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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巨变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眼下你到我这儿来,也是一样。”倏然人影闪动,欺到彭尹二人身前,疾电般递出两掌。二人未料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彭守学以攻代守,一拳击向冼清让面门,尹崇礼右手五指如钩,以鹰爪擒拿手拿向冼清让右手脉门。冼清让身子微侧,避过彭守学来拳,右腕却被尹崇礼一把扣住。

    尹崇礼不意一招得手,不由心中窃喜,暗忖道:“无为宫主,不过如此。”忽觉触手处滑腻无骨,不知怎地竟被冼清让“哧溜”一下挣脱,陡觉劲风扑面,对方左掌已然攻到跟前。彭守学拳脚齐出,手上替尹崇礼化解了对方来掌,右腿猛地扫向冼清让下盘。冼清让左掌与他拆了一招,见尹崇礼两手虎爪鹤形,又已从旁攻到,脚下轻轻一点,避过彭守学的扫堂腿,顺势连环踢向尹崇礼心口,将他逼退一步,手上内劲疾吐,彭守学站立不稳,向后退开数尺。

    冼清让身形一晃,飘然退回原位,心道:“这两个虽非庸手,也还料理得来,再加上那四名番僧,我和兰舟总也足够应付。眼下最大的变数便是癯樵先生,幸好他适才扔了沈泉的解药,一时当无反叛之意。”瞥了一眼沈泉,暗道:“这小子重重中了兰舟一掌,总不能再起身出手罢?除非他是神仙。”

    沈泉笑道:“我等率礼而来,宫主何以遽然发难?沈某是诚心延请姑娘降临寒舍小住,景兄若愿一并前往,更是蓬荜生光。”景兰舟道:“沈兄好意景某心领,怎奈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你我间上关国事、下衔私怨,景某更加不敢奉召。兄台若是善念犹存,便请束手就缚,免得待会两边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沈泉叹息道:“我知景兄明公正气,认定沈某所行非为大道,却不知人生短短数十年好比白驹过隙,岂可尽如人意?男儿大丈夫当负七尺躯、凭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奈何过多计较身后浮俗之评?今日沈某是专程来找宫主,景兄如硬要和在下争短论长,也要让沈某把话说完。”

    景兰舟眉头微皱,道:“你有甚么话要讲?”沈泉目光闪动,笑道:“冼宫主,此刻沈某口中仍然尊奉你一声宫主,那是我敬重姑娘的武功人品。姑娘眼下已不再是无为教的教主,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冼清让心头一紧,缓缓道:“你说甚么?”沈泉笑道:“沈某收到风声,贵教几位首脑人物数日前齐集南昌,一齐拥立天枢坛坛主唐亘为新任宫主,此事已然广为传告四方教众,姑娘为何仍是不知?”冼清让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景兰舟见她脸色惨白,忙道:“冼姑娘,此等无稽之言,任谁都能信口拈来,你又何必当真?”

    沈泉叹道:“景兄,沈某虽说小事偶或打诳,大事从不妄语。小弟得到确实消息,这事是冼宫主教中‘岁寒三友’三位长老一齐出面主持,旁人自不敢持有异议,唐坛主也是点头答允了的。这些人已在南昌开坛盟誓,推立唐亘为教主,又列出冼宫主数十条罪状,说她残害部属、犯禁乱教,乃是无为宫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叛徒,眼下正调集各路人手追捕冼姑娘。”

    罗琨摇头道:“三友中的松竹二老乃是本教叛逆之徒,何能在教中发号施令?此言大谬不然。”沈泉冷笑道:“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天下事本就如此。岁寒三友联手同心,无为宫上下谁人能敌?不是殉教死难,便是低头屈从,世上哪来这么多硬骨头?”罗琨闻言默然不语。

    沈遇颤声道:“贤侄孙,就当叔公拉下老脸求你,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我沈氏百年望族,不能毁在你我手里。”沈泉淡淡地道:“叔公,侄孙虽然年少,却从不敢轻忘祖训,一生只为光大宗门。您老平日里光顾写几个字、画几幅画,又为我们沈家做过些甚么事?”沈遇身躯一震,不再说话。

    沈泉忽在椅中弯腰一阵剧咳,口边竟隐见血迹。景兰舟见状心道:“他毕竟受伤极重。”沈泉取汗巾拭净嘴角,缓缓道:“冼宫主,我知你此来苏州同是为了林老头手里的武功秘笈,我二人原本势难两立;然而世事无常,姑娘昨日也说趋利避害固乃人之常情,如今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你我面前。眼下贵教遭逢巨变,宫主势单力孤,情形十分凶险,沈某虽然不才,愿倾力助你夺回教主之位。至于那梅山医隐传下的武功宝典,只须你我二人联手,少说也有八成胜算,我愿与宫主立下君子之盟,得手后决不独吞秘笈,那孤本便交与姑娘,在下只抄录一份即可。沈某愿指天为誓,此言绝无虚假,你我是敌是友,但凭宫主一言而决。”

    冼清让冷笑道:“你愿帮我夺回宫主之位?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几名手下,如何敌得过岁寒三友?”沈泉笑道:“单凭沈某固然力有未逮,难道景少侠便不会相助宫主?只要景兄一出手,骆少侠自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此环环相扣,这事就有想头了。三友强行拥立新主,根基原就不稳,以宫主在教中的威望,但须振臂一呼,定能争取到不少旧部投附,依在下愚见,此事大有可为。”冼清让闻言默然不语,似乎颇为对方言语所动。

    景兰舟摇头道:“冼姑娘,沈泉奸险狡诈、毫无信义,要我和他联手,那是万万不能。且不论他所言究竟有几分属实,就算贵教当真陡生变故,松筠道长自会站出来主持公道,只要他肯出面,局势便不致不可收拾。况且姑娘尚有桐柏二仙、十二妙使等心腹亲信,‘岁寒三友’名头虽大,也还未到横行天下的地步,何必要借助奸党小人之手,岂非与虎谋皮?”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凶险

    沈泉冷笑道:“景兄,你身为思过先生高足,目光不应如此短浅。小弟敬佩你一颗碧血丹心,可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须知从权达变。似兄台这般一心拘泥于行小善、施小惠,既空负阁下一身超凡绝艺,也有违尊师苦心栽培你的本愿。”景兰舟摇头道:“种瓜得瓜,倘若景某注定做不成大英雄、大豪杰,那也是命数如此,但能生平日行小善,在下于愿足矣;至于家师作何置评,不劳沈兄挂心。”

    冼清让在旁无甚心思听二人针锋相对,暗道:“本教若真发生这样的大事,线报早该传到我处,为何我半点也不知道?眼下最要紧便是先查实消息真伪,其余都是末节。以兰舟的脾气,自决不肯和姓沈的走在一起,我又何必令他寒心?何况依沈泉的性子,事后若不过河拆桥,那才奇怪。”心下又细细盘算:“倘或沈泉所言竟是真的,教中有谁会站在我这一头?管长老这些日子不遵号令、音信全无,那是铁了心要和我争《药鼎遗篇》,已然是靠不住的了;廖碧柏虽禀性耿直,对我向来忠心,但五老同功一体,他见其中四人皆生异心,未必便能独善其身;玉衡坛闵渊长袖善舞,必会见风使舵;十二妙使之中,幽部四女想来不会反我,其余两部可就不好说了。沈泉说岁寒三友是在南昌篡叛,瑶部四使彼时同在江西,形势最为凶险,幽玄二部受命在外,或许还能召为援手之用。”

    沈泉见冼清让凝思不语,笑道:“冼宫主,如今沈某既已登门来见,也算癯樵叔公替宫主找到了沈某,还望宫主赐予解药,饶我叔公性命。”冼清让心道:“眼下形势晦暗不明,无谓为渊驱鱼。”取出三颗解药交给癯樵先生道:“每隔三个时辰服食一粒,所中之毒自当尽除。”沈遇大喜过望,接过解药道:“多谢宫主垂怜!”

    冼清让眉头一皱,问道:“沈公子,你为何会有七星针的解药?”沈泉笑道:“五虻七星针是贵教独门暗器,在下哪来的解药?适才那颗不过是清火化痰的寻常丸药而已,若非如此,宫主又怎知我叔公对你一片忠心,决无贰意?”沈遇闻言浑身一震,双手微微发抖。

    沈泉嘿嘿笑道:“景兄,沈某昨日被你一掌打得半死不活,仍是强撑着赶来向诸位报信,眼下兄台还要出手擒我么?”景兰舟观鉴冼清让面上神情,知她当下无心再和沈泉动手,当即道:“如若沈兄所言确然不假,景某诚谢你登门相告,你我间的恩怨今日暂可不提,只是联手之计恕难从命。阁下既对《药鼎遗篇》心存觊觎,只怕事到临头,我二人仍旧是敌非友。”

    沈泉哈哈笑道:“冼姑娘要看林老儿的《药鼎遗篇》,你便一口答应,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罢,我此来本为相邀宫主共商大事,景兄如肯帮忙自然最好,就算你不愿意,凭着宫主和沈某二人,也未必不能成事。沈某眼下寄住在城中的玄妙观,宫主若觉在下方才倡议犹有可取之处,不才随时恭候大驾。”说完朝诸人一拱手,两名仆役掉转轿头,抬着他径直出园去了,彭尹二人及四僧亦一齐退出庭院。

    冼清让见沈泉等人离去,锁眉道:“罗大哥,你即刻分派本地教众前往各处打探消息,务要尽快核实方才沈泉所言真假。苏州分舵所在既已泄露,此地不可留人,你和癯樵先生今晚便将分舵部众另行安排别处。”罗琨道:“宫主放心,属下马上去办。”沈遇微一迟疑,道:“宫主,老朽也一同去打听打听。”冼清让点了点头,二人领命快步出园去了。

    冼清让默然片刻,抬头望了景兰舟一眼,苦笑道:“不想震泽镇上一言,竟是一语成谶,我这嘴巴也太灵了些。”景兰舟安慰她道:“冼姑娘,眼下事情未有定论,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冼清让摇头道:“这几日我早已觉得奇怪,本教各地哨站突然间运转不畅,消息传递也越来越不及时,当中定然出了差错,如今被沈泉这么一说,教人不得不疑。”

    景兰舟道:“冼姑娘,有尊师和道长替你撑腰,天大的事也有转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如我们先回居处,寻骆师兄他们详商对策。”冼清让摇头道:“兰舟,我知骆少侠与你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但你二人性子不同,他是不会涉手此事的。”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骆师兄身在官场,若他果真不便援手,我豁出性命帮你便了,咱们总不能真的求助于沈泉罢?”冼清让笑道:“说到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沈泉等辈说不定比你们几位正人君子管用得多。罢了,我知道你不爱提他,咱们先回去再说。”

    两人当即回到居处,将苏州分舵这一番经遇向顾骆二人说了,骆玉书心道:“无为教这些争斗倾轧之事虽不必管,但罗大哥对冼宫主向来忠心,如若峻节五老当真尽数叛逆,大哥处境却是凶险异常,须得设法保他平安才是。”顾青芷闻言也是一般的心思。骆玉书道:“宫主且勿焦心,当务之急先要查清事情是真是假。即便消息属实,眼下你跟我们在一块儿,一时半刻可保无虞,总胜过被人当场发难,身陷险境。”冼清让点了点头,道:“骆将军所言极是。”

