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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五章 释然

    众人辞出王府,骆应渊道:“玉书,你和青芷先陪树海总管及钱氏昆玉回客栈,我跟兰舟、冼宫主往石头渚去瞧瞧。”几人兵分两路,骆应渊带着冼景二人赶到江边,恰将闵渊从三友手中救下。

    ***

    闵渊听景兰舟说了事情经过,心中惊惧未消,向骆应渊抱拳道:“多谢骆大侠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岁寒三友默然不语,暗忖道:“原来王爷识穿了冼宫主计谋,暗中将火铳做了手脚,难怪马顺他们毫发无伤,却为何连我们也没打中?照王爷所说,射向我三人的十余把火铳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家伙,难道当真吉星高照,都被躲了过去?”

    忽听边上一阵大笑,江石后转出两人,当先一人道:“诸位莫要惊慌,方才那批手铳的火药配方不对,发射时声响、烟火虽与平常无异,里面的铅弹却不能打远,故而诸位悉数无恙。”说话的正是霹雳堂堂主顾铁珊,身后跟着副堂主雷畴天。

    梅潜脸色一变,问雷畴天道:“这是怎么回事?”雷畴天拱手道:“弟子不肖,当日师父前来索要火器,弟子知是今日比武之用,深恐倘事不谐,你老在江湖上岂不声名扫地?故而弟子将交给师父的火药改了配方。适才半数射向马顺他们的火铳铅子已被旁人调包,另一半虽是用真的铅弹,因铳膛中火药威力不足,也难致人死地。”

    梅潜脸色阴沉,冷冷道:“你连师父都敢戏耍,果然是老夫的好徒弟!”雷畴天叹道:“三位武功盖世,何必要以此取胜?就算今日侥幸成功,传出去也不光彩。恩师既然开口,徒弟不敢拒人千里,只好出此下策,望你老明白弟子的苦心。”

    松筠笑道:“梅老,若非令高徒有此先见之明,眼下你我皆已身首异处,你还有甚么不乐意的?”梅潜一想此话不假,自己先前向徒弟索得这数十支火铳,欲将三鹰及范虞二老一举击毙,谁知机关算尽,却被冼清让、宁王在背后层层设谋,若非雷畴天一开始对火药做了手脚,今日己方三人恐皆性命不保,只好长叹一声,摇头道:“看在你小子辛苦从武昌到此替为师掠阵,总算还有一份孝心,这事不提也罢。适才众枪齐鸣,连道长尚且拦在两位师弟跟前,怎不见好徒儿奋不顾身,来替为师挡上一挡?”

    松筠哈哈大笑道:“在场只雷堂主一人知道这些火铳尽是银样蜡枪头,还替你挡甚么?”雷畴天道:“今日两位长老纷纷下场苦战,只师父高枕而卧,悠哉得很,徒弟岂敢强行出头?倘若师父比武遇险,弟子自当挺身保驾。”梅潜骂道:“我若等你来救,骨头也化成灰了。”

    松竹二老见松筠适才危急时舍身相救,心下暗自惭愧。陈郁松心道:“老宫主与师兄乃是至交,又是师兄一力引荐给王爷,当日我二人不服冼宫主、意欲谋权夺位,并未与师兄商议,师兄在太白顶不助我等也是情理之中;何况照老梅所说,当时若非师哥从旁出手,我二人多半已死在冼宫主手里。”想到三人自幼同门学艺,年老后竟为此事反目,一时百感交集。

    李竹良脸上阴晴不定,所思正与松老相近。他二人武功才智无不超然出众,当年应唐赛儿之邀入教,欲在武林中大展一番拳脚;然两人毕竟在龙虎山修行多年,深受道家贵虚尚静之学熏陶,此刻回想往事,心中遽生悔意。陈郁松道:“师兄,这些日你在王府可好?我二人耽此俗世之争,当日虽得师兄用蜡丸报信,一直未及前来营救,说来教人汗颜。”

    松筠见对方语气和善,不似往常般上来便唇枪舌剑,不觉心中甚喜,笑道:“王爷虽不准我外出,却始终以礼相待,师弟尽可放心。”随即默然片刻,叹道:“当日我将蜡丸交给陈师弟,是想让梅老和桐仙给冼宫主通报消息,谁知闹出这样一场事端,实是始料未及。”

    三友知他是说三人叛教自立之事,神情都有些尴尬。冼清让冷笑道:“三位长老不必如此。我方才已经答应王爷,只须他肯放道长离去,我宁愿不争这宫主之位。”陈郁松哼了声道:“我三人为求自保,也是逼不得已。只须宫主肯放我们几个老头子一马,我等当年皆在无生老母座前一齐起誓,又何必来争这教主之位?”他与松筠间虽稍感释然,同冼清让毕竟仇怨极深,适才更险为对方所害,心中余恨难消,只在师兄面前一时不便发作。

    冼清让笑道:“我也不做宫主,你们也不做宫主,那我几个还争甚么?这宫主之位便大方交由青莲尊者去坐罢!”三友听她提到祝酋,登时脸色一变,心中各觉不安。

    陈郁松沉吟片晌,问道:“师哥,王爷今日为何肯突然放你离去?”松筠道:“是小王爷放我走的。”景兰舟闻言一惊,问道:“道长说的可是王府世孙朱奠培么?”松筠点头道:“正是此人。今早小王爷突然来到贫道房中,道:‘这些时日委屈道长在此受累,小王实有罪愆,道长这便请罢。’我奇道:‘小王爷,你要放我走?’小王爷笑道:‘上人言重了。道长是家祖故友、小王的长辈,更是王府贵客,任谁也不敢怠慢。是小王一时失慎,致令道长在此耽留,他日定当负荆请罪。尊师弟此刻正与范虞二位先生在石头渚比武,小王恐双方或有闪失,特来请道长前往代为照看。’

    “我闻言心下一惊,便欲赶来此地,又恐小王爷是私自放我,倘若王爷竟不知情,事后追究起来,不免大祸临头。小王爷瞧出我脸上疑虑,笑道:‘道长放心,这事我已禀过家祖,他老人家已然允准。上人若是不信,王爷此刻就在东花园内,道长可自往辞行。’我忙谢过小王爷赶到东园,果见王爷枯坐亭中,独自出神。我上前说明来意,王爷点了点头,道:‘这事奠培已同我说了,上人但请自便,恕本王不能远送。你我知心交厚,先前得罪之处,万望勿怪。’我见王爷果不强留,心中大惑不解,却也不及多想,匆匆离府而去。”

第四百零六章 重返麾下

    陈郁松皱眉道:“王爷将师兄扣留在王府,是为推举祝酋这厮坐上宫主之位、统领本教群雄。如今君山大会之期未至,他却将师兄放出,不怕到时坏事么?”景兰舟道:“晚辈适才听王爷话中之意,似乎对另立宫主一事颇觉后悔,不知是何缘故。”

    陈郁松沉吟片晌,缓缓道:“冼宫主,我与李师弟两年前逆谋犯上,这回更是举众而叛,所犯皆在不赦,敢问宫主欲待如何?”在场诸人见他开门见山发问,一时阒然无声。松筠迟疑片晌,正欲开口,冼清让忽淡淡地道:“你我双方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王爷却只气定神闲,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大收渔人之利。咱们几人就如悬丝傀儡,被王府一手操弄于股掌之上,还争甚么谁是谁非?本教是三位长老随干娘打下的江山,更看着我从小长大,法理不外人情,只须三位答允回归本教,从前的事全都一笔勾消,若有谁敢再翻旧账,我第一个不饶。不知三位长老意下何如?”

    众人见她竟欲宥免三人叛教之罪,不由皆感吃惊。岁寒三友面面相觑,俱各默不作声。稍稍过得片刻,梅潜忽道:“宫主明鉴,当日梅某孤身赴赣,本就为劝说两位长老重归本教。其后我等查知王府欲对本教不利,梅某为势所逼、一叶障目,故而犯下大错,那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与两位长老无关。天幸宫主器宇洪深,竟能捐弃前嫌、重纳我三人入教,宫主雅量若此,实乃本教之福。梅某斗胆僭分,替两位长老应允宫主,岁寒三友今日复归宫主麾下,往后定当竭智尽忠,以效犬马。”

    陈李二人心中一震,暗道:“冼宫主工于心计,于我师兄弟二人恨入骨髓,此番召募决非出自真心,岂可轻信?梅老抢着替我二人答应,又是甚么意思?”但两人与王府几番交锋,已知单凭三友之力殊非宁王敌手,此时箭在弦上,不若顺水推舟。陈郁松踌躇片刻,缓缓道:“我二人自恃年老功高,过往桀骜难驯、罪不胜诛,如蒙宫主宽赦,自当效命驾前。”李竹良见师兄开口,亦道:“李某回思昨往,所行荒悖难言,还望宫主宥恕。”冼清让微笑道:“本座有言在先,只须三位往后尽心效忠本教,前事一概不论。如今‘峻节五老’尽数归位,本教威震江湖、惮赫千里,想来指日可待。”

    松筠在旁见此情形,不觉喜上眉梢。他为松竹二老叛教一事自觉有负故人,两年来始终闷闷不乐,今日见二人重返无为宫,心中欣悦之情不可言状。在场唯有景兰舟一人知晓梅潜身世,见三友虽重归效力,然此事于冼清让到底是福是祸,却也难说得很,只觉心绪错综复杂,暗道:“梅长老用意难测,我还是要提醒冼姑娘小心为上。”

    众人见岁寒三友重归无为宫,心下各自感慨。闵渊神情窘促,道:“早知三位长老如此深明大义,适才何必闹到这般田地?险些误伤了几位。”

    陈郁松嘿嘿冷笑,道:“我虽知阁下平日深藏不露,却未料坛主心机深沉如此,当真厉害得紧。”景兰舟闻言一震,知松老已动杀机,忙道:“三位前辈请勿多心,闵坛主一过今日,便不再是贵教之人。”梅潜缓缓道:“坛主当年也曾歃血为盟,怎好破门出教?方才你我是敌非友,自是生死无怨;如今咱们同在宫主麾下效力,早晚正要请教,坛主勿要再提那些退隐之语。”

    景兰舟道:“梅前辈休要误会,闵坛主是奉了我师父之命,到贵教打探我师兄文奎的消息。如今文师兄尚在人间之事已然传开,闵坛主多留无益,故须先向家师复命,接着便要返回崆峒。”

    李竹良脸色一变,向闵渊道:“莫非坛主是来本教卧底刺探?”景兰舟道:“这些都是家师的意思,请三位长老万勿怪责。”他知岁寒三友睚眦必报,闵渊今日得罪了三人,其后必有祸殃,故将事情尽数揽在铸错山庄身上,冀望三友忌惮恩师威名,不敢向其下手。

    陈郁松皱眉道:“尊驾潜入本教,是为打探文大侠的消息?文大侠病故多年,近来方有传言说他犹在人世,却与本教何干?坛主入教非止一日,莫不是另有所图?”

