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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弃子

    祝酋忽向冼清让藏身处躬身行礼道:“属下青莲护法尊者祝酋,未知宫主驾到,有失迎迓,深望恕罪。”冼清让心中微微一惊,自墙上飘然而落,道:“不必多礼。比来多闻尊者大名,今日得会,实慰我心。”祝酋道:“属下本当早至宫主座前参谒,孰料日前本教大叛徒松竹二老卒然现身,祝某身负老宫主遗命,誓要将陈李二人首级带回老宫主坟前亲奠以儆效尤,故而未能早来奉令,还望宫主宥恕。”

    冼清让笑道:“本座继任宫主之位已两岁有余,尊者始终深藏不露,为教韬晦忧劳至此,着实可敬。”祝酋见她言语不善,笑道:“属下当年出任青莲尊者一职,乃是受了老宫主密令,教中上下无人知晓。其后老宫主遽然身故,未及向宫主及教众宣谕属下身分,属下自惧见疑,故作南山之隐,两年来光阴虚掷、未立寸功,委实顾影惭形。”

    冼清让皱眉道:“干娘是何时任命你为本教青莲尊者?”祝酋道:“启禀宫主,那是正统六年秋天之事。”冼清让点头道:“唔,距今也已快五年了。那阁下又是几时加入的无为宫?本座自小在教中长大,为何从未听说你的名头?”祝酋答道:“属下正是那一年入的教。”冼清让惊道:“难道你甫一入教,便做了本教的青莲尊者?”祝酋笑道:“正是如此。”

    冼清让闻言默然不语,心中暗道:“青红护法尊者乃教中显职,权位仅次于宫主及五老,犹胜于当年的九曜坛主,要想一入教便坐得这个位子,除非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祝酋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又无甚名头,纵使武功不低,怎会如此受干娘器重?”

    祝酋见冼清让面露犹疑,笑道:“宫主无须多心,老宫主既欲安排属下暗中察探诸位长老坛主行止,又怎能起用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祝某不过江湖中一无名小卒,却是因缘际会,得老宫主委以腹心之任,无一日不思图报。当年老宫主卧病在床,已料知松竹二老生有异心,必将不承遗命,同属下定计要将二人除去,不料松月台上仍被二老走脱。此乃属下生平恨事,祝某当日立下重誓,务要替老宫主完成遗愿,方不负其知遇之恩。”

    冼清让沉吟片刻,道:“本座另有一事相询,还望尊者照实作答。”祝酋道:“宫主但管吩咐,属下决无遮瞒。”冼清让目光闪动,缓缓道:“干娘有没有叫你暗中刺探过我?”

    祝酋闻言一怔,道:“老宫主和宫主虽非血亲,但宫主一出生即由老宫主抚养长大,同亲生母女又有何异?老宫主之所以命属下监视教内诸人,便因担心教中或有对宫主不利之举,以起杜渐防萌之效,宫主切勿多心。”

    冼清让轻轻叹道:“那就好。干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尚未来得及好好报答于她,她老人家便即撒手仙游,风树之悲,不外如是。”指着景兰舟道:“这位景兰舟景公子,你跟他是早已相熟的了?”

    祝酋笑道:“属下与景少侠虽说相识日短,却是清风明月,惠子知我。宫主此番与景兄一道来到苏州,可也是来寻施和浦的师父么?”冼清让点头道:“不错,人家要请林大夫去河南瞧病,你却要将人带回南昌王府,这可怎么办好?”祝酋笑道:“那自然是救人要紧。待找到林岳泰后,属下愿先行护送他前往河南给骆二小姐治伤,尔后林大夫若肯屈尊移步,再去王府不迟。”

    景兰舟道:“祝兄,在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祝酋笑道:“景兄何出此言?但讲无妨。”景兰舟道:“祝兄曾说与‘铁燕银枪’乃是至交好友,景某今日观之,只怕此言有些不尽不实。”祝酋哈哈笑道:“我与邵大哥初交之时,确是披肝沥胆、推诚相待;但祝某既身在无为宫,其后有些私隐之事相求邵大哥帮忙,邵大哥虽不情愿,却也拉不下面皮回绝小弟,如此一来二去,不免稍存芥蒂,今日却让兄台见笑了。”

    景兰舟摇头道:“邵燕堂在江南成名已久,也是浸淫武林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倘若祝兄所求之事当真非其所愿,有甚么不好回绝?景某适才无意间听到兄台与邵大侠一番说话,只怕他是有甚么把柄握在阁下手中。”祝酋笑道:“景兄硬要这般说,在下也无可奈何。想必兄台方才也已听见,祝某从未逼迫邵大哥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自问无愧于心,亦毋须向旁人交代。”

    冼清让忽道:“你让邵燕堂替本教做些甚么事?眼下是我以宫主之名相询,尊者不可掩瞒。”祝酋目光闪动,道:“此事非出于老宫主之命,恕属下无可奉告,冒渎之处,望乞宫主见谅。”冼清让缓缓道:“你身为本教部属,多怀暗室私心,兼以遮瞒不报,已是犯了教规。”祝酋哈哈笑道:“属下对本教一点忠心,日月可鉴。自老宫主急病弃世,祝某不见天日二载有余,若非梅长老将我查了出来,有谁肯信属下是本教的青莲尊者?如此说来,我该当多谢梅老才对。”

    冼清让闻言默然不语,心道:“祝酋当年暗中领受干娘密令,与我未有一言一面之交,听他此刻语气桀骜不驯,将来怎肯服我?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假以时日难保不又成为陈李之属,与其养虎贻患,不如趁此机会除之。”心念既起,眼中便露杀机。

    祝酋见状心中一惊,暗道:“方才桑慕华要下手杀我,景兰舟决不会袖手旁观,如冼宫主此际朝我出手,不知他会否阻拦?”心下稍一转念,忽从怀中掏出火褶一吹,只见漆黑中火光一亮,飞扬出数点火星。冼景二人嗅到火褶上隐隐传来一阵香气,霎时便觉手足绵软,不禁俱各失色。

第二百一十一章 柔情

    冼清让夜幕下脸色铁青,冷冷道:“青莲尊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使毒暗害本座?”祝酋笑道:“宫主宽心,祝某蒙老宫主恩遇,怎敢对你不敬?此物乃管长老擅使的迷香‘月蟾酥’,中者除了半个时辰不能运功,其余并无妨害,景兄早先在江西已是领教过了。”

    景兰舟惊道:“祝兄,你怎会有管墨桐的‘月蟾酥’?”祝酋笑道:“当日管长老用此物混在蜡烛中迷倒众人,祝某乘其不备,偷偷收起了烧剩的半截蜡烛,磨成粉末混入火褶纸芯之中,药性已不如先前猛烈,两位眼下自可行走无碍,只不能再同祝某动手。”

    冼清让目光闪动,道:“青莲尊者,我二人好端端地,为何要来跟你动手?”祝酋哈哈一笑,道:“属下这两年虽未能效命驱驰座前,却也听说了几分宫主的手段。祝某既非宫主心腹旧部,又未蒙亲手提拔,若见猜疑防忌,那便无以自处。虽说一入本教,此身即属宫主,然祝某尚须留此有用之躯,以期结草衔环;冒撞之处,他日自当负荆领罪。”言毕身形一晃,已跃过窄巷墙头不见。

    冼清让和景兰舟暗运真气,果然分毫提不起劲,没法追上前去,所幸手脚尚能行动自如,只好走回广济寺禅房。冼清让轻声道:“小女子有几句话想跟公子说,还望移步一叙。”景兰舟只好跟着到她客房,问道:“冼姑娘,你找我有甚么事?”

    冼清让低头不语,过得片刻,眼角竟淌下一滴泪来。景兰舟不由慌了手脚,道:“宫主这是为何?晚生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明示。”冼清让道:“你方才也瞧见了,祝酋自恃是干娘旧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目下本教人心思散,分崩离析之祸只在眼前。”景兰舟惊道:“此话怎讲?”

    冼清让微一迟疑,缓缓道:“峻节五老原为本教梁柱,可惜陈李二人叛亡,管梅二老各自为营,只剩柏仙一人苦苦支撑。红莲尊者已然投附朝廷,青莲尊者又心怀鬼胎、名存实亡,九曜坛主仅存两人,眼下我在教中所能倚仗的便只有十二妙使,前日苏前辈问我十二妙使若生异心又当如何,我实不知该如何应答;更兼锦衣卫一向对无为宫虎视眈眈,必欲除之后快,本教可说已到了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

    景兰舟闻言心下慨叹,暗忖道:“冼姑娘这般说来,倒也确然不差。无为宫毕竟是左道旁门,教中之人各具心思,不肯全心为教,比起武林中名门大派传承百年、上下一心,那是万万不及了。”当即温言宽慰她道:“贵教根深蒂结、人多势众,宫主这个位子,原是不好当的。在下野鹤闲云,未敢拘守门户之见,向来只将姑娘当做知心朋友,淡水之交,不论贵贱,姑娘若有甚么不开心事,大可向我诉说,景某虽未必帮得上忙,却愿洗耳恭听。”

    冼清让轻叹一声,道:“我身为一教之主,眼下不过功力暂失,竟不敢独处一室,这才叫你到我房里待会儿。”景兰舟笑道:“景某和姑娘一般中了毒,倘若此刻当真强敌忽至,怕也是束手无策。”冼清让微微笑道:“我知道。但有你在这儿,我总觉得安心些。”说着走近两步,右颊轻轻贴在他肩膀之上。

    景兰舟未料对方竟会做出如此亲昵之举,不觉浑身大震。他和冼清让相识虽只月余,然二人数逢奇遇、同历生死关头,冼清让不拘礼教之防,早向他当面倾吐情愫。景兰舟虽心中牢记师命,分毫不敢逾矩,但这十余日一路昼夜同行,脑中哪还忘得了对方的绰绰倩影?此刻冼清让依偎在他身旁,景兰舟只觉怀中软玉温香、吐气如兰,不禁神意微醺,叹道:“冼姑娘,你虽是威震一方的无为教主,终不过是名年轻女子,要你一人肩挑这千钧重担,实是难为你了。”

    冼清让轻声道:“我既是干娘义女,这些事身不由己,那也不用提了。兰舟,我有时在想,倘若我不是无为宫的宫主,你也不是思过先生之徒,我俩寻个山青水秀、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便让我拿甚么来换都愿意。”

    景兰舟听她竟尔吐露与自己长相厮守之意,不禁又是心头一颤,道:“冼姑娘,我……”冼清让玉指纤纤,按住他嘴道:“你不用多说。我今日心中难过,才向你讲这些心事,原不是要你答应甚么。往常每当我心烦意乱之时,从来找不到人说话,眼下能和你聊上几句,已是远胜从前了。”

    景兰舟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抬手轻抚她乌黑顺滑的发髻,道:“冼姑娘,你的武功人品皆是万中无一,景某……景某只怕自己配不上你。”冼清让低声道:“咱们又不是官宦人家,有甚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自己心里喜欢,也就是了。”说完亦不禁自觉赧颜,但见房中烛影摇曳,一颗心早已融化在柔情蜜意之中。

    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二人登时浑身冰凉,忙不迭分开向外一瞧,只见一黑衣蒙面之人站在对面屋顶,双眸在夜色中冷光四射,傲然道:“你二人身中暗算,还有心情在这儿你侬我侬,实令人大失所望!”

    冼清让惊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景兰舟亦听出是那蒙面怪客之声,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来的不是敌人。这位蒙面前辈虽然待我不善,却不会对冼姑娘不利。”

    那蒙面人身形一晃,腿脚几乎未见动弹,已自窗口跃入,长身挺立房中,冷冷道:“清儿,你可是中意这小子么?”冼清让脸上一红,道:“师父,您老人家胡说甚么,这事也能开玩笑的么?”

