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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庐山真面

    苏枫楼摇头道:“这姓沈的小子不是普通脚色,几位日后自知。此人举家搬迁,想是早有准备,一时半会谅来难以找到,我等先回精舍再作计议。”游天悟道:“恩公放心,既知乡贯姓名,还怕这小子逃上天去?若被我捉住时,细细地碎割这厮!”苏枫楼一声叹息,同游天悟转身朝花园行去。

    冼清让见几人朝自己藏身之处而来,正欲另寻别处躲藏,忽见管董二人跟在苏枫楼身后,相互对望一眼,倏地身形闪动,左右各出一掌全力击向苏枫楼后背,掌风刚劲猛烈,将周围一圈火苗吹拂得上下窜动。这一下变生肘腋、平地惊雷,实不亚于当日鉴胜偷袭骆嘉言,加之管董二人武功远较鉴胜为高,出手之快、掌力之雄皆非后者可比,冼清让欲要出声示警也已全然不及。苏枫楼只觉后背风生,纵使自己武功再高,这一回也是骤不及防,眼见便要惨遭暗算,火光中绿影一闪,却是游天悟横身奋力扑来,只听砰砰两声巨响,竟用血肉之躯替苏枫楼生生挡下两掌,喀喇喇数声传来,“蝰蚺神君”后背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矮小的身躯“啪”地重重摔落在地。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苏枫楼身子猛然向前一冲,落地时已转过身来面朝二人,一张脸煞白如雪,冷冷道:“好哇,卸石寨的董寨主和宾军师,果然名不虚传!”管董二人眼见一击未中,也不再行追击,收手站在原地嘿嘿冷笑。

    苏枫楼见“蝰蚺神君”嘴里鲜血狂喷,忙从怀中掏出粒药丸塞入他口中,见对方重伤昏迷、无法服药,手上稍一运劲,那丸药便钻入咽喉直抵肚腹。他伸指点了游天悟胸前数处穴道,稍稍止住其呕血之势,起身冷笑数声,道:“董员外,我知你并非真的躲在宜兴遁迹归隐。当初唐宫主相邀员外出山,你想如先前山寨中一般,要坐那副教主的位子。阁下在卸石寨能出任第二把交椅,皆因你长于带兵打仗,在青州义军中固然人才难得,于无为宫这等江湖帮会却是无用;唐宫主不愿设副教主一职,只请你出任护教长老,你自知武功压不住其余几人,便借故推托回绝。如今‘岁寒三友’犯上作乱,正是员外苦候多年染指教中高位的大好时机,难道你也为了一本《药鼎遗篇》,全然不顾和唐教主的旧日交情?”

    董彦杲笑道:“只须《遗篇》到手,俺和宾军师便可除去三友、扶助宫主重登教主之位,也算大大地对得起唐教主了,怎好说董某不顾往日交情?”苏枫楼冷笑道:“遗篇倘落入你们之手,无为宫正副教主之位便非两位莫属,只是你二人究竟谁做正教主、谁当副教主,到时免不了要伤一番脑筋。”董彦杲笑道:“这事却不劳楼主操心。苏老兄,你到底是甚么人,怎会对山寨及教中之事知道得这般详细?宾大哥和俺凑在一块儿想了半天,也不得半点头绪。”

    苏枫楼叹道:“两位昨晚在员外家中彻夜长谈,原来是在商量如何害死苏某、抢夺遗篇,难怪方才我和游神君进城报仇,霜叶老和尚却说连你二人也面含杀气,果然眼光高明,只怪苏某一时不慎,没能想到这层。可惜你们暗算苏某失手,眼下又待如何?”董彦杲狞笑道:“我们原想送老兄直上西天,如今先杀了游矮子也是一样。阁下武功虽高,却非军师与董某合力之敌。”说着向前逼上一步。

    苏枫楼淡淡地道:“不错,以你二人的武功,联手确是胜过苏某一筹。可惜两位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老夫当年救过‘蝰蚺神君’一命。”董彦杲冷笑道:“那又如何?姓游的托你之福,多活了这十几年,眼下还不是要去见阎王老子?”苏枫楼摇头道:“当年我拼着自断双臂救了游天悟一命,又对他武功加以悉心点拨,两位真以为游神君未曾有一分半分相报苏某么?”说着缓缓举起双手,只见火光下一对手掌竟已变成惨碧之色,显得说不出地诡异。

    二人见状脸色大变,管墨桐道:“你……你学会了游天悟的碧磷掌?”苏枫楼道:“不错,我知管长老精熟天下兵器,一对子午鸳鸯钺更是举世无双,不妨下场赐教两招。”管董二人对望一眼,心道:“这碧磷掌若由游天悟使出,倒还应付得来,谁曾想姓苏的竟也会这邪门武功。我二人联手胜过对方不难,但要不被毒掌沾及身体,却是难以办到;就算能杀了姓苏的,自己也难以活命,这事却十分尴尬。”

    昨日管墨桐与董彦杲在董府长夜密谈,便是极力劝说后者同他联手对付一行人中武功最高的苏枫楼,只须将此人先行除去,余下几名江湖后辈功夫虽然不差,毕竟年轻识浅,大可慢慢设计击破。二人约定一旦计谋得手,便一同分享林岳泰手中的《药鼎遗篇》,实则各自心怀鬼胎,都在暗自盘算到时如何能独吞秘笈。方才两人见苏枫楼执意要找沈泉报仇,当即心领神会,提出一同与之随行,想在南京城中伺机结果对方性命,事后还可一股脑儿都推在沈泉身上;此际眼见偷袭不成、阴谋败露,也并不如何慌张,想着己方以二对一亦不为惧,孰料对方竟练成了游天悟的碧磷毒掌,这一来两人不免心下大为忌惮。

    苏枫楼见二人各自面露惧色,冷笑道:“先下手为强,两位既不肯占这便宜,苏某得罪了!”一掌击向身旁一处熊熊燃烧的火堆,只听啪的一声火星木屑四溅,掌风激起数个拳头般大小的火球飞向对面。管董二人见那火球碧油油地如同坟茔鬼火一般,显是已沾染上他掌中剧毒,哪里还敢硬接?董彦杲双掌连拍,仍是掌背朝外,掌力所到之处劈啪连声,将飞来的火球在三五尺外尽皆击散,半空只余下数缕青烟,仍能隐隐闻到一股腥毒之味。

    管董二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惶,董彦杲嘿嘿笑道:“宾大哥,这毒掌功夫委实邪门,这回俺两人怕是棋差一着。”管墨桐叹道:“成事在天,那也是没法子。苏楼主武功高明,咱们山水相逢、来日方长,今个暂且别过!”人影一晃,脚下施展开“凌虚九步”,已自屋顶翻了出去。董彦杲哈哈一笑,双足微一点地,跟着管墨桐跃出院墙,身法迅疾无比,一身轻功竟也不遑多让。

    苏枫楼见状也不追赶,正要俯身查看游天悟伤势,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轻声道:“师父?”不禁浑身一震,回首望去,果见冼清让站在花园月门之下,晶莹的泪珠围着眼眶不停打转,神色泫然欲泣。二人对视良久,苏枫楼轻叹一声,道:“清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师徒

    冼清让泪水忍不住一下夺眶而出,颤声道:“你……你真的是我师父?”先前她在开封曾见师父与骆玉书、景兰舟交手时施展过“碧磷掌”,方才瞧见苏枫楼竟也会使这门功夫,想到二人身材武功皆极相近,不由得自己不信眼前这落星楼主人便是多年来教导自己武功那位蒙面恩师。苏枫楼自知掩瞒不过,叹息道:“清儿,不想你我竟会在此等情形下相认,你……你不怪为师罢?”

    冼清让道:“师父,原来弟子当日在南昌便已得睹您老人家的庐山真貌,你……你干么一直要瞒着我?为甚么不准我跟人说你教我武功的事?”苏枫楼默然片刻,叹道:“这事我不想让你干娘知道。”冼清让含泪道:“那又是为了甚么?”她打小只得唐赛儿一名亲人,两人虽感情笃深,但义母对她向来督训甚严,更极少陪伴身边,实说不上有多亲密;自从认识了这位蒙面师父,虽说一年中相聚时日亦不甚长,师徒二人间除练功外也从不谈论他事,但这蒙面人多年来将一身绝顶武功尽心传授,举手投足间无不显关切之情,冼清让心中感激,早将这位连姓名也不知晓的高手当成义父一般。她心中暗忖:“难怪当时我在南昌城头一回见到苏先生,心底便不由而然生出亲切之感,原来他就是我的师父。”

    苏枫楼道:“清儿,有些话为师眼下难以向你尽言,你只须牢牢记住,师父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冼清让闻言心中一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道:“怎么便是为了我好?干娘她抛下我去了,师父你连姓名都不肯相告,弟子在世上孤苦伶仃、连一个亲人也无,又有哪里好了?”她幼时起便被指定为无为宫的少宫主,唐赛儿除督导她习文练武以外,平日里讲授的亦多是些古往今来的权谋机略及驭下之道,只盼她今后能牢牢稳坐这宫主之位,故而冼清让自小性子早熟,颇具机心城府;但她终究只是个双十出头的少女,平时虽刻意以宫主面目示人,近来屡逢剧变,此时感怀身世,心中委屈不已,竟在师父面前耍起小性来。

    苏枫楼微笑道:“小妮子乱发脾气,咱们师徒数年,你何曾敢这样对我说话?为师这副面相便这般好欺么?”冼清让闻言不禁破涕为笑。她师徒二人情谊颇深,然苏枫楼先前始终黑衣蒙面、不怒自威,冼清让对之一贯执礼甚恭,未敢逾矩;这两日二人结伴同行,她既觉这位落星楼主言笑晏晏、和善可亲,及知其人竟然就是恩师,且惊且喜之下,不知怎地在对方面前真情流露,几无掩饰。

    苏枫楼道:“好啦,又哭又笑的,成甚么样子?而况如今也不只为师一人惦念你,景兰舟那小子不也对你颇有情意么?”冼清让脸上一红,想起那日在震泽镇两人亲昵举止全被他暗中瞧在眼里,啐道:“您老人家又来笑我!你老明明便一路跟着我们,当日却在南昌装神弄鬼,故意约我们在苏州相见。”苏枫楼摇头道:“那倒也不尽然。为师为打探林岳泰的下落,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这才无意中得知祝酋和沈泉两人也在打遗篇的主意。”

    冼清让微微一惊,道:“青莲尊者说他这趟只为救施和浦脱厄,果然还是为了《药鼎遗篇》而来么?”苏枫楼皱眉道:“此人行止神秘,又是你干娘的旧日心腹,将来如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便必是你的大敌。但这人总算很讲义气,人品倒说不上低劣,与沈泉那厮不可同日而语。”话中提到沈泉,脸庞又蒙上一层青气。

    冼清让道:“师父,游天悟适才为了救你身中二贼暗算,他……他眼下还能活么?”苏枫楼叹道:“游天悟有一件从滇中苗酋处购得的金蚕宝衣,正与你手中的金丝拂尘源出一处,他若无此宝衣护体,便再多几条性命也已了账。眼下游神君能否活命,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林大夫的手段了。这儿火势太大,我们先将他救回栖霞寺再说。”当下背起昏迷不醒的游天悟,同冼清让潜离火场,仍从城北越出城墙。冼清让见他背负一名伤者,施展开壁虎游龙功仍是轻盈灵动、游刃有余,忍不住问道:“师父,我甚么时候才能练到你这般功夫?”苏枫楼笑道:“等你到为师这个年纪,也就差不多了。”

