身穿普通衣裳,可他立刻就感觉出来,这是军中精锐。
似乎知道魏明华会来,也会带人来,因此,这两人压根就没问,只是关上门之后又在那警惕着。
如此一来,伍忠就更好奇了,魏明华带自己见谁?
等他进了门,就发现有一人坐在主位喝茶。只是那么一瞅,伍忠就一下僵住了,因为他对这个人非常熟悉,就算不看面容,就算他穿着平常衣裳,他也知道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伍忠就感觉心底涌起一股酸楚,虎目泛红,立刻单膝跪地,抱拳昂首激动地说道:“锦衣卫百户伍忠参见指挥使大人!”
这个主位上的人,当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了。他一见之下,便立刻放下茶杯,连忙站起,快步上前,亲自双手扶起伍忠,同时也激动地说道:“苦了你了!”
312 再打“晋商”
伍忠只是听到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顿时,那眼睛就更红了。要不是大老爷们掉泪太过难看,就真得会流泪。
一个人身处敌境,身边全是敌人,就连睡觉,都怕说梦话。而建虏凶残,动着打骂,甚至一个不小心就能招来杀身之祸。
之前的时候,乃是堂堂锦衣卫总旗,不管怎么样,出去的时候也都是威风凛凛,人见人怕,人人敬畏,可是,在敌境之中,却是见人就要点头哈腰,说着违心的话,脸皮比京师城墙都要来得厚,自尊,尊严是什么东西,早就没了!
不过,这一些,还不是伍忠如此情绪激动的原因。
他在辽东建虏那边,没想成了奴酋皇太极的驸马。他一直担心,回来之后说出来,大明这边就会怀疑他,不再相信他。可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指挥使大人竟然就只是说“苦了你了!”
这句话中,包含着信任,包含着理解,让伍忠一下感动莫名!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就又担心起来。因为他绝对不认为,指挥使大人已经知道一切,便准备坦白,要是指挥使大人知道自己是奴酋的女婿而见怪自己,那也认了。
这么想着,他在站起来之后,第一时间便看着李若琏的眼睛禀告道:“大人,属下在辽东迫不得已,也是为了报复鞑子,因此娶了奴酋皇太极的第三个女儿。当时属下是觉得这女的不把我们汉人当人看……”
“呵呵,你还真是好福气啊!来来来,先坐下!”李若琏一听,便笑着拉着他的手,让他坐离主位最近的那个位置去,同时又跟着说道,“你在辽东的事情,皇上都已经给我说过了,呵呵,真是没想到,有你的啊……”
伍忠刚听到李若琏的话时,不由得心中一沉,他下意识地以为,李若琏说好福气是讽刺他的话。可是,随后他就又听到李若琏说他的事情,皇帝早就告诉他了,顿时就傻住了。
自己坐船回来,也就是在刘公岛登陆了一下。不过在刘公岛的时候,只是报了个名字,并没有说任何事情的,然后就直接来海州的。可是,就只是这样,皇上就知道自己在辽东的事情了?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怀疑,难道自己的手下中,还有另外的锦衣卫密探?
不过想想,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从时间上推算,就算他手下有锦衣卫密探,就在刘公岛把消息传出去,似乎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吧?
这么想着,他就更糊涂了,便惊讶地带点结巴地问李若琏道:“皇上……皇上都知道了?属下是说……是说属下在辽东的所有事情?”
听到他这话,看他表情,李若琏微笑着点点头道:“当然,皇上说你向奴酋求婚,没想到成了。其实你只是因为那女人对我们汉人不当人,还追着你要打你,因此顺口一说而已。因此,婚后你也没少教训那婆娘,对不对?哈哈……”
听到这话,伍忠听得目瞪口呆,皇上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了?