    那蒙面人哼了声道:“喜欢便是喜欢,怎么是开玩笑了?如今你干娘病逝,只剩下我这个师父,我便是你的父母之命。你有甚么念头,难道还想瞒我?”冼清让听他竟说到缔姻婚嫁之事,不禁面颊飞红,道:“师父,您老说话越没正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敌友难辨

    景兰舟微一迟疑,上前揖礼道:“前番在南京若非前辈出手相救,在下已然性命不保,每思恩犹未报,心中铭感至深。自与前辈落星楼一别,晚生常怀系念。”那蒙面人扬手打断他话头道:“当日你亦曾助我解毒,咱们两下扯平,互不亏欠。何况我杀害丐帮弟子嫁祸于你,我二人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客套。”景兰舟闻言默然。

    冼清让道:“弟子听说你老人家在南京受了伤,眼下不碍了么?”蒙面人道:“这事连你也知道了,我的伤早已大好。”冼清让道:“您老尽管放心,弟子已派人往应天府彻查潜心斋的底细,那沈泉胆敢冒犯您老人家,便是与无为宫上下为敌,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蒙面人微一沉吟,道:“清儿,沈泉这小子的事,为师自会处置,不用你插手。”冼清让道:“师父,我只是……”蒙面人打断她道:“你不听我话么?”冼清让知师父向来说一不二,当下收声不言。

    那蒙面人上下打量景兰舟数眼,冷笑道:“你小子有甚么好,非但哄得思过先生收你为徒,就连清儿也属意于你?”冼清让急道:“师父,你又来了!”蒙面人道:“采兰赠药,人之常情,你身为一教之主,这事何须忸怩!”双目直视景兰舟,眼光有如寒夜冷电,缓缓道:“小子,你日后若敢做出对不住清儿之事,老夫决不饶你。”

    冼清让低声道:“师父,这事是弟子一厢情愿,他没答应过我甚么。”蒙面人冷冷道:“你是我的徒儿,便是驸马皇亲也配得上!这小子若不愿意,我现在就毙了他。”冼清让没有作声,扭头望了景兰舟一眼,目光轻柔若水。

    景兰舟轻叹道:“前辈,冼宫主与在下因缘得识,相处时日虽短,却是守真怀诚,冰心一片。晚辈自知驽钝愚瞽,忝蒙冼姑娘错爱,心下常自怵然,深恐有负眷怀。而今景某身处嫌疑之地,头一件事须向丐帮澄清误会,接着便要找沈泉算清旧账,眼下大事未了,未敢论及儿女私情。不过前辈尽可放心,冼姑娘于我多有惠泽,但教景某尚有一口气在,不论何时何地,决不教她受损分毫。”

    蒙面人冷笑道:“清儿,这小子果真有眼无珠,不过他能如此说,总算不是全没良心。小子,我问你,丐帮那几人既是老夫所杀,你欲待如何分说?”

    景兰舟略一迟疑,道:“当日前辈在长葛县故意放过一名丐帮弟子性命,又在土墙后留下景某作案的字迹,这些也就罢了,该名幸存弟子却为何一力指证是晚辈下手杀人?莫非……莫非前辈当时假扮成在下装束?又或是你逼迫其人冤枉景某?”

    蒙面人微微一怔,不屑道:“你说老夫存心留丐帮叫花一命?我哪有这等闲工夫!小子,你运气好,若非清儿对你有意,老夫这趟决不能轻饶了你。”景兰舟心下大惑不解,道:“我二人素昧平生,不知前辈因何对在下再三刁难?”

    蒙面人哼了一声,并不作答,问冼清让道:“清儿,为师近来忙于别事,无暇指点你的武功,你可曾有荒废懈怠?”冼清让道:“徒儿不敢。”忽而想起一事,道:“师父,前日我与景公子途经徽州,我二人过访铸错山庄,拜谒了顾老前辈。”蒙面人身子一震,道:“你见了思过先生?”冼清让点头道:“不错,顾老前辈为人甚是和蔼,不似传闻般严峻。”

    蒙面人目露沉思之色,道:“思过先生是武林前辈,自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他都同你讲了些甚么?”冼清让道:“顾老前辈说他从前认得干娘,这事师父可知道么?”蒙面人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冼清让道:“思过先生说当年派大弟子文少侠前往青州救干娘脱围,不料文少侠却因此陷入了知见障,一心要在武功上胜过干娘,致使师徒失和,其后更是离庄出走、客死异乡,师徒二人连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

    蒙面人默然良久,缓缓道:“思过先生只和你说了这些?他有没有出手考较你的武功?”冼清让道:“这倒没有,但顾老前辈在徒儿跟前演练了一套太祖长拳,倒跟您老人家提过的武学道理颇为相合。”蒙面人道:“哦?此话怎讲?”

    冼清让道:“当日顾老前辈跟我阐释了些以虚御实的运功法门,虽说两家门派有别,原不该在师父跟前多嘴,但思过先生亲口吩咐我倘有不明之处,可向您老请教其中的道理。眼下景公子也在这儿,徒儿说出来请您略微提点一二,想来不为逾矩。”景兰舟道:“不错,家师于此向无门户之见,常说若得与天下高手共研武学之道,实乃一大快事。”

    当下冼清让将顾东关所述真气逆行、以虚击实之法说了,蒙面人闻言大为惊异,道:“思过先生当真练就了内力逆施之法?”冼清让点头道:“不错,顾老前辈拳起无风、空灵若虚,确已达至您老人家先前所说击诸孩童而不伤的境界。徒儿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师父话中的道理,直到亲眼见了顾老前辈这一套拳法,方才恍然大悟。”

    蒙面人喃喃自语道:“原来思过先生连‘涸泽神功’也练成了……”忽问景兰舟道:“小子,你师父可曾教过你这真气逆运之法么?”景兰舟摇头道:“晚辈修为尚浅,于此一无所涉。”蒙面人默然片刻,长叹一口气道:“不想过了这么多年,老夫仍是坐井观天,嘿嘿,可笑啊可笑!”

    景兰舟忽道:“前辈既身兼家师数项绝技,又身怀崆峒派内功,敢问可是家师的同门故旧么?”蒙面人冷冷道:“既会崆峒派内功,自然是崆峒门下,你又何须多问!”景兰舟道:“既如此,前辈与在下也算师出同源。但‘游鱼功’、‘凌鹤指’诸般武功皆是家师自创,即是崆峒弟子亦不当会使,莫非前辈是……”蒙面人目光如刀,冷冷打断他道:“思过先生为人方正谨严,你身为其门下弟子,不应妄念妄语。”景兰舟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前辈所言甚是。”

第二百一十三章 聚首

    蒙面人转向冼清让道:“清儿,为师此番前来,是有一件要事寻你。”冼清让道:“师父但请吩咐。”蒙面人道:“你和这小子来到苏州,可是为了林岳泰手中那本《药鼎遗篇》?”

    冼清让心道:“遗篇固然要夺,我又何尝不想跟兰舟共行一程?这话也不必跟师父明说。”点头道:“不错,徒儿偶从一位武林前辈处听说世上有一路叫做‘烟霞澹月步’的轻功步法,能将本教的玉蟾剑法的威力发扬至极,这门步法极可能便记载于《药鼎遗篇》之中。”蒙面人道:“《药鼎遗篇》乃是武林至宝,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对之虎视眈逐,光是林岳泰的师弟管墨桐,便是你一大劲敌,你有把握赢过他么?”

    冼清让沉吟道:“管长老武功虽高过我,毕竟是教中长老,他若公然与我相争,不免犯上叛教。”蒙面人哈哈笑道:“管墨桐为了这本武功秘笈苦心谋画多年,还会同你讲甚么主仆尊卑之分?倘若他当真得手,头一件事便是废了你这宫主。”冼清让闻言默然不语。

    蒙面人道:“其余碌碌之辈对遗篇意怀不轨,那也不用理会。为师此来是特意提醒你,除去管长老外,尚有两名厉害人物皆欲出手争夺《药鼎遗篇》,你却不可不防。”冼清让惊道:“师父说的是谁?”蒙面人道:“一个便是你教中的青莲尊者祝酋,此人诡计多端,你方才业已领教。”

    冼清让道:“师父,原来你躲在暗处,甚么都瞧见了。那第二个又是甚么人?”蒙面人冷笑一声,转向景兰舟道:“你要找沈泉报当初暗算被擒之仇,这一次便是大好机会。”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道:“前辈是说沈泉也已来到苏州,要夺林大夫手中的秘笈?”蒙面人点头道:“嗯,这消息不知怎地传入他的耳中,以这小子的脾气,自然不会按兵不动。清儿,沈泉这人来路不明,潜心斋中只恐另有玄机,你虽是一教之主,也犯不着为此自树强敌,为师故此不欲你轻易招惹于他。这两个加上管墨桐,无不是厉害之极的人物,你们这趟想要平安带走林岳泰,怕没这般容易。”

    景兰舟心道:“这位蒙面前辈武功绝高,为人又极是狂傲,言下竟也对沈泉颇为忌惮,看来后者确实大有来头。”想到沈泉武功之强、机谋之深,自己先前接连两回坠入对方奸计,不由心底打了个寒战。

    冼清让忽道:“师父,你若肯一同相助寻访林大夫,这事便容易得多。”蒙面人笑道:“你们已请到了栖霞山苏楼主,还嫌不够么?”冼清让道:“那姓苏的神神秘秘、来历不明,又是梅长老所荐,我怎敢轻易尽信?不过这人武功不在师父之下,你老可知他是何方神圣?”蒙面人摇头道:“天底下的高手多着哩,你师父又有多了不起?慢慢你就知道了。梅潜指点你们去找苏先生,那是一点都不错的,你两个须牢牢记住,这一趟务必先行会着苏楼主,方可动身去寻林老儿,切莫自作主张、轻率行事,我的话万不可忘。”冼清让缓缓点了点头。

    蒙面人瞪了景兰舟一眼,冷笑道:“小子,咱俩的事还不算完,待此间事情了毕,老夫再来找你。”不待景兰舟答话,已自窗中纵身翻出,转眼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

    第二日一大清早,冼景二人漱洗完毕,邵燕堂已在房外等候,陪二人在寺院吃了早饭,备下车马直奔府城而去,一路却不见桑慕华身影。正午时分到了吴江县,邵燕堂在全县最老字号的酒楼设宴款待。景兰舟进到二楼雅间,一眼望见骆玉书同顾青芷坐在客席,心中大喜过望,上前握住骆玉书双臂道:“多日不见,骆兄丰采依然!”

    骆玉书哈哈笑道:“我二人这些日也都想念兄台得紧。”景兰舟又同顾青芷寒暄两句,冼清让自后掀开门帘而入,景兰舟道:“骆兄,这一位便是冼姑娘,你们先前在开封府见过面的。”骆玉书拱手道:“当日承蒙姑娘手下留情,骆某多感盛意。”顾青芷见冼清让生得眉目如画、韶秀无双,暗道:“这便是罗大哥所说的少宫主?果然天仙也似人物。”

    冼清让同顾骆二人见过了礼,邵燕堂跟着入室就席,向众人笑道:“今日邵某得与诸位少年高贤共聚一堂,实是喜不自胜,心里说不出地快活!几位皆是旷世罕遇的龙凤英才,自古江湖后浪推前浪,诸位异日必定风起潮涌,所至不可限量,我这糟老头子是远远不及的了!哈哈!”

