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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混元玄功

    “本门先天、混元二功皆为天下玄门正宗武学,除却炼神养气以外,疗治内伤亦是大有妙用。我当下替世孙运功疗伤良久,见其面色虽稍稍转好,却始终脉象沉细、神不内守,真气难以聚于丹田,不由心下诧异,想必那出手伤他之人确是厉害非常。我见世孙伤势着实沉重,虽则王爷定会遍寻良医、佐以妙药灵丹,加上我用混元功替之疗伤,要保住性命不难,然凡此皆属外辅,纵使勉强养得痊愈,亦恐落下病根,此后不免气血羸虚,有亏年寿;除非是林岳泰、施和浦这等高人对症施治,或可手到病除,但一时却往何处去寻彼师徒二人?此外犹有一法,世孙若能以高深内力运转周天、通达经脉,如是由内及外,复借以药石之力,亦可固本培元、扫除后患。只是世孙毕竟修为浅薄,若以寻常内功口诀相授、使其运气自疗,未待奏功而病灶已成,只恐徒劳无益;唯有本派混元玄功至正至刚,即令初学乍练亦是见效甚快,当能助其打通奇经八脉,所受内伤亦可痊复无恙。只是混元功乃我天师一脉秘宝,向来不传外姓,怎可在贫道手下破例?

    “我思虑踌躇再三,念及南昌王府与我龙虎山渊源极深,王爷更是我大伯的挂名弟子,而今虽与我因故生隙,贫道也不好眼见世孙遭难而置身事外。我只将混元功总纲口诀传于世孙,教他些运气调息之法,后者照此修习,数月间当可伤愈;但须贫道不传他其余拳脚功夫,世孙武功平平,虽学得混元玄功心法,也难识其中精微之处。我大伯、二伯向日与王爷交谊深厚,贫道为救世孙而违犯门规,想必二者泉下亦可原肴。谁知小王爷并非寻常武人,却是无为教的青莲尊者,修为本就大为不凡,习得混元心法后功力更必勇猛精进、一飞冲天。小王爷,你当日果真是被无为教之人打伤么?”

    朱奠培叹道:“小王以此手段赚得道长以混元心法相授,亦知大不光彩,只是在下资质鲁钝、习武多年无有大成,为了本教大业,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我当日确是被管长老出手打伤,也非全属相欺。自小王着手习练贵派混元玄功,果真妙用如神,非止内伤平愈甚快,内力更是突飞猛进,耆山、西璧二位天师实是不世出的武学高人。”

    景兰舟闻言心道:“当日小王爷为救施大夫确被桐仙击成重伤,此事决然不假,但他短短十余日后便已追至苏州密会邵燕堂,更与桑慕华这等高手过招,虽被后者识破受伤不能久战,却与先前在南昌卧床不起早是霄壤之别,就算混元功疗愈内伤再有奇效,也不能使人如这般脱胎换骨;遑论其后我在仙鹤山遭遇沈泉伏击,小王爷赶来替我和骆兄解围,其人彼时身手矫捷、功力大进,已然全无负伤之态。如此说来,当日世孙在西山岩洞与管墨桐交手落败,恐怕也是有意为之,伤势未见得有看来那般沉重。”

    松筠沉吟片刻,道:“范老一身武功与本派混元功颇为相类,想来世孙研习混元心法遇上疑难之处,犹可寻他共商磋摩,难怪进境如此神速。”范鸣声闻言面无表情,并未开口否认。冼清让微微一笑,向松筠道:“不想本教青莲、红莲尊者竟分别学得了龙虎山的混元和先天神功,如此机缘巧合,贵山门于我教实是恩惠不浅。”松筠嗟叹道:“天数如此,人力难违。”心道:“鉴胜偷学本派先天功,日后犹可废去其人武功;如今小王爷骗我将混元功传给了他,这事却无法可想。”

    冼清让轻叹一声,道:“本教若非得王府倾力相助,何来今日建树?王爷他若想教小王爷出面执掌大局,也非没有商量,只是此事犹须从长计议。”罗琨闻言惊道:“宫主,你……你说甚么?王爷他……他同本教有何干系?”冼清让叹道:“罗大哥是我娘亲信、教中元老,这事早该让你知道。娘亲她当年流落江湖、倚附王府,正是奉王爷之命创立了无为宫。”

    罗琨浑身一震,沉吟良久方道:“难怪当年庄惠世子薨殂,老宫主曾受邀往南昌王府主持道场法事。只是王爷当日悲痛之极,与老宫主未有一语交谈,我全没瞧出他二人竟是旧识。”朱奠培道:“家祖与唐教主乃是腹心之交,对之素来敬重,只是当日人多眼杂,故而未敢相接。”罗琨道:“原来如此。”

    冼清让道:“家慈虽与王爷交厚,毕竟当年倚傍王府、拜领其命,王爷如有吩咐,小女子岂能不从?如今放得王爷手书在此,不欲世孙出任宫主,我实不敢违忤其意,还望小王爷体察下情,明白小女子的难处,决非我有意唐突冒犯。”

    朱奠培淡淡地道:“当日我与宫主在震泽广济寺初遇,宫主尚不知我身分,你究竟何时得知我是王府世孙?”冼清让笑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便会知道,小王爷何必多问?”朱奠培微笑道:“不错,冼宫主聪明绝顶,这事原就瞒你不过。”

    景兰舟忍不住问道:“小王爷,施大夫与你相交莫逆,难道他也不知你身分么?”朱奠培哈哈笑道:“不错,施大哥与我谈诗论画数月,只当我是南昌城的祝公子,不知我是宁王府的小王爷。”冼清让叹道:“倘若小女子没有料错,世孙当日隐匿身分同施和浦结交,恐怕也与桐仙无异,是为从他口中套出林神医的下落,借机夺取《药鼎遗篇》。”朱奠培微微一笑,道:“施大夫是难得的雅士,小王与他真心投契,与其余之事无干。”景兰舟等人闻言暗暗心惊,忖道:“原来小王爷一早就布好了局,也要谋夺梅山医隐传下的武功秘笈。”

