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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阴阳相隔

    木川为人极工心计,此趟虽与沈泉备下上千斤炸药,毕竟难以布满整片山谷。先前他掳走林岳泰后虽已可点火引燃,但当时谷中烟雾弥漫,难辨众人方位,木川唯恐炸不死文奎及景兰舟,故而待对方出谷后又趁交手之机将其诱回谷中。他所挖地洞四周均已埋满炸药,木川将文景二人诱至洞旁,便与沈泉跃入洞中躲避,孰料文奎竟于千钧一发之际将景兰舟奋力救出谷外,终究未能将两人一起炸死。但他见文奎已然丧身谷中,夺妻之恨终得复仇雪耻,心中仍止不住得意万分;只是适才炸药威力实在太过猛烈,饶是木川内力深厚,在地洞中也被震得心胆俱裂、手脚发软,半晌才回过神来。沈泉本就内伤未愈,脏腑又受这震霆之威一激,方才在洞中便已口吐鲜血,此刻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勉力强行支撑。

    木川见沈泉已然不支,德玉和尚果真反戈一击,彭尹二人已被管墨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自己如若贸然动手,未必胜得过景兰舟与德玉,心下盘算已定,大可日后另寻时机再除去景兰舟,当即笑道:“大师受人之托,有始无终,竟至半途而废,老夫也不相强;他日赞善圣僧座前,你我自有分辩。泉儿,我们走!”转头瞪了彭尹二人一眼。两人不敢与之对视,低头跟随木川师徒离去。

    三僧齐齐望着德玉,后者默然片刻,长叹道:“季路一言,可不慎乎!”向景兰舟道:“沈居士与他师父皆是睚眦必报之人,少侠宅心忠厚,不可不防。”顿了一顿,又道:“尊师兄器宇不凡,大有国士之风,可惜殒殁于此,实令人痛彻心扉。我师兄弟在南京酿成大错,尚未能够补过,不意文居士竟也溘然长往,教小僧终身心不自安。”景兰舟强忍哀痛,缓缓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师不必自责,多谢适才相救之恩。”德玉叹了口气,朝他合十行礼,领着三僧也随沈泉方向去了。

    管墨桐迟疑片刻,问道:“少侠此刻欲待何往?”景兰舟沉吟良久,道:“晚辈此行原要去开封探望骆师姐伤势。”管墨桐点头道:“骆二小姐已得我师兄诊视,先天掌之伤已无大碍,只须静养两月便可痊愈。”景兰舟道:“若无长老最初施针相救,骆师姐也撑不到林大夫前来,这事原要相谢。”

    管墨桐缄默无言,半晌方道:“此事追本溯源,原是管某居心不良,欲借少侠之手寻出我师兄的下落。老夫机关算尽,不过是镜花水月,反落得贻笑大方,且令恩师长眠之地化作焦土,异日必定不得善终。”景兰舟道:“事已至此,追悔亦是无益。长老眼下受伤不轻,须要小心木川师徒趁火打劫。廖长老日前也为木川所伤,长老不如往投宜阳县休养数日,互相也好照应。唐老宫主之妹端木夫人当下也在廖家庄,彼处尚有少林高僧护持,当不惧木川侵扰。”

    管墨桐嗟叹道:“不想廖老哥与我尽皆败于木川之手,桐柏二仙今日威名扫地。”景兰舟道:“木川武功高强,世间少有敌手,长老不必介怀。晚辈见过骆师姐后,便当回庄向家师禀明近情。”管墨桐点头道:“若得思过先生出手,必能替武林除此大害。”景兰舟咬牙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景某定要亲手替师兄报仇,怎可让家师劳心费神?”

    管墨桐见他形容憔悴,知他心伤文奎父女之亡,叹道:“少侠也无须太过伤神。依管某之见,冼宫主该当尚在人间,犹未为木川所害。”景兰舟浑身一震,忙问道:“长老何出此言?”管墨桐叹道:“当年我随唐教主山东起事失利,朝廷悬赏高官重金捕拿我等一干首脑,故而唐宫主其后行走江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无为宫举教上下知晓老宫主样貌者,不过老夫和唐亘两人而已,怕就连冼宫主也不曾见过。”景兰舟心道:“梅长老亦曾窥睹唐宫主姿容,桐仙想来不知。”便也不多开口。

    管墨桐接着道:“洪熙元年夏末唐宫主独身一人前往广东办事,数月后从广州抱回一名女婴,说是两广山民作乱,这婴儿的父母为贼兵所害,恰逢老宫主路过将其救下,见这婴孩天真可爱,更收之为义女。待这女娃年岁稍长,管某见其眉眼口鼻无不酷肖唐宫主,便已瞧出古怪;到得十几岁上,更出落得与老宫主年轻之时几无二致。我当时便猜想这女娃多半是唐宫主的亲生女儿,只是未得实证,今日果不其然。”

    景兰舟面色苍白,道:“倘若冼宫主长得同她娘亲肖似,木川见之必定恼恨,冼姑娘更无活理。”管墨桐摇头道:“林三这个小子,老夫最是熟悉不过。其人聪慧颖悟,原是俊才难得,可惜行事胆大于身,又勘不破一个‘情’字。他若非为唐宫主偷走我师父的心禅秘笈,早被恩师收做关门弟子,此刻必已成为武林一代宗师。当年林三假死避祸,眼见发妻移情,心中自然深恨尊师兄,连带铸错山庄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此事揆情度理,原也无甚希奇。冼宫主虽是尊师兄同唐宫主所生,毕竟是老宫主的亲生骨血,容貌又和老宫主有七八分相像;木川一见之下,惭恨哀愤则必有之,若说要杀害唐宫主的亲生女儿,管某料他没这个胆气。”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长老与木川虽是旧交,但如今时隔多年,其人又连逢巨变,只怕心性早已不同往日。我观木川出手狠辣无情,全不以人命为念,冼姑娘她……她未必能逃得性命。”管墨桐道:“适才管某与沈泉等人在谷中埋伏之时,听少侠讲到冼宫主愿以一事相告作为交换,木川方肯饶过柏仙性命,可有这回事么?”景兰舟点头道:“不错,但冼宫主当时并未明言,晚辈也不知他二人所指何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 挚友重逢

    管墨桐微一迟疑,道:“老夫虽亦不晓宫主之意,但木川既然有求于彼,怎肯轻易加害?”景兰舟道:“木川乃奸恶小人,一旦遂其所愿,多半会翻脸无情。”管墨桐摇头道:“这话虽不无道理,少侠也莫要太过轻看冼宫主。非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宫主她武功虽欠火候,说到心计城府、机谋应变,那是半点也不输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她若自知无幸,决不会为救柏仙一命牺牲自己。冼宫主既肯跟木川走,心中多半早有计议。”

    景兰舟稍一思量,只觉对方所言亦颇在理,冼清让心细如发,智谋远在自己之上,对“峻节五老”又向来心存疑忌,虽说廖碧柏在五老之中最为忠耿,她却未必便肯舍身救人;一想到意中人或真未死,心中大为激动,双手微微发抖。

    管墨桐踌躇片刻,叹道:“如今《药鼎遗篇》落入木川师徒之手,只恐武林从此多事。老夫这便往廖家庄暂投柏仙,少侠若有林师兄和冼宫主的消息,万望托人带个口信。”景兰舟道:“这个自然。长老此前与董庄主同行而来,不知他眼下人在何处?”管墨桐摇头道:“此人生性多疑,与管某不过互相利用。他先前被尊师兄打伤,此刻早已抽身远遁,不会再来找我。”当下同景兰舟作了别,向西往宜阳县去了。

    景兰舟见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想到师兄惨死谷中,不由黯然神伤。忽听远处一声嘶鸣,竟见青骡自谷内疾奔而出,径直跑到自己身边伸颈挨挨擦擦,显得十分亲热。景兰舟见这心爱的坐骑竟然没被炸死,不由惊喜万分,忙上下打量一番,亦未见有何创口,忍不住轻抚它后颈短鬃道:“原以为你是头笨骡,谁知灵性不浅!今日大难不死,必定得享后福。”忽尔心中一动:“我这青骡既然未死,文师兄或也能逃过一劫。”当下也不理会是否尚有其余炸药地雷,返回谷内细细检视,见地面多是火药炸出的坑洞,各自大小不一,有些深至数尺;谷中满地焦木碎石,四下黑烟弥漫、尘沙飞扬,数丈外便难以视物。

    景兰舟在谷中停留时间稍长,便觉胸口呼吸不畅,两眼被烟熏得几乎流下泪来,不得不出谷调息片刻方再入内查探;如此周而往复,滞留了足有小半日工夫,几乎翻遍了梅谷各处角落,仍未发觉文奎半点形迹,就连青霜宝剑也不见踪影,心道:“就算师兄被炸得尸骨无存,总有蛛丝马迹可循,不能似此平空消失一般,难道连衣服靴巾都烧成了灰?师父的青霜剑也不曾寻着。”他既未见文奎尸首,心底便存有一丝希望,又想青霜剑倘若落入木川手中,对方适才岂有不拿出来耀武扬威一番之理?念及此处,悲恸欲绝之情不由减轻了几分,当即强打精神,起程望东行去。他见青骡看来虽毫发无损,犹怕震出内伤,也不敢登骡骑行,拉到邻近村镇歇了一夜,天明寻个兽医细细验查,确保无恙后方才放心。

    ***

    梅山距离开封已然极近,只不过百余里路程,景兰舟放慢脚步,在中牟县又歇了一晚,第二日接近正午,便遥望见开封西城墙的大梁门巍然耸立。他忆起当日同骆玉书、顾青芷一齐到开封营救于府,骆嘉言不慎为鉴胜所伤,其后初遇冼清让及师兄文奎,自己却浑然不知后者身分;又想到藩司府衙前与松竹二老狭路相逢,自己同冼清让跳河逃脱等种种奇遇,不由一股恍若隔世之感涌上心头。

    景兰舟牵骡进城,缓步行于街市之中,途经兴国寺庙门,心中陡然动念:“当日我与骆师兄等夜探大相国寺,窥见鉴胜追问明觉方丈建文帝的下落,之后明觉大师便为文师兄所杀。梅长老不欲无为教寻到建文皇帝,故意将鉴胜送到官府手上,那是奉了他师父赛哈智的遗命;师兄为堵住明觉方丈之口不惜将之杀害,到底为的甚么?”正自出神沉思,背后忽有人伸手一拍他肩膀,回头望见一名黄衫少女笑吟吟地当街而立,正是阔别多日的顾青芷。

    景兰舟大喜过望,道:“多日不见,顾师姐一切可好?”顾青芷笑道:“林大夫治好了言姐姐的伤,我自然好得很。你怎么这些日子才到?”景兰舟道:“一言难尽。骆师兄可也在开封么?”话音未落,只见巷口又转出一人,青衫皂靴、腰佩长剑,文质中不失英武,不是骆玉书是谁?后者哈哈一笑,上前一把握住他手道:“相识遍天下,知心有几人?总算在此等到景兄。”景兰舟心头发热,道:“骆兄海内知己,杯酒足慰平生,景某岂敢不至?”

    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冼姑娘她人呢?”景兰舟心中一沉,道:“这儿不是说话处。在下先去探候骆师姐,容后向两位细禀别情。”

    骆玉书见对方神色有异,心知必有缘故,当即与之同回客栈,领他上楼进房,见骆嘉言正自倚床读书。后者抬头望见景兰舟,嫣然笑道:“景师兄,今日在此相见,岂非宛如梦中?”

