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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章 剑圣

    祝酋笑道:“今夜虽无月可赏,所幸尚有星斗满天,聊可伴酒。”景兰舟捧起酒坛尝了一口,只觉酒味甘醇芳洌,虽已饮入肚腹,喉间仍是余味无穷,不由心下大喜。两人也不用杯盏,双双举坛对饮,转眼工夫便已小半坛酒落肚。这两坛皆是陈酿老酒,劲力非同小可,饶是二人酒量不凡、内力深厚,随着夏夜煦风拂面,不觉也已微醺,各自抱坛半卧房顶、放情纵论,俱是兴致淋漓。

    两人说起当日在庐山初遇,祝酋笑道:“祝某与诸位因缘际会,回思昨日,如梦似幻。”景兰舟笑道:“兄台彼时深藏不露,可将我们几人都骗过了。”祝酋微微一笑,抬头凝睇夜空,缓缓道:“就算祝某与几位不在庐山竹海偶遇,迟早也必相会于江湖,此乃命数天定,非人力所能抗拒。”景兰舟叹道:“不满祝兄,小弟此番初涉武林,本只为奉师命济救忠臣,谁知此身一入江湖,方觉世间诸般恩怨情仇万缕千丝,人人身不由己,俱如小小一叶随浪浮沉,也不知几时可得安宁。”

    祝酋笑道:“举世混浊之时,圣人尚不免随波逐流,兄台何必为此烦恼?须知‘安宁’二字只在我心,何苦求诸外物?所谓道外无心,心外无道,其余尽属虚罔。”景兰舟摇头叹道:“小弟俗子凡夫,实难如祝兄这般洒脱。从前我在山庄随家师专心习武,只觉时光飞逝,从无烦苦之念;此回离庄短短数月,但觉世事多舛,实是一言难尽。”

    祝酋微一沉吟,道:“景兄,你我二人虽心照神交,一月后恐免不了有场恶战,在下此番奉访,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景兰舟道:“世无鸩人之羊叔子,难道我信不过祝兄?倘若来的是足下那位义弟,景某万万不敢领教。”祝酋哈哈大笑道:“我这义弟行事确有些不择手段,祝某曾劝诫过他几次,他也听不入耳。不过兄台英明多智,想也不惧他那些左道伎俩。”景兰舟摇头道:“景某若非屡得贵人相助,早就命丧此人之手。兄台襟怀磊落,究竟因何会与沈泉结为兄弟?”

    祝酋叹了口气,道:“此亦冥冥天定,未可言也。兄台尽可放心,但须祝某力之所及,定会对他多加管束,不教其作恶太甚。”景兰舟叹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事只怕难上加难。”念及沈泉的师父木川,几番想要开口相问,终是欲言又止,只道:“我等日间曾在城中遇见尊师,祝兄可知道么?”祝酋笑道:“兄台说的是在下哪一位师父?”景兰舟道:“便是那位近来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念阿禅师。”

    祝酋奇道:“师父他今日进城来了?这倒十分难得。”低头一想,又道:“也对,‘五云掌’这等当世高人驾临南昌,能有几回得见?也难怪他老人家心痒难耐。师父他不曾跟人动手罢?”景兰舟道:“尊师日间经受岁寒三友合力一击,分毫不曾还手,竟然未有重伤,功力之深实令人叹为观止。”

    祝酋脸色微变,问道:“我师父为何平白捱了岁寒三友一掌?”景兰舟如实答道:“尊师此举正为兄台之故。”将白天之事大致说了,道:“尊师不欲兄台分心闲杂,反盼冼宫主下月得胜。”他虽知以祝酋的性子多半不会舍弃争夺教主之位,心底仍不免盼望对方感念恩师一片苦心,竟能拨云睹日、抛却争锋之意,如此一来双方也不用再斗个你死我活。

    祝酋默然良久,摇头叹息道:“岁寒三友对我恨之入骨,祝某倘落入他们手中,岂有半线生机?师父他一厢情愿,白白受这皮肉之苦。”景兰舟微一迟疑,道:“在下闻听尊师乃是日本国人,不知因何会与祝兄结下师徒之缘?”

    祝酋缓缓道:“我师父生于日本剑术世家,恩师年幼之时,其父为仇家所害,恩师侥幸逃得性命,出家为僧苦练武功,终至剑道大成,还俗将杀父仇人斩杀,随即复入佛门。师父他法号唤作念阿弥,又有法名慈恩,日本国称其为念阿上人。恩师剑术在日本已然所向无敌,素有‘剑圣’之誉,再难寻着对手;他听闻华夏大地高手如云,于是便履足中原,望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景兰舟叹道:“听说正一派耆山、西璧两位天师曾与尊师比武较量,都在尊师剑气下受了重伤,原来东瀛武术竟也如此厉害,实是小觑不得。”祝酋道:“天下武学万法归宗,大道原是相通无异。然日本毕竟是蕞尔小邦,恩师自思留彼再难有所进境,故欲往上国一观。也是无巧不成书,他初至中华不久,就碰上了尊师顾老前辈。”景兰舟点头道:“这事家师也曾提起。尊师当年为救中国百姓大义灭亲、斩杀同行的倭寇,实令人敬佩不已。”

    祝酋笑道:“师父他见到顾老前辈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自己再练百年也难及此,当时便问尊师可是中原武林绝顶人物。我中国素以谦光为美,顾老前辈虽为天下第一高手,只谦称自己碌碌无奇,我师父竟信以为真,以为中原大地武功堪比顾大侠者不可胜数,不由自惭形秽,只觉自己与中国高手切磋研摩也远远不配,当即垂头丧气回到日本闭门苦练。后来师父由倭寇中汉人口中得知顾大侠实是举世无双的高手,并非平庸之辈,这才重振精神二次西渡,向正一派耆山真人比武挑战,却又败于彼手,再度废然而返。恩师心中郁怅难解,为能攀登武学极境,独身一人躲入山中避世绝俗,日夜冥思剑术之道,二十年后自觉大澈大悟,复返中原约战西璧天师,竟仍在对方手下输了一招,从此羁留中土,只于西山隐居,不再回归日本。祝某自小长于南昌,机缘巧合之下得识恩师,蒙他老人家收为关门弟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畅叙

    景兰舟默然片刻,道:“如此说来,尊师在江西这十数年实已功力大进,与曩时不可同日而语。”祝酋道:“哦?景兄何出此言?”景兰舟道:“景某奉侍家师多年,若说家师与念阿前辈武功孰高孰低,小弟见识愚浅,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岁寒三友皆为当世高手,三人联手一击实有雷霆万钧之力,凡人血肉之躯决无可能硬行接下;尊师却只为之稍稍吐血,片刻后便即言色如常,功力实在高深莫测,在下自度家师亦恐未能如是。”

    祝酋道:“兄台是顾老前辈爱徒,自是所言凿凿,无不可信。只是思过先生平日教导景兄武功,想来也是量材而授,未见得便展露十成功力。”景兰舟道:“这个自然。景某资质平庸,往往不能参悟家师所授十一,每每日夕苦练,犹觉不能得其精要。”祝酋笑道:“如此说来,兄台亦未必洞晓尊师武功穷极之境,焉知顾老前辈不能为此?”景兰舟闻言默然,心中仍觉能以肉身承当三友联手一击,实非凡人所能。

    祝酋捧酒坛仰头长饮一口,慨叹道:“我知师父在祝某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盼我能够传继衣钵,我又何尝不想学得恩师一身武功?只是世事多扰,犹如矢在弦上,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我不能只替师父一人着想。至于琴酒书画诸般消遣,虽则分心劳神,却如饥餐渴饮,何可去之?”景兰舟笑道:“祝兄才高八斗,自是风流千古;至如景某凡鄙之人,却是无福为此劳心。”

    祝酋哈哈一笑,醉眼乜斜道:“这些都是左道旁门,自难入景兄法眼。我却知还有两事,可谓人之根本,圣贤不可易也。”景兰舟笑道:“敢请指教。”祝酋低声道:“礼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人欲不可灭,天理不可违,二程之言何其谬也。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却都勘不破一个‘情’字。兄台国士无双,可也能脱此桎梏么?”

    景兰舟笑道:“祝兄,你醉了。”祝酋摆手道:“我没醉。兄台同冼宫主好比人中龙凤、天作之合,将来必能百年偕老;惟祝某孑然一身,若不寄情书剑琴酒,未能排此郁怏。”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此事本属祝兄私情,在下不应妄议,兄台既肯披心相待,景某便也大胆直言。我观岳姑娘与祝兄亦是两情相悦,岳姑娘英姿红颜、巾帼奇才,你二人实乃佳配;兄台何不遣人径往纳采下定,反在此空自悲切?景某不才,窃以为此举于事无益。”

    祝酋叹道:“兄台快人快语,所言无一字不入在下心坎。只是祝某乃无为教之人,岳姑娘却是王振义女,更和锦衣卫大有干连,此事只恐难如登天。”景兰舟笑道:“大伙儿同是江湖儿女,何以此等俗冗为念?何况岳姑娘只是王振养女,又非在朝廷任职,此中与兄何碍?”

    祝酋缓缓道:“这事难便难在这里。王振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祝某亦欲手刃此贼久矣;偏偏这奸贼与岳姑娘有二十年父女之情,若真命丧我手,届时小弟当如何自处?”景兰舟心中一惊,道:“祝兄心怀大志,着实可敬。只是江湖豪杰欲诛王振者不可胜数,终有仁人志士可替天下除此大害,兄台又何必为此错过眼前之人?”

    祝酋闻言寂然良久,忽抬首笑道:“祝某浑浑噩噩、愚不可及,幸蒙景兄每以金石之言相诫,令我茅塞顿开。”景兰舟笑道:“旁观者清,小弟不过是诉以衷肠。”

    祝酋哈哈一笑,脸色阴霾尽去,一拍酒坛道:“小弟于此男女之情或不甚在行,说到喝酒却是少有敌手。正所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兄台亦是酒中同道,当知饮酒只在‘心境’二字。若是妙趣所至,纵使劣酒村酿也可当作玉液琼浆;倘若心中郁郁,瑶池仙液只如饮水。”

    景兰舟笑道:“既如此,未知此刻兄台坛中之酒滋味如何?”祝酋道:“得与景兄在此遥赏星汉、对饮长谈,此生于愿足矣。在下数月不曾如此痛饮,今夜与兄台倾心吐胆,实是胸怀大畅。”顿了一顿,忽而面色转凝,缓缓道:“不瞒兄台,下月中元法会祝某于教主之位势在必得,定当全力争胜,下手必不容情。景兄与冼宫主生死与共,也必会倾力助其成事,到时大家各凭本领,成败无悔。待决出输赢之后,你我二人再把酒一醉方休。”

    景兰舟见其言语坦荡、毫无遮掩,也不禁佩服他的胸襟气概,道:“好,届时不论胜败如何,你我二人不醉不归。”两人鲸吸豪饮,将余下半坛酒也喝得干干净净,祝酋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真真痛快极了!可惜祝某只得这两坛好酒,未能与景兄作长夜达旦之饮。”景兰舟笑道:“此酒酒力不俗,一坛便已足够,再饮不免失态。”

    祝酋笑道:“景兄明日起行,祝某不便相送,诸位一帆顺风,下月自当相见。请回罢。”向他微一抱拳,转身飘然下房,风吹衣袂作响,转眼已在数丈之外。景兰舟眼望他背影消失于街巷夜色,拱手道:“祝兄保重。”也自屋顶跃回房中。忽听祝酋朗声笑道:“兄台临当远行,祝某一无所馈,聊以此物相赠。仪在不腆,幸勿见却。”人虽已然远去,话声犹自清晰可辨。只听一声轻响,窗外飞入一件细长之物,“扑”地插入客房正对窗口的垩墙。

    景兰舟定睛一望,见是祝酋适才腰间佩带的长剑,檀木剑鞘乌漆发亮,不由心中好奇:“祝兄怎将佩剑送给了我?”握住剑柄向外一抽,只听铿然一声龙吟,登时全身如同坠入冰窟之中,只见剑身轻薄如纸,夜色下青辉闪耀、寒光流溢,映得人面皆碧,正是自己在梅山失落的青霜剑。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宝剑

    景兰舟见祝酋所赠竟是师父的青霜剑,不啻一道惊天霹雳闪过黑夜,脑中登时一片混沌,待反应过来飞身冲出窗口,但见四下更深人静,哪里还有对方身影?他心下震骇已极,只觉似有一阵潮水将自己由脚到头整个淹没,四肢忍不住微微发颤,暗道:“当日文师兄携青霜剑追进山谷,结果中了木川师徒奸计,人剑一齐亡失,青霜剑怎会落在祝酋手中?难道那日他也在梅山?”

