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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切磋

    景兰舟叹了口气,道:“顾师兄,此事是小弟亲眼所见,决然不假。”将当日情形向在座几人细细述说了一遍。云雁惊道:“原来景少侠当日也同在场,可曾认出那老僧使的是何派剑术?”景兰舟摇头道:“那老僧只用三招便即取胜,在下瞧不出他的武功路数。”黄鹤默然片刻,问道:“以少侠慧眼观之,颜掌门的功夫如何?”景兰舟道:“晚辈虽说短见薄识,然颜骥掌门剑术精义入神,实不愧为一代宗师,武功胜过在下太多。”

    寒鹭忽尔微微一笑,抚须道:“景少侠身为顾老前辈关门弟子,武功自然是卓荦不凡的了。咱们今日得以在此把酒言欢,意兴正浓,贫道不妨便同少侠切磋两手,也好领略思过先生的神妙武学。”景兰舟闻言一怔,赶忙推辞道:“晚辈这点儿微末功夫,怎配在诸位前辈高人面前班门弄斧?委实不敢献丑。”

    黄鹤笑道:“少侠不用太谦,顾老前辈武学造诣独步天下,我师兄弟向来佩服万分。今日幸蒙二位堂主盛情款待,对着这等胜景美馔,若说要吟诗作赋、挥毫泼墨,咱们这些舞刀弄剑的老粗全不在行,划拳行酒又未免太俗,只好以武会友,聊以助兴罢了。在场的都是好朋友,也不用分出甚么高低,咱们点到为止,权当共聚一欢。”

    顾铁珊心知黄鹤、寒鹭是见景兰舟曾亲睹颜骥与那老僧交手情形,故意要试探他的武功,以查证对方适才所言是否夸大其词。他听义弟提过叔父这位爱徒武功与骆玉书不相上下,皆属武林年轻一辈翘楚,在武当派面前自也大大拿得出手,当即笑道:“景世兄,既是寒鹭道长要指点你几手功夫,你便向他讨教几招,非只世兄终身受用不尽,我与雷老弟也可托福一睹天下闻名的武当剑法。”

    景兰舟见顾铁珊这般说,只得道:“既如此,晚辈只好贻笑方家。”一旁霹雳堂侍立帮众将楼面中间桌椅向旁挪开,腾出一片空地,两人缓步下场。寒鹭笑道:“素闻顾老前辈通晓天下武学,不知少侠使甚么兵刃?”景兰舟道:“武当剑术誉满天下,晚辈斗胆向道长讨教几路剑法。”

    顾铁珊见他并未携带佩剑,笑道:“世兄未带兵刃,你用我这把白虹剑罢,只不知是否合手。”命下人将自己佩剑送了过去。景兰舟见其鞘壳以沉香白木制成,甚为典雅古朴,伸手拔剑出鞘,但见银光洗练,果是一柄宝剑,笑道:“多谢顾师兄借剑。”

    只见寒鹭缓缓抽出随身长剑,剑尖指向地面,左手向景兰舟微一行礼,用的是同门间切磋剑艺的起手式。景兰舟见他周身上下渊沉如山、气静神闲,一望而知是玄门正宗的大高手,心知极难对付,当即抱拳答礼道:“晚辈不自量力,冒犯之处,还望道长手下留情。”言毕右臂一扬,长剑飘忽不定,攻向寒鹭胸前。

    寒鹭点头道:“果然剑意高明,妙极。”右手长剑画了个圈,剑招看似极缓,将来剑轻轻挡开。景兰舟心中一震,知对方使的是武当派中最上乘的太极剑术,该路剑法讲求以身驭剑、劲意顺达,剑招似缓实疾,绵绵不绝,轻灵厚重兼而有之,在寒鹭这等高人手下使来,威力自是大为不凡。

    景兰舟心道:“师父曾说太极剑讲究重意不重形,与崆峒派的春阳融雪剑法颇有相似之处,不如便以春阳剑法应对几招。”思过先生自中年以后一身武功傲视天下,除挚友骆中原外再未遇上过对手,早不知上一回须用兵刃对敌犹在何时,故而他晚年收景兰舟为徒,着意传授的大都是些拳脚功夫,于各类兵器指点并不为多;然而景兰舟既天资颖悟,又深得本门武学精要,早不拘泥于招式武谱,于各门功夫也多能触类旁通、神领意得。他平日在这路剑法上并未太多耗时,但当日见冼清让以之与夏侯玺这等剑术名家相斗,自然而然便领悟了其中不少精深微妙的剑理,此刻使来更觉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二人持剑交手片刻,各自所使的太极和春阳剑法无不以剑意为先,旁观诸人但见双方剑招有如裁云剪水,毫无拘板墨守之弊,不时冒出几式精妙绝伦、不落窠臼的巧招,无不匠心独运,令人拍案叫绝。黄鹤、云雁见这少年书生年纪轻轻,功力却精醇无比,更难得一手剑法心随意驰,转眼间便同师弟对拆了三十余招,不禁皆感慨思过先生高足果然万分了得,想到武当门下青年弟子一辈中绝无资质类此者,心下不由暗自叹息。

    雷畴天低声向顾铁珊道:“大哥,我早说景老弟便如玉书一般,不出三十岁武功就能胜过你我,可没言过其实罢?”顾铁珊颔首微笑,心想叔父一世英豪,武功无敌于天下,可惜大弟子文奎英年早逝,如今总算衣钵有继,不觉颇为欣喜。

    寒鹭与景兰舟将将拆到六七十招,手底固然未尽全力,也早瞧出对方武功极高,远非寻常江湖后辈可比,当即哈哈一笑,收剑跃出圈外道:“少侠剑术了得,贫道佩服得紧,咱们较量下掌法如何?”景兰舟道:“但凭道长吩咐。”将白虹剑交还顾铁珊,双掌一错,回身同寒鹭道人斗在一起。这拳掌上功夫原本是其所长,他见寒鹭掌出如风,使的是武当山九宫神掌,不敢有半分轻视,祭出师门秘传的迷踪掌与之放对。

    这套迷踪掌法乃是思过先生近年新创,以顾东关晚年间的武功修为,早已勘破天下武学至理,至于博达通物、随心所欲的境界。这路迷踪掌以虚化实、刚柔并济,已属最上乘的武学,若单以招式立意而论,那是远胜寒鹭道人所使的九宫神掌;但后者毕竟身怀数十年修为,内力较景兰舟更为深厚,眼见自己掌法不如对方精妙,当即招数一变,又施展开一套“五雷天心掌”。五雷掌是武当一门中最为刚猛凌厉的掌法,抛开寻常各路拳掌中诸般精微变化,化繁入简、大巧不工,最是朴拙无华,却也最考验使用之人的内功修为,分毫取巧不得。

第二百七十一章 顾虑

    景兰舟见对方陡然变招,攻势转眼间犀利无比,当即在迷踪掌中运起七分虚劲,将来掌一一化解。寒鹭见无论自己出招如何凶猛,对方竟都能将之轻轻消解,便似千钧巨力击在一团棉絮之上,觉其掌力虚澈空明、若有若无,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精奇的武功,心道:“你使这以柔克刚的功夫对付我的五雷掌,难道我便不会?”倏地拳势一变,使出了武当派的镇山绝技太极拳。

    这路太极拳乃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晚年所创,将道家的阴阳八卦之理融入玄门内家拳法,要诀尽在手眼相应、意体相从,使来拳随心境、舒展绵长,最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先至,善能四两拨千斤之效,倒和顾东关的迷踪掌颇有几分异曲同工。景兰舟见对方拳路再变,心道:“若一味只使迷踪掌法,显得恩师武功不博。”当即手腕一翻,使开师父早年间另一门绝学灵鳌掌。这路灵鳌掌法是顾东关于东海之滨苦思七日七夜所创,使来有如惊涛拍岸、覆海移山,最是雄壮浑厚。

    这一下情势逆转,两人中倒是景兰舟攻势占了七八成。诸人只见寒鹭一手太极拳功神意悠然、有如行云流水,虽觉他只守不攻,但对方掌力被他轻描淡写般一粘一带,往往生出一股更为强烈的反击力道,令景兰舟疲于应付。又斗了二三十招,后者虚晃一掌跃出圈外,拱手施礼道:“道长拳法精妙,再斗下去晚辈实难支撑。”寒鹭哈哈一笑,沉气收势道:“咱们已过手了两百余招,少侠家学渊博,果然名师出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顾铁珊大笑道:“寒鹭道长神功盖世,武当绝学名不虚传,实令顾某大开眼界。景世兄年纪轻轻,竟能接下道长这许多招,亦属大大不易,我敬两位一杯。”他和雷畴天接连目睹迷踪掌、太极拳两项以柔制刚的旷世奇技,俱是啧啧赞叹不已。

    岂料一旁黄鹤、云雁两人心中更为讶异,他二人知师弟寒鹭主修武当内家气功,剑术固然不及两位师兄,但数十年来潜心钻研太极拳功,此中造诣犹胜二人,若单论拳掌功夫,武当上下可说无人能出其右。方才寒鹭以武当第一绝技太极拳与景兰舟过招,手下已无相让之意,虽说稍稍占得上风,一时也未能胜过对方;何况景兰舟若再使出先前那路缥缈虚泊的神妙掌法,胜败之数尚未可知。两人见思过先生该名弟子武功之高远远出乎自己意料,忍不住相互对望一眼,俱各默然不语。

    过得片刻,黄鹤开口叹道:“景少侠俊彦无双,实乃江湖后进冠冕,思过先生之为武林泰斗,可谓实至名归。只是如此说来,颜骥掌门的武功更必超凡绝俗,竟在三招之内身死名灭,不知那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倘若竟非正道,只恐我中原武林或将遭逢大劫。”

    景兰舟沉吟道:“那老僧虽说行事诡奇,倒不似穷凶极恶之辈。但他究竟为何要无端出手击杀颜掌门,晚辈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愿旁人知晓“百爪玄蜈”当年从师父手底逃得性命,便也不提自己早在那老僧现身龙虎山之前,已在葛仙峰岩洞见过对方一面之事。

    云雁缓缓道:“据点苍派和上清宫所说,那老僧似是一名武痴,专要寻天底下的剑术名家比剑。”顾铁珊皱眉道:“比剑归比剑,就算这和尚武功高强,哪有赢了便不留活口的道理?”