第五百一十一章 忠奸善恶

    骆玉书沉吟片刻,道:“小王爷宗室之重,为何要涉手江湖中事?王爷他多年来韬光隐晦,为的便是避谤防忌;今日君山岛上人多眼杂,世孙于此抛头露面,只恐日后牵连王府,甚为不妥。”朱奠培笑道:“若非家祖之故,何来今晚法会之上群雄毕集?骆将军既也受邀列席,小王自无不可。”骆玉书叹道:“骆某近来因事远离边守、废弛军纪,本已大大不该。既有王爷手书在此,还望世孙以大局为重,倘若一味争持不下,只恐徒然无益。”

    朱奠培望了范虞二人一眼,缓缓道:“两位老先生意下如何?”范鸣声稍一迟疑,道:“我二人自幼跟随王爷、深受王府厚恩,纵使刀山剑林,亦愿肝脑涂地。只是王爷素来深思远虑,今回既已亲笔致书,尚希世孙三思后行。”

    朱奠培轻声叹息道:“流光如箭,好似骐骥过隙。想小王齿稚之时,两位老先生正当壮盛,每常教导我读书写字,如今二位却已华发萧萧。”虞时照道:“我二人风烛枯槁,此身早无牵挂,惟祈王爷及世孙平安康和。”范鸣声叹道:“老奴樗栎庸材,数十年浑浑噩噩,未能替王爷及世孙分忧。王爷近来常自嘘叹命数有定,有些事怕是勉强不来了。”

    朱奠培摇头道:“人若是上了年纪,少年时的雄心壮志难免消磨。爷爷他也老啦,忘了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却总须有人记得。”景兰舟道:“小王爷,无为教本是奉令祖之命所创,唐宫主、冼宫主也皆听从王爷发号施令,你为何定要亲自当这教主?此举未免画蛇添足,更恐引火上身。”

    端木馨忽冷笑一声,道:“我姐姐虽替王府办事,却不肯听命一起造反。王爷自觉无为教尾大不掉,早有意另行派人接管,然姐姐在日教内上下一心、势焰炽盛,王爷也不敢轻易下手;如今换了我这甥女接位,教中又多生变故,自是机不可失。只是王爷竟派世孙亲自前来操办此事,实在胆大之极。”

    众人听她口中提到“造反”两字,不由俱各失色。骆玉书道:“端木前辈,你说王爷他想要……想要造反?”端木馨道:“似此暗中结社、网罗天下之士,不为造反又是为何?”骆玉书道:“我等听闻王爷忧惧朝廷逼害,故而以此自保。”端木馨冷笑道:“倘若只为自保,他要寻应文老和尚作甚?”骆玉书闻言默然。

    朱奠培笑道:“小王久闻端木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有令姊之风。只若讲到造反一事,唐教主足可垂范百世,我南昌王府委实不敢争先。”端木馨道:“我姐姐身为白莲教首领,当年确曾率众揭竿而起,其后她投靠王府,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意;但她自从沉疴缠身、眼望无治,心知这一条路太过难走,生怕女儿卷入狂风恶浪无法抽身,早已萌生退意。姐姐病逝前不久曾找过我,言下深悔一早安排女儿接任宫主,或恐此举替之招致祸殃。”

    景兰舟闻言心下一震,暗忖道:“冼姑娘聪慧绝伦,本是超世之才,但她替无为宫倾尽心力,日日深陷于明争暗斗、倾轧算计,只怕将来也不免重蹈母亲覆辙,落得个油尽灯枯下场;如此说来,实不如做个普通人为好。但她既为文师哥和唐宫主之女,有些事却也身不由己。”一时心绪芜乱如麻。

    朱奠培淡淡地道:“唐教主若不愿爱女履此荆棘,何妨便由小王接手,岂不两全其美?只是我南昌王府历年多经中伤疑谤,保身尚且不暇,谋反二字未可轻言。”端木馨冷冷道:“阁下骗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先夫旧时曾探得令祖反迹,可恨天不假年,未能查获实证。”

    朱奠培微微一怔,道:“敢问尊夫是谁?”端木馨道:“先夫姓萧讳念,在日官居锦衣卫百户。”朱奠培闻言半晌不语,继而叹道:“原来夫人是萧大侠遗孀,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

    景兰舟心中一动,问道:“小王爷,你也认得萧念前辈么?”朱奠培摇头道:“萧大侠仙逝之时小王犹未出生,无缘识此英雄豪杰,只偶闻家祖提及当年朝中人物,六部公卿多为尸位素餐之辈,唯赞萧前辈国士无双,堪为栋梁之材。”端木馨冷冷道:“愧蒙令祖错爱,先夫乃是北地粗爽汉子,治国的才干是没有的,胜在为人忠义,强似那些奸诈小人。”

    范虞二老听她语含讥讽,对王爷大大不敬,不由脸色一变。朱奠培却全不动气,微笑道:“家祖与萧大侠二人当年颇有交情,夫人怕于这事上有些误会。不想萧前辈竟是唐教主的妹夫,敝府得与二位当世俊杰先后相交,真乃冥冥天定。”端木馨道:“一派胡言,我夫君忠心赤胆,怎会与反贼结交?”

    范鸣声缓缓道:“萧百户侠骨铮铮,当年朝中小人诬讦王爷有不臣之举,太宗命其前往南昌查验;萧百户查明此事纯属捕风捉影,归朝于驾前力证王爷清白,阖府方得太平无事,其人实于南昌王府大大有恩。王爷感激萧百户秉公直言,故而与之交好,尊夫又怎会前后相悖,指控王爷谋反?夫人既为萧公妻室,老夫自当敬你三分,只是若再出言诋毁王爷,却恐未敢与闻。”

    众人心知范虞二人朴质纯实,极少妄言妄语,不由心中大奇。景兰舟暗道:“原来宁王也认得萧念前辈,下回倘再遇见,不妨问问王爷可知对方身死真相。”他虽知机会渺茫,但为能寻出欺骗师父的恶徒,自不肯放过半分线索。