    四人赶忙谦让几句,骆玉书道:“邵前辈,这回多蒙你仗义援手,骆某谨代舍妹及骆氏一门上下,多谢前辈恩德!”邵燕堂摆手道:“无功不赏,待找出了林大夫,少侠再谢老夫不迟。先前派出的几拨人至今未见回音,邵某晚些时再行加派人手,全力搜寻林大夫的踪迹。”骆玉书深谢道:“前辈侠骨丹心,晚辈感佩至深。”

    景兰舟道:“邵大侠,我等后日须在阊门会一位武林前辈,这两日如真有林大夫的眉目,恳请托嘱尊府上下勿要声张,这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邵燕堂点头道:“此事骆少侠已同老夫讲过,林大夫既是在此避仇,邵某定会竭力护他周全,少侠大可放心。”

    景兰舟拱手称谢,心中暗道:“管长老武功高强自不必说,更兼精于用毒,如今又添祝酋、沈泉眈眈虎视,此诸人无一易与之辈,林大夫情形确是凶险万分,倘竟在遇见苏楼主之前便被寻出,单凭我们几人,未必有把握保得住他。”想到昨夜邵燕堂被迫答应替祝酋寻觅林岳泰,暗忖道:“邵大侠既有把柄落在祝酋之手,若真被他第一个找到林大夫,难保不会另生波折。”心念及此,反盼邵府手下这两日勿要成功。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仇人相见

    骆玉书凑过头轻声问景兰舟道:“景兄后日可是要会苏先生么?”景兰舟点头道:“正是。”骆玉书虽未知祝酋同邵燕堂之事,然当日梅潜千叮万嘱须请到这位落星楼主人出山方能顾全林岳泰安危,此刻见景兰舟已将人约至苏州,不觉心下甚喜,道:“有劳景兄奔波。”

    众人正自饮酒谈笑,忽听楼下闹市一阵喧哗,撑起窗板一瞧,见一群身穿大红僧袍的番僧由南而来,正自穿过街市,拢共有十五六人,当先四僧头戴黄色鸡冠法帽,其后众人不戴顶冠,个个手持经轮不停转动,只见那法器金光灿然,竟似皆用黄金铸成,口中大声念诵真言,场面甚是壮观,引来通街百姓围睹。景兰舟心下一惊,暗道:“这群番僧个个身负武功,突然在此出现,莫不也和林老前辈有关?”

    邵燕堂见这群番僧渐渐走远,笑道:“老夫久居江南,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藏边法师,果与中原僧人大不相同。”顾青芷道:“不知这批喇嘛要往哪里去?”邵燕堂微一沉吟,自厅外召入一名家仆,低头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领命去了。邵燕堂笑道:“我已派下人留意这批番僧的动向,咱们虽不必疑神疑鬼,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小心谨慎些好。”众人见他处事周密,果不愧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

    诸人酒过数巡,品尝了蜜汁熏鱼、清炒虾仁、蟹粉豆腐等苏州名菜,堂倌又奉上各色苏式细点,尽皆吃得赞不绝口。待得食毕终席,几人依序出厅下楼,景兰舟经过隔壁房间,一眼瞥见房门虚掩,屋内一人身穿天青绸袍背门而坐,心中暗忖:“这人的背影好熟,我在哪里见过?”脑中忽电光石火般转过一个念头,省悟道:“是沈泉!”当下更不多想,闪身跃入房中,祭出“凌鹤指”功夫,右手食中二指疾点那人背心灵台穴。对方遽然转身,左手食指戳出,同他两指一抵,景兰舟只觉指尖一阵寒彻心扉,向后退开两步。那人亦被景兰舟指力所激,座下圆凳后移数寸,后背“啪”的一声撞在木桌之上,桌上的酒壶酒杯皆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只见对方一张脸庞丰姿俊朗,笑容中带有三分狡黠,正是潜心斋主人沈泉。

    骆玉书等见景兰舟忽在酒楼与人交上了手,好奇之下跟入屋内,见景兰舟双目直视对方,一字一顿道:“沈兄,自从南京一别,兄台别来无恙?”沈泉哈哈一笑,道:“多承景兄惦念,在下生意还过得去,挣不得甚么大钱,一时也饿不死。”骆玉书闻言一惊,问道:“景兄,这人便是沈泉么?”景兰舟缓缓点了点头。冼清让见状心中一震:“师父所言不差,沈泉果真也到了苏州。”

    邵燕堂散席前预先下楼安排车马,此时返身回上,见房中一地的碎片酒水,一怔道:“景老弟,此处可有甚么不妥?这一位朋友是甚么人?”景兰舟道:“是在下的一位故人。”邵燕堂见他神色不善,低声问道:“莫不是老弟的对头?”景兰舟点了点头。

    邵燕堂扫了沈泉一眼,走上一步朗声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沈泉笑道:“在下沈泉,苏府人氏,一向多闻邵前辈侠名,今日得见尊颜,大慰渴仰之念。”邵燕堂轻咳一声,道:“你既知道我名,想来也是江湖中人。这位景少侠是邵某座上之宾,不论你二人往日有何过节,请尊驾卖老夫一个面子,勿要在此滋扰生事。”

    沈泉哈哈一笑道:“在下不过坐在这儿自斟自饮,景兄进来跟沈某打个招呼,怎说得上搅扰生事?”扫了邵燕堂身后众人一眼,叹了口气道:“每回见到景兄,兄台皆有贵人相助,这一回你所带帮手未免也太多了些。眼下沈某孤身一人在此,兄台要拿我怎样?”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阁下所谋者大,如若放任自流,必定为祸至深。我料寻常官府也关你不住,须是下入南畿重狱细细审讯。”

    邵燕堂脸色一变,问道:“景少侠,这人手里到底犯了何事?”景兰舟道:“此人谋乱庙堂,非我等江湖之辈能够措置,该当把他交给巡抚大人发落。”邵燕堂闻言面色铁青,沉声道:“有这等事?少侠放心,邵某与知府大人颇有交情,往日亦曾会过周抚台一面,老夫这便将他擒住,交由上官裁处。”说着纵身上前,猿臂轻舒,伸手便抓沈泉肩膀,景兰舟待要张口提醒,已是阻拦不及。

    沈泉冷笑一声,身子微斜,手掌在邵燕堂手臂上顺势一抹,后者向前一个趔趄,沈泉左手已闪电般扣住他右腕脉门,右手一把扼住邵燕堂的咽喉,笑道:“邵大侠,在下此际身陷险境,只好委屈您老一回,助沈某脱出生天。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众人见邵燕堂一招便被沈泉制住,不禁大惊失色。骆玉书道:“邵大侠乃江南武林名宿,兄台切莫误伤好人,有事皆好商量。”沈泉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骆玉书道:“在下河间府骆玉书。”沈泉笑道:“原来是河朔大侠贤孙,失敬,失敬!两位皆是武林顶尖才俊,沈某自知不是对手,说不得只好开罪邵大侠了。”抓着邵燕堂向后一跃,自二楼窗户稳稳落至街心。酒楼门口原守着不少邵府家丁,眼见主人遭人挟持,个个都慌了神,有几个稍稍会武的上前搭救,都被沈泉一脚一个踢翻在地。

    景兰舟等四人紧跟着从窗中跃出,将沈泉围在街心。景兰舟道:“沈兄,今日你插翅也难飞,我们也不来伤你性命,请速速放了邵大侠罢!”沈泉笑道:“沈某这条性命倒不值钱,只是当下大事未竟,不敢就此捐身。”倏地袖袍一挥,洒出一阵白色粉末,四下飘飘扬扬,众人只觉一股异香钻入鼻中,登时头晕乏力,几名站得稍近些的邵府家仆早已站立不定,纷纷摔倒在地。沈泉哈哈笑道:“景少侠,当日在兰溪小筑这曼陀散不曾将你迷倒,这回还不着我的道儿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各显神通

    冼清让忽向景兰舟等三人道:“接着!”纤指轻弹,只听嗖嗖数声,三人将她弹出的物事抄在手中,见是一枚淡黄色的药丸。冼清让道:“此乃木槿素心丸,可解曼陀散之毒,你们赶紧服下。”景兰舟忙将丸药吞入口中,顷刻间便觉神清气爽,手脚气力回复如常;顾骆二人见状,也立时将解药服下。

    沈泉脸色一变,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为何会有曼陀散的解药?”冼清让面无表情,冷冷道:“癯樵先生是你甚么人?叫他出来见我。”景兰舟心道:“癯樵先生?这名字好熟,却似在哪里听过。”猛然想起当日在南昌火神庙遇见罗琨,冼清让命后者前往苏州预先打点,曾提到这个名号,暗忖:“这癯樵先生定然也是无为宫的人。”

    沈泉眉头紧锁,问道:“姑娘如何认得癯樵先生?”冼清让道:“你让他出来一见我面便知,何必多问?”沈泉笑道:“景兄,骆兄,你二人身为思过先生与河朔大侠后人弟子,怎会同无为宫的人混在一起?”

    顾青芷先前多听景兰舟述说沈泉奸险,早已按捺不住脾气,蓦地左手一扬,掷出一枚银燕梭打向沈泉眉心。沈泉冷笑一声,架住邵燕堂往身前一挡,后者早被曼陀散药粉迷晕,眼见那银梭便要打中他面门,忽在半空中滴溜溜转了个弯,竟绕过邵燕堂身躯击向沈泉右额太阳穴。沈泉未料对方手法如此精妙,所施暗器竟能半途转向,一惊之下松开扼住邵燕堂喉头的右手,一掌将燕梭击落,便在这弹指之间,冼清让的金丝拂尘从刺斜里杀出,一把缠住沈泉左手小臂。沈泉只觉一股内劲由拂尘上传来,扣住邵燕堂的左手竟尔拿捏不住,从对方手腕上稍稍滑开,景兰舟纵身上前,使出一招“擒蛟手”,已将邵燕堂由他手中生生夺回。

    沈泉见人质已失,当下把心一横,左臂运劲挣脱冼清让拂尘纠缠,右手食指疾点邵燕堂背心至阳穴,竟是痛下杀手;尚未触及邵燕堂后背,忽觉一股凌厉锋锐的劲道从旁袭来,指端一阵刺痛,忙不迭缩手抬头,只见骆玉书长剑出鞘,剑尖正对自己右手,方知适才乃是对方剑气所致,不由心中一凛,正欲转身逃走,背后顾青芷镔铁双环又已攻到。他忌惮这少女暗器功夫了得,向后退开半步,两头去路登时被顾骆二人截住。

    沈泉于电光石火间同四人各自交了一手,知对方俱是武功极高之辈,哈哈大笑道:“妙极!十步之泽,必有香草,今日教沈某大开眼界!”景兰舟向冼清让讨了颗“木槿素心丸”给邵燕堂服下,将其交由邵府之人照料,两人连同骆玉书、顾青芷分别占住四角,将沈泉围在当中。

    骆玉书适才以剑气与沈泉指力相激,见手中长剑剑尖竟隐隐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珠,脸上微微变色道:“阁下的阴寒指力果真世所罕见,不知这是甚么功夫,可否不吝赐教?”沈泉笑道:“以骆兄见闻之广博,竟也瞧不出么?”骆玉书摇头道:“骆某孤陋寡闻,未识如此手段。阁下这门功夫可是失传已久的‘玄冰指’么?”

