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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章 寻兄

    冼清让叹道:“干娘素来待人以诚,难怪教中一众英豪无不对之心悦口服。当日潜入书房的那另一名蒙面人,你可认得出是谁么?”闵渊稍一迟疑,道:“倘若闵某没有料错,其人身形武功有七八分像是管长老。”

    冼清让闻言一震,暗道:“管墨桐偷入娘亲书房,必是贼心不死,想要搜觅《潜龙心禅》。”叹道:“干娘她既如此宽仁大度,我今日岂可不成人之美?只须坛主此番能助我扫除叛逆、重执权柄,过去的事就此一笔勾销。”闵渊拱手道:“多谢宫主宽洪。宫主既不见责,属下这便去作速打点一切,明日午时仍在火神庙恭候宫主。”向景兰舟行了一礼,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冼清让待闵渊行远,问景兰舟道:“兰舟,你说闵坛主的话是真是假?”景兰舟微一沉吟,道:“不可不信,不可尽信。明日火神庙之约倘竟是个圈套,我几人不是‘岁寒三友’对手,还是等骆师叔他们到齐方才稳妥。”冼清让摇头道:“这事非同小可,不宜让骆大侠、顾堂主他们牵扯进来,明天我一个人去见闵渊。”景兰舟惊道:“冼姑娘,你……你又何必冒险?”冼清让道:“闵渊倘与三友同谋,方才大可引三人前来将我除去,何必多此一举?”景兰舟道:“闵坛主虽不似说谎,还是小心些好。”

    冼清让微一迟疑,道:“兰舟,适才闵渊所言之事你务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骆大侠、顾堂主他们。”景兰舟奇道:“如今骆师叔他们知道你是文师兄的女儿,俱是真心助你,为何要瞒着他们?”冼清让目光闪动,道:“现时我也难以明说,你答应我便是。”景兰舟道:“好,那明天我陪你去,这总可以罢?”冼清让嫣然笑道:“这个自然,难道我还防着你?不过这事你连向骆少侠、顾姑娘也不能说。”

    景兰舟叹道:“骆师兄、顾师姐同我一道出生入死,乃是过命的交情,你不该信不过他们。”冼清让道:“谁说我信不过他二人?你放心,就算明日真的撞见岁寒三友,我也有脱身之计。”景兰舟心念一转,笑道:“不错,姑娘向来算无遗策,我照你吩咐去办便是。”

    四人在青岚镇上歇了一晚,第二日五更鼓响便即动身,驰抵府城之时,草叶露水犹湿,先往城中寻了间客店住下。骆玉书道:“不知松筠道长眼下安危如何,我去外头打听一回。”冼清让道:“如此则有劳骆少侠。我正要去寻几位教中的老部下,咱们分头行事,晚些时在客店碰面。”四人当即分头行事,由顾骆二人前往打探王府消息,景兰舟陪同冼清让联络南昌旧部、暗查三友行踪。

    冼清让领景兰舟出了客栈,先到城内天后宫上了炷香,接着在街市东转西转,自建德观往南一直逛到文昌宫,竟是全不着急。景兰舟叹道:“冼姑娘,你临事镇定若此,实有大将风范。”冼清让掩口笑道:“你暗里定是数落我大敌当前,竟还有心思四处闲逛,却在这儿心口不一。”景兰舟道:“良贾深藏若虚,说的便是姑娘你了。”冼清让笑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方才是在城中各处留下暗记,倘若闵渊当真设计赚我,自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景兰舟见她心思果然细密非常,不禁暗自叹服。

    两人正沿着东湖信步闲行,忽有一人迎面纳头便拜,喜道:“天幸在这儿遇见景相公,这回我大哥有救了!”二人定睛一望,竟是当日在池州江边救下的钱文钊。景兰舟又惊又喜,上前将他扶起道:“钱兄,你怎么还在南昌?莫非仍未得与令兄相见么?”

    钱文钊向冼清让见过了礼,三人到湖边僻静处一个茶棚坐了,钱文钊谢道:“前日多蒙两位自九华派贼尼手底救回钱某一命,在下感激不尽。”冼清让笑道:“九华派不过请阁下回山面壁参禅,怎说是要你性命?”钱文钊叹道:“要钱某去尼姑庵里念经吃斋,倒不如一刀杀了我干脆。”

    景兰舟道:“钱兄,你方才怎说你大哥这回有救了?令兄眼下可有危难?”钱文钊微一迟疑,道:“当日承少侠相告家兄在王府做了幕客,钱某便到南昌来寻我大哥,打听到家兄果在此地。谁料钱某登门请见家兄,门吏竟说王府中并无我大哥其人,将我轰了出去。”

    景兰舟摇头道:“焉有是理?令兄早先常与友人在酒肆结伴而饮,城中多有人识,怎好推说不知?”钱文钊道:“奇就奇在这里。当日钱某初抵南昌,在城内打听家兄消息,有不少人都知道是王府的钱师爷;后来我被王府拒之门外,心下大感蹊跷,第二日再到城中打探,各家酒楼的掌柜堂倌就似变了个人一般,一口咬定从未听过我大哥的名字。钱某这些日子问遍了南昌的酒家食肆,人人都说不识家兄,连我自己都疑心头一天上或许听错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故而耽延至今。”

    冼清让笑道:“阁下年方壮盛,耳聪目明,怎么会听错话?宁王不欲令兄接见外人,他只须吩咐一句,街市上那些平头百姓,谁敢违忤王爷旨意?”钱文钊叹道:“我也是这般样想。只是王府势大位尊,景少侠又曾一再告诫钱某勿要轻举妄动,如今我见不得大哥,实是进退两难。”

    景兰舟心下暗忖:“当日虞时照欲擒钱大哥回府,宁王特命其孙持书解围,分明早知钱文钦是武林中人。王爷对钱大哥素无约束,一向任之自由出入王府,如今为何不许其兄弟相聚?莫非是见钱文钦在我等面前露了身分,竟将他杀人灭口?不会的,当时宁王犹怕虞先生误伤了钱大哥,在手书中写明了赦其无罪,以其北斗之尊,怎能出尔反尔?”脑中忽转过一个念头,道:“钱兄,王府中除了令兄以外,可还有你熟识之人么?”

第三百九十一章 遣将调兵

    钱文钊闻言一怔,道:“钱某家世居东海,怎会认得南昌王府的人?”景兰舟道:“宁王多年来饱受朝廷猜忌,若知阁下曾经附倭为祸,怎敢与你往来?倘被朝中政敌予以口实,便是灭顶之灾,故而不敢令你兄弟相认。”钱文钊道:“王府上下除了家兄,钱某实是一人不识。何况我大哥也曾下海为寇,又怎能寄身于彼?”景兰舟道:“令兄早已弃邪归正投入青鹞派门下,这些年抗倭有功,江湖上谁不知他是响当当一条汉子?足下若能改过自新,也不会有人瞧你不起。”

    钱文钊道:“前日听了少侠药石之言,钱某早已决意洗心革面,不再伙同倭寇为恶。只是我老娘确实身患重病,她老人家放心不下的就是家兄,倘若到死也不得见我大哥一面,钱某何以为人?”

    景兰舟心中慨叹:“钱文钊本性不恶,虽则误入歧途,一片孝心犹在,他兄长钱文钦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总要助他兄弟二人得尽孝道才好。”冼清让在旁察言观色,已知他的心思,笑道:“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我们既要去王府相寻道长,不妨将钱师爷也一并带走。”

    钱文钊闻言大喜,扑地拜倒道:“若得如此,两位便是钱某再生父母。”冼清让脸颊飞红,啐道:“胡说八道!我眼下有件正事要办,你一起跟着来罢。”钱文钊闻言一怔,却也不敢回绝,应道:“听凭宫主吩咐。”

    景兰舟见她把钱文钊带在身边,不知是何用意,当下也不多问。三人往南转过了药王庙,前头紧挨着便是火神庙。冼清让领二人到后殿一间偏房,见闵渊早已候在房中,身后立着四条汉子,眉眼间满是精悍之色。闵渊向冼景二人行过了礼,望了眼站在一旁的钱文钊,疑道:“宫主,这位是……”

    冼清让道:“我来给坛主引见。这一位钱文钊钱大哥,是青鹞派高手‘翻天鹞’钱文钦的胞弟,自己人。钱大哥,这位是本教玉衡坛的闵渊坛主。”钱文钊听冼清让叫他“钱大哥”,心中惶恐万分,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见过了礼,闵渊心道:“‘翻天鹞’的名头江湖上倒也依稀听过,算不上甚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兄弟更只是无名小卒。宫主将这人带来,不知有何打算?”转向冼清让道:“这四位都是属下的得力亲信,如今江西教众俱受其四人统属,他们皆愿为宫主出力。三个老鬼武功虽高,一旦失却众助,亦是不足为惧。”

    冼清让淡淡地道:“四位能够当此重任,想来都是教中杰出人材。除了赣州分舵的李舵主,其余三位本座往日皆不曾谋面,实是惭愧。此番我若能夺回宫主之位,几位便是本教的大功臣,闵坛主知人善任,更是应记头功。”闵渊心中一凛,道:“早前三友叛教作乱,本省不愿附逆的舵主香主多为所害,属下只好从别处抽调人手,万望宫主勿疑。”冼清让道:“闵坛主何出此言?足下行事果断,短短数日内能有如此部署,实乃本教之福。”

    那李姓舵主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先前屈从叛逆、事主不忠,请宫主降罪责罚。”冼清让道:“李舵主请起。刃加于颈,孰不畏死?诸位只须自今日起全心助我复教,前事一概不咎。”对方千恩万谢起身。钱文钊在旁瞧得一头雾水,暗忖:“看来无为宫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他们所谈尽是教内阴私,怎会当着我一个外人之面大说特说?”心下甚是不安。

    冼清让问道:“闵坛主,‘岁寒三友’这几日人在何处?”闵渊道:“三个老鬼为了应付明日的比武,这些天一直在西山练功,属下也不知他们躲在何处。”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明早他们在城西江边比武,可都安排妥当了么?”闵渊道:“一切谨遵宫主吩咐。”

    景兰舟奇道:“冼姑娘,你和闵坛主又已碰过面了?”冼清让笑道:“现在才来筹谋画策,不嫌太晚了么?我昨晚在青岚镇已想好了明日行事的方略,早上在天后宫上香之时,已命人将消息带给闵坛主了。”景兰舟失笑道:“原来你早就成竹在胸,我竟全然不知,实在脓包得紧。”

    闵渊道:“我已和李舵主他们部署停当,明日从石头渚一路到王府,皆有弟兄沿途布哨,城外但有任何动静,半炷香内定能传到宫主耳中。”冼清让道:“很好。石头渚那边的情形如何?”闵渊道:“也已布置妥帖。”冼清让问道:“一直没有唐坛主的消息么?”闵渊道:“唐大哥当日逃出南昌,之后再无音讯,属下已加派人手打探他的行踪。瑶部四位尊使眼下仍被囚禁在南昌分舵,只待三友明早前去赴约比武,自有人将她们放出。”

    冼清让默然片刻,道:“闵坛主,你实是本教中第一等的人才,本座先前一直未加重用于你,那是我有眼无珠。可惜时无再来,纵使山河依旧,只是故人不再。”她想到闵渊即令此番立下奇功,亦将不日回归崆峒,故而有此一叹。在场之人只闵渊和景兰舟明白她话中深意,闵渊笑道:“士为知己者用,属下恭祝宫主马到功成。”