    景兰舟见她虽较先前大为消瘦,脸上却血色渐复,双目亦隐隐透出光泽,显是内伤已无大碍,笑道:“骆师姐福慧双修,此等小小波折,自是无所拘碍。”从怀中取出本如所赠的旃檀灵香丸,道:“此乃少林寺本如方丈托在下转交师姐的伤药,此物药性平和,眼下师姐伤已大好,于将养调理必有补益。”骆嘉言接过谢道:“景师兄有心。”

    四人正闲谈间,一人手持粥碗自房外推门而入,望之面庞清俊、两眼有神,正是骆嘉言之父骆应渟。后者见到景兰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贤契别来无恙!玉书说你去了武昌办事,之后便会来开封看望言儿,果然没有料错。你的脚程倒快!”

第三百六十二章 洞察

    景兰舟赶忙上前行礼,骆应渟阻住他道:“你我还讲甚么客套?言儿,你先把粥喝了。”将粥碗递给骆嘉言。景兰舟见这米粥是用鸡汤熬成,粥里加了香蕈丝、鸡丝、火腿屑和松子仁等物,端的是香气扑鼻。骆嘉言接过尝了一口,笑道:“爹,你的厨艺越发长进了。”

    景兰舟见状笑道:“客店自有伙夫,怎要骆二师叔亲自下厨?”骆玉书笑道:“言妹的饮食起居,二叔他怎放心假手旁人?何况二叔烹饪之精天下少有,便是宫中御厨也时常向他请教,言妹这些日子大有口福。”骆应渟叹道:“君子远庖厨,为了你这丫头,爹连君子也不做了。”骆嘉言笑道:“吃了爹煮的饭菜,我身子便好得快些,爹爹不乐意么?”

    骆应渟微微一笑,转问景兰舟道:“贤侄,我听说你陪冼宫主往江夏相寻雷大哥援手,图谋助她光复教主之位,可有这回事么?”景兰舟点头道:“冼姑娘数次相救我于危难,小侄无以为报,只好在这事上尽一份力。”骆应渟摆手道:“你怕我怪你正邪不分么?大丈夫恩怨分明,不以派别固执成见,难得顾世叔有徒如此,我欢喜尚且不及,怎会来责怪你?他日顾老世叔若是因此不喜,我去替你说情。”

    景兰舟道:“师叔廓达明理,小侄感激不尽。家师此前曾见过冼姑娘一面,倒也颇喜她的为人。”骆应渟点头道:“不错,世叔他也非不通情理。你们到了武昌后,可曾见着雷堂主么?”景兰舟道:“雷堂主见了苏先生的手书,一口答允帮忙,谁料冼宫主却不知何故独自离去。”当即将唐亘约见二人之事说了,只隐去梅潜身世不提。骆应渟皱眉道:“原来唐亘是假意反叛。冼教主去往万寿寺前后判若两人,必是听了对方之言,只不知唐亘所说第二道遗命是甚么?”

    景兰舟摇头道:“小侄也是一头雾水,无从得知。其后我赶往邓州分辩丐帮五条人命一案,那诬陷小侄的木川果然露出马脚,幸得骆师叔在场,乌木钵方不致被这奸贼夺走;冼姑娘又暗中遣人相助,才知陈劲风是死在大勇分舵吴副舵主手里。”骆应渟听了事情经过,叹道:“丐帮弟子千千万万,自也是良莠不齐。这木川是甚么人,竟能从司帮主和我大哥两人手底逃走?”

    景兰舟紧接着又将熊耳山之事说了,道:“小侄到了廖家庄,才知冼姑娘已落入木川这奸贼手中。”顾青芷一声惊呼,道:“那……那可怎么办?”景兰舟道:“我前往少林寺求援,方知端木夫人竟是萧念之妻。”骆应渟亦素知萧念之事,惊道:“萧夫人是唐宫主的亲妹?有这等事?”余人中除骆玉书曾听父亲与祖父简略讲起此事,骆嘉言、顾青芷皆未听过萧念之名。骆应渟将当年顾东关失手错杀忠良之事大致说了,众人无不嗟叹惋惜。

    景兰舟道:“小侄途中路过梅山,又在纪老前辈墓旁遇见了苏楼主和林大夫,与之联手击退了一批欲夺秘笈的江湖之士,之后却中了木川、沈泉师徒二人计策,林大夫和《药鼎遗篇》都落入了敌人手中。木川现身向苏楼主挑战,我等方知他竟是唐老宫主的夫君林三,而苏楼主不是别人,正是冼宫主的师父,也即当日在开封跟师叔过招的那位蒙面高手。”

    骆玉书闻言大惊失色,道:“景兄,你说那晚同我们交手的蒙面人是……是苏先生?”景兰舟点头道:“正是。”骆玉书一时咋舌无语,半晌方道:“如此说来,当日明觉禅师竟是死于苏先生之手?”景兰舟道:“不错。”骆玉书道:“长葛县那五名丐帮弟子皆死在碧磷掌之下,这……这也是苏楼主所为?”景兰舟默默点了点头。

    骆玉书沉吟良久,叹道:“苏先生为人潇洒不凡、蔼然可亲,那蒙面老者却是脾性狷狭、出手狠辣,两人实有霄壤之别,怎会是同一个人?苏前辈现在怎么样了?”景兰舟黯然神伤道:“沈泉和木川在梅谷中埋下炸药,苏先生为了救我出谷,自己未能及时脱身,已然葬身梅谷。”顾青芷闻言“啊”地一声惊呼,骆玉书脸色苍白,后退两步缓缓跌坐椅中。

    景兰舟胸中一酸,忍不住哽咽道:“二师叔,苏楼主他不单是冼宫主的师父,还是……还是冼姑娘的生身父亲,更是……更是……”一时却说不下去。骆应渟一声长叹,缓缓道:“更是顾世叔门下弟子、你的大师兄文奎,对不对?”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粥碗自骆嘉言手中滑落,在榻边跌得粉碎;骆玉书、顾青芷二人在旁早听得瞠目结舌、张口无言。

    景兰舟心头剧震,道:“二师叔,你……你早就知道了?”骆应渟叹道:“当晚我与那蒙面高手交手数合,他使的虽是别派招数,但文大哥的身手武功骆某最是熟悉,又怎会辨认不出?他一定也知道我是谁。只是文大哥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病逝,如今却陡然在开封现身,这事实在太过离奇,我既没能瞧见对方真面目,也难以向你明说。”

    景兰舟顿时恍然大悟,忆起上回同骆应渟在开封相遇,后者看来满腹心事、数次对自己欲言又止,自己只当他因爱女受伤而愁恼,原来对方当时已认出那蒙面老者便是师兄文奎;前日在邓州骆应渊说到林岳泰替骆嘉言治伤之时,苏枫楼并未一同现身,自是不欲同骆应渟照面。

    顾青芷道:“景师兄,你说冼宫主是……是你师哥的女儿,莫非她娘亲便是……”景兰舟点头道:“不错,她是文师哥与唐宫主所生,唐老宫主并非冼姑娘的干娘,而是她亲生母亲。”心中想到师兄惨死梅山,止不住流泪道:“骆二师叔,文师兄他刚刚与我相认,便遭了木川和沈泉的毒手,我该如何向恩师他老人家交代?”

第三百六十三章 仇人

    骆应渟皱眉道:“文大哥果真死了么?你见到他尸首没有?”景兰舟道:“梅谷里埋有数千斤炸药,师兄武功再高恐也在劫难逃。我在谷中未寻见他的尸身,只怕……只怕已被炸得粉身碎骨。”骆应渟道:“既是死不见尸,未必便如你所想,贤侄也不必太过伤心。文大哥尽得顾老世叔真传,武功超凡绝世,没那么容易遭人暗算。”顾青芷道:“景师兄,如今冼宫主落入奸人之手,吉凶未卜,那便如何是好?”景兰舟叹道:“我不知冼姑娘的下落,纵是心焦如焚,却有力没处使。”

    众人正无计间,房外忽有人叩门道:“请问景爷在这儿么?”景兰舟微微一怔,道:“在下景兰舟,请问是哪一位朋友?”那人一声欢呼推开房门,但见是名十三四岁的邋遢小丐。景兰舟认得他是大勇分舵的小石头,不禁也颇为惊喜,道:“小石头,怎么是你?”

    小石头嘿嘿笑道:“景爷,你总算回来了!分舵弟兄说方才在大街上瞧见了你,果然没认错人。我听说景爷在邓州大会上当着帮主及四位长老之面得证清白,便猜你多半会来开封探望朋友。先前分舵弟兄说你在长葛县杀了本帮弟子,我是一点儿也不信的,如今真相大白,总算老天开眼。”

    景兰舟心中感激,道:“那可多谢你了。咱俩是好朋友,你也别喊我甚么景爷,叫一声大哥便罢。”小石头笑道:“蒙大哥如此抬爱,那我便老实不客气,咱们就这么着。我这次来除了问候大哥,还有一件要紧事说。”景兰舟奇道:“何事?”小石头道:“听闻本城宝珠寺住持鉴胜和尚暗里是白莲教的妖人,当初是大哥亲手把他送进的官牢;后来这和尚不知怎地,竟同京里来的锦衣卫混到了一起。这贼秃自打跟锦衣卫离了开封,一直未再露面,今天突然回了省城,指不定又要倒弄甚么玄虚,故此特来相告大哥及诸位一声。”

    骆应渟一听鉴胜之名,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言儿,这贼和尚害你受了这么些苦,又跟着锦衣卫诸般作恶,上回只让他少尝骨节脱位之痛,实也太便宜了这贼秃。虽说这和尚是西璧子的传人,为父不好杀他,我去痛打这秃驴一顿替你出气。”

    骆玉书“啊”地一声轻呼,道:“二叔,这些日子我们光顾着言妹的伤势,连这等大事也忘了同你说。我几人到江西去请施神医时,在南昌西山一处岩洞中发现了宇清真人的遗骸,方知西璧前辈当年假死避世,却在这山洞中离奇而逝。”骆应渟奇道:“甚么假死?”

    景兰舟道:“小石头,咱们现今所说之事非同小可,你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否则祸端立生。”小石头道:“大哥尽管放心,我这张嘴虽贪馋好吃,却不怎么透风。”景兰舟当即将西璧、九阳两任天师为避俗世纷扰,各自假托羽化传位于后任之事说了,骆应渟听了哭笑不得,道:“宇清真人、张九阳仙游之时,家父俱皆伤感不已,原来他们都逍遥快活去了。”顿了一顿,又叹道:“天师府虽为道门北斗之尊,然首座天师常须侍奉宫中建醮修斋,科仪繁巨,确是冗绊得紧。西璧、九阳天师皆是倜傥不羁之人,原不喜似此拘俗度日,也难怪他们想出这等荒唐法子。只是世事汹汹、天下为笼,就算你想到假死这个主意,未必就能避开江湖上诸般恩恩怨怨。”这话一字字钻入景兰舟耳中,不由想起同样双双假托故世的文奎和林三,心中为之一震。

    骆玉书又将当日众人被马顺困在葛仙峰岩洞,继而发现张宇清遗体之事说了,道:“若非二叔将三颗雷火弹送给了景师兄,只怕我几人都要葬身石洞之中。次日我们再去岩洞查探,便遇见了那武功出神入化的老僧。”骆应渟道:“唔,这事你跟我提过。景贤侄,听说这老僧刺杀点苍派颜骥掌门之时,你曾在场亲睹?”景兰舟点头道:“此人武功之高,除了家师以外,小侄生平未见。”顿了一顿,向骆玉书道:“骆兄,我这趟从无为宫梅长老处得知,这老僧竟是祝酋的师父。”

    骆玉书闻言大惊,道:“你说祝酋是……是那老僧的徒弟?”不由沉吟半晌,随即叹道:“不错,祝酋武功绝顶,必得高人名师指点,此亦顺理成章。”景兰舟道:“梅长老说这老僧乃是倭人,不知是何来头。”骆玉书惊道:“莫非他便是邵燕堂所说的那名倭国高手?”景兰舟摇头道:“那倭国武人前来挑战中原好手之时不过四十来岁,如今该当未逾花甲,那老僧却年纪太大了些。”