而李若琏说到这里时,忽然想起什么,便左右看了一眼。他的那些手下基本也都和伍忠认识,都想说说话的,不过看到指挥使大人的样子,就立刻心领神会,自觉退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李若琏便拍拍伍忠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道:“皇上还让我告诉你,在范文程那狗贼的府中,你是中了他的奸计,责任不在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这个事情,伍忠是一直埋在心里头,是他最为害怕的一件事情。原本想着,打死不说,抵赖不说,可没想到,指挥使此时却说了出来,最为关键的是,这是转述皇上的话,让他宽心,不是他的错。
顿时,伍忠就感觉身上好像卸下了一大块石头,轻松了不知道有多少,同时,他也非常诧异。按理来说,这个事情就只有自己和范文程以及那个范府管事知道。当然,王妃本人肯定也知道。但这么秘密的事情,还是远在辽东的事儿,皇上却了解得清清楚楚。
就这会,崇祯皇帝在伍忠的心中,立刻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就感觉皇上难道真是天上紫微星下凡?是真龙天子?
这么想着,此时的伍忠,不由得对皇上更是敬畏起来。这种敬畏,不再只是身份上的敬畏,而是那种凡人对天上神仙的敬畏。要不然,好多事情,他实在无法理解了。
如果把皇帝当作神仙,那自然是能掐会算,顺风耳,千里眼什么的,也都不意外了!
他正在想着,李若琏却是露出了笑意说道:“你这次的辽东之行,让皇上非常满意,说锦衣卫有你这样的忠心干将,他对锦衣卫也非常欣慰了。顺带着,就连我也被皇上表彰了。”
“对了,皇上还给我说,回头朝廷会打造勋章,分为好几类,最高等级的勋章叫做大明英雄勋章,平时可挂于胸口,乃是对大明做出非常重大贡献的人,才能佩戴这个大明英雄勋章。你小子,将成为我大明获得这枚大明英雄勋章的第一人!不但我没有,朝中任何人都还没有,回头要是戴出去,啧啧,你是要羡煞别人了!”
听到这话,知道自己将会是大明第一个拥有这个勋章,只有对大明做出非常重大贡献的人才能有的,顿时,伍忠就感觉,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算事,此时的他,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自然不知道,崇祯皇帝一直不认同一个观点,说什么卧底没有好下场!对此,他偏偏就要给卧底一个好结局才好!不说别的,卧底的这种事情,在龙潭虎穴中和各种凶残敌人周旋,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而丧命。完全可以说,卧底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又或者说,能完成卧底的任务,那这样的人,就真得是真正的英雄!
就算换个角度来说,卧底换来的情报,也往往是非常有用的。哪怕是按照情报价值大小来衡量,也是非常值得给予重赏的。因此,大明要搞最高荣誉勋章,伍忠绝对是够格的。
“你现在已是锦衣卫千户了。”在他发愣的时候,李若琏又继续说道,“皇上知道你被奴酋派来大明的目的,因此,派了我快马加鞭赶来海州等你,就是有事情要你去做。等这事情完成之后,你就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了。”
伍忠甘愿潜入辽东,九死一生的做事,当然不是那种圣人,说是为了大明,可以不要任何回报的做事情。
此时,知道皇上将会给予他最高荣誉,而后升他为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大人的指挥同知,他当然是非常高兴了,立刻对李若琏说道:“请大人明言,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若琏听得点点头,示意他坐好,而后对他说道:“你此次回来,是要替建虏寻找替代晋商的江南商人,这一点,皇上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伍忠听得说不出话来,皇上难不成还真要让自己做成这个事情?
亏了是皇帝这么说的,要不然,哪怕是李若琏自己说这话,他都有理由怀疑,指挥使大人是不是为了巨额利益而有叛国嫌疑了!