    景兰舟道:“冼姑娘,不知这事罗大哥他们几时能够访实?”冼清让道:“寻常也只须一日半日,却不知本教各处布哨当下仍否管用。”景兰舟道:“既如此,我等明日不妨先到金昌亭会着苏先生,容后再行计议。这位前辈似与你干娘颇为相熟,和无为宫定也大有渊源,必有相援之策。”冼清让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忘了此人?如这位苏楼主亦肯出手相助,加上师父和道长,就算五老一齐反叛又有何惧?”念及此处,不由心下稍安。

    四人眼见天色将黑,草草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歇息。冼清让心事重重,自是寝不成寐,景兰舟等人既担忧无为宫寻上门来,心下又提防沈泉再使甚么阴谋诡计,整晚也是辗转反侧。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赴约

    次早卯时刚过,罗琨便已赶来四人下处报信。冼清让急忙问道:“罗大哥,可曾探听到甚么消息?”罗琨一张黑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凸起,道:“宫主,那姓沈的果然不曾打诳,岁寒三友说宫主你……你领导无方,致使本教人心涣散,已在江西推举唐亘为教主,闵渊这龟孙也已倒向他们。属下有眼无珠,当日在南昌犹自力保三友,言辞间冲撞了宫主,伏请宫主降罪。”

    冼清让面色煞白,跌坐椅中半晌默然无语,继而缓缓开口道:“这些过去的事情,罗大哥不必再提。你可有桐柏二仙的消息?”罗琨道:“桐仙自当日在绳金塔露面,其后始终不见踪影;廖长老早前被宫主召至开封议事,之后一直待在河南老家,不知是否参与此事。”

    冼清让定了定神,道:“前日南昌绳金塔下一役,松筠道长也同在场,可知他眼下人在何处?”罗琨道:“道长此后一直未见现身,属下已派人加紧查探。”冼清让皱眉道:“即刻加派人手查访道长下落,万万不可耽延。”罗琨拱手道:“属下领命。”

    冼清让坐着呆呆出了会神,又问:“三部妙使当下怎么样了?瑶部四使与岁寒三友同在南昌,不知可曾遇险?”罗琨道:“属下收到风声,瑶部使者不愿背叛宫主,已遭三友软禁,一时当无性命之忧。”冼清让点头道:“嗯,她们几个倒很有骨气。幽玄二部又怎么说?”罗琨道:“二部先前奉命留守河南,一时未有消息传来,属下定当尽快追查。”

    冼清让叹道:“罗大哥,近来真苦了你了。而今除你之外,我手下再无能够倚重之人,咱们要想平叛复教,消息线报必不可少,远近的岗哨暗卡绝不能让人夺了去。还望罗大哥勿辞辛劳,务要牢牢守住苏州这点基业。”

    罗琨道:“宫主放心,有宫主在此坐镇,苏府一带教众眼下仍是听从号令。岁寒三友倒行逆施,必不长久,只要咱们自己不乱了阵脚,克复只在指日。”冼清让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唐大哥也会反我,难道宫主这个位子,当真能让人迷蔽双眼、全然不念旧情?”当日骆景二人在渚溪镇畔撞见岁寒三友,曾听三老提到过天枢坛坛主唐亘之名,知他乃是九曜坛主之首,更是唐赛儿的侄子;两年前松竹二老筹策逼宫,却不敢找他谋事,可见其人颇为忠心,不知今次为何也会参预叛逆。

    景兰舟略一迟疑,道:“冼姑娘,唐坛主许是遭三老胁迫,这才一时屈从,并非出自本心。”冼清让摇头道:“唐大哥性子刚强,不会轻易受人裹挟,他既坐上了这个位子,那便不尽是受人逼迫了。唐亘一身武功是干娘亲授,远胜其余几位九曜坛主,又是干娘的亲侄,在教中极有威信,连他也投向三老一方,这事便十分棘手。”

    罗琨道:“宫主,癯樵先生武功远在罗某之上,当此情势紧迫之时,亦可为宫主股肱,还望宫主以大事为重,使能人尽其才。”冼清让叹道:“这个我岂不知?但他终究和沈泉是同宗之亲,凡事还须多留个心眼。总之你和他一齐用心办事,有动静随时来报。”罗琨随即领命去了。

    冼清让向三人微微一笑,道:“好了,眼下我已不是无为宫的宫主,可谓无事身轻,正好陪你们好好去寻林大夫的下落。”景兰舟道:“冼姑娘,我担心岁寒三友或对你有不利之举,这几日你便跟大伙待在一块儿,勿要一人独自外出。”冼清让笑道:“那敢情好。放着思过先生和骆大侠两家之人在旁守助,有谁敢来害我?”

    骆玉书见她竟将自己当做了随身护卫,不由哭笑不得,暗自叹道:“当初言妹为鉴胜所伤,若非管墨桐施以援手,只怕早已不治。无论管长老为人如何,他出手相救言妹这事总归不假,我毕竟欠了无为宫一份情,眼下只当还她便了。”但想到若非无为宫种种内斗倾轧,堂妹也不会被鉴胜打成重伤,一口不平之气始终难以下咽。

    四人吃过中饭,未见罗琨处有消息传来,眼望日头西斜,景兰舟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早些去金昌亭等候苏先生。”骆玉书喜道:“好,便去瞧瞧这苏楼主是何等样人物。”冼清让在门口留下教中暗记,同三人一道动身出发。

    那金昌亭距离苏州阊门不远,四人先前在城中游赏时也曾路过,不多时便赶至该处,但见斜阳夕照,将石亭檐角染成金黄。亭外几处货郎摊贩皆已准备收拾归家,尚有几个蒙童围在货担前不肯离去,牵着母亲的手在那里吵闹。冼清让见此温馨景象,心内暗自叹息:“如这般每日柴米油盐过活,又有甚么不好?强似时时在刀光血影里谋生。”

    景兰舟一眼望见亭中有位儒服儒冠的清瘦文士在那儿倚栏读书,不由心中一惊,忙不迭上前深深一揖,道:“不想前辈到得如此之早!我等姗姗来迟,失礼惶愧之至。”

    那文士正是落星楼主苏枫楼,他抬头瞧见众人,笑道:“是苏某到得早了,少侠不必多礼。这两位想必便是河朔大侠贤孙和顾堂主的千金了?”骆玉书见他认得自己,携顾青芷上前拜揖道:“久仰前辈高名,晚辈等渴慕多时,今得面聆大教,幸何如之。”心道:“这位苏楼主风仪超然,果是武林高人。”

    苏枫楼抚须笑道:“几位皆是江湖俊秀,他日当执武林牛耳,何必客气?你我萍水相交,不多客套,早一日找出林岳泰,骆二小姐便早一日脱险,咱们今晚就去太湖。”骆玉书喜道:“莫非前辈已知林大夫的住处?”苏枫楼笑道:“既是受人之托,总当有备而来,否则像无头苍蝇般四下乱转,又有甚么用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西山

    四人闻言大喜,当即随苏枫楼出了城门,各自施展轻功疾奔,天黑前到了苏州西南木渎镇上太湖渡口,果见湖面洸洸洋洋,其时暮色四合,映得远处水天一色,骋目望去岛渚延绵,一幅山水相连壮景。

    众人见渡口泊满了各色大小船只,苏枫楼径领四人到边角一艘乌篷小船跟前,一敲船沿道:“齐老六,贵客已到,还不出迎!”舱内钻出一名中年船夫,道:“苏先生,小的已在此等候多时,众位请上船罢。”

    五人进到前舱坐下,见舱内虽然狭小,却是陈设整洁、器具雅致,红漆方桌上酒食齐备。齐老六解开船尾缆绳,篙橹轻摇,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响,那小船偏转船帮,晃晃悠悠朝湖心驶去。

    景兰舟道:“苏前辈,太湖汪洋万顷,岛屿山峰最多,不知林前辈是在何处隐居?”苏枫楼笑道:“太湖虽然多山,但林岳泰在此是为避仇,他若藏在巴掌大的小岛沙渚之上,仇家当真寻来,岂不是连逃跑的地方也没?”四人闻言一怔,均觉此话有理。

    苏枫楼接着道:“林岳泰一生以钻研医理为乐,平日少不得要采集各类草药树种,躲在光秃秃的石山小岛,又有多少药草可采?他一定是住在花叶丰茂的大岛大山之中。太湖中大岛无出洞庭东西二山和北边的马迹山,我听说他便在西洞庭山的缥缈峰下居住。嘿嘿,那西山风景如画、果茶丰饶,这老小子遁迹于此,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景兰舟奇道:“连林岳泰唯一的徒弟施神医也不晓得他师父藏身何处,前辈又是从何而知?”苏枫楼嘿嘿一笑,抚须道:“我若连这点本事也无,梅表叔又怎会叫你们来找我?”冼清让听他提到梅潜,不由脸色一沉。顾骆二人心中暗暗好奇:“怎么苏先生叫梅长老表叔?”

    景兰舟心道:“苏楼主于无为宫所知甚细,冼姑娘这事自可向他求助。”当即将岁寒三友在江西另立新主一事同他说了,道:“当日与前辈在南昌一会,先生对冼姑娘教中之事如数家珍,想来定是唐老宫主的故交旧友,还望前辈瞧在老宫主之面,能助冼姑娘渡过此回难关。”

    苏枫楼闻言寂然半晌,继而喃喃自语道:“梅表叔这么做,到底为了甚么?”反复念叨数遍,忽问景兰舟道:“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为何要插手无为教权位之争?尊师若知此事,心中可会乐意?”

    景兰舟闻言一怔,道:“家师曾与冼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对她武功人品无不大为称许,并未因其身在无为教之故而心怀成见。况且家师昔日和唐老宫主也有几分渊源,晚辈此番助冼姑娘重夺宫主之位,也非违背江湖道义之举,他老人家该当不会见责。”

    苏枫楼微微一笑,道:“不错,此事虽不违江湖道义,却也不是甚么遏恶扬善之举,你身为山庄门下弟子,竟甘愿卷入此种风波,果然对人家情深义重。”冼景二人闻言脸上一红,神情甚是尴尬。景兰舟道:“前辈说笑了。冼姑娘曾帮过在下好几次忙,晚辈此举不过是投桃报李。”苏枫楼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这时小船早已远远驶离湖岸,空中缓缓挂起一轮明月,照得湖面波光粼粼、烟水缭绕,夜色将四下浸成一片黛青。几人出舱一望,见远处黑压压的山脊连成一片,赫然有一座大岛矗立湖中,四野广袤,方圆不知几十里地。苏枫楼遥指远处笑道:“这便是洞庭西山了,古名叫做包山,乃是春秋时吴国伐越之所,缥缈峰便是西山最高一处山峰,亦是太湖七十二峰之首,因其常年云蒸霞蔚,有如缥缈仙境得名。缥缈峰下有一水月禅寺,乃是南朝梁武帝时古刹,那寺庙所在山坞唤作水月坞,如老夫所访不差,林岳泰就在这水月禅院中居住。”景兰舟心道:“太湖东西两山人烟稠密,与寻常市邑并无大异,不想林岳泰竟居于此处,当真是大隐于市。”

    那小船又摇了大半个时辰,从西山北面绕了过去,亥初时分在西北角靠了岸。众人下得船来,苏枫楼抛给那船夫一锭大银,笑道:“有劳你啦!”齐老六千恩万谢,摇橹掉头去了。此时月光轻轻洒将下来,虽是夜色正浓,仍能依稀瞧出岛上涧谷幽深,景色甚是秀丽。苏枫楼望南一指道:“缥缈峰离此不远,咱们这就去罢!”