    骆应渟略一沉思,道:“你们是在这老僧藏身的山洞发现了西璧真人尸骸,莫非张真人是死于对方之手?”骆玉书与景兰舟对望一眼,心下俱是一震,暗道:“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张宇清已是世间少有的高手,要以重手将他震死,天下能有几人?宇清真人武功高绝,那老僧又是练剑成痴,若说找上门来向其挑战,那是毫不出奇。”

    骆玉书道:“二叔,鉴胜人品低劣,西璧真人乃是出世高道,怎会收其为徒?更何况释道有别,就连正一派弟子之中,先天掌亦非天师一脉不传,如何会教给外人?”骆应渟点头道:“不错,我现在就去抓这贼秃来问个明白。”问小石头道:“鉴胜现今人在何处?”小石头道:“就住在宝珠寺中。”

    骆应渟稍一沉吟,道:“玉书,你和青芷留此照看言儿,我和景贤侄去一趟宝珠寺即可,人多反而不便。”骆玉书道:“小石头,鉴胜和尚是孤身一人回到开封么?锦衣卫可曾跟来?”小石头摇头道:“不曾瞧见。”骆玉书心忖三鹰倘若不在,这事便好办得多,当即答应道:“二叔、景兄,你们自己小心。”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先天功

    骆景二人随小石头到了东城宝珠寺前,见寺庙虽然不大,却也飞檐斗拱,梁柱间甚是古朴庄严。小石头道:“骆二爷、景大哥,寺院附近一直有本帮兄弟守着,那鉴胜和尚仍在寺中,未曾离去。”景兰舟道:“小石头,这回多谢你帮忙。不如你先回大勇分舵,免得卷入是非,晚些时我再找你。”小石头应了一声,拖着草鞋踢踢挞挞去了。

    两人入寺经由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来到三进院的东侧僧房。骆应渟拦下一挑水的小沙弥道:“请问小师父,不知鉴胜大师禅修之所是哪一间?我二人是他旧日老友,得知大师重归故地,特来访谒。”那小沙弥一指北首道:“就在住持禅房之中。”两人谢过小沙弥,趁着四下无人,施展轻功跃上屋顶,伏在住持禅室之上,轻轻揭开片瓦,果见鉴胜同一名中年僧官在房内啜茶对谈。

    那僧官说了几句,道:“师兄远道而来,想必旅途疲累。下午左右无事,不妨在此小憩片刻,小僧晚时再来奉教。”鉴胜谢道:“我早已卸任本寺住持,此刻又来鸠占鹊巢,实在惭愧得紧。”那僧人笑道:“师兄说哪里话。小僧不过暂代此位,待得师兄同诸位大人大功毕成,仍冀师兄归掌本寺,授法传道。”言罢向鉴胜行过了礼,起身出房去了。

    鉴胜待那僧官走远,起身关紧门窗,将房中香案移开,抽出案桌后两块青灰墙砖,但见墙内竟是一处暗格。鉴胜自暗格中摸出一个扁扁的黄麻纸包,脸上喜形于色,将纸包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又将青砖放回原处。骆景二人对望一眼,景兰舟右指一弹,一粒小石“嗖”的一声打向鉴胜后心。鉴胜大吃一惊,挥手击落小石,转身便欲冲出禅房,刚一推开房门,便瞧见骆应渟拦住去路,两眼冷冷盯着自己,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踉跄退回房中。

    景兰舟也自屋顶跃下,入内笑道:“鉴胜大师,你好。”鉴胜心中大震,强笑道:“不想在此亦能得会檀越。”骆应渟哼了一声,右手隔空轻挥,禅房木门“啪”地应声而关。鉴胜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景兰舟问道:“不知大师适才自墙中所取何物?”鉴胜道:“此乃先师在世之日手抄的佛经,贫僧早晚皆要习读。因上回走得匆忙,不曾带在身边,故而特意来取。”骆应渟伸手道:“拿来给我一看。”鉴胜合十道:“此为先师遗物,请恕贫僧不能轻示于人。”

    骆应渟冷笑道:“大师何必装神弄鬼?”伸指径点鉴胜胸前玉堂穴。鉴胜自知武功不及对方,侧身微微一让,硬着头皮推出一掌。骆应渟忽指变拳、拳变掌,招数飘忽不定,又似攻向鉴胜胸腹,又似攻向对方肩膊。鉴胜不加理会,右掌中宫直入,带出一阵劲风,直取骆应渟膻中要穴。后者点头道:“果然掌法高明。”回掌在他臂上斜斜一抹,鉴胜只觉手臂发热,这一掌去势登时偏了数分,当即站定马步,右掌顺势横劈对方小腹,左手呈虎爪之势,反手猛抓敌人咽喉。

    骆应渟道:“好一招‘天凝地闭’!”左手微微一扬,扣住对方袭来的虎爪,左肘同时已将鉴胜右掌夹住。这一招使上了“手挥五弦”绵劲,鉴胜见自己一掌下去非但未能伤其臂膀分毫,反被对方肘弯一股内力黏住,不由大惊失色,运起十成先天掌力,奋力挣出右手,出掌攻向敌人面门。

    骆应渟心道:“这和尚能摆脱我肘上粘劲,倒也有些功夫。”左手牢牢锁住鉴胜五指,只以臂肘左封右挡,一连接下了他十余掌。鉴胜见对方只单臂便轻易化解了自己两手攻势,一招一式犹自游刃有余,心知再斗下去不过自取其辱,霍然收招道:“骆檀越武功远胜贫僧,那也不用比了,我将经书给你便是。”

    骆应渟仍是制住他左手不放,伸右手道:“把书给我。”鉴胜探手入怀摸到那黄麻纸包,正要运内劲将纸包连同内中物事一齐震碎,忽觉右背“秉风穴”微微一麻,登时半身酸软无力,原来景兰舟察觉鉴胜要运功毁去怀中之物,早出铁箫点中他背后穴道。

    骆应渟从鉴胜怀中搜出纸包,揭开外层麻纸,果是一册薄薄的《圆觉经》手抄本,纸页皆已泛黄,显是陈年旧物,暗道:“难道这和尚不曾胡说?”随手翻开经书,忽见四五页蚕茧纸自书中滑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篆书小字。骆应渟拾起一看,见第一页开头载道:“大道生于先天,自无极而太极,自太极而天地,是以由阴阳而生五行,本五行而孕一性,则知人之一身,几精神消长,气血盈虚,无一不与天地并其阴阳造化。犹于一身者,则有先天焉,有后天焉。先天者何?真中之真是也,本方寸之资,其玄虚之体,喻之为铅汞,托之以金木,名之以龙虎。大抵总谓之二物,通谓之四象,是谓五行之清气,属一身之先天也。”

    骆应渟心中一惊,接着往下读去,都是些道家运功吐纳、养气培元的法门;到得第四页上,又记有一套掌法总纲,之后便细细阐述如何以先前所载的玄门内功催动拳掌。只是那总纲中写明共有三十六路掌法,最后一页茧纸却只注解到第七路便戛然而止,显然并非全本。

    骆应渟缓缓道:“鉴胜大师,倘若骆某没有猜错,这几张纸上所载文字便是正一派至宝先天无极功,难怪大师一手先天掌功夫出神入化,连小女也尝尽你的苦头。这也是尊师传下给你的么?”鉴胜心内暗暗叫苦,道:“这几页纸一向夹在这佛经之中,就算贫僧无意间习得正一教武功,也非有心偷学。”骆应渟斥道:“一派胡言!尊师善因禅师是天下闻名的佛门高僧,他生平不曾习武,怎会传下龙虎山的道派武学典籍?”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决斗

    景兰舟逼问道:“松筠道长为先天掌一事对大师紧追不放,那是甚么缘故?”鉴胜道:“我练这掌法时年纪尚轻,不知先天功乃天师府不传之秘,松筠道长既是正一派出身,自不喜见旁人习得本门武功。只是贫僧练也练了,难道要将双手砍下给他?”

    景兰舟见对方开口便推得一干二净,心道:“这和尚好生狡猾,他既死不认账,硬说这心法一早就在善因长老遗物之中,我等手无证据,也不好强加之罪。”正自踌躇无计,身后忽有一人推门闯入房中,冷冷道:“大师好事多为!这先天功秘笈当真原本就夹在经中么?”骆景二人吃了一惊,急回头看时,见那人傲然挺立门口,长髯垂胸、飘飘如银,潇洒中带有三分威仪,不是松筠道人是谁?景兰舟见状大为惊异,暗道:“道长被宁王软禁,怎会到了开封?”

    鉴胜陡见松筠现身,早吓得手足酸软、肝胆俱裂,颤声道:“上师饶命!尊师叔委实不是小僧所害,天地可鉴!小僧若有一句虚言,教我不得好死!”松筠摇头道:“先师耆山真人逝世已久,本派几十年来只西璧师叔一人学成先天无极玄功,你这玄功心法若非从他老人家处盗得,还能取自何处?罢了,师叔他已然谢世,人死不能复生,我却不能令本派武学诀奥泄露于外。非是老道心辣手狠,此事关乎正一派教运兴衰,我若果真冤枉了大师,你跟十殿阎罗叫屈去罢!”说罢抬掌便要望鉴胜天灵盖击下。

    鉴胜只觉魂飞九天,张口喊道:“老道长,你杀我不打紧,却再寻不着害死尊师叔的真凶报仇!”松筠一手悬在半空,厉声道:“你说甚么?”鉴胜急道:“小僧确是误打误撞得到了这几页先天功心法,却从未加害过宇清真人。我知道宇清天师是死于何人之手,道长若肯饶小僧一条性命,小僧愿将一切据实相告。”松筠两眉紧锁,沉吟道:“杀害我师叔的若真另有其人,大师如肯见告,便算将功抵过,贫道放你一马无妨。”

    鉴胜颤声道:“道长言出如山,贫僧所讲亦句句是实,决无半点虚假。那是宣德六年之时,小僧不过二十多岁,受命往南昌石亭寺游学讲经。这日我见秋高气爽,便前往西山济胜探幽,一路来到葛仙峰上,果见草木郁芊、风景秀丽。我正沿山路赏玩美景,忽见远处一片荒地上有两人隔开数丈相对而立,二人俱是手持长剑,各如入定一般,浑身一动不动。我知这是遇上了江湖高手对决比武,忙闪身躲到一块大山石后探头窥视。说也奇怪,这两人站了足足有大半炷香工夫,仍是岿然不动,连话也不说半句。”

    骆应渟道:“这两个是甚么人?”鉴胜道:“其中一人是位松形鹤骨的老道,贫僧后来才知他便是……便是宇清真人;另一人是名身材矮痩的白袍老僧。”骆景二人心中一凛:“果然是那和尚!”