    当下计议已定,三人辞别闵渊出了火神庙,冼清让道:“钱大哥,你可知我为甚么要带你来这儿?”钱文钊道:“这个……这个钱某实在不知。不过在下一向识得江湖规矩,方才之事钱某定会守口如瓶,宫主尽管放心。”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我之所以带你来见闵坛主,因这事与你也有干系,明日能不能救出令兄,就要看闵坛主如何调兵遣将了。宁王王府平日有高手看护,硬闯决难奏效,恰好明早府中两位高手约了人在城外比武,我们打算趁着这时王府守御空虚,借机杀进去救人。”钱文钊喜道:“原来宫主早有安排,我大哥当真有救了。两位若有用得到钱某之处,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兄弟相聚

    冼清让微一沉吟,道:“眼下正有一事要劳烦钱大哥。阁下这些年多和倭人相与,自是会说倭语的了?令兄既曾同在海上为寇,想必也懂此道?”钱文钊脸上一红,道:“钱某误入邪途,实令宫主见笑,今后决不敢再行作恶。”

    冼清让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说来也容易不过,明日就请钱老哥随我们一道闯入王府,那些打打杀杀之事我等自会料理,不用阁下出手,你只须入内后用倭语大声呼唤令兄便可。这些话只你兄弟二人明白,旁人听了也不知所谓,令兄却一闻即知。咱们得手后立即退出王府,休要多耽一刻。”钱文钊闻言大喜过望,再三拜谢不已。三人在外吃了中饭,冼清让教钱文钊收拾行李到几人就宿的客店住下,明日一齐行事。

    两人回到客栈不久,骆玉书、顾青芷亦自外而归,骆玉书道:“小弟业已访实,马顺及王氏兄弟明日辰时确要与人在石头渚比武。骆某在辽东军营有一好友两年前调至南昌卫做了千户,这些日多替马顺跑腿办差,故而得悉此事。届时王府亦会遣人相助三鹰,想来定是范虞二老。”景兰舟喜道:“如此甚好。明日只待范虞二人离去,我等便可抢入王府救人。”

    约莫黄昏时分,顾铁珊等人也到了南昌。骆玉书向三人说了营救之策,顾铁珊道:“雷老弟,明早我同你到石头渚观战,王府那头就有劳骆老哥照看。”骆应渊道:“明日石头渚龙争虎斗,只恐不是善地,两位多加小心。”景兰舟见有骆应渊同去王府,心中又笃定几分。众人早早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以待来日或有恶战。

    ***

    次早五更鼓响,诸人整束已毕,蓄势待发。顾雷二堂主直奔城西而去,余人暗中守在王府近旁。约至卯正时分,但见王府大门缓缓而开,范虞二老昂首阔步而出,身后跟着顶四人抬的朱漆木轿,竟似是宁王所乘。

    众人见状心中诧异不已,暗道:“范虞二人前往赴约比武,王爷怎会同去?届时倘与岁寒三友照面,岂不尴尬万分?”又静待半炷香工夫,不见范虞二人回府,当即留顾青芷在外把风,景兰舟同冼清让、钱文钊并骆应渊父子五人纵身翻入王府院墙。当年朱权就藩江西,朱棣未准其另行兴建王府,只以布政司旧衙为宁王府邸,瓴甋规制一无所更,故而朱权城中居所并不甚大。五人甫一落地,府中两名家丁立时惊觉,喝问道:“甚么人敢擅闯王府?”话音未落,已被景兰舟、骆玉书双双点倒在地。

    忽听左右风声响动,一根判官笔和一柄流星锤分从两旁攻到,两人黑衣劲装,俱是护院武师打扮。骆应渊双掌轻推,那使流星锤的汉子手里拿捏不住,锤头直直飞出,“铛”的一声撞上判官笔尖,同伴一声闷哼,虎口鲜血淋漓,镔铁判官笔自手中滑落。骆应渊右手一拂,同时封了两人胸口穴道,拱手道:“得罪了。”

    此时钱文钊已依计在府中用倭语纵声呼唤其兄,南房闻声又涌出七八名武师,在景兰舟几人手底俱是三招两式便即落败。其中一名使剑的黄脸汉子武功不弱,与冼清让斗了有七八合,被后者一指点中右腕太渊穴,长剑铿然落地。冼清让见他像是众武师领头人物,问道:“松筠道长人在何处?”那人冷哼一声,道:“甚么道长?我不认得。”

    冼清让微微一笑,便要一掌击下,景兰舟拦住她道:“冼姑娘,咱们来此是为救人,不可杀伤性命。”冼清让道:“好,姑且饶他不死。”正欲闯入内院搜寻,西首屏门内走出一人,颤声道:“老二,你……你怎么来了?”正是“翻天鹞”钱文钦。

    钱文钊一声欢呼,上前一把握住他臂膀道:“大哥,我找得你好苦!”钱文钦热泪盈眶,道:“二弟,咱俩有十多年没见啦!娘她老人家身子还好么?”钱文钊道:“老娘卧病在床,只想见你一面。大哥,你为何这许多年都不回家一趟,也不教人带个口信?”钱文钦流泪道:“是我忤逆不孝,终日在此苟且偷安,实在愧为人子。”

    景兰舟上前拱手笑道:“钱兄别来无恙?”钱文钦惊道:“景少侠、骆少侠,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冼清让道:“他们都是来救你出府的。闲话晚时再叙,钱师爷,你可知王爷将松筠道长关在哪里?”钱文钦奇道:“道长他不在此间。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钱文钊道:“大哥,这一位无为宫冼宫主,与景少侠同是小弟的救命恩人。”钱文钦惊道:“无为教?老二,你……你怎会同他们扯上干系?”冼清让笑道:“你在王府待了这许久,同本教干系也不小哪。”钱文钦心中大震,道:“你说甚么?”

    冼清让道:“此时不及细讲。松筠道长到底人在何处?”钱文钦道:“道长一直寄住在王府别院,不在南昌城中。”冼清让心下大奇,暗道:“方才明明瞧见范虞二老随王爷由此离府,他们怎将道长囚禁在别院?以道长的武功,若无范虞二人亲自看守,宁王如何能够放心?”但见钱文钦既如此说,然则松筠道人性命无虞,不由心下稍宽。

    景兰舟道:“钱兄,如今令堂病重,日夜思念亲儿。我知王爷必不肯放你离去,然父母者人之本也,天下间更无事要紧逾此,王府纵有千般规矩,亦不当硬加拦阻。我等于途逢见令弟闻知此情,故而特来相请,以免兄台将来徒怀风树之悲,悔之晚矣。”

    钱文钦默然良久,叹道:“少侠之言振聋发聩,钱某今日方觉大梦初醒。只是我身受王府厚恩,不可就此一走了之,须向王爷、世孙当面请辞。”冼清让道:“你若前往面辞,王爷还肯放你走么?”钱文钦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文钦虽非国士,礼不可废。”

    冼清让叹道:“阁下是江湖豪杰,却与腐儒无异。也罢,王爷此刻可在府中?”钱文钦道:“今日初一月朔,王爷一早已往别院去了。”冼清让微一沉吟,道:“看来不和王爷照面,此事终难善了。好,我与你同往别院面见王爷。”骆应渊道:“大伙儿一同前去,凡事也好照应。”

第三百九十三章 高手对决

    骆玉书向钱文钦道:“钱前辈,我来给你引见,这一位便是家尊。”钱文钦惊道:“尊驾是河间府‘五云掌’骆大侠?”骆应渊拱手道:“钱兄行侠浙闽、造福一方,在下渴慕久矣。今日得见,幸何如之。”钱文钦忙回礼道:“钱某鄙野之人,竟劳动‘五云掌’大驾,实在愧不敢当。”骆应渊道:“钱兄尽管放心,本朝以孝义治天下,岂可乱此纲常?王爷若不肯放你,我来替老兄求情。”钱文钦闻言大喜,自忖此事若得“五云掌”出面,天塌下来也可撑拄。

    众人见王府内更无追兵,出门会着顾青芷,后者不见松筠道人,问道:“不曾寻见道长么?”骆玉书道:“道长人在别院,咱们走罢。”诸人正欲离去,忽闻锐器破空,一件暗器从后打来。冼清让一掌挥出,将那暗器击落在地,见是支短短的袖箭,箭尾插一根蛾黄的雀翎。

    景兰舟、骆玉书见状一惊,犹自未及开口,大门内追出一名女子,喝道:“钱文钦,你往哪里去?”顾青芷“啊”地一声惊呼,众人转头望时,见那女子一身绿衣、英姿飒爽,正是王振的义女岳素。

    ***

    话说顾铁珊、雷畴天二人晨钟一响便即出城,那石头渚就在章江西岸,因石山并江而出得名。东晋时殷羡出任豫章太守,都城建康同僚托其捎信给豫章亲友,共计有百余封书函。殷羡坐船到了石头渚,将书信尽数掷于江中,道:“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故而石头渚亦名投书渚。顾雷二人来到岸边,但见江石屹然、远岫如屏,果是个景致幽胜之所。

    两人预先躲在隐蔽之处,等了小半个时辰,果见三鹰同鉴胜齐至江边。又过片刻,有两位老者自北缓缓而来,马顺等人一齐上前致意,神情颇为恭谨。顾铁珊心道:“此定是虞时照、范鸣声两人。”只见三鹰对二老奉承有加,二人却始终表情漠然,言语间不甚搭理。

    又过得一炷香工夫,忽听远处一人哈哈笑道:“我等姗姗来迟,致令诸公久候,不胜惭愧。”顾铁珊听出是梅潜声音,不由心中一震,循声望去,果见后者由西而来,身后跟着两名老者,一人面相清癯、气定神闲,另一人极高极痩、不怒自威,自然便是松竹二老。

    马顺冷笑道:“三位屡败屡战,实是胆气可嘉。唐坛主没跟你们一道来么?”梅潜道:“今日只我三人应战,无须唐坛主出手。”马顺闻言一怔,继而摇头哂笑道:“前番有唐亘助阵,三位尚且大败亏输,今日何必自取其辱?”陈郁松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前日虽败,今次未必再败。况且上回马大人率众突施偷袭,算甚么英雄好汉?”

    马顺哼了声道:“前日本卫奉皇命犁庭扫穴,但求出奇制胜,自是兵不厌诈。今日是梅老依照江湖规矩约马某在此比武,若我等仍是倚多为胜,赢了也不光彩。你们既只来了三人,马某这边也只出三人应战,咱们不妨便比试三场,以赢下两场者为胜,这样总公平罢?”他知双方若各出三人混战,己方定是范虞二老同自己下场,二老虽可力压三友一筹,自己却恐功力稍逊,胜负仍颇难料;但若分作三场比试,只须范虞二人赢下头上两场,如此一来自己无须出手便已胜出,也免得在二王跟前比武输阵,有失长官颜面。

    梅潜嘿嘿笑道:“若是这般比法,贵方定是范虞两位先生及马大人下场了,对么?”马顺道:“两位老先生神功盖世,那是一定要出手的。马某虽然不才,也愿奉陪三位。”梅潜道:“好!比武的时日和所在皆是梅某指定,如今由马大人立下比试之法,那也公平得紧。”

    马顺见对方竟是全无异议,倒也颇感意外,沉声道:“梅长老快人快语!马某不敢争先,便请范先生和虞先生打头阵,两位前辈意下如何?”范鸣声皱眉道:“三位老兄武功高强,范某人是很佩服的。不过几位前次已败过一回,三位都是武学大家,定知再比一次亦无所差,何必徒费工夫?”