    景兰舟见再说下去不免涉及冼清让身世,忙道:“这事是家师当年收到风声,说我师兄下落不明或与贵教有关,故请飞云子掌门遣崆峒得力弟子前往打听虚实。晚辈亦知此事不合江湖规矩,只是家师心中惦挂师兄,这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三位见宥。”

    梅潜嘿嘿一笑,道:“眼下放着宫主在此,我等听凭决断。”冼清让微一沉吟,道:“闵坛主加入本教虽说别有用意,毕竟这些年大有功劳。他先前已然自断两指谢罪,依本座之见,将其革除出教也就算了,咱们也犯不上为此得罪了顾老前辈,三位长老意下如何?”梅潜道:“既是宫主开口,我三人自当听命。”

    闵渊见景兰舟为免自己被害,在三友面前极力出言维护,心下大是感激,道:“多蒙师叔庇翼,闵某感恩不尽。我这就去加紧打探文师叔的音讯,必不负太师叔所望。”又向冼清让拱手道:“属下今日叩辞,此后未必有再会之时,宫主保重。”冼清让道:“有缘自可相见,坛主一路珍重。”

    闵渊向诸人一抱拳,转头大步离去,路过陈郁松身旁之时,松老忽道:“今日随坛主而来那一批火铳手,都是李舵主的部下罢?”闵渊闻言一怔,道:“不错,陈长老有何吩咐?”陈郁松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道:“本教自创立伊始,得蒙宫主亲口允准离教,坛主乃是开天辟地第一人。所谓江湖凶险、前路难卜,阁下可要小心。”闵渊笑道:“多谢长老挂心。”径自沿着江岸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指点

    骆应渊微一沉吟,笑道:“难得今日群贤毕至,又逢道长在此,须当庆贺一番。烦劳两位世兄先陪三位长老往城中寻一处雅座,且与诸位共聚一醉。家尊尚有几句口信命在下捎给道长及冼教主,请几位贵步先行,我等随后就到。”

    三友心中一震,暗道:“骆大侠怎会有话带给冼宫主?”但见骆应渊既如此说,自也不好多言。雷畴天知骆应渊想要支开三老,道:“今日便由弟子做东,好好孝敬师父你老人家。”梅潜哈哈笑道:“好,既然咱师徒俩七月十五较量不成,为师先跟徒弟斗一斗酒。”松竹二老亦欲相结两位堂主,当即由顾雷二人陪着三友暂辞骆应渊,东奔府城而去。

    冼清让待三友走远,轻轻叹了口气道:“适才闵坛主只一句话,却又害了李舵主性命。”景兰舟惊道:“冼姑娘,你这话甚么意思?”冼清让道:“王爷将火铳铅弹暗中调换,以假弹佯射范虞二老和锦衣卫,却欲用真弹射杀岁寒三友。适才那一队铳手皆是李舵主部下,后者若不与王爷串通,又怎知哪些火铳真能伤人?李舵主的性命终究是难保的了。”

    景兰舟默然片刻,道:“既如此,你将他也逐出教去,饶李舵主一命罢了。”冼清让摇头道:“此人是王爷一党,我不杀他已是格外开恩;三友如要取其狗命,那便由得他们。”景兰舟叹道:“冼姑娘,就算我是妇人之仁,你若能救李舵主时,万望救上一救。”冼清让缓缓道:“我固可放其一条生路,将来我若因此死在王爷之手,你怎么办?”景兰舟闻言不禁语塞。冼清让叹道:“只望公子明白,江湖风波险恶,我也是身不由己。”

    骆应渊道:“这些且容后再讲,先说正事要紧。”向松筠道:“小犬曾向在下提及道长师门家世,道长威德崇隆,骆某方才于人前不便呈露,多有失礼尊者。”松筠叹息道:“当着阁下之面,还提这些虚名作甚?快不要讲这些话。过往那些俗名浮禄于我只如敝屣,而今贫道得享优闲,亦多仰赖尊翁当年提点。”

    骆应渊道:“上人清静恬冲,此皆自身修为所至。按说骆某本不当以俗冗相扰,只是小犬早先在河南探得一事,与贵山门大有干连,故而不敢讳隐。”松筠动容道:“愿闻其详。”景兰舟即将鉴胜前番在宝珠寺供认之事说了,道:“宇清真人应是死在祝酋师父念阿上人刀下,临终前托鉴胜将三页先天功心法带给骆老前辈,却被这和尚据为己有,练成七式先天掌法。”言毕将鉴胜交出的五页茧纸双手递过。

    松筠身子微颤,接过纸页一瞧,惊道:“不错,这……这正是我二伯的笔迹。”伸手摩挲纸面,不由老泪纵横。景兰舟道:“此外还有一件大事,也须禀过前辈。当日同道长在绳金塔下交手的苏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晚辈的同门师兄文奎。”

    松筠大惊道:“苏楼主他……他便是尊师兄文奎大侠?贫道听闻文大侠早已故去多年,难道尚在人间?”景兰舟叹道:“晚辈也是近来方知此事,这其中却关系到冼宫主的身世。”将冼清让是文奎、唐赛儿之女一事说了,又将林三当年盗取《潜龙心禅》的来踪去迹一并告知了松筠。后者听完良久无言,继而长叹一口气道:“难怪苏楼主武功这般高明,我当日大惑不解其人是何方神圣,如此则全不出奇。贫道与唐老宫主相识之时,冼宫主尚未出世,我却从没听唐宫主提过文大侠的事。唉,冼教主巾帼奇才,正与令堂无二,老道有眼无珠,始终浑然不觉。”景兰舟道:“这事管长老也已知晓,不过照适才情形看来,他尚未将此事告知岁寒三友。”

    骆应渊接口道:“那林三要报夺妻之仇,一心欲置景世兄、冼教主于死地。舍弟当日从鉴胜处夺回贵派先天神功,未及叩请尊允,便教景贤侄与冼宫主修习以御强敌,虽说因有倒悬之急,毕竟不合江湖规矩,违犯了贵派戒禁,恳请道长赐罪。”松筠微一沉吟,道:“当年二伯遭逢不测,头一件事便想到将先天功传授给骆大侠,他为中原武林气运全无门户之见,贫道岂敢深闭自守?况且术道为人所用,先天功在鉴胜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只会贻害武林;若为景少侠、冼宫主善加施用,却可造福无穷,几位无须介怀。”

    骆应渊道:“上人襟怀洒落,应渊钦佩不已。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当日鉴胜说先天功研练之初有道极大的难关,倘若修习不得其法,立时便凶险万分。骆某短见薄识,不敢于之妄议,斗胆乞道长替他二人指点迷津,方可得保万全。”

    松筠将那三页心法速览一遍,皱眉道:“非是贫道有心藏私,我自幼修习的是本门混元一气功,于先天功本就所知甚浅。这三页先天功总纲并非我大伯最初修纂之稿,其中夹注了不少二伯自己悟出的补阙匡正之处,即与如今上清宫所存的先天心法亦是颇有不同,贫道一时难以尽悟,尚须时日参研。”骆应渊道:“这个自然。景世兄、冼教主已将心法总纲另行抄录,这份令伯父的手稿还请道长收下。在下听闻尊师弟与道长在师门武学上有些争持,适才未敢在他二人面前提及此事。”

    松筠长叹一声,道:“若非少侠见告,贫道连至亲长辈到底如何故去也不得晓,今日虽知二伯他命丧人手,总算不再死得不明不白。几位的大恩大德,贫道铭感五中。”想到伯父毙命荒山,泪水又是涔涔而下。景兰舟慰道:“前辈且莫伤心。当日我等同在葛仙峰岩洞之中发现西璧真人遗骸,其肋骨节节寸断,似与鉴胜所说为念阿上人剑气所伤一事不符,此事还须仔细查证。”

第四百零八章 玄功

    松筠为张宇清之逝悲叹良久,道:“这青莲尊者祝酋究竟是何方神圣?贫道一向不曾听说此名,唐宫主连我也瞒在鼓里。这人数典忘宗,竟拜倭奴为师,王爷怎可让他出任宫主?我这就去找王爷问个明白。”骆应渊阻住他道:“上人且慢。此事迷离扑朔,愚见以为当须慎重行事。何况那念阿上人武功卓绝,道长不可冒险。”

    松筠默然片刻,叹道:“不错,三招杀死点苍掌门,这人武功可比贫道高明得多。不怕几位见笑,老道士虽身在玄门,却自少便耽于练武,全无清静修持之心;后虽幸得尊翁点化,不再似从前般争强好胜,这一点沉湎之心始终未能尽去,仍是日夜苦练不辍。”骆应渊笑道:“我辈武林中人食髓知味,只觉世间诸般乐事无过习武,那也平常得很。”

    松筠道:“贫道资质蹇钝,不过借着大伯、二伯打下的根基一味强练,单论内力修为或许有所小成,若说于武学之境融会贯通、涤故出新,与我两位伯父差得实在太远,假使二伯如今尚在,武功定能胜我十倍;他既对念阿上人推崇至此,贫道思前想后,只恐当世唯有思过先生与顾大侠方可与之匹敌。”

    骆应渊笑道:“所谓山外有山,愚以为武功孰高孰低倒也无关紧要,只须这念阿上人不在江湖上为恶,那便无甚害处。但他若似杀害颜掌门这般残戮武林同道,又或暗助王府借势逞凶,如此则非武林之幸,却不免要管上一管。”松筠道:“倭寇侵暴我临海各省,百姓深受其害多年,这和尚只怕也不是好人。”

    景兰舟微一迟疑,问道:“数月前‘莲花剑’聂秋怀被发觉葬身于南昌枯井之中,点苍派将这一桩命案归咎于龙虎山,道长是否知情?”松筠点头道:“当日我应冼宫主之请自湖广赶回江西,除了助少侠解丐帮之围,便是为了此事。不过上清宫弟子无人知晓贫道尚在人间之事,我原只打算暗中出手相帮,不料一到南昌便遭王爷软禁,这些日子心急如焚。几位可有传自龙虎山的消息么?”

    景兰舟道:“正一教眼下平安无事,与点苍的误会也已解开,道长尽可放心;不过聂秋怀离奇身死一案,只恐十之八九是王府的手笔。”当即将虞时照会使玄黄三才掌之事说了。松筠惊道:“原来莲花剑客在江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是躲入了王府。我素知范虞二人武功乃是源出本派,却从未与他二人动过手,不想虞老连玄黄三才掌也练成了。如此说来,当今世上除了那偷学得几式先天掌的秃驴,便只虞老一人精研本派的先天功;范老他一身武功偏近混元内力,我决不会看错。”顿了一顿,叹道:“贫道忽生奇想,若得虞老就此先天心法向两位加以指点,那便再好不过,可惜这事难上加难。当年我大伯初创先天、混元两项神功,皆可说是至高至上的道家武学,其中混元功更为偏重刚猛一路,先天功则不失刚柔并济。倘若两个武功根底、天资禀赋俱皆相近之人分别修习这两门功夫,前二十年必是混元功更胜一筹,然先天功穷极我玄门上善若水、道冲不盈之理,愈练进境愈快,二十年后当可后来居上,稍稍胜出一筹。我两位伯父道法宏深,皆投身修习先天心法,贫道当时年轻气盛,只图早日见功,方择混元功而练之。冼宫主身为女子,与混元功路数不合;景少侠虽说两相皆宜,然少侠脾性洒脱,正与我两位伯父相类,阁下师传功夫源自崆峒,亦近道家武学,如能辅以先天玄功之助,异日所成不可限量。贫道能近取譬,窃以为少侠与宫主同练先天功方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冼清让奇道:“如道长所说,正一派先前并不知虞时照私下习得先天功精奥,然则自耆山、西璧两位真人仙游,先天无极功在贵派岂非失传?”松筠道:“上清宫中自藏有先天、混元两功口诀,所置之处唯有掌教知晓,也说不上失传。只是小儿早逝,我孙元吉年纪尚幼,自老道甩手而去,上清宫中确已再无会使两门神功之人。这三页心法总纲乃二伯在外云游之时所作增补,想来本要择机回龙虎山相付传世,谁料竟在葛仙峰遭逢不测,这才当机立断,欲将心法转交骆大侠,却被鉴胜吞没;下回倘再遇上这贼秃,老道没那么容易便放过他。”

    骆应渊点了点头,道:“骆某有一事冒昧相问,倘或所言唐突,上师勿怪。依道长之见,尊师弟此番重回无为宫,是真心还是假意?”松筠皱眉道:“我这两位师弟并非言而无信、反复无常之人,他二人当年只因心高气傲,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他们今日既当着宫主之面立誓归命,倘再自食其言,岂非令江湖同道耻笑?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武林?”