    二人沿着山路望东北而行,冼清让问道:“师父,你领我们到宜兴去找董彦杲,也是早就设计好的么?”苏枫楼叹道:“我原本不知岁寒三友造反之事,前日在船上听景兰舟说起,这才想着要替你寻些帮手。这事是为师临时起意,如今看来这一步棋恐怕是大错特错。董彦杲此人权欲熏心、唯利是图,但这等人自也有其可用之处,只须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自会甘心替你办事。可惜为师没料到此人欲壑难填,竟被管墨桐说动,也贪图起《药鼎遗篇》上的武功,倒是我低估了他的野心。”

    冼清让缄默片刻,道:“如此一来,弟子复教路上却又多了两名强敌。”苏枫楼道:“清儿,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像管墨桐、董彦杲这类人,一辈子只知趋利避害,有势则从、无势则去,你跟他们既不会是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是永远的敌人,即是岁寒三友也脱不出这个圈外。眼下局面对咱们有几分不利,你便觉得任谁都想来踩你一脚,之后大势若能重归你手,这些人又会攀结趋附尚且不及,天下的市道之交,大抵皆是如此。清儿,你如今不用想别的事,只须尽快找出‘烟霞澹月步’和‘秋蝉功’这两项秘笈,加上你干娘的玉蟾剑法,从此便天下无敌,再不必受五老钳掣,也不复有此等烦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弊端

    冼清让忽心念一动,问道:“师父,你可知《药鼎遗篇》之中,是否载有你老当日所言‘烟霞澹月步’的轻功口诀?”苏枫楼叹道:“为师不曾得缘观睹遗篇,此事亦难断言。”冼清让迟疑道:“弟子此行本为遗篇而来,师父却将我支去武昌,倘若遗篇秘笈竟为旁人所夺,岂非前功尽弃?”苏枫楼道:“林岳泰这路有我替你盯着,难道你不放心?待林大夫治好了骆二小姐,为师自不会让遗篇落入旁人之手。眼下敌人势大,能否得雷堂主相援至关紧要,你还是亲自跑一趟好。难道你不想和景兰舟一起去么?”

    冼清让闻言脸上一红,岔开话头道:“林大夫说他兄弟林三当年从梅山医隐那儿偷出半部《潜龙心禅》给了干娘,干娘却从未跟我提过这心禅奇书之事,师父可知此书现在何处?”苏枫楼摇头道:“我若知晓心禅下落,咱们还惦记林老儿的遗篇作甚?”

    冼清让略一迟疑,道:“当日我和景少侠路过铸错山庄,思过先生说干娘当年已然练成了‘烟霞澹月步’,这事你老人家可知道么?”苏枫楼叹息道:“这事为师正要提醒于你。日后你如有幸寻得这套步法口诀,在没一同找到‘秋蝉功’秘笈之前,切记不可贸然修习那剑法及轻功。清儿,此节干系重大,你务必要牢记在心。”冼清让奇道:“这又是为何?”

    苏枫楼面显凄苦之色,喟然道:“当年你干娘得到玉蟾剑谱和烟霞澹月步的口诀,自然忍不住开始修练。那玉蟾剑法在此步法配合之下果有奇效,原先须得数人合练的两仪、四象剑阵,你干娘独身一人便能施展,剑招中蕴含威力之强,实令人难以想象。”冼清让点头道:“顾老前辈也说干娘的剑术神妙莫测,连他当年的大弟子文少侠都难以应付。”

    苏枫楼点了点头,又道:“你干娘练成了两仪、四象剑法,接着便开始研习八卦剑阵。以你干娘的武功修为,倘若真能一并练成八卦剑谱,未必不能和思过先生、河朔大侠一较高下;但你干娘早先修习四象剑法之时,已觉胸中内息运转不畅,心口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越是练到后来,这疼痛之感便越发明显。”

    冼清让惊道:“干娘一直都有个胸痹心痛的病根,难道便是因此之故?”苏枫楼叹道:“不错,那编写《潜龙心禅》之人早在书中写明,‘玉蟾剑法’和‘烟霞澹月步’这两门功夫蕴藏阴阳八卦至理,冥冥之中暗合补益,一旦将两者尽数练成,足可称雄天下。但这位前辈高人亦发觉此中存有一处极大的弊端:若以‘烟霞澹月步’轻功配合玉蟾剑法这么一层层练下去,到后面一个人当作四人、八人出剑时,不论脚下步法还是手上发招皆须愈来愈快,方可比拟剑阵威力,只须手脚慢上一分半分,效用便大打折扣。只是人力有时而穷,这剑谱和步法的招数口诀虽写得清楚明白,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这位武林前辈自己练到了八卦剑阵,亦觉内息难以为继,倘再一味求快,四肢手足便会如同失去控制一般,浑身上下皆欲狂舞不止,好几回险些走火入魔。他知这剑谱和步法的招式虽配合得天衣无缝,内功心法间却仍有抵牾冲突之处,如若轻率修习,实是大为凶险。后来这位前辈无意中发觉以秋蝉功的导气心法驾驭‘烟霞澹月步’,竟可冲破玄关,达到随心所欲、全无梗滞的境界,这才将此法门夹注在‘烟霞澹月步’口诀之旁。”

    冼清让沉吟道:“如此说来,干娘当时只练了下册心禅中的剑谱和步法,却始终不曾找到‘秋蝉功’的心法口诀?”苏枫楼道:“正是,那‘秋蝉功’当是收录于上册心禅之中,至今无人知其下落。但你干娘既手握神功,又怎能忍住不练?我当年也曾劝过你干娘几次,只是我辈学武之人,如何能抵挡得住此等诱惑?假使我和你干娘易地而处,只怕也没有这番定力。”

    冼清让不禁眼眶微湿,道:“干娘正因心痛之疾愈发加剧,加上操劳过度,这才卧床不起,原来皆是为此之故。我宁可她不练绝世武功,好让我此刻仍有奉侍膝下的机会。”苏枫楼叹道:“清儿,这些都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的。你干娘为了这缘故,不敢轻易传你玉蟾剑法,这才找来十二妙使教授剑谱,也是想替你扶植一批心腹手下,以应对今日此种局面。”

    冼清让默然片刻,道:“我直至今日方才明白干娘苦心。师父,弟子尚有一事相问,还望师父如实作答,万勿掩瞒。”苏枫楼笑道:“你真是越发不拿我当师父了。好,你说罢。”冼清让道:“前日林岳泰说我是干娘的亲生女儿,这事可是真的?”

    苏枫楼闻言浑身一震,寂然无语良久,方缓缓开口道:“此事为师并不知情,实难释你之疑。”冼清让轻咬朱唇,含泪道:“你撒谎。你明明甚么都知道,一定也知晓其中实情。”苏枫楼缓缓道:“清儿,你干娘对你温仁慈爱,春晖寸草、天人共鉴,她这些年在你身上的浓情厚意,可一点儿不亚于亲生母亲。”冼清让低声道:“这我自然明白,我……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我亲生妈妈。”

    苏枫楼叹道:“清儿,你心里不用老惦记这些,为师自会替你查个清楚。我这儿也有一事相求,望你能够答应。”冼清让道:“弟子担当不起,你老人家尽管吩咐。”苏枫楼道:“苏某是你师父这事,你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冼清让道:“师父可是不想让兰舟他们知道?”苏枫楼点头道:“不错,此事越少人知越好。”

    冼清让缄默片刻,问道:“师父,你老人家为何会使这许多顾老前辈的独门武功?”苏枫楼半晌不语,继而道:“为师同思过先生有些旧日情分,蒙他老人家传过几手功夫。”冼清让叹道:“景少侠当日在震泽镇已然起了疑心,我……我怕你瞒不住这事。”苏枫楼笑道:“只要不猜到苏某头上,由得他疑心无妨。”冼清让轻声道:“弟子明白了,我替师父保守秘密便是。”

第二百五十八章 神术

    两人说话间一路奔走,远远望见栖霞寺山门之时,东方已是鱼肚渐白,四下莺啼雀喧,朝露挂湿了枝头。知客僧引二人来到众人下榻的山房,骆玉书正在外头整理草料喂马,见二人被烟火熏得鬓发焦枯,衣衫上沾满了炭灰黑渍,惊道:“两位如何会这般模样?游神君可是受伤了么?”

    苏枫楼将游天悟安置房中,同他说了管董二人出手偷袭之事,骆玉书惊道:“昨晚景师兄放心不下二位,也往南京城去了,两位不曾会着他么?”二人脸上微微变色,冼清让道:“兰舟他找我们去了?”骆玉书道:“不错,他担心沈泉布下甚么阴谋诡计,宫主出发后不久,景师兄便也前往城中接应。”

    苏枫楼皱眉道:“管墨桐、董彦杲二人可曾回栖霞寺么?”骆玉书道:“倒没见二人踪影。”心中不禁大呼好险:“倘管董二人抢先一步回到此处,我三人决非对手,林前辈的《药鼎遗篇》断然不保。”苏枫楼点了点头,道:“他二人暗算苏某不成,知我必会尽快赶回精舍,况且他们不知冼宫主与景少侠离寺之事,只当回来也占不到便宜,这会儿多半是躲在别处打遗篇的主意。”

    冼清让微一沉吟,道:“不知景少侠眼下人在何处?他不晓管董二贼之谋,倘若撞上二人,只恐没有防备。”苏枫楼道:“宫主放心,彼二人欲杀苏某,是为除去夺取遗篇的绊脚石,想来尚不敢轻易谋害思过先生的徒弟。眼下游神君身受重伤,还须林大夫替他诊视施治。”当即请了林岳泰过来,同他叙说了事情经过,后者冷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这师弟出息得很!出息得很!”伸手替游天悟稍一切脉,叹道:“游神君中了我师弟一掌居然没死,当真功力深厚。老夫原以为自己一身武功差不了‘蝰蚺神君’太多,这般看来,果然还是相去甚远;若他执意要找老夫报仇,林某远非对手。”

    苏枫楼道:“林老不用妄自菲薄,同时遭受尊师弟与董寨主全力一击,除了顾骆两位大侠,天下谁能不死?游天悟是有云南异龙湖的金蚕宝衣护体,方得幸免于难。”林岳泰伸手一掀游天悟罩衣,果见他贴身穿着件金光灿灿的背心,叹道:“这么一件宝贝,也不知值几万两银子。只是游神君受伤极重,老夫须即刻替他开腹疗伤。”骆玉书闻言又惊又喜,他虽对林岳泰医术绝无疑心,毕竟生平从未闻此奇技,心底始终觉着有几分不可思议;倘若对方真能以此手段治好游天悟之伤,那堂妹的伤势自也不难复原。

    林岳泰命寺中僧人在房中烧上一大桶热水,煎了一剂汤药给游天悟灌服,后者须臾便沉沉醉死过去。他自床底取出那楠木药箱去锁打开箱盖,只见药箱中又有数格抽斗,林岳泰从其中一格取出个布卷轻轻展开,乃是些铁制的小刀、剪子、针钩、镊夹等物事。他将这套器具放在火上一一烘烤,道:“老夫施术之时,闲杂人等不宜在旁。楼主等二人方自火场归来,衣衫污秽,便请在外守候,以免室中沾染不洁;顾姑娘男女有别,也请一并离去,只留骆少侠一人在此帮手即可。”

    三人听他这般样说,虽无不想留下一睹奇术,也只好各自退出房间。林岳泰待三人离去,道:“骆少侠,林某本无需旁人帮忙,之所以留你在此,是欲少侠亲见老夫身具此能,并非欺世盗名。我想令妹的伤势不会比游神君更重,只要老夫能够治好游天悟,少侠心里想必也踏实一些。”骆玉书闻言大喜,道:“老前辈言重了。贤徒已是天下有名的神医,仍称其不及前辈万一,在下焉敢有疑?”