    他在街巷中茫然矗立良久,缓缓转身回到房中,举青霜剑仔细端详多时,方将宝剑收回铁箫。忽听屋外有人轻轻叩门,道:“景兄可歇息了么?”正是骆玉书的声音。景兰舟忙起身将他请入,两人到桌边坐下,骆玉书笑道:“兄台与祝酋在房顶作此山公之饮,可为乐乎?”景兰舟笑道:“小子荒醉失仪,骆兄勿怪。祝酋深夜到访,只与小弟谈天说地,兄台切勿多心。”

    骆玉书笑道:“我又岂会相疑景兄?祝酋谋略过人,行事却不失磊落,实乃当世俊杰。可惜骆某酒力不胜,不能与两位痛饮。家父适才听你二人说话,亦称赞祝酋是条好汉,只顾世伯放心不下,叫我前来一看。”

    景兰舟心想这客店今夜住着一众高手,个个耳聪目明,自己方才与祝酋在房顶放浪形骸,只恐人人听在耳里,不禁微觉赧然,笑道:“景某狷狂肆情,实是贻笑众贤。”便将祝酋留下青霜剑一事说了。骆玉书闻言亦脸色大变,沉吟良久方道:“照此看来,文前辈多半尚在人世,倒是一件好事。只是青霜剑为何会落在祝酋手里,实令人百思不解。”

    两人均知此事干系重大,当即寻骆应渊及二位堂主一并相告,诸人俱皆惊讶不已。顾铁珊道:“当日世兄在梅山寻不着文师兄尸身,我便猜他没死。如今文大哥的兵刃落在此人手中,其中必有蹊跷,可惜眼下不知祝酋人在何处,不能当面一问。”

    骆玉书道:“祝酋和沈泉乃是拜把兄弟,会不会是由沈泉处取得此剑?”景兰舟摇头道:“当日木川师徒离去之时,手中都没有拿青霜剑。之后我立即进谷细细搜寻,也没瞧见宝剑踪影。”

    骆应渊点头道:“既如此,只怕祝酋那天也在梅山。倘若文师兄尚在人间,以他一身武功修为,我等也不必太过担心。几位不妨试想,祝酋今夜特意过访世兄,临走前又将青霜剑留下,到底有何用意?”

    诸人闻言面面相觑,俱各默然不语。稍稍过得片刻,顾铁珊轻叹一声,道:“祝酋这趟是来相告我等,文大哥此刻正在他的手中,若要文师兄平安无事,我们下月便不能出手相助冼宫主。”

    景兰舟浑身一震,道:“祝酋临去前犹约景某七月十五放手一战,双方各凭天命。如若师哥当真落入彼手,他既欲以此相胁,何必同我讲这些话?”雷畴天道:“此人嘴上说得好听,他将宝剑留下,摆明了是要老弟知难而退。”

    骆应渊道:“咱们不用在这儿妄自猜度,人无信不立,君山大会是一定要去的,对方若真以文师兄为质要挟,再想办法救人便是。冼宫主已得峻节五老和松筠道长相助,再算上你我几人,总有十余名好手,天大的难事想来也有法子;只不知这位青莲尊者神秘莫测,到时会找来多少帮手。”

    景兰舟闻言不由暗暗盘算,祝酋背后虽有王府撑腰,然宁王麾下真正高手不过范虞二人,两人武功源出龙虎祖庭,想来不会与松筠道人生死相搏。倘若沈泉竟也出手相助义兄,此一来不免强敌陡增,其师木川更是厉害之极的人物;但己方既得骆应渊和霹雳堂相援,料来总能应付。原本祝酋师父念阿上人便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众人心头,谁料对方不欲祝酋当上教主,竟无意出手相助徒弟,实乃天大的喜讯。他心内反复思量,实觉君山一战祝酋几无胜算,然则对方若以师兄文奎的性命相挟,倒也合乎情理。只是当时谷中天崩地裂,祝酋究竟是如何拿到这柄青霜剑?文奎又是否真的被他救出?此刻心中虽有万千疑团,祝酋既已离去,自也无法解答。

    骆应渊瞧出他心绪欠宁,劝慰道:“世兄不必忧心,在场都是文师兄的至亲好友,关切之情皆与世兄无异。文大哥武功智谋都在我等之上,未必真已受制于人,这些不过是我几人私下猜测,又或到时柳暗花明,也未可知。”景兰舟叹道:“文师哥爱女心切,他若果真平安无事,不会不来找冼宫主。”骆应渊道:“他传授自己爱女武功多年,竟能一直隐忍不言,也不在这几天上。只不知唐宫主去世之后,文师兄为何还要一直瞒着女儿。”

    在场诸人想起文奎这些年的际遇,俱各欷歔不已,纷纷出言安慰了景兰舟几句,这才回房歇下。景兰舟在屋内和衣而卧,轻抚手中铁箫,自是一夜无眠。

    ***

    次早众人结清了房钱,起程往武昌进发。南昌府到武昌陆路群山连绵,故而众人仍是乘舟而行。霹雳堂大船沿着章江驶入彭蠡,再由湖口县转入浔阳江,一路上皆平安无事。这日清早诸人在船上盥漱毕用了早饭,雷畴天忽然冷哼一声,道:“大哥,咱们霹雳堂当真越来越被人瞧不起啦,连黑蛟帮、飞鱼坞的小贼也敢来找你我的麻烦。”

    诸人闻言一惊,转头往江面一望,见十多条小船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船尾,样式五花八门,舴艋舟、八杆船、七板子、舢舨、鳅子应有尽有,船上之人亦皆服色各异,一眼瞧去并无异常。顾青芷奇道:“雷叔叔,这些是黑蛟帮和飞鱼坞的人么?我只当是江上的寻常行船。”雷畴天冷冷道:“这些小船自昨晚起便一路跟着我们,当雷某人是瞎子么?”

第四百二十三章 铜鲸帮

    顾铁珊笑道:“贤弟不必心焦,熊帮主和贺老大跟了这么久都没下手,未必是冲着咱们而来。”雷畴天道:“似这般样鬼头鬼脑,还能有甚么心思?这厮们要便上来比个高低,要便趁早夹着尾巴逃去,只这般不紧不慢跟着咱们,当真不胜其烦。倘使雷某先行动手,说来倒是我的不是。”

    忽闻前方江上飘来一阵锣鼓之声,众人举目一望,远处迎面驶来一艘大船,楼橹高筑、帆幔遮天,竟比霹雳堂的帆船还要大上数倍,船头旌旗林立,显得气派无比。后面十余艘小船一见这大楼船靠近,纷纷加快摇橹,将诸人舟船四面围住。雷畴天见状冷笑一声,道:“我道这帮狗头怎会如此耐心,原来在等正主。”

    此时前方大船已然缓缓逼近,樯上风帆巍然矗立,连日头都遮去了大半。顾铁珊眉头微皱,朗声道:“敢问前面可是江帮主么?”大江之上风吹帆响,话声仍是远远送了过去,足见内力浑厚。只听大船上一人哈哈笑道:“正是小弟。今日冒昧奉访,拜帖也不曾预备一封,万望两位堂主恕罪。”语声清晰可辨,内功亦自不低。

    顾铁珊笑道:“大家同在客乡,何必拘礼?不知江帮主大驾亲临,有何见教?”大船上那人道:“小弟正是有些江湖疑难,要向两位堂主请教。这般相隔说话不便,小弟这儿地方还算宽绰,诚请几位移步上船一叙。”

    骆应渊低声问道:“顾兄,这一位莫不是黄州府铜鲸帮的江帮主?”顾铁珊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铜鲸帮做的是水上生意,同我霹雳堂素无瓜葛,不知今日为何会率人在此拦截,不妨上去瞧瞧。”骆应渊道:“正合我意。”

    那楼船船舷高出霹雳堂座船甚多,然六人轻功俱佳,各自纵身一跃,皆已落在大船甲板之上。只见楼船飞庐前拥簇着好几十人,一律身着青布短衣,中间摆张太师木椅,椅上端坐一名锦袍大汉,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面皮发黄、深目戟髯,顾盼极有威严。西首客座亦有一人,亦是四五十岁上下,两颊枯瘦深陷,脸色白中带青,一双倒三角眼寒光闪飒,面相竟有几分像是僵尸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顾雷二人认得那锦衣大汉正是铜鲸帮帮主江啸,铜鲸帮是湖广有名的大帮,总舵就在武昌府东去不远的黄州,一贯做的是水面生意,帮主“碧海铜鲸”江啸武功甚高,所行却尽是包揽漕运、欺行霸市之事,声名向来不佳,有时更暗地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只是铜鲸帮与霹雳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平时并无往来;对方今日一反常态,如此大张旗鼓将霹雳堂座船在江上截下,不知所为何事。西首那人模样十分陌生,顾雷二人皆不认得。

    骆玉书见那客座之人身披灯草蓑衣,只觉这身装扮有些眼熟,目光向下移去,见对方腰间斜束一柄不带剑鞘的木柄铁剑,不由心中一震:“这人是蓑衣帮的!”同景兰舟对望一眼,后者朝他使个眼色,显然也已认出对方来头。

    忽听对面一人惊呼道:“是你们两个!”声音讶异中带有几分恼怒。诸人循着话声望去,见客座那人身后一名高瘦汉子手指骆景二人,神情甚为不忿。骆玉书、景兰舟、顾青芷三人登时一眼识出,这汉子正是早前在南昌会过一面的史沛殷。

    西首座中那人微微皱眉,道:“沛儿,你认得他们么?”史沛殷道:“爹,上回就是他们两人助钱文钦同咱们作对,还将王师弟打成重伤。”其实他和骆景二人并未直接动手,反倒跟顾青芷打了一架,当场落了下风不说,还中了后者一粒铁莲子,虽也认出正是一旁这黄衣少女,却不好意思当着众人之面提起。骆玉书、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原来这人就是蓑衣帮帮主史森。当日钱文钦说这史帮主武功十分厉害,倒要小心应付。”

    江啸抚掌笑道:“原来令郎与顾堂主一行竟是旧识,当真妙极。”唤手下又搬来六张木椅摆上甲板,请顾铁珊等人坐了,道:“不知这四位是何方高贤,两位堂主给小弟引见引见。”顾铁珊微微一笑,指着顾青芷道:“这一位乃是小女。”江啸道:“原来是令千金,实是失礼之至。果然蕙心兰质,更兼将门虎女,大有堂主之风。”

    顾铁珊接着道:“这位景兰舟景世兄,是思过先生的关门弟子,江湖上少有的年青俊彦。”江啸心中一惊,拱手道:“失敬,失敬。”暗道:“霹雳堂此行竟有铸错山庄门人相伴,倒是始料未及。”见一旁那中年文士气宇非凡,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尊兄如何称呼?”顾铁珊微笑道:“这位‘五云掌’骆兄的大名,诸位想必如雷贯耳,也不用在下多说。这一位是他家少君,向在辽东都司任职,武林中也大有名气。”

    铜鲸帮在场众人见对方俱皆声名显赫,来头着实不小,及见那文士竟是名动天下的“五云掌”,不由皆“咦”了一声,人群中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江啸只觉背脊微微冒汗,向诸人一一抱拳行礼,强笑道:“在下此来原欲拜会两位堂主,不想得遇诸位大贤,实乃意外之喜。”转头望了史森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难色。