    冼清让笑道:“但愿真如道长所言,三友再无贰心。可惜道长另两位至交好友都在木川手底吃了大亏,此刻皆在宜阳廖家庄养伤。”松筠慨叹道:“桐柏二仙纵横江湖数十年,向来罕有敌手,却双双折在木川手里,《潜龙心禅》所载武功果然非同小可。”

    冼清让稍一迟疑,道:“下月中元法会,祝酋定会前往君山岛争夺宫主之位,还请道长相助小女子一臂之力。”松筠道:“这个自然,贫道两位骨肉至亲皆因那念阿倭僧而死,即令宫主不言,我也要去会一会这师徒二人。”

    景兰舟心中担忧,道:“念阿上人武功出神入化,祝酋倘复得范虞二老相助,只恐极难对付。”冼清让淡淡地道:“只须顾雷二位堂主肯出手相助,就算念阿老和尚是金仙下世,也必教他粉身碎骨。只是我另有一事放心不下,自上回武昌万寿寺一别,唐大哥始终不知所踪,也不知他眼下人在何处。”

第四百零九章 狭路相逢

    景兰舟道:“冼姑娘,有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讲。”将唐亘当日在万寿寺外被梅长老截住、又与祝酋联手将其打伤之事说了,只将梅潜身世隐去不表,道:“祝酋在无为教并非无人所知,唐亘与他早有来往,两人交情不浅。唐坛主为人忠义,又是你的表兄,自然是靠得住的,不过凡事总须小心些好。”

    冼清让默然片刻,叹道:“这事我知道了。多蒙骆大侠鼎力相助,眼下道长平安归来,这一趟总算大功告成,咱们先回城中再商议罢。”四人正欲离去,忽听远处一声欢呼,四名白衣道姑沿江岸飞奔而来,正是瑶部四使。四女赶到冼清让身前,齐齐下拜行礼道:“属下叩见宫主。见宫主平安无事,我等欢喜不胜。”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这儿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你们快起来罢。”四女起身向松筠、景兰舟见过了礼,见另外一人竟是名震江湖的“五云掌”,个个惊讶不已。醉花使向之行礼道:“我姐妹日前多蒙令郎仗义相助,骆大侠威名远扬,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骆应渊笑道:“此是小儿分所应为,尊使不必客气。”

    冼清让道:“这些日子你们几个都受苦啦,可有甚损伤么?”濯水使答道:“岁寒三友只将我等囚在分舵,倒也以礼相待,不曾有他。今早闵坛主命人将我们放出,说宫主在此对付三友,我四人便急急赶来相助,不知宫主可已事成?”

    冼清让淡淡地道:“本座与三位长老已然尽释前嫌,彼三人即日起重归本教效力,往后你等并肩戮力、同为本教尽忠,彼此间勿要心存芥蒂。”四使闻言一惊,半晌不敢出声。过得片刻,濯水使道:“宫主威灵所至,三友望风归顺,实乃本教之福,属下等无不相贺。”

    冼清让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们替我去办了罢。传命赣州分舵的李舵主,叫他即刻领着家小离开江西,北胡南越、天高海阔,走得越远越好。倘若慢得一星半点,便害了他全家性命。”濯水使道:“李舵主先前叛教附逆,可要属下去将他一剑杀了?”冼清让笑道:“我叫你去救人,你怎反要杀他?照我的吩咐做罢。”四使领命去了。

    景兰舟心中感激,道:“冼姑娘,你毕竟是一颗淑善之心。”冼清让嫣然笑道:“不敢当。我若真是好人,怎做得这无为教主?”骆应渊道:“天下门派本无正邪之分,不过视乎人尔。宫主若能正身修德、敛束麾下,定可造福武林。”冼清让笑道:“多谢骆大侠玉言规劝。”

    四人东行入城,早有霹雳堂从人上前迎接,说顾铁珊已在城中云来居摆下酒宴,只等四人入席。四人到了云来居,那掌柜在大门口一见景兰舟,愁眉苦脸地道:“每回公子一来,小店便要倒楣。”

    景兰舟奇道:“在下并非此间常客,掌柜的何出此言?”那掌柜哭丧着脸道:“两月前公子陪王府的施大夫、钱师爷在小店吃酒,结果跟另一群江湖人士一言不合,将桌椅砸得稀烂;此回又是天上掉下来的腌臜事,小店本小利微,这生意怕也不用做了。”

    景兰舟心道:“前番施神医领我们到此来找钱师爷,结果和寻上门来的蓑衣帮大打出手,幸得虞先生到场平息了事端,我却被逼跟虞前辈过了几招,这掌柜记性倒好。”笑道:“前次我等行事卤莽、损坏了贵店的物事,已然照价赔偿,这回却又怎地?”

    那掌柜叹道:“小店原本今日喜逢贵客,将二楼全包了下来,却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野和尚,硬要闯上楼去,好几名伙计都拦不住。楼上五名客人一见到这和尚,齐刷刷脸色大变,个个如临大敌。那和尚好生古怪,也不开口说话,只一人走到角落坐下,就似入定一般。那五名客人原本正推杯换盏、开怀豪饮,突然间全都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这老和尚不放,伙计上前询问是否要添酒加菜,也都浑然不理。有个伙计稍稍多问了两句,被那瘦高个的老先生一耳光打得吐血,牙都掉了五颗。”

    四人闻言大惊,忙飞身抢上楼去,见顾雷二位堂主及岁寒三友围坐正中一张四方八仙桌,俱各面色凝重,目光直视角落里一张小桌。小桌旁静坐一闭目入神的白袍僧人,面相颇为慈和,正是当日在上清宫前刺毙颜骥的那名老僧。此刻正值盛夏晌午,日光甚是炽灼,四下却似弥漫着一股肃霜寒意,令人心觉凛然。

    景兰舟心头一震,上前向那老僧行礼道:“前辈别来无恙?”那老僧稍稍睁目,笑道:“原来是景少侠。老和尚得与少侠几番相遇,实是大有缘会。”冼清让笑道:“如此说来,我和大师缘法也是不浅。”那老僧点头道:“不错,姑娘亦是有缘之人。不知姑娘这些日子可曾会着尊师?”冼清让眼神一黯,道:“我师父被奸人所害,只恐再难与大师故人相见。”那老僧摇头道:“尊师贤身贵体、厚德多福,姑娘不必担心。”

    忽听梅潜冷笑一声,道:“怎么令高徒不来相见,反劳大师至此俗肆,岂不有玷佛驾?”那老僧笑道:“此番是老和尚自来与诸位高士相会,并不曾告知劣徒。我二人数年不见,梅长老愈发矍铄,老衲喜不自胜。”

    松筠道:“梅老,这一位便是贵教青莲尊者的师父么?”梅潜缓缓点了点头。松筠脑中血往上涌,强自按捺心神,上前稽首道:“贫道松筠有礼,请问大师佛号可是念阿上人?”那老僧略显讶异,道:“道长如何得知贱名?”

    松筠双手发颤,道:“敢问我正一派耆山、西璧两位掌教,当年可曾与上人比武论剑?”念阿上人道:“不错,贫僧自日本西渡中土,正为与华夏高手切磋剑道。我与耆山天师交手,那是永乐七年之事;其后又和他胞弟西璧天师较量,是在宣德六年,前后隔了足有二十二年。”梅潜与顾雷二堂主闻言心中疑惑:“西璧子张宇清宣德二年便即羽化登仙,这和尚怎能在宣德六年与之交手?定是他记错了。”

第四百一十章 武痴

    松筠缓缓道:“上人与两位天师比剑,不知胜负如何?”念阿上人神情黯然,道:“天朝上国武学,果与我日本不同。贫僧西渡前在本国难求一败,谁知来到中原,竟是连连折戟。当年我与耆山真人约在南屏山跨鹤台比武,结果输在他三十三式归云剑法之下。贫僧自知末学贱技难敌中华高手,返回日本苦练二十余年才又来挑战,可惜天不假年,耆山真人竟已故世。其弟西璧天师与我在葛仙峰比试,贫僧自认剑术已然大成,当可纵横天下,谁知西璧真人剑意超绝,我二人只交手一招便分出了胜负,贫僧却又败了。”景兰舟心道:“如此说来,鉴胜和尚倒未扯谎。”

    松筠沉声道:“上人同我正一派两番比武,当真都败阵了么?”念阿上人叹息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这两场比试虽无旁人见证,但两位天师赢得正大光明,贫僧也输得坦坦荡荡,岂有不认之理?”

    松筠见对方既如此说,倒保全了正一派在武林中的声名,暗道:“这和尚胸襟还算磊落。”沉吟道:“贫道早前机缘巧合,在葛仙峰山腰岩洞之中发现了西璧师叔的遗骸。上人久居西山,于此可知情么?”张宇清假死之事原只他与两位师弟知晓,其后景兰舟等人方辗转得知。此刻虽说有一二外人在场,然梅潜同松竹二老乃是生死之交,顾雷两位堂主亦是名动天下的江湖豪侠,故而他以此直质念阿上人,并不多加避讳。

    念阿上人默然片刻,叹道:“西璧真人殒身荒山,确与贫僧大有关连;若说他是死在老衲剑下,亦无不可。”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李竹良一掌将面前八仙桌拍得碎成数爿,松竹二老霍然起身,目光如刀锋般落在那老僧身上。

    松筠道:“上人方才既说比武输阵,我师叔又怎会死于大师之手?”念阿上人道:“当日我二人刀剑相交、一招决胜,贫僧仗着兵器锋利,斫断了西璧天师手中的长剑。张真人倘若兵刃未断,在我刀刃加颈之前已可将贫僧一剑刺死。虽则他为我剑气所伤,也已命不久长,我却是当场毙命,这场比试终究是贫僧输了。”

    李竹良再也按捺不住,拾起地上半截断裂的桌脚,“呼”的一声掷向念阿上人,那木脚裹挟劲风,去势迅猛异常。念阿上人身子动也不动,眼看就要被击中面门,松筠忽挥袖击落桌脚,道:“师弟且忍一时之气,待我先问明白。”向念阿上人道:“不知上人同我师耆山真人比武之时,可也曾以剑气震伤对方?”

    念阿上人沉思片刻,道:“贫僧与人交手,无不全力以赴,如此方不负手中之剑。只是我当年功力未深,能否以剑气伤到耆山天师,那便不得而知。”松筠身躯微微颤抖,想到伯父张宇初原本身骨清健,永乐七年秋天之后却忽急转直下,常常无故吐血,第二年便与世长辞,多半确如鉴胜所说,也被念阿上人震伤了心脉。张宇初始创神功,于时声名极盛,他与日本国高手相约比武倘竟败北,自不啻中原武林奇耻大辱,正一派也必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故将此事秘而不宣,只胞弟张宇清一人得知;耆山子虽然比剑获胜,然自身亦遭重创,自知时日无多,事后也不向人提起。

    冼清让忽道:“上人每回出手,皆是竭尽全力么?只怕也不见得。‘莲花剑客’聂秋怀武功与你相去千里,上人为何要找他比试?你明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取胜,怎又约他三年之后再战?”念阿上人笑道:“聂秋怀功夫虽未到家,一手‘点苍十九剑’却教人见猎心喜。点苍派这路剑法既未圆臻,老和尚让他回去再多练几年,有何不可?”