    沈泉仰天笑道:“玄冰指这等超凡入圣的功夫,沈某是无缘练就的。瞧眼下这般情形,在下是翻不出几位的手掌心了,那也只好认命。”话音未落,倏地身形一闪,已如饿虎扑食般向顾青芷双掌击出,原来他瞧出四人中唯有对方功力稍弱,是以趁其不备暴起发难,意欲借此觅得脱身之机。

    顾青芷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然攻到身前,一股浑厚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顿觉呼吸维艰。沈泉正喜得计,忽见左首白光闪动,骆玉书三尺长剑自下而上削来,招式似缓实急,有如河出伏流、势不可挡,正是“手挥五弦”的妙招。沈泉心道:“骆家子弟素以拳掌功夫见称,何来这样一位剑术大家?”这一掌便发不出去,疾忙闪身向旁躲开,眼前金光烁烁,冼清让的金丝拂尘分作五束,同时点向他胸前五处要穴。

    沈泉见状心中一凛:“这女子竟能将一股内力化为五道,好邪门的功夫!”他适才被拂尘缠住手臂,知这金丝非比寻常丝线,不敢空手硬接,脚下步生莲花,躲过了冼清让拂尘一击。冼清让手腕轻抖,五道金线合为一束,扫向沈泉肩头。沈泉腰身一扭,拂尘自颈边将将划过,顺势在空中翻了个身,忽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半空中再也闪躲不开,后腰结结实实挨了景兰舟一记“迷踪掌”,“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向前跌出丈余,一个翻滚便即起身,拔腿望北狂奔而逃。

    景兰舟见他中了自己一掌犹能发足奔跑,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好深厚的内力。”与冼清让一齐往北追去。顾青芷正要跟上,骆玉书拦住她道:“这人手段狠毒,穷寇莫追,你留在这儿等我们罢。”

    顾青芷急道:“咱们这么多人斗他一个,有甚么好怕?”骆玉书叹道:“当日言妹在你我眼皮底下被鉴胜打伤,我尚且无能为力,怎好再让你犯险?旁人瞧在你爹爹和叔公的面子,或会让你三分,但那沈泉乃是亡命之徒,他连对景师兄都敢痛下杀手,适才向你出掌偷袭,可曾有半分留情?你听我的话罢。”

    顾青芷听他提及骆嘉言受伤之事,不觉心中一酸,一咬牙道:“好,我依你便是。你自己也小心些。”骆玉书见她听劝,不由心下甚喜,当即点了点头,转身向北疾奔,片刻间出了县城,追到郊外一片林子,见冼景二人背影就在十余丈开外,沈泉犹在二人之前数丈,兀自狂奔不止。骆玉书见状暗暗称奇:“沈泉身受重伤,居然这许久都没被景师兄和冼宫主追上,其人轻功既佳,内力又高,当真天下少有。”

第二百一十六章 援兵

    三人在后紧追了小半里路,沈泉忽呛出一口鲜血,脚步终见虚浮,便这么缓得一缓,冼清让足尖轻点,两个起落掠至沈泉身前,反手一拂尘甩向后者面门。沈泉上身向后一仰,双膝弯曲至地,身子向前滑出,顺势躲过了这一击。后头景兰舟拍马赶到,“凌鹤指”出手如风,点向沈泉腿窝阴谷穴。沈泉这一滑去势已衰,自知避不开这一指,猛然左手撑地,侧身以连环穿心腿踢向景兰舟。景兰舟不慌不忙,右臂一个肘锤撞在沈泉左足涌泉穴,沈泉闷哼一声,身子向前滑出数尺,后背重重撞在一株树干之上,一条左腿酸麻筋软,已是站不起来。

    沈泉倚树大口喘着粗气,犹自冷笑道:“景兄,你们数人围攻沈某一个,不是英雄好汉行径。”这时骆玉书也已自后追及,与冼景二人并肩而立,正色道:“阁下武功高强,骆某十分佩服。但今日我等并非比武论剑,乃要捉你送官,兄台若想单打独斗,待你伤愈之后,在下甘愿奉陪。”沈泉喘吁愈急,连咳数声道:“两位好没道理!这位姑娘明明是无为宫的人,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名门子弟,何不将之缉拿,却只盯着沈某不放?”

    景兰舟摇头道:“江湖之中恩怨纷争,焉能置诸朝堂?阁下勾结奸王、欲图贬黜栋梁之臣,更兼谋乱神器,此皆关乎万民生计,我等却不能坐视不理。当日你在报恩寺同我说的那件大事,到底是真是假?”沈泉笑道:“沈某记性不佳,不知景兄所言何指。”

    景兰舟心道:“建文帝之事说与骆师兄知晓无妨,冼姑娘毕竟是无为教主,却不好在她面前轻易泄露。”当下不再多言,道:“既如此,只好多多得罪。”正要上前点他穴道,忽闻一阵凌厉的锐器破空之声,前方不远处一排枣树后飞出四个银光闪闪的硕大铁轮,直奔景兰舟面门而来。

    景兰舟见状一惊,赤手空拳之下不敢硬接,向后跃开数步。骆玉书手中长剑一挺,正要上前将其击落,那四只铁轮飞到沈泉身前,去势骤然一缓,伴随着一阵呜呜之声,竟转头向回飞去。只见树后红影闪动,跃出四人伸手接住铁轮,各自踏上数步,拦在沈泉身前,四人皆着黄冠赭袍,赫然便是在吴江街市所见那四名领头的番僧。

    骆玉书定睛一望,四僧手中银轮乃是四面镔铁盾牌,径长两尺有余,铁盾边缘打造了一圈薄薄的锯齿刀刃,显得锋利无匹,不由心中一凛,暗道:“这四名番僧能使此类奇门兵器,想来决非庸手。”他知某些制作精巧的暗器配以独到手法,确能在空中变向回旋,正如顾青芷适才以飞燕银梭偷袭沈泉一般;但这四面盾牌粗大笨重,竟能在掷出后飞回四僧手中,可见对方功夫古怪,多半不易对付,当即收剑行礼道:“不知四位大师怎么称呼,为何要出手相救此人?”

    四僧中左首一人出列回礼道:“我师兄弟四人皆是灵藏灌顶国师赞善王圣僧座下弟子,这趟受沈居士礼聘东来,自要护他周全。请问居士高姓大名,不知与沈居士有何过节?”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生得脸方口阔,耳垂长大,面色甚是慈祥。

    骆玉书心中一凛,暗忖道:“西域乌思藏、朵甘五大教王俱是太宗皇帝早年亲封,其中又以灵藏的赞善王距离中原最近,沈泉竟和他们有所往来,不知作何图谋?”拱手道:“在下河间骆玉书,乃是朝廷在职武官。沈泉触犯大明刑律,身负数罪,我正要抓他归案。几位既是赞善国师高徒,可否见示法号?”

    那喇嘛道:“小僧是二世赞善王喃葛监藏的大弟子德玉,这三位是我师弟桑布、旺邱、多尔杰。沈居士在我灵藏开路搭桥、修缮佛寺,乃是我师忘年之交、第一等的大善人;至如散财赈贫、馈遗敬赠,更是等闲之事。虽则我密宗弟子不该插手中原官事,但沈居士如当着我四人之面束手见擒,只恐有伤我师盛意,亦深负沈居士礼佛向善之宏愿。”

    左起第三名黑痩精干的僧人旺邱笑道:“师兄,跟他们多说些甚么?有我们四人在此,谁敢动沈大官人一根汗毛?”他右手边叫桑布的红脸矮胖番僧叫道:“这趟我师兄弟来到江南,也让中原武人领教我密宗武功的厉害!”他二人汉话讲得不甚流利,比起师兄德玉之文辞弘雅远远不如,但显已决意护助沈泉,不容景兰舟等将其擒治。最右边的多尔杰生得细长高瘦,始终闭口不言。

    骆玉书心道:“好不容易制住了沈泉,却又半路杀出这些喇嘛。”他见对方的兵器古怪,心道:“这盾牌看来十分厉害,景师兄空手对敌吃亏得紧,不如便由我打头阵。”缓缓道:“在下军务在身,四位虽是西域高僧,也不应妄意插足。”旺邱冷笑道:“你是明朝的将官,怎管得了我们?”骆玉书皱眉道:“既如此,不免得罪了!”长剑一横,一个箭步上前直刺旺邱,剑尖距离对方胸前尚有数尺,分立左右的桑布和多尔杰各自将手中盾牌向旺邱身前一挡,两面盾牌上的刀刃犬牙交错,已将骆玉书长剑锁住。

    旺邱在二人身后将刀盾一竖,朝骆玉书面门掷出。骆玉书长剑一抖,内劲到处,桑布和多尔杰各觉手臂发热,双盾合拢不牢,向旁跌开数步。骆玉书剑尖顺势朝上一抹,划过飞来的刀轮边缘,但见一阵火星四溅,那刀轮掉转头呼啸着攻向旺邱,这一下距离极近,常人绝难反应,总算旺邱在这刀盾上下有数十年苦功,脚下朝后疾退,双掌陡然一合,将迎面飞来的铁盾稳稳接住,饶是如此,盾牌刃尖距离面门也只数寸之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四大金刚

    那边桑布和多尔杰大喝一声,各持刀盾夹攻而上。骆玉书以一敌二,祭出一套华山快剑,十余招后已全然瞧不清手中剑影,但见银蛇舞动、星驰电发,攻势有如急风骤雨。二僧手中刀盾虽然攻守兼备,毕竟分量沉重,在这凌厉的快剑攻势紧逼之下稍嫌钝拙,不由连连后退。

    德玉等四僧皆是西藏密宗数得着的好手,在藏僧中素有“四大金刚”之称,此刻以二对一尚且落于下风,那是在藏边生平罕遇之事。四人中除大师兄德玉向来仰慕汉风,于中原高手武人颇有所知,其余三人久居边陲,往日被沈泉吹捧得天花乱坠,只道以自己的武功修为足以横行中原,不料此番牛刀初试,竟被一名年轻后生压得抬不起头,不由心怒如狂。旺邱见二人败象已显,也顾不上以多欺少,一声怒喝加入战团,三僧以三敌一,渐成相持之势。

    骆玉书见德玉始终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心知四僧中多半以此人武功最高,暗道:“须先将这大师兄击败,方能对沈泉动手。”口中一声清啸,使出“手挥五弦”绝技,剑光划过一个“之”字,三僧只觉对方剑上传来一股大力,五指拿捏不住,铁盾登时脱手。骆玉书以剑上粘劲舞动铁盾,只见三面盾牌竟不落地,却在剑身周围走马灯似地转起圈来,登时银光耀眼,令人目不暇给。三僧从未见识过如此神奇的功夫,不禁看得呆了。

    骆玉书忽剑尖朝上一挑,三面盾牌直飞冲天,足有数丈之高,继而咣咣数声,分别落在三僧脚边,竟是不差分毫。他不待三人弯腰拾盾,喝道:“得罪了!”长剑一抖,直指德玉攻去,眼见便要当胸刺入,却见德玉闭目而立,宛若入定。骆玉书见状陡然收剑,问道:“大师何不还手?”

    德玉睁眼微笑道:“不想骆居士身为朝廷命官,武功竟如此深湛,中原人士藏龙卧虎,远非我辈所及。只是我等与沈居士有约在先,此来必欲助其成事,大丈夫无信不立,倘若我师兄弟当真不是阁下对手,也只好以死相谢。”骆玉书皱眉道:“不知沈泉有何事求助于四位大师?”德玉道:“我们此行是受沈居士之邀,来江南替他找寻一人。”

    景兰舟心中一动,问道:“大师要寻之人可是姓林?”德玉道:“姓林?不是的,我们找的是……”话未说完,沈泉在旁急忙喝止道:“德玉大师,此事万万说不得!”德玉闻言一怔,随即停口不语。景兰舟见此情形,脑海中犹如响过一个霹雳,猛然省悟道:“他们要找的人是建文皇帝!”