    骆玉书见众人为替堂妹延医一事苦苦觅寻月余,眼见便要成功,不由心下激动,跟着苏枫楼向南奔去,行不多时来到一片山坞,果见树丛中露出一角黄墙黑瓦,乃是一座寺观。众人随苏枫楼轻轻翻过寺院大门,绕过观音殿、大雄宝殿,来到西面一排禅房,苏枫楼直奔左首第七间房外,轻轻敲了敲门。四人心下大奇,均想:“他连林岳泰住在哪间禅房都如此熟悉,莫非之前已经来过?”

    略微过得片刻,只听房中静悄悄地并无响动。苏枫楼眉头微皱,正要再抬手叩门,忽听“嗖”的一声轻响,木门格扇中突然飞出一支暗镖。苏枫楼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夹住暗器,沉声道:“林老,在下等虽不请自来、多有冒犯,然我几人是友非敌,你一见这东西便知。”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穿过门上格眼糊纸扔进房中。

    过得少顷,忽见房门呀然而开,一位缁衣老者由内走了出来。只见他年过七旬,生得瘦骨嶙峋,脸上皱纹密布,一头须发却是黑多白少,神情甚为惊异,手里拿着一件细长之物,问苏枫楼道:“阁下是甚么人,为何会有此物?”

    诸人抬眼一望,见那老者手中物事正是当日梅潜在河南交给骆玉书的象牙笏板,其后由景兰舟给了落星楼主,几人中只冼清让未曾见过。苏枫楼笑道:“过了这么些年,难为你还能一眼认出,记性也真不坏。”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林岳泰

    那老者颤声道:“你……你到底是甚么人?这笏板又是从何而来?”苏枫楼道:“林老尽管放心,此物是梅叔明托人亲手转交于我。你那叔明老友没病没痛,活得风光得很!”

    景兰舟轻声问冼清让道:“梅叔明可就是贵教梅长老?”冼清让点头道:“不错,叔明是梅长老的表字。”景兰舟“哦”了一声,心道:“看来这老者便是林岳泰无疑。原来他并不认得苏楼主,这却奇怪。”

    那老者微一迟疑,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还请诸位移步房内一叙。”众人随他进去,只见偌大一间禅房,却只摆放了一床一几,此外空荡荡地更无他物,就连一张椅子也没。

    那老者刚合上房门,骆玉书抢上一步,向他叩首行礼道:“请问老先生可是梅山医隐高徒林老前辈?”那老者微一迟疑,道:“老朽正是林岳泰。你我素昧平生,小兄弟何以行此大礼?”骆玉书道:“晚辈骆玉书,家祖乃是河间府骆公,早年在宫中鸿胪寺任职的便是。”林岳泰“啊”了声道:“你……你是骆少卿的子孙?少侠快快请起,老夫何敢当此?”

    骆玉书仍是伏地不起道:“晚辈等深夜造访,无端搅扰前辈清梦,实是唐突之至。然晚辈有一生死攸关难事,普天下唯前辈一人可解,不得已冒昧求见,望前辈秉持医者仁心,救舍妹一条性命!”当即将骆嘉言中先天掌受伤一事前后情由说了,语声中已是微带哽咽。林岳泰听完事情经过,默然无语良久,缓缓问道:“是管师弟让少侠来此找我?他怎么知道我在苏州?”

    苏枫楼插口道:“管墨桐并不知晓阁下所在,这事是你徒弟施和浦相告。只是令高徒眼下落在管长老手里,只怕用不多久,尊师弟迟早也将找上门来。”林岳泰闻言脸色大变,道:“和浦现在管师弟手中?那……那他如何还有命在?他不是已躲进宁王府了么?”

    骆玉书道:“是晚辈等前往王府请出了施大夫,却未能恪尽护卫之责,致使施大夫落入敌手。晚辈自知愧对老前辈师徒,只须前辈答应相助治好舍妹,晚辈甘愿一命赔施大夫一命。”景兰舟惊道:“骆兄,此事万万不可!”顾青芷眼圈一红,道:“你胡说些甚么!”

    苏枫楼道:“骆少侠,你也不必轻言死生,管墨桐要在施和浦身上打探林大夫的消息,怎肯伤他性命?只不过吃些苦头是免不了的。”林岳泰身子微微颤抖,道:“我那师弟手段狠辣,两年前和浦在他手底便已去了半条性命,这回也不知要怎么折磨他。”沉吟深思良久,伸手将骆玉书扶起道:“少侠不必多礼,即令和浦果逢不测,亦是他命数使然,这事也怨不得少侠。林某当年受过令祖老先生极大的恩典,既是骆大侠亲孙女有难,老夫怎能不救?令妹受伤逾月,还须及早施治,拖得越久便越不好办。事不宜迟,咱们尽快动身。”从床下抽出一个金丝楠木药箱,式样极其古朴陈旧,不知已有多少年数。

    苏枫楼笑道:“林老兄,骆家二小姐如今人在开封,赶过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何必急在一时?眼下却有件比瞧病更为要紧之事。”林岳泰打量他一眼,道:“尊驾始终不愿相告姓名,不知梅老弟为何会以笏板相付,请阁下前来找我?”苏枫楼笑道:“梅叔明心念旧情,知你或将遭灾蒙难,这才不惜请我出山,助老兄退却强敌。在下南京苏枫楼,乃栖霞山落星楼主人。”

    林岳泰沉吟道:“阁下气宇不凡,老夫竟不曾闻识高名,惭愧之至。我那师弟颇得我师真传,乃是武林中有名人物,常人决非敌手。阁下忠人之事、义气深重,老夫十分感激,却不必为此枉送性命。”苏枫楼哈哈笑道:“梅长老计虑深远,怎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来保你?多谢林老兄挂心。只是阁下手中持有尊师传下的《药鼎遗篇》,这事却已传了开去,如今也不是尊师弟一人在找老兄;只须你凡事听从苏某安排,在下担保决无闪失。”

    林岳泰脸色一变,道:“你怎会知道《药鼎遗篇》?”景兰舟忙道:“老前辈请勿多心,此亦施神医当日所言。”林岳泰望了他一眼,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骆玉书道:“怪晚辈一时情急,忘了替老先生引见。这一位景兰舟景少侠,乃是思过先生关门弟子;这位顾姑娘是江夏霹雳堂顾堂主千金,也是思过先生的侄孙女。”

    林岳泰微微一惊,道:“不想武林后起轩秀,今日齐集于此,难怪和浦他全无保留,连遗篇的事都告知了诸位。”目光顺着景顾二人移到冼清让身上,脸色乍然大变,指着她道:“你……你是……”

    冼清让心道:“我二人素未谋面,怎么林大夫见到我如此吃惊?”当即微微一笑,道:“今日有幸得会林老前辈,你我明人不说暗话,小女子冼清让,原是无为宫之主,尊师弟管墨桐亦是我麾下部属。只是贵友梅潜近日连合本教叛徒将我这宫主之位废除,眼下我已成了孤家寡人,只好跟着两位少侠,暂保一时平安。不过我当日曾答应景公子助他治好骆二小姐伤势,此刻随他一齐前来相求前辈,也是分所应当。”

    林岳泰身子微微颤抖,道:“你……你便是无为教的教主?唐赛儿是你甚么人?”冼清让道:“唐老宫主是小女子的干娘,从小将我一手养大。听闻前辈是干娘她老人家的大伯兄,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林岳泰闻言勃然大怒,嗔目切齿道:“呸!谁和你这小妖女是一家人!当年若不是唐赛儿这臭婆娘,我那不争气的兄弟也不会弄得家破人亡,恩师他……他老人家又怎会含恨郁郁而终?”

第二百三十章 积怨

    众人这一惊俱是非同小可,冼清让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喝道:“干娘她故世经年,亡者为大,你嘴里不干不净胡说些甚么?”林岳泰气冲冲地道:“莫说这贱人死了,就是她眼下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老夫也是这般说话。我那幼弟林三原本天资聪敏,家师颇对其青眼有加,意欲收为关门弟子,谁料我这不争气的兄弟为那白莲教妖妇所迷,竟将我师父珍若性命的师门武学典籍偷了去给这妖女。”

    诸人闻言大为震骇,骆玉书道:“林前辈,你说的这本武功典籍可是叫做《潜龙心禅》?”林岳泰奇道:“老夫连在和浦面前都不曾提过此书,少侠怎会知晓?”骆玉书道:“在下也是听一位江湖前辈说起。”景顾二人默然不语,心中均想:“当日那洞中老僧说梅山医隐将《潜龙心禅》不慎遗失,原来竟是被唐宫主夫君林三偷走。林三身为林岳泰的亲弟,纪老前辈又有意收之为徒,想是不曾提防对方会做出这等事来。”

    林岳泰恨道:“我那兄弟偷出秘笈不久便即染病身亡,老夫数次上门向妖女索要心禅,她都推脱不知,说僵了动起手来,我又打不赢她。当时恩师已然年老多病,也不能亲自去寻那妖妇,只好将心禅上练成的武功写入医书之中,这便是如今的《药鼎遗篇》了。过不多久,那妖女竟纠合一干白莲教徒在青州造反,后被朝廷派兵镇压,从此下落不明,我连上哪儿去找她都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宾鸿非但不念着助恩师夺回秘笈,反而委身投奔妖女贼党,兵败后方改为现今之名。”

    苏枫楼忽笑道:“林老,你这便错怪你师弟了。当年他投入唐教主山寨,怎不是为了夺回纪前辈的心禅?只不过待到得手之后,他便直接据为己有罢了。”

    林岳泰摇头叹道:“这个我岂不知?管师弟眼馋肚饱,不知足于恩师所传武功,一直觊觎师父的心禅秘笈。他既见心禅被盗,我弟林三又已然病故,秘笈自然是落在妖女手中,这才与之朋比为奸。朝廷平乱以后,管师弟也好几年不知所踪,连恩师仙游都未及赶回奔丧。又过了一阵时日,我听说那妖妇重出江湖,开始着手创立甚么无为邪教,管师弟竟又同她混到一起,出任妖妇手下的护教长老。我劝诫了师弟几次,他却始终执迷不悟、不肯回头,林某一怒之下便与之断交。不料后来管师弟得知师父去世前将《药鼎遗篇》传给了我,千方百计要从我这儿诈取豪夺,老夫没办法才跑到太湖躲了起来,他多年来一直寻我不着,便打起了和浦的主意。和浦在他手里吃过一次大亏,这才躲入王府避难,不想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毒手。”

    景兰舟心中暗暗慨叹,忖道:“原以为林前辈和唐老宫主有这层姻眷之亲,或能借问《药鼎遗篇》中是否载有‘烟霞澹月步’这门功夫,不想林大夫竟同唐宫主如此交恶,只怕这一回冼姑娘难遂其愿。”

    林岳泰两眼直勾勾盯着冼清让,目光颇含怨毒,道:“小妖女,我恩师的《潜龙心禅》如今可是在你手中?”冼清让茫然道:“不在我这儿,我……我不知道。干娘她也从没跟我说过心禅之事。”心内纷乱如麻,暗道:“如此说来,下册心禅确应就在干娘手里,难怪思过先生说干娘当年已同时练成了玉蟾剑法和烟霞澹月步,她老人家为何对此只字不提?干娘去世之后,不知这心禅秘笈却又落入谁手?”

    林岳泰冷哼一声,道:“简直荒唐透顶,那妖妇哪里是你甚么干娘?你分明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冼清让脑中一阵晕眩,道:“你……你说甚么?”林岳泰冷冷道:“你自己瞧你这鼻子、你这眼睛,同那妖妇长得不像么?”