    黄鹤一声叹息,道:“我武当派自三丰祖师创教至今近两百年,在江湖上也积攒下一些声名,亦素以剑术见称。不是贫道胆小怕事,倘若哪天这老僧竟寻上武当山来,贫道自忖阖派上下无人是其敌手。我老道活到这般岁数,生死之事早不放在心上,但若武当派百年威名折堕在贫道手里,教我有何脸面到九泉之下去见列位师宗?贫道思来想去,湖广一省境内唯有两位堂主足与计事,我师兄弟三人这才不请自来,登门相扰。”

    景兰舟闻言心中一凛,暗道:“原来那老僧刺杀颜骥的事在江湖上传了开去,竟吓得一众使剑的好手人人自危,连武当掌门这等人物都坐不住了。”他想起初遇那老僧之时,对方曾将现今的武当剑法贬得一文不值,多半不屑上门挑战,但这话自然不便在黄鹤师兄弟面前出口。

    顾铁珊道:“三位道长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我和雷老弟得以略尽东道,敝帮上下与有荣焉。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间如真有此等高手,咱们果然技不如人,胜败只属常事,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但若说比武获胜便要取人性命,这却势必激起江湖公愤,我想那和尚武功再高,总不能凭着一人之力同整个武林为敌。”

    雷畴天心道:“大哥只怕没听明白黄鹤老道的言外之意。武当派这些牛鼻子为浮名所累,怕输不怕死,倒也不足为奇,只这里头有一事煞费思量。当今天下论到武功之高,公推思过、河朔二人为首,武当派水流花谢,早不复当年之勇;虽说顾骆两位大侠决不会去寻武当的麻烦,但黄鹤老道心知肚明,自己剑法既非当世第一,何必这般害怕比剑输给旁人?况且湖广境内虽无其余杰出门派,但武当山离少林寺路程不远,他们不去找少林、丐帮这些大帮大派商议,为何独独找上霹雳堂来?其中必有蹊跷。”

    只听黄鹤叹道:“顾堂主所说固然在理,贫道岂不知山外有山之理,我等练武之人也并非要争这个虚名。只是我听江湖上传言四起,看那杀死颜掌门的老僧一身打扮,倒似……倒似是个倭人;倘若武当一派竟尔败在这倭奴手里,贫道身家性命事小,武当派与整个中原武林的脸面尽数毁于老道一人之手,却非一死便能交代过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算计

    景兰舟闻言一惊,暗道:“那老僧素服木屐,确有几分像是来自日本,我怎么没有想到?难道他真是师父当年在松江府遇见的那倭国僧人?”想到邵燕堂等一众江南高手对外绝口不提当年败在那日本武士手下之事,看来武林中夷夏之防至今仍是极为严刻,即是武当掌门这等高人奇士,若说武功被中原同道压过一头,或许还不觉得如何,但如败给外邦蛮夷,便认为是奇耻大辱、重逾生死之事。

    顾雷二堂主闻言俱是一惊,问道:“有这等事?”顾铁珊默然片刻,叹道:“倘若果真如此,这事便不能等闲而论了。我中华泱泱上国,英杰之士投鞭断流,怎能在倭贼剑下认输服软?”

    云雁点头道:“堂主所言极是,我等正也是一般的心思。想颜掌门在江湖中何等大名,谁料一朝不慎、命丧人手,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只是这等死法,教点苍派今后在江湖上如何抬得起头来?不怕二位堂主见笑,我师兄弟这回造访贵帮,是想向两位堂主购买一批火器火械,倘若这老僧不来武当寻衅也就罢了,假使他当真上门挑战,本派纵然武功不敌,好歹要将这倭贼的性命留在武当山上,以免武林同道再遭其害。”

    景兰舟闻言暗暗心惊,忖道:“那老僧杀害颜骥掌门,确是有违常理;但他倭人身分一经传开,立时便成中原武林公敌,连武当这等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竟也起了用火器对付敌人的念头,实令人难以置信。”心中隐隐觉得此举似有不妥。

    雷畴天淡淡地道:“这有何难?这和尚武功再高,能胜得过火铳火弹么?只不知这人眼下藏身何处,否则雷某带上几颗雷火弹亲自走一遭,管教料理了他,也免得三位道长如此忧劳。”

    黄鹤叹道:“霹雳堂素以火器精良著称于世,两位堂主从不恃此欺压武林同道,贫道向来佩服万分。咱们学武之人光明正大,本自当真刀真枪较量,若非为了维护我中原武林声誉,我师兄弟也不致有此念头。又或是武当全派弟子一拥而上,虽能胜那倭僧,却不免落下个以多欺少的话柄,我中华武人仍是脸上无光。贫道思前想后,只有前来相求二位堂主,倘使那倭僧不再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总须有人出面替武林除此大患,我武当深奉三丰真人除魔卫道之祖训,自是责无旁贷。”

    雷畴天心中暗道:“好个黄鹤老道,你见武当一派近年日渐式微,便想借我霹雳堂的火器击杀那倭国高手,以此重振本门声威。你用我的火弹炸药杀死那和尚,比起一拥而上、恃众取胜又强得了多少?还不是一样地被人看不起。只是武当派若能替武林扫除此害,别人也只得夸你们行侠好义,不便再去计较这些末节。到时武当声势大振,免不了压过少林、丐帮一头,如意算盘打得好响!”

    顾铁珊笑道:“道长果然深思远虑,三位尽管放心,这事包在顾某人身上。”转头吩咐身旁部属道:“待会你到库房取几支神火铳,再拿几包铅弹火药,一并交给三位道长。”又向黄鹤道:“晚些时便由雷老弟向三位详述这火铳装填使用之法,他是这玩意的大行家,我这堂主不过滥竽充数罢了。”三道闻言大喜,纷纷起身谢过。

    景兰舟心道:“那老僧究竟是否日本国人犹未可知,武当派事先预备下这等厉害的杀招,未免失之草率。”他自小为人豁达坦荡,虽也觉那老僧杀死颜骥太过残忍,却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倭汉之分;在他心中那老僧如是汉人,自是出圣入神般的人物,若其人竟是来自日本,似乎也无不可,并未有太大分别。

    众人又饮罢几轮,各自酒足饭饱,顾铁珊提议陪同三道到江边风景秀丽之处走走,问景兰舟道:“不如世兄也一并来罢?”雷畴天对黄鹤等人无甚好感,推辞道:“大哥,你先同三位道长前去,我陪景老弟多喝两杯,顺道问问青芷近况。”顾铁珊笑道:“也好,那咱们稍后直接回总堂见罢。”当即起身陪送三道下楼。

    景兰舟见云雁走过自己身边,心中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敢问道长,前辈可有一名叫做祝酋的弟子?”云雁一脸迷茫,摇头道:“我门下弟子无此姓名。”转头问黄鹤道:“本派出家弟子当中,有叫这俗名的么?”黄鹤道:“本门弟子并无姓祝之人,不知少侠何故相问?”

    景兰舟笑道:“没甚么,许是晚辈记错了,有扰两位道长。”心道:“祝酋说云雁道长是他启蒙恩师,果然信口开河。”同雷畴天别过三道,返身归座。他二人皆是量逾江海之徒,适才席间与黄鹤等人传杯弄盏,早嫌不够过瘾,此刻命下人换上海碗,顷刻间大半坛美酒落肚,不觉大呼畅快。

    雷畴天哈哈大笑,一抹嘴道:“妙极!景老弟,当日在南京你急着去替骆二小姐寻医治病,雷某不好强拉你陪我喝酒,今日我二人无论如何要开怀一醉!”景兰舟笑道:“难得有此机会和雷大哥纵酒放歌,小弟怎不舍命陪君子?”雷畴天道:“痛快!方才我在席上瞧见老弟神色,便知你不愿见三个武当老道慷他人之慨,拿我霹雳堂的宝贝去充英雄好汉。嘿嘿,武当派好大的名气,原也不过如此。”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原来我心有所思,脸上不知觉便流露了出来,只盼黄鹤道长他们没瞧出来才好。”笑道:“小弟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大哥。”

    二人聊了些自应天分别后的往事,雷畴天道:“当日你离了南京往江西去,我怕沈泉再来找章老弟的麻烦,便一同留在应天,待他伤好再走。章老弟听说施和浦是宁王门客,说这事怕没那么容易,派了他手下赵扬兄弟前往南昌相帮说情。”景兰舟点头道:“我几人确在江西遇见了赵大哥。难得章堂主这般义气深重,小弟好生感激。”

第二百七十三章 密信

    雷畴天点了点头,接着道:“章堂主伤好得差不多了,便随我一齐到武昌来见顾大哥,大哥见了他着实欢喜,留章老弟在此住了不少时日。章老弟来此不久,赵扬兄弟也赶到江夏,说你们已请到了施神医,我和大哥总算稍觉心安。只是章堂主坚执不允我将踢雪乌骓归还通辽马场,另两匹失马又被我那世侄女偷牵了去,大哥和我只好欠下他这份天大的人情。”景兰舟慨叹道:“通辽马场都是豪迈磊落的好汉,大丈夫重义轻财,大哥也无须介怀。”

    景兰舟又说起在苏州撞见沈泉,眼见便要将人擒住,却被对方以火阵烟瘴逃脱。雷畴天面色微变,细细问了当日情形,皱眉道:“这确是本帮的火龙阵和五色砂,只是霹雳堂与潜心斋并无火器生意往来,不知他由何处购得这些物事。我只当这小子私底下藏贼引盗,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想他连灵藏的法王也勾搭上了。这人如此神通广大,只怕背后另有高人撑腰。”

    景兰舟叹道:“小弟也是这般想。”接着便说到如何在苏枫楼相助下访得林岳泰,却又得悉“岁寒三友”叛教之事。他见近旁无人,凑过头低声道:“苏先生特地吩咐小弟到江夏来寻大哥,说大哥可助冼宫主重登教主之位。”雷畴天脸色一沉,道:“霹雳堂和无为宫向无往来,我与这姓苏的更是素未谋面,干么要听他吩咐?”景兰舟取出苏枫楼交给他的书信道:“苏前辈说大哥阅罢此信便知。”

    雷畴天一言不发,接过拆开封皮,双目缓缓扫过信笺。景兰舟在对座虽看不到信中文字,透过纸背仍可隐隐瞧见信笺上不过寥寥数行墨迹,雷畴天却不知为何读了足有小半盏茶工夫,脸上仍不见半点表情。又过得片刻,后者轻轻叹了口气,两手慢慢合拢,将信纸在掌心揉作一团,起身踱向窗边,双掌分开一扬,那信笺竟已成了千百片碎屑,纷纷扬扬地被江风卷走吹散。

    景兰舟见状一惊,问道:“雷大哥,这信上说些甚么?”雷畴天沉声道:“景老弟,我二人一见如故、贵在知心,你也休问我这里头写了甚么,待到无为教七月十五中元法会,雷某必定到场替你助拳便是。”景兰舟知他早年驰骋绿林,所行多有不法,他既不愿言及其中内容,又出手将书信毁去,多半是苏枫楼在信中以甚么不可告人之事作为把柄相挟,便也不再多问。

    雷畴天缓缓道:“不知冼宫主眼下人在何处?”景兰舟道:“也在武昌城中。冼姑娘听说黄鹤道长他们在此作客,未敢轻易现身。”雷畴天点了点头,叹道:“雷某在江湖中恶名早著,甚么龙潭虎窟、剑海刀山没有闯过?要我帮无为宫打上一架,也不算甚么大事。只是顾大哥乃武林中有名的谦仁君子,这事且不必让他知道,免得拖累大哥声名。”景兰舟忙道:“雷大哥言重了。冼姑娘人品其实是很不坏的,无为教在她统领之下,未必不能改过作新,但如落入奸恶小人之手,必定为祸武林不浅。”

    雷畴天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我同景老弟有些事要办,稍后便回总堂,你们且将此处料理停当。”向景兰舟道:“景老弟,你这就带我去见冼宫主。”两人匆匆赶到客店,房中却不见冼清让踪影。景兰舟一问伙计,说自二人早先前往霹雳堂后便不见冼清让回房,不由心中暗暗焦急:“难道是碰上了敌人?”