    鉴胜接着道:“我见那老僧手握的兵器十分古怪,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刀身足有近五尺长,刀柄也长过寻常单刀甚多,须用双手持握。我虽不识此物,但见那兵刃在日照下寒光闪闪,便知是柄了不得的利器。”骆应渟点头道:“果然是东瀛武人所使的倭刀。日本武士视刀如命,其国内名刀良匠辈出。倭刀锻造工艺极为繁复,每一把皆由匠人倾注极大心血,耗费数月乃至经年时光方得告成,其刃锋锐无匹,确是远胜中原刀剑。这些年沿海倭寇屡犯我境,官军往往与战不利,便多因兵刃不敌之故。”

    鉴胜道:“骆夏官果然博洽多闻。我那时见识尚浅,认不出那老僧乃是倭人,只当是两位武林前辈在此比试,躲在山石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彼二人亦皆全神贯注,各于外物不闻不问,也没发觉我躲在一旁。如此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贫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觉腰酸腿麻,十分难受,想着今日难饱眼福,正要悄悄离去,忽听那僧人一声暴喝,持刀向那道士猛冲过去。那道人挥剑直直迎上,姿态十分潇洒。我见两人身形有如流星飞电,倏地眼前一花,只听‘叮’的一声,二人刀剑相交,脚下双双停步。贫僧定睛一望,只见那老僧手中长刀架在那道人脖颈,那道士的长剑断为两段,只剩半截剑身指着那僧人胸口。我心中惊诧万分,全未料到二人只一招间便即分出胜负,看情形显然是那老僧胜了。

    “只见那道人哈哈一笑,收剑道:‘上人剑术妙绝,贫道佩服不已。’那老僧却神色黯然,半晌方收起长刀,叹道:‘道长剑法出圣入神,老衲输得心服口服。老衲早年便是令兄手下败将,今日复败于道长之手,那也是命里注定。’我听了大惑不解,这老僧明明一招斩断敌人长剑,只消轻轻一刀便能割下那道人首级,怎反说是自己输了?只听那道士笑道:‘你我并未分出输赢,上人何以言此?’我心道:‘那和尚多半只是自谦之语,你这道人却老实不客气、打蛇随棍上,面皮当真厚得可以。’

    “只见那老僧摇头道:‘适才我不过倚恃兵刃之利,砍断了道长的宝剑。倘若你手中前半截剑尖尚在,此刻已然刺入老衲心窝,这一战是道长胜了。’那道人叹道:‘上人剑术超凡,确是远胜贫道,但阁下太过执着于胜败,出招之时犹存杂念,做不到潜心涤虑、意无旁骛,故而未能达至无所拘缚之境。以尊驾目今的武功修为,招数内力俱已登峰造极,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如何苦练也已大为不易;上人若犹想拨云见天,只怕须得冲破自己这一层心障。’

    “那老僧闻言默然良久,似在细细品味这道人所说之语。过得好一阵子,那老僧向道人躬身行礼道:‘得蒙道长垂教,有如甘露入心、醍醐灌顶。中原武学奥博深远,实令老衲获益良多。’言毕转身离去。那道人待对方走远,猛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坐倒。

第三百六十六章 重托

    “我见他竟然受了重伤,不由心下大惊,正不知该当如何是好,那道士忽朝我藏身之处道:‘躲在石后这位朋友,请你出来,贫道有一事相求。’我见对方已然察觉,只好自藏身处走出道:‘老道长,你的伤不打紧么?’那老道见我也是和尚,微微吃了一惊,问道:‘小长老,你……你从何处而来?’我道:‘小僧是外府来的游方僧人,与那老和尚并非一路,道长尽可放心。’那道人点了点头,道:‘你将我扶到偏僻之处,我有要紧事说与你。’

    “我依言将那老道搀扶到附近林中僻静处坐下,那道人道:‘今日得与小长老在此相逢,便是你我有缘。我眼下身受重伤,只恐将归道山,却有一件大事关系到中原武林安危,要落在长老身上。’我道:‘老道长切莫说笑。小僧看你二人不过交手一合,那老和尚又没砍伤你,怎就出此不祥之言?’那道人摇头道:‘那老僧功力业已炉火纯青,他一刀虽未伤及贫道肌肤,刀上剑气却已侵入皮肉,我此刻五脏六腑俱受内伤,已是命不久长。贫道本想拼着与这和尚同归于尽,或可替中原武林除此大患,谁知他的长刀竟这般厉害。唉,倘若我方才使的是松纹宝剑,未必不能成功,只是松纹剑乃上清宫历代掌教相传的信物,贫道未敢轻易冒险,以免镇教之宝毁于我手。’

    “我听他提到上清宫,惊道:‘老道长,你可是在龙虎山修真?’那道人道:‘这些不相干的事不说也罢。贫道此刻已如朝露风烛,临终前有一重托相付,此事关乎我中原武林气运,倘或有所参差,江湖之上恐不免血雨腥风,我辈皆有大祸临头,望长老万勿推脱。’我见他说得吓人,连忙摆手道:‘小僧并非江湖中人,只恐有负道长厚望,前辈还是另寻他人为妙。’

    “那老道摇头道:‘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小长老可曾听过河间府骆中原骆大侠之名么?’我闻言一怔道:‘小僧在真定府隆兴寺出家,同河间府只在毗邻,骆大侠的名头倒时常听人提起。’那道人喜道:‘如此甚妙。’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道:‘请长老将此物转交与骆大侠,就说中原武林有难,请他好生保管此书,将来或可为助。’我奇道:‘这是何物?’那道人道:‘长老无须多问,届时骆大侠一看便知。’

    “我闻言心中好奇,当下接过书册,正欲打开翻看,那老道一把抓住我手道:‘此书乃龙虎山武学宝籍,非张氏一脉不得外传。小长老若真有心相帮,须得当面起一个誓,答应贫道途中决不可私自翻阅。’我惊道:‘老道长,你……你是天师府的人?’那老道叹道:‘行将就木之躯,还说这些作甚?你愿帮老朽这个忙么?’我迟疑道:‘老道长,佛家以慈悲为怀,小僧怎么不肯?只这事在我如一头雾水,骆大侠倘若问将起来,我连您老法号也不知,中原武林如何大难临头,小僧也说不清楚。到时骆大侠信不过小僧不打紧,却恐耽误了道长的大事。’

    “那老道一声长叹,道:‘这话也有道理。也罢,我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你知,长老幸勿负托。贫道法号西璧子,向在龙虎山清修。’我闻言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道:‘老道长,你……你是正一派洞玄大真人?’那道人点头道:‘老道正是张宇清。’我脑中一片乱麻,道:‘张真人,你……你不是早就……早就死了么?’那老道笑道:‘“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佛语云死生如梦幻泡影,长老何必拘念于此?’

    “我心中仍是大惑不解,道:‘张真人,小僧……小僧这便下山找大夫给你治伤。’张真人摇头道:‘没有用了。趁贫道眼下还有气力,你听我把话讲完。适才同我交手那位白衣老僧,你也瞧见的了?’我闻言点了点头。张真人道:‘这老和尚非我中华人士,乃东瀛扶桑国第一剑客,法号叫做念阿上人。其人在日本素有“剑圣”之誉,举国上下已无敌手,为使自己剑术能够更上层楼,故而西渡中原,欲同中华上国剑士一较高低。当年我大哥张宇初亦曾私下与之比剑,虽以三十三式归云剑法胜了对方半招,却被念阿上人用剑气震伤了心脉,从此落下病根,甫过半百便即与世长辞。”

    景兰舟不由愈听愈惊,道:“耆山道长也和这老僧比过剑?”鉴胜道:“不错,念阿上人早年输给耆山天师后,自知剑术修为较中国顶尖高手犹逊一筹,又返回日本苦练了二十年功夫,自忖足以胜过中原群豪,这才复履中土,不料仍是折戟于宇清真人之手。”

    松筠道人面色十分凝重,沉声道:“你接着说。”鉴胜连声应道:“是,是。小僧当时听到此处,已隐约猜到宇清真人用意,问道:‘张真人,你叫我将此书带给骆大侠,可是想让他修练龙虎山的上乘武学,用来对付那老和尚么?’张真人点头道:‘小长老果然聪慧非常,一猜即中。’我迟疑道:‘张真人,小僧虽非武林中人,也听说河间府骆大侠与徽州思过先生并称当世第一高手,武功俱已跻峰造极,难道还打发不了一个倭僧,尚须借助贵教的神功么?’

    “张真人叹道:‘顾骆两位大侠的武功自是当世无匹,念阿上人剑法虽然厉害,也不是他二位的对手。只是这老和尚练剑成痴,一心只想攀上剑技巅峰,此外更无别念;我看过他二十年前同我大哥比剑,已属江湖中罕有的好手,谁料其人今日修为更远胜彼时,实令人刮目相看。倘若照这势头再过个十年八年,怕也难说得很。’我道:‘难道只这和尚水涨船高,骆大侠他们便无进境?’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心不足

    “张真人摇头道:‘那自然也不是。骆大侠宽厚仁爱,思过先生逢恶必诛,只因他们有这等的胸怀,方得成就如此的武学修为。但念阿上人与顾骆两位大侠又有所不同,此人心无外念,既不求名、亦不逐势,一生除了追求剑道极致以外,全无俗世之欲。他能有今日这般超凡造诣,正是凭着这一股至纯至真的心境,但也正因此故,几十年来囿于执念,始终未能冲破藩篱、更上层楼。此人剑术内力俱已超群绝伦,只须一夕顿悟,必可达至大成之境,届时我中原武林是否还有人能够压得住他,却是难以定论。’

    “我听了不禁大为咋舌,道:‘张真人,这倭僧真有这么厉害?骆大侠如若练了你龙虎山的武功,能胜得过他么?’张真人道:‘似这等绝顶高手间过招,必胜之道是没有的。但本门内功心法源自千余年流传下的玄真经义,内藏道家见素抱朴、知止不殆至理,即是全无武功根基之人,浅习之下亦可固本培元、健体强身;寻常武人若能稍悟其道,则可精进不休。至如骆大侠这等出世高手,得此玄功为辅,当能表里相济,小者炼气化神、通元识微,大者得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之道,不可复以武功高低论之。到得此等境界,纵使念阿上人真能冲破玄关,想来亦无可惧。’

    “我听说这小册上所载武功竟有如斯神效,心中不由起了贪念。张真人见我面露艳羡,叹道:‘小长老身系中原武林安危兴衰,我并非信不过你,但这事干系重大,请你在老道面前发一个誓,决不可擅自翻看此书。’我心道:‘你既决意要将自家神功授与骆大侠,这不传外人的规矩已然破了,我练一练又有何妨?不过赌个咒罢了,又有甚么难的?’微一迟疑,当即道:‘小僧慧空对天起誓,倘若小僧偷学书册中的武功,必教我日后堕入十八层泥犁地狱,不得好死!’我见与张真人素昧平生,故而随口假编了个法名,想着纵使日后背约练功,所发毒咒亦应验不到自己头上。

    “谁知张真人慧眼如炬,他见我目光游离不定、不敢与之相接,瞧出我立誓不诚,叹道:‘人之欲壑难填,一至于此。罢了,此物虽是我张氏一脉武学秘宝,贫道却不能单因一己门户之私,而置中原武林于此险地。慧空大师,贫道既将此大任交托于你,原不该让你白跑一趟;长老如想练这上头的武功,我这行将归天之人自也无法禁止。只这门功夫起头上有一道关口大是凶险,倘无明师指点而擅加修习,立时便会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你将书册给我,贫道将其中的运功法门说与你知。’

    “我闻言心中狐疑,暗道:‘难道张真人故意出此恫吓之言,要将秘笈从我手中收回?’转念又想对方武功何等高明,就算当真反悔,要从贫僧手中夺回书册实是轻而易举,何必出言诓骗?多半是怕我忍不住偷学书里的武功,却因不得其法送了小命,这秘笈交不到骆大侠的手上。我心里这么想着,便将册子交还给张真人。

    “张真人接过秘籍,果然同我细细讲解开头的总纲大旨,及至周天如何运转、真气如何调息,无不阐说详明。我当时武学根基极浅,十句中倒有七八句听不明白,全靠对方一一耐心诠释。那总纲虽只短短三页纸,他却同我说了足有三四个时辰,直至日头偏西,张真人方微笑道:‘慧空长老,你于这先天玄功总纲已是领略大概,只须照我方才所说去练,应当无有大碍。’我心中大为欢喜,道:‘多谢张真人慷慨传功。’张真人点了点头,递过秘笈道:‘请长老务必将此书交与骆大侠,贫道方才所言诸般要旨,也请一并相告,慎勿相负!’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真人不厌其烦向我解释备细,除了怕我练功走火以外,还欲贫僧将其中的法门转告骆大侠助其修习。我心道:‘骆大侠武功早已当世无敌,再练了这先天功,不过仍是天下第一而已;我却可因此机缘得成一代武学宗师,岂不美哉?’当即伸手去接,刚一摸到封皮,只觉触手处隐隐有些发烫,一怔道:‘张真人,你……’

    “只见张真人微微一笑,倏地手腕轻抖,眨眼间无数纸片漫天飞扬,一页页书纸竟都成了碎屑,如细小的花瓣在夕照下旋舞。我脑中轰然闪过一道青天霹雳,当下不及多想,狠命将秘笈一把劈手扯过,不料用力太猛,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我低头一看秘笈,已只剩零散四五张纸攥在手中,其余书页尽数化为碎末,早被山风吹散。我不由惊惶失措,道:‘张真人,你……你老这是何意?’