    冼清让摇头道:“这道理可说不通。我听说聂秋怀当日输急了眼,才不惜违犯师门禁令使出掌门人尚未研琢完毕的‘点苍十九剑’,然则上人找他交手之前,当不知世上有此一路剑法。但凡真正高手无不自知自明,大师数十年前已同正一派掌教天师较技比武,‘莲花剑客’虽是武林俊彦,上人三年前又怎会将其放在眼里?更不应起意寻他比剑。”

    念阿上人默然片晌,缓缓道:“然则依姑娘之见,老和尚为何要找他较量?”冼清让笑道:“这事便只有上人自己知道了。”

    景兰舟稍一迟疑,问道:“敢问前辈永乐初年之时,是否曾在松江府会过家师一面?”念阿上人点头道:“正是。贫僧当年初与尊师相遇,心内惊为天人,只觉生平苦诣所学,在尊师眼中皆如儿戏。我自知此前不过坐井观天,不敢复与中华争锋,回到日本苦练剑法,数年后复至中原,心知同顾大侠仍是差得太远,并无向他挑战的念头,只听说龙虎山宇初真人近年声名鹊起,乃江湖上人人推服的高手,方欲与之一较高下。唉,中原武林实是人才济济,当时我自以为功力大进,谁料却败于耆山天师之手,自觉心灰意冷,又返东瀛潜心修练。贫僧当日头一回见到顾大侠,自知毕生所学不值一哂,归国闭关练剑,六七年后便觉勇猛精进,这才复履西土;这回败于耆山真人之后,贫僧又回日本苦苦思索剑道,一晃便过了二十年,只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只觉这二十年转眼即逝,可比之前六七年过得要快多了。直到我二十年后再次比剑输给西璧真人,方想明白若要胜过华夏剑术,断不可于扶桑孤岛闭门造车,须根植中华大地陶冶性灵,方可冲破玄关桎梏,因此这十余年老衲未再返回故国,始终留在中原。”

    骆应渊笑道:“上人这话就差了。天下武学虽浩瀚无涯,然万变不离其宗,若论返朴还真,不过十六字耳:唯快不破、无坚不摧、变化不穷、知止不殆。其余牝牡骊黄,概不出此。”念阿上人微微一笑,道:“尊驾英华深敛,贫僧许久未见如此人物,请教高名?”

第四百一十一章 武道

    骆应渊向之行礼道:“在下河间府骆应渊。”念阿上人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笑道:“原来是‘五云掌’大驾光临,老和尚有眼不识泰山。足下适才所言十六字是为何意,还请为贫僧试解。”

    骆应渊道:“不敢当,此乃家尊自小教导之理,权在众位高人面前抛砖引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倘若敌快我慢,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然燕雀虽快,不可以伤牯牛,如若力所不逮,无坚不摧也只是痴人说梦。”

    念阿上人微微点头,道:“足下所言虽为至理,却是知易行难。那其后两句又作何解?”骆应渊道:“人之所学必有穷尽,不能河汉无极。如快不及,力亦不及,犹可倚恃奇招机变取胜,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也。然此非大道,一旦沉溺于此,必将陷于奇技淫巧不可自拔,遇逢真正高手,难免百无一用。”

    念阿上人叹道:“此言发聋振聩、颠扑不破。敢问‘知止不殆’四字又当如何?”骆应渊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力有时而穷,一味争强斗胜,是为智者不取。清风拂面、明月入怀,过刚易折,过柔则屈,唯有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通达兼济,又何必苦心劳神于穷幽极微、晰毛辨发之靡琐?至如上人为了剑道有所进境而耽留中土,窃以为大可不必。佛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只须上人心清如水,自可神超形越。所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任他高山大河、闹市朝堂,中原扶桑之间,修行岂有分别?”

    念阿上人默然良久,慨叹道:“老僧久慕河朔大侠武功登峰造极,每欲与其较量一番,可惜骆老先生不用兵刃,无奈只好作罢。今日观之,就算骆大侠愿与老僧比试刀剑,我较其后辈尚且眼界远远不如,也不必自取其辱。贫僧这些年在中原收有一徒,于日本亦有数名弟子传人,却皆与足下修为判若天渊。老和尚空活一生,中原武林思过、河朔两家,仍是我跨不过的两座大山,罢了,罢了!正如尊驾所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天意如此,那也不必耿耿于怀。”骆应渊道:“上人修为深不可测,晚辈望尘莫及,岂敢妄自比俦。”

    松筠原本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忽开口道:“上人襟怀高阔,贫道甚为佩服。我师父、师叔与上人比剑决斗,输赢无悔、生死在天,原也无话可说。只是我西璧师叔遗体肋骨寸断,并非是受刀剑之伤,可否请上人见告此中原由?”

    念阿上人缓缓道:“我与西璧真人比武落败之后郁郁寡欢,独自前往西山洪崖,在飞瀑之前冥想三日,之后回到葛仙山岩洞,只见尊师叔在洞中端坐而逝,胸口确是受了重击之伤,却不知是甚么人干的。西璧天师是得道高士,他既自择此处羽化飞升,老衲不敢妄动遗蜕,故而未曾将之下葬。”

    松筠皱眉道:“然则我师叔胁肋之伤,非是上人所为?”念阿上人摇头道:“贫僧比剑既败,怎还敢出手加害西璧真人?但即令西璧天师不遭此重手之摧,他先前为我剑气所伤,也已不能活命,诸位如要将这杀人的罪名加在老僧头上,亦属情理之中,贫僧决不矢口狡赖。”

    陈郁松嘿嘿冷笑道:“上人与我师叔比武时既无旁人在场,便由得你一张嘴信口雌黄。此刻任凭你妄语胡诌,我等也都不知真假。”松筠叹了口气,道:“两位师弟有所不知,当日有一人躲在暗处,瞧见了师叔比武经过。”陈郁松脸色一变,道:“是甚么人?”

    景兰舟将日前鉴胜之言向众人说了,道:“此是我等用计逼供得来,当无虚假。”念阿上人一脸茫然,道:“有这等事?”骆应渊奇道:“以上人的武功修为,竟未发觉近旁藏着一人么?”念阿上人摇头道:“老衲与西璧真人比武之时心无二用、两眼不见外物,就算有第三人拿剑来杀老衲,我也浑然不觉。”众人闻言暗暗心惊:“此人练武成痴,竟到这般地步。”

    陈郁松皱眉道:“难道是那贼秃怀恨在心,折返回来害死了师叔?”松筠道:“这秃驴虽然奸恶,但师叔胸口所受之伤极重,当是高手所为。这和尚甫得心法,决无此等功力。”

    李竹良怒道:“理会这些劳什子作甚?师父、师叔都是因这老和尚而死,咱们正好一拥而上,将这倭奴碎尸万段!”他心中盘算已定,此际云来居中群英会聚,无不是江湖罕遇的高手,此刻己方以多敌一,占尽天时地利,不趁此机会将青莲尊者的师父下手除去,却又更待何时?

    念阿上人笑道:“不错,今日在这小小酒楼之中,当世高手云次鳞集,诸位欲置老和尚于死地,实是易如反掌。只是日后江湖传言出去,只恐几位面上无光。”陈郁松冷笑道:“老夫活了一把年纪,岂在意这些虚名?师门之仇不可不报。只不知上人今日忽然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念阿上人微微一笑,道:“也没甚么大事。老僧自十五年前与西璧真人比武后整日在西山隐居,坐看春去秋来、花谢花开,如今年岁已老、腿脚不便,再难走遍神州以武会友,只觉就此了却残生,亦无所虑。谁知今日南昌城中大贤毕集,贫僧心中有如石落深潭,终不能无半点波澜,故来与众位相会。”

    梅潜皱眉道:“大师寻上门来,莫非要同我等比试武功?”念阿上人摇头道:“老衲前日只因手痒难耐,忍不住又造杀孽,伤了颜骥掌门性命,心中好生后悔。今日是三位长老重新归教的大好日子,老和尚岂可大煞风趣?”岁寒三友闻言脸色大变,陈郁松冷冷道:“这事刚过一时半晌,竟已传到大师耳中,上人消息可灵通得很哪!”

    冼清让闻言亦是心下大奇:“此事发生不过须臾,只我等在场几人知晓,这老和尚又是从何得知?难道是瑶部妙使或闵坛主走漏了风声?不,他们行事决不会这般大意。”

第四百一十二章 出手

    梅潜冷笑道:“上人既非寻我等比武,难道是来跟我们喝酒?”念阿上人道:“老衲是日本国的和尚,本就不戒荤酒,与诸位小酌几杯原是无妨。不过酒能乱人心神,贫僧四十年前便已戒饮。”梅潜道:“哦?大师此来既不比剑,又不同贺,只在彼处一人危坐,倒教我们几个有些不知所措了。”

    念阿上人缓缓道:“老和尚冒昧搅扰诸位清兴,实是罪过。贫僧此来不为别事,乃有一不情之请,欲求几位相助。”众人闻言大惑,陈郁松道:“阁下有通天之能,何事须求旁人帮忙?”念阿上人微笑道:“实不相瞒,老衲正为我那劣徒而来。”

    岁寒三友脸色一沉,梅潜道:“令高徒也是个鬼见愁的脚色,我三人与他有生死之仇,势难两立。上人既是为他而来,那便是来杀我等了。”念阿上人摇头道:“非也。老衲虽已风烛残年,倒也非不惜命,我若此刻向三位出手,老和尚死无葬身之地。下月中元节洞庭君山之会,敢问几位可都同去?”梅潜冷笑道:“中元大会乃本教一年一度的盛事,宫主与我等岂可不到?大师届时定也是佛趾亲临,来助令高徒夺取那教主之位了?”

    念阿上人笑道:“梅长老多虑了。老衲非但不愿劣徒当这宫主,更一心希望这位姑娘马到成功,稳稳坐上教主之位。”众人闻言皆觉难以置信,松筠忍不住问道:“青莲尊者是大师的爱徒,上人怎不欲见他成事?”

    念阿上人长叹一声,道:“人生一世便如驷之过隙,能将一件事情做好已是难上加难,岂可驰心旁骛?我这徒弟是学剑的奇才,天资远在老衲之上,本当超凌绝顶、俯览众山,可惜偏要去学甚么写字画画、作诗弹琴,又一心想争那宫主之位,殊不知凡此种种皆是镜花水月,怎好在这上头枉费时日?他跟随老衲练剑十余载,若非三心二意,功夫早胜今日十倍。”景兰舟、梅潜熟谙祝酋武功深浅,知对方武功之强已属少有,听了念阿上人之言不由暗暗心惊。

    念阿上人接着道:“可叹这劣徒顽梗不化,不肯听我之劝,整日尽着琴歌酒赋,老衲也无法可想。我就算砍下他的双手,挥毫鼓琴固然不再能够,却连剑也没法练了。如今我这弟子能不能坐上宫主之位,实与几位大有干系。老衲恳祈诸位下月法会之上切不可教这劣徒如愿以偿,务要挫败其谋,一来不致令其堕身名利场中,整日耽溺尘俗;二来也让他知道人外有人,看清自己那点本领远未到家,安下心来跟随老僧潜修。”

    在场众人闻听此言,不禁个个相顾瞠目。岁寒三友今日揆时度势,深觉与锦衣卫、王府及冼清让三方同时为敌实非良策,且石头渚上为势所逼,不得不暂向冼清让示好言和、表明共御外侮,以为权宜之计;后者去此一大心病,中元法会之上便能全力对付祝酋,三友届时自可坐观成败、相机行事。此一来冼清让麾下五老齐聚、强援陡增,祝酋纵得范虞二人相助,亦当非其敌手,众人唯一忧心便是这三招杀死点苍掌门的倭僧到时是否会出手相助爱徒;孰料念阿上人今日竟主动现身,更放言不欲祝酋在中元法会上取胜,只为能让弟子专心练剑,实令人大觉不可思议。