    雷畴天疑道:“莫非冼教主不愿见我?”景兰舟道:“苏前辈特嘱我二人来向大哥求援,冼姑娘决无避而不见之理。”雷畴天道:“我听玉书说这位冼宫主的武功不在你二人之下,想来出不了事,老弟无须忧心。”景兰舟摇头道:“冼姑娘武功虽高,她的对头也皆非等闲之辈,倘竟是三友寻上门来,那便大大糟糕。”

    雷畴天沉吟道:“若真是‘岁寒三友’到了武昌,本帮该当收到风声才是,你也不必过于多虑。沈泉这厮一路同你们纠缠不休,他可会追到湖广来么?”景兰舟迟疑道:“沈泉一心谋夺林大夫手中秘笈,应当不会跟着我们两人。不过此人狡獝难测,小弟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雷畴天点头道:“老弟尽管放心,做哥哥的虽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在这武昌府地面,任凭沈泉那厮如何奸滑,管教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来无回。我们且先回总堂,愚兄派些人手外出打探冼宫主消息便是。”景兰舟叹道:“如此则有劳大哥了。”

    ***

    二人刚出客栈,便有一名霹雳堂部属迎面匆匆而来,向雷畴天道:“雷堂主,不得了啦!前次那锦衣卫的王统领又找上门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好几位大人,您赶紧回去瞧瞧罢。”

    景兰舟脸色一变,心道:“难道锦衣卫一干人离了江西,竟又到了此处?”向那人详细一问,果然是三鹰和鉴胜齐至。景兰舟道:“雷大哥,小弟自与你南京一别,跟这些人很是结下了些梁子,只怕他们是来找景某的。”

    雷畴天摆手道:“王林这小子两月前曾登门造访,向本帮求购一批霹雳雷火弹,被顾大哥给顶了回去,这回多半仍是为了这事,老弟不必慌张;只是此趟连马顺这厮也来了,事情倒有些棘手。但三鹰气焰再如何嚣张,谅来不敢在霹雳堂闹事,咱们先回去瞧瞧情形再说。”景兰舟迟疑道:“小弟还是暂作回避,免得大哥和顾师兄为难。”雷畴天冷笑道:“马顺这厮做得再大官,终是半个武林中人,不能不讲江湖规矩。他若敢在霹雳堂摆甚官威,只好自取其辱罢了。”

    景兰舟见他如此说,只好跟雷畴天一齐回了总堂。两人进了大门穿过一处庭院,便来到霹雳堂的正厅。只见这大厅极为空旷,足可容纳一二百人,地面铺着大块的水磨方砖,北墙正中挂了个大大的“忍”字,大字前两张紫檀木太师椅坐北朝南,东西首各摆开一排十数张座椅,厅中光线十分幽暗,显得气氛极是深沉肃穆。堂主顾铁珊傲然端坐左首那张太师椅中,西首边坐着黄鹤师兄弟三人,东首便是“锦衣三鹰”同鉴胜和尚。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冤家聚首

    三鹰一见景兰舟入内,个个脸色一变。王林最是沉不住气,霍然起身喝道:“好小子,敢这般大摇大摆便走进来,当真胆大包天!”马顺面无表情,道:“老三,咱们在人家府上作客,又放着三位道长在此,如此一惊一乍,不怕失礼于主人么?”王林对马顺向来忌惮,当下不敢多言,恶狠狠瞪了景兰舟一眼,悻悻坐回椅中。

    马顺等人与雷畴天见过了礼,顾铁珊道:“怎么,王大人与我这位景世兄也是相识?”马顺缓缓道:“岂止相识,我几人同景少侠实是交情不浅。”顾铁珊哈哈一笑,道:“景世兄乃我叔父爱徒,亦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后生隽才,诸位多亲近亲近。”

    马顺冷笑道:“景少侠的本事马某早已领教多回,当真名不虚立。自从绳金塔下一会,少侠别来无恙?可没甚么头痛眼热罢?”景兰舟笑道:“在下多日不曾拜睹诸位大人尊颜,倒觉神清气爽,每日饭也能多吃两碗。”鉴胜道:“景檀越,在这儿你我俱是客人,何必贪逞口舌之快?我等今日非为檀越而来,得与居士在此相逢,也算有缘。”

    景兰舟心道:“当日在南昌马顺见势不妙,抛下鉴胜而去,这和尚明明已被松筠道长制住,怎会又同三鹰混在一处?”想起苏枫楼说到松筠得罪宁王之事,不禁心中稍有几分担忧,问鉴胜道:“前日绳金塔下景某不过稍离片刻,返身即不见大师行踪,不知大师同松筠道长去了何处?”

    鉴胜道:“当日贫僧与道长皆奉王爷之召,前赴王府清谈论道,宾主相得甚欢;其后贫僧便自行离府,未曾再见道长。”景兰舟暗道:“松筠前辈一直疑心鉴胜和尚害死西璧真人、偷学先天掌法,怎会与之相谈甚欢?这贼秃满口胡言。”见对方不肯相告,便也不多追问。

    马顺轻咳一声,笑道:“素闻三位道长平日在武当山修真养性、仙迹深敛,不想今日在此相遇,马某荣幸之至。”明朝自太祖朱元璋起便崇奉北方真武大帝,其后朱棣于藩邸北平起兵靖难,最终夺取天下,更视之为龙兴之地。朱棣自称深受北方真武护佑,敕封武当山为“大岳太和山”,位尊五岳之上,命亲信重臣率领能工巧匠于武当山各处道家旧址修缮补葺,兴建宫观殿宇无数;又自四方征调数百道行高著之士至武当山上,择其德高望重者担任六品提点,住持各大宫观,派遣内臣、藩臣住山提督辖治,武当山于时声名极盛,实可谓天下第一仙山。然平日设醮度箓诸事,自有朝廷道官专任施行,武当一派身为江湖宗门,向以修真培元、习武炼气为旨,门下弟子甚少过问官事,也不与朝廷委派的吏员相交,可说是淡泊清静、不逐名利。

    黄鹤等三道素不齿马顺人品低劣,云雁道人冷笑道:“马大人宦途通天、平步青云,听闻是王公公跟前当红的人物,不知前来湖广所为何事?”马顺知他暗讽自己投靠王振,笑道:“马某与顾雷二位堂主声气之思、素怀渴谒,今日专程前来拜候,以慰千里相望之情。三位道长是大大有名的仙山高人,听闻向来少涉武林中事,不想竟也在霹雳堂这等江湖帮会撞见,可见凡事皆是有缘法的。”

    云雁听他竟出言反唇相讥,心中颇为恼怒。他师兄弟三人以黄鹤性情最为威严沉厚,故而当年得以接任掌门之位,寒鹭多年精修内家太极拳,亦深谙冲虚蕴蓄之理,唯独师兄云雁脾气火爆,眼里糅不得半粒沙子。他见马顺话中皮里阳秋,冷冷道:“武当派与霹雳堂既为武林同道,又是一衣带水,自然少不得走动;马大人乃是朝廷大员,我等山野草莽高攀不起。也罢,今日一同在此为客,贫道以茶代酒,相敬大人一杯。”言罢袖袍轻轻一拂,以内力将手边一盏清茶震向马顺面门。只见那茶杯去势甚疾,杯身在半空滴溜溜不停打转,杯中茶水却未溅出一星半点,众人见状心道:“武当内家功夫果然了得。”

    眼见那茶杯便要打中马顺鼻梁,后者正欲抬手,身侧一股劲风袭来,那杯子在空中转了个弯,哐当一声稳稳落在马顺座旁方几,亦是不曾沾湿桌面半分。只见鉴胜朝云雁合十道:“我等不过叨陪末座,无意喧宾夺主。小僧斗胆替马大人接了道长这一杯茶,还望勿怪。”

    云雁心中一惊,暗道:“这和尚掌力好生厉害,倒也不可小觑。”哼了声道:“我这杯茶明明是敬马大人,大师何以越俎代庖?”身子一晃,已自座中跃出,斜刺里一掌击向鉴胜。黄鹤眉头微皱,待要劝阻师兄,却是不及开口。

    鉴胜见对方来势凶猛,知他是武当派的耆宿高手,不敢有半分轻敌,运起先天掌力向云雁攻去,只听啪的一声,两人俱是身子一晃。云雁叫一声:“好掌法!”脚下步罡踏斗,又接连攻出数掌,皆被鉴胜稳稳接下,只是云雁以单手对敌鉴胜双掌,仍显技高一筹。

    二人交手了十余合,云雁见对方招式虽远不如己轻灵飘逸,但掌法厚重稳实,自己虽招招抢攻,一时竟占不到甚么便宜,且觉鉴胜掌力充盈、内劲绵绵,竟似是十分高深的玄门内功,不觉心下甚惊。他又与鉴胜对了两掌,眼见不能速胜,倏地拔出长剑,笑道:“大师掌法高明,贫道再请讨教几路剑法。”

    马顺脸色一变,心知武当云雁剑术卓绝、久负盛名,适才以非己所长的拳脚功夫对上鉴胜的看家本领先天掌,这才一时不相上下,两人若要比试兵刃,后者决非对手,当即抽出佩剑将云雁来剑格开,笑道:“武当剑术天下无双,我们这些三脚猫把式,如何能入道长法眼?实实不敢领教。”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无影指

    不料云雁忽使个太极剑中的“粘”字诀,剑锋上传来一股绵劲,登时将马顺的长剑吸住,后者只觉手腕一沉,手中长剑被对方连带着划了两个圆圈。马顺心道:“好你个云雁道人,马某处处忍让,你却一再相逼。今日不露些手段,武当派不知我的厉害。”当即暗运内力,挣脱云雁长剑,挺剑迎面直刺。

    云雁见马顺这一剑来势不算甚急,剑身却嗤嗤作响,不似寻常金器破空之声,不由心下微惊,暗道:“此人虽说品性不端,功力着实深厚,不愧为大内头号高手。”当下收起小觑之心,剑尖微颤,使出一路八仙剑法。这八仙快剑乃是武当派的入门剑法,若是根基打得扎实,之后再学武当各路精奥剑术便可事半功倍,此刻在云雁这等高手剑下使出,却也刚柔并济、势若游龙,威力不下本派高深武学。

    马顺见对方剑招有若疾风骤雨,一剑快过一剑,出手极是辛辣老到,竟将一路武当弟子人人皆能的初学剑法使出了宗匠国手之意,心下也不由暗暗赞叹:“天下武功以人为本,剑术练到了此等境界,果已随心所欲,不论招式本身高低优劣,信手拈来皆是妙笔生花。”当下剑锋斜出,使出嵩阳派一套“将军剑法”。当年汉武帝刘彻登游嵩岳,见山中三株千年巨柏苍劲挺拔、冠叶如盖,慨叹之余一时兴起,亲口分封三树为“大将军”、“二将军”及“三将军”。后嵩阳派创派祖师见三柏屈曲虬蟠、夭矫雄劲,便由其枝节形姿创出了三十六式将军剑法,最是古拙奇伟。

    二王与马顺相识多时,只知他一手追魂铁爪功夫出神入化,却从未见过马顺使剑,此刻见他招数老练刚劲,竟也有数十年浸淫之功。王山心道:“我只当自己剑法上犹能胜过马老大一分半分,不想马大哥剑术如此了得,只怕我的龙须软剑也不是他嵩阳剑法的对手。”

    只见马顺剑招平缓沉练,云雁出手虽快,却始终攻不破对方剑圈。黄鹤见马顺招招皆取守势,手下已是十分容让,心想对方终究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身分非同小可,倘若师兄一个不慎伤了此人,总是麻烦之极,当即朗声道:“师兄,你同马大人切磋两招也就算了,大家都是两位堂主的客人,可别只顾着舞刀弄剑,碰坏了别人家生。”

    云雁近年来甚少行走江湖,在武当山除了偶尔同几个师兄弟练剑拆招,何曾遇到过马顺这等高手?此刻他见对方剑法出类拔萃,心中技痒难耐,虽听黄鹤出言喝止,却是不肯停手,剑锋一转,使出武当镇派之宝太极剑法。云雁于剑术上造诣高出师弟寒鹭甚多,这太极剑由他手底使出,与方才寒鹭和景兰舟交手又有不同,当真是神至意会、绵绵不尽,几臻心剑合一之境。

    马顺同他斗到百招开外,见其剑意飘忽若神,只觉眼前白光闪耀,竟似有十余个大小不一的剑圈摇曳不定,自己手中长剑愈来愈沉,出招渐趋滞涩,心知已被对方的太极剑大大压制,不禁双眉一竖,暴喝一声,不去理会那大大小小的剑圈,持剑长驱直入,猛然刺向云雁胸口。