看到他脸上露出的一丝疑惑,李若琏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当即严肃地说道:“在我大明,除了晋商这颗毒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毒瘤,皇上也是要除掉的。不过因为有你这边的事情,皇上就顺带着让你这边办了,算是一举数得。时间有点紧,你且听好了。”
伍忠听了,确认就是皇帝要求,便立刻点点头表示认真在听着。
就听李若琏对他说道:“南方乃是大明赋税重地,而盐税更是赋税之中最为重要的税赋。但是,在盐业这一块,富得却不是朝廷,而是那些盐商。盐价高昂,百姓却离不得,不得不够钱购买,使之生活更为窘困。然而,朝廷却又收不到多少盐税,这中间的钱全部盐商赚了去。这一点,相信你也知道。”
事实上,只要有出门过,稍微有些经历的人,就都知道盐商的富有。之所以如此,是明末这个时候,大盐商一般都是徽商。他们就有后世所谓的那种土豪气,喜欢炫耀,喜欢斗富,由此让他们出了名。
此时的扬州府,有四多。即所谓的“官多,商多,文人多,闲人多”。官多、商多这个容易理解,文人多,是因为扬州府的金主多,养得起文人,同时,也养得起闲人。而有钱的金主,大都是盐商。
这些盐商的钱多到什么地步呢?
就说画舫好了,原本是指装饰华丽,用来游山玩水的小船。但在扬州盐商的手中,这些画舫花样翻新:有的高达数层,有的以当时极为罕贵的玻璃进行装饰......如此种种,极尽奢华。而后这些盐商们平日里就在画舫中由名妓美女作陪吟诗作对,品尝美酒佳肴,乐此不疲。
还有,有一位盐商好“大”,无论房屋、家具各类物品都要越大越好,甚至还专门打造了一个高达五、六尺的铜夜壶,每晚起夜时,都得爬上爬下,极为辛苦,但依然乐此不疲。
如果说这还不算什么的话,另外还有盐商,发明了“游菜“的吃法,每顿饭都要准备几十、上百道菜,上的菜式一旦不满意,马上撤掉更换新菜。由此可见,一顿饭要浪费到什么程度!
至于其他的,就都是小儿科了。
比如,当时苏州所制作的不倒翁非常精美、价值不菲,而扬州曾有某位盐商花三千多两白银将苏州市面的不倒翁收购一空,全部倒进河里取乐,一度导致河道堵塞。
还有盐商,想要体验一把“一掷万金“的感觉,便派人用万两白银收购金箔,然后登上高楼,将金箔随风一扔,看着楼下的人哄抢金箔,此人却在楼上哈哈大笑。荒诞无稽么?人家这是有钱任性而已!
有些事情,甚至都传到了北方,哪怕没来过南方的人,也都能知道。
因此,伍忠对于盐商的富有,自然是了解的。他脑海中闪过听到的一件件炫富事情,同时,很自然地想起了北方的旱灾,兵灾后的难民,还有那些被掠去辽东的苦难百姓,让他忽然有一种愤怒的感觉。
此时,李若琏还在说话,他便不说话,继续在听着。
“这些盐商,他们发家致富,除了盐业只有他们能卖之外,还往官盐中私自混入大量私盐。几乎每个大盐商的手下,都会有私盐队伍。因此,不要看这些大盐商似乎只会吃喝玩乐,暗地里,他们一个个都是为了钱,不怕王法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从朝廷、从百姓手中吸血,手中聚集了大明无数的财富,却只会自己奢华浪费,带坏大明风气。皇上一旦公布盐业革新的话,这些人也必然会群起反对,暗中破坏。因此,皇上的意思,就是要借你这个东风,把这些盐商的本来面目暴于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认清他们。”
“只要能剪除一些大盐商,用雷霆手段震慑之,那么再等皇上推行盐业新政,增加朝廷税收,同时又能让百姓吃到更便宜的盐,就能顺利很多了……”
听到这里,伍忠隐隐抓住了皇上的意思,想了想,好像确实可以,只要给这些盐商机会,搞不定就是第二个晋商!