    骆应渊回礼道:“骆某在直隶一向多闻江帮主大名,端的是威震武林,今日有幸得会,大慰渴仰之思。敢问此位贵客高姓大名?”史森道:“在下辰州府蓑衣帮史森,久仰五云掌大名,幸会之至。”骆应渊笑道:“原来是史帮主。骆某曾听犬儿说起当日与令郎偶遇,贵帮独门剑术着实了得,今日在此得识帮主,实是有缘。”史森见名满天下的“五云掌”竟对本派武功出口夸赞,心下好生得意,口中谦让道:“谬承过奖,愧不敢当。”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来意

    顾铁珊笑道:“江帮主,咱们本是一衣带水的切邻,只怪顾某平日溺于帮务、少有通问,实在惭愧之至。不知帮主今日见召,有何指教之处?”江啸摆手道:“顾堂主这话便折杀小弟了。霹雳堂名震江湖,在下仰慕已久;我两家一向山水相连,小弟久疏问候、礼数大亏,岂敢不知天高地厚,妄言相召?今日是小弟与史帮主偕来拜望,唐突之处,尚乞勿怪。”

    雷畴天皱眉道:“黑蛟帮和飞鱼坞这些人,也都是江帮主请来的吗?”江啸笑道:“这些都是鄂赣一带水面上谋生的朋友,此番也来凑个热闹,雷兄切勿多心。”雷畴天摇头道:“雷某生性孤僻,一向不爱热闹。不知两位帮主屈尊见访,到底所为何事?”他为人孤高冷峻,不似顾铁珊般客气可亲,言语中自也不留情面。

    江啸哈哈笑道:“雷堂主果然快人快语,既是如此说来,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两月前武林中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点苍‘凌风剑客’颜骥掌门竟在正一派山门之前被人杀害,不知几位可曾听说?”顾铁珊道:“不错,此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顾某也有所耳闻。”

    江啸叹道:“江某同颜掌门虽生平不曾谋面,然点苍剑法在江湖上久负盛名,颜掌门的武功名望更是人人钦佩,若有狂徒说他能在三招之内杀死凌风剑客,江某必会斥为无稽之谈。谁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事竟为正一派道士亲眼所见,就连点苍派自己也是直认不讳,实令人不得不信。”顾铁珊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非此事众证确凿,顾某亦不自知少见寡闻至此。”江啸皱眉道:“听说杀死颜掌门的那老和尚乃是一名倭僧,不知这消息可确实么?”顾铁珊微一迟疑,道:“不错,是这般说。”

    江啸点了点头,缓缓道:“小弟偶闻江湖传言,两位堂主不但认得这倭僧,数日前还曾与其在南昌酒楼对坐而饮,不知可有此事?”顾铁珊心道:“原来你是为此而来,消息传得倒快。”笑道:“对坐有之,对饮则无。江帮主何出此问?”江啸嘿嘿笑道:“倭寇侵害我大明沿海诸省多年,向来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两位堂主是湖广武林首脑人物,当以诛恶惩奸、匡扶正道为己任,怎不思替颜掌门报仇雪恨,反与那倭贼共座言欢?”

    顾铁珊闻言心念飞转:“铜鲸帮江湖名声本就不佳,你江啸也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今日竟在此大义凛然指责我二人与那倭僧往来,实乃咄咄怪事,其中必有蹊跷。”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江帮主过誉了,湖广自有武当、衡山等名门大派,我霹雳堂不过市井小帮,人少力微,怎敢妄称领袖?如此说来,帮主今日是向我二人兴师问罪来了?”

    江啸干咳一声,笑道:“顾堂主言重了,江某怎敢对两位不敬?小弟是个粗人,只知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那倭僧三招战胜颜骥掌门,放眼我华夏武林,只恐除了河朔大侠和思过先生以外,再无人是他敌手。只是两位老前辈行侠一生,俱已至乐享天伦之年,怎好再教其为此等事费力劳心?倘或有甚闪失,不免教我等江湖后辈无地自容。骆大侠、景少侠,你二位是两位老前辈的至亲门人,江某所言可有不妥?”骆应渊笑道:“子孝何须父向前?承帮主体恤家尊,骆某感激无已。”

    江啸顿了一顿,又道:“两位堂主经营霹雳堂多年,所制火器精绝无双,天下人尽皆知。咱们出手对付这倭国和尚,那是替中原武林除害,手段百无禁忌,两位堂主若用贵帮的火器将这倭贼轰杀,谁人敢说上一句闲话?是以江某听说二位堂主在南昌与这和尚相遇,以为两位定要替天行道,我辈从此高枕无忧矣。谁料两位非但不曾出手,反与这倭僧相谈甚欢,岂非大失江湖同道所望?”说完两眼四下一扫,舟中部下立马纷纷附和,一时间人声嘈乱。

    雷畴天心道:“前日在云来居顾大哥与我从头到尾不曾跟那老僧开口讲一句话,你却在这儿说甚么相谈甚欢,当真大放狗屁。何况我几人本是前去饮酒,谁也没想到念阿老和尚竟会不期而至,身上又怎会带有火器火弹?”当下也不分辩,只道:“不错,当日大哥与我撞见这倭僧,确是未曾出手。雷某听说这和尚就在南昌西山隐居,离此不过数日路程,江帮主既怀锄恶之心,大可前去诛杀此人,为中原武林除却心腹大患。”

    江啸嘿嘿笑道:“小弟素有自知之明,就凭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较之点苍派尚且远远不如,去了也是白送性命。不过我铜鲸帮没甚别的好处,胜在兄弟众多,那倭贼纵有三头六臂,总不能一人赢过我全帮上下好手。”雷畴天淡淡地道:“这个自然。江帮主气壮山河,雷某恭祝贵帮旗开得胜。老兄凯旋之日,我替帮主设宴庆功。”

    江啸听他语含讥讽之意,笑道:“雷堂主,这一件是除恶扬善的义举,并非比武较技,难道咱们还跟这倭僧讲甚么武林规矩?”雷畴天道:“雷某本非循规蹈矩之人,自难有所教于君子。只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江帮主要去寻那倭僧的晦气,与我霹雳堂有何干系?帮主伙同黑蛟帮、飞鱼坞这些人将雷某行船截下,那是甚么意思?”最后两句咄咄逼人,显有责问之意。

    江啸抚掌大笑道:“当此迫促之时,我等武林同道自当同舟共济、共御外侮,若都似这般各扫门前雪,到时被这倭僧一一击破,不免悔之晚矣。江某此来不为别事,斗胆欲向两位堂主求购一批贵帮的火器,但蒙二位俯允,击杀那倭国凶寇之事就包在我铜鲸帮身上。”

第四百二十五章 强逼

    霹雳堂一边诸人闻言心头一震:“铜鲸帮如此兴师动众,原来为了这事。”雷畴天心中暗骂:“江啸这厮竟想用我霹雳堂的火器对付念阿上人,此事若得成功,铜鲸帮在江湖上必定名声大噪,倒跟武当派那群老道的心思有几分相像。只是黄鹤师兄弟三人武林中何等身分,尚且亲临造访、礼数备至;你这厮找了几个不入流的小帮小派联手,居然想恃强压人,勒逼我和大哥开口答应?如意算盘打得好响!”

    霹雳堂在湖广经营多年,早年所行虽多有不法,自顾铁珊入主后慎微持重,所制火药火器大多贩售给本省各处卫军。虽则明廷各省布政司下皆设有军器局、杂造局掌造卫军兵器,但朝廷所产火器往往粗制滥造、不堪其用,湖广军器局大使见霹雳堂所制火械颇为精良,便私下向之购买充作自产军器,因其品质上佳,竟大受上官嘉赏,如此一来二去,霹雳堂单只供给本省军器便已利市颇丰,军器局自也向上大报虚账,两边都赚得盆满钵盈。平日倘有武林人士上门求购火器,大都被顾铁珊好言婉拒,一来因自家火械威力非同小可,不愿被人用于江湖仇杀,倘若被害一方竟将这笔账算在霹雳堂头上,那便平白多结仇怨;二来更恐有人心怀不轨,将所购火器用于乱逆之谋,到时追查起来不免难脱干系。当日黄鹤师兄弟三人亲临堂口,顾铁珊敬重武当派在江湖上的名望,又知对方决非恃强欺弱之人,故以火铳火弹相赠,实已是天大的破例;铜鲸帮在武林中劣迹昭著,倘使火器落于彼手,必定遗患无穷,却是万不可行。

    顾铁珊心中暗想:“江啸虽是湖广一带的杰出高手,未见得便强过我和雷老弟,至于黑蛟帮、飞鱼坞这些不入流的帮派,更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出甚么好手,倒是蓑衣帮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这史森看来却是个厉害人物。瞧这情形铜鲸帮原想仗着人多势众,将我和雷老弟堵在大江之上逼迫我二人就范,却没料到骆兄他们也在船上,这一手如意算盘可大大地落空了。”当即笑道:“江帮主既是近邻,想也知道敝帮的火器向来不卖给外人,咱们武林中人比拼的是拳脚刀剑,也不在这些东西上。这一趟只恐拂逆了贵帮美意,教诸位白跑一趟,江兄幸勿见怪。”

    江啸摇头道:“顾堂主这话就差了。凡我华夏子民,与那倭贼皆是家国之恨,怎好等闲视之?此乃大义所在,两位勿要推辞。”雷畴天道:“若雷某仍是碍难从命,老兄又待如何?”江啸嘿嘿一笑,指着史森道:“这位蓑衣帮史帮主与江某往日只有一面之缘,熊帮主、贺帮主他们同在鄂赣一带江面上讨生活,与我铜鲸帮更是素不相能;大家此番所以摒弃前嫌、同仇敌忾,无不一心欲替中原武林除害,两位堂主怎好半点气力不出?江某又不须霹雳堂上阵厮杀,只请借购贵帮火器一用,堂主拒人千里,岂不令江湖同道寒心?”

    实则他正如顾雷二人所料,早已在那十余艘小船上堆积了柴草、硫黄、鱼油等物,其上覆以帆布,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各自点火冲向霹雳堂所乘之船;又暗令精熟水性的部下各备尖锥待命,见机潜入江中将对方船底凿穿,届时大江之上水火交攻,顾雷二人武功再高,也要乖乖听命;谁知五云掌父子及思过先生门人竟也同在对方船上,却是始料不及。江啸忌惮顾骆两家威名,一时不敢贸然动手,只好坚称欲替武林除害,嘴上说得正气凛然,想以之裹挟霹雳堂从允,料想骆应渊自也无可指摘。

    骆应渊眼见两边一来二去便要说僵,笑道:“江帮主侠肝义胆、心系我武林同道,骆某好生佩服。只是自古做生意总要两相情愿,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何况霹雳堂这些都是要人命的家生,不比菜市买米买肉,怎可草率而行?这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如大伙儿上岸慢慢商量。”

    江啸心道:“顾雷两人脚一沾地,哪还会把铜鲸帮放在眼里?今日拼着得罪‘五云掌’,也要逼他二人开口答应。”干笑一声道:“骆大侠所言固然有理,但各家打开门做生意,我又不强夺他的,一般地拿银子来买,价钱无不好商量,霹雳堂为何不肯?须知江某是用这火器去锄灭倭贼,并非怀有歹意,两位堂主如此不近人情,实是有负众望。”

    雷畴天冷冷道:“江帮主到底有没有歹心,只好天知地知。早前朝中锦衣卫指挥使几番上门向我大哥求购火弹尚且碰壁而归,帮主自比锦衣卫如何?我霹雳堂微渺小帮,能否相孚众望,也不劳老兄操心。”