    冼清让闻言心中一酸,道:“自打我记事起,干娘便始终脸蒙黑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知道干娘是朝廷追缉的要犯,自须事事小心,但……但她连对我也从不揭开面纱。直到干娘病重临终之时,我才见到她老人家的长相,那时她却早已枯槁憔悴,难辨本来颜貌。”

    景兰舟猛然记起当日顾慎棠也说冼清让容貌与唐赛儿十分相像,不由心中一惊,道:“冼姑娘,难道……难道你是唐老宫主和林三的女儿?”

    林岳泰忽捂胸一阵剧咳,喘着粗气道:“决无可能!我弟林三永乐十七年便已染病身故,你这小妖女而今刚过桃李之年,不能是我兄弟的骨血!可恨我兄弟当年对唐赛儿这妖女痴心一片,为她甘冒不韪,做下偷盗心禅这等亏损天良之事,死后那妖妇可曾记得他半分好处?竟同别人生下你这孽种!”

    冼清让再也按捺不住,呼地一掌击向林岳泰胸前。骆景二人正要出手阻拦,苏枫楼袖袍一挥,将冼清让逼退两步,叹道:“这些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你又何必沉不住气?林老若有甚么三长两短,那便一切皆休。”冼清让怒道:“这人讲话不清不楚,我怎能任由他玷污干娘生后清名?”林岳泰冷笑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夫一生行医,阅人无数,这事决不会看走了眼。”

    苏枫楼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林老何必于此苦苦纠结?骆中原的孙女你到底救是不救?”林岳泰闻言一怔,道:“人自然要救,但老夫岂用这妖妇的野种求我?骆少侠、景少侠,你二人身为名门子弟,怎会与此等邪魔外道走在一起?”

    景兰舟叹道:“林前辈,我知唐老宫主与你这一番恩怨纠葛着实难解,晚辈等既不尽晓内中细情,也不敢妄加置喙。但唐老宫主当年劫富济贫、侠名素著,江湖上的声望是很不坏的,并非如前辈所言般不堪。”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英雄

    林岳泰摇头道:“景少侠,想是你年纪尚轻,单听说这妖妇当年曾有些散粮赈施之举,便以为她怀有一颗救世济民之心,这却大错特错了。想我本朝太祖扫除胡虏、天下大定,太宗皇帝文治武功,不下汉唐;这妖妇躬逢其盛,竟欲挟民为乱,如何称得上一个‘侠’字?后世史笔之下,恐难脱反寇逆党之名。老头子我一世行医,救下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凡此都是蝇头小惠,道来何足为奇?只有如太祖太宗这般驱除鞑虏,匡救万民于水火,那才是真正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大豪杰!”

    骆玉书闻言暗暗称是:“林前辈所言甚得我心,一个人武功再高,亦不过是数人之敌。大丈夫处世当效卫、霍,将十万之众纵横四海,战胜攻取、赏信罚明,方不负一世春秋。”

    景兰舟摇头道:“林前辈,天下亿兆生民,岂能都当上英雄豪杰?有人流芳百世,有人遗臭万年,多的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寻常百姓罢了。晚辈疏慵愚钝,并无匡济天下的高远之志,但觉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上不负恩师养育教诲,下不违朋友相知之情,做一个普普通通之人也没甚么不好;纵有一日身填沟壑,只须还有那么几人能记着在下的好处,不至生无可与语、死青蝇来吊便可,倒也无须名书竹帛。”林岳泰闻言脸色微变,垂首若有所思。

    景兰舟接着道:“治国有治国之道,治病有治病之理。如前辈这般悬壶济世、妙手回生,每救一命便是保全一家,于病者父母妻子眼中,怎不以前辈为大英雄、大豪杰?前辈所行如何便不是大仁大义?人有贤愚良莠,只须各尽本分,便不枉活这一世。太宗皇帝虽不失为一代明君,然他因迁都一事四方征役,老百姓不堪其劳,唐老宫主率众起义,也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苏枫楼抚须笑道:“好啦!你二人不必在此高谈阔论,天下事的功过是非,也不是咱们几个说了便算。景少侠,你可知林老早年是宫里的御医,一向公忠体国,自然看不惯唐宫主所为,那也理所当然。”众人惊道:“林前辈曾是宫中御医?”苏枫楼笑道:“怎么?凭林老的本事,还不够给皇帝老子瞧病么?”

    林岳泰两眼斜觑苏枫楼,道:“阁下当真无所不知,这事也是老梅告诉你的?”苏枫楼笑道:“这事又何必旁人相告!林老,你活了大把年纪,同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斗甚么气?还是赶去救人要紧。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活了须老梅诉你的、”林岳泰一拍那药匣道:“老夫只须此物在手,便可走遍天下。”

    苏枫楼点头道:“我方才说有比治伤更为紧要之事,便是林老你自身的安危。眼下强敌环伺,皆是为你手中的《药鼎遗篇》而来,我几人这一路恐不得半刻太平,尊驾倘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还谈甚么救人?苏某愿同你约法三章,沿途如有人暗中用药下毒,我等都是外行,反要仗林老解救;但若敌人凭恃武功强抢,便由苏某一手料理,阁下万不可与人动手,你肯答应么?”林岳泰略一沉吟,道:“老夫武功平平,岂无自知之明?我应承你便是。”苏枫楼笑道:“妙极,咱们这便动身。”

    众人当即在苏枫楼带领之下,出寺沿着另一条山路向西而行,不多时便来到湖边,只见湖滨竖立一座禹王庙,庙檐下挂着十数只灯笼,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望来十分醒目,湖荡里尽是雪白的芦苇。诸人一眼瞧见湖岸边已泊好一艘客船,心道:“苏先生当真神机妙算,甚么都预先准备好了。”

    几人上得船来,见共有前后三舱,较来时乌篷小船要宽敞得多。那艄公扳动双桨,朝太湖西北方向驶去,不多时禹王庙前一排灯笼便已依稀难辨。骆玉书见这船并不是往苏州方向,问道:“苏前辈,我们不回苏州了么?”

    苏枫楼瞪眼道:“此刻苏州城内人多眼杂,还回去做甚么?既已找到了林大夫,自是趁着无人发觉,作速赶去河南救你妹子。”骆玉书沉吟道:“如此当然最好,但我几人的马匹行李皆在苏州下处,却不曾来得及取。”苏枫楼一摆手道:“这你不必理会,老夫自有主意。”

    骆玉书想自己和顾青芷坐骑皆是千金难买的宝马,自己那匹还是向顾铁珊暂借得来,倘或就此遗失,日后不好向世伯交代;但他见苏枫楼语气甚是坚决,心想马匹留在渔隐亭园之中,邵燕堂当会遣人照看,心下也着实记挂堂妹安危,便也不再多问。

    景兰舟低声问骆玉书道:“骆兄,我们就这么走了,是否应向邵大侠支会一声?”骆玉书略一沉吟,道:“大事不细谨,何况邵燕堂同祝酋颇有牵连,难保不生波澜。咱们先去替言妹治伤,事后登门赔罪不迟。”景兰舟点头道:“兄台言之有理。”此时天边乌云渐渐散去,夜空月朗星疏,只闻桨声流水。六人在舱内稍事歇息,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船只便靠了岸。

    苏先生同舟子结了船钱,众人甫一登岸,骆玉书便望见自己那匹玉顶黄连同顾青芷的银尾青骢、景兰舟的青骡竟一齐拴于湖边一株矮树,近旁树下另系着三匹好马,不禁大喜过望,向苏枫楼道:“前辈神机莫测,晚辈当真五体投地。”心中着实吃惊:“苏先生怎会知道我们在苏州的住处?”苏枫楼抚须笑道:“这两匹千里马不是寻常之物,倘若就此遗失,老夫只恐赔偿不起,只好给你带来。”

    众人上前解开缰绳,陡然闻到不知何处一股淡淡幽香钻入鼻中。骆玉书心中一惊:“莫非敌人在暗中下毒?”疾忙举目四望,见远近更无旁人,身体亦无半分中毒之状,方觉心下稍安。

第二百三十二章 香兰山庄

    顾青芷鼻子一嗅,道:“这是兰花的花香啊。咦?这味道可不大对……这是谁家种的兰花,怎能齐集这许多名种?”苏枫楼笑道:“你这小妮子鼻子倒灵。这里已是常州宜兴县地界,此处唤作香兰山,乃是天下产兰之地。”

    顾青芷“啊”了声道:“这儿便是香兰山?爹爹曾几次到此寻购兰花名品,今日我总算亲眼得见。”苏枫楼哂然笑道:“顾老三天天与枪炮火药为伍,偏爱附庸风雅,把弄这些花花草草。”顾青芷白了他一眼道:“你懂甚么?爹爹是为了我妈的缘故。”心下不禁好奇:“怎么苏先生也直呼爹爹为顾老三?他们两个也很熟么?”

    众人牵马向前行了小半里路,只见湖岸边一座矮峰拔地而起,山势缓缓向南绵延,山脚下兰花遍地,当真是锦绣满目,馨香阵阵。顾青芷不由一声欢呼,上前驻足细细观看,口中啧啧称奇道:“陈梦良、一线红、碧玉干、李通判,这些都是兰花中难得的上品,竟这般随随便便植于山野之中,奇怪,奇怪!”

    忽见山脚边转出一人,笑道:“不想姑娘年纪轻轻,对天下兰花名种竟然颇有见地,果真大大不俗。”骆玉书心中一惊,迈上一步护在顾青芷身前,抬目见那人三十多岁年纪,一身麻布短褐,头戴笠帽,只作寻常农夫打扮。他心下微一迟疑,向那人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那人回礼道:“小人童五,是县城赵员外家的花匠。赵员外在香兰山边有一处庄子,小的平日便在庄里替他打理花圃。”

    顾青芷问道:“童大叔,这儿的兰花都是你养的么?”童五笑道:“此处地势通风、临水蔽日,沙土肥瘦相宜、虫蚁不生,天生适合种植兰花,倒也无须费力打理。姑娘既是懂花之人,这儿不过是些凡品,我那庄子里倒还有两株逸品奇珍,姑娘若是愿意,不妨过往一观。”顾青芷喜道:“好呀!骆大哥,咱们去瞧瞧成不成?”