他正这么想着,就果然听到了李若琏对他说道:“你此次就去和那些大盐商接触,许以重利,就不信这些盐商会抵住利益的诱惑。只要拿到他们勾结建虏的证据,皇上就能用对付晋商的手段来对付盐商,同时可以顺势轻松地再次整顿江南官场一次。”
说到这里,李若琏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叮嘱伍忠道:“此事关系重大,也事关江南官场,皇上交代了,就务必要办成。你且放心,我在暗中会配合你的。”
313 明末最有为官员之一
伍忠听了,立刻表态道:“大人放心,此事交给属下便是!奴酋为了能尽快促成和江南商人的买卖,给了属下很大的权力,只要那些盐商中胆子大一点的,就必然经受不起重利的诱惑!”
“呵呵,哪个大盐商不是犯国法才有他们的现在!”李若琏听了,一声冷笑道,“不过这事比较急,为了让你能节约时间,等回头我会把那些大盐商的消息都给你送过来。”
说到这里,他便又追加补充一句道:“我奉皇上旨意一路急赶而来,也只是先你到了一天而已。第一件事是和你先联系上,其他事情,也要秘密进行,而官场上又有那些大盐商的同党,因此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收集那些大盐商的消息的。”
听到这话,伍忠立刻便察觉,指挥使大人好像确实神情还有点疲惫,只是之前见到指挥使大人太兴奋,都被自己忽略过去了。想着为了自己而如此赶路,伍忠忽然有了很大的信心,有皇上在背后看着,有整个锦衣卫为后盾,那又有什么事情会难办呢?
他这么想着,连忙便说道:“大人辛苦了,属下在这里原定计划就是要多呆一些天,慢慢来便是!”
“不能慢慢来!”谁知李若琏听了,又是摇头回道,“你的事情,还牵扯到皇上布局辽东。皇上的意思,你这边要尽快给辽东报信,让奴酋相信,只要他保持海路畅通,就能有源源不断地物资输送辽东,促使建虏把他们手中有限的物资往水师倾斜,能耗他们一些便耗他们一些。”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冷笑道:“呵呵,就凭辽东那苦寒之地,看他们能有多少物资可耗!”
一听这话,竟然还和辽东局势也扯上关系,伍忠心中立刻便感觉,自己的想法压根没有皇上那么高瞻远瞩,通盘考虑,于是,他立刻严肃了脸色,点头坚定地回答道:“大人放心,属下这下明白了!”
于是,在约好了联络方式之后,伍忠便悄然返回了。这里有锦衣卫在暗中盯着,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伍忠也就又喝了点酒,好好地睡上一觉。毕竟他也同样在海上那么久,不疲惫就怪了。
他们这边的事情,崇祯皇帝自然能实时掌握,看到李若琏和伍忠的对话之后,他心中便放心了不少。
这一条暗线,是针对盐商,还有江南官场以及辽东局势的布局,一石三鸟之策,就算有的鸟狡猾打不到,可要是能打下一两个鸟都是赚的。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闻司礼监那边又搬来一堆奏章。
皇帝的最主要工作,就是要不停地审阅奏章,无休无止。
对此,崇祯皇帝自然又让自己的八个贴身内侍去历练。差不多一年多锻炼下来,有些事情的批阅,已经能让他满意了。
此次,也跟以往一般,蓝天保、陈宝庭等人都各自分了一堆开始在纸条上写上批复以及理由,并按各自把握程度进行分类。其中一人批复完之后,他们就会互相换着批复,每个奏章经过他们各自之手后,最终又分成好多类奏章。还是按照所有人都没把握,到所有人都有把握地顺序来分类。
这一次,崇祯皇帝竟然发现有一本奏章,是他们八个人都没把握的。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便顺手要了过来看。
这份奏章是临清副总兵黄胤思上的,竟然是有关开海运的,并附有《海运图》。