    骆应渊道:“大师只须一声令下,令徒难道还不乖乖听命,何用相借我等之力?”念阿上人摇头道:“贫僧这徒弟不比寻常,他虽叫我一声师父,话是定然不肯听的,只好奉扰诸位。”雷畴天闻言心下暗奇:“师父平日跟我说话也不甚正经,但真有事吩咐下来,我却不敢违拗,这姓祝的小子好狂。”

    陈郁松冷笑道:“我等又非三岁孩童,岂能信这等鬼话?令徒处心积虑欲将我三人赶尽杀绝,难道大师不想他遂愿么?”念阿上人道:“劣徒虽与三位长老有些私怨,老和尚却不曾得罪几位,管这些怎地?他要取三位性命,也须有这个本事。”陈郁松哈哈一笑,道:“令高徒既蒙上人言传身教,总有一日武功能胜过我们几个老家伙,老夫年事已高,心下实惧不得善终。正所谓防患未然,倒不如在下先送大师早登极乐!”骤然人影一晃,竟已纵身上前,一掌击向对方。他与李竹良一般的心思,暗道:“今日我三人重向宫主效忠,放着这许多高手在此,就算我不是这和尚对手,难道张师兄、骆大侠肯眼看着我送命?先合众人之力除去这老秃驴再说。”

    李竹良、梅潜见松老突然动手,不约而同飞身而上,齐齐攻向那老僧。以岁寒三友在江湖中的身分地位,竟至联手合攻一人,那是三人自结识二十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只是念阿上人武功实在太高,三人自忖武功与颜骥只在伯仲之间,独自出手不过枉送性命,天幸这老僧乃是倭人,又已成中原武林公敌,以三敌一将他击杀传出去虽不光彩,却是替江湖除害之义举,旁人也不好多加置喙。

    在场诸人见三友遽然出手,心道:“此三人皆为武林宗匠,三者合力一击,不知天下何人可挡?”在场除了冼景二人之外,旁人实难想象这老僧究竟是如何在三招之内击杀颜骥,不由都好奇心起,均欲一睹念阿上人此刻如何御敌。松筠、骆应渊两人站在近旁,心中皆想:“这和尚武功再怎么出神入化,难道真能胜过‘岁寒三友’联手?”自忖三人倘真遇险,总来得及出手相救,便也未加阻拦。

    念阿上人一身衣袍被三人掌风激得猎猎作响,却仍端坐凳上一动不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波的一声闷响,三友同时击中对方身躯,松竹二老分别打中他左右胸膛,梅潜一掌击在他肚腹之上。

第四百一十三章 邀战

    三人未料竟然一击得手,俱是心中大喜,只听“喀嚓”一声,念阿上人所坐木凳断成数截,身躯向后滑出数尺,顺势站立而起。后者两眼原本一直似闭非闭,此刻眼皮陡然一翻,双目精光四射,两道寒光直射三友面庞。三友虽皆是身经百战的武林大宗师,竟都为这一视之威所慑,心底一阵胆寒,各自退开数步,暗运内力全神戒备,以防这老僧暴起伤人。

    只见念阿上人眼中杀意一闪即逝,又缓缓闭合双目。他原本面色红润,忽尔渐渐转白,只过得半袋烟工夫,一张脸竟变得雪白晶莹、宛若脂玉,本只隐隐可见的青蓝经络愈来愈显清晰,犹如细密的蛛网般布满双颊,头顶白气氤氲蒸腾,实非人间景象。在场高手一生所历大风大浪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诡怪之事,个个心下震惊,就连岁寒三友也看得呆了,一时未再上前出手。

    稍又过得片刻,念阿上人脸上血色渐复,面色渐渐转常。只听他腹中微微作响,忽张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睁目道:“三位长老享誉武林,果然名不虚传。”话声沉稳平和,并无重伤之兆。众人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胸腹要害被岁寒三友一齐发掌击中,血肉之躯如何能活?这老和尚身材瘦瘦小小,一把提起未必有八十斤肉,非但未见一命呜呼,竟连大伤也不曾受,只是稍稍吐血而已。松筠思忆当年骆中原中了自己一记混元掌犹自卧床数月方起,何况自己三十年前功力尚未炉火纯青,自忖掌力远不及今日三友合力一击,这念阿上人莫非真是神仙下凡?

    岁寒三友见这老僧全然不躲不闪,也不出手还击,居然生生受下自己一掌,三人毕竟是武林泰斗,饶是心内极欲一举置对方于死地,此时亦无颜再上前出手。三友见念阿上人竟无大碍,不由面面相觑,各自心生惧意。过得片刻,陈郁松摇头叹道:“在下原本始终不信大师能够三招杀死颜骥掌门,今日亲见神功,实是无话可说。”

    念阿上人道:“钟鸣漏尽之躯,谈得上甚么神功?适才若非梅长老手下留情,老衲此刻未必还站得住。”梅潜闻言脸色一变,原来两年前他在桐柏山打了念阿上人一掌,却遭对方内力反震受伤吐血,至今心有馀悸,方才那一掌确未使尽全力。他闻言心中大悔,暗道:“早知如此,我便该运上十成功力,教老和尚尝些苦头。”转念又想:“这和尚嘴上如此说,焉知不是另怀诡计?还是小心些好。”

    松筠面色凝重,缓缓道:“上人奇功旷世,贫道前所未闻。以大师的胸宇气度,相信断不会在比武后再行加害我西璧师叔,师叔虽说伤于上人剑气之下,这场决斗却是堂堂正正,敝派也无话可讲。只是我师父、师叔皆因上人之故殒命,贫道虽自知武功不及,也要跟大师做个了断。且待下月过得中元法会,贫道将诸事料理完毕,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当与上人在葛仙峰相晤论剑、一决高下,不知尊意何如?”

    在场众人闻言尽皆变色,景兰舟惊道:“道长不可!”他知松筠武功虽高,却实非念阿上人之敌,此番比武恐难免重蹈颜骥覆辙。松筠心中却另有一番念头,他今日得见陈李二人重回无为宫,又闻悉两位伯父死因,只觉此生再无挂碍;二位天师当年虽与念阿上人比武获胜,却都在对方剑气之下伤了性命,自己身为正一派前任掌教、两位天师至亲,明知武功不敌眼前这倭僧,此战终是在所不免。张宇清胸口之伤虽犹真相未明,但伯父既为念阿上人所伤,终究难免一死,始作俑者仍是这和尚,故而约其在中秋比武,却要先于君山法会上相助冼清让成事。

    念阿上人微一沉吟,道:“道长是武林高人,如蒙赐教,老衲大感荣幸。只是贫僧生平与人比武无不施尽全力,故而当年失手伤了西璧真人,心中常自嗟悔;倘如竟再摧伤贵体,实是于心不忍。”松筠哈哈笑道:“我辈嗜武如命,往往倾尽一生也不能见上人这等至高之境。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若得偿此大愿,何以此身为念?”念阿上人点头道:“道长所言极是,是老和尚鄙俗了。”

    骆应渊忽道:“二位且听骆某一言。似两位这般的世外高人比武论剑,实乃武林盛事,不可草率行之。家父每常向我等后辈提及道长,极欲相会一面,以尽故人之情;况且中秋佳节,只宜人月团圆,殊非比剑之时。中秋后数日便是思过先生八十寿诞,骆某逾僭替顾世叔邀道长同往一贺,亦请上人玉趾贲临,以成亨嘉之会。两位届时若欲切磋武艺,当可令我等众人一饱眼福,何必独擅其美?”他亦知松筠与念阿上人交手势必不敌,但这场比试乃是松筠开口请战,旁人不好硬加阻拦,忽尔心生一计,请二人以贺寿为名前往铸错山庄,心想若能将比武拖延到那时,有父亲及思过先生两人在场,总能保全松筠性命。

    念阿上人闻言默然,继而叹道:“老衲自早年得幸奉教于顾大侠,一晃已四十载,心中渴思复聆謦欬久矣,只是自知老大无成,未敢有污尊目;若蒙许往贺眉寿,实是大酬夙愿。”骆应渊向景兰舟笑道:“骆某未经顾世叔允准,替贵庄发出这两张请帖,世兄不见怪罢?”景兰舟忙道:“贵客临门,敝舍自是蓬荜生辉,此乃天大的喜事。”

    松筠问骆应渊道:“尊翁届时可也同往山庄么?”骆应渊笑道:“顾世叔八十大寿,家君岂能不至?”松筠微一沉吟,道:“好!骆大侠当年于我恩重如山,贫道若得当面拜荷,也了却一桩多年心事。贫道斗胆请与上人会于彼处,待你我恭祝完主人家福寿无疆,便可放手一战。”

第四百一十四章 重掌大权

    念阿上人微笑道:“道长既有此豪情,老衲定当奉陪。今日得晤诸贤,实是大慰平生,思过先生八月寿辰老衲定当到贺,咱们到时再会罢。”言毕向众人行了一礼,便欲转身下楼。冼清让叫住他道:“中元节君山大会,上人真的不去?”念阿上人摇头道:“贵教法会与我全无干系,老和尚去凑甚么热闹?只是适才叩请之言,还望诸位垂念玉成,勿使劣徒得志而骄,不知天高地厚。”

    冼清让笑道:“大师对爱徒一片拳拳苦心,实令我等动容。以‘莲花剑客’的武功造诣,根本难入大师法眼,上人竟肯为令徒屈尊就下,师徒恩遇若此,实是难得。”念阿上人闻言蓦然停步,转头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冼清让淡淡地道:“小女子适才正是不明其中缘故,故央请大师见示,而今我却想明白了。”念阿上人微笑道:“敢请宫主明言?”

    冼清让嫣然一笑,道:“这话现下是说不得的,上人若是想知,便请七月十五过临君山一叙。”念阿上人摇头道:“老和尚不去也就罢了,我若到了君山,眼看我那劣徒被诸位打得一败涂地,又不能出手相助,那可有点儿不对,还是不去为妙。”冼清让笑道:“令高徒神通广大,怎见得我等定能胜他?小女子届时尚有要事相告,务请上人赏光。”

    念阿上人微一沉吟,道:“好,既蒙宫主相邀,老和尚就悄悄上岛,不让小徒得知便是。”转头望了一眼岁寒三友,道:“今日老衲各受三位一掌,也不能平白遭罪,有一事尚希三位俯允。”三友脸色一变,梅潜道:“我三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当为武林笑柄。上人有话请讲。”

    念阿上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实不相瞒,老僧这三掌是代我那劣徒所受。我知小徒与三位有切骨之恨,中华人士素来恩仇分明,我日本国武士亦不外如是,老衲亦无心要做和事佬。三位皆是当世豪杰,小徒为人虽然机警,只是性好蹈险,终难免有吃亏的时候。将来他若落入三位长老手中,望三位念在老和尚今日以身受掌之诚,垂悯饶过小徒一回,之后他若再有参差,任凭几位如何处治,老僧决无二言。”

    岁寒三友面色铁青,相互对望一眼,梅潜沉声道:“好!以我等三掌换取一条性命,那也公平得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三人答应大师便是。”念阿上人微笑道:“若得如此,老衲感恩不尽。”向三人微一鞠躬,一双木屐踢踏声响,缓步下楼去了。

    众人目送念阿上人下楼远去,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在场九人无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念阿上人适才举止言谈又始终温和雅澹、锋芒不露,诸人却皆觉其威势有如崇山嵯峨,压在心头教人喘不过气,更遑论对方任受岁寒三友一掌居然行若无事,若非众人亲眼所见,实是难以置信。