    端木馨哼了声道:“那时我尚未结识夫君,不知道这些旧事。就算你所言不假,许是先夫后来方才查知宁王确有反情,那也并无抵牾。”范鸣声脸上青气闪过,肩膀微微耸动。朱奠培道:“范老切勿动气,夫人乃萧恩公之妻,我等决不可失了礼数。诚如夫人所言,唐教主既不欲掌珠身陷江湖凶险,小王甘愿替之分忧。”

    松筠叹道:“既有王爷亲笔书信劝解,窃以为世孙不宜违拗其意。”朱奠培缓缓道:“道长方才已看过家祖手书,可曾见纸背题诗么?”松筠皱眉道:“那是王爷前年所作律诗颈、尾两联,写的乃是日蚀奇景。贫道学浅才疏,不知信中此诗有何用意。”

    朱奠培微微一笑,沉声道:“当今世道,正是无日无天之时。世事分明在眼前,何必掩耳盗钟?既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忽稍稍提高声音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话音未落,近旁黑影一闪,雷畴天倏然欺到冼清让身旁,不知何时已从怀中掏出一支火铳,抵在后者腰间。

第五百一十二章 惊变

    这一下风云突变,霹雳堂众人无不骇然失色,就连范虞二老也皆面显诧异。雷畴天自数日前被地雷炸伤,始终面黄气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虽随众人到得君山岛上,也几无只言片语;然他适才遽然出手将冼清让制住,身法迅捷无比,全无负伤之相。但见冼清让神色如常,脸上犹带三分笑意,却似全不吃惊。

    顾铁珊颤声道:“雷老弟,你……你这是作甚么?”雷畴天轻叹一声,道:“小弟要助世孙坐上教主之位,只好事后再向大哥赔罪。”顾铁珊道:“你……你没有受伤么?”

    冼清让嫣然一笑道:“雷堂主自然没有受伤,木川也不曾设下甚么炸药陷阱,不过是堂主自己使的障眼法而已。”景兰舟失声道:“冼姑娘,你……你早就知道了?”冼清让道:“这也无甚难猜,木川既料不到你们几人那日会下船散心,旁人自也无未卜先知之能,这事想来想去,只能是雷堂主自己所为。雷堂主本就不曾真的受伤,就算顾堂主请遍天下名医,怕也瞧不出甚么毛病来。”雷畴天面无表情,缓缓道:“冼宫主聪颖过人,雷某佩服之极。”

    罗琨惊道:“堂主此回受邀来替本教助拳,不知为何如此?”冼清让笑道:“罗大哥,你听雷堂主之声不觉耳熟么?”罗琨闻言面露疑色。冼清让道:“你再仔细听听,当日你与小王爷在桐柏山下斗酒,喝醉后恍惚听到一人与小王爷说话,可是雷堂主的声音么?”

    罗琨沉思片刻,陡然浑身一震,一拍大腿道:“不错,那人果然便是堂主!”在场诸人闻言俱皆不明所以,唯有景兰舟当日在南昌火神庙初遇罗琨,听后者说起在桐柏山偶遇宁王府世孙朱奠培,两人拼酒豪饮,罗琨喝得酩酊大醉,隐约听到有一人同小王爷说起树海之事。景兰舟心下甚惊,问罗琨道:“罗兄,你说的那人真是……真是雷大哥么?”

    罗琨叹道:“那日我醉得七荤八素,原听不太真切,雷堂主此番登岛又不曾开口讲话,若非宫主提醒,罗某实也想不起来,声音足有八九分相像。”朱奠培笑道:“罗兄人醉而心不醉,实乃天下奇才。”景兰舟稍一迟疑,道:“冼姑娘,你又怎知罗兄所说之人便是雷堂主?”

    冼清让道:“罗大哥那日在火神庙讲到小王爷问那人事情办得如何,对方只说要慢慢劝他大哥,小王爷又嘱咐其人须小心行事,提到他大哥背后还有一位厉害人物,说的不正是顾堂主和思过先生么?”朱奠培笑道:“宫主心细如发,小王甘拜下风。只是我二人当日语焉不详,宫主怎能立时便想到雷堂主身上?未免也太过料事如神。”

    冼清让叹道:“单单只凭那几句说话,我自然不能断定,但其后发生一连串事,却令我不得不疑。”忽向景兰舟道:“兰舟,那日你在潜心斋中了沈泉暗算,是雷堂主及时赶到相救,是不是?”景兰舟道:“不错,那有甚么不对?”冼清让道:“雷堂主深居江夏,甚少在江湖上走动,那次为何会去南京?”

    景兰舟沉吟道:“早先我与骆兄、顾师姐在长葛县分别,前往南京去寻文师哥。顾师姐他们另行取道先回武昌,我几人约定日期于江西相会。”顾青芷接口道:“不错,当日我同爹爹、雷叔叔说起落星楼主之事,雷叔叔说他正要去应天府处理些生意,犹可顺道助景师兄一臂之力。”景兰舟点头道:“雷大哥在沈泉的钱庄存了银子,那日上门寻他理论,正巧救下景某。”

    冼清让微微一笑,问顾铁珊道:“霹雳堂与南京沈大官人素有生意往来,顾堂主可知道么?”顾铁珊道:“本帮银钱一向是雷老弟打理,顾某本无计然之术,从来是不插手的。”冼清让道:“如此说来,贵帮平日都有哪些开销支拨,堂主也未必清楚。”顾铁珊道:“我二人既为结义兄弟,有甚么信不过的?”