他在奏章中奏说:南北漕运之事,难易不可不审,险易不可不明,省费不可不较。海之险非一,人所共知共畏为成山。成山之上,则有始皇桥、白浪礁。臣昔过此,知山内有曲径可通,山外更有大洋可行。成山虽险,淮沙船乘风直走大洋,转刘公岛至登州,此险易至明。登、莱陆运每石至三两五钱,海运每石二钱七分,天津除漂失外,每石省或二金一金。
他所说得大概意思,其实就是说漕运太费钱,而朝廷以前改为漕运的理由,是畏惧大海之险。不过他以前有走过海路,知道绕着海岸线北上,到天津时,哪怕海上有漂没,海运比起漕运,每石也要省一两银子左右。
崇祯皇帝自然不知道,这个临清副总兵黄胤思,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崇祯皇帝在杨嗣昌的提议下,又加征了练饷,北运漕粮就更多了。于是,他在崇祯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就上了这个有关海运的奏章。奏章中最后就辽饷举例,说辽饷三百四十余万石,省四百余万金。
原来的崇祯皇帝也是被没钱逼急了,看到这个奏章之后为之大喜。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大海之险,又让他有点犹豫,就开了朝议商讨此事。
对于这份奏章,崇祯皇帝的八个内侍,都是打小进宫,对于这种需要阅历的奏章,自然就不知道这个海运主意的好坏,全都没有把握,也就能理解了。
但此时的崇祯皇帝可不同,他可是来自后世的,自然知道好坏。看到这份奏章之后,不由得大喜。因为他最近正在琢磨重新开海。
有这份奏章作为引子的话,不管是开海,还是让大明上下克服对大海的畏惧,也都是顺其自然了。
不过内阁针对这份奏章的票拟,是薛国观亲自写的,说如果真如奏章上所写的话,朝廷改为海运自无不可,但涉及百万军民,此事还需慎重,当廷议之。
崇祯皇帝看了,想了一会之后,便立刻召开廷议。虽然他知道海运的好处,可有关漕运的,还真不是很熟悉。毕竟后世的时候,已经没有漕运,而在原崇祯皇帝的记忆中,也只有以往奏章上片言只语的相关描述而已。
文华殿内,崇祯皇帝先让群臣看了这份奏章之后,他首先表态道:“海运便宜的好处,不止黄总兵奏章所言,朕亦知道。不过朕觉得首辅也是老成持重,因此朕想听听诸卿的看法。如果朕决心要改为漕运,有何影响,有何困难,又如何解决?”
这是定了基调,让这些大臣就在这个框框内商议了。
众臣互相看看,最终还是薛国观先出列奏道:“陛下,臣非危言耸听。概我大明北方粮食,只说京师所需,还有边关军粮,主要征自南直隶和浙江,约占全国漕粮的六成。除漕粮外,还有白粮,由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和湖州五府供纳,岁额二十一万四千石,均系当地出产的白熟粳糯米。如此之多的粮食,全都是通过运河运输。”
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之后,他才接着又道:“为此,朝廷设漕运总督,领卫军十二总共十二万七千六百人,运船一万一千七百只,承运南粮之责。如此之大的规模,一旦有变,须得妥善处置才好。”
听到这话,崇祯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明末一刀切地裁撤了驿站,结果出了个闯王李自成;那要是一刀切地撤了漕运,会不会再出一个闯王刘自成?好像后世有名的一些帮派,最初都是来自于漕帮!
他正有这个担心,就立刻见到有臣子出来反对了,说漕运关系到大明几百万户百姓军户的衣食,要是动了这个,就等于等了他们的衣食来源,搞不好,又会搞得天下大乱。改漕运为海运的事情,不能做!
崇祯皇帝一听,顿时眉头一皱,难道没听到自己说了要改海运,有困难没问题,你可以提,但更为重要的是,提出解决的方法,而不是一棍子就打死了啊!
他正待训斥之时,户科给事中左懋第忽然大声咳嗽一声,而后立刻出列,大声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危言耸听。居于庙堂之高,不知民情实情,想当然尔!”