    林岳泰哈哈一笑,除去游天悟周身衣衫,替他洗净血污,用药酒将他身子仔细擦拭一遍,在床下置一铜盆以接血水,便用小刀将他腹部轻轻划开。只见那刀刃锋锐无比,割皮解肌毫不费力,骆玉书虽说久居军旅,见惯了疆场厮杀惨酷,此时仍忍不住心惊胆战,浑身泛起一阵寒栗。

    林岳泰切开伤者皮肉往内一瞧,果见游天悟骨折筋断、脾肺受损,当即用布包中器械替他小心清尽淤血、刮除恶腐之处,一处处结筋正骨,足花了大半个时辰;继而以药汤湔洗腹腔,用棉线细细缝合伤口,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木盒,将里面的酱色药膏涂抹在创口之处,外以麻布层层包扎,待得将各类器物洗净收好,浑身衣裳早被汗水浸透。

    骆玉书见游天悟呼吸渐重,脸上竟隐隐回复了一些血色,不由欣喜若狂,道:“今日若非亲眼得见,晚辈实不敢信天下竟有如斯神技!前辈有起死回生之能,堪当扁鹊、华佗再世!”林岳泰摇头道:“少侠过誉了。此人若无宝衣护体,当场便已死绝,纵有一百个林某也全无用处。”

    骆玉书出屋将游天悟伤势无碍一事同三人说了,苏枫楼大感宽慰,心中长出了一口气。顾青芷道:“骆大哥,景师兄他还没回来,咱们可要去找他么?”骆玉书微一沉吟,道:“诸位且暂留此,由在下出去瞧瞧。”

    冼清让道:“骆将军,我同你一起去。”骆玉书摇头道:“眼下强敌环伺,管董二人随时会来抢夺遗篇,沈泉必也守在暗处图谋不轨。林大夫此刻身子虚弱,还请宫主和苏先生留寺看护,骆某外出一探无妨。”苏枫楼笑道:“骆少侠此言甚是,宫主当以大局为重。”

    顾青芷道:“骆大哥,我也不能和你同去么?”骆玉书道:“芷妹,当下非是太平时节,你跟苏先生他们在一处,我反觉更安心些。”顾青芷叹道:“好,你……你自己可得小心。”

    骆玉书点头道:“几位放心,此去倘寻不着景师兄,骆某少时便归。”当即离了栖霞寺快步向西行去,不多时到了南京外郭东侧的仙鹤山,忽闻山腰传来厮杀呼喝之声,不由心中一震,迈步直奔而上,须臾来到半山一座道观,远望见一名年轻书生在观前以一敌五,正自苦战不休,不是景兰舟是谁?

第二百五十九章 遇敌

    骆玉书定睛一瞧,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对方五人中有三名红袍番僧手持银轮,正是先前吴江所遇的桑布、旺邱及多尔杰;余下两人自己虽不认识,武功却均不弱。道观前另有两人未曾下场,只袖手观望六人相斗,赫然便是潜心斋主人沈泉及三僧的大师兄德玉。

    骆玉书见景兰舟寡不敌众,只仗着游鱼功在人群中东闪西躲,当下更不多思,一声清啸跃入战团,刷刷连递数剑,将五人各自逼退数步。德玉惊道:“骆居士,是你!”

    骆玉书道:“德玉法师,你是有道的高僧,为何放任几位师弟以众凌寡,围攻我景师兄一人?”德玉合掌道:“骆居士休要误会,小僧等并无伤人之意,不过想请景居士过府一叙。”骆玉书道:“请人也有用拳脚刀枪的么?”德玉闻言脸上一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沈泉哈哈笑道:“骆兄此言差矣,岂不闻‘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似景兄这等英雄好汉,正当以武相邀,方显豪杰气概。”骆玉书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愿与他胡搅蛮缠,拱手道:“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只好有负盛意。”

    景兰舟叹一口气,缓缓道:“骆兄,邬老先生果是被这几人所害。”骆玉书闻言一惊,道:“德玉大师,尔等是赞善圣僧弟子,赞善国师乃我朝天子亲封,几位怎敢在我大明境内草菅人命?”德玉叹道:“我这三名师弟出手不慎,误伤了邬老居士性命,确是小僧管束不严,大有罪愆。”

    桑布在旁叫道:“师兄,事情已然做下了,如今放着沈大官人替我等撑腰,怕他怎地!不若将这两个小子一并除了罢!”德玉斥道:“师弟休要胡言!大错既已铸成,如何还能投薪救火?”沈泉冷笑道:“大师心念宽仁,在下十分佩服。只是这两人今日一旦离去,待那姓苏的寻上门来,咱们便要一齐归天。沈某为了那《药鼎遗篇》,连家业都捐舍了出去,怎可半途而废?”

    德玉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大官人,小僧助你将两位居士制住便是,你却不可伤他们性命。”言毕身形闪动,祭出银轮攻向骆玉书。先前连同三僧围攻景兰舟的正是彭守学、尹崇礼二人,两人见德玉下场动手,心中一喜,反身又和景兰舟斗在一处,桑布等三僧也纷纷向前,沈泉仍只在旁笑吟吟地袖手而观。

    骆玉书持剑同德玉拆了数招,见他银盾上内力浑厚,心道:“此人功力深湛,比他三个师弟厉害得多。”他见对方武功虽高,二人毕竟是单打独斗,自己决无落败之虞,景兰舟那头以寡敌众,却难支撑长久,当即连连抢攻,剑招变幻无方,想要速胜德玉后分身援手;孰料德玉既觉心中有愧,招数中倒有七成皆是守势,他一身武功本就稳健端凝,此刻不图疾攻,将一面刀轮舞得滴水不漏,一时竟毫无破绽。

    骆玉书见二人转眼间已拆了三十余招,瞥见一旁景兰舟渐落下风,当即剑招一变,使出一路家传的“飞沙剑法”。这剑法是由骆中原得意绝技“风烟狂沙掌”演变而来,骆中原当年游历至宁夏卫大戈壁,但见风卷狂沙、茫无涯际,不觉心有所悟,创出了一套苍莽恢宏的掌法,施用时掌风呼啸,激起戈壁中阵阵沙雾翻腾,正如朔风扬沙一般,故起名曰“风烟狂沙掌”。骆中原见长孙酷嗜练剑,便以此掌法为根基指点了他一路剑意,原只粗具雏形,后经骆玉书反复推敲琢磨,方将剑招一一完善,因此这套剑法说由后者自创亦无不可。

    这路“飞沙剑法”既是取自狂沙掌法,招式所含剑意正如其名,舍弃了中原剑法中诸般奇技淫巧,代之以一股苍凉悲壮之气,使来有如长河落日、大漠飞沙,其磅礴雄劲的剑招正有几分克制德玉的西藏密宗武功。后者见骆玉书招数突变,自己手中的银花刀轮数招间便大受克制,不禁连连后退。

    沈泉见状眉头一皱,暗道:“德玉和尚武功虽高,脑子却转不过弯,不明招式相生相克之理。你也不是只会刀轮这一门功夫,怎地如此不知变通?”他知四僧心高气傲,自己若在旁指点德玉如何对敌,只恐得罪四人,心中叹道:“此刻但须我能出手,哪用得着这般费事?”他四五日前在吴江县郊中了景兰舟一记迷踪掌,之后又硬撑着一口气夺路狂奔,实在受伤极重,直至昨日方能下地行走,要运功交手却是全然不能。

    两边又斗了半盏茶时分,德玉虽大为骆玉书剑法压制,一时仍是不致落败;另一边景兰舟在五名好手全力夹攻之下,渐至强弩之末。他一眼瞟见沈泉独自站在圈外,心中猛然想到:“景兰舟啊景兰舟,你小子当真蠢笨无比,擒贼先擒王,尽和这些人缠斗作甚?”倏地身子一扭,一掌向沈泉拍去。沈泉“啊哟”一声,转身拔腿便逃,脚下虚浮无力。

    彭尹二人大惊失色,双双飞身上前抢救,桑布等三僧也奋力挡在沈泉身前。景兰舟斗转参横,施展开游鱼功中最上乘的功夫,招招皆是攻向沈泉。后者此时尚不如常人奔走敏捷,若非三僧二仆拼命阻挡,早已毙命于景兰舟掌下,但这一来五人为救沈泉,落在景兰舟身上的攻势也大为减少,一时之间你追我逐,竟又斗了个难解难分。

    忽听山下一声长啸,有一人快步奔上山来,轻功之高有如鬼魅。那人不数步便即抢上山腰,脚下一跃而起,半空中右手长剑一扫,同三僧刀轮相交,桑布等人纷纷退开数步;来人借着后劲一个翻身,左手凌空递出一掌,内劲到处,彭尹二人也被逼出圈外。那人身躯一扭,顺势轻轻落在景兰舟身旁。

    骆玉书与德玉见状一怔,双双停手罢斗,望见来人玉袍纱巾、神姿清朗,正是青莲尊者祝酋,只这回脸上不曾戴着那银铸面具。骆景二人见他拍马赶到,心中俱各欣喜,暗道:“前日苏先生托嘱祝酋对付沈泉,果然来得及时。”

第二百六十章 始料未及

    沈泉脸色微微一变,忽趋前朝祝酋顿首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多时不见,大哥别来无恙?小弟心中好生惦念。”祝酋笑着伸手扶起他道:“贤弟身上有伤,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这两句话陡然钻入骆景二人耳中,实不啻晴天霹雳。景兰舟瞠目结舌道:“祝兄,你……你方才叫沈泉甚么?”

    祝酋哈哈一笑,道:“骆兄、景兄,请恕小弟先前未能据实相告,这位潜心斋的沈泉沈大官人,实是祝某多年来的拜盟兄弟。我知两位与我这贤弟之间芥蒂颇深,当日苏前辈吩咐祝某寻机将他除去,在下一时也未便明言。只是你两家龙争虎斗、纠缠不休,久之必有一伤,固非祝某所愿,今日在下自不量力,愿替诸位居中解斗。”

    景兰舟淡淡地道:“祝兄,当日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在下钦佩兄台胆识不凡、雅量高致,堪为海内知己,怎知兄台竟与此等小人称兄道弟。景某虽驽庸不才,也知泾浊渭清,自分羞与为伍,不愿曳尾涂中。只不知兄台日后见到冼宫主和苏前辈,此事当如何论处?”祝酋笑道:“苏先生并非我教中人,祝某无须同他交代。至于冼宫主么,我自当全力助她重登教主之位,以报唐宫主眷遇之恩,至于此等私交气谊,宫主她也无权管束。”

    沈泉咳嗽一声,低声道:“大哥,你想要放他们走?若能借机除此二人,咱们兄弟合力,未必斗不过那姓苏的,到时夺得《药鼎遗篇》,你我二人一齐练成神功,天下大势尽归于手,岂不大妙?”

    祝酋摇头道:“贤弟,你武功才智无不胜我,惟独行事操切太过,总以为能够只手遮天。你虽有胆量得罪河朔、思过两家,愚兄却不愿见你自填沟壑。你听我一句劝,今日之事便这么算了罢。”沈泉笑道:“大哥如今才来劝我,怕是已经晚了。姓苏的那名老仆是小弟率人所杀,即便我肯收手,苏老儿也决不能善罢甘休。”祝酋默然片刻,叹道:“贤弟,你又何苦把事做绝,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沈泉苦笑道:“日暮途远、倒行逆施,大哥何必明知故问?”

    骆玉书听他二人对答,愈发不明所以,问道:“祝兄方才所言解斗,不知如何解法?”祝酋笑道:“骆兄、景兄,在下与两位相逢相知,时日虽然不长,却是倾盖如故,更蒙二位数次相救祝某性命,此恩怎敢轻忘?沈大官人是小弟的八拜之交,先前他有甚得罪之处,祝某替他向两位赔个不是,望二位看在我的面上,勿再同他为难。”

    骆玉书摇头道:“祝兄,你这话却有些言不由衷。若论你我间的交情,兄台亦曾数回雪中送炭,难道我二人便不承情?如今非是我等与人为难,乃沈大官人逐逐眈眈,必欲相图。沈泉串谋反王、陷害忠良,欲夺林大夫手中的师门秘笈,这些姑且不论;如今他与苏先生结下血海深仇,纵使我们肯放过他,苏前辈必不相饶,届时你又如何保全?兄台素明理而多智,此时正应大义灭亲,上不负正道天理,下可自坚于仁人志士,岂不两全其美?”