    德玉叹了口气,道:“骆居士,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小僧虽知不敌,也只好得罪了。”缓缓举起手中盾牌,周围一圈锯齿刀刃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骆玉书见状心中一惊,暗道:“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可比他几名师弟强得多了。”

    忽见人影一晃,景兰舟已站到骆玉书身前,笑道:“骆兄,适才你以一敌三,技惊四座,此刻不妨稍事休息,这一阵便让小弟代劳罢。”骆玉书见他主动请战,心下略一迟疑,点头道:“景兄,这位大师武功非同小可,你万事小心。”景兰舟笑道:“多谢兄台挂念,小弟理会得。”

    德玉原以为对面三人必以骆玉书武功为冠,见这书生露了一手轻身功夫,不由心中一惊,暗道:“瞧这人的身手,只怕和骆居士也只在伯仲之间。”问道:“不知这位居士高姓大名?”景兰舟笑道:“晚生景兰舟,大师有礼了。”

    德玉不曾听过景兰舟的名头,道:“景居士,我这银花刀轮极是锋锐,贫僧从不和赤手空拳之人过招,你使甚么兵刃?”景兰舟道:“在下不惯舞刀弄枪,便以空手试接上人几招,倘若不敌大师,自是景某学艺不精,决无不敬之意。”德玉叹道:“刀剑无眼,待会交起手来,小僧却难手下留情。”景兰舟一伸手道:“大师请罢。”

    德玉微一踌躇,一个纵身上前,“呼”的一声右臂向前击出,盾牌正面撞向景兰舟左肩。景兰舟心道:“先探探他的武功虚实。”腰肢一扭,施展开游鱼功闪躲腾挪、东游西走,却不着急抢攻。德玉脚下如影随形,连续攻出数招,却都有意避开刀轮刃尖,只使盾面攻向景兰舟。

    景兰舟心下暗暗称叹:“这和尚宅心仁厚,不愿攻人之短,颇有长者之风。”他见对方虽然身形肥硕,脚步却极为灵活,自己连连施展游鱼功中的上乘功夫,始终无法避开刀盾劲风笼罩,当即运起迷踪掌力,见铁盾又是迎面攻来,伸手轻轻在盾面上按了一掌。德玉只觉对面一股异劲袭来,知其掌力浑厚无比,脚下站稳马步,正欲运功相抗,忽觉对方内力陡然消散,不由身子向前一倾。他生怕景兰舟趁机出手偷袭,连忙收盾护住身前,不料盾上忽又是一阵内力传来,德玉猝不及防,向后连退数步,只觉胸口真气散乱,难受之极。

    德玉见对方只轻描淡写般击出一掌,竟能先扬后抑,更可于不着痕迹间追加一道后劲,掌力极尽虚实变幻,如此神奇的内力自己在西藏从未得见,不禁心下佩服万分,当即不再上前缠斗,双手合十道:“景居士神功精妙,实令小僧大开眼界。小僧自知再斗下去也难赢居士,可惜覆水难收,说出的话也咽不回来,便请居士进招,小僧在此引颈就戮,决不还手,也全了我同沈居士一番相交之义。”

    众人见德玉竟愿为沈泉而死,无不敬佩他义气深重。景兰舟皱眉道:“大师武功不在景某之下,何以妄言轻生?国家自有法度,我们捉拿沈泉亦非为私怨。公道人心,昭昭在目,大师此语,景某不敢与闻。”他这话倒也并非过谦,德玉内外兼修,功力确是深厚异常,只因密宗武功朴拙无华,不以机巧应变见长,迷踪掌又是顾东关近年来研创的得意绝技,掌力飘忽无定、变化莫测,实属极上乘的功夫。德玉不谙中原高深武学虚实并济的道理,故而一交手便即吃亏,若论真实功夫,原不至轻易落败。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冲天火龙阵

    桑布等三僧见师兄与人交手不到二十招便即认输,俱是大惊失色。他四人虽为赞善王喃葛监藏的弟子,但喃葛监藏年事已高,近年来三僧武功大多为德玉所授,这位大师兄实可说是三人的半个师父。三人素知师兄一身武功远胜于己,此刻连他都自认技不如人,又想到适才以三对一,竟被对方将兵刃夺下,不觉心灰意冷,初入中原时的种种雄心气焰登时灭了。

    沈泉忽一声叹息,幽幽道:“德玉大师,你的好意沈某心领,这几位英雄好汉要拿在下,也不是抓去便咔嚓砍头的。你我山高水长、相见有期,大师何必为了沈某白白送命?”

    德玉叹道:“沈居士,我师兄弟奉令东来,本想酬谢你多年厚爱,若能相助阁下完成心愿,也算不负所托;如今弄成这个局面,我们还有甚么脸面回去见师父?”沈泉微微一笑,道:“大师放心,沈某别无所长,却是天生命硬,眼下胜负之数未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骆玉书等见他兀自口出狂言,不禁都眉头微皱,心道:“此人明知纵有四僧相助,亦决非我三人敌手,为何仍是如此笃定,莫非是虚张声势?”

    沈泉望了三人一眼,笑道:“景兄,沈某早说兄台每当危难之时,总有贵人相助,小弟人算不如天算,未料你这两位朋友武功竟如此高强。骆兄贵为河朔大侠后人,那也不必说了,恕沈某孤陋寡闻,不知这位神仙也似的姑娘到底是谁?”

    冼清让笑道:“你真的想知道?”沈泉摇头道:“姑娘既是无为宫的人,兼具如此身手,又能有多难猜?沈某听闻贵教有甚么十二妙使,乃是十二名武功高强的少女,各自练就一身奇门武功,那也是很难得的了。”冼清让笑道:“你说我是十二妙使么?”沈泉哈哈一笑,道:“沈某虽然眼拙,做了这许多年生意,总算是识货之人。天底下若能找出十一个与姑娘功力相若的年轻女子,在下即刻自废武功、束手就擒,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决不食言。”

    冼清让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你已是猜到了?”沈泉笑道:“在下只是心中好奇,以姑娘的身分,怎会和景兄、骆兄、‘铁燕银枪’这些人堂而皇之走在一起?”冼清让淡淡地道:“谋者避害就利,你既以买卖人自诩,何必多问?”沈泉脸色一变,道:“姑娘也想要林岳泰手里的东西?”冼清让笑道:“此物在林岳泰手中,便如小儿怀金过市,我为何争不得?”

    骆玉书闻言一惊,暗道:“听这两人对答,竟皆对林大夫的《药鼎遗篇》有染指之心。我原以为提防管墨桐一人便可,如此看来,局面远要凶险得多,冼教主究竟是友是敌,还须多留一个心眼。”

    景兰舟早知二人皆对《遗篇》有意,冼清让当日在南昌听了苏枫楼之言,一心想瞧瞧《药鼎遗篇》身为《潜龙心禅》下册残本,其中是否载有“烟霞澹月步”这门轻功,以配合玉蟾剑法之用;而《遗篇》一旦落入沈泉之手,武林从此必然多事,只恐祸不反踵,心念及此,身形如电般窜出,以“凌鹤指”疾点沈泉左肩云门、气户两穴。

    德玉见状一惊,正要出手拦阻,忽听十数丈外一声天崩地裂般巨响,只见一阵火光冲天而起,滚滚浓烟中喀喇喇数声,四五株矮桑一齐拦腰折断,上半截树干枝叶着火燃烧,竟向景兰舟平平直冲过来,便如数条火龙在空中飞行一般。那火树距离景兰舟尚有丈余,后者已觉一股热浪迎面袭至,不觉心中大悸,赶忙向后跃开闪避。

    紧接着又闻几声爆裂巨响,数棵火树从不同方向朝骆玉书等人所站之处飞去,将三人一齐逼出数丈开外。十余株火树如同金蛇乱舞,在半空滑行了一阵,因后劲不续纷纷落地,只见万点金星飞扬四溅,瞬间在地面燃起一道火墙,将三人与沈泉远远分开,隔着熊熊烈火只依稀瞧见沈泉扭曲模糊的脸庞,火墙后传来一阵不羁的狂笑。

    冼清让冷哼一声,道:“用这么点儿旁门左道,就想溜之大吉?”正要纵身跃过火墙,忽听嗤嗤数声轻响,火墙附近地面竟同时冒出五色浓烟,青、黄、赤、白、黑五道烟雾腾空而起,转眼间便在树林中弥漫开来,只见四下氤氤氲氲、五彩斑斓,一幅说不出的诡异景象。骆玉书闻见烟雾中微有异味,数尺之外已然目不见物,向冼景二人使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三人相互倚背而立,各自掩住口鼻凝神守御,唯恐有人在浓雾中突施偷袭。

    如此过了半盏茶功夫,五色烟雾稍稍散去,众人方得视物,见适才还青翠可爱的一片桑树林此刻遍地枯枝焦叶,地上横七竖八的树干滋滋冒着青烟,烧得漆黑的树皮层层剥裂,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树心,散发出阵阵焦臭;焦黑的土壤中几处火苗尚未熄灭,兀自不停蹿动,发出劈剥之声。骆玉书举目一望,四下轻烟缥缈,沈泉及四名番僧皆已不知去向。

    三人各运内息,幸无中毒之状,见竟又被沈泉使计逃脱,不禁面面相觑,回想起适才情形,皆觉匪夷所思。骆玉书沉吟半晌,叹道:“骆某在辽东多年,便是两军争战之时,也从未见过此等怪异景象。”

    忽听身后马蹄声响,三人扭头一瞧,却是邵燕堂夫妇领着一众家丁纵马赶到,顾青芷亦在人群当中。桑慕华一眼望见景兰舟,面色微微一变,转瞬又平复如常。邵燕堂目睹眼前异象,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三位可曾受伤么?”骆玉书拱手道:“有劳前辈挂心,我们几人皆平安无事,可惜又被沈泉走脱。老前辈方才中了沈泉的迷药,眼下无碍了么?”邵燕堂叹道:“全赖几位仗义相救,老夫没甚么事。”

    顾青芷忽“咦”了一声,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四下环顾片刻,道:“这……这不是我们霹雳堂的‘冲天火龙阵’么?怎会设在此处?”

第二百一十九章 疑云重重

    骆玉书惊道:“芷妹,你说这些是霹雳堂的火器阵法?你……你不会弄错罢?”顾青芷道:“我曾见雷叔叔演练过几回这火龙阵,所用火药远远较此为多,场面自然更为壮观,但大体便是如此。”又见林中余烟袅袅,道:“这五色烟是霹雳堂的五色神砂,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玩意,决计不会认错。”

    骆玉书面色凝重,道:“适才我们几乎已擒住沈泉,却有人在此布下这火龙阵和砂烟,又将他半道救走。”顾青芷惊道:“是霹雳堂的人么?”骆玉书摇了摇头,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见到是何人出手。”

    邵燕堂微一沉吟,道:“贼人既已走失,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到苏州再从长计议。”抬手一挥,身后家丁已将三人的坐骑牵上前来。骆玉书谢道:“承前辈一路劳心费神、照料周至,我等感激不尽。”邵燕堂叹道:“邵某先前一时不慎,竟为奸人所算,若非几位施以援手,我这条老命早已不保,还说这些作甚?”

    桑慕华道:“早上我有些其他事情要办,不想甫离片刻,却生如此变故,燕堂竟堕入奸人之手。幸蒙诸位慷慨仗义,救我夫君出险,此恩此德,妾身永世不忘。”下马向几人深深道谢,诸人赶忙答礼。

    当下一行十余骑望北迤逦而行,傍晚时分入了苏州城。骆玉书等人欲寻馆舍投店,邵燕堂道:“几位到了这儿,还住甚么客栈?老夫早有安排,诸位不必操心了。”四人推辞不过,跟着邵燕堂来到城中一处庭园,见门匾上漆着“渔隐”两个豆绿大字,园内亭阁清雅、厅榭映趣,湖石蕴古、水碧花红,极尽曲径通幽之美。骆玉书不由脱口赞道:“苏州园林果然名不虚传,似我等长居关外之人,终日只与风沙为伍,何曾见过这般景致!”