    江啸面色一沉,道:“江某统领铜鲸帮多年,手底下养着百千号弟兄,这事往大说来是匡持我中原武林平安,往小处说也是江某人一点私心,不能让我这班兄弟整日在外心惊胆战,指不定哪天脖颈上这颗脑袋便被倭贼给割去了。两位今日若是坚持不允,休怪在下得罪。”雷畴天冷笑道:“阁下大可放心,那倭僧自视甚高,未必看得上诸位的脑袋。听帮主言下之意,莫非想在‘五云掌’骆大侠跟前用强?嘿嘿,好得很。老兄要怎生得罪我二人,雷某拭目以待。”

    江啸微微皱眉,向骆应渊、景兰舟道:“骆大侠、景少侠,我中原武林人士素以你两家为尊,两位且说句公道话,在下此举只为江湖同道除害谋福,难道反是江某的不是?”骆应渊道:“江帮主自是一片好心,不过两位堂主是在下几十年的老友,人品也都是信得过的。依骆某愚见,这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那倭僧武功远在骆某之上,倘若卤莽行事,诸位恐不免有性命之虞。”

第四百二十六章 讨教

    铜鲸帮虽听说那老僧三招杀死点苍掌门,终觉此事难以置信,未必不是经由旁人之口添枝加叶、夸大其辞;此刻见“五云掌”亲承武功不如对方,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江啸默然片刻,道:“素闻骆大侠深得令尊真传,功力已臻化境,倘如尊驾犹不及那倭僧,想来我等更是霄壤之别。如此说来,要替武林除此心腹重患,更非倚借霹雳堂火器之利不可。江某欲向贵帮求购三百杆火铳、五百颗霹雳雷火弹,两位堂主尽管开价便是。”

    骆应渊等人闻言一惊,心中均想:“手持数百火铳火弹,几与军伍无异,铜鲸帮若只想对付念阿上人一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定然别有居心。”雷畴天禁不住冷笑道:“帮主开口便要三百火铳、五百火弹,难道那和尚是如来佛祖不成?还是你要聚众造反?”江啸道:“雷堂主莫开玩笑,那倭贼武功通神,还是小心些好。”

    雷畴天哼了一声,道:“雷某若不答应,那又怎样?”江啸道:“公道自在人心,今日当着河朔大侠、思过先生两家之面,诸位亲眼所见,霹雳堂全然不顾武林同道生死安危,所谓种因得果,休怪日后相见之时,我等弟兄也不讲江湖情面。”雷畴天缓缓道:“我霹雳堂虽势孤力薄,倒也不曾怕过谁来,帮主若欲以此见责,雷某恭聆雅教。我几人尚要继续赶路,老兄可还有甚么吩咐?”

    江啸脸色铁青,道:“既是话不投机,那也不必多说,两位堂主这便请罢。”转头向骆应渊道:“江某船上略备有几杯薄酒,今日难得与贤乔梓及景少侠一会,不知几位可否赏光小饮?”骆应渊笑道:“多谢帮主美意,我几人尚有要事在身,他日得闲必至黄州奉访。”江啸心道:“你们不留也好,否则待会我命人放火凿船,你却在这儿朝我出手,却是敌你不过。”当即拱手道:“既如此,只好改日奉教。几位请了。”

    雷畴天见状心中冷笑:“这龟孙找了一群臭鱼烂虾,便想来打我霹雳堂的主意。若以武功而论,他跟这史帮主虽是硬手,大哥和我也决然不惧,只是这大楼船中几百号人一拥而上,不免有些棘手;结果这厮一见骆大哥在场,只好乖乖放我们下船。听闻此人性子阴狠,其后多半仍安排有毒计对付我们,那也只水来土掩,有甚好怕?”当即看也不看江啸一眼,便要转身下船。

    史森忽开口道:“且慢!景少侠,当日犬子奉史某之命往南昌寻钱文钦理论踢折本帮大旗一事,可是你出手阻拦小儿、放任‘翻天鹞’逃走,又重伤本帮一名弟子?”景兰舟道:“钱老哥同贵帮又没甚深仇大恨,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是替他说了几句话。至于贵帮弟兄受伤一事,那是王府之人所为,却与在下无干。”史森冷冷道:“咱们江湖中人刀口上舔血,最重彩头讳忌,姓钱的踢倒我山寨大旗,便是本帮上下不共戴天之敌,怎说仇怨不深?该名弟子虽非少侠所伤,总也因你而起。虽则铸错山庄威名天下无二,史某今日斗胆,要跟少侠讨个说法。”

    顾青芷忍不住骂道:“好不要脸!”史森也不加理会。景兰舟笑道:“史帮主既如此说,在下也无可辩驳。不知帮主欲待如何降责?”史森心道:“今日放着‘五云掌’在旁,也不能真拿这小子怎样,只好杀杀他的锐气。”当即道:“我蓑衣帮并非蛮不讲理,少侠若肯将钱文钦这老小子交出,咱们这些小小过节自然一笔勾销。”景兰舟笑道:“实在不巧得很,钱老哥此刻已在十万八千里外,要见他可是难了。”

    史森冷哼一声,道:“那么史某便不自量力,向少侠讨教几招,也好领略顾老前辈的神妙武学。”他见景兰舟年纪轻轻,心想对方修行再高,终究难是自己敌手。景兰舟谦道:“在下才疏学浅,怎敢与帮主较量?”史森道:“咱们点到为止,随意过两招无妨。”

    骆应渊道:“景世兄,史帮主既愿相陪切磋,你便下场过两手罢。蓑衣帮的功夫十分高明,你若用心观摩,必能有所教益。”景兰舟见他如此说,便即应道:“既如此,小子只好献丑。”

    史森自椅中缓缓站起,抽出腰间秃柄铁剑,走到甲板中央。骆玉书忽道:“景兄且慢。当日兄台并未得罪史帮主的公子,倒是在下看不过眼,替钱师爷分辩了两句。史帮主若要问罪,这事只怪骆某卤莽,我代景师兄领教高招。”他不知景兰舟其后又与史沛殷相遇争执,只想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景兰舟正要开口,骆应渊笑道:“如此亦无不可。书儿常说史公子的剑法颇有独到之处,难得今日史帮主亲自下场赐教,你便上去受领几招,也是好的。景世兄,你休要怪玉书争先。”景兰舟见其首肯,又知骆玉书武功不输自己,当即笑道:“景某闯下的祸事,倒要骆兄替我担待,实教人腆颜无地。既如此,在下拭目而观。”

    史森心道:“你要替姓景的小子出头,简直自讨苦吃。当着你老子之面,我不让你输得太难看便是。”冷冷道:“也好,河间骆府同为武林泰斗,史某同骆少侠交手也是一样,还请少侠多多指教。”两人下场抱拳行礼毕,史森更不多话,手臂一扬,挺剑攻了过去。骆玉书长剑出鞘、银光如虹,与他斗在一起。江啸素知史森剑术过人,暗道:“‘河朔大侠’名满天下,不知骆中原的孙辈武功造诣如何?”不禁也心下好奇,当即凝神观战。

    两人在甲板上来回拆了三四十招,骆玉书剑招沉稳中不失飘逸,并不急于进击,攻守极有法度。骆应渊见儿子剑法日益老成,不禁颔首微笑。江啸见对方年纪轻轻,竟是武功高绝,不由后背微微冒汗,暗道:“骆家侠名响彻武林,功夫虽也众口相传,向来少有人识,今日亲眼得见,果然名不虚立。这小子不过二十来岁,竟有如此修为。”

第四百二十七章 恶计

    霹雳堂一方几人素知骆玉书本领,自是不以为奇,目光倒有九成落在史森身上。只见他手臂向前伸得笔直,挥剑硬砍硬劈,几乎不用手腕发力,与寻常剑法轻捷灵动的路数大相违背,即令刀法、棍法亦不当如此钝拙;但其剑招之中全无半分多余巧饰,招数直来直去,出手虽然怪异,却无不直指对方周身要害之处,往往后发先至,逼得骆玉书剑到中途不得不转攻为守、回招抵挡,两人一时斗得难解难分。

    一旁景兰舟、顾青芷二人曾在南昌见过史沛殷施展这古怪剑法,知其名为“七盘赶尸剑”,确乎自成一格、颇为不凡;只是史沛殷学艺未精,此刻这赶尸剑法在其父史森手底使来威力百倍,实有云泥之别。船上众人见史森身法诡拙无常、招数阴邪怪异,面目上半点表情也无,一张脸白里发青,像足了湘西民间传说中的僵尸恶鬼,虽是头顶晴日当空,不禁都觉汗毛直立,背脊阵阵发凉。骆应渊在旁观战片刻,低声问顾铁珊道:“顾世兄,这些年你久居湖广,可曾见识过此种剑法么?”顾铁珊摇头道:“顾某生平会过剑术名家无数,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功夫。”

    史森眼见久战对手不下,不由心下焦躁:“我若当着这许多人输给一名小辈,今后颜面何存?”手底劲力渐增,每出一剑皆是呼呼有风。只见他脚下东跃西纵,剑锋横削直劈,出手看似拙滞,却是招招暗藏杀机。骆玉书见敌人攻势转盛,并不与之硬拼,剑招絮絮绵绵、以柔制刚,将史森来招尽数化解。史森见其剑法稳若泰山,竟是全无破绽,暗道:“当日沛儿说这两个小子武功高明,我只骂他用功不勤,被两个后生占了上风;如今连我在姓骆的小子手里也占不得半点便宜,那景兰舟想来亦与之功力相若,难怪沛儿他们几人上回一败涂地。”

    两人斗了近百招仍旧胜败难分,顾铁珊等人心下亦觉诧异,暗道:“这史帮主武功着实了得,辰州府偏乡僻壤,何来此等高手?”忽听景兰舟张口喝道:“骆兄小心!”只见史森左手一扬,掷出一件形似尖锥之物,直奔骆玉书面门而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比剑较量,谁也未料到史森竟会突施暗器偷袭,二人本就距离极近、极难防范,景兰舟等人不由心中一紧。但见骆玉书临危不惧,长剑一抖,已将打来的尖锥击开,史森觅得间隙,一剑刺向骆玉书小腹,原计必能得手,谁知眼前寒光一闪,对方剑尖又已搭上自己铁剑剑脊。只听一阵金器摩擦之声,两柄长剑火花四溅,骆玉书手中剑锋顺着史森剑脊直直向上划去,偏偏后者的秃柄剑没有剑镗护手,眼见五指便要被齐齐削断,史森右臂暗一运劲,当的一声脆响,手中铁剑一断为二,顺势向后跃开一步,脸色铁青道:“好剑法!少侠武功了得,史某甘拜下风。”

    原来方才骆玉书危急中使出“手挥五弦”绝技,史森未及提防,兵刃被他剑上内劲粘住,已难抽剑后退,若要保住手指,只好撒手弃剑;史森自忖这一来场面太过难堪,当即运内力震断铁剑,这才向后避开。“手挥五弦”乃骆中原毕生武学精华,骆玉书将之化为剑招,出手瑰意超奇,常人实难抵挡,史森武功虽强,却也出其不意之下输了一招。在场众人虽皆佩服他剑术高明,但见其身为一帮之主,比武决斗时竟趁人不备偷施暗器,人品着实低劣,就连铜鲸帮中亦有不少人心下暗自鄙夷。

    骆玉书朝他一拱手道:“承让!若非史帮主手下容情,在下早已败阵。钱文钦当日不过是无心之失,史帮主大人大量,还望勿加追究。”史森面色十分难看,冷冷道:“好!既是几位都替那姓钱的撑腰,史某也无话可说,毁旗之事从此就当没有。”骆玉书喜道:“多谢帮主宽怀大度。”

    骆应渊见儿子出手化解了钱文钦和蓑衣帮的旧怨,心道:“史森虽未必言而有信,终究是一帮之主,既当着这许多人之面开口,总不好再堂而皇之找钱文钦的麻烦。不过如此一来,蓑衣帮和我骆家就算结下了梁子,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多留。”当即向江啸、史森拱手辞道:“今日得与二位相识实乃幸事,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二人抱拳回礼道:“诸位请了。”

    六人正欲下船,景兰舟心中陡然想起一事,转头问史森道:“史帮主,请问你可认得蜡尔山的麻俊雄么?”史森身子一震,眯着眼道:“麻俊雄乃是湘西苗家高手、保靖州五寨司副官,少侠怎会认得此人?”