    祝酋笑道:“骆兄如此谬赞,祝某实不敢当,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终难有两全之法。我这义弟间或行止有亏,祝某亦素知之,但我与他是患难之交,不能不顾其周全。今日他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对付二位,既然被我撞见,这事是断然不成的了;但两位若欲出手伤我义弟,在下也势难袖手。还望二位兄台本着宽大之心,此回高抬贵手,凡事总包在祝某身上,必不教他再来唆扰。”

    骆玉书心道:“今日形势于我不利,适才景兄虽用围魏救赵之计缓得一缓,终非持久之策,祝酋既肯出面解围,不如顺风扯帆便了。”问景兰舟道:“景兄,既是祝兄弟这般说法,不如你我先回去寻苏先生再作计议,兄台以为如何?”

    景兰舟双目紧盯沈泉不放,缓缓道:“便依兄台所言。”沈泉笑道:“景兄不必如此,咱们来日方长,小弟随时恭候奉教。”祝酋皱眉道:“贤弟,你少说两句罢!”沈泉竟不敢违拗,默默退到一旁,目送骆景二人下山离去。

    ***

    骆景二人离了仙鹤山,向东奔栖霞寺而来。骆玉书问道:“景兄,你怎会撞上沈泉一伙?”

    原来昨夜景兰舟放心冼清让不下,跟着她朝南京方向而去,却在外郭城墙脚下遇见了沈泉一行。沈泉先前率人至落星楼袭杀邬火庭,原是要引蛇出洞,诱使苏枫楼前去寻他报仇,他却在潜心斋布下天罗地网,欲图纠合手下将这武功高强、碍手碍脚的落星楼主一举除去;不料他听闻苏枫楼竟相偕“蝰蚺神君”及管董二人一同前来,沈泉自知不敌,又探知冼清让、景兰舟也相随而去,寺中只留顾骆二人守着林岳泰,登时当机立断,带领一众手下直扑栖霞寺,意图趁机夺得《药鼎遗篇》,却阴差阳错在半路撞见了景兰舟。

    景兰舟见沈泉等人迎面而来,猜到对方要去栖霞寺夺书,当即质问邬火庭是否为其所害。沈泉冷笑道:“是我杀的,那又如何?”眼见景兰舟落单,自觉机不可失,喝令手下上前围攻。景兰舟见敌众我寡,不敢正面硬拼,想着只须尽力拖延片刻,待得苏枫楼、冼清让回寺便可无忧,当下只施展轻功与之游斗,同五人且战且走,竟从半夜打到天亮,仗着一身游鱼软功出神入化,始终不露败象,却也多亏德玉温仁忠厚,不愿伙同众人朝他出手,否则任其武功再高也难支撑。然彭尹二人及三名番僧毕竟亦是好手,见景兰舟轻功高绝,于荒野空旷之处龙翔鲤跃,实在疲于应付,五人合力将他渐渐逼到仙鹤山上。仙鹤山乃是一座矮丘,山道狭窄曲折,景兰舟腾挪不便,局面立时捉襟见肘,幸得骆玉书及时赶到。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分别

    骆玉书听了事情经过,叹道:“景兄,幸亏你半路截住沈泉一行,否则精舍只剩我和芷妹、林大夫三人,恐怕不是他们的敌手。”景兰舟道:“若非兄台赶到解围,小弟早已不支。”继而微一沉吟,道:“骆兄,有一事小弟心中颇为不解,你可觉得祝酋这两回与人交手,功夫竟似较先前精进不少?”

    骆玉书点头道:“此事我亦有所觉察。祝酋所会的武功驳杂繁复,难辨门派出身,看他先前在江西几番出手,功夫当与你我在伯仲之间。但前日他在宜兴董府同管墨桐相斗,所使剑法玄奥通神,若非身上旧伤未愈,未必便会输给管长老;其后在竹林外和游天悟交锋,亦是全然不落下风。”

    景兰舟道:“这些也就罢了,方才他自山脚飞奔而上,只一剑一掌便将围攻小弟的五人尽数逼退,这份功力实是世间少有,小弟自问不及。”骆玉书皱眉道:“不错,莫非此人一直在故意掩藏真实本领?”景兰舟摇头道:“就算他早前刻意掩瞒,当日西山岩洞与管墨桐一战,两人皆以性命相搏,祝酋身负重伤,生死悬于一线,若非那老僧出手相救,早已命丧桐仙之手,那是你我亲眼所见,不应仍有保留。他那时武功虽高,却不似而今这般神妙。”

    骆玉书掐指一算,道:“那日祝酋被管墨桐打伤,至今不到二十天,一个人武功怎能精进若此?除非他服了大罗金丹。”景兰舟叹道:“万没想到他和沈泉竟是结义兄弟,世事难料,一至于此。”骆玉书道:“这两人一般地武功高强、工于心计,确有几分相像。”

    二人说话间已赶回栖霞精舍,冼清让见景兰舟平安归来,自是心中甚喜。众人听说祝酋同沈泉竟是结义弟兄,不由纷纷失色,苏枫楼听说两人适才与沈泉狭路相逢,不觉目眦欲裂,当场便要去找后者算账,冼清让劝道:“沈泉早有部署,事先必安排好了后路,此时他城中家业已毁,先生去何处寻他?”苏枫楼寂然半晌,摇头一声长叹,这才按下念头。

    诸人稍一商议,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仍是照计而行,由苏枫楼和顾骆二人护送林岳泰去开封,冼景二人前往武昌造谒雷畴天。苏枫楼见游天悟伤重难行,忖度敌人与其并无仇怨,当不至出手加害,便留之在栖霞寺养伤,托请霜叶禅师座下弟子代为照看。顾青芷道:“景师兄,你到武昌见了我爹爹,便说我一切安好,叫他老人家勿要挂心。”景兰舟道:“师姐放心,景某定为转致。”

    一行人来到应天城北燕子矶渡口,苏枫楼包下一艘大船,载着马匹一起过江去了,几人依依话别自不用说。冼清让见客船渐渐远去,师父兀自站在船尾甲板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关切,不觉心中一酸,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

    待那客船行远,景兰舟道:“冼姑娘,咱们也找船去武昌罢。”二人在港口另寻了一艘客船,同船家议定包下中后两舱,将坐骑拴在船尾,那船扯足了帆向西驶去。冼清让暗中留意,见前舱只是几名寻常客商,船夫亦不似可疑之人,这才稍觉放心。

    景兰舟想起前次亦是由南京坐船往江西去,自己在应天屡遭暗算,多亏冼清让师父和雷畴天连番搭救,沈泉说自己每逢危难之时总有贵人相助,这话倒也不假。此回同样是沿江西行,身边却多了一位佳人相伴,但觉帆影纤纤、水光粼粼,沿途风景顿增旖旎;偶尔想到自己在丐帮面前冤屈未伸、冼清让复教前路艰难,心中亦有几分惆怅。幸亏这一路虽说波折四起,总算好事多磨,最后仍是请到林岳泰出山,又得苏枫楼在旁相护,骆嘉言之伤当可指日而愈,心念及此,胸怀又稍觉舒畅了些。

    这日下午船行到池州,江上刮起了大风,不多时乌云骤聚,雷电交加,哗啦啦下起雨来。船家见风驰雨横,不敢继续开船,将船泊在荡湾,只说明日再行,留下一个小厮看船,自顾上岸吃酒赌钱去了。前舱客人在船上无聊,也搭伴进了池州城玩耍,那小厮只管在舱底闷头大睡,一时只剩景兰舟和冼清让两人坐在中舱闲聊。

    二人只如往常般随口说笑,不经意间四目相接,不知怎地各自脸上一红,舱中陡然安静下来。此时室外风雨如晦,只闻豆大的雨点拍落江面之声,气氛不免稍显尴尬。二人沉寂良久,冼清让率先开口道:“这下管墨桐、董彦杲跟咱们撕破了脸,以后怕是指不上了,他二人不要投向三老一边才好。”

    景兰舟安慰她道:“冼姑娘,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有咱们这么多人替你撑腰,总能想出办法。苏先生虽口口声声说不愿亲自涉手此事,我看他这些日子为助你夺回宫主之位尽心谋画奔波,对姑娘实在关心得很,想来定是你干娘生前挚友。”冼清让闻言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景兰舟心道:“苏前辈当日含糊其辞,说松筠道长得罪了宁王朱权,不知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说了只惹冼姑娘烦心,此刻不必让她知道。”

    这时舱外雨势正急,二人忽听江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有数人沿江疾奔而来,显是个个身具武功。两人心头一紧,暗道:“难道又是沈泉他们?”过得片刻,半里外隐隐传来刀剑撞击之声,竟是有人在外动上了手。

    两人对望一眼,冼清让道:“咱们瞧瞧去。”景兰舟点了点头,二人出舱循着声音行去,见江石旁四人在风雨中斗得正紧,其中三人是手持长剑的青衣女尼,另一名男子使柄单刀,三十多岁年纪,生得皮肤黝黑,容貌甚是精悍。两人见那汉子武功不弱,但在三名女尼联手围攻之下,久战渐渐不支。

第二百六十二章 莲峰三尼

    二人在暗处观望片刻,冼清让低声道:“这几个尼姑是九华派的。”景兰舟点了点头,心道:“看来三位师太稳操胜券,我倒不必着急出手。”九华派与铸错山庄只一府之隔,虽说顾东关当年误伤了素真师太的徒弟萧念,致使多年来遗恨难消,然两家并未因此交恶,静慈师太继任掌门之后,每逢佳节仍是互通馈遗、致书存候,可说是渊源极深。此刻他见九华弟子与人动上了手,心中自然想着相助前者。

    眼见几人又斗了半盏茶时分,那汉子愈发难以撑持,倏地横扫一刀退开两步,攀跃到江畔一块大石之上。这大石四四方方,约有一人多高,直挺挺矗立江边,显得甚是突兀,上头刚好能容纳一人落脚,若有两人站上,便显得十分拥挤。三尼见那汉子逃上江石,不由俱各一怔,若要一齐上前追击,石上苦无立足之地;如只上去一人,江石上地方褊窄,施展不开武功不说,更难免与之挨肩擦膀,出家人大是不便。那江石有近一丈高,三尼在下抬手举剑,将将只够到那人脚底,如要跃起相攻,对方据高临下,招数上反被他大占便宜,一时竟无计可施。

    景兰舟见那汉子凭恃地利一时化解了险情,倒也颇为机敏,但他这般窝在石头上不下来,终非长久之计。那汉子见一时性命无虞,喘着粗气问道:“三位师太,钱某自问并无得罪贵派之处,几位为何对我这般苦追不休?”