    稍稍过得片刻,梅潜开口道:“骆大侠,请恕老夫斗胆相问,倘若令尊如方才般被我三人一掌击中,可也能平安无事么?”骆应渊默然半晌,道:“家父这些年久不曾与人动手,指点我等晚辈功夫亦多以阐理喻教为主,又或稍加演练,无不点到为止,这话在下实难应答。只是你我皆是血肉之体,譬犹利刃穿心而过,焉能不死?若照骆某推断,家翁也难抵受三位长老一击。”

    诸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陈郁松道:“依景少侠之见,尊师又当如何?”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骆师叔所言乃是不易之论,晚辈亦无可异词。”众人闻言寂然,均想中原武林河山万里,难道竟被一个倭人比了下去?心下皆愀然不乐。

    冼清让默然片刻,道:“小女此来南昌本为相寻道长,此刻事情已然办完,又蒙三位长老不计前嫌、重归效力,此乃天佑本教。下月君山大会我等尚须从长计议,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也好对付那足智多谋的青莲尊者。”李竹良道:“那倭僧既说他七月十五不会出手,想来不至食言。眼下大敌已去,有我三人和桐柏二仙压阵,何惧姓祝的小子?师兄,你帮我们不帮?”松筠微一沉吟,道:“青莲尊者多半会带范虞二人上岛,我到时同你们一起去。”

    雷畴天道:“雷某受人之托,原要前往相助宫主。”梅潜笑道:“若非老夫今日归教,徒弟可打算在法会上同为师赌斗?”雷畴天道:“千金一诺,弟子既和师父相约切磋武功,在哪儿比试也是一样。”梅潜哈哈笑道:“多谢宫主宽宏大度,免去我二人一场师徒恶斗。”顾铁珊笑道:“岳州府离武昌极近,如蒙几位不弃,在下也随雷贤弟前往观礼。”诸人见冼清让又得松筠及霹雳堂相助,思忖只须念阿上人真不出手,祝酋实难匹敌,均觉心下稍安。

    冼清让谢道:“诸位高义薄云,小女子多蒙抬爱,受之有愧。”又道:“眼下当务之急先要传令各省分舵,告知三位长老回归之事,勿令各地教众心存疑碍。”自岁寒三友在南昌拥立唐亘为主,无为教内四分五裂,江西左近徒众大多闻风归附,有不从者亦遭三友恃强镇服;其余各省见教中陡生变故,效忠旧主者有之,迟徊观望者有之,看风使舵、趁乱取利者更是为数不少,各处分舵群龙无首,不免鸡飞狗走,内讧火并屡见不鲜。今日三友复拥冼清让为尊,头一件大事便要广告教众、重施羁束,遏制乱象再生。

    梅潜道:“宫主所言极是,老夫这就去办。”冼清让点了点头,道:“唐坛主这几日行踪不明,三位长老可知他的下落?”梅潜脸色一变,不由瞥了景兰舟一眼,见后者并无开口之意,答道:“宫主明鉴,唐亘这小子吃里扒外,同姓祝的私底串通一气,恐已投向王府一边。”冼清让道:“是忠是奸,总要先将人找到再说。”梅潜微一迟疑,道:“好,这事也包在我三人身上。”冼清让笑道:“梅长老千万记得,我要的可是活人。”梅潜神色稍显尴尬,道:“这个自然。”

第四百一十五章 分离

    冼清让稍一沉吟,又道:“幽部妙使与罗琨此际皆在苏州,玄部四位妙使居守北直,也请三位长老代为传令,命其同赴君山之会。”梅潜笑道:“宫主放心,这些人即使未蒙传召,也定会按时赶到君山。”

    景兰舟见冼清让发号施令有条不紊,言语间颇具威严,心道:“此番峻节五老再度聚首,无为教声势大振,冼姑娘转眼又变回了那重权在握、高高在上的无为宫主,不再如先前进退维谷时那般柔弱模样。”心下隐有几分失落,却也替之高兴。

    冼清让点头道:“南昌是王爷封地,四处都是他的眼线,咱们在此多留无益,不如回总坛早作准备,我先遣人给二仙传个口信。”竹老哈哈笑道:“几年不见柏仙,不知他是否仍旧性不改,一见面就要逼我喝酒,当真不敢领教。”众人放声大笑。景兰舟闻言浑身一震,问道:“冼姑娘,你……你要回桐柏山么?”

    冼清让轻叹道:“这儿的事都已办完,七月十五却还有一道难关横在眼前。兰舟,这回若非有你帮忙,我是一定不成的,只是人各有命,有些事情也是避无可避。”景兰舟道:“我本要往赴君山大会,不如随你同去商议。”冼清让笑道:“你虽不是外人,毕竟是顾老前辈弟子,岂能整日与我等厮混?传出去只恐有玷尊师威名。”

    骆应渊笑道:“贵教豪杰众多,我这景世兄得与诸位相交,原是再受益不过的。只是众位所谋既为门户之私,旁人不便窥觇,不妨便待到中元节再行相会,世兄以为如何?”景兰舟默然片刻,道:“师叔所言甚是。”梅潜抚须笑道:“小别依依,更增情思,少侠何太不舍?”冼清让闻言双颊红晕微泛,脸上闪过一丝腼腆之色。

    顾铁珊道:“既如此,我和雷老弟也顺路先回武昌。骆兄,眼下距中秋已只两月,你和玉书左右也要往贺家叔寿辰,与其往返奔波,不如同玉书、兰舟一齐到武昌小住数日,下月由敝处前去君山也便利些。待到八月早些动身赶往徽州,在家叔处先度中秋、再贺寿诞,岂不好事成双?”骆应渊道:“好便是好,只是叨扰两位老哥。”顾铁珊笑道:“我那宝贝女儿从小到大,也不知吃用你家多少,说这些做甚么?”

    冼清让忽道:“本教琐务繁多,亟待料理,先同诸位在此别过。此番实多仰仗骆大侠、两位堂主慷慨相助,小女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忝邀众位下月中元佳节俯临敝教法会,晚辈谨备香花礼乐,恭迎众位贵客。”景兰舟等人见她竟不欲同行,不禁为之一怔。骆应渊稍一沉吟,道:“如此也好。宫主万事珍重,届时自可相会。”

    冼清让转头望了景兰舟一眼,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景兰舟心头一震,想到上一回与她分别,双方各自历尽艰险,方在两人初识之地开封重逢,此次虽知再会有期,仍感万分不舍。冼清让亦觉思绪万千,终于咬一咬牙,向众人欠身施礼,转头而去。梅潜呵呵笑道:“好徒儿勿忘勤练武功,法会上自有你大显身手之时。”雷畴天拜送道:“你老人家保重。”松筠及三友向骆应渊等人辞了行,俱随冼清让去了。

    景兰舟见冼清让远去,心下怅然若失。骆应渊安慰他道:“冼宫主身边有这许多高手相助,定不惧木川缠扰,贤侄不必忧心;咱们先回客栈瞧瞧玉书他们怎样。”景兰舟猛然想起树海之事,惊道:“若非师叔提醒,险些误了大事。”四人下楼出门,那酒楼掌柜见这回阵仗如此险恶,原以为定然身家不保,到头来却只打坏一桌一凳,忙向几人连番道谢。雷畴天在柜上甩下一锭五十两大银,那掌柜正要推辞,被雷畴天两眼一瞪,顿时将话咽回肚里。

    四人回到城中客栈,钱氏兄弟见过两位堂主,彼此说了些仰慕之语。树海被骆玉书看在房中,神情甚是不安。顾雷二人早听说树海之事,见宁王竟肯将人交出,不禁又惊又喜。

    骆应渊知儿子定然有话要问树海,向钱文钦道:“骆某与贵派翟掌门神交已久、渴欲一会,今日得见钱兄,亦足大慰平生。今日便由兄弟做东,请贤昆玉及两位堂主到街上小酌几杯,且由着小辈们自去顽耍。”钱文钦只欲离这同王府不清不楚的鞑子越远越好,何况以他在江湖中声名地位,平日如何高攀得上“五云掌”及两位堂主,竟能与之同桌共饮?兄弟二人自无不允。顾铁珊道:“喝酒便喝酒,只是不好再去‘云来居’了。”骆应渊闻言大笑。钱文钦心想云来居酒菜甚佳,自己往日乃是常客,只上回与史沛殷动手后自觉不好意思,这才换了个地方喝酒,有甚么去不得?却也不好多问,只随着一道出门去了。

    骆玉书见无外人在场,笑道:“听闻树海总管日前偶逢小小风波,眼下可都无恙了么?”树海叹道:“怎是小小风波?我连性命都险些断送在此。”骆玉书佯装惊道:“甚么事这般凶险?”树海道:“贵邦国富民安,却也有这等尴尬事。我此番南下游历,竟在山中撞上剪径的强人,不但随身财物尽被抢去,还将我一剑刺得半死,幸亏被人救到王府,蒙王爷延医调治,这才捡回小命。”

    骆玉书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管也不必放在心上。倘骆某不曾记错,自总管上回进京,距今已有年余,贵邦最近两次遣使入贡,大人似乎都未随队前来,怎有兴致孤身一人南下游履?”树海神情略显尴尬,道:“不瞒将军,小人多蒙太师器重,几番进京奉贡,好生仰慕上邦山川壮美,实非本国沙漠瀚海可比,心中艳羡不已。只是我每次入贡只到顺天府便回,久闻江南风光无限,富庶更胜京城,这才斗胆辞去朝贡的差使,到此领略一番天朝胜景,将军万勿多心。”骆玉书心道:“树海巧言善辩,正与张吉本无二,何必与之多费唇舌?不妨单刀直入。”笑道:“难得总管有此雅兴,不知济南陈廷亨、庐州宋德敬、武昌张吉本这几位府上风景如何?”

第四百一十六章 北归

    树海闻言大为震怖,几乎便要从椅上一跃而起,颤声道:“骆将军,你……”骆玉书笑道:“总管切莫惊慌,在下虽知总管此行所为何来,却并无刁难之意,足下大可放心。”树海道:“这个……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骆玉书道:“王公公是当今圣上之师,处尊居显、何等鼎贵,太师心怀结纳之意,此亦理所当然。总管车马奔波,亦是为了两国盟好永续,骆某又怎会不识大体?”

    树海素知骆玉书为人忠义,对方身为边关良将,与瓦剌多次率军相争,此刻既识破自己勾结王振,言语怎会如此温和?口中犹自强笑道:“将军能够明白太师苦心,实是两国之福。我等每回进京纳贡,皆蒙王公公盛情款待,大小事务一应料理极妥,故而小人奉太师之命献上些菲薄谢仪,只算不成敬意。”骆玉书笑道:“这个自然。只是据在下所知,总管并非在南昌左近遇袭,这些日怎会在王府调养?”树海脸色一变,道:“将军对小人行踪如此清楚,莫非……莫非一路跟着在下?”