    景兰舟忆起那日醉花使曾说史森的剑法是由麻俊雄处学得,之后师兄文奎露面,说到自己曾经传授过麻俊雄武功,然则后者或与文奎有些渊源,若能寻及此人,说不定可向其打听些师兄之事。他想到当日醉花使似于麻俊雄之事甚为熟稔,不禁深悔冼清让先前救出瑶部四使,自己竟未向她问个明白,便即问史森道:“在下先前偶闻传言,这位麻副官可曾传授过史帮主剑法?”

    史森面无表情,缓缓道:“一派胡言!史某自有师门,我与那麻俊雄素未谋面,怎会跟他学过武功?”景兰舟见其子史沛殷在旁脸色发白,想起当日醉花使说出麻俊雄之名,史沛殷竟欲杀人灭口,看来麻俊雄与史森间显有些见不得人之事,后者既不肯说,便也不加追问,只笑道:“既如此,这些想是江湖讹言,倒是晚生多舌了。”转身回到霹雳堂船上。

    江啸一言不发目送六人下船,随即唤过身旁一名心腹耳语道:“待霹雳堂座舟开出一箭之地,即刻下令让熊帮主、贺帮主他们放火烧船,你自率本帮好手潜入江中凿破船底。倘使骆大侠他几人不识水性,你便暗中救上一救,可别教他们溺死在浔阳江中。”心中打定主意,到时如若骆应渊问责起来,便一股脑全推在黑蛟帮、飞鱼坞身上,只说是熊、贺二人擅自动手,铜鲸帮便不致得罪河朔、思过两家。

第四百二十八章 计败

    只见霹雳堂船工摇动橹板,绕过铜鲸帮的大船,缓缓向前驶去。江啸见时机已至,命人到楼船船头摇动青旗为号,便要施行火攻之计。谁知手下挥舞了半天旗帜,那十余艘小船尽皆一动不动,竟无半点反应。江啸不由心中纳闷,暗道:“难道熊帮主他们也知五云掌身在彼处,慑于顾骆两家威名不敢动手?”

    忽听江面上飘来一阵大笑,江史二人闻声一震,双双抢到船头,见传出笑声那条小船上有一人自船篷中钻出,正是黑蛟帮帮主熊剑。江啸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问话,史森忽道:“且慢,熊帮主情形有些不对。”两人定睛一瞧,见熊剑垂头丧气、满脸失魂落魄之相,身后犹自站有一人,倒像是被其押出船舱。江啸心知不妙,沿船舷走上两步放目眺览,见熊剑身后那人是名道家打扮的清瘦老者,自己却不认识,当即朗声道:“熊帮主,你那边可无碍么?”

    话声稳稳传到小舟那头,熊帮主有如听而不闻,只是低头不语。身后那黑衣老者哈哈一笑,高声道:“骆大侠、顾堂主,铜鲸帮的狗贼勾结了黑蛟帮、飞鱼坞这群下三滥,想要用火船计烧了你们的座舟,教众位尽数葬身鱼腹。他们虽将诸位比作了曹孟德,却忘了自己也不是孔明、周郎哪。我和李师弟已将黑蛟帮、飞鱼坞的头目制住,只要这帮狗崽子胆敢动一动歪念,我二人立马送两位帮主归西,众位大可放心。”不远处另一艘小船上有一极高极瘦的人影站起身来,右手提着飞鱼坞贺帮主衣领,冷冷道:“你手下若敢轻举妄动,老夫一掌拍碎你的狗头。”语声苍老威厉,正是竹老。

    只听霹雳堂船上远远飘来顾铁珊的声音道:“多谢两位长老仗义援手,使我等脱此大难,顾某感激不尽。”陈郁松笑道:“顾堂主不必客气,这回是冼宫主获悉了铜鲸帮的奸谋,特命我等前来相助。”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又是冼姑娘派人来帮我们。”

    江啸闻言面色铁青,转头问左右道:“这两名老者是甚么人?”众手下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认得。忽听甲板上又一阵喧乱,十余名水渍淋漓的铜鲸帮众被人从船尾抬至近前,俱是浑身带伤,鲜血混着江水流淌下来。那名心腹一脸惊慌道:“启禀帮主,对方预先在江里布下了尖钉铁网,咱们兄弟甫一下水便落入网中,个个受伤不轻。”

    江啸见状心中怒极,咬牙切齿道:“好哇,江某人先礼后兵,霹雳堂竟敢用这等下作手段算计本帮!”顺手取过身旁一条艞板,呼地用力朝江面掷去,身子如箭般冲出船舷,满拟在那艞板上借力一跃,便能落到熊剑所在那条小船。他足底离木板还有数尺,近旁一艘小船上倏地飞出条九节钢鞭,鞭头“波”的一声刺入艞板,将长板向旁一扯,江啸登时失却落脚之地,身在半空无计可施,扑通一声落入江中。幸好他水性绝佳,落水自无大碍,只显得十分狼狈,抬头一望旁边小舟,见一名青袍老者傲立船头,抚须笑道:“今日不过小惩大诫,望江帮主勿要再自讨苦吃。若仍贼心不死,定教铜鲸帮鸡犬不留!”

    江啸心中怒不可遏,沉声道:“敢问阁下大名?还请留下万儿,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那老者淡淡地道:“师父帮徒弟天经地义,雷堂主既喊老夫一声‘师父’,我怎好不助霹雳堂脱险?帮主也不必问我姓名,但请好自为之。”江啸见这青衣老者竟是雷畴天之师,不觉心中大震,当即不再多言,转头游回楼船,手下早放绳梯拉他上去。

    史森见霹雳堂座船在江面渐渐远去,皱眉道:“未料霹雳堂竟有这许多高手相助,倒是不易对付。”江啸浑身湿透,右掌一挥,将船舷木栏“喀喇”打缺一块,冷冷道:“史帮主尽管放心,目下且由得他们威风,到时只须木先生一出手,管教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

    景兰舟等人坐船过了九江,第二日便到湖广地界。一行人傍晚时分过了蕲州,顾铁珊道:“往前便是铜鲸帮的老巢黄州府,也不知江啸还有甚么计策对付我们。”顾青芷道:“爹,放着这许多好手在此,还用怕区区一个铜鲸帮?”顾铁珊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在人家地盘上,万事皆要小心。何况铜鲸帮人多势众,你怎说得如此不屑一顾?”顾青芷道:“此处距离武昌不远,咱们不也算得半条地头蛇么?”顾铁珊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晚间船只行到西塞山麓,便在道士洑泊下,但见大江浩浩、崖岸摩霄,地势甚是险峻。几人吃过晚饭,顾铁珊道:“此处已离武昌甚近,咱们明早不妨改走陆路,骑马一日即可赶到,也免得在水上与铜鲸帮纠缠。”众人点头称是。

    六人食罢回舱歇息,只听船外杜鹃夜啼不止,其声甚悲。景兰舟想起师兄文奎,不由胸中烦躁,独自一人上岸散心,遥望江心波光映月、两岸林竹披猗,一时心中惆怅,便取出随身铁箫轻声吹奏。他于乐律本不甚精通,平日只得顾慎棠指点一二,但这铁箫音色甚佳,此刻随口吹来,倒也婉转低回、渊沉幽远。

    忽听身后一人道:“箫声凄清、如泣如诉,莫非景兄心中有事?”正是骆玉书跟上岸来。景兰舟笑道:“小子驴鸣犬吠,也得逢骆兄这般知音。”骆玉书道:“兄台无须忧虑太过,骆某这些天左思右想,总觉文前辈必定尚在人间,他日终有相见之时。”景兰舟叹道:“但愿承兄吉言。”

    骆玉书微微一笑,道:“兄台所奏箫音清雅脱俗,岂堪鼠辈贼子相扰?咱们这一路上注定是不太平的了。”剑鞘在地面轻轻一划,挑起一粒小石打向二人身旁一颗大树之上,只听枝叶中“哎哟”一声,一人从树上跌落下来,摔得龇牙咧嘴、呼痛不已。景兰舟笑道:“此人武功低微,想是马前小卒,骆兄何必与他为难?”

第四百二十九章 群盗

    骆玉书道:“这人深夜鬼祟藏身于此,总要问个明白。”问道:“你也是铜鲸帮的人么?”那人一脸惶恐,期期艾艾答不上来。骆玉书又道:“你半夜守在我们船外,打的甚么主意?”那人颤声道:“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还请两位大侠高抬贵手。”

    忽听旁边“咦”的一声,却是顾铁珊自舟中循声而来。后者一眼望见那人,奇道:“你不是狮子岭的殷老七么?莫非郑寨主也想打我霹雳堂的主意?”殷老七一见对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央求道:“小人决非有意冒犯,乞老堂主相饶则个。”

    顾铁珊皱眉道:“殷老七,你们这事可干得不地道哪。上回郑寨主错劫了镇远镖局的三万两镖银,还是顾某人出面向武老镖头说的情,免去你狮子岭一场灭顶之灾;你小子过河拆桥,今晚竟来踩我的盘儿?”

    那人道:“老堂主明见,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踩你老人家的水。这都是花油堡的栾寨主见利起意,说您老船上的客人身上带着一千两蒜条金,约我们今晚在道士洑下手,不想冲撞了你老人家。”顾铁珊笑道:“甚么蒜头金、葱头银的?你睁开眼瞧清楚,这一艘不是载客的商船,乃我霹雳堂自家的船舫。就算船上真有黄金千两,你们就敢来抢?”那人嗫嚅道:“这……这都是栾寨主一人的主意。我狮子岭一向受老堂主的恩惠,怎敢做这等忘情负义的事?”

    顾铁珊不解道:“栾寨主为人最精,一千两金子固然不少,他怎肯单为此同我霹雳堂破面?你去将人请来,顾某当面问他。”忽听林中一声冷笑,暗处冲出二三十名身着黑布短衣的汉子,各持刀剑将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一名青面大汉嘿嘿笑道:“顾堂主不用再寻,栾某这不是来了么?”

    顾铁珊面不改色,目光四下扫过一圈,笑道:“栾寨主,贵山寨近来怎地如此缺钱使,竟动起了顾某的念头?众兄弟若真手头吃紧,凡事皆好商量,何必舞刀弄枪、伤了和气?”

    栾寨主笑道:“老堂主是高明之士,栾某跟你也不说暗话。原本就我花油堡这点斤两,决计不敢来招惹两位堂主;只是在下收到风声,说贵帮船上藏有一本百年难遇的武功秘笈,栾某这才壮着胆子和郑寨主前来相借一观。”

    顾铁珊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甚么武功秘笈?郑寨主人在哪里,你叫他出来同我说话。”栾寨主道:“老堂主切勿动气,郑寨主此刻已带着人手往宝舟上去了。”顾铁珊微微一怔,随即叹道:“他在这里还好,船上却尽有他苦头吃。栾寨主,你等也自混迹江湖多年,怎不打探清楚便即卤莽行事?眼下是我雷贤弟守在船中,他是个下手没轻重的,老郑可别把命丢了。”

    栾寨主眼中一亮,道:“如此说来,船上果有秘笈奇书?”顾铁珊道:“倒也不是没有,只这秘笈是个活的,你们怎生带走?”栾寨主闻言一怔,道:“武功秘笈又怎能是活的?也罢,管他是活是死,栾某知堂主此行船上人手不多,今晚我两寨好手尽出,务要马到成功。”

    顾铁珊笑道:“人不在多,贵乎精尔。”话音未落,夜幕下寒光一闪,骆玉书长剑剑尖已指在栾寨主喉头,后者连半分也不及反应,不由大惊失色。顾铁珊紧跟着双手一扬,只听一阵暗器破空之声,花油堡二十多名手下一齐被他掷出的铁菩提击中手腕,一阵哀嚎呼痛声中,兵刃纷纷哐啷落地,正是顾家的独门暗器手法“漫天花雨”,只是在顾铁珊手底使来,准头劲道无不胜顾青芷十倍。

    忽听远处舟中传来一声惨呼,顾铁珊心下一惊,高喊道:“雷老弟,且饶他们一命罢了!”忙同骆景二人押着栾寨主回到舟边,果见有十数名黑衣盗匪围在岸旁,个个神情惶怖不已;一条虬髯大汉横卧江边,半截身子没在水里,脸上七孔流血,显是已不活了。雷畴天背负双手傲立舱口,横眉道:“还有哪个狗贼要来送死?”骆应渊站在他身后,一脸惋惜之情。

    顾铁珊叹了口气,道:“郑老大也不是甚么十恶不赦之徒,贤弟何必一出手就要了他性命?”雷畴天道:“这人二话不说就往青芷所在的后舱里钻,我哪有工夫跟他废话?”顾铁珊道:“他武功远及不上青芷,也碍不了甚么事。”雷畴天道:“青芷毕竟是女孩儿家,岂能受这等人冒渎?”