    三尼中为首一人岁数最长,约莫年近四十,容貌淡雅端娴。她见一时奈何不了对方,收剑道:“钱檀越,我三人非欲害你性命,只想请檀越访临敝派,我师有几句话相问。”那汉子道:“九华派乃佛门圣教,静慈师太又是武林中少有的高人,钱某何德何能,竟蒙她老人家指名相邀?只是眼下我有要事在身,实难奉命,三位怎可强逼?求几位大师高抬贵手,待在下将手头之事料理毕了,自当登门访谒。”

    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尼姑道:“师姐,跟这姓钱的客气甚么,难道他能一直躲在上面不吃不喝么?”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不吃不喝倒不打紧,不过人有三急,拉屎撒尿却是万万忍不了的,到时只怕污了三位师太法眼。”三尼闻言又羞又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如何驳斥。

    景兰舟见状暗忖:“这人说话如此惫懒,必非良善之辈,我且助三位师太一臂之力。”骤然飞身而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人,凌空击出一掌。那汉子只觉掌风中一股大力迎面袭来,尚未及举刀格挡,脚下已然站立不稳,“啪”的一声自石上摔落,刚想翻身站起,已被三柄长剑齐齐指住胸口。

    为首那尼姑向景兰舟单手行礼道:“多谢少侠仗义援手。少侠身手高明,敢问尊姓大名,不知是何门派?”景兰舟回礼道:“铸错山庄门下弟子景兰舟见过三位师太。家师同贵派渊源有自,在下替几位师太略效绵薄,实乃分内之事。”

    三尼闻言俱是一惊,心想顾东关乃是师祖素真师太故交,这少年既是他的弟子,论辈分倒是三人的尊长。另外两人心中尚自犹豫,为首那名尼姑已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景师叔。初次相见便多承匡助,贫尼不胜感激。”景兰舟笑道:“九华派与铸错山庄一衣带水、睦谊世好,几位皆是出世的高尼,在下后进晚生,焉敢当此?若蒙三位师太不弃,景某便以师姐相称。”

    三尼见他为人谦逊,不觉心中甚喜,为首那尼姑微笑道:“少侠如此谦光,出家人难拂盛意,只好愧领厚情。贫尼法号清蕙,这两位是我师妹清柔、清瑶。”景兰舟闻言一惊,道:“原来三位师姐便是名动江湖的‘莲峰三尼’,适才未能拜识佛颜,万望恕罪。”

    冼清让一向听说“莲峰三尼”乃九华掌门静慈师太座下武功最高的三名弟子,九华派弟子练剑之所在于九华山莲花峰,三女以此得名。她心中暗道:“‘莲峰三尼’在江湖上也算名气不小,敌人只不过爬上这么块破石头,居然搅得三人束手无策,看来九华派武功不过如此。”

    清蕙道:“敝派向以潜心修佛为旨,武功只是末节,江湖朋友送我三人这个外号,实是受之有愧。钱檀越,我等并无伤人之意,请你跟我们走罢。”那钱姓汉子躺在地上笑道:“敢问师太,尊师一意要请我去九华山,到底所为何事?”清蕙淡淡地道:“檀越所犯罪孽太重,掌门恩师想让你在九华山住上十年八年,时时感悟佛法、消解戾气,或能改行为善,此外亦无他事。”

    冼景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那汉子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九华派又非官府山寨,怎敢拘系良民?”三尼中年纪最小的清瑶冷笑道:“你这倭寇罪不容诛,武林义士人人得而诛之,怎有脸自称良民?眼下我师父指点你一条活路,你却不知好歹。”

    景兰舟道:“师姐,你方才说这人是倭寇么?”清蕙叹道:“不错,此人虽是我大明子民,可惜良心泯灭,竟伙同倭寇为害海滨。恩师早前探知这贼子近日将路过池州,这才命我三人下山拦截。”景兰舟摇头叹息道:“老兄同为华夏之后,为何反助倭贼戕害同胞?此举天理难容。”

    那汉子嘿嘿冷笑道:“我若不下海为寇,一家老小早已尽数了账,你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说得好生轻巧!”景兰舟皱眉道:“此话怎讲?”那人道:“钱某本是浙江台州人氏,世代以打鱼为生,结果朝廷一纸号令,严令寸板不许入海,本乡土硬水咸、不宜耕种,如何交得起租?我爹见不是事,原想举家内迁,却被甲首告了一状,一顿板子去了半条人命。狗急尚且跳墙,难道老子眼睁睁看着全家饿死不成?”

第二百六十三章 胞弟

    景兰舟摇头道:“老兄这话未免强词夺理,若是沿海百姓人人皆如你这般想,难道大家都去当倭寇么?”其实他自幼长在南直,也听过不少汉人沦为倭寇爪牙之事。当年太祖皇帝克定天下,便有诸多张士诚、方国珍旧部亡命海上,勾结日本浪人武士侵害沿海诸省,更连宰相胡惟庸都曾暗结倭人欲行谋逆,其后事败被诛。朱元璋为杜绝外患,当即严施海禁,下令片板不得入海,此一来却苦了许多原本依海而生的穷困百姓,不少人为谋生计,只好入海为盗、啸集亡命。除此以外,明太祖又因苏松一带曾是张士诚旧地而对之课以重税,当地百姓不堪其负,有人便铤而走险,投向倭寇充当向导。

    那汉子冷笑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还谈甚么忠君爱国?你们要杀便杀,想让我钱文钊到尼姑堆里去听念佛讲经,那是痴人说梦。”景兰舟心中一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人哼道:“老子钱文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待怎地?”

    景兰舟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对方容貌,问道:“青鹞派钱文钦是阁下甚么人?”那人浑身一震,道:“正是家兄,尊驾认得他么?”景兰舟叹道:“原来钱老哥便是令兄,这事却也凑巧。”

    清蕙蹙眉道:“景少侠,莫非你认识那钱文钦?”景兰舟点头道:“曾有过数面之缘。钱文钦是青鹞派翟掌门师弟,是个极重义气的好汉。青鹞派在浙江一带抗击倭寇,江湖上人人称许,阁下既为钱大哥胞弟,何愁在中原武林不能立足?如这般为虎作伥,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么?”

    钱文钊惊道:“少侠曾见过我大哥?他现在人在哪里?”景兰舟道:“钱老哥眼下在南昌居住,你此行可是去寻他么?”钱文钊喃喃道:“大哥当真在江西,消息果然没错。”忽向景兰舟道:“景少侠,你既与家兄旧识,还请劝劝三位师太发善心放过钱某一马。我大哥失踪多年,钱某这一趟无论如何要将他找回。”

    景兰舟心道:“原来钱文钦寄身王府,连他家人至亲都不知道。钱大哥为人十分仗义,又是施神医的好友,原本助他兄弟二人重逢亦无不可;但这钱文钊是静慈师太点名要拿的人,这一来却拂了九华派的面子。”摇头道:“你大哥是响当当的好汉,阁下却投靠倭寇、助纣为虐,还有甚么脸去见令兄?静慈师太身为佛门高人,向来与世少争,连她老人家都要拿你,只恐是阁下为恶太甚,为武林正道所不容。”钱文钊怒道:“我大哥当年还不是一样做了倭寇,为何他是好汉,我便是奸恶小人?”

    景兰舟闻言大惊,道:“你说甚么?钱……钱老哥也做过倭寇?”钱文钊道:“不错,当年朝廷严令禁海,我兄弟二人无以为生,十多岁时双双亡命下海为盗,劫夺抢掠之事,我大哥也没少干。”景兰舟心中好奇,暗道:“钱文钦明明是翟胜贤同门师弟,连苏先生都说他是青鹞派中杰出人物,怎么反成了倭贼?这人信口雌黄。”

    钱文钊见他一脸不信之色,道:“少侠明鉴,钱某这趟本是来找我大哥,决非存心诬蔑。我兄弟二人当年追随倭寇大头目九鬼隆房,在海上盗帮中亦颇有名气。宣德年间我大哥有回登陆温州抢粮,遭一批武林人士伏击,同伙死伤殆尽,家兄却从此下落不明。后来……后来钱某也听到一些传言,说大哥他非但没死,还加入了中原帮派,总也不知真假。我兄弟父亲早亡,家中只老母尚存,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近来更是染病不起,一心只想会我大哥一面。我思忖大哥生死未卜,娘亲这念想怕是圆不得了,谁知前日在常州竟打听到他人在南昌的消息,这才一路西行,想着若能访到大哥,好歹领他去见老娘最后一面。”景兰舟见他言辞恳挚,暗道:“这几句话却不像假的,此人孝心犹在。”

    清蕙叹道:“阿弥陀佛,如檀越所言非虚,则阁下孝思不匮,总算天良未泯。可惜你作恶太深,若非如此,也难令我师动念。”钱文钊皱眉道:“师太,非是钱某替自己开脱,我为生计所逼附倭为寇,自知理义有亏,向只劫掠富户钱物,使能养赡家中老小即可,多年来未曾杀伤一条人命,既在汉人假倭之中亦难说罪大恶极,静慈师太为何会独独找上钱某?”清蕙道:“我师识微知著,必不会冤枉于你。你此番随我们上山,自可谛聆佛诲。”

    钱文钊心中暗骂:“这几个尼姑样貌不恶,只是言语可憎。老子一个大男人,跟你们到尼姑庵里转一圈,难道还怕吃亏?怕只怕静慈师太真把我关在九华山,找不到大哥也就算了,家中无人照看,谁来养活我的老娘儿女?”又央求景兰舟道:“少侠若真不肯见怜,我跟几位师太走一遭也无妨,只是家中病母无人照料。求少侠代往南昌通报我大哥一声,让他火速赶往宁波府东海普陀落迦山,若去得晚时,怕来不及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了!”说着挤出几滴眼泪。

    景兰舟见他言辞这般凄苦,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暗道:“钱文钦替王府效命,宁王多半不肯放他离去;这人虽助桀为虐,孝心却是好的。”他从小孤苦无依,连孝敬父母的机会也无,此刻见对方不失孝悌之心,心中百感交集,拱手道:“三位师姐,这人虽说罪错深重,总算孝义无亏;仁者不绝人之亲,此人家中尚有病重老母,不如便饶过他这回罢。”

    冼清让始终躲在一旁不曾现身,此刻闻言心道:“兰舟便是太过仁善,人家说甚么都信。这话一讲出口,只怕免不了要得罪九华派。”果见清瑶变脸道:“景少侠,你是顾老前辈的高足,应知除恶务尽之理,怎可轻易受奸徒蒙蔽?”景兰舟道:“这人的兄长乃是在下好友,若他所说竟是真的,我实不忍使衔风木之悲。”

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救

    清蕙道:“景少侠,我知你慈悲为怀,原是上善大德。但一者我三人师命难违,二者你今日放走这人,将来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遇劫遭难,少侠切不可为一念之仁因小失大。”钱文钊哈哈笑道:“师太这话未免抬举太过,钱某不过倭寇中一无名小卒,少我一人于彼何损?老百姓能不能过上安心日子,那要视乎朝廷的海防,同在下可没甚么干系。”

    清柔道:“景少侠,方才你出手助我等擒住这人,我师姐妹很承你的情。敝派同尊师素来交好,何必为这贼子疏失了两家世谊?”景兰舟闻言沉吟不语,神情颇为踌躇。

    冼清让心下一声轻叹,从藏身的江石后走出道:“钱文钊,你起来跟我走罢。”三尼见状一惊,齐声道:“施主是甚么人?”景兰舟正要开口,冼清让右手藏在背后朝他轻轻一摇,示意不要相认。她见钱文钊一脸迷惑,笑道:“你不认得我么?”

    钱文钊心中大是好奇:“今儿也不知撞了甚么邪,怎又冒出来一名婆娘,张口就要老子跟她走?这女子可比臭尼姑美得太多。”笑道:“姑娘天仙也似人物,可惜钱某有眼无珠,委实不识玉颜。姑娘要我跟你到哪里去?”