    云雁见他暴起发难,左足退后一步,使一招“怀中抱月”,长剑在胸前一横一封,只听当的一声,手中长剑竟断成两截。旁观诸人一声惊呼,眼看马顺便要刺中云雁,忽见青影一闪,却是顾铁珊纵身跃至两人中间,左臂疾探如风,左手食中二指已将马顺剑尖牢牢夹住。

    马顺方才以周身真气贯于剑锋,将云雁长剑折断,原只想显露自己内力犹胜对方一筹;他既不想与武当派结仇,便也未当真打算刺伤云雁,若非如此,顾铁珊也不能用手指夹住他剑尖。但马顺虽然手下留力,这一剑却也去势迅猛,他见顾铁珊这一夹举重若轻,心道:“姓顾的不愧为思过先生亲侄,单观他这一指之力,功力实已天下少有。”当即哈哈一笑,道:“顾堂主的‘无影指’果然名不虚传,马某今日大开眼界。”顾铁珊松开手指,微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不得已在诸位行家眼前献丑,直教顾某羞惭无地。”

    云雁默然不语,心道:“不想马顺这厮内功如此高强,方才若非顾堂主出手,不知我能不能躲开?”他一生痴于练剑,早将武当各路剑法研练得出神入化,却也不免因此荒疏了内家功夫,方才虽说剑术上力压马顺一头,却被对方用内力震断长剑,自身反逢险情。云雁回想适才情形,暗道:“我一向自诩剑术胜过两位师弟,如今看来,倘若果真全力相拼,只怕我连寒鹭师弟也未必能胜,更不必说掌门师弟了。”心念及此,不禁脊背上直冒冷汗。

    马顺道:“顾堂主,适才马某一时冒昧,请云雁道长指点了几招剑法,竟忘了自己做客尊府,实是多有唐突,望乞见谅。”顾铁珊笑道:“两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道长乃武当耆宿,马大人金贵之躯,你二位还用比试甚么?就是刮伤了一块油皮,也只怪顾某这个东道招呼不周。”

    黄鹤咳嗽一声,站起身来笑道:“贫道等无端相扰两位堂主多时,差不多也该当拜辞了。今日愧承腆赠,敝派铭感五内,后必思报。”顾铁珊心道:“武当派与锦衣卫共处檐下终是不妥,只怕再生出甚么事端来,让他们先走也好。”当即拱手道:“蒙三位道长屈驾枉顾,敝帮蓬荜生光,如何恁地客气?仓促之际招待不周,原该留三位多住几日,顾某也好一尽地主之谊,怎奈俗务羁身,他日定当亲往宝山拜望。”朝雷畴天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一伸手道:“三位道长请了,雷某送你们出去。”三道辞过厅上诸人,旁边一名帮众捧个沉甸甸的靛蓝布包,跟着雷畴天和黄鹤等人出厅去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买卖

    马顺见黄鹤等三人业已离去,转头向顾铁珊道:“不瞒堂主,马某此回登门相扰,仍是为了我三弟前番所求之事而来。我等确是一片款诚,万望堂主勿要拒人千里。”

    顾铁珊皱眉道:“马大人,我霹雳堂今日之所以在武昌能有这一席之地,一是凭着我这雷老弟制枪铸炮的看家本领,二是倚赖江湖上众位朋友赏脸给面。本朝《大明律》上写得明白,凡官造外私持私制火器者,一律处以杖流重刑,似顾某这般所为,便有一百个脑袋也砍光了。今日我在此迎见诸位大人,那是将几位当作了心腹朋友,非以朝廷俗吏相待。”马顺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几人既然到了这里,便也没当自己是甚么官儿。”

    顾铁珊接着道:“我这霹雳堂打开门做生意,说穿了同食肆市铺无甚分别,不过是银货两讫,自古皆然;只是马大人身分委的有些尴尬,实令顾某作难。”马顺眼皮轻跳,笑道:“哦?马某愿闻其详。”顾铁珊叹道:“大人贵为锦衣卫统领,手底皆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若真是奉上命置办火器,则朝廷自有军器局、兵仗局管辖配给,那也轮不上顾某出力;倘若此事并非受命而行,锦衣亲军通天面圣,此中干系实在太大,顾某却不敢自作主张,还望大人体谅在下的难处。”

    马顺闻言脸色微变,轻轻咳嗽一声,道:“顾堂主言重了,我锦衣卫向来忠于皇上,凡事何敢自专?正如马某适才所言,我等这趟全未以朝廷命官自居,你我间只论江湖交情,堂主万勿多虑。”

    顾铁珊道:“哦?不知马大人要买我霹雳堂的雷火弹,究竟所为何事?”马顺微微皱眉,道:“事关机密,恕马某一时难以明言。在下素闻霹雳堂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是利落爽快,难道其他客人上门之时,顾堂主也都这般刁难盘问么?”顾铁珊摇头道:“本帮火器非比寻常之物,哪能不问清楚?更兼马大人何等身分,岂能与寻常江湖草野一概而论?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仔细些好。”马顺稍一沉吟,道:“堂主这话也有道理。实不相瞒,马某素闻贵帮雷火弹有万钧之威,想借以对付我在武林中一个大对头。”

    顾铁珊心道:“以马顺的武功造诣,江湖上能胜他之人本就不多,其人又是朝廷的大员,那些成名高手怎会轻易招惹于他?这人千方百计要买我的雷火弹,只怕是欲图加害某位武功高强之人,卖是决不能卖给他的,不妨借机套几句话。”笑道:“请恕顾某直言,马大人位高望尊、武功卓绝,又有这许多僚属相助,何须用这些吓唬人的玩意?难道还有谁是连大人也对付不了的么?”

    马顺淡淡地道:“顾堂主,马某愿指天誓日,我买你这批货物,决不用来做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堂主又何必多问?但请阁下开个价便是。”顾铁珊摇头道:“大人既然不肯见告,在下也不敢草率从事。顾某一介村野,只求苟安度日,不愿插手这些不相干的隔壁帐。”

    马顺脸色一变,冷冷道:“我敬重两位堂主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此番到访照足了江湖上规矩礼数,倘若堂主独不肯将东西卖给马某,我等也不便相强。只是霹雳堂处事如此偏倚,未免教人寒心,咱们锦衣卫替皇上办事,不能平白受这等鸟气。”

    顾铁珊心道:“听他话中之意,倘若我仍是一意相拒,霹雳堂今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本帮经营火器火药多年,武昌官衙并非不知,全靠帮中法令约束甚严,平日里众兄弟谨言慎行,雷老弟又使银钱上下打点,这才相安无犯;但本帮毕竟做的是上不得台盘的生意,若真被锦衣卫这伙人盯上,本地府司势难庇护,只恐是祸不旋踵。”但他性子向来刚直不屈,当年便因雷畴天之故同叔父几至断交,虽知锦衣卫势焰熏天,却也并不惧怕得罪马顺,暗道:“大不了便是解散了霹雳堂,锦衣卫要想捕拿我和雷老弟,也须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正要开口冷嘲热讽几句,忽听景兰舟哈哈一笑,道:“马大人口口声声不以官威压人,此刻还不是抬出锦衣卫的名头来吓唬人么?如此有口无心,未免太过言不由衷。”

    马顺把脸一沉,冷冷道:“姓景的,你多次出手相帮无为教的妖人,咱们这笔账还没算完。眼下马某看在顾堂主面上暂不同你计较,你小子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听厅外一人大笑道:“无为教妖人正在此处,马大人不妨便来找我算一算账。”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身影一晃,已有一人悄无声息坐入方才黄鹤座位之中,身法矫捷灵巧,实是匪夷所思。三鹰和鉴胜纷纷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梅长老!”景兰舟见来人青袍短须,正是“岁寒三友”中的梅潜,不觉心头一震,暗道:“岁寒三友果然到了武昌,如此则冼姑娘危矣。”心中不由大为焦急。

    顾铁珊微微一怔,道:“尊驾莫非便是无为教‘峻节五老’中的梅潜长老?”梅潜拱手笑道:“不速之客冒然到访,顾堂主幸勿见责。”顾铁珊改容道:“顾某久闻梅长老大名,今日得以仰见尊容,幸何如之。”

    厅外又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数名霹雳堂帮众追至门口,一眼望见梅潜大剌剌坐在厅上,个个神色惶恐。领头一人躬身谢罪道:“方才这位老先生自大门硬闯进来,属下等阻拦不住,冲撞了厅上贵客,请堂主责罚。”顾铁珊挥手道:“不干众兄弟的事,你们先下去罢。”几人应声而退。

    顾铁珊笑道:“承蒙梅长老见访,顾某有失迎迓,手下之人不识尊颜,万望恕罪。”梅潜摆手道:“顾堂主不必客气,老夫擅闯贵帮,有失礼数在先。梅某今日不为他事,乃是专程来寻马大人一行。”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约战

    马顺冷笑一声,道:“前日南昌一战胜负已分,梅长老是武林高人,何必穷追不舍?”梅潜摇头道:“你们仗着王府两位老先生相助,算不得真本事。”景兰舟心道:“罗大哥前日说岁寒三友与锦衣卫交手竟尔失利,后者果赖王府撑腰。以三友一身武功,要胜三鹰及鉴胜原非难事,但对方既有范虞二人相助,梅长老他们自是不敌。”

    马顺哼了声道:“王爷乃帝胄之尊,忠勤国事、扫逆除乱,原属天经地义,怎么算不得数?梅长老一路追踪我等到此,难道想在霹雳堂动手?”梅潜笑道:“梅某怎敢如此造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我三个老家伙桑榆暮景,等不得十年了。老夫此来是向马大人下一封战书,今日恰逢五月初一,我等下月朔日仍约诸位大人于南昌旧地一决雌雄,阁下如要找人助拳,一概悉听尊便。”言罢手腕一抖,一纸桑皮信封轻轻落在马顺座旁茶几之上。

    马顺扫了一眼信札,冷笑道:“马某掌领卫事,多少公务在身,何能为此枉费时光!待此趟公干了毕,我等便要返驾回京,难以在江西滞留。马某奉劝长老一句,无为教乃白莲余孽、佞邪妖党,朝廷迟早要将其剪草除根。梅长老若有远识,不妨及早弃暗投明,否则他日天威翦荡之时,只恐悔之晚矣。”

    梅潜道:“马大人倘若不愿应战,梅某也不勉强。岁寒三友行走江湖多年,向来睚眦必报,尊驾如躲在紫禁城缩头不出,咱们几个老头也没有办法,只好去将嵩阳派上下杀个精光,聊泄心头之恨。”马顺摇头道:“马某早已脱出嵩阳派多年,你们要去迁怒旁人,在下决不阻拦。”梅潜缓缓道:“听说郭沛掌门有位独生爱女名叫郭婷,早年与马大人颇有交情,大人连她的死活也不放心上么?”

    马顺闻言登时面色惨白,沉声道:“梅长老,你们‘岁寒三友’俱是武林宗匠,如此挟势相逼,未免有失身分。”梅潜抚须道:“只须马大人收下我这封战书,你我两边各凭本事,生死无怨。我们就算再栽在大人手里,也必愿赌服输,自不会祸及旁人。”马顺默然半晌,叹一口气道:“罢了,梅长老既如此说,马某便奉陪到底,咱们下月初一南昌石头渚见罢。”伸手将信封揽入怀中。

    王山脸色一变,低声道:“马大哥,咱们这一趟离京已久,如若再不回宫,皇上那儿没法交代。”马顺道:“我稍后写个禀帖向公公言明细情,只说此间因事延搁,仍须耽留几日,公公自会代为奏明圣上。”王山点了点头,心下甚是好奇:“无为教要去灭了嵩阳派,又与我等何干?马老大一听这话便如此慌张,莫非那郭婷是他的旧情人?”