    顾青芷这时已从后舱钻出,道:“雷叔叔,我不要紧的。我听这人刚才在外头大声呼喝要我们交出秘笈,那是甚么意思?”雷畴天摇头道:“我也纳闷得紧,可惜他眼下答不得了,不妨问旁人罢。”骆应渊叹道:“雷兄适才出手好快,连我也不及阻拦。”

    顾铁珊向栾寨主道:“栾寨主,说话这位便是河间府‘五云掌’骆大侠,你们所寻的武功秘笈再如何厉害,也未必及得上他的造诣,故而我说船上有一本活秘笈在。”栾寨主未料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见郑寨主转眼便一命呜呼,早吓得魂不附体,及听说雷畴天身后这人竟是河朔大侠之子,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忙跪地磕头告饶道:“小人不知骆大侠驾到,适才冒撞冲犯,万乞恕罪。”

    骆应渊微一皱眉,道:“寨主请起。众位深夜到访,到底所为何来?”栾寨主不敢起身,伏地颤声道:“两日前有人向狮子岭和花油堡通风报讯,说霹雳堂二位堂主会带着一本武林奇书坐船经过道士洑,书中所载尽是旷古烁今的绝世神功,任谁一练之下皆可称雄江湖,故而郑寨主和在下起了贪念,约好在此率众拦截、抢夺秘笈。”

    顾铁珊叹道:“此言漏洞百出,寨主岂可轻信?我和雷贤弟若真有甚么武林奇书,自己岂能不练?这秘笈既如此厉害,我二人早已天下无敌,你们又如何能够得手?”栾寨主道:“传讯那人言之凿凿,说此书失传多年,近来方重现江湖,两位堂主也只刚刚寻得,尚未开始修练;倘若我等不早下手,待两位神功初成,诚如您老所言,那便再也抢不到了。”

第四百三十章 陇西双鹫

    顾雷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面有诧色。雷畴天道:“是甚么人向你两寨报信,说我霹雳堂有此奇书?”栾寨主微一迟疑,道:“是……是铜鲸帮江帮主的手下。”雷畴天哈哈大笑道:“大哥,看来姓江的铁了心要跟咱们作对到底,这事倒也有趣。”

    顾铁珊叹道:“栾寨主,你好糊涂哪。江啸武功胜过你和郑老大十倍,他若有心巧取豪夺,怎会便宜你们二人?”栾寨主道:“铜鲸帮说这消息十分隐秘,江湖上少有人知。江帮主生怕风声泄露出去,引来众多高手争抢,不敢轻易寻别派商谋,便找我花油堡和狮子岭助拳,讲好事后三家各自抄录一份,决不食言。”

    顾铁珊摇头道:“阁下也是刀口上打滚多年的老江湖,怎会这般容易就中了旁人之计?莫说我等并无甚么奇书,即令真有此物,铜鲸帮惧怕秘笈旁落,不敢与大帮大派联手,却来寻贵寨相援,江帮主一旦得手,岂容二位寨主分一杯羹?到时只恐两位连身家性命都难保全。”栾寨主苦着脸道:“栾某岂不知铜鲸帮强横霸道、言而无信?只是我二寨势单力孤,也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骆应渊眉头紧锁,叹道:“如此说来,两位寨主俱是受人胁迫,雷兄便放他们一马罢。”雷畴天道:“姓郑的自己贪图秘笈,急急要上船来搜,枉自丢了性命,也不全是为人所逼。既是骆大哥开口,小弟自无不允,你们都给我滚罢。”

    顾铁珊叹道:“顾某手里根本没有武功奇书,郑寨主因此镜花水月而死,未免太过冤枉。还望诸位勿再轻信人言,为居心叵测之辈所用。”栾寨主惶惧道:“纵给小人一百个胆,也不敢再来冒犯骆大侠与两位堂主。”同狮子岭群盗匆匆收了郑寨主尸首,一齐屁滚尿流去了。

    景兰舟待群盗走远,不解道:“这些盗寇本领稀松平常,铜鲸帮明知骆师叔与我等同行,仍遣他们来对付二位堂主,自必徒劳无功,不知用意何在?”顾铁珊道:“世兄所虑极是。铜鲸帮财雄势大,江啸、史森也都是杰出高手,寻这些武功不入流的山贼相帮作甚?似此莫名闹了一场,于我等分毫无损,也不知对方打的甚么主意。”诸人皆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即回船歇息,后半夜倒也平安无事。

    第二日天亮众人吃了早饭,顾铁珊道:“前头不远就是铜鲸帮老巢黄州府,也不知对方还安排下甚么陷阱圈套,咱们就在此弃舟乘马,走陆路尽快赶回江夏,倒不为怕了他们,免得再生波折。”

    诸人点头称是,便即上岸奔西北而行,午时驰至武昌县西的樊岭,该处北临大江,地势颇为险峻,山脚一条深溪逶迤蜿蜒。骆玉书遥望见前路有两名头戴竹笠之人携带兵刃守在溪边,皱眉道:“此二人看来有些古怪,恐怕又是铜鲸帮设下的拦路虎。”雷畴天哼了一声,道:“我去看看。”挥鞭策马上前,见是两名长身大汉,俱生得浓眉虬须,心下微微一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陇西双鹫。你二人在此拦路把关,莫非在候雷某?”

    那两人正是当初欲在梅山抢夺《药鼎遗篇》的陇西双鹫,其中那青面大汉冷笑道:“雷虎臣,咱们几十年没见,你在江南过得倒也滋润。”此时骆玉书等也已拍马赶到,景兰舟望见二人,奇道:“是你们两个!”双鹫见到他也皆一怔,那青面大汉道:“你小子怎在这里?”两人都知这年轻书生武功颇为了得,心底暗叫不妙。雷畴天缓缓道:“方氏兄弟,咱们当年都是陕西有名头的响马,互相知根知底,雷某也不跟你们废话。你两个今日守在这里,可是要来与我为难?”

    “陇西双鹫”乃是同胞兄弟二人,那青面大汉是兄长方炯,江湖上人称铁鹫,黄面大汉是弟弟方烨,外号叫做铜鹫;两人皆是陇右有名的大盗,向以心狠手辣著称。雷畴天当年亦在陕西啸聚山林,双方曾有过数面之缘,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铁鹫嘿嘿笑道:“雷虎臣,早年你在青峰山占山为王,日子好不快活,而今更是将霹雳堂整治得好生兴旺;我兄弟俩天生的穷命,整日在黄土地上吃沙,这趟是特来向阁下借一样东西。”

    雷畴天道:“二位这些年入手的财物几世也花不完,怎到雷某面前哭穷?不过你我总也有些故旧之情,两位欲借何物,只须雷某力之所及,定不推辞。”铁鹫笑道:“雷堂主果然快人快语。我兄弟二人此来不为别事,只求相借一观贵帮不久前寻得的那本武学秘笈。”

    雷畴天冷笑道:“原来你二人也是为此而来。这事是铜鲸帮告诉你们的么?”铜鹫道:“你别管我兄弟如何知晓,先将秘笈拿出来瞧瞧。”雷畴天道:“我若说手里没这玩意儿,那又如何?”铁鹫笑道:“你方才还说必不推却,转眼便翻脸不认,如此出尔反尔,也不怕人笑话。”雷畴天脸色一沉,道:“要瞧却也容易,只须你手里那把刀胜过雷某。”

    顾铁珊熟谙义弟脾性刚硬寡言,知他不愿与人多辩,笑道:“两位也上了铜鲸帮的当了!我等手中实无甚么武功秘笈,只因对方与我霹雳堂有些过节,欲借二位之手对付本帮,贤昆玉勿要为人所欺。”铁鹫道:“这位想必便是顾堂主了,我二人久仰大名。不怕堂主见笑,我两兄弟在江湖上向来干的是没本钱的营生,本非善男信女;此物虽为霹雳堂所获,总是见者有份。堂主若不想伤了和气,便取出秘笈与我兄弟抄录一份,我二人即刻便走,决无二话。”

    顾铁珊又好气又好笑,道:“顾某并无此物,如何交出?两位莫非要搜过身才肯信么?”铁鹫狞笑道:“霹雳堂火器天下闻名,方某纵有一百个胆,也不敢来搜堂主的身。两位堂主若是不肯,咱们只好刀剑上见真章。”他二人久居关中,于江南武林人物不甚熟稔,心想雷虎臣当年炮制炸药虽然厉害,武功却只平平,推想顾铁珊至多不过与之比俦,故而在此拦路夺书。两人当日在梅山未与景兰舟交手,虽知后者武功不低,自忖也尽拾掇得下,至于霹雳堂一行其余几人,更是全未放在眼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咄咄怪事

    顾铁珊又好气又好笑,道:“顾某并无此物,如何交出?莫非两位要搜过身才肯信么?”铁鹫笑道:“霹雳堂火器天下闻名,方某纵有一百个胆,也不敢来搜堂主的身。两位堂主若是不肯,咱们只好刀剑上见真章。”他二人久居关中,于江南武林人物不甚熟稔,心想雷虎臣当年炮制炸药虽然厉害,武功却只平平,推想顾铁珊至多不过与之比俦,故而在此拦路夺书。两人当日在梅山未与景兰舟交手,虽知后者武功不低,自忖也尽拾掇得下,至于霹雳堂一行其余几人,更是全未放在眼里。

    景兰舟见状笑道:“两位在梅山谋夺《药鼎遗篇》不成,怎又跑来湖广剪径?却也辛苦得紧。”铜鹫哼了声道:“今日没那姓苏的高手替你掠阵,你小子若是不服,大可下场比划两手。”景兰舟心下好奇:“陇西双鹫武功固非狮子岭、花油堡山贼可比,又怎是骆师叔、顾堂主他们的对手?铜鲸帮若说要恃众一拥而上,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如今江啸全不露面,只不住挑唆这些人来与我等为难,究竟是何道理?”当即翻身跃下骡背,笑道:“既如此,不消两位堂主动手,晚生先领教贤昆仲的高招。”

    铜鹫更不答话,手中刀光一闪,已横劈至景兰舟胸前,招数十分狠辣。景兰舟正待还击,眼前人影一闪,顾铁珊出手如电,右手食中二指将对方刀锋一把夹住。骆应渊喝采道:“好一招‘无影指’,端的天下无比!”顾铁珊指上运劲,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竟将铜鹫弯刀生生折断。双鹫未料他武功竟如此高强,不由大惊失色。

    顾铁珊将半截断刀双手奉上,道:“顾某出手莽撞,不慎损毁了老兄兵刃,幸勿怪罪。”铜鹫见其武功远胜于己,沉寂无语片刻,接过断刀道:“原来顾堂主是大国手,我兄弟二人这趟可丢丑了。”顾铁珊道:“微末之技,何足挂齿?两位都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何必听从铜鲸帮搬口弄舌?就算二位不信我顾某人所言,这一位便是名动天下的‘五云掌’骆大侠,他的话两位也信不过吗?”