    “张真人叹道:‘人心不足,岂能事事遂意?今日得遇长老、委重投艰,不当复再奢念割欲之难。这三页先天功心法乃贫道在先兄所著根基之上拾遗补阙而成,方才业已尽心相授,惟祈勿负所托;其后的三十六路先天掌法却是我大哥呕心沥血所创,贫道不可使其流传于外,只好就此毁去。’

    “我闻言又惊又怒,道:‘张真人,俗话说用人不疑,你何必对小僧如此提防?’张真人叹道:‘阁下眼浊额窄、反骨生于脑后,面相未可言善;只是眼下只得长老能助贫道一臂之力,故而以此相托。我此刻身受重伤,适才手底功力不继,尚留有两页掌法口诀未能销毁,大师凭借这内功心法和七式掌法,当可在江湖中大有一番作为。望你日后多多惩恶劝善,勿令贫道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我闻言不觉心中有气,原来张真人暗中将先天功秘笈震碎,只留下三页心法总纲给我,如此一来贫僧空有入门的纲要总旨,却无相应的武功招式可练,得其体而不得其用,又能有多大益处?但秘笈此时已成碎纸,再也无法可想,何况张真人武功超绝,倘若他又心中转念,不欲我将心法带给骆大侠,小僧到头来岂非一无所有?我怕耽搁下去再生变故,当即更不答话,转身飞奔下山。松筠道长,尊师叔实是命丧于那倭僧念阿上人之手,小僧决无向其妄加一指,万乞道长明察!”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兵不厌诈

    景兰舟、骆应渟至此方明为何鉴胜身为佛门弟子,竟会习得正一派秘传绝学先天功。原来当年西璧子张宇清为念阿上人所伤,眼见对方剑术超凡,恐其日后为祸武林,有意让碰巧在场的鉴胜和尚将正一教至宝先天功口诀转交于骆中原,助其功力勇猛精进,得以压制外夷高手;谁知寥寥数语之间,张宇清便察觉鉴胜心术不正,唯恐此举抱薪救焚,便将其中所载的三十六路先天掌毁去,不料重伤之际力有不逮,仍是留下七式掌法。鉴胜正是凭着这心法总纲及残缺不全的七式先天掌,竟也登堂入室,成为一代高手,更当上了无为宫的护法尊者。

    松筠厉声道:“你当真就此下山了么?我师叔后来怎样?”鉴胜道:“小僧生怕西璧真人反悔,逃走时连头也不曾回,实不知张真人其后如何。此中但有一句虚言,教小僧天打雷劈、粉身碎骨!”骆应渟冷冷道:“大师所发之誓,只怕未必值钱。你答允宇清真人要将先天功心法带给家父,后来可曾践诺?”鉴胜颤声道:“不错,小僧当时利令智昏,只顾日夜修习神功,没将心法秘笈送往河间府,但……但小僧实实不曾加害张真人呀!”

    景兰舟皱眉道:“鉴胜大师,当日你在江西被松竹二老掳走,对方再三逼问宇清真人之事,大师始终只字未提,为何此刻却向我等和盘托出?”鉴胜目光闪动,道:“陈李二人意在先天功秘笈,倘若贫僧交出心法,必为二老所害;只有死不松口,二人投鼠忌器,才不敢拿我怎样。道长心系师尊,所求固与二人不同,倘若贫僧抵死不认,道长认定是我下手害了西璧真人,必会杀我替张真人报仇,故而不敢不言。”

    骆应渟等三人闻言心中均想:“鉴胜和尚老奸巨猾,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景兰舟又道:“其实宇清真人当日言下之意已然听任大师修习先天功,大师又何必如此畏缩?你若坦坦荡荡将心法送至骆大侠处,也不必一见正一派门人就如此心虚。”鉴胜苦着脸道:“贫僧也并非没有想过,但先天功乃是龙虎山至宝,正一弟子倘见外人学得此功,心中定然不喜;何况葛仙峰上只得张真人与小僧两人在场,更无旁人作证,倘若正一派不信贫僧所言,硬说是我害死西璧真人、盗走他的秘笈,却教小僧如何分辩?因此我半点不敢声张,昧着良心偷偷藏下了心法。一晃数年过去,江湖上未见有甚倭国高手出来兴风作浪,正一教也没人找上门来,小僧这才稍稍放心。”

    松筠沉思片刻,皱眉道:“不对!当日我在葛仙峰发现师叔遗体,他老人家肋骨寸断,那是受了钝器或拳掌之伤,并非剑气透胸而死。鉴胜大师,你没有说实话罢?”鉴胜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小僧所言句句属实,当日西璧真人说自己命在旦夕,不肯让我出手施救。小僧勘不破名缰利锁,因一时贪念负信食言,未能终人之事,但我确实不曾害过张真人。上师若仍不信,贫僧便请就戮。”

    骆应渟微一沉吟,道:“松筠道长,贼秃这几句话倒不像是假。”又问鉴胜道:“你到底是在何处遇见张真人和那倭僧比武?西璧真人又在哪儿将先天秘笈交给了你?”鉴胜道:“他二人原在葛仙峰山腰荒地比试,是我将张真人扶到近旁树林之中。”

    骆应渟点头道:“想来西璧真人当时已然受伤极重,他若要撕毁秘笈,你说不定会出手抢夺,张真人未必阻拦得住,只好借着与你讲解之时积聚全身真气,欲将总纲之后的纸页震碎;谁料重伤之后内力不继,犹自留下两页。张真人若是仍有余力,大可自你手中夺回秘笈,将这两页掌法要诀也一并毁去;他既肯放你离去,想来已是油尽灯枯,连站都站不起了。只是你这贼秃将张真人抛在荒野不理,宇清真人后来为何又会死在岩洞之中,这事却十分蹊跷。”

    鉴胜嗫嚅道:“松筠道长,小僧已将当日实情尽数相告,我虽有负尊师叔所托,却从未下手害他;至于修习先天掌一事,也是……也是尊师叔金口允准的,望道长千万饶小僧一命。”松筠道人沉吟良久,道:“鉴胜大师,望你心中良知尚存,适才未以讹言相欺。”忽抬手往脸上一抹,竟扯下张人皮面具来,一副脸庞英气逼人,不是骆玉书是谁?

    鉴胜瞬间面如死灰,道:“骆檀越,你……”骆玉书道:“如非出此下策,大师焉能道出真相?”鉴胜踉跄退后数步,一屁股跌坐榻上,颓然道:“不错,贫僧初见檀越之时,阁下便假扮作陆姓老者,又找人易容成霜霞二使来套问我话,这原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骆应渟和景兰舟亦是又惊又喜,后者问道:“骆兄,你怎会扮成道长的模样?难道这又是骆师姐的手笔?”骆玉书笑道:“除了言妹还能有谁?”原来骆嘉言经林岳泰诊治后精神渐复,终日在病榻上百无聊赖,同顾青芷闲聊时听说松筠道人身为正一天师假死避世之事,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兼之手痒难耐,便问明对方样貌,做了这一张人皮面具。她本人并未亲眼见过松筠,全凭顾青芷同她细细描绘,其实只得六七分相像;这日她见父亲和景兰舟前去逼问鉴胜张宇清死因,乍然间灵机一动,让骆玉书戴上面具假扮松筠,以起威吓之用。鉴胜和尚一贯怕极了松筠道人,一见之下早已魂不附体,哪还敢细细打量?加上骆玉书曾和松筠打过多回交道,语气神态皆模仿得十分肖似,非但鉴胜未能识穿,连景兰舟也没瞧出破绽。

    骆玉书沉声道:“大师弃誓败约,就算你真未下手害死西璧真人,亦为武林同道所不齿。阁下如今为朝廷办事,我们也不来为难于你,只是将来见到松筠道长,我等必会以此据实相告。”鉴胜脸色惨白,叹道:“事已至此,贫僧还有何话好说?唉,松筠道人眼下被王爷囚在王府,哪有这般容易脱困?贫僧早该想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庇护

    骆玉书闻言一惊,问道:“宁王他真要对道长不利么?”景兰舟道:“此事牵扯到无为教攘权夺利之争,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鉴胜冷笑道:“有甚么不明白?冼宫主她不尊王府号令,王爷意欲另立新主,松筠老道不识时务,敢和王爷作对,怎不是自讨苦吃?”他既知松筠尚未脱困,心中惧意渐消,语气止不住便狂妄起来。

    骆玉书浑身一震,道:“无为教背后果是王爷撑腰?”他自从在王府别院无意间撞破树海行踪,便始终疑心宁王同无为宫勾连,此际听鉴胜所言,朱权竟似是无为教幕后首脑一般。景兰舟点了点头,道:“当年正是松筠道长牵线搭桥,将唐老宫主引荐给了宁王。无为教这几年得以如日方中,王爷出力不小。”鉴胜心中暗暗吃惊:“景兰舟这小子对无为宫的事知道得可不少哪。”随即又想:“这些定都是冼宫主亲口相告,那也无甚希奇。”

    骆应渟微微变色,道:“朱权如此处心积虑收罗江湖人士,难道有非常之谋?”景兰舟道:“这却不得而知。无为教之人只说宁王畏忌朝廷逼害,故而以此自保,端木夫人却坚称王爷有谋逆之心。”鉴胜摇头道:“一派胡言,王爷决无此念。当年太宗将王爷远封赣水之滨,又在王府安插诸多眼线日夜监视,王爷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度日?这才不得已养士自坚。王爷就藩四十余年,一向安分守己,何来不臣之心?”