    冼清让叹道:“堂主不愧为仁义君子,小女子自叹不如。所谓生财有道,潜心斋的钱铺商号遍布各地,说不定就连本教都关照过沈大官人的生意,那也无甚出奇。只是雷堂主与沈大官人的交情,只恐未止于此。”

    景兰舟身躯一震,道:“冼姑娘,你……你是说雷堂主同沈泉早就相识?那……那不会的。当日雷大哥一出手就捣毁了沈泉当铺厅堂,还伤了他一名手下性命,沈泉与彭守学也皆不认得堂主。”冼清让摇头道:“兰舟,你心地纯厚善良,怎会知沈泉这等人的脾性?区区一个下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未必值得了几个钱。彭守学或许当真不识雷堂主,沈大官人所说的话,我却连一字都不敢信。”顿了一顿,又道:“那天我几人在吴江县郊本可将沈泉擒住,却被对方借霹雳堂的火龙阵和五色砂掩护脱身;木川师徒在梅山设计要害爹爹,又曾重施故伎,使用五色烟砂迷人耳目。他在梅谷埋设的炸药威力如此惊人,多半也是霹雳堂之物,想必都是得自于雷堂主之手。”

    顾青芷急道:“不会的,爹和雷叔叔做的本是火药生意,沈泉从我霹雳堂买到这些物事,原也不足为奇。雷叔叔他……他怎会相助沈泉害人?”冼清让道:“我听闻顾堂主为人谨慎,每笔买卖皆须细细核实买主及其用途,更从不轻易卖与江湖中人,就连锦衣卫几番登门都未能如愿,沈泉又怎能从霹雳堂买到成千上万斤炸药?只怕这事顾堂主未必知道。”顾青芷道:“不错,爹爹和雷叔叔做事一向小心,沈泉师徒所用的炸药未必是从霹雳堂买的。”

    冼清让点头道:“这些只是我心中猜疑,并无实证,自不好轻易冤枉雷堂主;直到不久前发生一事,我才断定堂主与王府关系非比寻常。兰舟,你可记得岁寒三友与锦衣卫相约比武前两日,我二人在青岚镇遇上闵渊,后者将自己卧底之事和盘托出,要在辞行前助我对付三友?那日我再三叮嘱你勿要将此事说与人知,就连骆将军和顾姑娘处也须保密,你照我话做了罢?”景兰舟道:“不错,我没将这事同别人讲。”

    冼清让叹道:“我并非疑心别人,正是信不过雷堂主。我与闵渊商定将计就计,欲用梅潜安排下的火铳队射杀三友及三鹰,这事我连你都未曾相告,最终却还是瞒不过王爷。闵坛主肝胆过人,我不信他会向王府告密。”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但你说那一队人马俱是赣州分舵李舵主手下,李舵主既是王爷的人,想必是他向王府通报消息。”冼清让摇头道:“我早已亲自问过李舵主,他不过是收到王爷号令行事,并未主动举发。三友之计从头到尾谋划隐秘、知者绝少,为何还是传到了王爷耳中?我心中反复思量,梅长老先前之所以在霹雳堂现身,一来是向三鹰下挑战书,二来便为跟徒弟索要火铳火药,雷堂主自也一早知道这事,只有他能向王爷暗中透露消息。”

第五百一十三章 抽丝剥茧

    顾青芷眼眶中泪珠打转,道:“那……那几十名火铳手也都知悉内情,任谁都能向王府泄露岁寒三友之谋,定然不是雷叔叔做的。”冼清让道:“不错,石头渚比武之事我并无十分把握,但随后骆大侠带领我等及时赶到救下闵渊,岁寒三友经道长及骆大侠居中调停,终肯答应重归本教,这事只当时在场数人得知,那一队铳手早被杀得死伤殆尽,决不能再通风报信;为何仅仅过不多时,竟连念阿上人也已得知三友归顺之事,更只身寻上了云来居?那日骆大侠、道长及景公子始终与我同在一处,三友随两位堂主先行进城饮酒,皆不曾与外人相接;瑶部妙使奉命偕往办差,四人同行同止,并无单独报讯之机。我听说二位堂主与梅长老他们在云来居还没喝上几杯,念阿上人便已寻踪而至,就算酒楼有王府的眼线,消息也不能传得如此之快;而以‘五云掌’及道长武功修为之深湛,若说有人在石头渚暗中窥伺而我等俱未觉察,实也教人难信。我细细数遍当日知情之人,只有二者身负嫌疑。”

    景兰舟心中一动,道:“冼姑娘,你……你是说……”冼清让点头道:“不错,一位是在石头渚中途离去的闵渊,另一位便是雷堂主了。当日你我与道长、骆大侠稍晚入城,是霹雳堂的人将我们接到酒楼;雷堂主既能安排手下迎候我等,自也能命人向王府报信。我心下念及诸般前事,只恐是堂主所为无疑。”

    顾铁珊颤声道:“雷老弟,冼宫主所言可是……可是真的?”雷畴天默然片晌,道:“小弟不敢欺瞒兄长,是我遣人向王爷报讯。”顾铁珊两手发抖,道:“木川师徒在梅山设计欲害文师兄,那些炸药真是出自咱们霹雳堂么?”雷畴天道:“就算小弟有胆对付思过先生高徒,也不会加害大哥的知交好友。潜心斋数年前由小弟处买得这一批货,没料到最后竟会用在文奎大侠身上。”

    顾青芷禁不住轻轻啜泣,问道:“雷叔叔,沈泉作恶多端,你……你为甚么要帮他?”雷畴天摇头道:“我并非帮姓沈的小子,只是听从王爷号令行事。”转向顾铁珊道:“那日小弟向兄长说起本门师承,我师父早年曾相邀雷某加入无为教,小弟并未承命,只因我早已投入南昌王府麾下。小弟自陕西逃至湖广更名潜匿,终究没能避开朝廷耳目,本不免首足异处,是王爷一手将我保了下来。”

    骆玉书微微一怔,道:“世叔是朝廷张榜缉拿的钦犯,王爷多年来身处嫌疑之地,如何能够相保?”雷畴天叹道:“王爷手段通天,非雷某此等江湖草莽所能料见。当年若非王爷相救,雷某早已死无全尸,故而愿施犬马之力。我既已效命王府,自然不能听从恩师之言入教。”