    邵燕堂笑道:“邵某已向此间主人租下整座园子,几位这些日子便在此处落脚,休嫌怠慢。”骆玉书道:“这怎么使得?老英雄盛意拳拳,实令晚辈等无以自处,房钱须由我们来出。”邵燕堂摆手道:“诸位是祝兄弟好友,又是邵某的救命恩人,倘再计较这些小事,就不把老夫当朋友了。四位便在这儿安心等候那位武林前辈,愚夫妇下处亦离此不远,有事自可照应。天色已晚,诸位旅途劳顿,老夫不多叨扰众位休息。”命下人送上两个红漆食盒,便同桑慕华向四人辞归。

    四人送走邵燕堂夫妇,进到偏厅坐下,景兰舟打开食盒一瞧,一盒里装着五六盘精致菜肴,另一盒中是两壶美酒、数色点心,另有一大碗汤羹、一盆白米饭,兀自热气腾腾。顾青芷见状笑道:“这‘铁燕银枪’武功不行,为人倒颇心细,又这般豪爽好客,难怪在江南好大的侠名。”

    骆玉书一言不发,起身将偏厅门窗尽数掩上,问景兰舟道:“依兄台之见,邵燕堂其人武功如何?”景兰舟微一沉吟,道:“就算‘铁燕银枪’武功不及沈泉,也决不至一招便被对方制住。”顾青芷睁大眼睛,惊道:“你们说邵燕堂白天是故意输给沈泉?这……这怎么会?许是他未料到沈泉武功这般高强,太过轻敌之故。”

    景兰舟摇头道:“白天邵燕堂一进房中,便已瞧出沈泉是我对头,当时气氛何等凶险,以他的江湖阅历,怎会看不出对方是名高手?”冼清让笑道:“是哪,换做武功低微之人,原不配当你的对头。”景兰舟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景某自也当不成宫主的对头了,倒是侥幸之极。”

    骆玉书叹道:“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固不可取,也不好全无防人之心。我总觉着邵氏夫妇今日看来透着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大家还是小心些好。”景兰舟道:“骆兄所言极是。”将前晚在广济寺窥见邵燕堂密会祝酋之事向顾骆二人说了,道:“即使邵燕堂对我们并无恶意,他与祝酋间却有些暧昧不明,须要小心提防。”骆玉书皱眉道:“祝酋明明身受重伤,怎又奉宁王之命到了苏州?此人简直无处不在,实令人难以捉摸。不过邵燕堂与祝酋本是旧识,至于二人过往究竟有何内情,那是人家的私事,一时也不必深究;就怕邵家和沈泉暗中串谋,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冼清让取银针将食盒中肴馔一一试过,道:“饭菜倒是无毒,邵府也没留人在此侍奉,不像要监视我们的行踪。”骆玉书点了点头,道:“邵燕堂终究是江湖有名的大侠,武林中人所共敬,想来不会是沈泉那般的虎狼之辈,希望是我们几个多心罢了。只是找寻林岳泰一事,看来还须我几人亲力亲为,勿假旁人之手,免生无谓枝节。”说着不由多看了冼清让一眼。

    冼清让笑道:“骆将军,我知你信不过我,咱们不妨开门见山,我这趟确是为了林岳泰手中的《药鼎遗篇》而来。”骆玉书见她竟对此直承不讳,心下颇感意外。冼清让接着道:“你们此行是来求医治病,我却要借他的遗篇一观,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答应决不伤害林大夫便是。倘使林岳泰落到旁人手里,怕是没这么好命。”

    骆玉书闻言哭笑不得,道:“宫主快人快语,多谢直言相告。只是那《药鼎遗篇》乃林岳泰师门至宝,他如何肯轻易交出?届时宫主仍不免要恃强抢夺,这话眼下不必说得太满。”

    冼清让一指景兰舟道:“我在开封府答应帮他办三件事,如今前两件皆已履约,找林岳泰治伤便是最后一件。景公子先前允诺替我向林大夫相借《遗篇》一阅,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

    景兰舟叹道:“冼姑娘,你无为宫的玉蟾剑法也是出自《潜龙心禅》,虽不知唐老宫主是从何处得到这本剑谱,总和同为心禅残本的‘药鼎遗篇’有些渊源,林岳泰又是老宫主的姻亲,我才答应替姑娘相询《遗篇》中是否有你欲寻之物,咱们却讲好了须得林前辈点头许允,万不可强取豪夺。”

第二百二十章 义兄

    骆玉书惊道:“怎么?无为宫前任老宫主竟跟林大夫是亲戚么?”景兰舟道:“不错,唐宫主是林前辈的弟媳,这一趟冼姑娘与我路过徽州,是顾大哥亲口告知。”

    顾青芷奇道:“冼教主,你见过了我叔公?”冼清让点了点头,笑道:“你心中定是奇怪为何我此刻好端端地仍有命在,对不对?”顾青芷抿嘴笑道:“那倒也不尽然。景师兄是我叔公关门弟子,他老人家爱屋及乌,瞧见你多半也欢喜得紧。”景兰舟闻言脸上一红,笑道:“顾师姐没的拿这事取笑景某!”

    骆玉书见状岔开话题道:“今日大伙也疲累了,不妨吃过饭早些歇息,只是晚上还须警醒些,若见有甚异动,各人及早出声示警,互相也好照应。”三人点头称是,当即在厅上吃了晚饭,景兰舟说起那老僧在龙虎山三招刺杀颜骥之事,顾骆二人自是震惊不已。饭后四人各自回房归寝,是夜园中清风徐徐、竹涛阵阵,枝头池畔蝉噪蛙鸣不断,倒也衬出一片初夏谧静。

    ***

    次日清早四人一觉醒来,各觉神清气爽,便至偏厅相会。骆玉书道:“昨夜我在园子附近转了一圈,没见甚么形迹可疑之人,咱们也不必太过疑神疑鬼。”三人不禁皆佩服他心思细密。景兰舟道:“苏前辈同我们明天约在金昌亭相见,今日既是无事,不如在城内四处走走。”顾青芷拍手笑道:“爹爹常说苏州府是江南最为繁华之地,好容易来这儿一趟,可得好好逛逛。”

    骆玉书亦是头一回到得苏州,当即四人一齐出门来到街市,果见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又与南北二畿不同,城内河港交错、水道纵横,不愧为江南第一水乡。四人沿河临街而行,见两岸人家尽是粉墙黛瓦,河道里泊着大小船只,映得水碧天青,便似水墨勾就一般,青石板路雨后微湿,滑腻得光可鉴人。城中又不知几多石桥,皆如玉虹卧波,雅韵深致,拱洞下飞絮濛濛、柳绦点水,荡漾出数道涟漪。街面上数不清的茶坊酒肆,店铺里卖的是字画、古琴、苏扇、纸伞,虽是贩夫走卒比肩叠踵,犹不失一派清雅景致,加之本地乡音钻入耳中极为软糯,当真是滴酒未沾,人已微醺。

    四人且走且停,望西北出了阊门,便来到七里山塘,但见山塘河边人头攒动,街市上列肆洋洋、货殖山积,更是一片热闹景象,一直绵延到虎丘山下。众人见连城外竟也如此繁华,不禁感叹苏府久为江南烟花富庶之最,果然名不虚传。

    骆玉书向三人道:“苏州元时唤作平江,至正末年群雄并起,为大周伪帝张士诚所据。士诚为人虽无大志,然多年来保境安民、轻徭薄赋,向来最得人心。当年太祖皇帝与之交锋,调遣重兵围困平江城,孰料城中军民同体一心死守城池,苦苦支撑将近一年方才陷落,苏州百姓至今追思士诚,呼为张王。太祖皇帝心中深恨,便对苏松二府课以重赋,洪武间仅苏州一府的官田税粮,竟占到全国一成之数,老百姓不堪重负,流亡日益;多亏巡抚周忱到任后屡次奏请朝廷减免税赋,力行变革整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近年来府库充盈,方有今日这般昌繁盛景。”景兰舟点头道:“周大人治理苏府之功,古之名臣不能过也,决不可让沈泉与朱济熿奸谋得逞。”

    冼清让懒洋洋打个呵欠,道:“既是到了虎丘,不如上塔看看风景。”四人点头称是。那虎丘山亦不甚高,众人到得山顶,塔下便是一方剑池,只见池水清冽澄碧,池边石壁青苔蔓延,四下林荫参天,满目绿意,顿觉一股清凉沁入心脾。

    忽见池边石阶旁转过一人,向冼清让道:“恭迎宫主大驾!属下竟未闻悉宫主已至苏州,有失远迎,还请宫主降罪。”说着便要躬身下拜。三人闻声望去,只见那人铁面虬髯,赫然便是罗琨。顾青芷险些惊得呼出声来,幸亏骆玉书在旁一扯她衣袖,当即强行止住。

    冼清让道:“本座此番孤身独行,特命沿途教众勿要声张,罗大哥何罪之有?这里人多眼杂,你我不必多礼。”罗琨一眼望见景兰舟,喜道:“景少侠也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又见顾骆二人站在一旁,道:“不知这两位朋友怎么称呼?”骆玉书心道:“此前两番相遇,芷妹与我皆是易容改扮,难怪大哥此刻连我二人都认不出。但他怎会识得景师兄?”他自与景兰舟在吴江县重逢,并不曾得闲细叙别情,故而不知罗景二人当日在南昌见过一面。

    冼清让笑道:“罗大哥,你生平最爱结交英雄豪杰,知道了定然欢喜。这一位少年侠士乃是河朔大侠贤孙,这位姑娘便是霹雳堂顾堂主的千金。骆少侠,这位罗琨罗大哥与我相识多年,乃是本教的元老人物。”罗琨闻言心中一震,暗道:“原来是贤弟贤妹,难怪觉着有些眼熟。”脸上不动声色,哈哈一笑,向二人抱拳道:“果然如雷贯耳。两位神姿飞扬,闻名不如见面。”骆玉书也假装说了几句仰慕之语。

    冼清让忽脸色一变,冷冷道:“罗大哥,你现在便带我去见癯樵先生,却不可让他知道。”罗琨一怔道:“这事好办,癯樵先生眼下正在虎丘塔上,几位请随我来。”

    那虎丘塔便坐落在虎丘山巅,始建于五代年间,共计高十余丈,砖身木檐,登高临下则苏州城邑川原尽收眼底,风景极胜。罗琨领着四人径直上塔,但见每层皆是游人如织,到得最顶第七层上,却空荡荡地不见人影,只一青衣老者正自凭栏远眺。

    那老者听到有人上楼,转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到冼清让跟前行礼道:“老朽不知宫主驾到,怠惰失迎,罪过,罪过!”只见其人已年近七旬,生得面容清瘦,状貌甚是儒雅。

    冼清让更不答话,趁着这老者躬身行礼,忽伸手在他背心啪啪连拍两下,手法快如鬼魅。那老者一声惨呼,向后飘开丈余,一张脸面如死灰,颤声道:“宫主,属下到底犯了甚么事,你……你要下此毒手?”

第二百二十一章 癯樵先生

    罗琨见状脸色一变,转身飞步拾阶而下,须臾又返回七层塔面。骆玉书向下一望,见第六层游客已被轰下塔去,通往五层的木梯有两名无为教众把守,不放旁人上楼。冼清让面无表情,冷冷道:“你问我为何出手如此之狠?你当真不知道么?”那老者道:“属下委实不明,乞请宫主见示。”额头豆大的汗珠滴滴滑落,身躯微微颤抖,显是咬牙强忍痛楚。

    冼清让哼了声道:“本座问你,你可识得一个叫做沈泉之人?”那老者满头大汗,答道:“这……这是属下的一位远堂,不知宫主因何问他?”冼清让笑道:“你吴门沈氏在江南好大的名头,我只当尽是些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不想除你之外,竟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如此说来,你也是沈万三后人一脉了?”