    他当日在绳金塔下与松筠一同被带回王府,自度此番必死无疑,以宁王为人之多疑防忌,见自己改投马顺一党,岂能相容活命?孰料朱权竟未有半分为难,只以温言晓慰,便即放他离去。鉴胜劫后余生,殊不解王爷因何宽仁至此,但想到王府高手众多,要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朱权素又行事谨慎,与无为宫往来少有实证,贸然出首决非上策。何况先前若非对方命人制住松筠,自己早落入后者之手,天幸赖此脱险,此恩不可不报,在锦衣卫跟前始终只字不提宁王与无为宫本末;加之他有意谄奉朱权,此刻竟当着景兰舟等人之面替对方大说好话。

    骆应渟哼了声道:“是与不是,天知地知。大和尚,你害我爱女险些丧命,这笔账如何算法?”鉴胜心道:“此是你女儿自取其咎,与我何干?”这话却决计不敢出口,只好道:“骆夏官,贫僧先前虽不慎击伤令爱,诸位都知我是要杀染霞使那小妖女,纯属无心之失,决非有意相害。我听闻令千金吉人天相,伤势已然无碍,可见祸福由人,冥冥有定。这先天功心法乃宇清真人当年亲嘱小僧交与令尊,今日天幸得见檀越,便请收下此物。”

    骆应渟心道:“我本家功夫已是学无止境,原不当贪求别派武功,只这先天功乃宇清真人临终相付,倘那念阿上人不复现身中原倒还罢了,这倭僧今回一出手便击杀了颜骥掌门,他若有意挑战中原高手,却不可不慎重处之,勿令张真人苦心付诸东流。”当即收起心法残页,道:“大和尚,你既非宇清天师门徒,骆某本要杀你替我女儿雪恨,且为世人背惠食言者戒;念在你是本府僧官,我二人同食朝廷俸禄,今日饶你不死。你若再与三鹰等辈沆瀣一气、不思悔改,就算我不出手,也必有旁人取你性命。你记着我的话罢!”言罢携骆景二人出门飘然而去,只留鉴胜独自一人在房中心惊肉跳。

    ***

    骆应渟等三人回到客店,向骆嘉言、顾青芷述说了事情经过,二女自是讶异不已。顾青芷道:“宇清真人、颜掌门都死在那老僧手里,他二人皆为中原武林顶尖人物,如此看来,这老和尚欲借屠戮华夏高手之举扬名中土,当真居心险毒。”

    骆应渟沉吟道:“这话却也未必。这倭僧武功出神入化,早在数十年前已可威震江湖,何以一直岩栖谷隐,绝少出来走动?他不见得是为求名。”顿了一顿,道:“景贤侄,你且将这先天功心法抄录一份去,闲时不妨便试练一番。虽说顾世叔所授武功固不在上清宫之下,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先天功乃耆山、西璧两位前辈高人殚思极虑所创,可谓良工心苦,学了于你本门功夫必有补益。”

    景兰舟惊道:“二师叔,先天功乃正一派镇教至宝,当年宇清真人为保中原武林声誉,亲口嘱托交与骆老前辈,师叔今日将其由鉴胜处收回乃是天公地道,小侄何敢擅自私阅?”

    骆应渟摇头道:“不是这般说法。我让你练先天功虽有些自作主张,然当此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策。那木川心中深恨铸错山庄,就算他真在梅山害死了文师兄,想也不会轻易饶过贤契,何况他徒弟沈泉同你更是宿仇。木川武功几与文师兄不相上下,你眼下远非是其对手,若不发奋图强,日后遇上这奸贼如何自保?只适才那贼秃说先天功心法起始有道难关,出了差错大为凶险,你练功时若逢滞疑,万勿强行修习,嗣后如有机会见到九阳真人,可向他当面请教;尊师学究天人,自也可指点此中迷津。骆某识见短浅,不敢妄生穿凿、误人子弟。”

    顾青芷道:“骆二叔,鉴胜和尚当年既蒙西璧真人传授先天功诀要,你们去将那贼秃抓来,逼他说出修练的关节,不就成了?”骆应渟笑道:“就算鉴胜和尚肯讲,你敢照着他的话练么?”顾青芷一吐舌头道:“自然不敢。”骆应渟点了点头,又道:“贤侄眼下若是无事,不妨便在开封耽留旬月。你是顾老世叔的徒弟,骆某不敢说指点你武功,只算我两家探研琢磨一番,当可相得益彰。”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骆二叔家学渊源,小侄平日每向骆师兄讨教已然所获良多,若蒙二师叔耳提面训,更必受益无穷,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眼下冼姑娘生死不明,小侄未敢听天委命,待晚辈寻得冼宫主的所在,再至师叔座前拜聆教诲。”

    骆应渟点头道:“唔,有情有义,不愧英雄少年。冼宫主的音信虽一时难寻,要引出木川却是不难。文师兄既在梅山不知所终,木川定也急欲获知他的生死;你三人皆熟知文师兄如今样貌,让言儿替你们做一张文大哥的人皮面具,借着文师兄的名头在江湖上做几件扬善惩恶之事,木川在左近收到风声,岂有不来一探究竟之理?如此便可顺藤摸瓜,追查冼宫主的下落。”

第三百七十章 引蛇出洞

    骆玉书道:“二叔,这个法子虽妙,但如此一来天下皆知文前辈死而复生,只恐在武林中掀起波澜,惹得世叔祖不快。”骆应渟略一沉吟,道:“这话也有道理。你们不妨便假借苏楼主的名号,木川既知对方身分,多半也会上钩,却免得引起旁人注目。”

    四人均觉此计甚妙,当即由骆玉书细细勾勒出文奎面容,顾青芷买齐材料,骆嘉言照着画像制作面具。她未亲眼见过对方样貌,五官若有不似之处,便经景兰舟等指出修改,如此足足花了两日工夫,终可以假乱真,三人再难寻出瑕疵。

    骆应渟二十余年不曾与文奎相见,见了女儿精心制成的面具,笑道:“文师兄丰采不减当年。玉书的身形同文大哥略为相似,由你来扮你文世叔最好。我这两日已然打探清楚,府城沙海帮平日里霸揽漕运、欺凌商客,正可借此机会小惩大诫;府北黑阳山貔虎寨山贼作恶多端,你们也一并料理了罢。采花大盗司马楚近来潜伏在祥符一带伺机作案,此等江湖败类不若乘势除之,权当为民祛害。只是玉书假扮文师兄行事之时,兰舟不可轻离左右,倘若木川师徒一齐现身,你二人不可硬拼。”几人见骆应渟每日只是煎药煮菜,不动声色间已将周遭武林帮派人物访讯得一清二楚,不由皆十分佩服,当即聚在一起商定了计策。

    其后短短数日之内,开封府左近接连发生了几件武林大事。在汴水一带飞扬跋扈、欺压良善的沙海帮被人寻上堂口砸烂了金漆招牌,帮主阮方高被用剑指着脑袋立誓书、按指印,答应将帮众即刻全数遣散,再不得在河漕欺行霸市,沙海帮在港汊里泊着的百十艘大小船只当天夜里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黑阳山貔虎寨山贼为害开封、怀庆、卫辉三府数年,短短半日内便尽遭剿灭,几名盗首非死即伤,一众手下也逃得干干净净;又一日老大清早,祥符县西白沙镇镇民发觉镇子门楼上吊着一名五花大绑的黑衣汉子,报官方知是近来在豫北一带犯下几件大案的采花淫贼司马楚,当即将其下入开封死牢。江湖传言这三事俱是同一武林豪客所为,其人中年儒生打扮,一身武功却十分高强,自称是南京落星楼主人苏枫楼。

    ***

    这日午未时分,天气十分炎热,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也没甚么客人,几名跑堂没精打采,有的已在长凳上打起小盹,只门外大槐树上传来阵阵蝉鸣。酒店掌柜正在柜上埋头盘账,忽听见门口一声咳嗽,抬眼见是名衣衫褴褛的癞叫花踏进大门,脸色微微一变,喝道:“王六!你这泼皮又在灌黄汤偷懒,甚么人都放了进来!还不快将这花子给我轰出去!”

    那伙计王六正在角落里睡得迷迷糊糊,被掌柜呼喝声吓了一跳,边朝门口走去边骂道:“你这不长眼的盲货,也不瞧瞧醉仙楼是甚么地方!就是俺们后厨泔桶里的剩菜,也不是你这等人吃得起的!”

    那乞丐左手轻挥,甩出锭五两大银“啪”地落在柜面,笑道:“你这酒楼打开门做生意,有钱也不能吃饭么?”掌柜登时满脸堆笑,道:“客官说笑了,适才多有得罪,小的这便替您寻一个雅间。”那乞丐道:“不用劳烦,我正要与人拼桌,喝起酒来也热闹些。”

    掌柜的闻言一怔,道:“小店当下没几个客人,客官何须拼桌?坐得也不舒畅。”那乞丐道:“楼上可有一位苏客人,近来每日到你这儿小酌?”掌柜道:“正是,客官认得他么?”那乞丐哈哈笑道:“我正要寻这位大老官!”当即大步迈上楼去,见一中年文士孤零零坐在二楼边角,正自凭窗独饮。

    那乞丐嘿嘿一笑,径直走上前去,大剌剌地在那人对面坐了,道:“姓文的,你果然福大命大,这许多炸药居然炸你不死,兀自在这儿喝酒!”那儒士眼皮也不抬一下,仍只顾自斟自饮,淡淡地道:“尊驾是甚么人?”

    那乞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数日不见,怎么连老朋友也不识了?”那儒士道:“我在丐帮虽有几位故人,却非阁下。你是甚么身分,也配跟老夫共坐一桌喝酒?”那乞丐变色道:“姓文的,你莫要如此张狂!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你今日走不出这醉仙楼!”

    那儒士冷笑一声,微微坐直身子,问道:“尊驾姓木还是姓林?”那乞丐哼道:“你我知根知底,何必假痴假呆?”那儒士摇头道:“非是老夫假痴假呆,而是阁下滥竽充数。文某今日就坐在这儿,你敢动我一根指头么?”

    那乞丐勃然大怒,猛地将桌子掀翻,酒壶菜碟哐啷啷碎了一地,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儒士。后者神情自若,仰头将手中杯酒慢慢啜尽,仍是正眼也不瞧对方。酒楼伙计不想这两人只几句便说戗了,见那乞丐凶神恶煞,一时无人敢上前劝解。

    只见这乞丐朝那文士怒目而视,足足过了半盏茶工夫,两人仍是一动不动。那儒士缓缓道:“兄台再不出手,老夫可要动手了。我一出手,这里就要死人,你的同伴可来得及救你么?”那乞丐闻言浑身一震,额上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两手微微发抖。

    忽听楼下一个干哑的声音哈哈笑道:“我早说文老兄火眼金睛,这点把戏如何骗得过他?”梯板咯吱作响,又有两人走上楼来,其中一位乃是贵家公子,神姿中透着风流蕴藉;另一人身穿茧绸直裰、头戴方巾,俨然一副财主员外打扮,只是面相鄙琐,同那乞丐竟有几分相像。那员外笑道:“彭老弟是知书识礼的人,要他假妆邋里邋遢的要饭花子,那是委屈他了!”那乞丐强笑道:“彭某得替木先生出一份力,实是荣幸之至。”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出奇制胜

    这乡绅打扮之人不用说正是木川,那贵公子自是他徒弟沈泉。落星楼主苏枫楼数日来在开封一带行侠仗义、四处留名,这事早传入木川耳中。后者又惊又疑,暗忖道:“我在梅山设下几千斤火药陷阱,几乎炸毁了半座山谷,姓文的竟然没死?恁地神通广大!”又想:“文奎这厮心高气傲,沙海帮、貔虎寨这等货色,他平日正眼也不会瞧上一下,怎有闲心去做这些事?定是故意要诱我现身,追问他女儿的下落。那日他拼着将景兰舟救出谷去,谷中地动天摇,这厮究竟是怎生得脱?莫不是景兰舟要救姓冼的小妮子,在那儿故布疑阵?”木川为人极是谨慎多疑,当即遣人打听苏枫楼的行踪,上来却不亲自露面,只教彭守学假扮成自己模样,前往试探这“苏楼主”是否旁人冒充。

    而开封府近日诸般奇事,自然都是骆玉书假托苏枫楼之名所为。这日午后他正照旧在醉仙楼饮酒,果见这癞叫花主动寻上门来。骆玉书与木川仅当日在长葛县匆匆照过一回面,于对方容貌已然记不甚深,见这乞丐头生黄癣,只当大敌现身,正要依计行事,忽见二楼角落那名酒客醉伏桌上、鼾声起伏,右手却藏在桌下朝他轻轻一摇。

    这扮成醉客之人正是骆应渟,他虽不识木川,却由这乞丐上楼脚步声辨出对方内力平平,决非武功堪埒文奎、司润南的绝顶高手,故而示意骆玉书勿要中计。骆应渟所坐之处正在彭守学身后,后者全未发觉;骆玉书应变何等机敏,立时领会叔父之意,三言两语便将假扮木川的彭守学镇住。