    在场诸人皆不曾听过郭婷之名,更不知马顺同嵩阳派间恩怨纠葛,眼见梅潜一搬出这位嵩阳掌门之女,对方便即服软,显是大受裹挟,不禁心下亦自欷吁。景兰舟暗道:“马顺虽怙恶不悛,总算尚能顾及同门安危。”他同“岁寒三友”打过数回交道,虽知对方无不工于心计、城府极深,毕竟身为武林前辈,行事向不失宗师风范;此时见三友竟以嵩阳全派性命要挟马顺,手段实是狠辣非常,不由心中大感失望,更忍不住担忧冼清让的安危。

    马顺脸色铁青,当下更不多言,转向顾铁珊道:“我等今日披诚叩访,顾堂主仍是不愿相就,不亦高远太甚?”顾铁珊道:“大人言重了。几位俱是国家梁柱,顾某岂敢轻慢?只是兹事体大,且容敝帮从长计议。”马顺冷笑道:“也罢,将心托明月,奈何照沟渠。堂主若肯回心转意、玉成此事,可寻武昌知府商酌;今日暂且别过,马某翘首盼赐好音。”当即起身偕二王和鉴胜一齐辞去。

    景兰舟稍一迟疑,上前向梅潜躬身行礼道:“自前日绳金塔下一别,梅前辈丰采无改,委实可贺。不知陈李两位长老此际可也在武昌么?”梅潜微微一笑,道:“少侠尽可放心,梅某今回是孤身到访,非为冼宫主而来。”景兰舟心中一震,暗道:“他果然知道冼姑娘也在这儿。”

    顾铁珊笑道:“原来梅长老与景世兄竟是旧识,当真再妙不过。”即命下人奉茶款待。景兰舟微一沉吟,道:“梅前辈,在下素敬你恢廓旷达、洒脱不羁,近来心中为一事百思不解,不知当不当问。”梅潜轻啜一口香茶,放下盏托道:“少侠是想问梅某为何会突然之间纠众叛教,对么?”

    景兰舟见他对此直言不讳,心中颇感意外,点头道:“正是。前辈身为护教长老,本已望崇权重,如今伙同陈长老、李长老他们另推旁人为主,和从前又有甚么分别?请恕在下顽钝,难明其理。”梅潜微笑道:“少侠如此说来,倘若梅某竟自立为主,那便理所应当,是这样么?”景兰舟微微一怔,道:“晚辈并无此意。”

    梅潜默然片刻,叹道:“当年老宫主呕心沥血开创本教宏业,一时人心所向,局面何等兴旺;可惜少宫主接位后宠信十二妙使一班少女,弄得老弟兄们死的死、走的走,梅某实不忍见老宫主一番苦心就此崩摧,老夫宁愿背上个叛主不忠的罪名,也不能放任本教如这般毁于人手。”

    景兰舟道:“长老这话未免失之偏颇。冼宫主仙姿玉质、巾帼奇才,贵教在其掌领下未必不能发扬光大。当年唐老宫主甫一离世,松竹二友立生异心,又如何能够瞧出冼姑娘领导无方?恐仍抵不过权欲熏心罢了。”

    顾铁珊在旁听他二人对答,不由得暗暗心惊:“景世兄与梅长老所言尽是无为教攘权夺利的大事,我这世兄此番初涉江湖,怎就陷身其中?”

第二百七十八章 出人意表

    梅潜抚须道:“少宫主才兼文武,资性是没话讲的,若论心计城府,确也不输须眉丈夫;只是从小骄纵惯了,度量略嫌不广。当年老宫主法令既明、纲纪有序,她若能萧规曹随,我们几个老头子自会尽心辅佐;谁知少宫主继位后恣意妄为,定下种种严刑峻法,弄得一众老兄弟心都寒了。至于那些甚么十二妙使,少侠亲眼所见,再历练个五年十年或许尚可一用,此刻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日在江西若非你我在场,早被锦衣卫一网打尽,教中大权尽数把持在这些人手里,迟早都要坏事。正所谓不破不立,与其到时大厦倾颓,不若使能者居之,不致令老宫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景兰舟心知冼清让对自己固然一往情深,待手下教众确是甚为严苛,对方所说也并非完全无理,叹道:“梅长老,冼姑娘曾多次相救晚辈于危难之间,此刻她身陷逆境、内外交困,我也不能不帮;他日若再与长老相见,只恐我二人是敌非友,届时倘有得罪之处,景某先行谢过。”梅潜哈哈大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少侠果然情义深重,不枉冼宫主对你披心相付。少侠但请放心,单凭你这一句话,梅某便对你刮目相看。咱们事缓则圆,何至性命相搏?”

    厅上忽一阵劲风拂面,三人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个声音道:“好一个事缓则圆,且看我这掌是缓是急!”梅潜身形一晃,腾空而起,只听“喀喇”一声,座下木椅已被打得稀烂。他人在半空右掌疾探,与那黑影啪地对了一掌,顺势滑入旁边一张木椅中,翘起二郎腿笑道:“好小子,距离立秋尚有两月,你便如此急不可耐?”景兰舟定睛一望,来人正是雷畴天。只见后者向梅潜拱手行礼道:“师父,您老人家向来可好?”

    此言一出,顾铁珊同景兰舟俱是惊得半晌合不拢嘴。顾铁珊道:“贤弟,你……你方才叫梅长老甚么?”雷畴天道:“大哥,这位无为宫梅长老,便是小弟的恩师,我一身武功皆是由其所授。”

    景兰舟闻言心中一片迷茫:“雷大哥竟是梅长老的徒弟?若然如此,苏楼主为何还让我们来找雷堂主求助?就算雷大哥有甚把柄落在苏先生手里,难道他还会帮冼姑娘这个外人对付自己师父不成?”

    梅潜捻须笑道:“见了师父也不下拜,天下哪有你这种徒弟?实也太不成话。”雷畴天道:“蒙你老人家当年亲口准允弟子见师不拜,咱们师徒情坚、任其自流,原不在这些缛节上头。”梅潜叹道:“老夫当年裘马轻狂,凡事皆好特立独行,故而瞧不上这些调调;如今我年纪大了,看着人家一个个门墙桃李、师严道尊,不知怎地便有几分眼红。偏偏你小子又一身傲骨,弄得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真是晓风残月,思之凄凄。”

    雷畴天微微一笑,道:“多大点事,也能惹得师父心里不痛快?罢了,徒弟给您老人家叩头便是。”果然俯下身来朝对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梅潜一挥手道:“算啦!磕再多头有甚么用?每回立秋比武,你小子无一招不出全力,我这一身老骨头都快被你敲散了,哪有半点当我是你师父?”雷畴天道:“弟子使尽浑身解数,仍是回回输给您老,若再手下留情,岂非对恩师大为不敬?”梅潜道:“话虽如此,臭小子也该知些尊老之礼。再这样子下去,怕不要带着你那些火枪大炮来跟为师动手了!”

    顾铁珊又惊又喜,道:“贤弟,原来你每回隔年立秋独身外出,便是去寻尊师比武?这事你又何必瞒着愚兄!”雷畴天叹道:“大哥,你我相交近二十年,小弟始终对自己师承避而不谈,皆因我这位师父身分特殊,不喜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故而小弟言不及此,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但恩师今日既自己寻上门来,我若再行遮掩,实在有违义理,只好直言相告。”

    梅潜点头道:“很好,你总算还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为师老怀甚慰。这两年老夫教中多事,平日里疏于练功,今年只怕要输在好徒弟手里,让竖子得偿所愿。”雷畴天道:“师父老而弥坚,只恐徒儿这回还是不成。您老今日过访,可有甚么吩咐?”梅潜道:“为师是专程来寻马顺那厮。前日我跟这帮鹰爪在江西打了一架,梅某一时不慎,场面落了下风,这回特来下书雪耻。”

    雷畴天皱眉道:“三鹰虽然厉害,难道还能压过师父?马顺那厮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总不至抛却脸面不要、以众欺寡罢?”梅潜笑道:“寡倒也未见得寡,我那松竹两位老友亦皆在场,双方不过是一拥而上,互饱老拳而已。”雷畴天摇头道:“师父这就是消遣徒儿了,‘岁寒三友’一齐出马,三鹰岂有不跪地求饶之理?您老如何还能吃亏?”

    梅潜叹道:“你做了这么多年堂主,怎地眼光仍是如此短浅?岁寒三友有甚么了不起,打架便一定不输么?”雷畴天道:“常胜不败之人天底下是没有的,只是‘锦衣三鹰’若能赢过‘岁寒三友’,须是日头从西边出来。”梅潜笑道:“姓马的武功是很不错的,王振那两个侄子还稍稍差些意思。只是人家寻了极厉害的帮手,打得我们三个老鬼落荒而逃,一世英名险些付之东流。”

    雷畴天奇道:“有这等事?既是能和师父一战的高手,怎会甘为马顺所用?”梅潜叹道:“也是我几人一时大意,在南昌同他们动上了手。马顺这厮从王府借调了两名高手,我三人输得心服口服。”雷畴天点头道:“原来如此。锦衣卫竟请得动范虞二位老先生,面子倒也不小。”景兰舟闻言心下大奇,暗道:“雷大哥竟也识得虞时照、范鸣声二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往事

    顾铁珊惊道:“贤弟,这两位老先生是甚么人,功夫堪与尊师比肩?”雷畴天道:“大哥有所不知,此二人乃是宁王手下第一等的高手。师父莫怪,做徒弟的实话实说,范虞二位先生的武功,只怕比您老还强着那么一星半点。”梅潜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家功夫确是胜我一筹,有甚么不敢认?难怪当年连桐仙也栽在了王府,今次同对方亲一交手,啧啧,果然深不可测。”

    雷畴天叹道:“连你老人家都折戟沉沙,弟子再如何勤修苦练,恐终难望其项背,想来教人心灰意懒。”梅潜骂道:“你大半心思都扑在硝石炸药上头,能有多少时间练功?臭小子若能稍稍勤力些,也不是如今这个局面。”雷畴天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全赖师父教导有方。”

    顾铁珊闻言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雷畴天平日在霹雳堂寡言肃重,最是不恶而严,顾铁珊全未想到这位把弟竟是无为宫长老之徒,他见义弟对这位师父似乎并不十分相敬,后者亦全无前辈师长的架子,不由暗暗称奇。

    梅潜眯着眼道:“今年我二人考较功夫,可还在老地方么?”雷畴天摇头道:“徒儿斗胆,想请师父七月十五在洞庭湖君山岛上赐教几招。”梅潜脸色一变,道:“是谁教你去那儿的?”雷畴天缓缓道:“弟子受人之托,这回比试要同师父赌赛一个彩头,是以须在彼处较量。”

    梅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也好,为师这次便瞧瞧你有几分真本事。”转头问景兰舟道:“景少侠,你到时自也是一并前来了?”景兰舟道:“冼姑娘曾邀我观游贵教法会,届时定来参谒前辈。”

    梅潜抚须道:“如此甚好。当日南昌一别,你们后来可曾访着林岳泰么?”景兰舟谢道:“托前辈的福,苏楼主已陪着林大夫赶往开封替骆师姐疗伤。此事若无长老明灯指路,势必不能成功,骆家上下深感大德。”

    梅潜点头道:“既得林老哥出马,病人多半是无碍的了。”向顾铁珊道:“顾堂主,梅某今日冒昧相扰,得罪之至。我眼下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耽时辰,日后定当另行备礼瞻拜。”顾铁珊愕然道:“长老难得到此,正要杯酒言欢、以慰相思,如何这便要走?”