    景兰舟想起南昌火神庙中罗琨转述之言,道:“雷大哥,你……你早就知道树海的事?”雷畴天面无表情,仍向骆玉书道:“那日我见树海被你盯上,此中又牵扯出王振阴私,便知这鞑子此番难以脱身。我师父当天本也在武昌护送树海,他见对方在张府做客,料来无甚事端,便顺道过访雷某;我师徒二人久别畅叙,半日一晃而过,谁知横生变故。雷某稍后自外而归,见‘锦衣三鹰’中的王林率众怒气冲冲离开本帮,青芷却在后偷摸尾随,心知事有蹊跷,便也跟上瞧瞧究竟,这才遇见了你。师父他撇下树海片刻,后者竟被罗琨带离张府,连何汉岑都被你和青芷擒住。师父见霜霞妙使与你二人交上了手,他老人家不欲在河间骆府跟前抛头露面,这才命左近武昌卫中部属赶来替二使解围。恩师事后一路追至桐柏山,才知树海遭人刺成重伤,幸好被道长和桐柏二仙救下。”

    骆玉书沉吟道:“那日霜霞二使闯入张府搭救何汉岑,一语道破小侄早自关外便跟随树海南下,莫非也是世叔相告?”雷畴天道:“我师父在张府寻不见树海,又来找雷某商议,我告之树海行踪泄露一事,想必是恩师传讯于霜霞二使。只是师父不知雷某也是接应树海的暗桩,那日我见其人走失,暗中寻迹来到桐柏山中,却正巧碰上了小王爷。”

    骆玉书默然片刻,道:“世叔既知树海背后牵动众多,那日为何主动提出让青芷与我同行?世叔对青芷向来疼爱有加,不怕她因此遇险么?”雷畴天稍一迟疑,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当年我与大哥义结金兰,惹其叔父勃然大怒,若非骆老前辈劝阻,雷某早死于思过先生之手,河间骆府实于我大大有恩。我见你为树海一事与无为宫作对,就算以你武功不惧十二妙使,却非我师父的对手。师父虽知你乃河朔大侠后人,但他老人家行事果决,真到紧要关头,未必会对你手下容情;如有青芷伴在你左右,恩师瞧在雷某薄面,或许不会与你为难。”

    骆玉书叹息道:“承蒙世叔如此存眷,小侄感激涕零。”又向朱奠培道:“如此说来,无为宫遣人护送树海,果然一并是王爷的旨意。树海是为通贡互市一事入关贿赂王振,王爷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命这许多好手暗中护卫?”朱奠培淡淡地道:“我南昌王府历来多蒙公公在朝中费心照应,自当替之出力。”骆玉书心道:“小王爷此语言不由衷,其中多半另有缘由。”

    景兰舟思忆罗琨沉醉中听得朱奠培、雷畴天二人言语,问道:“小王爷,树海真是你出手刺伤的么?”朱奠培道:“不错,这鞑子身手倒也颇为矫捷,竟避开了要害之处。小王本要再补上一剑送他归西,不料道长恰巧路经该处,小王不欲与之照面,只好匆匆避去。”景兰舟不解道:“王爷既多方调兵遣将护卫树海,小王爷为何反要杀他?”朱奠培哈哈笑道:“我爷爷的事自归我爷爷,小王见这鞑子大不顺眼,正要取他狗命,杀一杀朝中阉党的锐气。”

    冼清让忽目光闪动,笑道:“小王爷不必相瞒,我知你为何要杀树海。”朱奠培微笑道:“哦?小王愿闻其详。”

第五百一十四章 四枚棋子

    冼清让缓缓道:“方才我姨妈说王爷素怀不臣之心,此事干系重大,小女子未敢妄言;但娘亲去世前曾同我提及王爷志向远大,恐不甘心只做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她这话一说出口,不啻坐实方才端木夫人指首宁王造反之语,范虞二老不禁脸色微变,朱奠培却面不改容,笑道:“不知唐教主临终时有何遗言?”

    冼清让轻叹一声,道:“王爷数十年来罗致江湖豪客,可惜武林好手往往自视甚高,多不甘屈身充任护院。南昌王府中除却两位老先生以外,如施和浦、钱文钦这般的人物已是十分难得,三年前‘莲花剑客’这等高手投入王爷麾下,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言罢望了虞时照一眼,后者面无表情,未发一言半字。

    冼清让接着道:“故而王爷另辟蹊径,命我娘在外创立无为教,招延众多高手为其所用,更可免去打着王府旗号,惹来朝廷猜忌。只是如此一来,教中之人多只知有宫主而不知有王爷,后者眼见无为宫声势日盛,倘若娘亲今后竟不服从号令,王爷暗中替本教出钱出力,只恐多年心血错付旁人;以王爷之深谋远略,自然不会不留后手。娘亲当日同我说王爷欲寻应文禅师出山,非只倚仗本教一处,而是一早布下了四枚棋子。”

    在场诸人闻言不禁为之动容,心道:“无为宫人众千万,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不知那另三枚棋子是何来头,竟堪与之比俦?难道宁王有这般神通广大?”又听冼清让道:“我娘说王爷胸怀青云之志,常将四般物事挂在嘴边,一者贤才,二者利械,三者币帛,四者时势,每言欲成大事,此四者缺一不可。先母奉王爷之命创立本教,那是替王府招罗人才,此事自不必言;然娘亲弥留之际讲到王爷未雨绸缪,其余三者也皆早有安排,倘若一旦寻得应文和尚,只恐指日之间便有异变,叮嘱我须小心行事。只是王爷部署十分隐秘,先母虽曾暗地打听,却始终不知其余三枚棋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连我也直到近日方才稍稍觉出眉目。”朱奠培笑道:“哦?还请宫主明言。”

    冼清让叹道:“雷堂主适才早已讲得明白,王爷当年设法保全他的性命,故而堂主死心塌地替之效命。雷堂主所制火器天下无双,远胜刀枪剑戟,世间利械无逾于此,霹雳堂正是王爷的第二颗棋子。”

    顾铁珊默然片刻,问道:“雷老弟,本帮果真一直在替南昌王府办事么?”雷畴天缓缓道:“江夏总堂的账目大哥俱皆一清二楚,其中并无隐情;小弟在汉阳府另有一批人马,专替王府督造火器,总也有十来年了。”顾铁珊身躯微微一震,未再言语。