    骆玉书道:“在下并非有意盯梢,只是总管带着这许多银两,身边又没一个护卫,倘如先前般途中遇寇逢盗,非只自身难保,更恐有损两国邦谊,此事不可不慎。”树海叹道:“在下原本只走官道大路,料来无甚凶险,谁知那日晦气得紧,竟有两名江洋大盗闯入武昌张大官人府中打劫,连累我也遭殃,被他们给掳了去。”骆玉书笑道:“那两人当真是来找张大老板的么?恐怕不见得罢。”

    树海眼见瞒不过去,叹道:“将军明察秋毫,这事当真邪门得紧。当日一名恶徒将我从张府劫走,质问为何会有官兵在后盯梢。我一听着实慌了神,小人此番奉命馈赠公公,虽则只是分内之礼,但王公公向来爱惜名声,一再吩咐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倘在朝中传了开去,公公心中不乐,在下失职事小,却恐伤碍了两国交谊,太师也饶不过我。那强徒穷凶极恶,拿刀威胁要杀小人,在下一时惧怕,将这事说漏了嘴,那人不知怎地忽然怒发冲冠,将我扔在荒山独自离去。我正摸索下山道路,却又被人刺了一剑,登时不省人事,醒来时已身在一辆马车之上,将我一直带到了南昌王府。王爷每日遣人细心照看,两月后小人方得痊愈,王爷又好酒好菜招待,却不准我离开王府一步,直到今早将军登门造访,这才放我北归。”

    骆玉书只觉心跳加速,问道:“桐柏山中是何人刺伤足下,总管可曾瞧见?”树海摇头道:“那人在背后突然出手,我未及回头便已中了暗算,不曾瞧见他面目,多半便是那将我劫走的恶匪。”骆玉书心道:“当日松筠道长也说树海是后背中剑,看来他的确不知。”点头道:“总管原本离了武昌,可是要往开封宝珠寺鉴胜住持处去?”

    树海心中大奇,道:“将军甚么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莫非是王公公派你来的?”骆玉书笑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身为边将,自是一心盼望两国安稳无事,我怕总管在本邦境内有所差池,这才派人暗中护送。当日骆某因事暂离片刻,谁料张府竟生出这等意外,倒是在下疏忽大意了。”

    树海面色窘促,笑道:“将军名震边关,小人不过到此游山玩景,竟劳将军一路看护,如何担当得起?”心中暗忖:“对方美其名曰沿途护送,实则定是遣人暗中监视,看我此行有无奉命来当细作,刺探各省军情地势。我自以为此事密不透风,谁知一早被人盯上,今后决不可再来。”也先野心勃勃,素有南侵之意,这几次派遣树海入关除贿赂王振以外,确曾叮嘱其借机留意明朝各地津关险塞、驻军形势,以备来日开战之需。

    骆玉书淡淡地道:“只须你我两国清平无扰,这等小事何足挂齿?总管此番北上,可还要去宝珠寺么?”树海微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小人两月前曾无意窥见一名和尚过访王府别院,正是宝珠寺的鉴胜住持,只是王爷不准我见外人,便也未得相会。如今细细想来,定是王爷受了王公公之托,才留小人在此养伤,鉴胜住持多半是奉公公之命前来探视。不过这事毕竟有些尴尬,确还是不见的好,小人此刻只想早日归国,宝珠寺我也是不去的了。”

    骆玉书闻言心中暗笑:“你能如此自圆其说,倒也颇为不易。”点头道:“总管这一趟有惊无险,自是后福无量,只是归途须寻一得力之人陪同上路,以防再生不测。”心道:“原本我将树海顺道送归瓦剌亦无不可,只是下月我一行人须赴君山相助冼宫主,八月又要往徽州替世叔祖贺寿,一时却无暇他顾,总不好一直将这鞑子带在身边。”心中一时无计,便留树海在房中歇息,出来见了景顾二人,将适才问话情形说了,道:“这鞑子言语倒无甚可疑,只不知眼下该当如何处置。倘任由其一人上路,却恐再生意外。”

    顾青芷眼珠一转,道:“不知岳姐姐近日是否要回京城,不如请她送这鞑子回去。”骆景二人心中一动,均觉此计可行。岳素本是王振义女,树海既为贿赂王振而来,由她护送北归亦不为过;兼之岳素武功不低,寻常蟊贼决非是其对手。骆玉书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芷妹,劳烦你去问问岳姑娘。”顾青芷点头道:“好,这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岳姐姐是奉王振之命前来拜访宁王,不知为何会在南昌停留这许多时日?”景兰舟道:“锦衣三鹰近来亦滞留江西,或许岳姑娘要和他们一起回京。”

    骆玉书沉吟道:“岳素对三鹰似乎并无好感,前番来时也是孤身一人,并未与锦衣卫同行。不过她若真和马顺等人一齐返京,倒更不用再担心树海安危。”想到过往诸事皆由此人而起,至此总算告一段落,虽未能如愿将王振拉下马来,却因此连逢奇遇,更结识了罗琨、景兰舟这样的生死之交,心下不由感慨万千。三人当即商定由景兰舟留下看住树海,顾骆二人外出去寻岳素。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刺客

    二人出得客店,想起岳素先前被宁王留在城外精舍,便欲往鸡笼山去,尚未走到章江门,忽见街心一顶朱漆大轿迎面而来,轿前两人当先开路,背负双手阔步而行,正是范虞二老,街上百姓见状纷纷避道两旁。

    骆玉书见是宁王座轿,向顾青芷道:“咱们也往后避一避,免得麻烦。”两人当即低头混入人群之中,见四名抬轿的轿夫不紧不慢踱了过来,正要经过二人身前,忽听对面高处一声唿哨响,两名黑衣蒙面之人从一处楼顶飞身跃下,双双持剑刺向轿中。四下百姓见光天白日竟有盗匪当街行凶,登时惊慌失措,纷纷抱头逃窜,一时间街市上摊档飞掀、货担横倒,一片鸡飞狗跳。

    顾骆二人见竟有人出手行刺宁王,心下大为震惊,然见有范虞二人在旁护卫,料定刺客难以得手,倒也不替朱权担心。那几名轿夫见贼人来势汹汹,也都吓得扔下轿杠各自逃散。范鸣声冷哼一声,正要出手御敌,忽听“嗖”的一声尖响,轿中遽然飞出一件细小之物,啪地击中一名刺客胸前神封穴,那蒙面人登时身子一僵,自半空摔落在地。范鸣声微微一怔,右掌刚抬起数寸,见状又慢慢放下,虞时照却始终纹丝不动,脸上神情漠然,仿佛对眼前之事视若无睹。

    另一名刺客见势不妙,手底猛一运劲,剑锋如骇电般刺向轿帷。忽见轿子青幔一掀,轿中伸出一只手来,竟将来势迅疾的长剑一把握住。那蒙面人前冲之势骤止,一条手臂微微颤抖,已然使尽全身力气,竟不能再往前半步。

    骆玉书见这轿中之人竟能空手接白刃,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实已练至刀枪不入之境,正自骇异之余,忽见对方手掌竟隐隐有光芒闪耀,定睛细看时,原来是戴着一只金丝手套,在日照下泛光发白,不易察觉。骆玉书心道:“这人虽凭恃金丝手套不惧利刃割伤,但瞧这刺客出招武功着实不弱,方才那一剑劲力雄浑,决非庸手可挡;朱权不会武功,怎能一出手就逼得对方再难前进半寸?”又见范虞二老气定神闲,脸上全无不安,暗道:“轿中之人若是宁王,范虞二人岂能如此笃定?莫非里头不是王爷?”

    忽听轿中一声冷笑,伸出的手掌轻轻一震,刺客手中长剑铿然而断,那蒙面人收势不住,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轿中之人出手如电,眨眼间已点中对方胸口玉堂穴,后者一声闷哼,半截断剑自手中滑落,软软瘫倒在地。

    范鸣声道:“尔等江湖草莽,何敢如此大胆?老虞,你护送王爷回府,我将这两人送到胡知府那儿。”虞时照皱眉道:“这些贼人竟敢行刺王爷,送去知府处作甚?你将他们带往臬司衙门罢。”范鸣声道:“也好,你一人须小心些。”一手提起一名刺客,全然不费吹灰之力,在周围百姓瞠视之下径自去了。

    那几名轿夫见刺客已被制伏,又抖抖索索聚拢回来。虞时照骂道:“没用的奴才,方才怎敢扔下王爷就跑?回去少不得要罚你们吃鞭子!”四名轿夫跪地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求饶。轿中之人忽开口道:“时照,他们又没你这样一身本事,何必跟这些下人过不去?”虞时照躬身道:“时照处事苛急,有失王爷平日仁恕之心,老奴知错了。”命四人起身抬轿,自己仍是在前领路,径朝王府方向去了。

    顾骆二人听方才轿中之人话声苍老,分明便是朱权,不由皆心下大疑。顾青芷道:“骆大哥,你先前说宁王不会武功,怎会出手如此不凡?实不输武林一流好手。”骆玉书沉吟半晌,缓缓道:“按说不当如此。只是适才轿中之人功力深厚,又确是王爷的声音,我也不得而知。”顾青芷道:“那两名刺客武功也高得很,不知是甚么人要杀宁王?”

    骆玉书皱眉道:“我看那两人所使有些像点苍剑法,但点苍派地处偏隅,为何会到江西来行刺王爷?”心中猛然一动,道:“景师兄说‘莲花剑客’是死于王府之手,难道连点苍派也听说了此事,要来替聂秋怀报仇?只是‘凌风剑客’颜骥掌门已为念阿上人所杀,点苍上下还有何人是范虞二老对手?唉,恐怕两边仇怨愈结愈深,武林从此多事。”向顾青芷道:“芷妹,咱们还是先去找岳姑娘罢。”

    两人行出西门不久,忽见数骑迎面而来,正是三鹰和鉴胜,岳素竟也跟在最后。马顺见到两人不觉一怔,随即拱手道:“骆兄别来无恙?果然景兰舟与无为教一众妖人所在之处,将军也每常伴随左右。马某听闻近来辽东边情吃紧,阁下食君之禄,不用心镇守关外报效国家,却整日在江南闲游,恐怕有些不妥哪。”

    骆玉书心道:“景兄此来并未与马顺照面,对方如何得知他在南昌?想来是岳姑娘说的。王振赃污狼藉,定然惧怕树海出事,既在此撞见他们,干脆将人交出便了,也免得替这鞑子劳心。”当即回礼道:“诸位大人安好。骆某因何事自辽东至此,王山兄是最清楚不过的。在下当日将追查瓦剌奸细树海一事交托大人,不知王兄可有消息?”

    三鹰脸色俱皆一变,自树海数月前离奇失踪,三人早广派人手暗中搜寻对方下落,却始终杳无音信,连鉴胜也不知树海已被送到南昌,一直藏身王府之中。王山迟疑道:“这事好比大海捞针,难如登天,树海说不定早逃回蒙古去了。”骆玉书微微一笑,道:“此事确属不易,说来也是侥幸,竟被我在江西寻着树海下落,眼下这人正在骆某手里。”

    三鹰闻言心中大震,自知王振虽贪污成性,生平却最爱惜颜面,如今树海落入对方手中,几万两银子事小,最怕行贿之事被抖露出去,各人必获重谴,不由都面面厮觑,一言不发。过得半晌,王山试探问道:“骆兄既已马到成功,不知这鞑子可曾招供?”骆玉书笑道:“原来这事只是一场误会,树海在关内有几位熟人,此番不过是南下访友,并非潜入我大明刺探军情,倒是骆某多心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疑云

    三鹰闻言皆暗自松了口气,马顺道:“此等军国大事,岂可不谨慎处之?原来将军是为我大明江山辛劳奔走,马某适才不明内情、一时失言,骆兄幸勿见责。”骆玉书笑道:“马大人言重了。说来也巧,日前树海同在下提起他那几位友人故交,竟说他是认得鉴胜大师的。”

    马顺几人登时面色一变,鉴胜强笑道:“树海施主往年曾到敝寺放过两回焰口,布施赉赠甚丰,故而小僧认得。”当日他为假扮王山的骆嘉言所赚,在景兰舟面前吐露过王振受贿一事,料想骆玉书定也已经知道,但后者既然闭口不提,自己也不必当着三鹰之面说起。

    骆玉书佯思片刻,向诸人道:“树海先前在山中遇盗,险些性命不保,此人倘在大明境内有些三长两短,倒也颇为麻烦。本来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该由骆某护送他北归瓦剌,只是在下不日要往徽州替顾老前辈贺寿,却恐有些不便,天幸在此遇见众位。趟蒙诸位俯允,骆某便将树海交托给几位大人,有诸位沿途看护,自是平安无险。”

    三鹰正不知如何向他开口要人,见对方竟愿主动将树海交出,不由大喜过望。马顺道:“骆兄为国事忧劳如此,本卫怎好不同出一份力?这事只在马某身上,兄台无须多虑。我等即日便要起程返京,劳烦骆兄将人交给马某就是。”骆玉书道:“好!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带大人前去。”当即同马顺等人折回南昌。王林见顾青芷在旁,神情不免有些尴尬,赔笑道:“多时不见,姑娘一切可好?”