    梅潜笑道:“堂主当年救了虎臣性命,又不弃劣徒顽驽,规劝其重返正道,梅某感激不尽。阁下乃人中豪杰,老夫却年暮德薄,实非佳客,只盼他日有相报之时。”向雷畴天道:“好徒弟,为师七月十五便在君山相候,你我各自竭力尽心,成败由天。”雷畴天垂首道:“弟子恭送师父。”梅潜哈哈一笑,转身大步迈出厅外。

    顾铁珊略一迟疑,问道:“贤弟,尊师武功轻灵矫捷,路数似与你大相迳庭,不知是何缘故?”雷畴天道:“我师父一身武功包罗万象,当其壮年之时,出手甚是刚猛凌厉,又与现今不同。”顾铁珊道:“我看尊师的身法,倒有些像是源自太行派。”雷畴天叹道:“我这位师父乃是大有来头之人,当年小弟在陕西遭官兵围剿,便是恩师出手救了我一条性命,之后又收雷某为徒,传授我上乘武艺。”

    景兰舟想起师父当年派师兄文奎前往义军山寨营救唐赛儿一事,沉吟道:“看来梅长老倒很讲江湖义气,为济助武林同道不惜同朝廷作对,非具大勇者不可为之。”雷畴天哈哈笑道:“不错,师父为了救我,确是甘冒奇险,连身家性命也豁出去了。不过他可不是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义士,而本是朝廷派来剿灭雷某山寨的统军将官。”

    顾景二人闻言大为骇异,顾铁珊道:“贤弟,你说尊师当年在朝廷任职?这……这我却半点也瞧不出来。”雷畴天道:“我听说其家本是京里的侯门望族,只是师父他官运不济,早年因事连遭贬谪,沦落到陕西凤翔县做了一个千户。”

    景兰舟大奇道:“梅长老既为官场中人,后来又怎会加入了无为教?”雷畴天道:“其中梗概我亦不十分了然,但师父对做官向来无甚兴味,我离开陕西不久,便听说他辞去千户之职,加入了白莲教的一路旁支。当时无为宫可没现今这么大的名头,谁知过得数年,竟是竿头直上,开创如此一番局面,那是任谁也未能想到。我知大哥素不喜无为教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是以一向不曾提及我师父之事,还望大哥勿要蒂芥。”

    顾铁珊笑道:“贤弟,你我是金石至交,这些算得甚事,难道我还信不过你?无为宫虽在武林中声名不佳,却也没做甚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岁寒三友’更是少有的世外高人,我只没料到梅长老便是你的师父。但他当年既是奉命剿捕贤弟,为何竟会违抗宪命,反来助你脱困?”雷畴天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今日放着景老弟在此,咱们肝胆相照,俱是过命的交情,我便将当年事情本末说与两位知晓。”

    ***

    只听雷畴天缓缓道:“当年雷某在陕西凤翔、汉中二府交界处的青峰山占山为王,仗着善于调配火药,常在和尚原、鸡峰山、五丈原各处要道布下地雷、炸药陷阱,劫掠往来镖车商队,极少失手。后来有一回手下弟兄不曾探听仔细,误劫了朝廷的饷银,陕西都司派遣数千人马围攻山寨,我虽凭恃各类火器机关苦苦支撑,终究寡不敌众,部属伤亡惨重。雷某见不是事,当即带着一批心腹弟兄从荒岭小道逃了出来,正要往南奔汉中去,忽见前方路口一人一骑拦住去路,约莫四十出头年纪,神情甚是精悍。我见这人官袍服色,知是朝廷的千户,只当官兵早已在此埋伏等候,不觉心中一沉。有两名性急的弟兄立时便要拔刀上前拼命,不料那千户端坐马背之上动也不动,只随手弹出两粒小石子,便将二人打得倒地不起。

第二百八十章 交易

    “我见对方武功如此高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正待束手就擒,却听那人笑道:‘“轰天雷”果真名不虚传,你们杀了这许多官兵,此刻便想一走了之?’我道:‘不想官军中亦有能人,识得在此设伏,雷某既身入瓮中,要杀要剐,悉由尊便。先前杀官劫银,皆是雷某一人所为,与我这些兄弟无关,不知尊驾能否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人竖起大拇指道:‘好,雷虎臣不愧为一代枭雄,果然义气深重。就凭你这句话,本官只诛首恶、旁人不问,识相的快快给我滚罢!’我手下弟兄皆不愿舍我而去,雷某逼不得已,便以当场自戕相胁,众人这才大哭拜离。那千户见只剩下我和他两人,笑道:‘方才那些部属不忍抛下寨主独自逃生,不知有几人发自真心?只恐多是假意附和罢了。’我道:‘除死无大事,天下谁不惜命?就算他们当真弃我而去,也是势所使然,雷某决无怨言。只盼阁下真能信守诺言,放过我这些弟兄才好。’

    “那人笑道:‘雷寨主放心,在下向来说一不二,不会诓骗于你。眼下只得你我二人在此,只要寨主能够打赢梅某,莫说你那些手下,我便放尊驾一马又有何妨?’我闻言不由一怔,道:‘多谢阁下美意,雷某自知功夫差你太远,未敢有此奢望。’那人哈哈大笑道:‘实不相瞒,此处并无朝廷官兵埋伏,是我孤身在此相候,只为一会寨主。素闻雷寨主豪气干云,竟连跟我打一架的胆量也没有么?’我摇头道:‘阁下无须用此激将之计,雷某技不如人,死在你刀下也不打紧;只是在下啸聚山林多年,心高气傲惯了,不愿平白受辱。’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蓦地人影一晃,已然翻身下马,一刀朝我脖颈中砍来。雷某虽知不敌,也不愿引颈就戮,当即拔刀还手,只是对方武功实在太强,五六招一过,我手中单刀便已被他打落。那千户皱眉道:‘雷寨主,你所制火药天下无双,梅某十分佩服,但阁下武功如此平庸,如何能够服众?’我见状亦是心中起疑,问道:‘雷某虽说学艺不精,然生平阅人多矣,似尊驾这等功夫,实可说是江湖中第一等的好手。就算阁下有心投靠朝廷,飞黄腾达亦非难事,怎会屈居区区千户之职?’

    “那人笑道:‘宦场无情,那不过是梅某暂居之地,原非长久计。今日我若捉拿寨主归案,固然能够官升三级,却也非我本愿。梅某相敬阁下是条好汉,有心放你一条生路,只须寨主答应我一件事。’我听他竟肯放我离去,奇道:‘你要我答应甚么?’那千户道:‘梅某生平不曾收徒,你若答应拜我为师,我便将这一身功夫传授于你。’我笑道:‘尊驾武功如此高强,何愁衣钵不传?你非但违犯军令私自放我,还要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天下间的便宜岂能被雷某一人占尽?阁下这么做必有所求,不妨痛痛快快说出来罢。’

    “那人哈哈笑道:‘雷寨主果然心直口快,梅某也不多绕弯子,这便与你挑明了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知寨主在青峰山经营多年,早已富埒陶白,只是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眼下山寨已然失守,我若擒你见官,阁下必是死路一条。如今梅某不单肯放你离去,且愿将毕生武学尽数相传,只须寨主用一半身家作为交换即可。我与你击掌盟誓,决不反悔,这买卖可不算亏罢?’

    “我见对方风仪不俗、举止豪迈,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不由一时语塞。那千户见我神情犹豫,笑道:‘寨主勿要生疑,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那些银子也不是好来的,只须分一半给梅某,非但能立马捡回一条性命,更可武功大进、称雄江湖,难道我有甚亏负你?’我虽仍大为疑忌,然当此危迫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即把心一横,伸手道:‘好,君子一言!’那人伸掌同我相击,笑道:‘快马一鞭,决无食言。’当即细细指点我如何冲出官军包围,何处有伏兵把守,如何取道逃往邻省,说得十分详尽。

    “雷某按他所说,果然顺利脱出重围,过得数日如约在沔县与之会面。对方交给我一本拳经、一本刀谱,道:‘雷寨主,你依着这两本书册修练,数年内便当有所小成,到时我自会教你如何更进一竿。不知寨主当日答应梅某之事,筹备得如何了?’我取出备好的二十万两银票,将兑款的钱庄银号一一告知。那人收下银票,道:‘眼下川陕两省索捕正急,此地不可久留,寨主不如往湖广暂避风头。’我道:‘雷某受此大德,却只知恩公姓梅,可否见告尊名?’那人道:‘在下梅永贞,河南人氏。咱们有言在先,你怎么还叫我恩公?’我记起前日之言,便向他恭恭敬敬行了拜师之礼。”

    景兰舟心道:“原来梅长老也一直以假名示人,真名却唤作梅永贞。”问雷畴天道:“雷大哥,我与尊师先前会过数面,其人风节清峻,不似贪财之辈,他向你开口要钱,莫非是为了无为宫的原故?”

    雷畴天叹道:“老弟果然聪明绝顶,一猜即中。雷某当时同师父分别,便依言潜逃到了湖广,寻处隐蔽所在勤练武功,果觉大有进境。如此过了数月,恩师一日倏然寻至,说他已经辞官归隐,又问我练武有何疑难不明之处,一一加以阐释指点,我自是感激不尽。不料师父话锋一转,说江湖上新近成立了个叫无为宫的帮派,他已出任了该教的护教长老,想要拉我一并加入。其时雷某山寨尽毁,一时心灰意冷,又怕自己是朝廷发榜缉拿的要犯,只恐连累恩师,当即婉言相拒,师父也未加勉强。如此过得一年有余,师父先后又来寻过我几次,每回只说无为教耗资重巨,亟需银钱周转,便问我伸手要钱。雷某念及当年活命之恩,无不尽力饱足其愿,前后又给了他十多万两银子,几乎已将家底掏空;直到后来雷某一手创办了霹雳堂,师父方才不复索求,只约定每两年与我比试一回,以查看我武功进境。其后无为宫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吞并了不少小帮小派,恩师常笑言其中也有雷某一份功劳。这些都是小弟结识大哥之前的事,自从大哥入主霹雳堂后,本帮同无为宫早无任何瓜葛。”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寻仇

    顾铁珊笑道:“如此说来,无为宫能在短短数年内崛起,贤弟着实出力不小。若非你当年执意不肯加入无为教,咱们霹雳堂只怕早成了人家的武昌分舵。”雷畴天叹道:“无为宫这些年如日方中、教徒信众遍布天下,倒也不单是有钱便能做到;放着其他高手不说,单只峻节五老聚在一处,已然远胜寻常江湖门派。我师父性情狷傲,但对那无为宫主却是忠心耿耿,想来其人确有非凡之能。”景兰舟心中叹道:“唐老宫主在日,峻节五老皆不敢另生异心,看来冼姑娘在教中威信远不如她干娘。”

    三人正说话间,忽有一名霹雳堂部属入厅求见,向雷畴天道:“启禀堂主,丐帮同一名年轻女子在城南明月湖动上了手,似乎……似乎有几分像是堂主先前打听之人。”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丐帮一直认定大勇舵主陈劲风是死于冼姑娘之手,若果真狭路相逢,恐怕冼姑娘会有危险。”忙问道:“丐帮那边出了多少人手?”那人道:“也不太多,约有十来名弟子,下场动手的只有三人。”

    顾铁珊奇道:“甚么女子?贤弟寻她何事?”景兰舟叹:“顾师兄,这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无为宫的现任宫主。”当下将自己与冼清让是如何结识、这一趟同行而来之事大略说了。顾铁珊惊道:“有这等事?按说丐帮同无为宫在武昌地头厮并,霹雳堂本不便插足,但景世兄既和这无为宫主相识,咱们却不能置身事外。贤弟、世兄,你我一块儿瞧瞧去。”

    三人匆匆奔出武昌南门,那明月湖便在城南数里开外,湖畔水草肥饶,湖心筑有一道长堤。景兰舟一眼望见堤岸上四条人影斗得正紧,其中一人身段颀长婀娜,正是冼清让上下翻飞、以一敌三;对面三人中倒有两人是认得的,一个是在九江同自己交过一手的掌棒龙头章长老,一个是江西会过的大礼分舵舵主郎海通,余下一人五十多岁年纪,白面长须、相貌清癯,一身麻布长袍上零星打着几个补丁,背负九口布袋,武功亦自不弱。除此三人之外,尚有数名丐帮弟子站在一旁掠阵。

    景兰舟挂念冼清让安危,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如大鸟般朝湖堤掠去,几个起落已跃入战圈。他出手虚晃两掌,一把拉住冼清让向后退开数步。郎海通两眼一瞪,冷笑道:“好哇,果然凡是这妖女所在之处,景少侠必定陪伺在旁,妙极,妙极!”