    李竹良走上两步,冷冷道:“老夫脾气又臭又硬,偏好知其不可而为之。范老兄,上回我在你手里输了一招,今天咱们再行比过。”范鸣声微一沉吟,道:“好,范某再领教阁下高招!”左掌平平击出,身形陡然一晃,右掌后发先至,已闪电般攻到李竹良身前。

    李竹良双臂齐出,同对方砰砰对了两掌,两人身子一晃,各自退开一步。范鸣声纵身接连攻出数掌,手底风声雷动,随着他一掌一掌击出,其掌心血肉之色渐渐消褪,一双手掌愈变愈白,竟至隐隐发青,掌上经络清晰可见。顾铁珊躲在一旁见此情形,心下暗自惊叹:“范先生果然武功绝顶,名不虚传。”

    李竹良喝道:“好一招‘大悲手’!”只觉对方劲力一招强过一招,当即施展开一路龙虎山天峰掌法,亦是大气磅礴、锋不可当。两人俱是招数刚猛、内力雄烈之辈,出手有如狂风骤雨,无不攻多守少,只听拳掌相交之声一时砰然大作,观战众人皆觉劲风袭面,难以睁目。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一百余招,范鸣声心中慨叹:“李长老上月败于我手,想是其彼时无心恋战之故。今日他心无旁骛,出手果与前次不同,不尽全力难以取胜。”手底内力催动更急,“大悲手”已使出十成功力。李竹良被他掌风笼罩,出掌渐趋乏力,三百招后缓缓落了下风。马顺等人看在眼里,不由喜上眉梢。

    又拆了三四十招,李竹良虚晃一掌向后跃开道:“范老兄,李某拳脚上甘拜下风,你我较量番兵刃功夫如何?”范鸣声微微一怔,道:“我不用兵刃。”他和虞时照两人侍奉朱权多年,武功虽皆大成,平素却极少与人动手,更不携带兵器。

第三百九十四章 破绽

    李竹良道:“老兄的武功是得本派两位天师指点,和李某可说是同出一源,难道不曾学我玄门剑法?”范鸣声道:“也曾随两位真人学过一些,只是运用不熟。李长老想是剑术名家,范某就不献丑了罢。”

    马顺皱眉道:“李长老,你既自承武功不如范老,便该大方认输,何必非要比试兵刃?”梅潜在旁冷笑道:“马大人,当日梅某前来下书,约定今日再分胜负,两边各凭本事、生死由命,可没说只能空手比试,对不对?”马顺闻言一怔,只好道:“是这般说。”

    梅潜抚须道:“既是各凭手段,使不使兵刃亦由双方自决。李老弟请范先生比试兵器,那是不愿占范老的便宜;倘若范老坚持不用兵刃,自也只好得罪。你马大人追魂虎爪天下无双,难道梅某也要找根一模一样的铁爪,才能和你放对?”陈郁松笑道:“不错,只须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比武,哪有不让人使用兵刃之理?”

    马顺闻言一时语塞,倒也无话辩驳,心道:“范虞二人不擅兵刃,松竹二老所使的皆是奇门兵器,不知二人能否抵敌得住?”原来陈李二人所用兵器甚为沉重,平日并非每时携带,上回锦衣卫突袭无为教南昌分舵之时,两人兵刃恰好不在手边,故而拳脚上不敌范虞二老。

    虞时照、范鸣声二人自幼伴随朱权侍读,数十年来潜心研览道籍,笃学不倦,双双得悟玄门武学精谛,终成一代高手,所历正与张宇初、张宇清兄弟相类。二张身为正一派掌教,本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道,道法渊深之极,故于各类经籍皆能体悟入妙,论及武学之道亦是触类而通;然兄弟二人为天师职司所累,花耗在练武上的精力不过十之四五,虽可贯穿融会,创出先天、混元两项神功,自身功力终未臻至浑纯完满之境。范虞二人论资禀固与两任天师相去甚远,却胜在心无二用,平日除帮宁王整编道经之外,王府诸般杂事一应不理,故得潜心涤虑练功,又于关节之处多得张宇初兄弟指点,武功突飞猛进,竟犹胜天师府入室弟子松竹二老一筹。朱权本人虽亦精研道典,然其人涉猎广博,于音律词曲等杂学无不醉心,不免耽于俗务;更兼他心怀怨望,与道家清静无为之旨大为相悖,故虽深研黄老之道,终只浮于文理,未能得窥其中蕴藏的武学妙境。

    范虞二人侍奉宁王多年,与龙虎山几任天师尽皆相熟,只不知张宇清、张懋丞假死避位之事,当日朱权命二人到绳金塔拿住松筠,两人才知对方竟然未死。范虞二人向来师事张宇初、张宇清兄弟,对张懋丞亦是敬重有加,见王爷竟下令将九阳子软禁,不由心下大奇,朱权既不说原由,两人也不敢多问,只好奉命行事。其后峻节四老登门索要祝酋,却被松筠吓退,范虞二人不识四老,见陈李二人均为松筠同门师弟,只当是上清宫因事得罪了王爷,以致互生龃龉。宁王又令二人协助马顺剿除白莲逆党,两人随锦衣卫攻入无为教南昌分舵,竟见松竹二老亦在其中,不由大为惊异,暗道:“他们明明是九阳真人的师弟,怎会投身白莲妖贼?”他二人虽质朴不通世务,却也非愚昧之辈,虽奉令一齐攻破分舵,在马顺等人跟前始终不提此事,故锦衣卫中除马顺一人知晓松筠便是九阳子张懋丞以外,余人全不知情。

    范虞二老清高孤傲,颇不齿三鹰为人,此番虽奉宁王之命再助马顺应战岁寒三友,心中本就不大情愿。范鸣声心道:“王爷命我和老虞来给锦衣卫这些泼才助拳,可没说许胜不许败,李长老要比兵器,由他便是。”他生来性子自负,自不会故意输阵以坏马顺好事,但若当真比武不敌,只觉亦无所惭,当即道:“不错,咱们在此赌斗切磋,比的是真才实学,岂有自缚手脚之理?李长老,你自用你的兵器,范某仍以‘大悲手’讨教。”

    李竹良道:“痛快!范老兄,我若使兵刃败给你空手,今后老兄所到之处,李某退避三舍。”哗啦啦一阵响,自背后取下铁算盘横在身前。范鸣声一怔道:“这便是你的兵器?”李竹良道:“不错,老兄勿要见笑,此物正是李某吃饭的家伙。”身形陡然一晃,铁算盘“呼”的一声斜斜砸下,气势威猛非常。范鸣声不敢以肉掌硬接,闪身向旁避开。

    李竹良兵刃在手,两人登时攻守易势,范鸣声连连闪躲,“大悲手”之威便无从发挥。过得三四十招,竹老攻势更盛,手中铁算盘挥舞得劲风尖啸,甚是刺耳。王氏兄弟见范鸣声落了下风,不由面露惊惧。鉴胜望了一眼陈郁松和梅潜,见两人不知何故亦是眉头紧锁、神情甚为凝重,心道:“眼下李长老局面占优,他二人怎不见喜色?”

    李竹良手持算盘不断抢攻,二人转眼已拆了近百招,见范鸣声虽几无还手之力,但无论自己如何猛攻,总被对方轻巧躲过,实难伤及敌人。又过得一二十招,他以算盘为斧,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砸下,劲道威猛非常,足有排山倒海之势;范鸣声仍是足尖轻点,向后疾避。李竹良招式尚未用老,忽觉右臂微微一紧,出招稍觉沉滞,脑中飞快转过一个念头,心下惧意顿生。

    原来竹老一生习武,这磁铁算盘却是他两年前躲入河南藩署充当账房先生后方才练就。两年间他始终匿影藏形,与人交手之机屈指可数,此件兵器其实无甚临敌经验,仗着自己功力深湛,倒也颇觉施用自如。前次他与范鸣声交手败阵,此番比武意欲凭恃兵刃取胜,孰料今日久战强敌不下,对方竟只以一双肉掌放对,不由心下暗忖:“这两年我整日与算盘为伍,一时心血来潮打造了这铁算盘当作兵器,自以为大有独到之处,遇上真正高手却未必管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败阵

    当年他兵刃初成,为了小试牛刀,曾用这铁算盘与人交过几回手。此物势大力沉,更可吸附敌人刀剑,对手无不一经过招便即大败而逃,王山当日也在这上头吃过大亏,故而竹老对这独门兵器始终颇为自得。此刻他心中细细想来,那些对手武功本就远不如己,就算不用兵器也可轻松取胜,原非该物之功。这铁算盘沉重异常,虽则自己内力浑厚,使来并不吃力,但今日对上范鸣声这等高手,招招须尽全力,百余合后始觉出手稍有凝涩;倘若一直胜负难分,同对方斗上三百、五百乃至千招以后,只恐臂力终难支撑,出招势必迟滞,对方却始终以退为进,只须待至自己力竭,定能一鼓而胜。

    李竹良脑中想明这个道理,登时冷汗直冒,暗忖道:“当日我在绳金塔下用这算盘与管长老交手,虽说是逢场作戏,然我彼时有意试探管老两年来武功进境,手底并未相让;如此看来,毕竟还是他手下留情。”陈郁松、梅潜比武前亦未料到此节,但他二人眼光锐利,在旁观战片刻,已然瞧出端倪,心中暗叫不妙。

    两人又斗了三四十合,范鸣声忽于对手狂风骤雨般攻势间觅得空隙,欺身而上“啪啪”击出两掌,李竹良移步闪开,舞动算盘护住身前,身形竟有几分狼狈,继而两人又缠斗在一处。只见范鸣声虽仍以守势居多,但只须乘隙反击数招,出手无不直指竹老破绽,后者往往险情迭起。到得两百招后,范老攻势渐渐转盛,李竹良出招却已远不如先前凌厉。三鹰见范鸣声重又占得上风,各自心中窃喜。

    李竹良只觉对方“大悲手”上内力如后浪推前浪般层层袭来,一条右臂酸麻难耐,自知撑持难久,蓦地一声暴喝,右臂疾挥算盘,只听破空之声嗖嗖大作,数十颗黄铜算珠如雨点般激射而出,攻向范鸣声周身上下。这是他用铁算盘辛苦练就的绝技“流星赶月”,不到危急关头从不轻用。

    范鸣声见对方暗器又多又密、来势汹汹,双足轻轻点地,身子旱地拔葱而起,将打来的算珠尽数避过。李竹良见他高高跃起,不由心中大喜:“此乃高手相争大忌,你在空中腾挪不灵,我此时攻你要害,看你如何能躲?”一招“鸿飞九野”,身子有如离弦之箭,手中算盘攻向范鸣声腰间。范鸣声身在半空,倏地右手一扬,喝一声:“着!”只听啪的一声,李竹良右肩云门穴被一物打中,只觉右臂一麻,铁算盘哐当落地,前冲之势登时力竭。他脚底尚未站定,紧跟着眼前人影一晃,对方一只左掌已按在自己胸前。

    两人直直对视须臾,范鸣声撤掌退开一步,拱手道:“得罪!”李竹良望了眼那击中自己右肩之物,竟是颗自己铁算盘上所发的算珠,才知对方先前纵身闪避暗器之时,竟偷偷抄起一粒黄铜算珠藏在手中,趁着自己急于取胜抢攻,出其不意一击得手,心中又惊又怒,一时沉默无语。陈梅二人见竹老败阵,也俱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如此又过片刻,李竹良方缓缓开口道:“范老武功高强、机敏过人,李某甘拜下风。”范鸣声道:“承让。阁下内力深湛,范某十分佩服。”马顺见范鸣声力战取胜,大喜道:“范先生空手胜白刃,令马某大开眼界,真天人也!”范鸣声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马顺道:“如今第一场是范先生胜了,第二场我方便请虞先生出手,不知贵方由哪一位应战?”

    陈郁松嘿嘿一笑,向前跨上一步。虞时照点头道:“很好,阁下武功高明,正要讨教。陈长老要比拳脚、内力、还是兵器?”陈郁松笑道:“倒也不忙。在下心中有一事惑然已久,还望虞老释疑。”虞时照一怔道:“甚么事?”