    双鹫闻言浑身一震,铁鹫道:“尊驾便是五云掌?”骆应渊道:“二位高名响彻关中,今日得会,幸甚幸甚。只这秘笈之事全属子虚乌有,两位只恐上了铜鲸帮的大当。”铁鹫道:“诸位开口铜鲸帮、闭口铜鲸帮,那又是甚么鸟帮鸟派?我二人与之并无瓜葛。”

    几人闻言不由大奇,顾铁珊道:“贤昆仲守候在此向我等索要秘笈,难道不是铜鲸帮放出的消息?”铁鹫摇头道:“我兄弟从来也不认得铜鲸帮的人。我二人本是因别事前来湖广,前两日忽有一少林和尚来向我二人报信,说两位堂主将携一本武林奇书路过此地,书中所载俱是百年难逢的旷世绝学。那和尚约我二人一同出手抢夺秘笈,谁知这秃驴今日却不曾露面,我二人寻思正可独吞秘笈,却不知骆大侠也在此处,实是多有冒犯。”

    顾铁珊大惑道:“少林和尚?对方可曾留下法号么?”铁鹫道:“这和尚脸蒙灰布,连面目也不肯示人,还说甚么名号?不过此人一身功夫颇为了得,当是少林派的高僧,我兄弟听了自然深信不疑。”

    雷畴天摇头道:“少林高僧一向修身洁行、严持戒律,怎会伙同两位来抢夺甚么秘笈?这人不是少林和尚。”铜鹫冷笑道:“雷虎臣,你早前也尽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做起了门面,却来假扮好人?今日我兄弟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你霹雳堂持此珍宝,前路麻烦还多着哩。”雷畴天见他仍是不信,冷冷道:“那便顺其自然,何劳两位费心?”

    铁鹫哼了声道:“阁下仗着有五云掌撑腰,骆大侠也不能护你一世,咱们且走着瞧。”言罢偕兄弟扬长而去。顾铁珊遥望二人背影,慨叹道:“这事当真愈来愈怪,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一位少林高僧?”景兰舟道:“雷大哥所言极是,我看压根不是甚么少林和尚,多半是铜鲸帮命人假扮,堂主无须多虑。”

    顾铁珊叹了口气,心想任凭对方狡计百出,己方既有骆应渊压阵,总能应付得来,当即不再多想,一行人继续赶路。六人纵马驰出十余里,来到一片荒野,只见头上黑云压顶,滚过两声闷雷,须臾便下起大雨来。骆应渊道:“天公不作美,咱们寻地方避一避雨。”骆玉书见路边恰有一间破草棚,道:“不妨就在此暂歇。”

    顾铁珊迟疑道:“此地唤作烂泥铺,乃是盗贼出没所在,恐非歇脚之处。”雷畴天道:“大哥也忒谨细,放着这许多高手在此,有甚么好怕?论到拦路劫财,我却是他们的祖宗。”顾铁珊道:“贤弟不可大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眼下盯上咱们的并非寻常匪盗。”

    骆应渊道:“顾世兄所言甚是,此处不可多留,只待雨势小些便走。”顾铁珊见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般打将下来,远近一片水雾,心想敌人若于路设下绊马索、铁蒺藜等物,大雨中倒是不易察觉,道:“那咱们便在此少歇,大伙儿须小心提防。”六人当即牵马入棚,那草棚甚是破漏,将将能遮蔽风雨,棚顶水珠不停滴答落下,不多时诸人便已衣衫俱湿。顾青芷正欲披上油衣,忽见不远处半空一盏大红灯笼晃晃荡荡朝草棚这边飘了过来,不由心中害怕,道:“那是甚么东西?”

    雷畴天抬首一望,皱眉道:“江湖上多有旁门左道喜在灯笼中暗设机关、以毒烟毒雾害人,咱们霹雳堂也曾试过以此法藏置火药。此处人迹罕至,无端出现此物,其中必有古怪。大哥,你瞧怎样?”转头见顾铁珊一言不发,面色甚为凝重,不由心下一震:“大哥向来处变不惊,为何突然神色有异?难道来人这般难缠?”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戚婆婆

    眼见那灯笼越飘越近,顾铁珊忽扬手掷出枚飞蝗石“嗤”地将灯笼纸打破,那红灯笼缓缓飘落在地,倒也未见异常。诸人正自沉疑,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幽泣之声,入耳极是哀怨,有若鸮啼鬼啸。顾青芷心中害怕,不觉抓紧了父亲手臂。

    骆应渊眉头一皱,朗声道:“来人可是戚婆婆么?”只听一个苍老的女声缓缓道:“骆大侠威名远扬,竟也识得老身,实是荣幸之至。”景兰舟闻言心中一惊:“先前莫说狮子岭、花油堡那些小贼,就连铜鲸帮与陇西双鹫等辈也都只冲着霹雳堂而来,待见得骆师叔在场,无不识趣而退;这戚婆婆明知骆大侠在这儿,居然仍敢现身,不知是何人物?怎地从来没听说过?”

    骆应渊笑道:“雨淅淅,哀戚戚;心惶惶,人断肠。‘断肠索’戚婆婆的大名,骆某多有听闻,请婆婆现身一见罢。”过得片刻,只见道旁转出一位老妇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素裙外披件绉纱褙子,右手拄一根木拐,左手撑把油纸伞,头发灰多白少,五官甚是秀婉,可见年轻时容貌甚美;只是眉目萧疏、一张脸枯瘦如柴,面相十分凄苦。那老妇眯缝着眼,笑道:“‘五云掌’果然名不虚传,你我素未谋面,阁下一见我这引路灯笼,便知是老身来到。”

    骆应渊拱手道:“此前无缘拜识婆婆尊颜,今日得会,深慰渴怀。外面风大雨大,婆婆可要同到棚下一避?”戚婆婆摇头道:“老身非雨天不出家门,看惯了这等腌臜天气,不妨事。”骆应渊道:“如此倒显我等失了礼数。玉书,你且来见过戚前辈。”向戚婆婆道:“这位便是犬子。”

    骆玉书从未听过戚婆婆之名,既见父亲开口,上前揖礼道:“晚辈骆玉书给婆婆请安。”骆应渊指景兰舟道:“这一位景兰舟少侠,是思过先生新收的关门弟子。”景兰舟亦向之问候施礼。戚婆婆点了点头,道:“果然少年英雄。”雷畴天见状心中暗奇:“这老太婆是甚么人,骆大哥竟要玉书他们执子弟之礼相见?”

    骆应渊微一沉吟,道:“婆婆久不在江湖上走动,不知今日俯临,有何见教?”戚婆婆咳嗽一声,缓缓道:“老婆子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两件事情。这头一件么,老身这些年孤形吊影度日,有时不免也觉冷清,特地来会一会故人。”骆玉书等人闻言心下好奇:“不知她与我们哪一位相识?”

    忽听顾铁珊一声轻叹,道:“月婵,许多年不曾见,你一向过得好?”余人闻言俱是一惊,原来这婆婆口中的故人竟是顾铁珊,后者更开口便直呼其闺名,可见两人关系不浅。在场诸人一时俱不作声,只闻雨声如注,打得棚顶茅草沙沙作响。

    戚婆婆默然良久,缓缓道:“有甚么好不好的,就这么捱日子罢了。自你我上回碰面至今,怕不有十多年了?”顾铁珊道:“有十六年啦,那会小女刚出世不久。”向顾青芷道:“这位戚婆婆是武林前辈,你上前见个礼罢。”顾青芷见这阴气渗人的老太婆竟是父亲旧识,不由心中奇怪,向其欠身行礼道:“戚婆婆好。”戚婆婆朝她上下打量片刻,幽幽地道:“都这么大啦,跟你娘年轻时长得一样。”语气说不出地阴深冷冽,顾青芷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

    顾铁珊道:“月婵,咱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你若有叙旧之意,大可过临敝庐,顾某倒屣相迎。此刻风雨凄凄,你在半道相候,莫不也是为那劳什子秘笈而来?”戚婆婆点头道:“你倒也直截了当。不错,这便是第二件事了。”顾铁珊叹息道:“旁人听信这些鬼话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上了当!这事你从何处听来,传话的是铜鲸帮还是少林和尚?”

    戚婆婆微微蹙眉,道:“铜鲸帮这等船匪水霸,老身怎堪与之为伍?少林派虽是武林正道领袖,和我也无来往。你既知咱们交情不浅,老婆子这般雨打风吹地赶来,怎就不肯借书一观?”

    顾铁珊摇头道:“先前那些人为这无中生有的秘笈连番相扰,顾某俱是好言相劝,对方若执意不信,至多说僵了动手,却也不怕半分。此刻连你也这般说,难道我还能向你出手么?你若不肯信时,一掌打死我容易,秘笈无论如何是没有的,顾某又几时说过假话?”戚婆婆冷笑一声,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顾铁珊叹道:“就算你信不过我,‘五云掌’却非诳语之人,你大可问他便了。”

    戚婆婆微一迟疑,向骆应渊道:“骆大侠,尊府誉满天下,诸位可不能欺哄我老婆子孤身一人。”骆应渊道:“阁下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骆某焉敢相欺?铁珊兄手里实无甚么武功秘笈,望婆婆勿要疑心。”

    戚婆婆点了点头,道:“河间骆府言信行果,尊驾既如此说,老身也无话可讲。”却仍站立在雨中不动。这时雨势愈发大了,打得她皮纸伞面爆豆般毕剥作响,伞檐垂下数道细细的水线。一阵凉风倏然吹过,戚婆婆身子微震,掩口不住咳嗽。顾铁珊忍不住问道:“你的内伤可好些了么?”

    戚婆婆又连咳数声方止,叹道:“好不了啦,伤了肺气,一到阴雨天就咳个不停。”骆应渊略一沉吟,道:“据在下所闻,‘圣手回春’施神医今在松江府‘铁燕银枪’邵大侠府上暂住,婆婆若有暇过访,骆某愿修书一封,施大夫定肯替你诊治。”戚婆婆摇头道:“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无谓再受他人恩惠。秘笈之事既属子虚乌有,老身这便去了。”转身拄杖欲去。顾铁珊叫住她道:“且慢!月婵,武林中等闲之辈岂能请得动你?到底是甚么人骗你说顾某手中有此秘笈?”

    戚婆婆闻言停下脚步,却并不回过头来,只道:“当年你把话都藏在心里,如今我也不必事事讲明。这场雨虽眼望便停,前头的路却不大好走,只恐旁人不似我老婆子这般好说话,几位凡事皆小心些罢。”言毕缓缓向前行去,须臾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四百二十四章 遇伏

    骆应渊待其走远,叹道:“不想江啸竟能寻得‘断肠索’出山,当真神通广大。总算戚婆婆顾念旧情,尚能自行退去,不然这一战倒有些棘手。”诸人闻言甚为诧异,雷畴天道:“这老太婆有多大本事,难道咱们还拾掇不下?”骆应渊摇头道:“武功高低倒是其次,这中间有些牵碍,对方既已离去,闲话也不必讲了。待得过会雨停,咱们加紧赶路。”

    顾青芷心中好奇,问道:“爹,你与这戚婆婆从前有交情么?”顾铁珊叹道:“这事晚些再说不迟。不想自昨日铜鲸帮寻上门来,便一路生出这许多怪事。他们要对付顾某也就罢了,何必编造出这等荒唐之言?如此一拨拨人马横拦竖阻,倘若戚婆婆所言不差,前路只恐尚有尴尬。”雷畴天道:“大哥休要烦心,距此只百十里路便到武昌,怕他玩甚花招?这些虾兵蟹将何惧之有?”顾铁珊苦笑道:“道士洑那些虽是小贼,陇西双鹫和戚婆婆却是成名高手。眼见来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倒也不可小觑。”

    又稍稍过得片刻,六人见雨势稍缓,便即纵马前行,不多时来到樊岭西北的华容镇上。顾铁珊道:“眼看日头落山,咱们在镇上随意用些晚饭,让马匹歇一歇脚,喂些草料。往前五六十里就是府城,待入了江夏县,便不惧敌人再使甚么诡计。”几人当即在镇上一间酒铺打尖,少顷伙计送上饭食。

    顾青芷腹中正饥,取过一个肉馒头便要入口,雷畴天一把拦住,转头问那伙计道:“这酒铺向是孙老头夫妇两个经营,你如何恁地眼生?”那伙计道:“孙老头上月举家回乡去了,这铺子是我家掌柜新盘下的。”雷畴天皱眉道:“孙老头回山西了?”那伙计笑道:“客官记差了,他老家却是徐州。”

    雷畴天点了点头,猛地抬掌一拍桌面,手边一双木筷遽然射出,嗤的一声插入那伙计胸口,后者一声惨叫,向后翻倒在地。只听铮铮连声,铺中其余数名食客纷纷从桌底抽出兵刃将六人围住,那掌柜手提一柄单刀自柜板后跃出,冷笑道:“雷堂主果然好眼力!不知在下哪里露了破绽?”