    骆玉书见这童五谈吐温文,哪像个乡间花匠?又瞟见他双手皮肤雪白细嫩,全不似整日劳作之人,不禁心下起疑,道:“芷妹,我们还急着赶路,不如……”苏枫楼忽在旁接口道:“也好。兰花蕙心纨质、品性高洁,堪配才子佳人,前往一观无妨,有劳老弟带路。”童五笑道:“今日我家主人不在庄里,几位若是不弃,一起去坐坐也不打紧,顺道吃一口茶。”

    骆玉书心道:“苏前辈为何一口答应下来?以他的眼光阅历,怎会瞧不出这花匠大有古怪?”随即又想:“苏楼主智虑深远,昨晚岛上一来一去,早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决不会鲁莽行事,他既然开了口,那便多半胸有成竹。何况当日梅长老也吩咐我们凡事须听苏先生吩咐,我又何必多心?”当下不再多说,与众人跟着那花匠往北而行,走了五六里路,果来到一处庄院,方圆足有十余亩地,放眼望去碧瓦粉墙、檐角飞翘,倒也颇具气势。

    众人将马匹拴在庄外,童五领诸人进了大门,绕过青石照壁,便是一个极宽阔的庭院,往深处望去但见重楼叠垛,一副富贵人家气派。他引着六人向东穿过两堵青砖墙夹成的一条窄巷,果来到一个极大的花圃,一股氛氲馥郁扑面而来,园中百花竞妍、斗艳争芳,众人皆觉眼前一亮。这花圃中以兰花数量最多,又开着极好的牡丹、芍药、海棠、山茶,各逞妍态,媚而不俗。

    童五领六人到角落一处石桌石凳边坐了,道:“几位在此少歇,本地的阳羡茶叶最好,在下这便去泡一壶来。”说着转进花圃旁一间小屋。林岳泰环顾四周,自袖中取出五粒白色药丸,低声道:“偌大一座庄子,怎除了童五外不见旁人?这可不大对头。况且此处异香扑鼻,若有人暗施毒烟迷香,一时半刻难以觉察,诸位可先服下这丸药以备不测。”当下一一交给诸人,到冼清让时顿了一顿,轻轻叹一口气,仍将药丸递到她的手中,众人各自服下。

    过不多时,童五自屋中端出一个木制茶盘,上置六杯清茶,闻之芳香淡雅、沁人肺腑。童五将茶盘送到桌上,笑道:“几位请用茶。”林岳泰伸手取过一杯,笑道:“有劳小兄弟。”景兰舟在旁眼中瞧得分明,只见他这一伸手,小指已借着衣袖遮掩,顺势在剩余五杯茶水中挨个轻轻划过,当真是一沾即止,手法轻巧迅捷无比。

    林岳泰试过水中无毒,将自己那杯凑到鼻下一闻,笑道:“果然好茶。”率先轻啜一口。五人知茶水中并无异常,各自道谢接过。童五向顾青芷道:“我这园中有两件兰中至宝,一株是十二萼金棱边,又有一株十二萼鱼枕兰,可称天下奇品,请姑娘移步一观。”

    顾青芷又惊又喜,道:“金棱边、鱼枕兰乃兰中绝品,连我爹爹也只素有耳闻,从未亲眼得见。童大哥,你快带我瞧瞧去!”童五微微一笑,领着她来到花圃正中,果见木架上放着两个瓦盆,分别种着一株紫兰、一株白兰。余下五人心中好奇,一同跟去观赏,只见那紫兰色映人目,有如翔鸾翥凤,千态万状,叶如玉剑,劲节苍然;那白兰更是素如脂玉,花片澄澈,叶片碧绿晶莹,直如冰肌玉骨,绰约多姿。五人虽于草木花卉均无深究,也瞧出这两株兰花霞姿月韵,决非凡品。

    顾青芷喜道:“这真的是金棱边!”指着那紫兰对骆玉书道:“骆大哥你看,这金棱边单论花色,同另一兰中上品吴兰并无大异,奇就奇在它的叶子上。这叶片自叶尖而下直至叶中皆有金色细纹,在太阳底下一照,便如数道金线织就一般,‘金棱边’之名由此而来,实是少有的佳品。”众人借着日光一瞧,果然一点不差,不禁啧啧赞叹。顾青芷又道:“金棱边虽然罕见,但这株鱼枕兰可就更加珍贵了。此花通透晶莹,如将花瓣投入水中,立时便与水色相融,有如沉底,全无影迹可寻,乃白兰中天下奇品。”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迷云

    景兰舟不由叹息道:“童老兄,你这位赵东家当真是风雅之士,这两株奇珍异品,也不知花费了几许精力方才寻得?”童五道:“我家老爷生平酷嗜种花弄草,若听说谁家有甚么珍稀品类,不论出价高低,总要千方百计求来,这些年在上面使费的银子也不知有多少,全县谁不晓得这位视花如命的赵员外。”苏枫楼笑道:“这般说来,老弟这位东主果然大是不俗,我倒十分想见识见识,可惜今日缘悭一面。”

    忽听庄外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嘶鸣此起彼伏,来人似是不少。只听其中一人喝道:“没错,这正是他们的坐骑!”又有一人大声号令:“将庄子给我围住,勿要走了一人!”后者竟像是邵燕堂的声音。

    骆玉书脸色一变,向童五道:“童老兄,请你留在这儿,我们几人出去瞧瞧。”六人快步抢出庄外,见外面拢共来了百十号人马,已将庄院四下包围,正门外领头一人须髯如戟、威风凛凛,正是“铁燕银枪”邵燕堂。

    邵燕堂一眼望见六人,脸色一沉道:“两位少侠,邵某敬重你二位少年英雄,始终倾心相待,几位此番来苏州寻人,老夫亦是全力相帮,饮食起居无不尽心安排,自问未有礼亏之处,两位为何突然不辞而别?”

    骆玉书见邵燕堂竟追到此地,心内暗暗吃惊,上前抱拳道:“邵老英雄义薄云天,晚辈等无不衷心感佩。只因舍妹伤重,片刻也耽误不得,我等昨日有幸请到林老前辈出山,着急赶去救人,故而不及相告,万乞前辈海涵。”

    邵燕堂闻言喜道:“哪一位是林大夫?”林岳泰应声道:“老夫便是林岳泰,尊驾找我何事?”邵燕堂拱手施礼道:“老前辈归隐太湖,与邵某比邻而居,我竟始终不知苏府有如此高人,实在惭愧之至。”林岳泰摇头道:“老夫原是在此避世隐居,不复车尘马足之累,你也无须客气。”

    邵燕堂眉头一皱,道:“林老前辈,请问‘圣手回春’施和浦可是足下高徒?”林岳泰脸色微变,道:“正是劣徒,你问他怎地?”邵燕堂道:“施大夫眼下落入仇家之手,性命危在顷刻,前辈可知道么?”林岳泰脸色苍白,缓缓道:“这是林某的门户私事,不劳旁人费心。”

    邵燕堂摇头道:“施神医侠骨铮铮,当年剿灭赤焰寨群盗,造福一方黎民百姓,江湖上无人不敬;邵某虽然材轻德薄,却不能弃武林公义于不顾,任由奸徒横行。眼下我已打探到令高徒的所在,特赶来相请前辈共商施救之策。”

    林岳泰惊道:“你已有和浦的下落?”邵燕堂点头道:“不错,邵某原本广派人手助两位少侠寻觅前辈,却无意间探听到高徒的消息。骆少侠、景少侠,老夫此行并无别念,只是两位先前讲到施大夫被他师叔挟制,邵某念及江湖道义,故而前来相告。众位若愿陪邵某一同前往营救,老夫感激不尽;如若不然,邵某孤身一人,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施神医救出。”

    骆玉书心道:“这人果然精明老练,倒将救施大夫说成是他的事一般。他若真是前来通报消息,方才怎吩咐手下人马围庄,不准走漏一人?其中多半有诈。”转念一想:“万一对方当真知晓施大夫下落呢?施神医是为救芷妹被管墨桐掳走,我无论如何也要助他脱险,此事宁可信其有。”拱手道:“施神医当初皆因晚辈之故方才落入敌手,邵大侠如若知其所在,还望不吝见告,我等自当全力相救。”

    邵燕堂脸孔一板,指着冼清让道:“骆少侠,请问这位姑娘到底是甚么人?”骆玉书道:“冼姑娘是我几人一位江湖朋友,早前业已引见,邵大侠何出此问?”邵燕堂哼了一声,道:“江湖朋友?怎么恶名昭彰的无为教主也是两位少侠的朋友么?”

    骆玉书闻言微微一怔,心道:“邵燕堂先前并不知冼教主身分,多半是祝酋告诉了他。”他不愿多作口舌之争,只道:“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我几人以道义交,不拘尘俗之念。莫说冼姑娘眼下已不是无为宫的人,就算她仍在无为教,这事也不好一概而论,难道正派名门中就没有奸恶无耻之徒?”

    冼清让心下暗自感叹:“骆少侠平日虽对我没甚么好脸色,当着外人之面,仍肯如此替我说话,虽或是瞧在兰舟的面子,也已极为难得。他和兰舟皆是无偏无私之人,确与本教中人大不相同。”

    邵燕堂笑道:“好一个不拘尘俗!抓走施大夫之人,不正是无为教的长老么?我怎能向这女子透露施神医的所在?诸位若真想救人,便请相随邵某一行。”说完马鞭一扬,调头向西驰去,手下众骑策马跟上,庄前一阵尘土飞扬。

    骆玉书微一迟疑,道:“苏前辈,我们可要跟去看看?”苏枫楼抚须笑道:“我命人将你们的马匹预先送到此处,这人煞费苦心追踪而来,能安甚么好心?但咱们几个如被‘铁燕银枪’唬住,往后还用行走江湖么?便去瞧瞧他弄何玄虚。”几人匆匆向童五道别,也策马望西追去。

    六人胯下坐骑皆是骏马,不多时便赶上邵府人众,一齐向西奔出四五十里,来到宜兴县西南的张渚镇上。这张渚镇商旅骈集,也是个繁闹之所。邵燕堂一到镇口,便有两人匆匆迎上,同他埋头低语数句。邵燕堂点了点头,向六人道:“我手下心腹已然打探真切,施大夫就被关在镇子附近的善卷洞中,诸位请随我来。”命一众从骑皆在镇上等候,只带七八名得力部下随行,同六人继续向东北驰出数里,循着一条山道盘旋而上,山路两旁绿意渐浓、凉荫阵阵,转过一片谷地,果见山边有一处岩洞,入口甚是宽阔。

第二百三十四章 埋伏

    邵燕堂向随从吩咐几句,几名部下先由洞外转过后山去了。他燃起火把领六人下马进洞,初时地势甚是狭隘险仄,不多时来到一处极为平旷的洞厅,足可容纳千人有余。骆玉书见洞中钟乳高悬、石笋遍地,十分雄奇灿烂,殊不下当日江西岩洞景观,心中暗暗思忖:“施神医自己尚不知其师在水月禅寺隐居,管墨桐决不能抢在我们前头找到林大夫,除非他在暗中盯梢;然我几人昨晚来去走的皆是水路,左近未见其余船只跟随,又由洞庭西山直接到了宜兴县,管长老怎能未卜先知,预先将施神医关在这山洞之中?此事大违常理,其中必有古怪。”

    景兰舟道:“邵老英雄,此洞深邃宽广,不知施神医人在何处?”邵燕堂道:“这却一时难说。不过几位放心,老夫适才已命手下把守住山洞前后入口,跑是跑不掉的。”忽尔眉毛一扬,伸手向左前方虚指道:“那边有人!”众人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怪石耸峙,哪有半个人影?骆玉书心知不妙,转头再看邵燕堂时,只见蓝影一晃,后者已闪入石林消失不见,火光也随之熄灭,四下登时一片漆黑。

    骆玉书沉声道:“中计了,我等速速退出此洞!”正要伸手入怀去掏火褶,忽听洞中一声尖锐的唿哨响,四周无数火把一齐亮起,将空旷的洞厅照耀得如同白昼,但见高处人头攒动,竟有百十名黑衣劲装之人各据险要地势,手中尽持强弓硬弩,一齐向下对准六人,箭头在火光映照下隐隐泛出绿油油的青光,显是喂有毒药。

    骆玉书心头一震,暗道:“好厉害的计策!这石洞虽说地势宽阔,但这许多弓箭从四面八方射将下来,却也不易躲避,遑论箭上有毒。”朗声道:“邵老英雄,请你出来说话。”话声在洞中回响不绝。

    稍稍过得片刻,只听前方传来些许动静,六人见不远处石壁上几块突出的巨岩搭成一座天然的高台,其上缓步行出一人,正是“铁燕银枪”邵燕堂。骆玉书皱眉道:“邵大侠,你是江南武林成名人物,江湖上威德素著,今日为何设下这般毒计陷害我等?”