    陈郁松抚须道:“前日南昌分舵一战多承足下赐教,老夫方知本派绝学‘玄黄三才掌’竟然犹存于世,心中欣慰无已。阁下身负此功,想来是由两位天师所授。”虞时照点头道:“不错,我和范老虽未拜两位真人为师,实与弟子无异,与二位长老可说有同门之谊。咱们今日点到为止,不知尊意如何?”

    陈郁松暗自恨道:“先天功乃本门秘宝,我师兄弟二人尚且未蒙传授,师父、师叔却教给了这等外人。”李竹良心下亦是大为不满。他二人不知张宇初兄弟早年多与宁王同住西山长生宫讲道玄谈,闲暇时常在彼处练功。范虞二僮其时天真朴讷,全不知武林规矩,哪里懂得避忌?两人只须一见天师大真人开始演练功夫,心中大觉有趣,便守在一旁聚精会神观看,二张自也不加计较。如此寒暑几度,范虞二人对正一派掌法招式稔熟于心,又于道典中领悟了玄功内力,双双无师自通,竟至神功初成。张宇清见状哈哈一笑,道:“天意若此,只好顺其自然。”从此对两人勤加指点。二人资质有异,却又各辟蹊径,虞时照一身内力根基颇近于先天功,范鸣声却偏向混元功居多;然两人平日修习总以自行参悟为主,辅以张宇清点拨迷津,虽至双双大成,实则与嫡传正宗的先天、混元神功仍是颇有不同,实非张宇初、张宇清轻易将龙虎山秘宗传给外人。

    陈李二人未曾得授玄功,不识此中歧异,心中不免有怨。陈郁松轻咳一声,道:“数月前南昌城中发生一件大事,失踪多年的点苍派‘莲花剑客’聂秋怀尸首被人从城南枯井捞出,其人正是死在本门‘玄黄三才掌’掌力之下。点苍派验查出聂秋怀死因,誓要替他报仇,与本派各执一词、相持不下,险些酿成大祸。老夫本也纳闷‘玄黄三才掌’失传已久,莲花剑怎能因此丧命?直到上回我见虞老祭出这路掌法,方才恍然大悟,聂秋怀当年下落不明,原来是死在老先生手里。”

第三百九十六章 从天而降

    虞时照闻言心中一震,暗忖道:“‘莲花剑客’武功不低,当日我奉王爷之命送他归西,为免缠斗延久,故而使出看家本领一举将其击毙,谁料今时被陈长老识破。不过这事仅此不足为凭,只须我矢口否认,对方也不能咬定是我干的。”缓缓道:“虞某不认识甚么‘莲花剑客’。就算其人当真死在玄黄三才掌下,天大地大,未必只我一人会此掌法,怎好说凶手就是老夫?”

    陈郁松叹道:“聂秋怀年少成名,却在风头正劲之时消失无踪,想必也和‘圣手回春’施和浦一般,因事躲入了王府。凭他的武功造诣,府中除两位老先生以外,旁人应当远远不及,王爷该当对其大加重用才是,为何竟要杀他?莫非是他发现了王府甚么秘密,这才决不可留?”

    虞时照脸上青气一闪,道:“虞某实不明长老所言。你我今日在此印证武功,何必扯这些不相干的事?陈长老若是无意赐教,在下也不勉强。”陈郁松哈哈一笑,道:“较量是少不得要较量的,只是李师弟和我功力不相上下,他既不敌范老,老夫心有自知之明,多半也非阁下对手。”

    马顺在旁冷笑道:“陈长老若肯罢手认输,咱们这场比武就算胜负已分。三位咄咄逼人、一再相迫,如今徒取其辱,马某深以为憾。”陈郁松笑道:“谁说今日胜负已分?陈某虽修为浅薄,自有高人陪虞老切磋。”马顺道:“梅长老若肯下场赐教,自是亦无不可。”梅潜摇头道:“老夫颛庸驽钝,岂敢与高人相争?”

    马顺哼了声道:“两位长老都不肯出手,难道又要劳烦竹老?”梅潜道:“李老弟苦战后精力已衰,如何能再出手?”马顺脸色一变,道:“三位乃武林宗师,莫非在此消遣马某?”陈郁松笑道:“马大人何必心浮气躁?今日比武既是本方下书搦战,我等自会奉陪到底。”马顺冷冷道:“说来说去,三位到底谁人应战虞老?”

    陈郁松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听远处一人笑道:“老道自不量力,陪虞老弟过两手如何?”话声甚是洪亮。三鹰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回头看时,不由一齐脸色大变,鉴胜和尚更是面如死灰。只见那人身材魁岸、麻屣鹑衣,白须被江风吹得高高扬起,不是松筠道人是谁?

    范虞二人见状大惊,范鸣声道:“松筠道长,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三友见松筠陡然现身,心中讶异之情更是不下对面。陈郁松奇道:“师哥,你怎么来了?”松筠笑道:“我听说你们在此比武约斗,心中奇痒难耐,有如饥虎逢羊、饿蝇见血,忍不住要横插一手。师弟大可放心,我这次是来替你方助拳。”顾雷二人在暗处见这衣衫褴褛的老道竟然就是松筠,不禁大感意外,心道:“玉书他们前去王府救人,这么快就已得手?”

    岁寒三友面面厮觑,一时说不出话来。梅潜心道:“道长先前分明被囚王府,王爷既遣范虞二人相助马顺,又怎会许他前来替我等助阵?这事大大奇怪。”转念又想:“我等原以为范虞二人不擅兵刃,谁知两位老友练就的兵器皆有破绽,今日真刀真枪较量实难胜过二老;倘若仓促使出那计,万一事竟不成,白白惹人耻笑。松筠道长既然到此,自是有人放他出来,只管多想怎地?他既肯出手相帮,克胜十拿九稳,到时且将马顺这厮羞辱一番,也好出口恶气。”心念及此,朝松竹二老使个眼色,二老对望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梅潜笑道:“多日不曾相会,道长丰采无改,可喜可贺。”松筠笑道:“梅老兄,你也好啊。”梅潜道:“道长特为比武之事来此,旁人怎好掠美?这一场便是道兄出手罢,我等皆无二话。”松筠点了点头,道:“虞老弟,前日绳金塔下你和范老以二对一,一齐出手将我制住,未免有些胜之不武罢?今日大伙儿在此比武约斗,贫道也来凑个热闹,跟老弟较量两手,也教人知晓我上清宫嫡传武学,不输两位自行参悟的神功。”

    虞时照心中大惑,暗忖:“九阳真人被王爷关押在别院,看管甚是严密,何能脱身而出?”疑道:“道兄明明尚在闭关修真,怎会突然到此?”松筠笑道:“老道心中不清不静,闭甚么关、修甚么真?来来来,咱们先打上一架。”

    马顺在旁见松筠陡然现身,心中大呼不妙,暗道:“鉴胜和尚说这老道被关在王府,偏又跑出来坏事!”微一沉吟,向之拱手道:“当日绳金塔下一别,算来足有两月未见,上人一向仙体康健?”松筠笑道:“好说。马大人红光满面,想是近来春风得意。”

    马顺道:“今日乃是三位长老不服前番落败,复约我等在此一决胜负。道长若要同王府两位先生切磋武功,不妨另择他时。”松筠道:“哦?两位老先生素来与世无争,这回竟肯替大人助拳,实在难得。这两位是我同门师弟,我三人武功皆为一师所授,贫道替之下场应战,想来亦无不可。”

    马顺闻言沉吟不语,心下好生为难。当日梅潜向三鹰下书挑战,言明可另寻帮手助拳,马顺自忖得王府二老相助,终不惧岁寒三友,只有一事放心不下。他虽知松筠素与陈李二人不和,仍担心前者顾念同门之情,竟至出手相帮;及由鉴胜处得知松筠道人竟遭宁王软禁,不由大喜过望。马顺为人谨慎,又暗中探知桐柏二仙俱在河南,连唐亘近日也不知所踪,自思三友再无强援,这才慨然赴约;谁料天不遂人愿,松筠道人居然半路杀出,这一来形势急转,己方无人可敌,这三战之约眼见便要落败。

    范鸣声忽道:“松筠道兄,王爷当日特意叮嘱,说道兄闭关玄修,不可轻易出关,否则难悟大道。道兄驾临此地,王爷可知情么?”

第三百九十七章 服输

    ***

    当日绳金塔下范虞二人出其不意制住松筠,朱权将后者领到城外别院,告以另立宫主一事,道:“本王知道长有通天入地之能,时照、鸣声是我贴身侍从,不能日夜留此看守,若教旁人监管,纯属白费力气,不如任其自流。只须道长答应不离此地,在这别院之中听凭所欲,本王决不干涉。”松筠道:“如若贫道自去,王爷欲待如何?”朱权笑道:“望道长以正一教千年根基为重,勿令祸延子孙。”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倘使松筠不尊号令擅离别院,便要向朝廷揭发他假死欺君之罪。

    松筠闻言气往上涌,道:“王爷,你我二人相知有素,王爷若真不念旧情至此,老道草野鄙贱,何惧玉石俱烬?”当年他向宁王举荐唐赛儿创建无为宫,只因与朱、唐二人俱皆交情匪浅,此一来唐赛儿得所栖庇,朱权亦获羽翼股肱,实是两全其美。他与宁王既为故交,向来言无所隐,连假死之计也对其坦诚相告,并无顾忌;此刻见朱权竟以此事相胁,不由怒火攻心,便也抖出对方勾连异教、阴养死士之事,提醒宁王勿要赶尽杀绝。范虞二人不明松筠言下之意,以为他竟要跟王爷拼死搏命,不由心下大惊,各自暗中运功戒备。

    朱权闻言微微一笑,道:“我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扫平天下,本王十五岁就藩大宁,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统领塞外诸将,与北元大小数十战,战胜攻取、策无遗算,本当为国之栋梁,而今却居此遐州僻壤,眼望将至古稀,此生复有何欲?我大明得天下不过七十余载,天师道自汉时道陵老祖传至今日,已历千三百年,遍观我华夏从古至今,岂有千年国祚?朱某不过一无德宗藩,年老昏悖,若得与正一玄庭兰艾同焚,总也算史册留名,胜过碌碌一生。上师但为所欲,本王风烛残年,不为此等俗名所累。”一字一句淡淡道来,言语中却自有一股雄决睥睨之意。

    松筠闻言寂然半晌,心道:“王爷连这话也说了出来,那是甚么都不顾了。我正一天师道流传千年,历经几多兴衰方得为天下玄门正宗,子孙世代享食,不能毁在贫道手中。”语气当即软了下来,叹道:“王爷,你我心腹之交,却说这些话作甚?无为教乃是唐宫主一手创立,教中事务多由宫主及几位长老自理,如今王爷意欲涉手废立大事,唯恐操持过急,难以服众;何况冼宫主继位以来并无过失,倘竟擅加罢黜,只怕有失人心。”

    朱权摇头道:“教中已然人心思变,岂曰无过?尊师弟皆为希世之才,竟至绝裾而去,思之令人扼腕;本王若再放任不理,唐宫主一片苦心便要付诸流水。张道兄,你我相知多年,本王岂肯害你?只请道兄在此静心清修数月,休要理会江湖上那些俗事;待过得七月十五,朱某功行圆满,再来向你赔罪。”松筠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既如此,贫道还有何话可说?只望王爷以仁义为重,勿要多造杀孽。”

    范虞二人此前从未听过无为宫的名头,在旁只觉一头雾水,心道:“难道王爷拘禁九阳真人,竟和这些江湖帮派有关?”第二日峻节四老上门要人,两人见四老竟逼王府交出上回那姓祝的小子,又听对方口中尽说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语,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仍只当双方是因九阳真人之事而生牴牾。直到朱权命二老助锦衣卫剿捕白莲教,两人在南昌分舵见到松竹二老,事后合计前情,方知王爷与无为宫关系委实非同一般;然二老既死心塌地效忠宁王,自不会向外泄露天机。