    顾青芷哼了一声,对之不加搭理,只与岳素并肩而行,见她神色间似有些茫然,问道:“岳姐姐,你也要回京城了么?”岳素笑道:“我在这儿待了两个月啦,还不回去吗?”顾青芷见她虽强作欢笑,眼中却蒙着一层愁雾,问道:“岳姐姐,你有甚么事不开心么?”

    岳素默然半晌,轻叹道:“没甚么。青芷妹妹,我见你整日无忧无虑,骆将军又能一直半在你身旁,心里好生羡慕。”顾青芷摇头道:“他终归是要回辽东的,怎能一直在此?其实我也有好多烦心事,只不去想罢了。”岳素笑道:“只须让你天天瞧见你的骆大哥,也就没甚么可烦心啦。”顾青芷脸上一红,嗔道:“你每回都取笑我!”心下倏然一动,问道:“岳姐姐,你也有意中人了么?”

    岳素身子一震,轻声道:“胡说甚么!”顾青芷笑道:“你若非喜欢上了别人,怎会羡慕我有骆大哥相陪?不知是怎样的风流才子,竟能博得岳姐姐芳心?”岳素道:“一派胡言!骆将军也未见得有多风流,怎就将你迷得七荤八素?”顾青芷道:“我又不是佳人,怎堪才子相配?岳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自非潘安宋玉之貌不取。”

    岳素掩嘴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不同你说这些了。你们真要去给思过先生祝寿么?”顾青芷道:“今年是我叔公八十寿诞,亲友一总都要去的。”岳素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盛况可期。”顾青芷道:“到时不如你也同来,咱们还可见面。”岳素笑道:“思过先生是当世大侠,一贯疾恶如仇,只恐我是有去无回。”顾青芷瞟了三鹰一眼,道:“你又不是坏人,怎可跟他们相提并论?”岳素叹道:“那也难说得很。”

    骆玉书与三鹰在前不咸不淡说着客套之语,一行人入城到得客店,骆玉书寻景兰舟将事情一说,后者亦觉甚妥,便由骆玉书将树海领至马顺等人跟前。树海素来认得王氏兄弟,见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护送自己北归,不觉心中大喜,向骆玉书不停道谢。

    三鹰见寻回了树海,想着要赶紧上路,当即向骆玉书告辞。顾青芷心中不舍,向岳素道:“岳姐姐,你自己多保重。”岳素点了点头,道:“你日后若来京城,千万记得找我。”向顾骆二人辞了行,随三鹰一同去了。鉴胜极怕再撞上松筠及陈李二人,恨不能插翅飞出江西。

    晚时骆应渊等人亦自外饮罢而归,钱文钦忽向众人深揖道:“此番得识高贤,若非众位仗义相援,钱某犹在此醉生梦死,既不能与我二弟相会,也不得归家尽孝,诸位实于钱某恩同再造。如今老母在家无人侍奉,我与舍弟私下商量,只在今晚便要动身赶路。”诸人连忙回礼。钱文钦道:“钱某此番东归,便同舍弟将老母接回台州奉养,诸位嗣后有暇过访,万望容乞一尽地主之谊。”骆应渊笑道:“贤昆玉旧燕归巢,令堂得享天伦,实乃天大的好事。”钱氏兄弟向众人再三拜谢,赶在天黑前结伴出城去了。

    顾铁珊待二钱走远,问骆应渊道:“方才同钱氏昆仲饮酒之时,世兄可发觉有甚么不对?”骆应渊笑道:“顾世兄也瞧出了么?”顾铁珊点头道:“不错,钱文钦是认得念阿上人的。”景兰舟等人闻言一惊,骆玉书道:“爹,您说甚么?”

    雷畴天缓缓道:“适才我几人在酒桌上谈天说地,讲到颜骥在江西被杀之事,大哥他刚一提到念阿上人之名,钱文钦身子陡然一震,连手中食箸都险些掉落在地。”顾铁珊笑道:“原来贤弟也瞧得一清二楚。钱文钊听到那倭僧的名号神色如常,未有半分惊愕,想来不识对方,他兄长却定然知晓念阿上人之事。钱文钦听了这名字后额头不住冒汗,过了好一会才又镇定下来。”

    景兰舟忽而心中一动,道:“钱文钊说其兄早年也曾下海为寇,莫非‘翻天鹞’是在那时结识了念阿上人?”骆应渊叹道:“人孰无过,钱文钦助翟胜贤团练乡兵、抗御倭寇多年,在江湖中名声不恶,他既早已改过自新,咱们也不必追究这些前事。”诸人皆点头称是。顾铁珊道:“这一趟我等随冼宫主来救松筠道长,竟是兵不接刃,我本以为你们今早在王府免不了有番恶战。只不知宁王为何突然回心转意,愿放道长离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

    骆应渊叹道:“这事我也颇为不解。原本宁王欲图废黜冼宫主另立旁人,他二人该当剑拔弩张才是;然今日王爷见到冼宫主,两人谈笑自若,似乎未见敌意,大出骆某所料。”顾铁珊道:“宁王老谋深算,其时范虞二人不在王府,想是王爷自知难与争锋,故而未敢破面。”骆应渊道:“顾兄此言固然有理,然我观宁王早上神色有几分异样,别院中的情形也有些反常。”

    骆玉书等人不由想起早前随岳素赶往鸡笼山精舍,偌大别院之中除了宁王,便似只见到那老仆薛忠和树海两人。众人与宁王闲话良久,又听对方弹奏一曲方才离去,竟连第四个人影也不曾瞧见;即令范虞二老外出赴约比武,朱权身为朝廷藩王,身边护卫亦不当如此疏怠,何况别院中还藏有树海这等紧要人物。景兰舟道:“王爷今早举止虽不失从容,辞色中却似隐有凄寥之意,不知是何缘故。”

    骆玉书将适才城中有人行刺之事说了,道:“轿中的声音确是王爷无疑,但此人武功分明极高,难道宁王竟韬晦至此,此前一直深藏不露?”骆应渊沉吟半晌,摇头道:“我若没看走眼,王爷确是不会武功。”以他的眼光目力,既有把握口出此言,自是无人质疑;众人东猜西想,皆觉不得头绪。

    顾铁珊笑道:“说千道万,如今松筠道长安然无恙,石头渚比武亦是有惊无险,岁寒三友更重归无为教效力,诸般难事得以迎刃而解,咱们又何须自寻烦恼?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事明日再想。”骆应渊笑道:“顾兄此言极是。大伙儿这些天赶路辛苦,该当好好歇息一晚。”众人当即各自回房歇憩。

    景兰舟夜中在房内独坐静思,听窗外二更鼓响、长街寂寂,只觉冼清让笑靥话音萦绕心间,久久不能沉静,暗道:“虽说岁寒三友此番重向冼姑娘效忠,只是梅长老居心始终难料,松竹二老亦非善与之辈,也不知此事是喜是忧。”

    忽听窗棂外一声轻响,景兰舟心下一震:“难道是冼姑娘来找我?”低声道:“甚么人?”窗外那人笑了一声,景兰舟惊道:“祝兄,是你?”只听那人笑道:“昏夜到访,想来景兄不致见怪。”景兰舟叹了口气推开窗扉,一人自外轻轻跃入客房,素袍外一层绉纱縠衫,一对眸子夜色中流光闪映,正是青莲尊者祝酋。

    景兰舟合上窗户,向之拱手道:“多日不见,祝兄别来无恙?”祝酋笑道:“自与兄台襄阳一别,小弟心中思念得紧。我知景兄明日便要离此,故而特来相会。”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祝兄这几日都在南昌么?”祝酋笑道:“在下是本地人氏,自然住在这儿。”景兰舟道:“今早锦衣卫与岁寒三友在石头渚比武,以兄台的脾气,又怎会从头到尾作壁上观,全似事不关己?”祝酋笑道:“这两拨人自要比武决斗,由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本就同我无关。”景兰舟叹道:“你我相知心照,祝兄何以言不由衷?倘若景某所料不差,兄台定是想待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手坐收渔利。”

    祝酋笑道:“岁寒三友向锦衣卫下书挑战,本是依照江湖规矩行事,可惜两边一样地不知廉耻,都想借邪门歪道取胜。祝某若也趁火打劫,岂非沦为一丘之貉?”顿了一顿,又道:“小弟与岁寒三友仇怨自不必说,当日又为施大夫得罪了范虞二老。祝某如若现身,只恐两方反要来一起杀我,岂不大大糟糕?”景兰舟心想此事并非没有可能,叹道:“不错,这般说来,兄台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祝酋微微一笑,道:“下月中元节上,兄台可是要去君山?”景兰舟见他主动提起此事,点头道:“不错,景某受人所托,要助冼姑娘夺得教主之位。”祝酋笑道:“景兄同冼宫主乃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莫说助她当上宫主,纵是刀山火海也必不辞,说甚么受人之托?难道兄台不是心甘情愿么?”景兰舟叹道:“当下大事未竟,不敢论及儿女私情。”

    祝酋点头叹道:“兄台所言深得我心,可见你我是真正的知己。只是人非木石,焉能无情?兹事虽大,不碍红豆相思。”景兰舟微一迟疑,道:“请恕景某冒昧,在下听闻岳姑娘即日便要返京,祝兄可已见过她了么?”祝酋默然片刻,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祝某也不能将岳姑娘强留于此,由她去罢。”

    景兰舟见他神情凄苦,便不再提此事,叹道:“往日蒙祝兄多番相助,你我也曾一道出生入死,兄台今夜过临,小弟深感肺腑。只是中元节转眼将至,届时两方一战只恐在所难免,景某思前想后,实觉难以自处。”祝酋脸色转晴,哈哈笑道:“以兄台和冼宫主的交情,祝某何德何能,堪令景兄作难?实是受宠若惊。”

    景兰舟笑道:“鸳侣佳偶固不易,苔岑知心更难得;在下与祝兄江湖相识,便是难得的缘分。七月十五之前,我二人始终都是朋友。”祝酋笑道:“得一知己如兄,胜过万千俗交。我知阁下素有千钟之量,明日既当远行,今夜特来相聚一醉。”景兰舟笑道:“极愿奉陪。可惜仓促间未备好酒,只恐怠慢佳客。”祝酋道:“清夜相扰,岂敢空手上门?兄台请随我来。”忽又纵身翻出窗外,攀着房檐向上一跃,已轻轻落在客栈瓦顶之上。

    景兰舟微微一怔,跟着他上到房顶,见青瓦屋面上赫然摆了两个酒坛,笑道:“承蒙见访,祝兄礼何太重!”祝酋笑道:“南昌城方圆百里佳酿无逾于此,今夜当与兄台尽欢。”当即扯下红绸封布,刮去坛口蜜蜡揭开封纸,登时酒香四溢,钻入两人鼻中。景兰舟喜道:“果然是难得的好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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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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