    木川投入丐帮多年,河南分舵弟子识得他之人为数不少,此行为免惹人注目,自离梅山后便即改头换面,以邑绅面目示人。适才他躲在暗处窥听,见这“苏楼主”目光如炬,一眼便将彭守学识穿,语气之矜傲孤高亦同文奎如出一辙,料来不会有假;他见对方不过孤身一人,暗道:“就算景兰舟这小子守在近旁,我有泉儿和他手下相助,也不怕姓文的师兄弟俩,这回无论如何要取下这厮首级,以报夺妻之仇。”当即和沈泉一齐上得楼来。

    骆玉书一见沈泉,猜到旁边这乡绅多半就是木川,又听那乞丐唤对方作“木先生”,心下更无起疑,霍然起身道:“木川!我女儿到底人在何处?”木川狞笑道:“老兄尽可放心,木某这便送你下去同令爱相会!”话音未落,“呼”的一掌朝对方面门击去。骆玉书飞起一脚,将适才被掀翻的桌板踢得腾空而起,只听哗啦一声,木板被木川击得四分五裂,但见寒光闪闪,骆玉书手中长剑已然攻到。

    木川心道:“好你个文奎,居然率先出剑,看来真要为女儿和我拼命!”正要伸手去拔腰间铁剑,忽觉手腕一紧,右腕已被人一把抓住,转头急望时,见竟是墙角那名醉酒的客人,不由大惊失色。他适才上楼时瞧见此人伏桌酣睡,心忖适才彭守学与文奎掀桌对峙,这人仍是醉卧不起,实是大大可疑,多半不是寻常酒客;转念又想即是景兰舟在旁埋伏,徒儿沈泉也尽抵敌得住,眼前大敌乃是文奎一人,故而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后者身上,提防对方暴起发难。以木川之武功修为,自不至一招被骆应渟扣住手腕要穴,实因其无甚防备之故。他见这醉客武功高绝,竟似犹在景兰舟之上,心下大为震恐。

    沈泉只觉眼前一花,竟未瞧清这醉汉是如何从旁冲出制住师父,心中大骇之下,伸指朝那人攻去。骆玉书剑锋一转,但见寒芒闪闪,将沈泉逼退三步。彭守学自后一拳击向骆玉书背心,后者使出“手挥五弦”绝技,剑刃斜斜向后划过,彭守学手臂险被砍断,疾忙向后跃开数尺,惊出一身冷汗。木川见状眉头一皱,道:“你不是文奎!阁下是甚么人?”

    沈泉心念飞转,省悟道:“此乃骆家剑法!骆兄,原来是你!”他曾在江南见过骆玉书数回出手,陡然间认出了“手挥五弦”一招。木川惊道:“你是河间骆家的人?”转头向那酒客道:“莫非阁下才是文老兄?”他见骆玉书使剑逼退沈泉和彭守学,招数固然精妙无比,内力却不及老对头文奎;而这出手偷袭之人功力不在自己之下,猜是对方偷梁换柱,教旁人扮作文奎模样分散自己心神,真文奎却易容潜伏在旁,乘己不备一击得手,不由心下咬牙暗骂:“甚么武林侠士、正人君子,全是狗屁!耍起诡计来好**猾!”

    沈泉见那醉汉一招制住木川要穴,也以为对方才是文奎,生怕他急欲替女报仇,一出手就将师父毙了,忙道:“文大侠且慢!我等并未加害冼宫主,她此刻仍是活得好好的,毫发不曾受损。”

    话音刚落,忽见一人自二楼窗外翻入,“砰”的一声将手中一人掷落在地,问道:“此话当真?”语气焦急中带着惊喜。众人转头看时,来人正是景兰舟,被他抛在地上的却是沈泉另一名手下尹崇礼。尹崇礼奉木川师徒之命守在醉仙楼瓦顶据高临下监视四周,却被景兰舟施展壁虎游龙功悄无声息欺到身后,出手点了穴道。

    沈泉道:“景兄,小弟怎敢骗你?还请文大侠将我师父放了,我们即刻交还令爱,决无食言。”骆应渟道:“你们把人带来,咱们一齐交换,钱货两讫。”木川听他声音不似文奎,疑道:“你不是姓文的!敢问尊姓大名?”骆应渟道:“阁下武功高强,在邓州自司帮主及家兄二人手底犹能全身而退,非智取不可敌之,幸勿怪罪。”

    木川心念一转,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日在丐帮出手将乌木钵夺去的是令兄‘五云掌’骆大侠,尊驾是骆二官!果然名不虚传!木某栽在贤昆玉手里,那也无话可说。”心内痛骂自己:“我大哥先前到开封便是替骆中原的孙女治伤,骆老二在这里陪女儿养病,又有甚么希奇?这假文奎多半便是骆中原的孙子,当日在长葛县也见过的。景兰舟这小子到了开封,岂有不找他们帮忙之理?我连这也没有想到,一心只欲报仇,当真大意得紧!”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出乎意料

    骆应渟道:“骆某忝任朝廷小吏,原不当涉手江湖恩怨,因这事与我景世兄大有干系,只好略尽绵力。请阁下交出冼宫主和令兄,连同令兄的《药鼎遗篇》一并归还。”木川道:“遗篇不在我身上。林岳泰是我亲大哥,难道我会害他?你们强逼我交人,从古至今也没这个道理!”

    景兰舟等闻言一怔,暗忖这话倒也难以辩驳。骆应渟在木川身上一搜,果不见遗篇下落,皱眉道:“你不光明正大前去拜见兄长,为何要在梅山装神弄鬼、倒弄玄虚?”木川道:“大哥以为我病故已三十年,木某怎敢轻易现身?何况我当年偷了纪老前辈的武学秘笈,也没脸跟兄长相见。”

    骆应渟心道:“这人分明只要谋夺亲兄手中的遗篇,这当儿却说得好听。”但彼二人确系同胞兄弟,林岳泰此刻虽落入对方之手,一时也不好强行要人;而《药鼎遗篇》本属林岳泰之物,如不勒令木川交人,则己方更无口实逼他交出秘笈,只好道:“林大夫若有甚么三长两短,你便天地不容。快将冼宫主交出来罢!”

    木川道:“河间骆家是名门正道、武林领袖,骆二官为何要救那无为教主?”骆应渟道:“正邪分界难定,岂可妄断善恶?譬如阁下在丐帮待了几十年,也难说是甚么好人。”木川哈哈笑道:“你们这些正派人士,开口善恶闭口善恶,也不过尽做些两面三刀的事罢了。泉儿,你就将冼宫主领来还给景少侠罢!”

    沈泉道:“师父放心,徒儿去去就来,决不让你老人家久候。”木川嘿嘿笑道:“木某难得遇上骆夏官这等高人,正要与他谈天说地、讲古论今,有甚么好急?我可不像有些人那般心焦如焚。”景兰舟知他出言讥讽自己,心下也不以为忤,道:“景某在此恭候沈兄大驾。”

    ***

    沈泉出得醉仙楼来,心道:“这次百密一疏,没探到骆夏官也在开封,以致大败亏输。只你们会抓人要挟,我便使不得此计?眼下骆家叔侄和景兰舟三名高手都在醉仙楼,我趁机去将骆老二受伤的女儿抓来,还怕他不乖乖听话?”又想:“文奎这厮始终不曾露面,莫非守着骆中原的孙女?罢了,眼下师父被他们擒住,怎么也要赌上一赌。若文奎真已死在梅山,骆二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心下盘算已定,便依次到城中几家客店询问是否有长住养病的客人,果打听到骆嘉言在城南安平客栈下榻。他买身粗布衣衫换上,问了对方房号,将毡帽帽檐拉低,捧个茶缸走到门外,叩门道:“客人,伙房叫我来添些茶水。”

    只听房内一名女子道:“门没上闩,你进来放桌上罢。”沈泉应了一声,低头推门进屋将茶缸放下,眼角瞥见床上一人面壁而卧,被衾裹住大半个脑袋,不由心中暗喜:“他们为了对付师父倾巢而出,此处果然疏于防范,得来全不费工夫。”又道:“这是厨房刚烧好的茶汤,我替客人倒出一碗晾晾,过会就喝得了。”那女子道:“也好,有劳小哥。”

    沈泉从桌上取过只瓷碗,倒了大半碗茶水。那女子忽轻轻一笑,道:“要沈大官人亲自替我送水斟茶,小女子何以克当?”沈泉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转念如飞:“我计既被识破,多半难以全身而退,不如放手一搏。”陡然出指如电,望准对方后背“神道穴”点去。那女子倏地从床上弹起,半空中翻转身来,同他对了一指。沈泉只觉对方内力若有若无,指尖的冰寒真气竟送不过去,不觉心下大骇,向后退开两步,失声道:“是你!”那女子仍是半卧床榻,微微以手支颊,笑道:“沈大官人,自从苏州一别,向来可好?”但见其人眉黛含翠、尽态极妍,正是冼清让。

    沈泉心中惊诧之极,面上犹然神色自若,笑道:“宫主凤驾何以至此?不知骆二小姐去了哪里?”冼清让翻身坐起,掩嘴笑道:“骆二小姐若是还在这儿,岂不被你抓个正着?”沈泉道:“沈某有几个胆子,敢对河朔大侠孙女不敬?我恩师眼下被骆夏官拿住,沈某是想请骆二小姐枉屈玉趾,前去替他老人家说个情。”

    冼清让咯咯笑道:“尊师武功盖世,怎会栽在骆夏官手里?”沈泉笑道:“骆二官将门虎子,武功深得乃父真传,恩师一时不备,这才吃了点亏。既是宫主在此,当真再好不过,也不用去请骆二小姐了。景少侠联手骆家对付我师徒二人,无非是想觅询宫主芳踪,还望宫主出面稍加分说,我师父先前待宫主始终礼敬有加,可曾有半分侵害?”

    冼清让笑道:“大官人说这等话,也不害臊?那是我脚底抹油得快,尊师没来得及下手罢了。”沈泉道:“不是这般说法。我师父若真不讲情面,当日大可在黑水涧将宫主和廖长老一齐杀了,他对姑娘毕竟是敬重的。其后沈某与恩师约在梅山碰头,方知宫主早已先行离去。师父于此不肯明讲,倘若沈某所料不差,他定是为宫主所算,不知姑娘是用何妙策从我师父手里走脱?”

    冼清让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是自己去问尊师罢。沈大官人,当日你在苏州想要跟我联手夺取《药鼎遗篇》,不知这话可还作数?”沈泉一怔道:“沈某自是开心见诚,可惜宫主偏听景兰舟之言,不愿与我携手共谋。实不相瞒,眼下《药鼎遗篇》已被我师父夺得,宫主再想染指可就难了。”

    冼清让道:“当日大官人说秘笈到手之后,你我可抄录全本,分而享之。如今遗篇并非为阁下所有,而是落在尊师手中,怎可一概而论?”沈泉笑道:“秘笈在我师父手里,还不都是一样?”冼清让目光闪动,道:“沈大官人,这事你瞒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你初时上门寻我共商夺书之策,原未打算禀明尊师,对么?”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别有用心

    沈泉嘿嘿一笑,道:“宫主这话从何说起?”冼清让淡淡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大官人如此遮遮掩掩,还说甚么开心见诚?你本打算背着你师父独吞秘笈,难道我瞧不出来?”沈泉脸色微变,道:“冼宫主,即令你到我师父面前搬口弄舌,他也未必会信。”冼清让笑道:“我好容易才从尊师手中逃脱,怎敢回去自投罗网?大官人是生意人,我便同你谈一笔买卖,咱们事成之后五五分账,包你赚得盆满钵溢,不知尊意如何?”