    朱权将松筠软禁于别院,日夜遣人服侍后者饮食起居,照管极为周到,只不准其离去半步。范鸣声见对方忽然于此现身,惊异之余借口发问,倒确是出于一片关心,唯恐松筠冲动之下违令而出,致使正一派遭逢灭顶之灾。

    ***

    松筠哈哈一笑,道:“‘云领浮名去,钟撞大梦醒。’老道士一夕顿悟,从此勘破尘俗,无须再闭关静思。不过我此趟并非擅离宝地,多谢范老弟挂怀。”范鸣声奇道:“是王爷准许道兄出关的?”松筠点了点头,转向虞时照道:“虞老,你我多时不曾切磋,不妨乘此机会较量一番。”虞时照道:“道兄既已勘破世俗,怎还一心要同我比试高低?”松筠笑道:“武功并非俗事,那是参不破的。多说无益,咱们这就比过。”

    虞时照心道:“九阳真人同王爷乃是莫逆之交、四十年的老友,王爷若真将他释放,那也无甚出奇。无为教既与王爷枝附叶连,说不定是王爷特意让九阳真人来杀一杀马顺他们的锐气,我又何必为锦衣卫这帮狗头得罪道长?”当即道:“道兄且慢动手。前日我与范老奉王爷之命,相请道兄惠临王府少叙,我二人礼数多有不周,还望道兄勿怪。虞某一身武功源出龙虎祖庭,何敢与道兄争先?这第二场比武较量,老夫认输便是。”袖袍一拂,返身退回一旁。

    松筠见他竟弃战认输,不禁大感意外,心中慨叹道:“难得虞老如此豁达,他二人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又何必耿耿于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即笑道:“虞老如此谦光,竟让贫道袖手而胜,实令人愧惭无地。也罢,老道叨领盛情,改日另当承教。马大人,贵方第三场比试可是由你出手?”

    马顺脸色一变,道:“道长方才既已替人下场,第三场怎能再战?”松筠道:“适才虞老有意相让,贫道何曾出手?我此刻手痒难耐,如不跟人打上一架,满身气力无处发泄。”马顺面色十分难看,心知对方功力渊深,范虞两人既不愿应战,己方更无一人堪与匹敌;只是自己若也罢手认输,从此却在岁寒三友跟前抬不起头。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三战

    陈郁松忽嘿嘿一笑,道:“师兄,你虽说未曾出手,那也是虞老卖面,前两场就算双方一胜一负,不分上下。第三场既是马大人下场赐招,不妨便由陈某相陪叨教,也好见识下大内高手神功。”他见范虞二人不复出手,对面武功最强之人只剩马顺,想到前番受辱之仇未报,不由跃跃欲试。松筠知他一心欲同马顺放对,也不硬加阻拦,只道:“马大人武功高强,师弟不可轻敌。”

    马顺见松老突然出言搦战,自忖虽无把握赢过对方,总远胜过同松筠道人交手,倘若自己仍是避不应战,只恐在二王跟前颜面尽失,当即道:“既如此,马某便陪陈长老演练两招。今日比武胜败之机决于你我,咱们各尽所能,输赢无怨。”陈郁松哈哈一笑,解下腰间黄铜罗盘,道:“痛快!今日便领教马大人的追魂铁爪。”

    李竹良于方才使铁算盘落败一事心有余悸,问道:“师哥,你这兵器成么?”陈郁松道:“你放心,坏不了事。”右臂猛然一挥,铜罗盘势挟劲风,径直朝马顺砸去。马顺正欲还击,忽见半空中人影一晃,陈郁松身法竟比罗盘去势更快,足尖在罗盘上借力轻轻一点,右脚如骇电般踢向马顺面门。罗盘被竹老脚尖一带,来势更为凶猛,风声呼呼大作,击向对方胸腹。

    马顺见对方来势汹汹,手中铁索哐啷一抖,追魂虎爪势若流星,当的一声击在罗盘之上,那罗盘方向一转,径向松老双腿切去。陈郁松半空伸腿一挑,将罗盘向上踢起,右臂一探抓住兵刃,正要往马顺头顶砸落,忽听背后风响,却是虎爪掉头袭来,忙举罗盘反手一挡,只听铿然响处,火星四溅,马顺正面又是一拳攻到。松老左手出掌还击,两人波的一声拳掌相交,陈郁松向后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半空中又闻铮铮两声,铁爪罗盘连交两招,松老双脚方才落地站定。两人不由皆暗暗佩服对方身手,各自心道:“果然厉害。”

    陈郁松哈哈一笑,整个人朝前一扑,身躯如大鸟般平平飞起,面部朝下、手脚四肢直直张开,竟在空中不停打起转来,似陀螺般攻向马顺。后者心中一惊:“这是甚么怪招?”虎爪一甩,朝对方攻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也未瞧清松老如何出招,兵刃竟被直直打回。马顺接爪在手,不敢轻易应对,向后掠出数步。陈郁松向前一扑丈余,眼见将要落地,伸左掌一撑地面,身子借力弹起,又风旋电掣般攻向马顺,后者大惊失色,脚下连连后退。虞时照见状微微点头,暗道:“好一招‘乾坤运斗’!陈长老出手不凡。”当日他曾以此招将祝酋逼入绝境,此刻见陈郁松不拘常格,能够手脚并用攻敌,威力远胜于单单出掌,不由心中赞叹。

    马顺一连退开数丈,自知再退便与认输无异,口中一声暴喝,身子高高跃起,追魂铁爪向下急坠,攻向松老背心。忽见眼前黄光一闪,陈郁松将罗盘向上抛出,便如一张大盾一般,只听铛的一声,将虎爪反弹而上。马顺扯动铁索,双脚一蹬罗盘,顺势从旁跃下,挥爪攻向罗盘底侧,却见其下空无一人;忽觉头顶黑影一闪,陈郁松早从罗盘下方如矫猿般翻身而上,双掌齐出攻向马顺。

    马顺见敌人欺近身来,不觉心中一凛,右脚凌空斜踢对方胸口。松老招式一变,转而擒拿马顺脚踝;后者右腿一缩,索端虎爪宛如五指般灵活,一把勾住下落的罗盘,反向松老背心砸来。陈郁松见难首尾相顾,双掌只好撤招,反手接住黄铜罗盘,左手一把扯住虎爪尾端铁索,两人同时双脚落地,相隔数尺而立。双方手上一运内劲,各觉与对方在伯仲之间,脚下皆未动半步。

    陈郁松嘿嘿一笑,左手松开铁索道:“马大人号称铁爪追魂,果真名不虚传,陈某今日大开眼界。”马顺缓缓道:“陈长老武功变幻无方,实令马某目不暇接,在下佩服之至。”两人虽只交手数招,已俱知对方武功高明,非一时半刻能分胜败。马顺心下暗忖:“今日九阳真人半路杀出,比武如何还能取胜?不若就此收手,两边不失面子。”沉声道:“三位长老,咱们今日依照江湖规矩在此磋研武功,不论朝廷公事。如今前两场你我各有胜负,第三场再斗下去,马某是不成的了,陈长老可还要赐教?”

    陈郁松笑道:“好一个不论公事!马大人武功了得,咱们不用比了。只不知你我下回相见如何?”马顺脸色一沉,道:“贵教是白莲逆党一脉,马某身居此位、仰沐皇恩,诛乱除害乃是分内之事。今后若再遇见三位,仍不过是刀兵相见罢了。”

    陈郁松冷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也不用等到下回,今日便做个了断罢!”右手一挥,江边长草丛中忽齐刷刷立起二三十名劲装汉子,各自手持一物,似是根一尺多长的黝黑铁管,齐齐指向马顺等人。

    马顺见状脸色大变,冷冷道:“今日是三位下书约马某在此比武,几位皆是江湖成名人物,竟罔顾武林规矩安排下这等毒计,连廉耻也不要了么?”梅潜嘿嘿笑道:“说到恬不知耻,世上只恐无人能出大人其右。你命南昌左卫调集三百士卒,齐备强弓硬弩埋伏在章江门外,只待比武一毕,不论输赢如何,便要伏兵齐发将我三人乱箭射死,是也不是?”马顺脸色一青,道:“哪有此事?马某依约而来,怎会使这等下作手段!”

    梅潜冷笑道:“马大人无须强辩。你怕埋伏太近易被察觉,命这些军士尽皆扮作码头船工,将弓弩藏于漕船之上,只待炮响为号,便一齐杀奔石头渚而来。嘿嘿,阁下自以为此计神不知鬼不觉,岂能骗过老夫?不瞒大人,粮船上所藏的三百张硬弩,今早已被梅某派人将弓弦、弩机暗中损坏,早成了烂木废铁。我又在码头预先安排下本教多名好手,皆可以一当十,你那三百人马未必杀得过来。”马顺眼中精光一闪,道:“然则三位在此摆下火铳阵相待,那是决意要取马某性命?”

第三百九十九章 鹬蚌相争

    顾铁珊远远望见无为教众伏兵手中之物十分眼熟,赫然便是霹雳堂所产的“神火铳”,不觉心中一震,转头向雷畴天道:“贤弟,这……”雷畴天面无表情,缓缓道:“大哥,梅长老是我授业恩师,小弟也是师命难违。”顾铁珊颤声道:“三鹰皆是朝中显贵,二王更是王振亲侄,若被无为教用本帮火器在此打死,霹雳堂定有覆巢之祸。”雷畴天摇头道:“大哥放心,出不了事。”顾铁珊一时无语,转头望向场内诸人,心中如堕烟雾。

    梅潜微笑道:“不错,今日非止三位大人,连两位老先生也须留下性命。”他与陈李二人暗中定此毒计,本就旨在除去王府二老,早吩咐手下点火射击之时多往二人身上招呼,如此一来宁王失却羽翼,从此无可大惧,至于能否击毙三鹰实则不甚在意。范虞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口中冷哼一声,脸上不动声色。梅潜叹道:“两位与本教无仇无怨,何必要来趟这浑水?今日自取其咎,莫怪我三人手狠。”

    松筠惊道:“梅老,今日比武既是不分胜负,不如就这么算了罢。两位师弟听我一言,勿要逞一时之气,闯下弥天大祸,日后翻悔不及。”梅潜摇头道:“道长是蔼然仁者,梅某自愧不如。马大人此前过访霹雳堂,倘竟如愿从彼处购得火器,此刻还不是一样早将我等轰杀?大伙儿一般的尔诈我虞、互相算计,老夫今日便奉送马大人四字:愿赌服输。”

    马顺脸色铁青,道:“岁寒三友,本官奉诏讨逆,你们敢光天化日之下戕害朝廷命官?”陈郁松笑道:“何敢乃尔!老夫就祝马大人官运亨通,阴曹地府下位至三公。”右手一挥,便欲令众人点火发弹。只听全场阒然无声,四下一片死寂,那二十多名火铳手忽有一半人调转铳口,对准了岁寒三友。

    三友见状脸色大变,李竹良骂道:“干甚么?作死么!”那十余人一言不发,手中火铳仍是直指三人。陈郁松皱眉道:“你们几个眼盲了么?家伙对着我们作甚?”

    忽听远处一阵大笑,一人自江边缓缓走来,手中折扇轻摇,道:“他们眼睛并没有瞎,倒是三位的招子不大好使。‘愿赌服输’四字,在下只好如数奉还。”梅潜面色阴沉,冷冷道:“原来是闵坛主。我三人千虑一失,还是在你身上看走了眼。”

    只见江边来人白面微髭,正是玉衡坛坛主闵渊,只是脸上一扫往日的慵懒之相,眉宇间满是果悍之色。闵渊哈哈一笑,道:“三位长老为今日比武劳苦多时,不知是否业已一雪前耻、大获全胜?”