    冼清让淡淡地道:“多嘴多舌,去了不就知道?”身子忽向前一飘,明明先前还在七八丈外,转眼已站在三尼跟前。三尼大惊失色,不由自主举剑一格,冼清让衣袖轻挥,拂尘金丝闪闪,已将三柄长剑一齐缠住向后一扯,清柔、清瑶两人立时长剑脱手,清蕙站立不稳,向前冲了两步,仍将兵刃握在手中。

    冼清让一招试出三人中以清蕙功力最深,笑道:“得罪了。”手中拂尘一抖,将清柔、清瑶两把长剑朝二女掷回过去。两人见兵刃来势不快,双双伸手去接,刚一握住剑柄,忽觉剑上传来一股后劲,手臂一阵酸麻,各被向后带退数步方自站稳。

    清蕙喝道:“好功夫!”剑花一抖,径点冼清让手腕。冼清让见来剑飘忽不定,虚实掩映之间不失沉稳辛辣,心道:“九华派虽然轻功不佳,剑术倒有独到之处。”手上内力到处,拂尘金丝向四面八方绽开,便如朵巨大的金花一般,以之为盾挡下了这剑,忽觉左右剑风猝至,乃是清柔、清瑶双双攻到。

    冼清让拂尘轻摆,轻描淡写间便接下二女数招,见那头钱文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手持单刀又同清蕙斗在一处。她见钱文钊单打独斗不惧清蕙一人,不禁眉头微皱,抢在景兰舟出手前纵身一跃摆脱二尼纠缠,向钱文钊肩头拍出一掌。后者未料这女子突然朝自己出手,一招“白鹤亮翅”单刀反手一撩,想要同时逼退清蕙和冼清让两人,不料眼前蓝影一晃,紧接着身子一麻,不知怎地已被人点中了后背“身柱穴”,单刀哐啷掉落在地。

    冼清让半空中以游鱼软功陡然变招点中钱文钊穴道,伸手一扯他衣领,两人向后飘开数丈,笑道:“今日剑下夺人,多有冲撞,小女子这厢给三位师太赔不是了。”清柔、清瑶抢上两步,同清蕙并肩而立。后者垂剑行礼道:“请问女施主怎么称呼,为何要出手相救此人?”冼清让笑道:“我和三位同属清字一辈,咱们就别互相为难啦。”清瑶叱道:“你胡说!我瞧你举止妖媚,不似正派弟子,师父座下哪有你这号人物?”清柔皱眉道:“师妹,人家随口一说,你也当真?”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劳烦三位回禀静慈师太,就说钱文钊被我无为宫带去,静慈掌门若仍要寻他,自可问本教要人。”三尼闻言面色大变,清蕙道:“施主是无为教的人?”冼清让笑道:“白马非马,此中不足为道。”心想:“此举虽不免替本教树敌,然眼下三友叛教作乱,给他们添些麻烦也好。”

    清蕙自知师姐妹三人武功远不如对方,见她方才似与景兰舟由同一处石后现身,不禁望了后者一眼,问道:“景少侠,你可识得这位女施主么?”景兰舟微一迟疑,道:“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并非歹人。”冼清让心中暗自叹息:“我原不想让三尼知晓,这一来你在九华派前恐难辩清。”清蕙闻言果然一怔,道:“你说她……她是你的朋友?”景兰舟道:“这位姑娘虽身在无为教,却绝非奸佞之徒,还望师姐明察。”

    三尼俱是一脸惊诧,清瑶道:“景少侠,你怎会和无为教的妖女混在一起?这女子到底是甚么人?”冼清让摇头道:“你也不必问我姓名,钱文钊我今日定要带走,望三位勿要相阻。”清蕙见景兰舟显与对方颇有交情,多半不会帮三人对付这女子,自己三人实非她敌手,叹了口气道:“施主不肯留下名号也罢,既是知道派别,总不会无迹可寻。师妹,咱们走罢!”清柔、清瑶两人虽心有不甘,只好跟着师姐行了一礼,三尼转身往南去了。

    此时雨越下越大,好似瓢泼盆倾,天上黑云如同压在头顶一般。景兰舟道:“咱们别站在这儿淋雨,先回船上说话罢。”钱文钊见二人武功高强,哪里还敢出声,只好跟着来到船上,三人全身上下俱已湿透,幸好夏日豪雨,倒也不觉寒冷。

    景兰舟向钱文钊道:“不瞒尊驾,景某先前与令兄江湖相逢、倾心投缘,交情着实不浅。阁下虽说误入歧途,但只要这一点孝心仍在,便非天良尽没,在下自愿见你二人得以兄弟相聚、承欢膝下,只是老兄今后不可再助倭为虐、祸国害民。若你仍是一意孤行,莫说九华派众位师太,景某也决不饶你性命。”

    钱文钊见对方竟这般轻易便饶过了自己,不觉又惊又喜,忍不住瞥了冼清让一眼。冼清让娇笑道:“你不用巴着眼瞧我,这儿是景少侠一人说了算。”景兰舟笑道:“姑娘要这么说,在下可担当不起。”

第二百六十五章 静慧师太

    钱文钊见他二人言辞神色间甚为亲昵,不禁大觉尴尬,心想:“思过先生的徒弟怎会与这无为教女子这般熟络?此事实有几分邪门,我没的蹚这浑水。”心中只想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当即拍着胸脯道:“少侠尽管一百个放心,钱某有多大胆子,敢对顾老前辈贤徒阳奉阴违?我这趟若能找回大哥,今后便寻条正经路子好好奉养老娘,决不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了。此回愧蒙少侠搭救,在下无以为报,今日只好暂且别过;如我兄弟二人嗣后幸得重逢,定至贵庄拜望尊师及少侠,聊尽执鞭之意。”

    景兰舟道:“此处距离九华山不远,倘若九华派弟子再行追来,老兄如何抵挡?不如便跟我们这船走一程,待到了江西地面,阁下再往南昌寻访令兄,如此也稳妥些。”钱文钊道:“这怎么使得?”转念想自己孤身一人万不是九华派对手,若真被抓上山去软禁十年,那可大大不妙,当下千恩万谢,答应了下来。冼清让心中不悦,暗道:“我二人原本一路朝夕相对、说说笑笑,岂不自在快活?没的拉上个粗鲁汉子夹在当中,你便是爱做滥好人。”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那雨渐渐停了,乌云后慢慢镶出一道金边,夕阳透了出来,照得江边长草上水珠晶莹欲坠,天空如水洗般万里澄净;又见西边爬上半面火烧云,映得江水赤彤如血,浅滩上鹳鹤清啼划过长空,给这番大江日落景致平添了几分苍凉。

    不多时那船家连同前舱客人吃罢晚饭回船,见此时惠风和畅、天光大好,当即扬帆起锚,想着要赶一程夜路。那船晃晃荡荡向西驶去,钱文钊同二人略聊了些沿海倭情,自觉不好意思,各自早早回舱歇息。

    夜间那船家和小厮轮流掌舵,第二日天还没亮,已是一路沿江到了黄石矶,果见地如其名,黄土巨石绵亘连延。船家烧水送给客人洗了脸,正要打发小厮上岸买早饭吃,忽听一声尖锐唿哨响,四面八方登时围上来二三十条人影,吓得那船夫连同前舱客商屁滚尿流,定睛看时,竟都是缁袍麻鞋的尼姑,个个手持长剑。几人心内惊疑不定,暗道:“这世道好不太平,连尼姑都当了响马!”

    景兰舟自舱内探头一望,见这些尼姑皆着九华派门人服色,“莲峰三尼”亦在其中,多半是为了钱文钊而来,不觉心中纳闷:“这钱文钊究竟犯了甚么事,竟惹得一向超然物外的九华派如此大动干戈?昨日三尼于此亦未明言,难道其中尚有隐情?”身形一晃,双脚已然上岸,向众尼抬手作揖道:“九华派众位师姐有礼,敢问诸位此行可是来寻在下么?”

    清瑶踏上一步,气冲冲地道:“好哇,你身为思过先生的弟子,居然袒护倭贼,还跟无为宫的妖女同船而行,顾老前辈便是这样教徒弟的么?”

    忽听清瑶身后一个声音道:“清瑶,休得胡言!顾老先生何等的身分,又是你素真师祖生前故友,你身为后辈,怎可在背后议短论长、出言不逊!”语调平缓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意。清瑶脸上一红,低头道:“弟子知错了。”只见众尼稍稍向两旁站开,山石后转出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尼,身材甚为高大,生得面色红润、肃穆雍容,颇具庄严宝相。

    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一位便是名闻天下的九华掌门静慈师太?”上前深深行礼道:“铸错山庄门下弟子景兰舟见过师太,敢问前辈法号?”清蕙在一旁道:“景少侠,这位是我几人的师伯,法名叫做静慧。”景兰舟道:“原来是静慧师太,晚辈今日得瞻清颜,幸何如之。”心下暗暗诧异:“原来这位前辈尚是静慈掌门的师姐,果然气度不凡。”

    静慧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少侠毋须多礼。景少侠是思过先生的弟子,与贫尼班辈无别,老尼不敢以尊长僭居。”景兰舟道:“前辈是武林高人,景某无德小子,怎敢在师太面前妄列同侪?晚辈先前和三位师姐已都说通的了。”

    静慧点了点头,道:“景少侠,我观你为人谦慎冲和,实是武林后辈中的良才美玉,不知为何竟要勾连妖邪、偏护外寇?少侠且听贫尼一言,望你及早回头是岸,九华派与尊师累世通好,咱们不必为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

    景兰舟心中暗忖:“听静慧师太说话口气,倘若我不肯交出钱文钊,只恐两边难免动武。”恭恭敬敬地道:“师太方才所说的外寇,可是指钱文钊么?”静慧道:“正是,只须少侠交出此人,我等一行即刻退去,决不有半分为难于少侠。”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师太,晚辈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太教我。”静慧道:“少侠但讲无妨。”景兰舟道:“据钱文钊所说,他虽则身陷倭巢,却是为生计所迫,以此养家糊口。他自称一向只劫掠富人钱财,从不滥行杀伐,倘使此话不假,则其人实难称罪恶贯盈之徒。贵派素来禅心清净、遗俗绝尘,少问江湖中事,不知何以为此无名小卒劳师动众,竟至惊动师太莲驾?”

    静慧合十道:“阿弥陀佛!虽则我佛慈悲为怀,然我辈为弘佛于苍黎、救民于水火,终难辞剪恶除奸、普济众生之任。我九华派虽以韬晦屏隐为训,历来不曾忘此本旨。钱居士身为炎黄之后,反助倭夷于我大明境内残虐百姓,恶积祸盈、天理不容;我掌门师妹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愿请钱居士前往九华山忏悔礼佛、培心养性,如此可为一方福祉。”

    钱文钊忽自船舱冲出,破口大骂道:“九华派的臭尼姑好不要脸,你们这般紧咬着老子不放,怕不是为了我身上那本剑谱,却在这儿自夸自捧,大言不惭说甚么除魔卫道,我呸!”静慧微微皱眉,合十道:“善哉!妄言恶口,佛前所戒。钱居士,贫尼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剑谱

    景兰舟奇道:“钱兄,你说的是甚么剑谱?”钱文钊哼了一声,道:“此物乃钱某于东海海岛上偶然得来,那撰写之人在书中自夸是日本国最上乘的剑术,里头所载的剑招却尽皆乱七八糟、不知所谓,根本便是言过其实。不知这帮臭尼姑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竟为这玩意兴师动众,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静慧摇头道:“我九华派向以潜心修佛为务,武功高低乃是旁枝末节,无足挂齿,怎会去觊觎甚么倭国剑谱?钱居士这话实属大谬不然。掌门师妹纯是一片好心,居士勿要多疑。”

    景兰舟心下纳闷,道:“钱兄,你可曾练过这剑谱上的武功么?”他见钱文钊刀法虽然不差,终不过是江湖中二三流人物,倘或他已学成了这倭国剑术,想来这剑谱自也不过尔尔。

    钱文钊摇头道:“我见这剑谱上说得邪乎,自然想练上一练,怎知其中所载的武功招不成招、荒谬已极,根本无法照之修习。钱某疑心日本剑道之理或与中原武功大不相同,自己也许起根上就练错了,便抄录下几式偷偷向倭国同伴中武艺高明之人请教,谁料对方照着演示过后,也都说这剑招狗屁不通。我见状大失所望,本想将这劳什子付之一炬,终究没狠下心来。想那日本国区区弹丸之地,所传的剑术武功怎能与我中原武学相比?”