一听这话,刚才说话反对的几个臣子,顿时都是脸色通红,真要反驳他时,却听崇祯皇帝先一步对他说道:“哦,卿有不同看法,且说来听听!”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户科给事中左懋第,就在崇祯十三年三月十四日,给崇祯皇帝上疏陈四弊:民困、兵弱、臣工委顿、国计虚耗等。又请严禁将士剽掠、请散米钱,赈济饥民。原来的崇祯皇帝采纳其言,诏令上灾七十五州县所旧练三并停,中灾六十八州县止征练饷,下灾二十八州县等到秋后征饷,并令清理刑狱。
在这个位面上,因为崇祯皇帝御驾亲征,平定了流贼之乱,又没有加征练饷,平时注意各地灾情。因此,左懋第的这份奏章自然就没了,不过类似关注民生的奏章却是时不时就有,让崇祯皇帝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说起来,这个左懋第和张溥还是同年,都是崇祯四年的进士。而后,他就放任地方历练,去了韩城当县令,知道民生之疾苦,爱民恤民,带领民众多次击退流贼来犯,保韩城平安。
在崇祯八年十月的时候,左懋第用他建立起来的威信,与县内士绅反复磋商,毅然决定在全县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平均田赋,彻底改变韩城百姓空赔钱粮的现状。原来的崇祯皇帝正是听闻了左懋第在韩城的政绩之后,觉得此人可用,就调任京师充任户科给事中了。
不过左懋第的做法,原来的崇祯皇帝要想推广开来,以他的本事,显然是不可能的。由此,左懋第基本上就没有用武之地。
而崇祯皇帝在穿越之后,要先处理大事,也就是驱逐关内的满清军队,布局建虏,而后流贼又起,不得已又立刻带兵御驾亲征离京。等他回来之后,发现复社的影响之大,竟然已经影响到内宫,为此,他又忙于釜底抽薪,布局江南,一箭双雕,同时瓦解复社和打击官吏腐败。
接下来,他才喘口气,就顺便接着用这个左懋第了。江南那边,有张溥在那边冲锋陷阵,已经烧起了第一把火,算是狠狠地震慑了一次官场上的那些贪官污吏。
接下来,不管是核查官吏优免限额还是催缴欠赋,都会是朝廷几年内的重点工作。而要想这么做,那么全国范围的丈量土地,重新核实土地情况,就又势在必行了。这个时候,左懋第在韩城的经验就能用了。
事实上,在之前的时候,崇祯皇帝心中已有计较的时候,就又曾召见过左懋第,详细再次了解过他在韩城的经验。
对此,左懋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当初在韩城颁布了《均地法则示》,拟定了严谨的“三番清丈法”。
就是各里自己清丈地亩数,造《鱼鳞册》上报县里。
而后左懋第再率人逐里抽丈,最后全县二十八里互相复丈。
在复丈之后,又允许彼此举报,如有揭发举报,左懋第就亲自带人前往丈量。对于故意“隐漏”、“受贿”及“强梁不公”者,“依律定罪,决不食言”。
甚至为了防止有人行贿,左懋第命所有官吏衙役“各带口粮,遇村镇随便买食,不许地方搭棚结彩,不准备饭献茶。”
就是这种种措施之下,左懋第准确地掌握了全县土地数量,做到了“有田则有粮,无田则无粮。”,不再出现真正地主不交赋税,而无地农户却要承担全县赋税的不平现象。
甚至左懋第主导编写的《鱼鳞册》,还用来管理河岸滩地,解决了河水淹没土地无地可耕种和河水退后土地没有耕种仍要纳税的难题。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到韩城之后一心为民,抗击流贼,保卫韩城所建立起来的威望上。
在原本的历史上,韩城先后建有十座杰出名人祠,左懋第就占了两座,分别是左公祠和萝石祠;韩城名宦祠里供奉十位先贤,左懋第又是其中之一,由此可见左懋第在韩城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其实,不止是在韩城,左懋第在原本的历史上,是有明末文天祥之称的,是明末真正有为又有气节地官员之一,非常地难得。
崇祯皇帝虽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可他站出来说话了,自然是非常重视的,当即便用心听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