    章祖尧微微一怔,道:“景少侠,当日司帮主在九江与你亲口立约,先前本帮五名弟子死难之事,在查明真相之前,丐帮不会来与你为难。今日我们要杀这妖女替陈舵主报仇,莫非你还要护着她么?”

    景兰舟拱手道:“章前辈,陈舵主之死并非冼宫主所为,晚辈早先已向贵帮褚长老解释清楚,郎舵主当时也同在场。”郎海通哼道:“你为了包庇这妖女,甚么谎话也说得出,教人如何能信?”

    那白面老者笑道:“原来这一位便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果然一表人才。”景兰舟向之躬身揖道:“晚辈景兰舟见过荆长老。前辈威名远著,今日有幸在此得见,在下大感荣光。”

    那老者正是丐帮的掌钵龙头荆夏,因他原是个落第秀才,兼之精通医术,江湖上人称“杏林儒丐”。当日景兰舟因骆嘉言受伤一事向丐帮求援,陈劲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本帮荆长老,可惜后者彼时远在江南,鞭长莫及。荆夏道:“景少侠,长葛县命案一事咱们且容后分说。陈舵主身死之时,这无为教妖女恰在开封,前一晚更欲出手屠灭大勇分舵,若说陈舵主不是被她所杀,实在令人难信。”

    景兰舟心道:“冼姑娘与我一同出生入死,她既说自己没杀陈劲风,决不会欺骗于我。”道:“荆长老,陈舵主古道热肠,曾帮过在下的大忙,如被晚辈知道是何人将他害死,定当全力替他报仇。冼宫主当日虽和大勇分舵有些争执,却未出手杀人,还望前辈明察。”

    冼清让笑道:“景少侠,任你磨破嘴皮,这帮臭叫花也不会信,何必多费唇舌?难道我还怕了丐帮不成?”景兰舟劝道:“冼姑娘,事情既然只是误会,终有真相大白之时,何必一言不合便即动手?倘再有些山高水低,岂非更加百口莫辩?”冼清让笑道:“人家要来杀我,难道我便束手就毙?”

    忽听边上一人笑道:“诸位且莫动手,请听顾某一言。”诸人回头一望,见又有两人踏上湖堤,当先一人青衣褐发、器宇轩昂,缓步向众人走来。郎海通是湖广大礼分舵舵主,向来认得顾铁珊,向章荆二人道:“这一位便是霹雳堂的顾堂主,后边那位是雷副堂主。”二人闻言俱是一惊,双双上前见过了礼。

    顾铁珊笑道:“两位长老驾临武昌,怎不提前知会顾某一声?在下也好略备水酒,替众兄弟接风掸尘。”荆夏道:“二位堂主雄踞江汉多年,原该登门请谒,只怪我等要务缠身,一时未敢冒昧相扰。”顾铁珊摆手道:“此皆是江湖朋友赏几分薄面,勉强混口饭吃,怎及得上贵帮行侠仗义、名扬天下?诸位皆是难得的贵客,凡事总有商量,何必动刀动枪?”

    章祖尧道:“顾堂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远近闻名的无为教主,本帮大勇分舵陈舵主便是死在她的手上。杀人偿命,天公地道,我们现下要她给陈舵主抵命,可没甚么错罢?”顾铁珊点头道:“自然不错,陈舵主惨遭奸人戕害,顾某亦有耳闻,每常为之扼腕。只是此案疑点重重,当日小女与河朔大侠长孙亦曾向在下说起,恐未必便是冼宫主所为,还望两位长老能够明慎其事,以免放任真凶逍遥法外。”

第二百八十二章 犯忌

    荆夏皱眉道:“顾堂主,我知景少侠是令叔父爱徒,本帮既与之有约在先,自不会刁难于他。但这女子是无为教的妖人,难道堂主也要加以庇护?”顾铁珊笑道:“我霹雳堂势微力薄,远比不上丐帮和无为宫,‘庇护’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只是丐帮素以侠义见称,此事关乎人命,总要真赃实犯、使人信服才好;如今空口无凭,倘或有些差谬,有损贵帮在江湖中的侠名。”

    章祖尧喝道:“陈劲风遇害前晚被这妖女打成重伤,她怎也脱不了干系!”冼清让冷笑道:“我不过打伤了他左肩,‘四象铜锤’一身外家硬功,怎会因这点伤势丧命?你们硬要将他的死栽在我头上,不用遮遮掩掩寻些借口,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本座又有何惧?”

    顾铁珊早先在远处瞧见四人动手情形,已知这女子武功奇高,丐帮三名高手加起来也只堪堪与之斗个平手;适才他上前出言相劝,固然是想替冼清让解围,却也怕三丐疏忽之下有甚闪失。他见双方毫不领情,不由心中叹息,缓缓道:“霹雳堂虽是蕞尔小帮,总算在武昌经营多年,在江湖上稍有薄名。几位都是大帮大派的头面人物,你们要厮杀搏命,也该寻个僻静之所,何必到在下家门口舞刀弄枪?”

    三丐中郎海通脾气最为暴躁,闻言冷笑道:“顾堂主,丐帮同你霹雳堂一贯相安无事,武昌府同是本帮大礼分舵所在,如何便成了你家门口?”顾铁珊淡淡地道:“霹雳堂在本府打点这火药生意,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帮,倘在这新南门外闹出人命,官府自然寻不到丐帮头上,顾某却难免惹上一身麻烦,还望郎舵主多多照应。”

    章祖尧皱眉道:“并非老夫不给两位堂主面子,陈舵主在本帮威望素著,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丐帮数百年来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个‘义’字,倘若我等今日放走这妖女,章某便到九泉之下也无颜相见亡友。”

    雷畴天忽开口道:“大丈夫遇事一言而决,不必在此絮烦。冼教主既是和景老弟一道前来,便是我霹雳堂的客人,丐帮和无为宫有甚恩怨,大可另觅时机了结,乞请二位长老海涵。”

    荆夏闻言一怔,道:“如此说来,霹雳堂是帮定这妖女了?”顾铁珊道:“荆长老说哪里话。本帮于此决无偏倚,只是事出蹊跷,当务之急理应尽快查清真相,诸位勿因一时冲动,致使两边误结深仇。”

    郎海通冷笑道:“本帮同无为宫原是宿怨对头,两位堂主嘴上说得好听,分明是偏袒这妖女了个十足十。霹雳堂在武林中素有声名,不想竟和无为邪教同流合污,果然是画龙画虎、知人知面!”雷畴天眼皮一翻,冷冷道:“郎舵主,咱们平日里少叙乡谊,舵主若是有意,你我不妨下场切磋两手,只要阁下接得住我十招,雷某即刻交人。”

    顾铁珊心头一沉,暗道:“雷老弟一贯听不得人说霹雳堂的不是,郎舵主这话却犯了忌讳。”笑道:“大家同是闾巷乡里,何必说这些气话?顾某替雷老弟给舵主赔个不是便了。”谁知郎海通性如烈火,喝道:“姓雷的,我知你武功高明,可你说十招便能拿下郎某,未免欺人太甚!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话音未落,已举起熟铜棍呼的一声朝雷畴天劈头打去。冼清让暗道:“我那福禄寿喜四名家仆武功皆自不弱,当日郎海通以一敌二,力战许久方才落败,倒也不是庸手,不知雷堂主十招之内能否取胜?”心下颇感好奇。

    雷畴天哼了一声,身子向旁微侧,避开迎面来棍。郎海通跟着一招“老树盘根”向右横扫,招数势大力沉。雷畴天上身动也不动,足尖一点地面,直直向后跃开,郎海通手腕一抖,使一招“拨草寻蛇”,棍梢平平划过地面,登时沙砾飞扬、尘雾迷眼。雷畴天赞道:“好棍法!”眼见已然立在堤旁,身后再无退路,倏地脚背一抬,“啪”的一声将铜棍踩在脚下,无论郎海通手上如何运劲,那长棍却始终纹丝不动。郎海通外号“赭面郎君”,原本便生了一张红脸,此刻双颊更是憋得如猪肝般发紫,额角青筋暴起。

    雷畴天见状冷笑一声,忽地脚下一松,郎海通正使出吃奶的力气要挣出铜棍,双手收力不及,那铜棍直挺挺朝自己前额弹来,眼见便要脑浆迸裂而亡,倏地黑影一闪,棍端已被雷畴天一把伸手抓住。后者顺势缩手一带,郎海通向前一个踉跄,双脚拼命扎稳马步,两手死死握紧铜棍另一端,不让对方将兵刃夺走。孰料雷畴天故伎重施,趁其不备骤然撒手,郎海通站立不住,向后连连倒退,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情急之下竖起铜棍向后一撑地面,总算将身子稳住,口中大喝一声,使招“风卷残云”,身躯疾转数圈,一棍甩向雷畴天左肩。

    雷畴天身子一弓,猛地向前疾冲数步,一下欺近到郎海通跟前。后者手中长棍不利近身,这一棒便打了个空,反被雷畴天左手疾电般一把按在肩髃穴上,登时胳膊一酸,熟铜棍“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郎海通又惊又怒,左拳呼地击出,雷畴天伸右掌同他一交,郎海通只觉对方手上一股巨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飞出丈余,双脚啪的一声稳稳当当落地,总算没有摔倒出丑,惊骇之余一摸胸口,亦似未受内伤,这才松了口气,背心冷汗直冒。

    掌钵、掌棒长老在旁观战,已知两人武功相差实在太远,若非雷畴天手下留情,郎海通在对方手底莫说十招,只恐连三五招也难走过。章祖尧面色甚是难看,沉声道:“堂主果然武艺超群,老夫虽自知不敌,仍要向堂主讨教几招。”荆夏暗忖道:“雷畴天武功惊人,章长老如何是他对手?罢了,今日豁出我这张老脸,我哥儿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接口道:“雷堂主武功惊人,荆某虽知不合江湖规矩,便也厚着面皮,同章大哥一起跟你过两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履约

    雷畴天为人虽然孤傲,行事向来不失分寸,适才只因郎海通言语失敬,方忍不住出手惩示,此刻见丐帮掌钵、掌棒二位长老同时下场,摇头道:“两位长老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雷某怎敢与二位动手?适才一时不慎冲撞了郎舵主,多有得罪之处,几位莫怪。”拾起熟铜棍双手捧还郎海通,后者默默接过。

    荆夏道:“雷堂主威震两湖,荆某闻名久矣,又何敢对堂主无礼?只是我等身负陈舵主血海深仇,决不能饶过了这妖女。今日你我只当互为切磋,堂主不必推让。”手中长剑一挺,抖出点点寒星,径向雷畴天胸前刺去。章祖尧见状亦猱身扑上,舞动竹棒夹攻而至。

    景兰舟心道:“适才丐帮三人围攻冼姑娘尚不能胜,章荆二人必非雷大哥对手。冼姑娘是我带来武昌,顾师兄、雷大哥此刻有意偏护无为宫,还不是为了我的缘故?却不好因此连累霹雳堂得罪了丐帮。”人影一晃,拦在雷畴天身前阻住二人道:“两位长老且慢。晚辈当日曾亲口答应司帮主,只须觅得良医替骆师姐治伤,自会前往南阳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既是贵帮有人指证是晚辈杀了那五名丐帮弟子,景某愿和他当着执法韩长老之面对质。至于陈舵主遇害一事,在下确信非是冼教主所为,不妨便由景某陪她同往河南将此事分说明白。”