    邵燕堂脸上神色在火光下阴晴不定,沉声道:“骆少侠,邵某活了一把年纪,此回不慎为小人所乘,今日身败名裂,只是命该如此。林老前辈,请你将《药鼎遗篇》交给邵某,在下立即放诸位平安离去,决不食言。”

    林岳泰嘿嘿冷笑,道:“林某这《药鼎遗篇》竟能将你邵大侠也拉扯下水,倒令人意外得很。瞧眼下这个情形,如老夫不肯交出遗篇,我六人转眼便要葬身这洞窟之中,是也不是?”

    邵燕堂摇头叹道:“几位皆是武林中大有来头之人,任谁贵体有所毁伤,邵某都担待不起。只是眼下情势危急,我若取不到林大夫的《药鼎遗篇》,拙荆眼见便要命丧黄泉,邵某走投无路,方才出此下策。”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骆玉书道:“这话从何说起?请老英雄明言。”邵燕堂叹道:“内子武功人品无不胜邵某十倍,我二人多年来夫妻情深,老夫怎能眼睁睁看她送命?只怪邵某百无一用,没本事救我夫人。”

    景兰舟道:“邵大侠,莫不是有人挟持令正,逼你用《药鼎遗篇》换她性命?”邵燕堂脸色惨白,道:“此事只是造孽,少侠无须多说。林老前辈,邵某实实无心伤人,请你将东西拿出来罢。”

    景兰舟见他脸上神情,知自己方才定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道:“松江邵府在江南何等威势,桑慕华自己又是峨嵋派的高手,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以此要挟邵燕堂?莫非是祝酋?”转念又想:“当晚在广济寺邵燕堂已然答应帮他去找林大夫,祝酋当不至如此相逼。管墨桐手里已有施神医为质,也无须再去招惹‘铁燕银枪’。”脑中忽忆起邵燕堂在吴江酒楼被沈泉一招制住的画面,问道:“邵大侠,请问尊夫人可是落在沈泉手中?”邵燕堂身躯一震,面如死灰道:“你……你都知道了?”

    众人闻言登时心中雪亮,暗道:“原来他是受沈泉挟制,被迫用《遗篇》换取妻子性命。邵氏夫妇鹣鲽情深,武林中人所共知,难怪邵燕堂千方百计要谋取此物,倒也情有可原,并非大奸大恶。”

    景兰舟道:“邵大侠,贤伉俪名满天下,江湖中谁人不敬?如今放着我几人在此,大伙齐心并力,好歹将尊夫人救回,老英雄何须受小人摆布?”邵燕堂颤声道:“少侠好意老夫心领,这……这没有用的。”

    忽听暗处一声幽叹,石林后转出一位中年美妇,正是“玉观音”桑慕华。六人见状大为惊奇,暗道:“怎么桑慕华没被沈泉掳走,反而人在此处?莫非邵燕堂方才存心相欺?”

    邵燕堂脸色一变,道:“你……你怎么来了?”桑慕华叹道:“燕堂,一个人生死有命,原是强求不得。你我数十年夫妻情好,我纵是当下去了,心中却也无憾。你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大侠,何必为了我抛却一世英名?”邵燕堂虎目含泪,道:“这……我……”一时竟说不下去。

    桑慕华叹了口气,向景兰舟道:“景少侠,你可记得震泽镇上那晚,我在巷中与姓祝的交了两手,被你劝开离去?”景兰舟见她主动说起这事,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桑慕华道:“当晚我在回房路上遭人偷袭点了穴道,对方以我为质,勒迫燕堂暗中盯紧你们一举一动,找机会出手夺取《药鼎遗篇》。”

    景兰舟心下恍然大悟,暗道:“原来邵夫人当晚便被掳走,怪不得第二天一早不见她的人影。邵燕堂爱妻被俘,一路上言谈神态居然未见异样,定力着实非比寻常。”问桑慕华道:“出手偷袭夫人的莫非便是沈泉?”桑慕华点了点头,道:“沈泉自震泽镇起便一路跟着你和燕堂,不料少侠眼力惊人,竟在吴江县认出了他。”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失笑断弦散

    邵燕堂长叹一声,道:“当日邵某见其行迹败露,只好假装失手被擒,原想助他脱身,不料几位武功实在太高,仍是将沈泉打伤。彼时邵某中毒晕倒,苏醒后却见拙荆突然现身,不禁又惊又喜,以为她已自敌人手中逃脱,不料却是沈泉为了让我安心,故意将人放归,却事先给内子服下了极厉害的毒药,倘若我到期仍未能取得《药鼎遗篇》,内子便会毒发身亡。”说到此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景兰舟心道:“沈泉明明早已制住邵燕堂命门,要从我们这儿谋夺遗篇,当日在苏州分舵仍假惺惺提出和冼姑娘联手夺书,此人实是老奸巨猾。”

    骆玉书问道:“邵大侠,这几天你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我们?”邵燕堂点头道:“昨日诸位坐船进了太湖,晚上便有人将你们住处的马匹行李尽数取走,老夫心知不妙,这才率众匆匆追来。”骆玉书眉头微皱,道:“说来惭愧,在下每日不忘留心检视居所四周,并未发觉有何可疑之人,不知前辈何以尽知我等行踪?”邵燕堂道:“几位下处环邻的店铺货摊皆被老夫买下,那些老板伙计也都是我的人,少侠自难觉察有异。”骆玉书心下恍然大悟,暗道:“邵府财雄势大,这等盯梢的法子,也只有他们想得出来,常人决难办到。”

    林岳泰忽开口道:“邵夫人,他们给你吃了甚么毒药?”骆玉书心念一动,喜道:“对呀,当今天下论到医术之精,无逾林老前辈,或可解桑女侠所中之毒。”邵燕堂闻言眼前一亮,心内暗骂自己:“我遇事惊惶失措,连这也没有想到。”忙道:“内子所中是一味叫‘失笑断弦散’的毒药,老前辈可曾听说么?”

    林岳泰皱眉道:“失笑断弦散?这人好大的本事,竟会有此等奇毒。”邵燕堂身子微微发抖,道:“此……此话怎讲?”林岳泰道:“失笑断弦散乃宋代西域星宿派传下的奇门毒药,此药最为厉害之处,便是中毒者万万不可发笑,只须脸上稍露一丁半点笑容,便会全身经脉断裂而亡,‘失笑断弦’之名由此而来。”

    众人闻言心中大震,均未曾想世上竟有如此可怖的毒药。冼清让心道:“喜怒哀乐皆乃人之常情,其中又以喜悦欢笑最为平常,若说到不悲不怒,或许还能强行隐忍,但要全然不笑,那又谈何容易?一个人就算再伤心难过,突然见到逗乐之事也难免破涕一笑,这毒药竟让人一露笑容便招致杀身之祸,实在太过凶险恶毒、匪夷所思。”

    林岳泰又道:“就算中毒之人真能忍住不笑,倘若不服解药,五日后也是一样经脉尽断而死。”邵燕堂颤声道:“不错,拙荆被人下毒到今已有三天,若再拿不到解药,指日便要毒发身亡,前辈……前辈可知此毒如何解法?”

    林岳泰皱眉道:“先师当年倒是传授过林某‘失笑断弦散’的解药调配之法,只是材料既极珍贵,炮制又须时间,临急抱佛脚怕是不成。”邵燕堂急道:“前辈需要甚么药材,尽管吩咐便是,邵某这便叫人去买;此处民丰物阜,谅来不难措办。”林岳泰摇头道:“别的倒不打紧,只其中有一味雪虾蟆,乃昆仑雪峰上稀罕之物。星宿派僻处西域,方能捕之炼制解药,江南虽遍地黄金,却是难觅此物。”

    邵燕堂闻言默然良久,道:“既如此,还请老前辈将《药鼎遗篇》交给在下,待我换得解药救回内子,自会到前辈跟前一死谢罪。邵某愿指天为誓,决无半句妄言。”桑慕华神色黯然,叹道:“燕堂,你若是死了,我还能一人独活么?”

    景兰舟陡然想起一事,问道:“林前辈,不知‘寒萼玉蔻’能否解‘失笑断弦散’之毒?”林岳泰一怔道:“少侠果然见多识广,‘寒萼玉蔻’可治天下百毒,自也能化解失笑断弦散的毒性。”景兰舟喜道:“如此便好办了!”林岳泰哑然笑道:“有甚么好办?‘寒萼玉蔻’乃是世间至宝,当年先师遍寻四海尚且一无所获,成为他老人家生平一大憾事。你有这功夫寻到‘寒萼玉蔻’,便是一百份雪虾蟆也找来了,还怕解不了邵夫人之毒?”

    景兰舟摇头道:“晚辈虽没这个本事,但我知有一人手握‘寒萼玉蔻’,且眼下就在左近。”林岳泰与邵燕堂齐声问道:“甚么人?”景兰舟道:“邵大侠,这人便是你的老友祝酋。晚辈虽不知你二人往日有何胶葛,但这事关乎人命,依我之见,他定肯出手相助。”

    邵燕堂脸色一变,道:“祝兄弟手里有这东西么?此人萍踪不定,每回都是他上门来找邵某,我……我去哪儿寻他?这法子不成!林大夫,你还是把尊师的秘籍交出来罢!”右手向上一扬,数十名部下齐刷刷朝下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桑慕华含泪道:“燕堂,你何必为了我这样?这几位是河朔大侠同思过先生的弟子门人,伤了其中任何一个,你还能活命么?”邵燕堂颤声道:“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也顾不得这许多!”骆玉书道:“邵大侠,沈泉阴险狡诈、言而无信,即便你真交出遗篇,恐怕此人也不会履行诺言,替尊夫人解毒。”邵燕堂摇头道:“眼下更无他法,邵某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苏枫楼忽压低声音道:“你们几个捂着些耳朵。”五人犹未会意,苏枫楼猛然张口纵声狂啸,直如长林虎哮、灵山狮吼,啸声如炸雷般钻入在场之人耳中,一个个皆觉山摇地动、站立不稳。骆玉书心下一惊:“是少林狮子吼神功,苏先生好惊人的内力。”

    那狮吼功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运起功来声闻数里,足令敌人肝胆俱裂、驰魂夺魄,未战先败。以苏枫楼的内功修为,便是在旷野施展此技亦有雷霆之威,何况此刻众人身处山洞之中,四壁回音震荡之下,威力更是平添数倍,只见邵府手下经不住啸声中内力冲激,纷纷晕倒在地。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旧事

    骆玉书等人虽皆内功精深,但五人距离苏枫楼极近,所受啸声激震远较旁人为多,均觉胸中气血翻腾,各出全力运功抵御。骆玉书见顾青芷脸色惨白,脚下摇摇晃晃,知她内力修为不足,忙从衣襟上撕下两块布片塞入她耳中,后者方觉胸中舒了口气。

    苏枫楼足足长啸了约有半盏茶时分,眼见四下弓手皆已倒地不起,当即微微一笑,闭息收功,啸声随之缓缓止歇,五人在旁只觉心跳加剧,便似要从胸口蹦出一般。冼清让不觉暗暗心惊:“苏楼主内力如此深厚,我的‘摄魂梵音’若在他面前使将出来,只恐如同儿戏。”

    邵燕堂毕竟功力远胜常人,所在又较五人为远,一时虽未昏厥,也被啸声扰得头昏脑胀,惊魂甫定之下,见洞内一众手下躺得横七竖八,不禁心如死灰,叹道:“罢了,罢了!难怪以骆少侠他们武功之高,仍要苦候阁下相助,尊驾神功惊世骇俗,邵某生平未遇。命数如此,人力难违!”言毕一掌拍向自己额头。桑慕华在旁出手架住道:“燕堂,你这是作甚么?”邵燕堂惨然道:“与其让我看着你死,不如自己先去了罢!”