    梅潜沉声道:“闵坛主,难道你也投靠了朝廷?”闵渊道:“闵某这等斜头歪脑之人,便戴上乌纱帽也要滑落,马大人怎瞧得上我?”梅潜微一沉吟,道:“唔,原来坛主赤胆忠心,仍是替冼宫主效命。”闵渊笑道:“多谢长老夸许,‘赤胆忠心’四字,闵某是当不起的。不过在下当年曾发誓效忠宫主,未敢食言而肥,不似三位这般老骥伏枥、雄心万丈。”

    陈郁松冷笑道:“闵老弟,这回你替冼宫主一举除去两路强敌,可立下了赫赫大功哪!想来这新任护教长老之位,定然非你莫属。”闵渊笑道:“在下武功低微,岂敢与几位长老比肩?只在今日之后,闵某便将归隐东山,不复涉手教务,临行前却要替宫主了却这桩心头大事。”

    松筠走上两步道:“闵坛主,我这两位师弟先前多有冒犯宫主,贫道厚着脸皮替他二人向坛主求个情,这事只包在我身上,管教他二人今后安分守己,决不再多生事。须知火器无眼,请坛主千万高抬贵手。”以他素来名望之尊,此刻向闵渊这般苦劝求情,已可说是十分低声下气。闵渊忙道:“道长如此说话,真真折杀闵某。在下是奉命行事,不敢徇私容情。还请道长离得远些,免得到时误伤尊体,小人就是死罪了。”手臂一抬,便要喝令开火。

    两边高手见此情形,不由俱各脸色发白。李竹良心中暗悔:“方才同范老比武之时,我为何要将算珠尽数打出?否则此时一招‘流星赶月’,教这些杀才尽数了账。”场下众人俱是武功高强之辈,平素多无暗器傍身,其中数人虽有兵器在手,但想着过会火弹齐发,或能以之稍加抵挡,也不敢轻易将兵刃掷出伤人,但见数十杆火铳一齐对着自己,个个背脊直冒冷汗,心道:“一两杆火枪或许还能避开,这许多如何能躲?”闵渊一众手下站得距离甚远,纵然诸人暴起施袭,也快不过对方手中火铳。

    虞时照眼见情势危急,倏地足尖一扬,踢起脚畔一块圆石。只听风声锐响,那圆石啪的一声正中对面一人手腕,那人一声惨叫,登时连腕骨也打折了,手中铁铳啪地跌落在地。场下众人猛然惊醒,纷纷欲行效仿,只是江边泥土湿软,脚边未必有合用之石;二王、鉴胜功力稍欠,也不能隔这般远踢物伤人。众人脚下一阵尘土飞扬,只又打中两人,火铳滑手而落。

    闵渊见势不妙,急喝道:“开火!”部下听命点燃火绳,齐齐举铳管对准场下。诸人武功虽高,也自知非火器之敌,吓得各自抱头逃窜,扑地而倒。只听一阵轰鸣巨响,火光闪处,松筠喊道:“师弟小心!”横身一跃挡在陈李二人身前。

    待得铳声响罢,众人一动不动伏卧草中,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一股浓浓的硫黄气味钻入鼻中,虽皆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一时竟也回不过神,半晌方记起检视躯干四肢是否完好无损;及见自身安然无恙,抬头观望附近同伴,似也都未受火铳之伤,心道:“难道这般好运?”须知二三十杆火铳一齐发射,便是一只麻雀飞过也打下来了,放着这许多大活人在前,即令众人躲避再快,也决无全然毫发无伤之理。转头看那群铳手时,也都个个神情茫然,望着铳口冒出的黑烟,一时不知所措。

第四百章 风云突变

    闵渊见状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呆着作甚么?再放!”众手下如梦方醒,纷纷着手装灌火药。霹雳堂所产神火铳威力甚巨,十余丈外发弹足可射穿革甲,只是每发一弹铅子皆须重新装药填弹,故而两发之间相隔甚久。场下高手回过神来,哪容对方再射一轮?各自起身攻向一众铳手,转眼间便至对方身前,一出手无不先夺过火铳抛入江中,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只听哀嚎连声,数十名铳手非死即伤,尽数倒在地下。

    闵渊眼见情势风云突变,心下震悚之余,一收折扇返身便走。梅潜冷笑道:“坛主往哪里去!”身形追风逐电,片刻间已抢到闵渊身前,回身一掌攻向对方当胸。闵渊抬臂一格,梅潜化掌为指,变招直点他腹部神阙穴。闵渊反应极快,折扇横在肚腹一挡,原来扇骨竟是铁铸,挡下了梅潜一指。忽听后背风声响动,又有人一掌攻到,内力极为雄烈。闵渊知是竹老出手,心中叹道:“闵某性命休矣。”

    正值生死关头,忽有一人从旁冲出,替闵渊接下背后来掌,只听啪的一声,李竹良震开两步,满脸惊诧之色。紧接着一道蓝影闪过,又一人向梅潜连攻数招,梅潜向后跃开,喝道:“冼宫主!”只见来人翩若惊鸿,正是冼清让。

    松竹二老及三鹰等人见冼清让倏然现身,不禁都脸色剧变。那挡下竹老之人一把抓住闵渊臂膀,向旁一跃丈余,护在后者身前。顾铁珊在暗处一见此人到场,心中十分欢喜,向雷畴天道:“既是‘五云掌’驾到,场面便无大碍,老弟与我俱可无忧矣。”

    竹老适才同骆应渊交了一掌,竟觉内力输了半分,上下打量对方两眼,问道:“阁下是甚么人?”骆应渊笑道:“在下河间府骆应渊,这位定然是无为教李长老了,久仰大名,幸甚幸甚。”

    在场之人见来者竟是河朔大侠长子“五云掌”骆应渊,心中大感意外。骆中原自从年事渐高,早已不多理会武林中事,平日只在家闲居会友、优游自适,似先前般亲自赶往京城营救于谦之举,近年来已颇为少见;河间骆府上下一应事宜,俱由长子骆应渊代父打理。骆应渊武功高强,脾气便如父亲一般温醇仁厚,江湖上交游极广,诸般义举更是数不胜数,在武林中声望隐隐已可与其父并驾齐驱。众人见他突然到此,就连三鹰、三友都一时忘却适才生死相斗之事,纷纷上前与之见礼,闵渊更是一再拜谢救命之恩。范虞二老不谙武林中事,未曾听过“五云掌”大名,但既知对方是“河朔大侠”之后,自也执礼甚恭。

    骆应渊同众人一一叙礼,辞令极是恭谦。到得松筠道人时,骆应渊笑道:“久闻道长仙名,骆某神交千里,心中渴慕不尽。而今得睹芝颜,实是三生有幸。”松筠稽首道:“贫道当年仰蒙尊翁面命耳提,此身受益无穷,无一日不感戴厚情。今日得接尊驾,心中往事翻涌,不胜愧汗。”骆应渟笑道:“你我心照神交,何必说这些话。在下此来不为其他,正欲息事宁人,替尊师弟同几位大人解斗。”松筠闻言喜道:“如此便多多仰仗。”

    骆应渊心道:“为今之计须先打发三鹰离去,后面方好说话。”向马顺等人拱手道:“骆某潜居梓里,与诸位大人久疏候问,谁想今日在此得会,可见都是缘法。”又对鉴胜道:“久闻大师佛法宏深,又是真定府人,与骆某只在毗邻,算得半个同乡。”鉴胜连忙还礼,说了几句客套之语。他初见骆应渊现身,想到自己将他侄女打得半死不活,心下大是忐忑;及见对方神色慈和,并无责备之意,方觉稍稍安心。

    骆应渊道:“骆某闻知众位在此比武切磋,特来观摩请益,可惜来迟一步,未能以莛叩钟。几位大人皆身居显贵,犹能谦恭下士、以武会友,任侠之风不废,在下钦佩之至。不知诸位今日论剑,可曾见出分晓?”

    马顺见他说得客气,心下稍一迟疑,道:“我等不过雕虫小技,在骆兄这等大家眼中岂足为益?今日我两边比试三场,未分胜败。”骆应渊抚掌笑道:“妙极!诸位俱是武林宗匠,今日因缘运会,实乃武林盛事,当须一贺。既是比武难分伯仲,不妨接着再斗一斗酒,何妨便由骆某做东,大伙骋怀尽兴、共聚一醉,岂不痛快?”

    马顺心道:“马某何等身分,岂能与岁寒三友同席?你又不是不知,却在这儿假装糊涂,那是在向我们下逐客令了。”他自从松筠到场,早已觉得浑身难受,恨不能扭头就走;虽见冼清让就在一旁,然今日群豪毕至,岁寒三友与冼清让间虽亦仇怨颇深,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却更是众矢之的,能够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哪还敢再生擒贼立功之念?他心下暗暗咒骂:“范虞二老虚与委蛇,不肯出力助我,着实可恨。既是‘五云掌’在此,他与景兰舟何等渊源,岂容我向小妮子出手?罢了,今日只好走为上着。”想到冼清让适才竟欲借机将自己和岁寒三友一起除去,朝她恶狠狠瞪了一眼,向骆应渊拱手道:“多承骆兄见召,马某本当奉陪,惜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不能多留。异日有暇,必当登门奉教。”骆应渊笑道:“岂敢岂敢。既如此,只好择日再与大人把盏言欢。”

    梅潜缓缓道:“马大人,今日多承赐教,咱们既是胜负未分,嗣后自当与大人江湖再会。”马顺冷冷道:“三位若能早日去暗投明,朝廷圣恩浩荡,必开自新之路;若仍是一意孤行、逆天而为,马某窃恐几位终不免身名俱灭,到时悔之晚矣。”梅潜笑道:“大人勿要在此危言耸听,他日鹿死谁手,只恐犹未可知。”松竹二老一声冷笑,脸上闪过一抹杀气。

第四百零一章 侯门似海

    三鹰神情阴肃,两边对峙片刻,马顺沉声道:“既如此,你我后会有期。”领着二王、鉴胜转身离去。双方近来连番较量,皆深感对方武功高强,手段更是阴狠毒辣,各觉如鲠在喉、芒刺在背,心中彼此打定主意,必欲将对方除之后快。鉴胜自见松筠道人现身,早吓得脸色煞白,也不知这回对方是否旁人假扮,忙不迭随马顺快步离去;松筠心道:“眼下冼宫主与两位师弟狭路相逢,情势间不容发,今日且放这秃驴一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便也未加阻拦。范虞二老见松筠脱困而出,心中挂虑朱权,也自向众人告辞。

    岁寒三友对着冼清让等几人,脸色颇为阴沉。梅潜冷笑道:“宫主当真妙算神机,这一趟若非我等鸿运当头,早死在宫主计策之下。所幸天不亡我,竟教宫主事与愿违,可惜得很,可惜得很!”冼清让淡淡地道:“是长老相负本座在先,我不曾有负长老。岁寒三友当世雄杰,三位不死,我心难安。”

    江边忽又转出一人,朗声道:“三位长老请听晚辈一言,几位皆有旦夕之危,何必再与冼宫主作鹬蚌之争?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爷才是在后发踪指示之人,诸位斗得两败俱伤,也只让旁人占尽便宜。”来人正是景兰舟。

    ***

    早前景兰舟一行自王府救出钱文钦,正欲再往别院搭救松筠,忽见岳素追赶而至。顾青芷又惊又喜,上前捉住她手道:“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岳素望见众人亦是惊讶不已,道:“你们怎么都来了?”向钱文钦道:“钱师爷,你未得王爷允准,怎敢擅离王府?”顾青芷道:“岳姐姐,我们这趟正是来救他的。”岳素奇道:“钱师爷好端端地,为何要救?”