    冼清让又道:“沈泉身为沈万三之后,纵然不及其祖富堪敌国,总也是陶白之俦;小王爷与沈大官人结为兄弟,多半是欲借助其财力成事。王爷虽不曾亲自出面招揽,潜心斋只怕便是王府布下的第三枚棋子。”朱奠培哈哈笑道:“我这位义弟智计深长,到底孰为枰上棋子、孰为执子之人,此际言之过早。”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至于最后这第四枚棋子,小女子原本始终难以想透,王爷究竟如何能够驾驭时局,而今却已想明白了。”朱奠培笑道:“宫主此言差矣,天时有数,岂是人力可驭?”冼清让叹道:“为者常成,行者常至,人定亦可胜天。瓦剌为互市一事数番遣使贿赂王公公,可笑王振神奸巨贪之臣,却视清名如命,有如孔雀爱羽,生怕为此遭言官参劾,不敢在京中收受也先财物,却安排外省亲信接待瓦剌使者。王爷就藩多年来如履薄冰,自从王振得势,多曾相赠财帛以图自安,闻知此事后便命先母暗中遣人护送树海。

    “我娘知王爷禀性高傲,贿赂中官已属无奈之举,决不至谄媚如此,只恐是想借此机会与也先太师牵线接头。本朝自太宗皇帝得位,至今已历四世,可谓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若无异变骤起,纵被王爷寻到应文禅师,事隔靖难四十余年,建文朝那批忠臣志士早已多数离世,单凭南昌王府之力,谋举大业绝难成功。瓦剌部近年一统北元、兵势强盛,每常侵扰边境,王爷若能与之通好,届时南北遥相呼应,大事庶几可定。”

    诸人听闻宁王竟欲勾结瓦剌为乱,不由俱各失色。景兰舟道:“冼姑娘,先前你同我说无为宫遣人保护树海,此中决无卖国通敌之举,却与……却与今日所言不同。”冼清让道:“不错,娘亲初时以为王爷意欲勾连外邦以图大事,也不知是否该当承命;谁知树海先后数次入关南下,王爷皆只命人暗中护卫,非但树海本人全不知情,就连王振也不知晓此事。如此一来王爷既未能联合瓦剌举事,也不曾向王公公示好表功,岂非徒劳无益?王爷心思缜密,决不会行此无用之事。”骆玉书、顾青芷、景兰舟三人俱知冼清让所言非虚,树海及锦衣卫当日确皆不知无为教遣人沿途护送之事,各自心中纳闷:“照此说来,宁王心中到底打的甚么算盘?”

    冼清让轻叹道:“先母亦曾相询王爷此举用意,王爷却缄口不言,娘亲直到病逝,也没能参透其中玄机;然她见王府既无串通外夷,便也未再多问,始终奉命行事,其后我接任宫主之位,也只依令而行。直至今回树海险些死在小王爷手里,我方才又起了疑心,王爷他一心欲保树海平安无事,小王爷为何要与令祖背道而驰?虽则小王爷国士无双,素来深恨王振阉党误国,此举恐怕非只是为泄愤罢了。”

    朱奠培目光闪动,笑道:“然则宫主有何见教?”冼清让淡淡地道:“我娘为免泄漏风声,每回皆派遣不同人手护送树海,更从不讲明这鞑子此行目的,只命手下沿途照看。前些日子我一一细问教中前后衔命之人,往日途中可有异动,得知树海为人干练,每回入关无不行踪隐蔽,今次若非骆将军目光如炬,实不易被人发觉。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振为避人耳目,皆命各地商贾富户接应树海,行事终难全无疏失,往年也曾有江湖壮士闻知此事,意欲半道劫杀树海以坏阉党好事,只是其中未见高手,数次皆被本教之人出手拦下。可见我中原义士众多,若非王爷特命本教庇卫树海,后者多半早已性命不保。”

    骆玉书听闻早有江湖好汉欲杀树海,不禁颇为感慨,叹道:“我华夏忠烈之士数不胜数,骆某身为边将,愧未恪尽职守。”冼清让笑道:“若非骆将军不辞辛劳,辗转千里追查树海,亦无今日之事,将军不必太谦。只是王爷他既有先见之明、识得派人保护瓦剌使者,却始终未有寸功之邀,岂非不合常理?我心中苦苦思索,想起王爷所言时势之语,方才猛然省悟,原来王爷非欲相约两头举事,只想挑动瓦剌挥兵而下,好乘朝廷无暇南顾之际,从中趁乱取利。”

第五百一十五章 远谋

    众人闻言惊道:“此话怎讲?”冼清让叹道:“王爷于靖难本有煊赫之功,事后却遭远封僻壤,自然心中不平;然其毕竟身为太祖龙嗣、人中雄杰,当年与辽王共守北疆藩篱抗击蒙古,终不至连结外寇谋图大明江山,只欲用驱虎吞狼之计挑起北境烽烟。本朝仁、宣二宗虽不失为贤明之君,然其治边方略倡德而不倡武,数度裁撤边防重镇,以致边陲失险弃地,瓦剌、鞑靼侵扰滋甚;及至今上即位、王振得势,北境更是边备废弛,非止各地守将大肆侵占军田、私役兵士,大同镇守太监郭敬身为王振心腹,更带头与瓦剌交相贿赂,以兵甲弓矢换取对方的牛羊马匹,可谓养虎贻患。”言罢望了眼骆玉书,笑道:“将军虽说治军有方,麾下俱为精锐之师,可叹独力难支,朝廷北地防务当下早已形同虚设、不堪一击。敢问骆将军,本座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骆玉书慨叹道:“宫主虽身在江湖,于国事之见有如洞烛,骆某佩服不已。”冼清让道:“也先虽野心勃勃,却非卤莽之辈;瓦剌向我大明称臣多年,若非骤变乍起,也不会妄动刀兵。王爷想要鼓动瓦剌发难,朝贡便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在场之人闻言大都不解其意,冼清让微笑道:“这事骆将军自然最清楚不过。本朝为彰显泱泱上国之风,对外邦使臣赏赐往往十倍百倍于入贡之物。瓦剌部按制本当每岁一贡,贡使不得过百;然也先见朝贡一事有利可图,竟月月遣使入朝,每批使者多达数千之人,乃至京城有此奇景:前使队伍犹未离去,后使复又姗姗而至。朝廷光是沿途接待瓦剌使节便已耗资百万,更遑论回赐之礼。圣上虽曾敕令瓦剌按制入贡,然王振因得也先厚赂,替之大开方便之门,此弊多年来始终未能断绝。”