    那沈姓老者脸色一变,颤声道:“启禀宫主,那沈泉论辈分原是属下的远房族孙,倒确是万三公的嫡系血脉,其人现在南京居住;只是万三公一族源出湖州乌程,至如老朽等苏城诸沈,皆是世居长洲、吴县,彼此虽为同宗,却系分属旁支,这中间可就隔得远了,还望宫主明鉴。”冼清让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撇清干系,我知‘曼陀散’是你癯樵先生的独门毒药,那沈泉手持此物,可是从你这儿拿到的么?”

    骆玉书听他二人一番对答,轻声问罗琨道:“罗大哥,这一位‘癯樵先生’到底是甚么人?”罗琨低声应道:“这位老先生姓沈名遇,乃是本地一位响当当的名士,画得一手好山水,听说永宣年间还曾被召入宫中画院,颇受朝廷赏识。沈家乃苏州当地的名门大宗,门下多的是饱学子弟,无不以诗文书画享誉乡里,惟独这沈遇老先生是雁荡派的前辈好手,早年间也入了本教。”

    景兰舟在旁闻言心头一震,他知雁荡派地处温州雁荡山,门下弟子皆擅使判官笔。该派在江湖上名头虽不甚响,却和同在浙江沿海的台州府青鹞派遥相呼应,两派素来交好,在武林中倒也有些侠名。以沈遇的年岁而论,自是雁荡派中的前辈人物,竟也甘心投身于无为宫门下,想来多半是唐赛儿在江湖中威名所致。

    只见沈遇身子愈发抖得厉害,道:“宫主是说沈泉手中有……有老夫的曼陀散?这……这怎么会?宫主已见过他了么?”冼清让冷笑道:“那可不是!你这位族孙好生厉害,本座险些连命都丢在他的手里!”

    沈遇面色惨白,嗫嚅道:“那沈泉家中世代营商,不过是应天府一个买卖人罢了,宫主这话是甚么意思?”旁人不由心中一惊,暗道:“这癯樵先生与沈泉互为同宗,竟也不知他的底细,可见沈泉心计城府之深,实在令人胆寒。”

    罗琨忽开口道:“宫主,癯樵先生年事已高,恐怕捱不住这五虻七星针之刑,还望宫主先行赐予解药,之后再慢慢审问不迟。有咱们这么多人在此看着,谅来出不了乱子。”

    骆玉书闻言一惊,心道:“适才冼宫主在对方背上拍了两记,难道便是给他下了五虻七星针?”他记得这是十二妙使中聚星使的独门暗器,当日抟雾使在洧水岸边腿上中了一针,立时倒地昏迷不起,如今这癯樵先生背上连中两针,竟能支撑得这许久,口中兀自对答如常,显是内力十分深厚,倒也不可小觑。

    冼清让略一迟疑,自怀中取出个白色瓷瓶,式样与先前聚星使所持解药无二,从中倒出一粒丸药交给沈遇道:“你先将此药服下,性命当可一时无忧。”沈遇拜谢接过吞下,立时便觉苦楚稍减,略微松了口气,躬身道:“宫主仁泽广被,属下感恩不尽。那沈泉乃研桑逐利之徒,与我辈向无往来,他……他如何会有属下的曼陀散?老朽实在想不明白。”

    冼清让哼了声道:“沈泉眼下就在苏州,这你也不知么?”沈遇道:“属下……属下委实不曾听说。”冼清让冷冷道:“本座限你三个时辰将这人给我找来,如若不然,我要你吴门沈氏鸡犬不留。”

    沈遇大惊失色道:“苏府户口百万,三个时辰便要找出一人,恐怕难以办到。”冼清让笑道:“你沈家在此地树大根深,连这点手段也没么?我口中从无戏言,你自己想法子罢!”倏地人影一晃,已欺到沈遇跟前,伸手在他肩头一拍,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枚细针自他脊背弹出,波的一声射入身后的乌漆木柱之中。冼清让淡淡地道:“我已将七星针从你体内逼出,你自可行动无碍,只是针上之毒尚未化解。适才那颗解药只能将毒性镇压三个时辰,待得时限一过,仍会毒发身亡,本座在苏州堂口相候,可别说我不给你活路。”沈遇面如死灰,应道:“多谢宫主,属下这便去办。”转过身颤颤巍巍下塔去了。

    景兰舟见状心中叹道:“冼姑娘清水芙蓉、风华绝代,这些日子我二人结伴同行,她偶尔真情流露,对我确是一片至诚,绝无伪态,人生得一佳偶若此,夫复何憾?但她自小生长在无为宫中,行事总不免有三分邪气。此番对付沈泉虽说是为了替我出气,这癯樵先生何罪之有,竟无端遭此横祸?晚些时还须好好劝劝她才是。”

    冼清让向罗琨道:“罗大哥,劳烦你加派人手,盯紧癯樵先生的一举一动。”罗琨道:“属下领命。”冼清让向景兰舟等道:“我眼下要去分舵等候消息,若有沈泉动向,便即刻回居处找你们,几位以为如何?”骆玉书见她要去无为宫苏州分舵,想来不愿外人跟随,拱手道:“如此最好,有劳宫主。”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冼姑娘,你……你万事小心。”冼清让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罗大哥,你便跟着景公子他们到下处瞧瞧,我这几日也在那儿小住,这事只你知道便可,不必告诉旁人。”罗琨道:“属下明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应文禅师

    诸人当即下了虎丘塔,冼清让先行辞去,余下四人回到城中居所,见左右更无旁人,骆玉书上前一把抱住罗琨手臂道:“分别多时,大哥一向安好?真真想煞小弟!”罗琨哈哈大笑,道:“贤弟贤妹,我三人自太白顶一别,不出月余便又在此相会,岂非大大有缘?愚兄直至今日方得一睹你二人真颜,我这哥哥当得也太胡涂!”顾青芷在旁亦是喜不自胜。

    景兰舟笑道:“罗大哥,在下由骆兄和顾师姐处久闻大名,心慕如渴,当日南昌一见,兄台果真豪气干云;只因当时人多眼杂,未敢相认,今日总算遂愿!”罗琨笑道:“原来少侠同贤弟贤妹早就相识,云龙风虎,三位原是一般的英雄气概。”四人在偏厅坐了,开怀畅叙别后离情,俱各唏嘘不已。

    骆玉书说到鉴胜投附锦衣卫一事,罗琨笑道:“只怪愚兄当日讲得不清不楚,也只有贤妹这等剔透玲珑之人,方能听出我话里有话。皆因罗某当年在教尊之前立誓不可出卖教中朋友,倒非有意要让两位大猜哑谜。”继而面色稍转凝重,叹息道:“不想后来竟发生这一连串奇事,却远非愚兄所能预料。红莲尊者向来事教心志不坚,又与染霞使多有嫌隙,如今他委身投靠朝廷,那也罢了;谁料却累得令妹身负重伤,我心下好生不安。”骆玉书叹道:“这事只怪小弟筹策失计,与大哥何干?”四人又讲到沈泉,罗琨奇道:“这姓沈的到底是甚么人,宫主这般着急寻他?”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骆兄,有一事小弟始终不曾觅得机会向你明言,倒不是我有心隐瞒,但这事干系实在太大,此番途经山庄,我连家师都未敢轻易禀明,便是担心飞短流长、三人成虎。不过在座都是忠心赤胆的英雄豪杰,且与诸位一说无妨。”当下将沈泉当日在报恩寺所述建文帝尚在世间之事向三人说了,道:“沈泉勾结废王朱济熿陷害朝廷大臣,于江湖人士已是大为逾分,谁想他贪心不足,竟欲寻访建文帝下落,借以染指庙廷,其人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骆玉书皱眉道:“当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建文帝在宫中纵火自焚,事后太宗亲为致祭,天下皆知。虽说后来也有些传闻异辞,总都是捕风捉影,并无实证;沈泉单凭一纸书信,便放言建文帝尚存人世,虽是不知真假,总不宜无端轻信,须知投杼市虎,智者不为。”

    景兰舟道:“骆兄所言固然极当,但那沈泉何等心计城府,兄台亦所亲见,他既敢抛出此言,只恐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骆玉书迟疑道:“骆某犹记得正统五年之时,便有人在广西自称是建文帝,后经朝廷鞫讯核实,方知系人冒充。我料沈泉亦是假托先帝之名,实则另有所图。”

    罗琨听景兰舟说起此事,初时默然不语,此刻忽长长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也不必多想,那建文皇帝的确尚在人间,此事确凿无疑,并非流言。”骆玉书闻言大为骇异,问道:“大哥也知晓此事么?”罗琨点了点头,道:“你可记得当年那假冒建文帝的是甚么人?”

    骆玉书略一沉吟,道:“此人名叫杨行祥,乃是一名游方僧人,当年在广西思恩州当街拦住知州官轿,自称是前朝建文皇帝。此人后来被送至京师,一经审问便即露馅,原来杨行祥当时年已九十,而建文帝如在人间,也不过六十余岁罢了。后来这老和尚供认自己是冒名行骗,当即被打入诏狱,数月后便死在牢里,十余名弟子也被发配戍边。”罗琨点头道:“贤弟果然博闻强记。这姓杨的虽是个冒牌货,同真正的建文皇帝倒确有些关连。”骆玉书奇道:“此话怎讲?”

    罗琨叹道:“那沈泉其实所言非虚,当年靖难之役北军攻破应天,朱允炆并未葬身于宫中大火,而是依照太祖高皇帝遗计,与几位亲信大臣扮做行脚僧人潜逃出京。杨行祥这老和尚在南方游历多年,想是在某处遇见了同样逊国为僧、四海为家的建文帝,无意中得知对方身分,这才起了冒名顶替的念头。”景兰舟心道:“当日沈泉也说建文帝剃度为僧出逃,倒与罗大哥所言相符。”

    罗琨接着道:“今日既然讲到这事,虽则本教机密不当外泄,但贤弟贤妹与我是过命的交情,景少侠也不是外人,咱们关起门来说几句无妨。早在本教创立之前,老宫主便已知晓建文帝尚在人间之事,二十年来广派人手,四下探寻其人踪迹,却是始终无果。”

    骆景二人闻言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无为宫也一直在找寻建文帝。”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异口同声道:“应文和尚!”罗琨闻言一怔,道:“不错,建文帝出家为僧,法号正是应文,两位如何得知?”