    钱文钦走上前道:“岳姑娘,钱某老母在家身患重病,多承这几位江湖朋友给我捎信,在下这便要往别院向王爷辞行,携舍弟一道归家省视。”岳素微一迟疑,道:“那你自去同王爷说罢。”又向景兰舟道:“多谢你那天在襄阳替我解围。”景兰舟道:“在下并未出力,姑娘何须客气。”当日他在武侯祠撞见岳素同丐帮争斗,其后祝酋倏然现身,将岳素自武当云雁道人手中救下。景兰舟见祝岳二人间有些暧昧,多半关涉私情,一向未在人前提起此事。

    骆玉书道:“岳姑娘,我几人有事要寻松筠道长,他可是在王爷别院么?”岳素点头道:“道长确在别院,不过……王爷未必准许你们见他。”骆玉书道:“事关重大,我等自会向王爷请命。”

    岳素想了一想,道:“既如此,我和你们一同去别院见王爷。”顾青芷喜道:“那太好了。岳姐姐,你一直都没回京城么?”岳素眼神一黯,道:“我没回去。”

    骆应渊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一行人往北出了德胜门,绕开石头渚直奔鸡笼山宁王别院。不多时来到别院门前,只见朱漆大门洞开,众人不由心中讶异。骆玉书上前朗声道:“卑职骆玉书冒昧登门求谒王爷,还请代为通禀。”过得片刻,听门内并无一人回应,诸人心下更奇,又不敢擅自闯入。

    岳素忽道:“你们随我进去罢。”领众人径直进了垂花门,向东转入一进小院穿过厢房,便来到上回宁王接待骆景二人品茶的花园,只见池边凉亭之中孤零零坐着一名老者,身着蓝纱道袍,生得鹤骨松姿,正自悠然抚琴,赫然便是宁王;此外身畔空无一人,竟连个侍从也无。

    骆玉书心中一惊,远远向其行礼道:“晚辈等不请自来,冲撞了王爷贵体,实是死罪。”宁王抬头望见众人,笑道:“原来是骆将军。本王适才心有所悟,将拙作《神奇秘谱》中的第一曲《遁世操》略加改动,一时耽溺其中,有失迎迓,怠慢了众位贵客,幸勿见责。”

    骆玉书道:“我等唐突到访、冒渎尊严,伏乞王爷见宥。卑职今日斗胆觐见,有两事陈请王爷恩准。”朱权望了钱文钦一眼,道:“你们要带文钦离去,是不是?”

    钱文钦上前跪倒道:“王爷在上,请受文钦一拜。文钦深受王府厚恩,本当肝脑涂地,以报王爷知遇之情。只是家中老娘病重,文钦身为人子,合当侍奉膝下。家母若幸得终养天年,小人定当复归效命,以供驱策。”

    朱权叹道:“你是奠培的门人,本王于你何恩?孝者立世之本,既是令堂染恙,先生这便去罢。路上若缺盘缠,可自往账房支取,就说是本王的意思。”钱文钦未料对方竟一口答应,心中激荡之余,跪伏呜咽道:“王爷再造之恩,文钦万死难酬。今日暂别王爷,嗣后定当归效犬马。”

    朱权点了点头,转向骆玉书道:“将军今日所来第二件事,可是为救松筠道长?”骆玉书道:“王爷料事如神。道长昔日多曾有恩于卑职,又是王爷至交;王爷乃金玉之尊、陂湖禀量,恳请高抬贵手,准道长随我等一同离去。”

    朱权望了眼立在一旁的冼清让,微笑道:“道长此去,当能助宫主成其大事。”冼清让欠身行礼道:“小女年少无知,过往未能自省其阙,行事多所获咎于王爷,甘愿领罪。道长与王爷原有故人之谊,又非本教中人,而罹此池鱼之殃,我实于心不忍。乞请王爷网开一面,放归道长出关,妾身蒲柳贱质、萤火之光,岂敢与王爷皓月争辉?倘蒙俯允,教中之事无计大小,一切听凭王爷尊命。”

    朱权笑道:“冼教主,你虽身为巾帼,胆魄不下须眉,是本王小瞧了你。若非今日时照、鸣声不在府中,你可还敢来此面见本王?”冼清让道:“王爷北斗之尊,仰之弥高,两位老先生在与不在,小女子心中惶惶,并无二致。”朱权哈哈大笑,抚须道:“宫主瑰才逸秀,当世少有,许是本王道远日暮,行事确有些操之过急。可惜道长他不在舍间,早先已自去了。”

第四百零二章 琴音

    诸人闻言俱皆一惊,冼清让道:“道长已经走了?是王爷准他离去的么?”朱权叹道:“道长与本王多年知交,他若要去,本王岂敢强留?我猜道长定是赶往章江门外时照他们比武之所,诸位若欲相寻,可往石头渚一观。”

    众人见松筠分明遭王府囚禁两月之久,今日适逢群豪上门救人,朱权却说前者已然离去,一时真假难断。岳素道:“王爷,今儿别院怎么空荡荡的,一个下人也不见?”朱权微微一笑,反问道:“岳姑娘,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么?”岳素道:“小女早前自京奉访王爷,途中曾与骆将军、景少侠相识。”

    朱权笑道:“原来如此。老夫今日在此饬修古谱,放着那些俗人在眼前只觉六根不净,故而尽皆遣散;孰知诸位高士翩然到访,心中喜不自胜。冼教主,本王素闻你雅知音律,老夫近日于《遁世操》一曲心中颇有所悟,不妨聊作试奏,还望宫主指点一二。朱某琴技鄙拙,有辱众位清听,其中倘有阙误之处,还望不吝珠玉。”冼清让道:“王爷雅量高致,我等浊俗之人怎堪解弦中深意?既蒙俯赐清音,妾身自当洗耳恭听。”

    朱权微微一笑,轻抚琴弦道:“此琴名唤‘飞瀑连珠’,乃本王亲手所制,颇花费了不少心思。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只盼此等典章文物可以传世。”众人见那瑶琴漆色古雅、金徽玉足,琴身隐隐有梅花、流水断纹,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之物。宁王左指按弦,右手轻轻一拨,竟尔弹奏起古曲《遁世操》来。

    《遁世操》相传是陶唐时高隐许由所作,许由为人清风高节,帝尧闻知其贤,欲以天子之位禅授。许由坚辞不就,逃入箕山之中谱写此曲,又以颖水洗耳,以示弃绝名利之意,故而《遁世操》又名《箕山操》,曲谱澄澈恬澹,极尽冲虚淡泊。朱权就藩南昌后寄情琴觞,历时十二载搜集古谱编成《神奇秘谱》一书,将此曲收录于全书六十四曲中之首位。宁王这“飞瀑连珠”琴音清冷、余韵绵长,正契合曲中蕴意,众人稍稍听得片刻,只觉如闻天籁,一时竟忘却身处江湖争端,沉醉于琴中所奏高山流水、幽涧鸣泉之感。

    朱权双手轻拢慢捻,缓缓弹至曲谱中第四段“月明猿正啼”,冼清让忽闻曲中角声微微上扬,似含哀怨之意,心道:“角音和而不戾、润而不枯,王爷却以正角转清,琴声中隐隐透出一股悲凄,不知是何原故?”及听到第五段“云合龙可隐”,宁王曲调趋急,冼清让更觉诧异:“此段原本羽音清润柔婉,王爷改为徴调,音色未免失之焦乱,哪里还有‘云合龙隐’之意?《遁世操》经此改动,大失原曲所蕴含之高洁古意,以王爷平素操缦造诣,怎会乖误如此?”在场余人不及她精通音律,故于此细微之处未能深鉴。

    忽听“啪”的一声,宁王手臂一震,徴弦应声而断。朱权神色沮丧,将瑶琴向前轻轻一推,凄然道:“老了,不中用啦!今日遗哂大方,实令众位见笑。”冼清让道:“雅乐正声,发乎于心。所谓弦与音合、音与意合、意与心合,三者相通,缺一不可。王爷今日不过心绪欠宁,于琴心琴韵之中少了一个‘静’字,故而有此小失,无须挂怀。”

    朱权缄默片刻,道:“宫主闻音知意,实乃我之子期。本王钟鸣漏尽,只恐再难觅得这个‘静’字。”冼清让道:“王爷风雅深致,何必为俗事烦忧?”朱权轻轻摇头,目光扫过众人,忽一眼望见骆应渊,奇道:“朱某生平阅人多矣,气宇若阁下者实为少见,请教高姓大名?”后者上前拜礼道:“草民骆应渊叩见王爷。叨扰王爷清修,不胜惶恐之至。”朱权闻言一惊,问骆玉书道:“这位莫非便是令尊?”骆玉书应道:“正是家君。”

    朱权闻言大喜,起身执骆应渊手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到访,快快请坐。”神色极是亲热,拉他入凉亭坐下,道:“曩者我与尊翁曾有过一面之缘,虽则桑荫未移,却是受益良多。唔,倘若老夫没有记错,那会儿令弟尚未出世。”骆应渊笑道:“王爷果然好记性,舍弟是永乐元年所生。”

    朱权淡淡一笑,道:“当年本王与令尊在南京作长夜之谈,思之恍如昨日。四十载光阴似箭,物是人非,可喜令尊康健如恒,更兼侠名远播、领袖武林,朱某不胜钦佩。”骆应渊道:“家父常称咏王爷道山学海、文名千古,岂是我辈一介武夫可比。”

    朱权摆手道:“尊府书香世家,子弟皆文武兼济,朱某自愧弗如。久闻世兄亦是饱学之士,老夫忽记起于文章书传中有一处不明,还望世兄解惑。”骆应渊道:“应渊才疏学浅,岂堪为贤者师?万万不敢承命。”朱权笑道:“独学无友则必孤陋寡闻,大家一起参详参详,无须客气。”骆应渊稍一迟疑,道:“如此则斗胆请王爷赐教。”

    朱权点了点头,缓缓道:“‘药石所以治疾,而不能使人无疾;法制所以备乱,而不能使天下无乱。不治其致疾之源而好服药者,未有不死者也;不能塞祸乱之本而好立法者,未有不亡者也。’世兄学富五车,这几句文字定是听过的了?”

    景兰舟在旁闻言一惊,原来朱权方才所言,竟是“正学先生”方孝孺于洪武年间所作史论《深虑论》中之语。当年方孝孺不肯归附燕王被诛十族,其生平著作永乐中亦遭禁绝,凡藏匿其书者皆为死罪。方孝孺幸存的弟子门人冒险将其文章诗词偷偷存录,编名为《侯城集》,故而得以传世。仁宗即位后下旨宽赦建文旧臣宗族,《侯城集》方始在民间稍稍流传,更名为《逊志斋集》,盖方孝孺别号“逊志”之故;又过数十年后方得重新刊刻行世,这些乃是后话。正统年间虽不复以私藏孝孺著述治罪,然其人毕竟是建文罪党,所作诗文多只在私下相传,极少有人公开谈论。景兰舟见朱权问及于此,心下暗道:“这几句文章浅显易懂,宁王岂有不明之理?不知他到底用意何在?”

第四百零三章 正学手稿

    骆应渊面不改色,答道:“此乃正学先生所著文字,乃以药石之说借喻治世。小人愚蔽驽钝,实不足有以所教王爷,只觉其言颇然。”

    朱权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若得治其致疾之源、塞其祸乱之本,固可身安国泰。只是本王心中始终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竟欲使世人无疾、天下无乱,不知世兄于此可有见教?”骆应渊微一沉吟,道:“王爷心中所念至仁至圣,实是国士无双。只是万物有则,疾痛疴痒从古自有,固非人力可绝,纵令尧舜禹汤复生,恐亦难遂此愿。”

    朱权缓缓道:“不错,我亦知此不过一场痴心妄想罢了。只是陆象山有云:‘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只须本心得明,何必求诸外物?有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故而得称圣人。然圣人尝云‘无可无不可’,又云‘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请教世兄,朱某当此之时,适耶?莫耶?”骆应渊默然片刻,道:“圣人既言‘义之以比’,此乃天下大道,王爷亦当如是。”

    朱权哈哈一笑,道:“世兄所言甚得我心,果然虎父无犬子。”骆应渊道:“小人愚瞽之言,岂足为教?班门弄斧,多乞海涵。”朱权道:“焉有是理。”顿了一顿,转向冼清让道:“七月望日中元佳节,宫主可要前往君山?”