    松筠沉吟道:“瓦剌入贡之事贫道亦有耳闻,属实荒唐之极。只是对方既由朝贡一事大为获益,又怎会妄动兵戈?”冼清让道:“也先雄心万丈,必不甘久居人下,这些年不过是在静待时机,以求一战克成大功。瓦剌部近年虽一统漠北、疆域盛极,毕竟远居关外苦寒之地,难免器用匮乏;然只须王振放任瓦剌通贡互市、一味行此自损益敌之事,待到也先厉兵秣马、百事俱备,便是两国枕戈寝甲之时。北地边军孱弱无能,岂能抵挡瓦剌铁骑?朝廷到时必将举国兴师以御北虏,王爷便可趁此机会在南昌起事,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小王爷,我说得不错罢?”

    朱奠培摇头道:“宫主所说的前三枚棋子,如今事实俱在,小王也无可置辩。我南昌王府数十年如临深渊,故而广纳天下豪杰以求自守;家祖有意访寻应文禅师,也不过是为他日鸟尽弓藏之时,手中能有一道保命灵符罢了。冼宫主空口无凭,妄言我宁府心存反意,在场诸贤俱是当世豪杰,自不能眼看着家祖及小王受此诬玷。”

    冼清让笑道:“小女子有多大胆量,岂敢诬陷王爷?说来倒巧得很,我这儿恰有一位人证,不妨请他出来说上几句,诸位便知小女子适才所言非虚。”她虽被雷畴天手中火铳死死抵住后腰,却始终言笑自若,颜色间全无惧意。众人听闻此间竟有人证,不由俱各好奇,只见佛堂后应声转出一人,生得短小精悍,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眉目间颇显沧桑。

    朱奠培见状面色微变,随即笑道:“数年未曾聆教,左前辈别来无恙?”那人拱手行礼道:“曩者浊目不识小王爷千金之躯,望乞恕罪。”在场余人皆不识这汉子,罗琨问道:“宫主,这一位莫不也是本教教友么?”冼清让点头道:“我来给诸位引见,这位‘白石剑客’左仲先生,乃是点苍派已故颜掌门的师弟。”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暗忖道:“这人多半便是冼姑娘前日提起的那位点苍前辈。”谷

    左仲轻叹一声,道:“我聂师侄剑术精绝,武林后辈中原本少有敌手;小王爷身为王孙贵戚,竟能与之交手不分轩轾,左某佩服得紧。”朱奠培笑道:“左前辈重义而能执大节,小王亦是钦佩不已。”众人见左仲与朱奠培显是相识已久,心中暗暗称奇。

    左仲稍一沉吟,向在场众人抱拳道:“左某人碌碌无名之辈,今日得识诸位高贤,三生有幸之至,便不一一叙礼,冒犯之处勿怪。”众人各自回礼,心道:“‘白石剑客’的名头,江湖上确是不曾听说;然对方既为颜骥同门师弟,武功想必不弱。”但见雷畴天神色漠然、手脚纹丝不动。

    左仲又道:“我点苍派虽居边陲荒远,却也延续百年香火,武林中薄有声名;今日左某有一桩师门冤案,要请诸位大贤公断。”冼清让笑道:“在场俱是名门侠义之士,左先生有话但讲无妨。”左仲叹道:“左某早年曾受老宫主恩惠,故而甘愿入教效命,为此惹得掌门师兄不快,派遣聂师侄前来诘质左某,我二人一语不合,乃至刀兵相见。我聂师侄尽得掌门师兄真传,左某非其敌手,眼看便要落败,小王爷忽从旁杀出,与我师侄动上了手。你二人激战良久,小王爷眼见难以取胜,又撺掇我以二敌一不成,当即飘然而去。小王爷,这事可是有的?”

    朱奠培笑道:“不错,莲花剑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小王有心与之切磋一二,那又何足为奇?”左仲摇头道:“当日聂师侄一见小王爷便神色大异,恳求你放他一马,你二人并非初识。其后我询问聂师侄此中原委,他却不肯明言;谁知数月后江湖上传出风声,大名鼎鼎的‘莲花剑’竟不知所踪,连掌门师兄和他亲妹子也不知其下落。我心知事有蹊跷,生怕聂师侄或遭毒手,左某虽与师门不睦,然此事人命关天,我怎好隐瞒不言?左某当即回到点苍山,向掌门师兄说了这事,只是小王爷当时脸戴面具,左某又辨不出你的武功路数,实无半分线索,掌门师兄也只束手无策。

    “其后时光如梭,三年一晃而过,掌门师兄广派弟子遍寻四方,聂师侄却始终杳无音信。半年前本派忽得线报,南昌枯井中挖掘出一具骸骨,死者携带的乃是本门佩剑。师兄与皎月剑闻讯亲往勘验,证实确是聂师侄尸首无疑,又瞧出对方是死在正一派武功之下,便欲登门报仇。我知掌门师兄见识渊博,当不会冤枉好人,但正一教同为名门正派,怎会出手害死我聂师侄?左某知老宫主与龙虎山素有交情,生怕两边闹出误会,当即求请宫主出面劝解。”

第五百一十六章 白石剑客

    冼清让点头道:“当日正是左先生探知师门欲往龙虎山寻仇,一早向本座报讯,我方能及时相告道长。”松筠惊道:“原来是左老兄有心见告,贫道深感厚德。”早前点苍、正一两派为聂秋怀身死一案相争不下,然两方皆知事关重大,俱未轻易向外泄露;九阳子自假死后野鹤闲云,与龙虎山少通音问,竟不知师门祖庭遭难,到头来反由无为教处收得风声。松筠心忖正一派当下人材凋零,两位师弟又不知所踪,点苍倘竟阖派高手齐出、定要为莲花剑报仇,自己武功再强料也寡不敌众,便请冼清让相助一臂之力,后者自无不允。