    景兰舟心道:“这话却也未必尽然。当年那倭国僧人能在师父手底走二十招,已是十分罕见的高手;邵燕堂提到那日本武士孤身尽败江南剑术名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这剑谱既然无用,九华派要夺它作甚?除非此人话中尚有不尽不实之处。眼下静慧师太亲自出马,我若仍是力保钱文钊,日后没法向师父交代。”心念及此,不由大感为难。

    忽听船上一声媚笑,冼清让轻轻掠出舱外,落在景兰舟身前,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向静慧道:“钱文钊是我带走的,师太却只顾向景少侠要人,莫非不把我无为宫放在眼里?”

    静慧见对方身法轻逸,果如三尼所言武功奇高,不由眉头微皱,道:“请问女施主是甚么人?无为教这些年虽说行事诡随无方,却未听说与倭寇勾结一处,此乃国家大节所在,怎可轻违?”冼清让笑道:“这人已答应改过自新,不再伙同倭寇为恶,佛法讲求回头是岸,师太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静慧摇头道:“此人表里不一,所言未必是实。贫尼此番又不取他性命,只将他带回九华山诵经参禅,倘若钱居士果能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自是皆大欢喜,届时敝派自当恭送居士下山,决无留滞。”钱文钊冷笑道:“我同你这老尼素昧平生,你又怎知钱某表里不一?我若跟你们上了山去,甚么时候才算得真心悔过,还不全由你们九华派说了算?钱某又非三岁孩童,却来信你这等鬼话!”

    冼清让心道:“这人倒也不傻,看样子今天不打上一架,这事不能算完。横竖昨日已得罪了三尼,这黑脸就由我一扮到底便是。”笑道:“师太既欲其人改过自新,那我带他到本教自省也是一样,便不劳烦贵派了。”静慧闻言一怔,继而摇头道:“无为教本非正道,如何能够导人向善?恐只如雪上加霜尔。”冼清让一声冷笑,道:“师太既以我等为邪魔外道,那还有甚么道理可讲?小女子今日心情不坏,不愿见这人稀里胡涂被诸位抓上山去,倒谈不上甚么勾结贼寇。”说这两句话时暗运内劲,已施展出“摄魂梵音”的功夫。

    景兰舟心中微微一惊,转头向舟中梢公及众船客道:“请各位赶紧回舱用布条塞住双耳,切莫探头窥听,我保大家平安无事。”船家巴不得他这句话,当即将舱门闭合得严严实实,几个人缩在里面只管瑟瑟发抖。

    孰料九华派众尼听了冼清让使出的魔音功夫,除几名年纪最轻的弟子稍感不适外,其余众人竟是面不改色,一无所动。原来在场诸尼大都自幼出家,深受佛法熏染,个个清静寡欲、心无杂念,冼清让这娇媚入骨的“摄魂梵音”当日虽对丐帮弟子立竿见影,用在这群九华女尼身上却效用甚微。

    冼清让见状心下一惊,暗道:“这帮尼姑倒也有些过人之处。我这梵音奇功既然不灵,一会当真动起手来,其余众人皆不足惧,只不知静慧老尼武功如何。”当即微微一笑,道:“妙极,诸位师太果然修为深湛,小女子万分佩服。”倏地人影晃动,已欺到静慧身旁,拂尘轻轻扫出。景兰舟见她遽然出手、全无征兆,不禁心中一惊,却已阻拦不及。

    静慧既知这无为教女子武功高强,心下早有防备,闪身向旁避开,左掌缓缓推出。冼清让只觉一股浑厚辛煞的掌力迎面而来,不由心中一凛:“这老尼好深厚的内力,看来极难对付。”不敢正面硬接,侧身轻轻躲开,右手拂尘一甩,招数虚虚实实,同时攻向静慧上下两路。

    静慧视若无睹,仍是轻描淡写般一掌拍出,却不知怎地后发先至,逼得冼清让不得不收回拂尘自保。静慧自恃掌力沉厚,未将敌人拂尘放在眼里,被金线末梢轻轻扫过手背,只觉火辣辣一阵疼痛,见手上竟擦出数道血痕,方知此物厉害非常,不敢再托大空手对敌,取下颈边佛珠刷地攻向冼清让,只听破风之声极为尖锐,这一串百余颗佛珠竟皆是黄铜制成。

    冼清让见对方攻势威猛凌厉,那佛珠串线在静慧内力鼓荡之下,便如一条铁棍般笔直坚挺,当下以拂尘为剑,施展开一路武当的天门剑法,同她以快打快,转眼便对攻了二三十招。周围九华弟子见静慧下场出手,也不轻易上前相助,只持剑站成一圈将两人围在核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幽部四使

    冼清让见静慧一手以佛珠为兵刃,左掌不时乘隙进招,心道:“这老尼掌法精深,这般缠斗下去只恐输多赢少。”两人兵刃正自纠缠,冼清让见对方又是一掌攻上,忽也相对递出一掌。静慧心道:“你这年轻女子武功再高,内力还能胜过我这‘天柱绵掌’不成?”当即在这一掌中又添几分劲道,满拟一招间分出胜负,忽觉左手微微一麻,掌心“劳宫穴”已被对方点中。

    静慧又惊又怒,心道:“天柱掌法乃我九华派绝学,这妖女如此大胆,竟敢中途变招、以掌化指点我手心穴位,手指居然没断?”原来冼清让假意要和静慧对掌,半道突施奇变,以“凌鹤指”疾点对方掌心要穴,若非这路指法是顾东关得意绝技,也不能在“天柱绵掌”掌力笼罩之下封住静慧手心穴道。自从顾东关当日在铸错山庄向她诠解真气逆转、以虚克实的武学要旨,冼清让每当夜阑人静之时便埋头苦思其中运功法门,虽说短短十数天内谈不上大有进境,但她原本就兼习思过先生数项绝学,加之本人天资颖慧,却也稍稍悟出一些收放进退之法。方才她以凌鹤指力穿透敌人掌风,甫一点中对方穴道,立时运用游鱼功、缩骨术的窍门将指上内力尽数转为顺和的柔劲,若非如此,在静慧绵掌迫压之下,冼清让食中二指势必一齐折断。

    静慧不知冼清让方才一指之中蕴含以退为进的高深武学,她左手穴道被封,再难施展天柱掌法,右手将一串黄铜佛珠舞动得风起雷涌。然而冼清让既无须分心对付她的绵掌,场面登时不落下风。一旁九华弟子见师伯稍有失机,不禁纷纷失色,莲峰三尼持剑逼近一步,便欲上前相助。

    景兰舟心道:“静慧师太身为九华派前辈,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倘若这些九华弟子一拥而上,冼姑娘必定不是对手。”他知冼清让之所以接连向“莲峰三尼”及静慧师太发难,皆因瞧出自己有心要助钱文钊兄弟重逢,为免铸错山庄与九华派因此闹僵,这才将事情都揽到她一人身上,暗忖道:“冼姑娘如此对我,我怎能只顾师门情面,将重担都压在她的肩头?”正要上前劝解两边罢斗,忽听远处一声娇叱,转头望见四名青衣道姑沿江岸边持剑飞奔而来,转眼间已跃入人群之中,乒乒乓乓同九华众尼打在一起。

    景兰舟一见这四名道姑服色,便知四女皆属无为宫十二妙使,定睛一瞧,认出其中两人正是沉霜、染霞二使。他虽未亲眼见过二女,但当日在河南顾青芷和骆嘉言曾假扮成霜霞二使,骆嘉言一手易容术足可以假乱真,故而此时能够一眼认出。

    只见四使剑术精妙,九华弟子人数虽众,却远非玉蟾剑法对手,不多时便有几人受了轻伤。静慧见势不对,纵身凌空一跃,佛珠横扫稍稍逼退四使,将众尼与四女自中隔开,起手行礼道:“不知四位道长就身何处仙山琼阁,何以见面不由半点分说,便如此大动干戈?”

    沉霜使哼了一声,冷冷道:“本教与九华派素无瓜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师太为何要率众围攻我家宫主?”静慧闻言大惊,回头问冼清让道:“施主就是无为教的教主?”冼清让笑道:“师太见笑了,姑且就算是罢。”

    静慧默然不语,心中暗忖:“原来这女子竟是大名鼎鼎的无为宫主,难怪武功如此高强。这四名道姑年纪轻轻,所使的剑法好生厉害,无为教当真了得,我这些门人弟子万万不是对手,景兰舟又不肯帮忙,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帐只好日后再算。”当即双掌合十道:“贫尼不知是宫主驾到,适才多有得罪,万望勿怪。”冼清让道:“分明是小女子无礼冲撞了师太,前辈禅心如镜,必肯见恕。”

    静慧点了点头,望了钱文钊一眼,缓缓道:“钱居士,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贫尼只盼居士真能幡然悔悟、洗心革面。我佛广垂慈悯,必定大开方便之门,居士今后亦可脱离苦海,自度度人。”钱文钊心中暗骂:“我度你奶奶。”嘴上笑道:“好说,钱某必不忘师太之言。”静慧环视众尼,叹道:“走罢。”戴回颈上佛珠,领着莲峰三尼等九华弟子径自去了。

    ***

    幽部四使眼见众尼远去,向冼清让纳头拜倒道:“属下等护驾来迟,乞请宫主降罪!”冼清让道:“不必多礼,都起来罢。见着你们几个没甚么事,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岁寒三友和唐坛主的事,想来你们都已知道了?”

    景兰舟见对方言及门户之事,向钱文钊道:“钱兄,咱们先回船上说话罢。”钱文钊方才听说这女子竟是无为宫主,三魂七魄早吓去了一半,忙不迭跟着他返回客船。那几名客人没口地催促船家奉上热茶点心,几乎便要向两人磕头告饶,景兰舟只好温言安抚,极力辩称自己并非盗贼歹人,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头沉霜使听宫主提到“岁寒三友”,不禁面色微变,起身道:“属下等数日前已然闻知此事,宫主大可放心,这些恶贼倒行逆施,岂能长久?我等愿为宫主尽忠竭诚,以效死命。”冼清让叹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你们一个个须得好好活着,休要轻易提个‘死’字。”顿了一顿,又问:“先前你幽玄二部皆在河南待命,你四人怎会到了此处?”

    沉霜使答道:“启禀宫主,当日宫主孤身前往江西追捕松竹二老,属下等奉命留守祥符,之后便听说三友逆乱之事。我四人记挂宫主安危,又闻宫主已由南昌去了苏州,便一齐动身到南直来寻谒宫主。昨晚童妹妹无意中打探到九华派这批尼姑倾巢而出,说是在追寻无为宫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听来有几分像是宫主,我们这才一路跟来,不想果真得逢凤驾。”

第二百六十八章 贵客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你们倒找来得很快。这附近当下还有甚么能用的人么?”沉霜使眼神一黯,道:“左近教众大都已投向逆贼,我们这一路来同三友的人交了两回手,杀了几名教中兄弟,还请宫主降罪。”冼清让淡淡地道:“既已叛教附逆,那便不是本教弟兄,杀便杀了,何罪之有?”