    冼清让稍一迟疑,道:“王爷宽仁大度,既已恩准道长离去,小女子复有何求?君山之会不去也罢。”朱权微微摇头,道:“此事本非老夫当管,早前我行之操切,此刻颇觉后悔。冼教主人中龙凤,当年得承衣钵、名正言顺,原是当仁不让。宫主倘若有心逐鹿,一切但听其便。”

    宁王此话出口,岳素、钱氏兄弟固然不明其意,景兰舟等人却皆闻言甚惊,暗道:“王爷明明一心想废去冼宫主、另立祝酋为教主,为何突然改口?莫非其中有诈?”

    冼清让沉吟片刻,道:“妾身自知任重才轻,诸事但唯王爷马首是瞻。”朱权点了点头,叹道:“只是贵教高手众多,旁人若有相争之意,本王也难加干预。眼下老夫另有一事,尚须劳烦宫主。”冼清让道:“听凭王爷吩咐。”

    朱权稍一迟疑,转向骆玉书道:“小将军奉公忧国,自辽东千里迢迢至此,本王深感钦佩。听闻令妹早先不幸受伤,不知可好些了么?”骆玉书道:“多蒙王爷允准施神医随晚辈等参访其师,舍妹已得林老前辈诊治,伤势大见好转,敢劳王爷眷怀。”朱权叹道:“施大夫医术精深,更兼文采卓然,自他离去以后,本王常自想念。当日施先生说他本领远远不及恩师,若得林神医屈临寒舍,足可大慰平生。”骆玉书道:“王爷礼贤下士,俊杰无不为用,何患宏才不至?”

    朱权点头笑道:“这一件事虽说要偏劳冼教主,也和将军有些干系。”抬手拍了两下手掌,须臾园子东首转进一人,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骆玉书、景兰舟转头一望,正是上回见过的王府老仆薛忠。朱权道:“你去把那人领来。”薛忠应道:“是。”便即返身出园。

    朱权待其离去,自琴案上拿起本书册递给骆应渊道:“此书为本王旧日偶得,闲时每常观读,自觉获益匪浅;如今转赠世兄,尚乞哂纳。”骆应渊双手接过,道:“愧承王爷雅赠,应渊感激不尽。”瞥见那书页微微泛黄,封皮签条上写着《周礼考次稿》五字小楷,陡然间浑身剧震,颤声道:“王爷,这是……”

    朱权抚须叹道:“不错,此便是正学先生所作《周礼考次》一书的亲笔手稿。当年皇兄攻克应天,本王知方老先生终必不免,定会以身殉节,而以四皇兄之刚毅雄厉,恐将焚其书而禁其学,其后果不出所料。正学先生一代文宗,文章冠绝天下,每一篇出则海内争相传诵,实乃惊世之才。本王唯恐其著述不传,抢在四皇兄下令抄家前从方府取出这本手稿。当时我惧怕被人发觉、引火烧身,未敢多拿其余书稿,如今思来颇悔。”

    骆应渊身子微微发抖,忽起身退开两步,向朱权伏地稽首拜道:“王爷高义薄云,令正学先生手笔得存于世,应渊感戴莫名,谨代方氏宗族上下深谢王爷大恩。”朱权笑道:“此书在朱某处终无大用,付之世兄正是得其所哉,何必客气?”

    在旁众人见状甚奇,暗想正学先生一本手稿固然珍贵,又怎能令骆应渊这等当世大侠如此动容?只骆玉书、景兰舟心知方孝孺与骆中原乃是生死之交,当年方孝孺殉国身死、族灭殆尽,骆中原虽得脱难,却为此一生郁郁。二人见骆应渊如此看重这《周礼考次》手稿,并未多觉意外。

    忽听东首脚步声响,薛忠领着一人朝凉亭这边走来。待两人稍稍走近,顾青芷忍不住一声惊呼,道:“你……你是树海!”那人吃了一惊,问道:“姑娘是谁,怎会识得在下?”只见他肤色棕黄,须发微微蜷曲,正是骆玉书自关外一路追踪南下的瓦剌使者树海。

    骆玉书心下亦是大为震惊,暗道:“树海在桐柏山遇袭重伤,被松筠道长和桐柏二仙设计将他救走,之后我与景师兄到南昌来请施神医,却发觉树海藏匿于王府之中,当时我等便疑心宁王同无为教有所干连,如今证实所猜非虚。只是我二人上回造访王府距今已有两月,难道树海竟一直留在此地?”

    顾青芷性子虽急,心思却也致细,知道此事不可多言,只道:“没甚么,你先前随使入贡,我曾在京里见过你。”树海见对方既为王府宾客,多半也是公侯大臣之女,然则曾在京城见过自己并不希奇,便即不加多心,向朱权行礼道:“王爷唤小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第四百零四章 洞烛其计

    朱权笑道:“总管先前在山中遇盗负伤,所幸福星高照、未有大害,贵体这几日可觉有恙?”树海道:“蒙王爷每日遣人照料,小人的伤早已大好。”朱权点头道:“总管难得到此,老夫本应再款留数日,以尽东道之谊;只是总管既有事在身,本王也不好多耽。这位骆玉书将军是辽东都司的将官,与贵邦多有交涉,正巧他因事到此,总管不妨便和骆将军一同北归。骆将军武艺高强,沿途当不复惧匪类为害。”

    树海闻言一惊,原来骆玉书在辽东多有军功,瓦剌近年数遣轻骑进犯边关劫掠,皆被其率众击退,即在瓦剌边军之中亦颇有声威。树海心中忐忑,暗道:“王爷将我交给此人,不知是何用意?”眼见不好推辞,只得向骆玉书拱手道:“骆将军大名一向如雷贯耳,今日竟能在此相会,实在大有缘分,这一趟只好烦累将军。”他多次随使入贡,汉话说得甚为流利。

    骆玉书回礼客套几句,心下亦颇茫然:“今日之事追根溯源,皆由我最初随此人南下而起;如今事态抽丝剥茧,令人目迷五色,早已远超当时所料。王爷是无为教幕后主使,明知我在追查树海之事,为何反将此人交到我的手上?”他起初担心树海潜入大明境内欲对国家不利,后发觉对方是奉命贿赂王振,便欲以之为由攻劾奸臣,却被王山抢先一步将鉴胜收入麾下;其后他因堂妹受伤一事羁留江湖数月,及查出宁王乃无为宫背后主谋,一时大感踌躇:倘以此据实上禀,这事牵扯到宗室藩王,朱权尊为当今圣上的曾祖辈,只须稍有处置不当,只恐酿成翻天巨变,更兼冼景二人情愫互生,自己若仍一力镇剿无为教,亦于景兰舟情面有碍;但若压下不报,却又有负朝廷。他为人向来公而无私,此刻始觉忠义难全,心中暗暗叹道:“罢了,只须瓦剌眼下无有异心,我便送树海归国又有何妨?此人倘在大明境内遭逢不测,于两国邦交不利。”便即应允下来。

    宁王又向冼清让道:“树海总管北归一事,亦须多劳宫主费心。”冼清让微一迟疑,道:“既是王爷有命,妾身岂敢推诿?定当持护总管周全。”钱文钦见宁王竟与这无为宫主故旧相识,府中还藏有一位蒙古重臣,心中惊惧万分,暗道:“这趟我随二弟东归故里,那是决计不能再回王府了。”

    朱权点了点头,向众人道:“诸位若想见松筠道长,怕要加紧些脚步,去迟了只恐天人两隔。”几人脸色一变,骆应渊道:“王爷此话怎讲?”朱权微微一笑,向冼清让道:“宫主足智多谋,识得用此一石二鸟之计,借这回比武之机一举除去三友、三鹰这两枚眼中钉、肉中刺,本王好生佩服。”冼清让身子一震,道:“王爷,你……”朱权道:“不错,这事老夫已经知道。只是此回若无闵渊反戈相助,宫主终难成事。”

    冼清让默然片刻,道:“王爷洞幽烛远,无事可以相瞒。敢问王爷,闵坛主此刻可有杀身之虞?”朱权摇头道:“闵渊矢忠不贰、人才难得,我怎么会杀他?本王虽遣时照、鸣声相助锦衣卫,那也是出于无奈,倘若马顺回京竟向圣上进谗,那便麻烦得很。不过岁寒三友不讲江湖道义,命闵渊预先在比武之处埋伏下火铳手,欲图胜之不武,谁知你冼教主黄雀在后,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真计策绝妙。”

    景兰舟惊道:“冼姑娘,你想让闵坛主将两边人马一齐除去?”冼清让道:“三友卑鄙无耻,欲倚恃火器取胜,我不过将计就计。三个老鬼这回玩火自焚,还能怪得了谁?”景兰舟闻言不禁心惊肉跳,他性子温仁随和,一来不愿岁寒三友这等武林宗师就此丧命,二来马顺等辈虽然奸恶,毕竟是王振亲信、朝中大员,倘竟就此死在无为宫手中,恐也大大不妙。

    冼清让瞧出他心中所虑,笑道:“你放心,王爷既已识破我计,闵坛主他怎能成功?”朱权颔首笑道:“时照、鸣声跟随朱某多年,老夫当然不能令之有所损伤;锦衣卫虽面目可憎,毕竟是朝廷命官,本王也当护其周全。至于三位长老,可跟本王向来无甚交情,火铳打在他们身上,那便神仙难救。”

    冼清让心道:“看来今日卒难除去三鹰,但能拔除三友这块心病,也是天大的好事。”嫣然笑道:“王爷既有安排,妾身自无不可。”朱权轻叹道:“可惜宫主千算万算,也难料到道长今日竟会前往比武之所,对不对?”冼清让道:“不错,小女子确未料及于此。不过道长在本教大受敬仰,闵坛主自不会向他动手,不知王爷适才‘天人两隔’之语何意?”

    朱权微微一笑,道:“冼教主,你只当道长与他两位师弟素来不和,却不知松筠道兄生平最重同门情义;他若见情势危急,岂能眼看着陈李二人命丧火铳之下?你们若再不快去,恐怕便来不及救人了。”

    冼清让闻言脸色一变,垂头沉思片刻,向朱权行礼道:“王爷一语惊醒梦中人,妾身这便告退。此番冒犯尊颜,嗣后再容请罪。”朱权挥手道:“你们都去罢。本王略感乏累,也要回房小憩。寒舍准备不周,未能设席款待,轻慢了众位贵客,幸勿见责。”吩咐薛忠道:“替树海总管打点行装,再备一匹好马。今日事生仓促、不及饯行,杨柳依依,聚散有时,总管勿怪。”树海答谢道:“搅扰王爷多时,小人日后定当报效。”朱权点了点头,向岳素道:“请姑娘暂且留步,本王尚有要事相商。”岳素微微一怔,应道:“听凭王爷吩咐。”

    众人见宁王开口逐客,各自行礼告退,轮到骆应渊时,宁王道:“请世兄代为转致尊翁,就说朱某暮年皓首,也不知能否再会故人一面。若真不复相见,便当逢于仙游。今日得遇世兄,老夫了无憾矣。”骆应渊拜辞道:“应渊必以玉言转禀家君。”朱权微微颔首,又道:“文钦,你我主仆一场,此去一路保重。”钱文钦跪泣道:“王爷善视尊体,文钦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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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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