    沈泉哈哈笑道:“当日沈某诚心相邀,宫主却分毫不假颜色,今日反要找我联手?从林岳泰手里夺书容易,想打我师父的算盘却是难如登天,沈某自问没这个本事。”这话却不啻直承自己有独吞遗篇之心。冼清让道:“彼时林岳泰有诸多高手护持,单凭你我二人之力,未必便能成功,眼下却只须对付你师父一人。何况大官人是尊师的爱徒,他对你岂有防备?咱们若能出其不意,此事大有胜算。”

    沈泉心道:“看来冼宫主还不知我师徒害死她父亲之事。若被她和景兰舟相见,这事一捅便破,她定要杀我为父报仇,还谈甚么联手夺书?”他原本部署周详,要在苏枫楼一行人北上途中伺机夺取《药鼎遗篇》;这日到了河南境内,师父木川突然寻上门来,命他假意拉拢管董二人,却在梅山暗中设伏,欲将众人一网打尽。沈泉为人狡狯无情,对木川也难说有几分真心尊奉,但他素知师父手段狠辣,倘若不从其意,对方定不相饶,只好依计在山谷中遍埋炸药,虽从林岳泰手中夺得了遗篇,木川却对之看管极紧,不许旁人瞧上半眼,自己实未捞到半分好处,本就有一肚子怨气,此刻听了冼清让之言,虽觉此举无异天方夜谭,仍不禁颇为心动。他眼珠滴溜溜一转,道:“冼宫主,此处是骆二小姐客房,你怎么会在这儿?另有一位霹雳堂顾堂主的千金,如何也不见人影?”

    冼清让娇笑道:“沈大官人,你不是不知景公子与我的交情。你如此胆大包天,竟要抓骆二小姐为质,我只好暗中相帮,通知她们及早走避,两个小姑娘家年纪轻轻,可不是你的对手。其实我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帮大官人你?大官人若真一齐得罪了思过先生跟河朔大侠两家,我瞧今后也不用再活,早早自己了结了罢。”

    原来当日冼清让现身救下廖碧柏,跟随木川离去不久便即使计逃脱,木川在梅山谎称冼清让已死,不过要激得文景二人心浮气躁,自行落入圈套罢了。适才沈泉见木川受制,生怕对方立时将师父击毙,当即说出冼清让并未被害之事稳住对面,接着又随口胡诌愿以之作为交换,却只是他的缓兵拖延之计;待木川开口命他去将人领来,沈泉见师父暗里使个眼色,二人俱是狡诡之辈,立时心意相通,知道师父是要将骆应渟之女掳作人质,谁料却被躲在暗处的冼清让识破计谋、占得先机。

    沈泉心下暗暗盘算:“师父固然要救,秘笈也不能不拿。冼宫主想借我之手夺回遗篇,正好将计就计。”当即笑道:“沈某微贱之躯竟承宫主眷怀,实是感戴不已。宫主既肯屈尊俯就,沈某岂敢推阻?只是我师父行事谨慎,我也不知他将遗篇收藏在何处,当务之急先要将人救回,你我再徐图后计。景少侠若见宫主安然无恙,还有比这更欢喜的事么?”

    冼清让听到最后两句,脸上不由微微一红,笑道:“好,我答应救你师父便是。不过事成之后,大官人须助我相借遗篇一观。”沈泉道:“此乃两全其美之事,何消宫主吩咐?宫主若是不信,在下可以起誓。”冼清让打个呵欠,懒懒地道:“沈大官人是聪明人,起甚么劳什子誓?走罢。”

    ***

    木川在醉仙楼等候沈泉良久,心道:“泉儿聪明绝顶,我示意他去捉骆夏官之女为质,他心中定然明白,怎地去了这许久?莫非骆夏官早有防备,以致不能成功?又或者他见大事不妙,竟然弃我而去?啊哟!这些天我一直没将《药鼎遗篇》给泉儿观阅,难道他心有不甘,趁机去找寻秘笈了?不会的,我藏得十分隐秘,他找不到的。”

    他心下正自狐疑不定,忽听楼下一个声音道:“师父,弟子将冼宫主带来了。”只听楼板吱呀作响,沈泉领着名蓝衣女子走上楼来,正是十余日前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冼清让。木川不由暗暗吃惊:“我这徒弟好生神通广大,却从哪儿将小妮子给找了回来?”

    景兰舟一见冼清让现身,狂喜之下几乎站立不稳,道:“冼姑娘,你……你没有事罢?”冼清让见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亦是心神激荡,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我没甚么。这些日子你也好么?”景兰舟道:“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我……我一直在找你,却听说姑娘落入了奸贼之手。他没伤了你罢?”冼清让摇了摇头。

    沈泉道:“骆夏官,在下已如约将人带到,请你放了我师父。”骆应渟心道:“似木川这等元奸巨恶,与其放任他祸乱武林,倒不如一掌打死清静。不过这人是林岳泰的胞弟,杀了他只恐于林大夫面上不好看。”冷冷道:“你先将冼宫主放了。”他为人向来豪侠尚气、不拘绳墨,若非顾及林岳泰情面,或真就将木川当场格毙,未必顾忌先前所许之言。

    沈泉笑道:“冼宫主乃我师徒座上之宾,一向来去自便,有甚么放不放的?请宫主过去罢。”伸指虚点,假装解了冼清让背上穴道,实则全未发力。冼清让稍一迟疑,缓缓走到对面。景兰舟道:“冼姑娘,他们没给你服甚么药罢?”想到沈泉早先给桑慕华喂毒用以要挟邵燕堂,仍是心有馀悸。冼清让道:“你放心,我一切都好。”骆应渟哼了一声,出手解开木川被封穴道,将他轻轻向外一推,道:“今回饶你不死,倘若再行作恶,好歹取你性命。快快滚罢!”

第三百七十四章 泣下

    木川返身站定,缓缓道:“冼宫主,当日在黑水涧你求我相饶廖老儿一命,我放过他没有?”冼清让道:“你没杀他,多谢你手下留情。”木川点了点头,道:“木某自知一生作恶甚多,不复存善终之望。但我二人有约在先,盼宫主勿要言而无信。”冼清让微一迟疑,道:“不错,我既答应了你,自不应当食言。干娘她去世后并未入土下葬,而是命人将其遗体火化,骨灰撒入洞庭湖中。”景兰舟心中一震,暗道:“唐老宫主遗体已被烧化?唉,她却不是你的干娘。”

    木川浑身剧震,颤声道:“你……你说甚么?赛儿她……她已然烧成飞灰?”冼清让两行清泪流过面颊,道:“干娘说她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只有这样方能减轻她的罪孽。”

    木川面如死灰,踉跄退后两步,颓然坐倒在地,流泪道:“她……她就这样去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赛儿与我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结为夫妇,我为了她犯下大错,她……她却和别人好了,我心中怎能不恨?但她若肯回心转意,与我重修旧好,哪怕只得一天,我便死也甘心,她却就这么抛下我去了!自我得知赛儿病逝,两年来暗中百般访查,始终打听不到赛儿葬在何处;不想她竟已灰飞烟灭,我连到坟前陪她说几句话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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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见木川一代宗师,武功智谋俱是旷世之才,此刻竟如孩童般呜咽哭泣,不免也心生几分同情,暗道:“此人对亡妻确是一往情深,虽则所作所为多行不义,未必不是因唐赛儿移情别恋而致心性大变之故。”景兰舟暗忖:“原来木川这两年一心打探之事,便是唐老宫主的葬地。”

    只听木川悲泣道:“当年我路过家乡大清河边,见到赛儿替我迁的新坟,虽说山光水色,足见心思,却连碑牌也不敢立一座。两年前我听闻赛儿病故,伤心欲绝之余,立誓要在她坟前建置玉石大碑,上刻‘亡妻唐氏之墓’,而今是不能够了!”说完竟坐地放声大哭。

    沈泉见状心中好不尴尬,暗道:“师父如此恣纵任情,教我这做徒弟的今后怎么见人?”只好上前劝慰道:“你老人家且莫悲伤,咱们走罢。”木川不加理会,涕泗交颐地哭了一阵,终于声音渐止,缓缓站起身来,咬牙道:“木某家破人离,皆拜思过先生高徒所赐。我知顾骆两家世交多年、有通家之好,木某虽身微力薄,也不能平白受辱,必要寻铸错山庄报仇雪耻。骆夏官若欲翦除后患,大可在这儿将我杀了,否则此事决不能善了。”

    自顾东关成名江湖以来,竟有人敢公然宣称要找他寻仇,那是在场众人生平闻所未闻之事。骆应渟略一沉吟,道:“今日杀你,你死了也不服,放你去罢!此后若再相见,便是一决生死之时。”木川冷笑道:“好!木某这回不慎在尊驾手里栽了跟头,他日定当奉还。”朝对面一拱手,右手袖袍轻拂,内力到处,已隔空解了尹崇礼的穴道,彭守学上前扶起同伴,跟着木川师徒去了。骆应渟凝睇对方远去背影,良久方始叹道:“此人一日不除,武林永无安宁。”

    冼清让待木川等人离去,向骆应渟道:“骆前辈,沈泉先前欲往抓取令千金为质,我设法教旧部通传消息,抢在前头请顾姑娘携令爱至年方伯府上暂避,这才有惊无险。沈泉寻不到骆姑娘,只好带我前来换他师父。”众人闻言个个惊出一身冷汗,骆应渟揖谢道:“骆某虑事不周,险令小女坠入奸人之手,幸蒙宫主相救,实是感激不尽。”冼清让道:“骆少侠和顾姑娘曾帮过小女子不少忙,前辈无须客气。”

    景兰舟道:“我听说当日你为救柏仙被木川带走,总算现下平安无事,实在……实在是太好了。”冼清让道:“这事你怎么知道?”景兰舟道:“我先前路过廖家庄,是柏仙亲口相告。姑娘在武昌为何执意要一人离去?我俩若在一块儿,也不用怕木川奸贼。”冼清让叹道:“浮生一世,苦多乐少,你何必一定要知道。”景兰舟迟疑道:“可是唐坛主那天向你说了些甚么?你有甚么难处,放着这许多人在此,总能帮衬着些。”冼清让摇头道:“帮不了的。”

    景兰舟微一沉吟,问道:“冼姑娘,你怎会一早猜到木川就是……就是唐老宫主故去的丈夫林三?”冼清让眼神一黯,道:“是唐亘告诉我的。兰舟,我方才一瞧见你望我的眼神,就明白你已甚么都知道了。关于我的父母身世之事,唐大哥他都跟我说啦。”景兰舟心头一震,道:“原来你也都知道了。”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我其实早知苏楼主就是我师父,也猜到他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文大侠,却不知他是我亲生爹爹。当日在万寿寺你离了禅房后,唐大哥交给我一封娘生前的亲笔书信,上头写明了我的身世来历,我才知道你师哥同师父吵翻之后,便和我娘在了一起,之后……之后就有了我。”

    景兰舟道:“唐宫主为何……为何要一直瞒着你?她干么要假认你作义女?”冼清让道:“我爹和我娘之事,无为宫全教上下无人知晓,娘不能说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倘若被人知道她与思过先生的弟子私情生女,非但于顾老前辈声名有损,娘在无为教也万难服众。”

    景兰舟闻言默然良久,道:“就算唐宫主不愿声张,总也该给我师父传个口信。他老人家一直以为文师兄二十年前郁郁而终,无一日不自责深悔。”冼清让叹道:“顾老前辈于娘亲有相救之恩,我娘却连累他师徒二人反目,更因耽于爱欲之念,未及禀明他老人家便与其弟子私相结合,实觉无颜再见思过先生。兰舟,你别怪我娘亲,她当年不敢见你师父,就像我刚知道这件事时,也不敢见你一样。”景兰舟道:“这……这不一样的。那她干么对你也不说?就算怕你幼时不小心走漏风声,如今姑娘早已长大,唐宫主为何直至故世也不据实相告?骨肉之情,天道人伦,令堂这么做非但对姑娘不公平,自己心里必也难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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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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