    林岳泰忽指尖一弹,只听“嗖”的一声,一件细小物事向邵氏夫妇飞去。桑慕华伸手接过,见是一颗黑色药丸,问道:“林老前辈,这是……”林岳泰道:“这是老夫独门炼制的石僵丸,虽不能解你所中之毒,然服食此药后三日内面部筋肉僵硬如石,甚么表情也做不出来,至少不会因发笑而亡。此物乃老夫为探研古籍中所载‘麻沸散’药性所制,此际用于你身,倒也颇为应时。”

    桑慕华凄然道:“多谢前辈好意,我……我终究是不活的了。”林岳泰冷冷道:“你若一意要死,我也不来拦你,老夫从不救心无生念之人。”桑慕华闻言一震,垂首默然不语。景兰舟道:“邵夫人,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怎不惜命?眼下只须找到祝酋,便可解你所中之毒,还是先服了林前辈的灵药罢!”

    桑慕华沉吟片刻,轻叹道:“少侠所言有理,多谢前辈赐药。”将丸药一口咽下,柔声道:“燕堂,如今放着梅山医隐首徒在此,这是何等的机缘,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切不可复有轻生之念。”邵燕堂默默点了点头,神色喜忧参半。

    景兰舟道:“邵大侠,当日你与祝酋在广济寺夜话,他既相嘱老英雄寻找林前辈,难道连半点联络之法也不曾留下?设或眼下你已然成功,却又如何相告?”邵燕堂摇头道:“这人神出鬼没,老夫甚么动静都瞒不过他,实不知……”心头倏然一震,暗道:“对呀,祝酋于我之事了若指掌,到时自会寻上门来,我又何必去找?”

    骆玉书微一沉吟,道:“邵老英雄,不知祝酋当初到底帮了你甚么忙,竟致老英雄多年来都似对其有所亏欠一般?虽则此事非在下所当问,但晚辈担心我等不明就里,行止既受钳掣,又恐卤莽坏事。”邵燕堂默然片刻,叹道:“少侠既已知我与祝兄弟有些尴尬,老夫也没甚么好瞒。那祝酋当年非止出手帮过邵某,整个江南武林都可说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众人惊道:“此话怎讲?”

    邵燕堂目光闪动,缓缓道:“那是宣德十年冬天之事,距今已有十一年了。那年江南武林出了件怪事,有一扶桑武人自日本国渡海而来,扬言要挑战中原高手。东瀛倭寇连年侵扰我大明沿海各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这日本武士虽非海盗倭贼,却是口出狂言,说要以手中三尺长刀,尽败中国剑术好手。”

    冼景二人闻言不由一惊,景兰舟心道:“这扶桑武人莫不便是师父提到的那倭国和尚?”问道:“邵前辈,这扶桑武士当时多大年纪?”邵燕堂道:“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十分高瘦。”景兰舟“哦”了一声,暗道:“师父所遇那倭僧永乐初便已年过四旬,宣德末年当已岁数颇老,二者非是一人。”

    邵燕堂接着道:“那倭国武士最早在松江府登陆,寻了名会说日本语的向导,便向附近一带的武林好手挑战。这消息最先在苏松嘉湖四府传开,四地江湖同道见这扶桑武士如此狂妄,便与之相约在淀山湖比武,要给这不知高低之徒一点颜色瞧瞧。不料这倭国剑士也当真有些邪门,竟连胜四府数名好手,邵某至今记得一清二楚:湖州凤鸣刀蒋掌门、嘉兴平湖三剑、苏州‘五湖剑客’陆老先生、常熟螳螂刀侯掌门,加上我这不成器的‘铁燕银枪’,一股脑全成了对方的手下败将。”景兰舟闻言微微皱眉,心道:“凤鸣刀、螳螂刀、平湖三剑这些门派武人虽在江南一带可称名家,放眼整个武林实非一流高手,胜不得那倭国剑客,也不能说中原武学便不敌东瀛剑术。”

    邵燕堂叹道:“我等比武败绩之后,自忖苏松一带再无能胜过这倭国剑士的好手,便又暗中邀约南直、浙江各路武林同道前来助拳,不到半月时间,又请到不少高手,无不是邵某等败军之将经过再三思量,一致认为武功远胜我辈的杰出人物,其余那些与我等功夫只在伯仲之间的江湖朋友,便也不唤他们来平白受辱了。这一回来的有镇江芙蓉刀上官帮主、杭州飞来峰灵鹫剑莫二先生、绍兴欧冶剑楚掌门、茅山派苍阳道长,再加南宫世家第一高手南宫崖,料想总能压过这扶桑武士一头。”

    景兰舟闻言点了点头,暗道:“这几个都是功力深湛的好手,确已囊括江南一带的刀剑大家,邵燕堂虽说武功平平,见识还是好的。”问他道:“邵大侠,当时晚辈虽然年幼,却已在家师山庄侍奉,这事既闹出这般大阵仗,按说该当喧噪一时,为何敝庄连半点风声也没闻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比武

    邵燕堂脸上一红,道:“我们岂不知若请顾老前辈出山,要胜这扶桑武人简直易如反掌。但思过先生是天下第一高手,又已在老家遁世隐居,倘竟要劳烦他老人家出手,倒教这东瀛武士小觑了一众江南武人,赢了也不光彩,因此这事不曾传到徽州。”

    骆玉书沉吟道:“如此说来,想必这第二批高手也是尽数败阵的了?”邵燕堂叹道:“不错,这一干人中武功最高的当数灵鹫剑莫二先生,却也在百余招后输给了那倭国武士,南宫崖更在比武中受了重伤。”

    景兰舟闻言暗暗吃惊,心道:“师父常说飞来峰‘灵鹫一剑’莫二先生乃江南剑术奇才,其人武功纵然不如‘峻节五老’等辈,所差亦不为远,竟也败在对方手中。不想日本国除了那名僧人以外,尚有此等好手。”

    桑慕华插口道:“当时我在旁观斗,眼见一众江南高手纷纷败阵,心中气忿不过,便欲上前同那倭国剑士交手。那人开始说甚么也不肯和我一个女子比试,我也不理那么多规矩,拔剑强行与之动起手来,对方缩手缩脚,与我斗了有七八十招,终究还是觅着一个机会将我长剑打落在地,事后还不住夸赞我武功高明,说在日本绝无此等女子高手。”她服了林岳泰的石僵丸,此刻一张脸已逐渐变得僵滞生硬,看来颇有几分怪异,众人无不暗暗叹服林岳泰丹药功效神妙。

    邵燕堂叹了口气,道:“其实平心而论,这倭人比武尚属光明磊落,下手亦是点到即止,南宫崖之所以受伤,也是因他自己先祭出两败俱伤的搏命招数之故。我几人稍一合计,要想胜过这东瀛武士,除非再去相请少林、武当、华山、点苍等名门大派的高手出面,然而如此一来,江湖中便人人皆知我等众人尽已成为这倭奴手下败将,这事传了开去,我江南武林颜面何存?”

    骆玉书叹道:“倭寇为乱东南多年,百姓深受其害,便是辽东、山东等沿海北境亦未能幸免,凡我华夏有志之士,自不愿见倭国武人横行中原。邵老英雄同众位武林前辈有此顾虑,原也不足为奇。”诸人在旁均点头称是。景兰舟心道:“这扶桑剑士并非倭寇一党,所来中土为的是比武扬名,出手亦有分寸,不擅毁伤人命,这般说来,倒是个光明正大之人。俗话说武无第二,比武论剑之事胜负分明,这人既是凭真实本领取胜,咱们中原武人似也不必觉得丢脸。”但这话便未说出口来。

    邵燕堂接着道:“但如不从外省请人相助,江南一带实在已找不出甚么高手来同这倭人较量,我们也只有愿赌服输,这事一样瞒不过去。邵某等人正彷徨无计之时,一日舍间忽然来了一位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衣着甚是华贵,竟一开口便说要替我等排忧解难,出手打发了这东瀛武士。”

    骆玉书惊道:“莫非这少年便是祝酋?”邵燕堂叹道:“不错,邵某便是那时与此人初识。我见对方年纪轻轻,竟敢口出大言,自不信他有这般能耐。那少年突然刷刷两剑,将厅上一根点燃的红烛削成三段,各截却不从烛台滑落,仍是立在那儿燃烧。我笑道:‘就凭这点儿卖艺把式,便想和武林高手对阵么?’那少年微微一笑,上前将蜡烛吹灭,拿到我和拙荆面前一看,原来那蜡烛只烛身被齐齐削断,里面那根绵芯竟是完好无损。

    “我和内子见状无不惊异,心想要一剑削断蜡烛而不坏烛芯,这手功夫我们可办不到,对方确是有些本事;但要推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出面同那倭人比试,却又太过冒险。那少年见我犹豫不决,笑道:‘邵大侠,我此来非为扬名立万,在下只有一个条件,望能和对方约在尊府比试,除了贤伉俪之外,不可有旁人在场观战,对外也只说是邵大侠找他再行较量一回,万不能让人知晓我的姓名。’我闻言心下大奇,问道:‘小兄弟,你这又是甚么缘故?’那少年笑道:‘名利于我淡如云烟,但能和“铁燕银枪”交个朋友,可比甚么都痛快得多。’

    “我见他为人如此豪气,不禁又惊又喜,但心里毕竟没有把握。邵某先前已然败给那倭国武士,再度挑战已是不合江湖规矩,这少年虽然剑法高明,也未见得便强过那些成名高手,这一回比试倘再败绩,邵某从此在江湖上不免成为天大的笑柄。那少年瞧出我心中顾虑,道:‘邵大侠若是担心在下不能取胜,不妨便由尊夫人出面挑战,我料对方难以推脱。’”

    桑慕华在旁接口道:“当时我俩听了这个法子,倒似觉得可行。先前我与那倭人虽也交过一回手,却并非正式比武,最后虽输了一招半式,场面也还不算难看。何况我身为女子,约他再行比试,终归比燕堂好开口得多,若是换作旁人,对方未必肯再赴约。

    “我夫妇二人当即前往那倭国武士落脚之处,由我向他正式下了战书。对方起初果然不愿,推辞道:‘邵夫人,我们两个已比试过了,还打甚么?’我道:‘那日我临时下场、身体不适,做不得数,须得重新比过。’那武士摇头道:‘邵夫人,你的武功高强,我是很佩服的。但我生平不跟女子动武,当日已然手下留情,倘若真刀真枪较量,你接不住我三十招。’我笑道:‘前日连我夫君在内一众高手都败在你的手里,如最后竟被我一女子取胜,教这一干成名人物的老脸往哪儿搁?我心下有所顾忌,这才故意输给了你。这回咱们不在别处,就在舍下比试,也不用外人观战,胜败自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那人笑道:‘你们中国武人真是奇怪,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和脸面有甚么关系?好罢!夫人是女中豪杰,我也只好奉陪。’”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宝刀

    骆玉书微微皱眉,问景兰舟道:“景兄,这倭国剑客百招胜出莫二先生,若以中原高手比之,可与何人相提并论?”景兰舟沉吟道:“小弟寡见少闻,依在下揣度,只恐殊不下于峻节五老。”冼清让闻言脸色为之一变。

    骆玉书点头道:“兄台所见极是。”向邵燕堂道:“邵老英雄,在下几人同祝酋也算颇有交情,其人武功渊博深湛,我们均十分佩服;但我等亲眼见过他同无为教的长老交手,久战后仍是不敌负伤,前辈说他十多年前便能赢过这倭国剑客,实难令人相信。”