    当日顾骆二人在洧水撞见无为宫幽玄二部相争不下,便是为找寻这应文禅师之事;其后苏枫楼在南昌劝诫冼清让打消此念,景兰舟回思旧事,心道:“看来苏前辈也知悉此中内情,明日若得见面,倒可一问究竟。”骆景二人渐觉心中原本纷乱芜杂的各路头绪慢慢清晰起来串成一线,暗道:“明觉方丈身为佛门高僧,只因知晓建文帝的下落,终致杀身之祸。这样看来,冼姑娘那位蒙面师父必是和朱允炆大有干系之人,才要杀害方丈灭口。”

    只见骆玉书面色颇为凝重,缓缓道:“如此说来,无为宫一心要找建文皇帝,莫非与沈泉所谋者同?”罗琨叹道:“这事是老宫主亲口下令,无为宫自上而下,多年来无不为此大耗心力,只不过知晓应文和尚真正身分之人少之又少罢了;至于个中原由,老宫主从未明言。我朝自太宗皇帝靖难登位,已历四朝天子,可谓国泰民安,当此之时若仍有对建文帝心念不辍者,只怕难出贤弟所料。”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图谋

    骆玉书沉吟道:“大哥,我们前些日子曾在江西遇见瑶部妙使,四人自称早先在浙江办一件紧要之事,莫非也是为此?”罗琨点头道:“不错,贤弟消息倒灵通得很。”骆玉书默然片刻,叹道:“冼宫主为了林岳泰手中的武功秘笈,连这等大事也搁置下了,看来竟是对此物志在必得。”

    罗琨奇道:“甚么武功秘笈?”骆玉书将管林二人旧日师门恩怨大致说了,道:“如今觊觎《药鼎遗篇》的远不止管长老一人,这趟要想平安请到林大夫给舍妹治病,只怕前路艰险。”罗琨默然半晌,道:“我颇知管长老的为人,倘若秘笈落入他手,宫主这位子便坐不大稳了。”

    景兰舟道:“骆兄,小弟还有一事要说与你知,冼姑娘的义母、无为宫已故老宫主便是那当年在山东起事的白莲教女教主唐赛儿,家师和她也是旧识。”向三人说起唐赛儿与师门一段往事,顾骆二人不禁啧啧称奇,罗琨却是脸色微变,欲言又止。景兰舟留意到他神情,道:“罗兄可是不喜在下谈及老宫主身分?我只当此间都是事无不可言的好朋友,故而一时嘴快,确是小弟失察,不过我从未向旁人提起。”

    罗琨摆手道:“老弟不必如此,这事既是尊师当着冼宫主之面所言,我在贤弟贤妹跟前也没甚么好隐瞒。当年唐老宫主山寨起义,罗某虽年纪尚幼,也曾参与其中,我义军举事首战便设伏击杀前来镇压的青州卫指挥使高凤,声势大振。后朝廷派安远侯柳升率重兵围剿山寨,那柳升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自度必定马到功成,犯了轻敌骄战的毛病,被老宫主以声东击西之计一举突围成功,连山东都指挥使刘忠这等大员都战死于乱军之中。”

    骆玉书道:“当日唐老宫主在文大侠护卫下突出重围,大哥可也随之脱险?”罗琨道:“说来惭愧,自山寨首战告捷之后,老宫主便知朝廷不日必驱大军压境,当即先行将寨中老弱妇孺尽数遣出,罗某祖孙二人也被送往邻县安置。过了月余,我听说山寨被官兵攻破,决心以身相报老宫主大恩,便安顿好祖母,孤身投靠了义军军师宾鸿在外率领的一支游兵。”

    景兰舟接口道:“这宾鸿便是贵教的管长老罢?”罗琨微微一惊,道:“老弟连这也知道了。”骆玉书心头一震,暗道:“原来管墨桐便是当年青州起事的白莲头目宾鸿,看来这事连鉴胜和尚也不知晓。”

    罗琨接着道:“宾军师在外收到山寨失守的消息,立时调集莒州、即墨两处万余人马围攻府东的安丘县,欲图攻占此地以为据点,替义军赢得些许喘息之机;眼见便要破城,时任山东备倭卫青却率领千余骑兵昼夜驰援,赶赴城下。我义军人数虽众,毕竟是百姓一时纠合,在官军内外夹攻之下顿时溃不成军,四下逃散。宾军师仗着武功高强突围而去,罗某当时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许是官兵无暇顾及,竟也在乱军中逃得一条性命。

    “我当即偷偷逃回祖母住处,无一日不过得提心吊胆。其时山东人情汹汹,官府大肆搜捕义军余党,总算没人疑心到我们这一老一小头上,老宫主又给我们留足了盘缠,每日柴米倒也无忧,只不知老宫主安危,我祖孙二人着实挂心。如此过了大半年时光,一日老宫主忽又寻上门来,罗某自是大喜过望,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其身边办事,直至宣德年间,老宫主方始着手创建本教。当日愚兄在德安城外初遇贤弟贤妹,自夸在教中资格甚老,倒也不是吹牛。”说完哈哈一笑。

    骆玉书皱眉道:“大哥,建文帝尚在人间的消息,你们无为教是从何处得来?”罗琨摇头道:“这我委实不曾听说,只知宣德初唐宫主便已探悉此事。老宫主向来视我为腹心,也不曾刻意相瞒,还派罗某四处打探建文帝的下落。但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人谈何容易?老宫主也知这事实在太难,方起了开宗立派的念头,想着聚合教众之力,或能快些成事。”骆景二人闻言暗暗心惊:“原来唐赛儿当年一手创立无为教,初衷便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建文皇帝,她这般用心良苦,必定所谋非小。”

    骆玉书沉吟道:“昨日我们明明已可擒住沈泉,怎会有人暗中使霹雳堂的火器助他脱逃?芷妹,这事你可有头绪么?”顾青芷道:“爹爹和雷叔叔都是打开门做生意,何况雷叔叔早就认识沈泉,定是这小子从霹雳堂买的火药烟砂,倒也不足为奇。”骆玉书点了点头,道:“沈泉虽然身受重伤,但他身边那几名番僧武功邪门,大家还是小心为上。”

    罗琨望了一眼外边天色,道:“时候已经不早,宫主既和癯樵先生约在三个时辰后相见,罗某也要赶去苏州分舵瞧瞧,今日暂同诸位别过。”骆玉书道:“大哥,倘若癯樵先生当真找到了沈泉,这人诡计百出,你们可要小心。”罗琨道:“贤弟无须忧心,宫主走时吩咐我领着景少侠一同前往分舵,有景老弟在场相助,想来无甚大碍;何况癯樵先生究竟能否寻到沈泉,也是两说。”

    景兰舟闻言一怔,道:“苏州分舵所在之处想是贵教机要,景某如若贸然前往,只恐不合江湖规矩。”罗琨笑道:“此乃宫主亲口相邀,少侠不必多虑。我这贤弟贤妹连本教总坛都已拜访过了,区区一个苏州分舵,算得上甚么大事?”顾骆二人闻言不禁莞尔。罗琨道:“贤弟贤妹不妨在此少歇,真有甚尴尬事时,愚兄自会遣人相告。”骆玉书叹道:“又烦劳景兄费心耗神,我二人便在此坐享其成。”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景师兄,你跟大哥好好去便是,不必着急回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胆大泼天

    景兰舟当即由罗琨领路,三转两转便到了府城西北的桃花坞。那桃花坞因城中桃花河得名,桃花河由苏州阊门而入,经由齐门流出,北岸遍植桃树,向来是百姓春游赏花之所。此时桃花尚未凋谢,远望仍是一片绯云粉雾,河面上片片落红顺水飘零,岸边草芽嫩绿可爱,景色极美。

    罗琨带景兰舟到了一处宅院,两短一长叩了三下门环,须臾有僮仆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只见院内台阁水榭、柳堤花坞,也是一片幽清景致。两人跟着到了东侧厢房,见冼清让早已在内相候,向二人笑道:“你们来得倒早。沈遇这老儿尚未复命,多半是找不着沈泉。”

    罗琨微一沉吟,道:“若癯樵先生果然寻不到人,宫主当真不饶他性命?沈老先生入教时间不短,这些年于本教颇有功劳,又已是风烛残年,还望宫主格外开恩,饶他一命便了。”冼清让道:“当年正因留下松竹二老一命,以致成为今日心腹大患,怎可重蹈覆辙?要怪就怪他有沈泉这样的本家。”

    景兰舟忍不住道:“冼姑娘,我看沈老先生确实不知沈泉底细,不当受此池鱼林木之殃,请你放他一马罢。倘若因此将其处死,只恐难以服众。”冼清让道:“他跟沈泉到底是不是一伙,那得试过才知。既是公子替他出口求情,我自会记在心上。”

    忽有一名下人进屋禀道:“宫主,癯樵先生到了。”冼清让点头道:“叫他进来见我。”那人领命而出,过不多时带沈遇进到厢房,只见后者嘴唇发黑,中毒之兆颇为明显。

    沈遇颤声道:“启禀宫主,老夫已然遍寻城中,仍未见沈泉踪迹,还望宫主大发慈悲,宽限几个时辰,属下定当再去尽心寻找。”冼清让摇头道:“本座与你约定的事情,也好讨价还价的么?你自己不惜命不打紧,却害了吴门沈氏百十条性命。”

    沈遇一张脸全无血色,忽跪地泣求道:“宫主,老夫已是年逾古稀,死不足惜,生平惟有一同宗知交老友,乃是相城的茧庵先生沈澄。其人清风高节、诗画两佳,乃是苏州有名的处士,膝下二子亦是潇洒风流人物,这些也都罢了;他却还有一个孙子,而今年方二十,天性澹泊致远,诗文书画无不自通,真乃浑金璞玉,他日扬名沈氏一门者必为此子。万望宫主悯恤老朽一点宗门之情,替我沈家留此血脉,属下甘愿自尽以谢,决无怨言。”言毕抬手一掌击向自己天灵盖。冼清让身形一晃,上前阻住他道:“想死还不容易?也不急在一时。”沈遇面如死灰,道:“宫主,老夫情愿一死以报,你连这也不答应吗?”

    忽听门外一阵恣肆长笑,一人高声喊道:“癯樵叔公,侄孙久疏问候、有亏宗谊,怎好再让你老人家因我轻生?我这可不是来了么?”冼景二人听出这声音正是沈泉,不由脸色一变,抢出厢房一瞧,果见沈泉悠然坐在一张梨木轿椅之中,前后各有一名厮仆肩扛轿杆,站在庭院中央,身前两人傲然挺立,景兰舟认得是彭守学、尹崇礼二仆,德玉师兄弟四人分别占住庭院四角。

    景兰舟见对方这等架势,不禁暗暗吃惊,思忖道:“这沈泉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居然敢主动寻上门来,不知我们这边能否抵敌得住?”心下暗自盘算:“彭尹二人虽武功不低,我百招以内当能拾掇得下,冼姑娘同罗大哥对上四僧,想也不致落败;沈泉昨日中了我一掌,无论如何不能再下场出手。”目光扫过沈遇,心中暗叫糟糕:“癯樵先生身中剧毒,不知会不会为取解药,反去帮手沈泉?”

    沈遇和罗琨快步跟出厢房,前者见状变色道:“贤侄孙,你……你到底如何得罪了宫……这位姑娘?你我虽是远亲,你若还认我这个叔公,便过来低头赔个不是,人家也未必真同你计较。”沈泉嘿嘿笑道:“叔公不用瞒我,侄孙知道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无为宫的宫主。”

    沈遇脸色一变,道:“你不好好打理自家生意,打听这些江湖闲事作甚么?”沈泉笑道:“身在江湖,怎避得开江湖恩怨?叔公,咱们源出同宗,我还能眼睁睁瞧着您老送命吗?冼教主不肯给你七星针的解药,侄孙替你解毒。”说着手指一弹,一粒药丸啪地落到沈遇手中,破空之声颇为尖锐。沈遇见他竟有如此指力,惊道:“贤侄孙,先前宫主说来我还不信,原来你果真身具武功。”

    沈泉举目四下一望,哈哈笑道:“侄孙若非暗中跟着叔公,也找不到无为宫在苏州的分舵,果然清雅不俗,好地方,好地方!”冼清让目光如电,冷冷扫了沈遇一眼,后者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望了一眼手中的药丸,神情极是犹豫。冼清让哼了声道:“你怎么还不服下解药?你二人乃宗族之亲,难道他还会害你不成?”沈遇彷徨良久,长长叹了口气,袖袍一拂,将药丸投入园中水池。沈泉叹道:“叔公,常言道血浓于水,怎么你信不过我,却将身家性命交付给两姓旁人?”

    沈遇惨然道:“贤侄孙,你的手段远胜老夫,这些话不必再说。今日你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沈泉道:“叔公,我自然是来救你,却也另有一件要事。沈某听闻贵教冼宫主驾临苏州,在下虽说旅居南京,祖上同是苏府人氏,斗胆相请姑娘玉步少移,往在下居处盘桓数日,好让沈某聊尽地主之谊。”

    冼清让淡淡地道:“我本来就要找你。阁下想要请我作客,遣人递个书子来也就是了,似这般亲临造访,本座怕担当不起。”沈泉道:“宫主是何等身分,安能以折简召之?便是沈某亲自上门来请,还怕姑娘不肯赏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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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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