    冼清让哼了一声,道:“你要我到这帮叫花子的狗窝替自己辩白?这些臭叫花一口咬定是我杀了陈劲风,我去了岂不自投罗网?”景兰舟道:“冼姑娘,丐帮众位兄弟皆是侠义之士,韩长老更是出了名地执法不阿、公正无私,天下武林同道尽知。只要你真没做过,他决不会冤枉于你。”冼清让蛾眉一扬,道:“我被人冤枉难道还少么?也不差丐帮一家。你要我去向臭叫花低声下气、讨饶求情,那是决无可能。”景兰舟叹道:“贵教同丐帮本无深仇大怨,再这般赌气相斗下去,误会只有愈积愈深。大家在一起将事情摊开说个明白,也就没甚么了。”

    章祖尧默然半晌,长叹道:“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不想无为教的妖女渠魁,竟引得铸错山庄连同霹雳堂两家一齐力保。景少侠,老夫当日在九江同你交手,自知武功远远不及,更不消说放着二位堂主在此,只怪我等学艺不精,未能尽斩妖除魔之职。不知骆二小姐伤情眼下可有起色?”景兰舟答道:“有劳长老挂怀,我等早前业已觅得妙手神医,骆师姐当可指日而愈。”

    荆夏道:“少侠当日前往江西寻医,可是要找‘圣手回春’施和浦?”景兰舟道:“晚辈等受高人指点,有幸请到了施神医师父出山。”荆夏动容道:“原来林老前辈尚在人间,实乃意外之喜,如此则骆二小姐无忧矣。”景兰舟心中暗奇:“不想荆长老竟也识得林大夫。”

    章祖尧叹道:“也罢,今日横竖报不得陈舵主之仇,多留也是无益。少侠身为思过高足,必不失信于人,我几人便先往邓州韩长老处恭迎大驾,万望勿使久候。”景兰舟道:“两位长老放心,待晚辈别过二位堂主,即赴南阳相见,决不失约。”章祖尧点了点头,朝冼清让恨恨望了一眼,同荆夏、郎海通领着丐帮弟子去了。

    雷畴天皱眉道:“景老弟,你这便要去南阳么?”景兰舟道:“此事皆因小弟而起,自是免不得要跑一趟。”顾铁珊沉吟道:“前日玉书也曾跟我提起长葛县那桩命案,冼宫主,敢问这事可是尊师下的手?”

    冼清让想起师父在广济寺已然亲承此事,道:“不错,这事是我师父干的,便和我做的没有分别。丐帮要找我兴师问罪,原是没寻错人。”顾铁珊笑道:“咱们又非官府朝廷,哪有连坐之理?莫说人是你师父杀的,便是亲娘老子,也和宫主全无干系。只是小女说尊师会使我顾家的‘漫天花雨’,还会家叔的壁虎游龙功,这些功夫虽说没甚么了不起,却是一向不曾外传,不知尊师是由何处习得?”

    冼清让笑道:“我师父一身武功学自何处,做徒弟的岂应过问?堂主日后倘若得会恩师,不妨亲自问他老人家便了。”顾铁珊微笑道:“不错,尊师国士无双,顾某正欲结识,不知宫主可否代为引见?”冼清让道:“师父先前相陪林大夫去了开封府,令爱亦在行中。恩师改日若至武昌,自当登门拜会两位堂主。”

    顾铁珊叹道:“无缘得识高贤,实令人思之怅然。宫主日后见到尊师,务请代为致意,便说江夏顾老三望穿秋水、怀诚候教。”顿了一顿,又道:“景世兄,丐帮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他们既误会是你杀害那五名弟子,这事总要及早澄清才好。日前玉书同小女在时皆极力称述世兄英武豪侠,雷老弟自南京回来,更是没口地夸赞,我也信家叔的眼光决不会错。我早先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往丐帮,司帮主同顾某有些旧日交谊,多少会卖我几分薄面。”景兰舟深谢道:“小弟自己招惹来这些是非,却累得顾师兄焦心劳思,教我如何过意得去?”

    冼清让望了景兰舟一眼,道:“你真要去邓州找韩济岩?”景兰舟笑道:“是祸躲不过,我既和丐帮有言在先,自当守约。”冼清让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正要去河南寻廖长老,便再和你走一程罢。”

    顾铁珊叹道:“此事于情于理,我也该陪世兄亲自走一遭,只是近来霹雳堂得罪了锦衣卫这帮狗官,只恐马顺那厮怀恨在心,顾某一时不敢擅离,实在惭愧得很。”景兰舟忙道:“师兄但管宽心,小弟一清二白,丐帮众兄弟皆乃仁人义士,只须查明真相,自不会为难于我。”雷畴天摇头道:“人心难测,老弟凡事还须小心为上。”

    景兰舟道:“小弟理会得。既是事态迫急,早一日证得清白便早一日安心,小弟不多相扰两位大哥,待得此事了毕,再来武昌拜望。”顾铁珊点头道:“虽欲多留世兄几日,这事确也耽误不得。”景兰舟即在堤上拜别顾雷二人,同冼清让先回客栈去了。

    雷畴天目视二人背影,缓缓道:“大哥,冼宫主那位师父果真是他么?”顾铁珊叹道:“武功堪与骆二哥不相上下,天下能有几人?定然是他无疑。”雷畴天道:“那冼宫主……”顾铁珊打断他话头道:“贤弟,既无真凭实据,不若金人缄口。咱们也先回去罢。”雷畴天叹息一声,同义兄缓步往南门踱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枢坛主

    冼景二人回到客店,景兰舟道:“冼姑娘,今日天色将晚,咱们不如在武昌歇息一夜,明早再上路罢。”冼清让懒洋洋打个呵欠,道:“你急着去找丐帮的臭叫花,我可一点不忙,歇个十天八天也不打紧。”景兰舟微一迟疑,将梅潜也在武昌之事说了,道:“眼下事势扑朔迷离,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冼清让面色微变,道:“姓梅的在这里最好,我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脸来见我。”景兰舟叹道:“姑娘又何必说这些气话?倘若‘岁寒三友’当真杀到,你我二人焉有命在?”冼清让道:“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怎会出手害你?”景兰舟道:“咱们这一路走来,难道我还能看着姑娘逢险遭难?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冼清让闻言心下甚喜,便即不再多说。

    二人傍晚在客店吃过了饭,正欲回房休息,忽有一厮仆打扮之人凑上前道:“敢问两位可是景公子和冼宫主么?”两人对望一眼,景兰舟道:“在下正是景兰舟,请问老兄有何贵干?”那人道:“不敢当。小人唐安,奉我家主人之命,请两位移步城东万寿寺一叙。”景兰舟闻言一怔,道:“你家主人是谁?”唐安道:“此处人多眼杂,小的未敢多言,两位到万安禅寺一见我家主人便知。”

    冼清让笑道:“你家主人如此神神秘秘,我怎知他是否不安好心?”唐安道:“家主只命小人前来相请,其余之事一概不准我多嘴,还望宫主恕罪。车马已在店外相候,有劳二位贵步少移。”

    冼清让问景兰舟道:“这事出奇得紧,咱们要去看看么?”景兰舟微一沉吟,道:“对方点名要见你我二人,可见是有备而来。如真是岁寒三友要出手加害咱们,也不必花费心思搞这些古怪,不如便去瞧瞧是何等人物。”

    两人随唐安出了客店,果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雕饰颇为华贵。两人登上车舆,唐安翻身上车一挥长鞭,那骏马一声嘶鸣,抬蹄前行。马车赶在天黑前出了武昌东门,又走了十余里路,便来到洪山脚下,但见岩壑秀异,树丛掩映中果有一座寺院,夕照之下金碧髹彤,甚是伟观。

    唐安停好车马,领二人进了山门,转过一座石桥,接连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玉佛殿,沿着西首斜廊又经过祖师殿、罗汉堂,便来到后寺的僧舍。唐安将二人带到一间禅房门口,躬身道:“家主便在此间相候,两位但请入内,小人先行告退。”

    冼景二人互望一眼,景兰舟轻轻推门而入,只见禅房内蒲团上坐着一名身材魁伟的大汉,穿一件元色圆领锦袍、头戴瓦楞帽,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生得额方面阔、脸皮发紫,下颌一圈短短的卷须,神情甚是剽悍。那汉子抬头望见二人进房,脸上微微一笑。未待景兰舟开口,冼清让已惊呼道:“唐大哥!怎么是你?”

    那大汉沉声道:“多日不见,宫主一向可好?”冼清让哼了声道:“不敢当!如今我俩到底谁是宫主,只恐言之尚早。”景兰舟惊道:“冼姑娘,这一位便是天枢坛唐坛主么?”

    冼清让冷笑一声道:“景少侠,我来给你引见,这一位正是唐亘大哥,却只怕眼下早非是甚么区区坛主了。三个老鬼躲藏在何处,唐大哥何不叫他们一齐现身?”唐亘叹道:“似眼下这等情形,宫主还能唤我一声大哥,唐某足感盛情。今日是唐某私下相邀两位前来,三友并不在此,宫主大可放心。”

    冼清让笑道:“唐大哥说话不尽不实,梅长老分明就在武昌,怎说不在此处?”唐亘道:“梅长老是特意来寻马顺一行,他虽知宫主同在此地,不也没有露面相见么?唐某这一趟孤身潜踪而来,三位长老无一知晓,是为和宫主商议一件大事。”冼清让冷笑道:“莫非唐大哥要我择选吉日,将这宫主之位正式授让于你?”

    唐亘摇头道:“宫主言重了。唐某虽然庸碌无能,却宁死不敢违背姑母遗愿。当日属下奉宫主号令赶至江西,部署教众搜捕陈李二人,不料梅长老遽然发难,领着二老杀了个回马枪,南昌分舵的人手又大多被派去东乡、安仁等处设伏,我和闵坛主、瑶部四使力战不敌,皆为三友所擒。”

    冼清让淡淡地道:“三友武功绝顶,你们几个自然不是对手,那也情有可原。之后他们三个推举你当宫主,唐大哥定是却之不恭的了?”唐亘叹道:“箭在弦上,焉能不发?属下当时若不假意应承,我自己纵不怕死,却势必连累瑶部四使一齐送命。属下不得已同三友虚与委蛇,虽说是为情势所逼,然唐某僭窃教主尊位,实属大逆不道,万死不能相赎,诚请宫主降罪。”

    冼清让见对方口称下属,言语中殊不失恭谨之意,不觉心中怨气稍平,叹道:“三友犯上作乱,教中人心震怖,唐大哥向为本教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只须你坚志不移,便始终是小妹最为倚重之人,我怎会怪罪于你?如坛主方才所言,果然只是迫于胁从,并非有意相叛?”唐亘道:“唐某深受姑母厚恩,立誓终身尽忠事教,怎敢泯灭良心、行此违乱之事?属下惟恐宫主不明真相,误以为唐某狼子野心,这才冒险将宫主请至此处,以明我一片心志。”

    冼清让叹道:“非是小妹多疑,唐大哥坚毅勇烈,乃是本教第一条硬汉,实不似遭人裹胁之辈。”唐亘沉声道:“唐某草芥之躯,一死何惧?但属下身负老宫主未竟之志,未敢轻身殒命。昔日姑母临终前曾留下两道遗命,敦嘱唐某暗中奉行,只是时机未至之时,却不可轻易相告宫主。”冼清让闻言动容道:“到底是甚么遗令,干娘连我也要瞒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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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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