    邵燕堂叹道:“骆少侠,你听老夫说下去就明白了。那扶桑武士果然信守诺言,第二日到访寒舍,邵某屏退左右,同拙荆一起将他带到演武厅,祝酋已先在厅上等候。那武士见到祝酋不觉一怔,转头问了我二人一句,只是他那随行译者也被留在厅外,邵某虽大约猜到他想问对方是谁,却苦于言语不通,没法开口回答。不料祝酋微微一笑,竟同这武士用倭语攀谈起来。”

    诸人闻言大为诧异,骆玉书奇道:“祝酋会讲倭语?”邵燕堂点了点头,道:“他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我夫妇二人自是一字不明。只见那武士面露犹豫,缓缓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两人马上便要动手,不由掌心捏了把汗。只见祝酋转身取过一件兵器,足有四尺多长,外面裹着一层青色绸布。他将青布小心翼翼揭开,里面竟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倭刀。”

    顾青芷惊道:“祝酋竟要用东瀛的兵刃同这倭国剑士交手?”邵燕堂点头道:“正是如此。怎料那武士一见到这把倭刀,登时脸上变色,大声质问了祝酋几句。祝酋笑着回了一句,那人便不再多说,面色极为凝重。祝酋将那长刀由乌木刀鞘中噌的一声抽出,厅上登时寒光满屋,只见其刀亮如霜雪、净若澄空,刃口处银花泛采、雾光缭绕,注目久之,竟觉刀上云生潮涌,皎如日星。不瞒诸位,在下这身武功虽说不值一哂,只因家资饶富,又是自小好武,生平见过的宝刀宝剑可谓不胜枚举,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希世之珍,不由得看呆了眼。

    “只见祝酋缓缓举刀,双手一齐握住刀柄,正与那倭国武士先前握刀对敌的手势一般无二。那武士双目死死盯着祝酋手中宝刀,额上汗珠不停滑落,放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竟是始终不曾拔刀。我夫妇二人见状大奇,心想这日本武士先前连战中原高手,出手无不果敢勇决,就算此刻对手拿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刀,也不该心中这般慌乱。

    “两人便这么动也不动地相峙了一盏茶功夫,那武士忽然松开刀柄,朝祝酋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倭语,当即掉转头大步离去,连看也没看我夫妇二人一眼。我大奇之下问道:‘祝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酋笑道:‘恭喜邵大侠,此人明日便回扶桑,此后终生不复踏入中土一步。’我闻言又惊又喜,道:‘你二人根本不曾动手,他为甚么认输?’祝酋笑道:‘我手中这把刀乃是扶桑国宝物,相传曾为日本第一剑圣所用,东瀛武士见之无不奉若神明,哪还敢与之交手?’我惊道:‘这样的稀世珍宝,老弟又是从何而来?’祝酋道:‘此乃在下先人早年在海外偶见,重金求购得来。’

    “邵某因听不懂他二人交谈之语,犹自半信半疑,当即一面留下祝酋设宴款待,一面派人暗中打探那倭国武士的消息,那武士果然第二天便坐船出海,返回了日本。我心下再无顾虑,同祝酋结成生死忘年之交,更要将这事大大宣扬出去,祝酋却道:‘小弟倚恃宝刀唬住对方,非凭真本事取胜,说出去有甚光彩?况且我与大哥有言在先,这一战对外只可说是嫂夫人胜了。’我见他言下极是坚决,事先又答应了他,便也只好作罢。

    “这东瀛武士初至中原时扬言要尽胜中国好手,后虽铩羽而归,却是非战之罪,若单以武功而论,江南剑术名家确是无一敌手。这些人在武林中俱是大大有名,倘若传出尽为倭奴所败,除去大伙脸上无光,也教江湖同道看轻了整个江南武林,因此这事从头至尾只我们十余名参与比武之人知晓,谁也不好意思向外启齿。事后众人皆以为是内子斗赢了那倭国武士,见我们不愿提起比武详情,只当我二人毫不居功自矜,又替他们保全了颜面,无不对邵某夫妇倾心感激;我二人这些年承蒙江南武林朋友这般看得起,倒有大半是因此之故。”

    众人心中均想:“原来邵燕堂同祝酋之间竟有这一段旧事,倒也然曲折离奇。”骆玉书道:“邵老英雄侠名远播,晚辈纵在辽东亦多有耳闻,那是决计假不了的,又岂在这一件事上?祝兄弟不战而屈人之兵,亦是智勇缺一不可。两位这份情义原属佳话,只不知祝酋后来又如何以此相挟,逼着老英雄做一些情非所愿之事?”

    邵燕堂脸色苍白,望了冼清让一眼道:“祝酋是无为教的人,眼下放着他们教主在此,少侠何不问她?”冼清让摇头道:“祝酋系本教前任宫主暗中委用,连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此人,更不知他与阁下之事。”邵燕堂默然片晌,道:“既是如此,此事关涉旁人之私,恕邵某未便明言。”

    冼清让哼了一声,心道:“当日我以教主身分发问,祝酋却对此讳莫如深,此刻连邵燕堂也绝口不提,看来这其中大有玄机,日后定要查个明白。”景兰舟岔开话头道:“这事既与当务之急无关,姑且不必理会。既是祝兄弟也在寻访林前辈,此人当下必在左近,先找他替邵夫人解毒要紧。”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赵员外

    忽听石厅外一人高声道:“庄上的客人就在里面么?”另一人应道:“我听镇上人说,贵客们是来了善卷洞。”但听语声渐近,有二人自外走来。邵燕堂见状脸色一变,原来他早安排手下守住前后洞口,虽说只是些寻常武师,然此二人竟能直闯入内,显非普通之人。

    那两人举火进了石厅,遥望见骆玉书等人尽皆在内,其中一人喜道:“老爷,是他们了。”又稍稍走近了些,众人借着火光一瞧,前头带路一人正是童五,另一人身材高大,约莫五十多岁年纪,穿一件沉香色茧绸直裰,头戴东坡巾,国字黑脸上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双目有如铜铃。

    那乡绅打扮之人一见到洞中众人,欢喜道:“诸位果在此处!鄙人赵有德,便是兰山赵庄的庄主。方才我一回到山庄,童五说庄里原有贵客过访,却因事匆匆离去,连面也不及见上一回,这还成个甚么待客之道?因此我急急带他追到张渚镇上,镇民却说几位朝这儿来了,万幸在此遇见。如蒙众位不弃,咱们也不用再回山庄,便到县城赵某舍下小坐,好让在下做个东道,略尽薄意。”

    景兰舟等见这人便是童五口中提到的赵员外,不由各觉意外。童五先前说他家主人最是钟爱奇花异草,众人皆忖度对方多半品貌不俗、亦是如苏枫楼这般的风雅秀士,不料竟是这样一个样貌粗莽的汉子,而以“有德”为名,亦是颇为浅俗。

    骆玉书一心要赶去替堂妹治伤,正欲婉言相拒,苏枫楼忽抚须笑道:“承员外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便到府上叨扰一杯茶吃。”赵有德喜道:“诸位远道而来,得蒙光降,实是蓬荜增辉。在下车马就停在洞外,几位请罢。”余人见苏楼主业已应允,便也不再多言,相互通了姓名。桑慕华道:“燕堂,咱们也同去坐坐。”邵燕堂迟疑道:“你这身子……”桑慕华道:“景少侠说得没错,眼下最快找到祝酋的法子,便是紧跟着林老一行。”

    邵燕堂叹道:“夫人说得是。”一探近旁手下鼻息,所幸未受内伤,当即救醒两名领头之人,命其收拾洞中残局,自己夫妇二人随着赵有德走出洞来,见把守洞口之人俱已不见踪影,心下暗自好奇:“宜兴赵府的名头,这些年倒也偶尔听说,不过是平常富户人家,难道这两人也是会家子?”

    ***

    那宜兴县在张渚镇东北不远,众人下午入了县城,由赵有德领至他城北大宅,见也是座极气派的宅院。赵员外请众人进前厅坐了,不多时下人奉上茶来,但见幽芳馥郁,又胜过六人在香兰山所尝茶叶。赵员外笑道:“诸位来的正是时候,这是前些日子新摘的雨前阳羡紫笋,配上‘天下第二泉’的无锡惠山泉水,怕是皇帝老儿也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骆玉书见那陶土茶壶栗色雅润,说不出地古秀可爱,笑道:“这茶壶好生别致。”赵有德道:“这砂壶是本县金沙寺僧人用当地紫泥烧制,用来泡茶更增甘香。诸位远来是客,又是识花爱花的同道中人,怎么也要在寒舍小住几日,赵某也好时时讨教。”

    苏枫楼笑道:“咱们呼喇喇涌来这么一大帮人,实也太聒扰员外。可惜我几人中只这位姑娘与老兄是花中同好,余人都是沾她的光。”赵有德笑道:“老哥恁地客气!敝宅地方还算宽敞,有甚么费事处?我一看诸位面相,便知皆非俗人,只是相见恨晚。”一面吩咐厨房整治晚饭,一面领众人观赏他种养的花草,其中虽也不乏珍品,却不见山庄中紫白兰花那般异宝。

    众人赏花毕了,在后厅用过晚饭,赵员外定要留一行人在此歇宿,苏枫楼客套两句便即应承。诸人围坐着叙了会话,邵燕堂心事重重,早早携桑慕华先回客房歇息。赵有德极是健谈,一直陪六人聊到将近二更,尽是讲些花木培育灌溉之法,除顾青芷同他说得饶有兴致,林岳泰因精通草木药性,算是半个行家,偶尔搭得几句,余下几人无不听得云里雾里。又过了半炷香时分,赵员外歉然道:“赵某便是这个脾气,一讲到花花草草,这张嘴怎么也停不下来,倒搅扰了诸位安歇,明日再承指教。”当即道过安寝,命家仆送众人回房。

    此时夜漏二鼓,骆玉书独坐房内轻抚长剑,见桌上灯花踔跃,心下倏然一动,起身来到苏枫楼房外,正要抬手叩门,忽见景兰舟从旁走来,笑道:“骆兄也是来找苏先生么?”骆玉书微微一笑,道:“不想与兄台所见略同。”忽听房门应声而开,苏枫楼站在门口笑道:“两位里面说话。”

    三人入内而坐,骆玉书道:“深夜糟扰先生,不胜惶恐。”苏枫楼笑道:“我知二位少侠必会来找苏某,是以尚未就寝,两位不必客气。”骆景二人对望一眼,俱各面露诧色。苏枫楼笑道:“两位定是觉得这位赵员外有些古怪,生怕林大夫着了道儿,这才前来相商,老夫猜得可对?”

    骆玉书叹道:“前辈算无遗策,自昨日金昌亭一会,当晚便请到林大夫出山,一路神机妙用、玄奥莫测,有如诸葛再世,我二人钦佩万分。晚辈心中确是有些不明,那童五并非寻常花匠,先生自必洞烛,却为何要携我等过访兰庄,又答应到赵府作客,不知其中有何深意?非是在下信不过先生奇谋,只恐我等不知就里,坏了前辈部署。”

    苏枫楼点了点头,笑道:“依两位之见,这赵有德是何许人物?”骆玉书道:“邵燕堂白天在善卷洞内设伏,洞口岂会无人把守?这两人光是能够大摇大摆走进洞来,多半便武功不低,决非寻常百姓。”苏枫楼笑道:“二位果然心细目明。景少侠,你若真想助冼宫主复教,这赵员外便是一枚关键棋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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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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