    雷畴天指着那倒毙在地的伙计道:“这人生得细皮嫩肉,右手掌心却有一层老茧,显非平日干粗重活所致,一望便是习练兵刃之故。找这等货色假扮店伙,当雷某人是瞎子吗?”那掌柜笑道:“堂主果然火眼金睛,是我等小觑了阁下。”雷畴天道:“你们行事倒也细心,问明了孙老头是徐州府人,却不知这老儿早年专好滥赌、输得倾家荡产,是雷某替他还清赌债,又给他本钱在华容镇上开这铺面。孙老头每年正月都要送两坛好酒、四十斤腊味到霹雳堂,他若要结业返乡,怎会话也没有一句便不辞而别?”那掌柜不解道:“一个卖酒的糟老儿,也值堂主这般照拂?”

    原来那孙老头夫妇早年有一独子,当年在陕西追随雷畴天落草,山寨陷落时死于官军剿捕,雷畴天不忍见其双亲困顿潦倒,故而施以援手。此等当年聚寇掠盗之事他自绝口不提,只冷冷道:“雷某做事几时轮到旁人操心?孙老头眼下还活着么?”那掌柜狞笑道:“原来这老儿是堂主的故人,倒是我等失计。雷畴天,识相的赶紧交出秘笈,否则送你几人下去同孙老头相会!”

    雷畴天缓缓道:“大哥,孙老头虽跟咱们没甚交情,却因我霹雳堂而死,小弟杀这些人替他报仇,兄长可觉不妥?”顾铁珊道:“报仇虽无不可,只是此处同江夏县近在咫尺,你背负数条人命,日后恐有不便。”雷畴天叹道:“小弟血债累累,放下屠刀也难成佛。”话音未落,脚下已欺至近旁一人身畔,伸掌在对方胸口一按,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口吐鲜血软软瘫倒在地。对方众人见雷畴天出手如电,同伴全然不及抵御便已毙命,个个大惊失色,各持兵刃守住门户。

    雷畴天脸色铁青,沉声道:“咱们学武之人看中甚么物事,各凭本事巧取豪夺,原也没甚么大不了;孙老头夫妇却非江湖中人,何必搭上他的性命?你们行事如此下作,是哪条道上的小贼?”那掌柜道:“在下知两位堂主武功高强,故而出此下策,谁料雷堂主精明至此。不瞒几位,眼下外头尚有我等同来的几十名弟兄将这酒铺团团围住,好歹要见东西到手。两位堂主若不欲见此处血流成河,不妨这便交出秘笈,咱们也不用伤了和气。”

    雷畴天淡淡地道:“只须不是老子的血,管他成河成渠?”忽抬手从适才所坐酒桌上抄起酒壶,身躯向前一冲,已欺到那掌柜身旁。后者心中一惊,举刀横劈他腰间,雷畴天不管不顾,右手疾电般一探,已扼住对方咽喉,五指微一用劲,那掌柜两眼一黑,手中单刀登时落地。雷畴天一托他下颚,那人不由自主咧开大嘴,被雷畴天手持酒壶接连灌下几大口酒,后者冷冷地道:“莫说雷某不给你活路,你若喝下这酒不死,老子便放你一马。”

    那掌柜神情惊怖已及,喉头不停发出“荷荷”之声,苦于要穴受制,喊不出半个字来。近旁一名伙伴见势不妙,挺剑向雷畴天刺去,后者足尖一踢落在脚边的单刀,钢刀如流星赶月般飞射而出,扑的一声插入那人小腹直没至柄。余人见雷畴天如此神勇,个个心惊胆颤,哪里还敢上前?稍稍过得片刻,那掌柜脸色发黑,口鼻中鲜血涌出,已然气绝毙命。顾青芷见状不由暗自后怕,心道:“原来对方在酒里下了这般厉害的毒药!我刚才若不小心吃了那馒头,只怕也已命赴黄泉。”

    顾铁珊见义弟转眼间便杀了四人,担心局面一发不可收拾,道:“贤弟且慢动手,先问清楚他们来路。”雷畴天道:“这等暗中下毒、草菅人命的鼠辈杀便杀了,有甚么好问?”一句话没说完,又抬掌震死近旁一人。余下几人吓得胆裂魂飞,纷纷往店外抱头逃窜,雷畴天正要追上痛下杀手,骆应渊伸臂拦住他道:“雷兄勿要动怒,对方既说外头尚有同伴,咱们出去瞧瞧。”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夙仇

    雷畴天见骆应渊开口相劝,只好任由那几人狼狈逃去。六人冲出店外一望,果有三四十名劲装结束之人个个手持利刃,将这间小小酒铺包围得水泄不通,华容镇上家家阖门闭户,四下一片死寂。顾雷二堂主一眼瞟见人群中领头一名大汉,双双脸色一变,齐声道:“是你!”

    景兰舟见状心下暗奇:“两位堂主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竟皆为之动容,这人来头不小。”见那大汉穿一身破烂粗麻短衣,手握一杆狼牙棒,生得彪腹狼腰,一张脸黄髯赤发、面皮发青,两个额角高高突起,神情十分凶恶,狞笑道:“十多年不曾得会,两位堂主仍是壮健得很!”

    雷畴天冷冷道:“我道甚么人行事如此狠辣,原来是邹老兄的手下,那便没半分希奇了。阁下这些年在武林中鲜闻影踪,果然世道不平,甚么妖魔鬼怪都跑了出来。”那人恶狠狠地道:“雷虎臣!我两位义兄都死在你与姓顾的手里,你反说我手段狠毒?今日要你二人血债血还!”

    骆应渊闻言一惊,问道:“尊驾莫非便是‘黄须蛟’邹猛?”那大汉道:“不错,今日乃我‘巴东三蛟’欲同霹雳堂了结私怨,我知骆大侠与两位堂主交情匪浅,然河间骆府既为武林魁首,向以处事公允见称,莫非阁下不准我出手?”顾青芷怒道:“方才若非雷叔叔识破你们奸谋,你连骆大侠都想毒杀,还有脸说这些话?”邹猛道:“这等你死我活之事,哪顾得上这许多?小女娃懂得甚么!”

    雷畴天哼了声道:“邹老三,你若真想替义兄报仇,何以十多年来一直销声敛迹?今日你率领人手在此埋伏,难道不是为抢夺秘笈而来?是甚么人给你放的风?”邹猛嘿嘿笑道:“霹雳堂多行不义、在江湖上四处树敌,连自己得罪了谁人都不晓得,当真可笑之极!”雷畴天冷冷道:“雷某本非正人君子,说到不仁不义,倒和你邹老三恰是蛇鼠一窝。今日无须骆大侠出手,我先领教老兄高招。”

    ***

    那“巴东三蛟”乃是当年横行川东、陕南一带的巨寇,三人俱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辈,在江湖上恶名素著。一日三蛟寻上雷畴天的青峰山寨,欲与之联手截夺一批二十万两的大镖。这趟镖银由威震西北的宁远镖局派遣众多好手护送,三蛟自忖未有十分把握,故邀雷畴天出手相助,欲借后者火器成事。雷畴天在镖队必经之道上精心设伏,用火炮地雷将镖师炸死炸伤大半,果然一举得手;其后几人却因分赃不均反目,三蛟忌惮雷畴天火器厉害,只好自认吃亏、怀恨而去,两方从此结下深仇。

    其时雷畴天尚未师从梅潜学得高深武功,然三蛟亲见他所制火药之威,亦不敢轻易上门寻衅,及后听说对方山寨为官兵所破,雷虎臣或死于乱军之中,自觉幸灾乐祸。数年后霹雳堂声名鹊起,武昌府本与巴东相距不远,待三蛟发觉堂主雷畴天赫然便是青峰山的雷虎臣,不禁又惊又怒。三人谋策良久,终于趁着雷畴天一回独自外出、未携火器之机,将之堵在宜都县北的虎牙滩,意欲报仇雪耻;不料雷畴天一出手便将邹猛击伤,三蛟方知他武功大进,当即各施全力围攻。雷畴天虽得梅潜真传,却不敌三人联手,眼见便要命丧三蛟手底,恰逢顾铁珊路经虎牙滩,见其以一敌三、危在旦夕,当即上前出手解救。三蛟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欲将顾铁珊一并杀死,后者不得已突施“漫天花雨”绝技,将三蛟中为首的“独角蛟”及老二“赤睛蛟”一举击毙,“黄须蛟”邹猛见势不妙,纵身跃入大江逃得一条性命,从此在江湖上销声灭迹。

    ***

    雷畴天见适才酒铺中几名邹猛手下武功平平,不知外头这群人中是否尚有硬手。他知“黄须蛟”武功虽高,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全然不惧,外头这数十余人倘也尽是九流货色,料来义兄一人便足以应付;即令其中混有几名好手,只须景兰舟、骆玉书任一人稍加助拳,也必十拿九稳,无论如何用不着骆应渊下场。他心中盘算已定,暗道:“我知你这龟孙定要来找老子报仇,十多年来却始终不见踪影,总是一桩心事;难得今日你肯露面,正可借机永除后患。”

    邹猛冷笑一声,道:“雷虎臣快人快语,脾气倒是没变。老子今日是来取你二人首级、替我两位兄长报仇,谁跟你单打独斗?”雷畴天道:“邹老三,我看你这些年是老糊涂了。你若想死得快些,大可领着这些小贼一拥而上,雷某必定如你所愿。”

    顾铁珊微微皱眉,向雷畴天小声道:“贤弟,三蛟驰骋江湖多年,岂是不知高低的莽夫?他明知骆兄在此仍敢现身相见,只恐其中有诈。”雷畴天压低声音道:“这群龟孙里除邹猛外似无高手,你我足可应付;倒是边上几户人家门窗紧闭,连个探头探脑之人也无,多半另有伏兵守在其中,须教玉书和景老弟小心防备。”景兰舟在旁听见他两人说话,道:“二位堂主放心,我等理会得。”

    雷畴天点了点头,心道:“不知姓邹的这些年武功进境如何,倒也不可轻敌。”自腰间解下朴刀,向邹猛道:“你们这帮狗贼一齐来送死么?”邹猛一挥狼牙棒,喝道:“报仇只在今日,大伙儿上啊!”飞身朝雷畴天扑来,余人各持兵刃呼喝跟上,只酒铺中逃出几人畏畏缩缩,一时未敢近前。

    霹雳堂一行人见两边动起了手,顾铁珊父女各施“漫天花雨”绝技,扬手一把暗器掷向四面八方,冲在当头之人早倒下了七八个。景兰舟瞟见有两人径朝己方拴马之处奔去,纵身一个起落,已拦在二人跟前。那两人持刀当头便砍,景兰舟铁箫轻点,已封住二人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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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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