    染霞使道:“属下等目今该当如何替宫主出力,望乞宫主赐示。”冼清让沉吟道:“眼下有一位前辈高人在背后谋助本座复教,我正要赶去武昌办件紧要之事。这儿离江西太近,你们几个跟着我也不安全,不如先到苏州同罗琨会合,那里还有一些咱们的人。你四人先前同罗琨虽有些误会,此刻务须齐心同力,不可再起纷争。”

    抟雾使急道:“属下等好不容易找到宫主,正当护法保驾,凡事可为前驱,宫主为何又要舍我们而去?”沉霜使道:“不错,宫主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倘若当真撞见三条老狗,我们几个豁出性命不要,也必护宫主周全。”

    冼清让叹道:“你们是本座在教中最为倚重之人,须牢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岁寒三友’武功卓绝,若真与之狭路相逢,力战一死还不容易?却只恐枉送了性命。本座虽非三友之敌,想来尚能走脱,你们几个剑法未成,何必羊入虎群?你们速去苏州替我聚拢余部,将来说不定便有大用,这是极要紧的事情,尔等不可违令。”沉霜使迟疑片刻,道:“宫主深思远虑,属下自当领命。”

    冼清让点了点头,问道:“玄部妙使眼下还在河南么?”抟雾使没好气地道:“当日沉霜使邀她们一起到南直来寻宫主,玄部却百般推辞,怕是已生了异心。”她先前在洧水中了玄部五虻七星针暗算,险些命丧当场,至今想起仍是愤懑不平。

    沉霜使皱眉道:“本教遭逢大变、局势未明,一言一行更须谨慎。咱们无凭无据,妹妹怎可出此惑乱人心之语?”抟雾使脸上一红,不再作声。冼清让叹道:“本座知你二部龃龉已久,当此存亡之秋,还望你几人能摒弃前嫌、协力抗敌才是。此时若再同室操戈,未免教人寒心。”抟雾使垂首道:“属下一时失言,宫主莫怪。”

    冼清让略一沉思,又问道:“柏仙前阵子可有甚么动静?”沉霜使道:“廖长老自离了祥符便一直守在宜阳老家,后来听说梅潜勾结二贼作乱的消息,也是大为震惊。他见玄部不愿与我们同行,本教在河南又与丐帮结下了深仇,说玄部姐妹留在彼处太过危险,遣她们往北直分舵去了,一来可远离三名老贼,二来替宫主守住京城家业。”

    冼清让点头道:“廖长老处事果决,足见高明。眼下只盼柏仙能够忠心不移,倘若连他也倒向三友,那便万事皆休。”沉霜使踌躇道:“宫主,当日桐仙不愿奉召前来祥符,之后可有他消息么?”冼清让道:“我不久前刚见过管长老一面,此人两面三刀,虽未公开反叛,你们遇上也须小心提防。”四使闻言心中一凛,俱各领命。

    此时朝日初升,江边水气渐散,天上的白云卷作一团,江风将众女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冼清让道:“事不宜迟,你们这便动身去苏州罢,路上千万小心,切记避敌锋芒,咱们日后自有相见之时。”沉霜使欲言又止,只缓缓道:“宫主,你……你自己多加保重。”冼清让点头道:“本座自有分寸,你们不必担心。”

    四女行毕拜礼,正欲转身东行,冼清让忽道:“织霈使,我记得你是南直常州府人氏,对不对?”织霈使闻言一怔,点头应道:“正是,宫主可有甚么吩咐?”冼清让摇了摇头,道:“没甚么事,你去罢。”目送四女远去,便即返身回船。

    钱文钊心中忐忑,恭畏道:“在下有眼无珠,不知姑娘……姑娘是教主之尊,先前冒犯之处,万望宫主容恕。”冼清让道:“你又非本教中人,不必如此拘谨,况且我现在也不是甚么宫主。”钱文钊心中一震,却又不敢多问。

    那船行出一二十里路到了吉阳矶,前舱几名客商随意寻个借口上岸去了,船上只剩景兰舟等三名客人。那船向前过了东流县,又走了两日便到九江,钱文钊向二人辞行要去南昌访求兄长。景兰舟略一迟疑,将钱文钊身在王府一事同他说了,道:“老兄此去切勿鲁莽行事,否则只会害了你与令兄两人性命。倘若王爷不愿放任令兄离去,这事也只好再从长计议。”钱文钊闻言暗暗心惊,拱手道:“多谢少侠相告,钱某自不会以卵击石,得罪王府。”当即别过冼景二人,自行下船离去。

    两人不知岁寒三友及锦衣卫一干人等是否仍在江西,不敢在九江多耽,当即吩咐开船起程。那船主人一路小心伺候,这日清早到了武昌府城,冼清让除船资外另赏他一锭大银,他却死活也不敢接。冼清让抬手轻掷,那银锭啪的一声牢牢嵌在船板之上,看得那船家目瞪口呆,只好千恩万谢收了,解开马匹缰绳,将二人恭送下船。

    二人进到城中,冼清让不知武昌分舵是否业已倒向三友,未敢轻易联络旧部,先寻客店开了两间上房,景兰舟写个前往霹雳堂的拜帖。两人一路寻到城西堂口,见一片空地上立着座不大的木牌楼,顶头一块匾额刻着“烈火真金”四个绿漆大字,牌坊下两只镇门的石狮。牌楼进去沿左首一堵青砖墙走出三四十步便是堂口大门,看来亦无甚起眼之处。

    景兰舟上前轻叩兽环,不多时内中走出一名厮役,问明两人来意,道:“二位来得不巧,今日敝帮恰有贵客来访,两位堂主都不在家,往黄鹤楼设宴相陪去了。”景兰舟奇道:“哦?不知是何处武林同道,竟要二位堂主一同作陪?这面子可着实不小。”那人面有得色,道:“这个自然,今日是武当派黄鹤、云雁、寒鹭三位道长一齐到访,放眼湖广一省除了咱们霹雳堂,还有谁能一下请得动这三位武林高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武当三道

    冼景二人闻言一惊,心道:“有这等事?”暗忖黄鹤道人身为武当掌门,江湖上威名何等煊赫,向与少林寺本如方丈齐名,云雁道人更是黄鹤掌门的师兄,寒鹭是二人的同门师弟,师兄弟三人在武当山位高辈尊,平日极少下山,不知为何会一齐来到武昌。

    两人辞了门童,景兰舟沉吟道:“冼姑娘,咱们要不要去黄鹤楼瞧上一瞧?”冼清让道:“我不去!你没听说武当派三名老道在那儿么?我去了成何体统!”景兰舟笑道:“那有甚么,雷大哥自己从前不也是绿林大盗?”冼清让摇头道:“你也知那是从前之事。我倒并非是怕了武当派,只是我若跟你同去,免不了教两位堂主作难,眼下风雨晦暝,无谓多生事端,有损无益。”

    景兰舟见她讲得在理,便让冼清让先回客栈歇息,自己一人独奔黄鹤楼而来。那黄鹤楼距离霹雳堂不远,就在城西黄鹤矶头依山傍江之处,始建于汉末三国之时,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楼高九丈九尺,玉砌雕阑、飞阁流丹,坐观云霞、俯瞰烟波,实乃天下绝景,历代文人骚客于此吟诗颂赋者不计其数。

    景兰舟到得江边,见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腰缠红带的汉子守在楼下,看样子都是霹雳堂的部属。他稍稍走近上前,便有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拦住他道:“敝堂堂主今日在此接待高朋,已将整座楼包了下来,客人请回罢。”景兰舟将拜匣递给那人道:“请老兄将此转呈顾堂主和雷副堂主,就说思过先生门下弟子景兰舟求谒。”

    那人乃是霹雳堂中一名小头目,亦素闻思过先生之名,当下不敢怠慢,将拜帖收了进去。过不多时,只见楼门内两人快步迎出,当先一人身穿青袍,六十不到年纪,须发微微泛黄,面相雍容、举动翩然,脸上堆满笑容,自然便是顾青芷之父、霹雳堂堂主顾铁珊;另一人冷傲峻拔,望之有如孤山奇石,正是当日在南京救了自己性命的雷畴天。

    景兰舟走上两步,朝二人迎面拜揖道:“铸错山庄不肖弟子景兰舟,拜见二位堂主。”顾铁珊伸手扶起他道:“景世兄,你我交情非比寻常,便如至亲一般,不必作这些俗套。”景兰舟笑道:“当日雷大哥不肯认我这个小辈,如今只好僭着顾堂主也跟我这后生道弟称兄。”

    顾铁珊摆手道:“这是甚么话!你是我叔父的徒弟,便是芷儿在此,也免不得要叫你一声师叔。当日小女同骆世侄前去江西寻你,你三人可曾会着?我这女儿从小被顾某宠坏了,不知在外头有没有闯祸惹事?”景兰舟道:“堂主放心,顾师姐一切安好。我等已请到梅山医隐高徒出山,骆师兄他们陪着林大夫往河南替骆师姐治伤去了。”顾铁珊叹道:“也是我那世侄女命中该有此劫,你们不必自责。眼下既已找到了林神医,言儿她必能逢凶化吉。”

    雷畴天道:“景老弟,你今日来得正巧,武当派黄鹤掌门师兄弟三人恰好在此,我给老弟引见引见。”二人当即领着景兰舟来到三层楼上,见窗畔风景绝佳之处摆着一桌筵席,桌旁坐着三名头顶黄冠的老道,皆是道骨仙风、轩然超逸。

    顾铁珊拉着景兰舟手走到三人跟前,笑道:“景世兄,这一位便是武当掌门黄鹤道长,边上两位是他师兄弟云雁、寒鹭道长,江湖中无人不晓,也不用我多费唇舌。三位道长,此乃家叔的关门弟子景兰舟少侠,顾某虽也是初回相见,却早闻他的大名,实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才。”

    三道听说对方是思过先生门人,亦是不敢轻慢,轮流同景兰舟见过了礼。只见黄鹤掌门须眉皓然、威仪棣棣,他师兄云雁却是精干枯瘦,两人皆已年逾花甲;寒鹭道人比两位师兄看来要小着好几岁,生得方面紫髯、目光如电,一望而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六人当即分宾主而坐,顾铁珊举杯敬道:“难得三位道长今日屈驾俯临,敝帮蓬荜生光,又恰逢我这位世兄到访,实是双喜临门。此处乃武昌风景绝胜之地,顾某不成敬意摆个便席水酒,几位休嫌慢待。此楼既名黄鹤,今日有幸在此款接黄鹤道长,倒也会逢其适。”

    诸人闻言大笑,一齐举觞回敬,一轮酒饮罢,黄鹤抚须道:“顾堂主恁地客气。我师兄弟三人在真武观深居简出,不想甫一下山便得结识景少侠这等后起俊彦,那也是托了两位堂主的福。贫道笨口拙舌,客套话便不多说,我们三个这回厚着老脸前来讨扰,乃是为了点苍派颜骥掌门在江西遇害一事。”

    景兰舟闻言心中一凛,暗忖当日龙虎山上清宫前点苍掌门颜骥只三招被那神秘老僧以一柄木剑刺毙,其徒雪月二剑及上清宫道士皆是亲眼所见,如今这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闻者无不震骇,可说是轰动武林,竟至惊动武当派三位耆宿一齐下山。

    顾铁珊皱眉道:“此事顾某也早已听说,至今却仍未敢尽信。顾某村鄙之夫,虽无缘向颜掌门讨教切磋,但点苍四剑名动天下,‘凌风剑客’剑术通神,江湖上向来有口皆碑,那是决计假不了的;要说天底下有谁能在三招之内取颜掌门性命,嘿嘿,只恐家叔亦未见得有此能耐。”

    黄鹤叹道:“贫道刚听说此事之时,也只当是江湖上的乱言乱语。我寒鹭师弟专程为此派遣弟子前往龙虎山打听虚实,结果这事是点苍派傲雪、皎月两大剑客亲口承认,连上清宫的人也瞧见了,俱是言之凿凿,不由得贫道不信。”

    顾铁珊闻言一惊,沉吟道:“傲雪、皎月二剑是颜掌门的得意弟子,决不会于此所言不实,损害其师身后之名和点苍派的江湖声誉。如此看来,这骇人听闻之事竟是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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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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