    其后松筠虽在江西数次撞见陈李二人,却每逢事端横生,更牵扯出伯父西璧子命丧西山这等惊天之变,他尚未及向两名师弟提起莲花剑这桩悬案,自身便遭宁王软禁。九阳子挂念师门安危,几番皆欲拂袖而出赶往龙虎山,转念想本派既得无为宫之助,当不惧点苍登门寻仇;自己倘因一时冲动得罪宁王,假死之计事泄引来天威震怒,天师府一脉必将身名俱灭,殊非江湖门派所能救解,无奈只得束手缚脚,自拘于精舍之中。待他脱困后闻知师门安然无恙,且与点苍派误会已消,自是心头大慰,更对景兰舟、冼清让感激不尽。

    左仲道:“道长与老宫主乃是知交好友,左某身为点苍门下,更无袖手旁观之理,那又何须客气。数月前颜师兄带领雪、月二剑前往龙虎山讨个公道,左某思来想去,仍觉放心不下,便自湖广境内乔装打扮暗中跟着他们三人,心想两派到时倘真拼斗厮杀,总可勉力劝解。这晚师兄他们到了长沙投店,我也随后在客店住下,半夜忽有人轻敲房门,左某心觉诧异,按剑前去应门,却是掌门师兄站在廊上。左某见状错愕不已,颜师哥叹道:‘左师弟,你不请我进屋坐坐么?’我见自己行踪已被识破,只好将师兄请进房内。

    “我师兄弟当年一同拜入先师门下,只因颜师哥年齿长我甚多,平日里俨然以师长自居,左某又性子高傲,故而我二人始终不大投缘,待到左某投入无为教,更是互不相能久矣,师哥曾当着全派上下之面要将我除名师门,不认我这个师弟。那日我与师哥在房中对坐半晌,一时各觉尴尬,两人都未开口说话。稍稍过得片刻,掌门师兄忽叹了口气道:‘左师弟,你我交情虽只泛泛,那是各人脾性使然,师哥平日多有得罪之处,你也休要见怪。大伙儿份属同门,总是义字当先,先前秋怀无端下落不明,你不计前嫌赶来报信,颜某很承你的情。’我叹道:‘聂师侄失踪三年,终究还是遭逢不测,我点苍痛失栋梁,实是师门不幸。’掌门师兄默然片刻,问道:‘左师弟,你一路跟着我们三人,是想一齐去替秋怀报仇呢,还是另有用意?’

    “我闻言稍一迟疑,道:‘左某虽曾与聂师侄结下梁子,遇上此等生死大事,岂有不与师门同仇敌忾之理?但我总觉这事有些古怪。正一教乃是名门大派,历代掌教天师皆为玄门高士,门下弟子清净自守,又与我点苍素无过节,为何竟会下手害死秋怀?我知师兄为此痛心疾首,但这事还须细细查个清楚明白,别要跟正一派误结深仇。’掌门师兄摇头道:‘当日我替秋怀验尸,他是死在龙虎山“玄黄三才掌”下,颜某决不会看错。这路掌法是天师府不外传的秘功,秋怀定是命丧于正一派前辈高人之手。’谷

    “我叹道:‘左某眼界见识远不如你,师哥既有此论断,我也不好妄言真伪。虽则九阳真人上年新逝,上清宫内藏龙卧虎,未必没有其余高手,此回更请得无为宫相助,到时倘真动起手来,左某怕你三人寡不敌众,故而沿途跟随师兄一行,想要劝说两方勿动刀兵。’掌门师兄微微一怔,道:‘上清宫既是武林正派,怎会请到无为教助拳?’我道:‘师哥,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来瞒你。本教与龙虎山素有交情,决不会束手坐视,这一趟只怕连宫主都会出面。师哥与两位师侄武功虽高,恐非正一派、无为宫合力敌手。’

    “掌门师兄闻言沉吟半晌,缓缓道:‘秋怀乃我门下首徒,本是点苍衣钵之继,此回惨死非命,颜某若不替之报仇,有何面目见本派历代先师于地下?老夫年逾花甲,早无惜命之念。’顿了一顿,又道:‘左师弟,我二人虽性子不合、多有龃龉,然颜某知你慷慨重义,本派之中少有人及。倘若我和世元、秋苓今回有甚三长两短,还望你以点苍香火存续为念,勿要记挂往日芥蒂。’我摇头道:‘师哥何必出此不祥之语?正一派坚称此事非其所为,故请本教到场作个见证,原无争斗之意。但须师兄能够平心定气辨明实情,上清宫皆是有道之士,想也不至闹出人命。’

    “掌门师兄叹道:‘你这么说,便仍是不信正一教杀了秋怀。’忽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我道:‘江湖上人人传言秋怀三年前离奇失踪,实则他并非无端销匿,临行前曾留此书于我,这事就连秋苓也不知道。’我闻言心头大震,又见信封上火漆完好,奇道:‘难道师兄不曾拆阅此信?’师兄摇头道:‘这漆印是我所封。左师弟,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但须颜某犹存于世,你决不可开封阅信;如有一日老夫死于非命,你才能拆看此书。不知你能办到么?’

    “我不觉心中大奇,道:‘师哥何出此言?这信上到底写了甚么,莫非……莫非你知道秋怀这几年人在何处?’掌门师兄轻叹道:‘这些你不必问,只当师哥求你帮一个忙。’我见师兄坚执不肯明言,冷笑道:‘师哥既信不过我,为何还要我保管此物?本派之中犹有数位上代前辈,你我同辈师兄弟也不为少,就连雪月两位师侄武功都不在左某之下;此事干系重大,师兄还是另请高明罢。’颜师兄叹道:‘左师弟,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封信颜某不能交与其余同门,只好给你一人。当年我因你投入无为教将你逐出师门,自问无愧公心,如今却歪打正着。你为人不露锋芒,武林中本就少有人识,本门弟子见你被颜某革名,也不会多提尊号;点苍派倘真遭逢灭顶之祸,只怕今后便要赖你主持大局、延续气脉。’

第五百一十七章 白玉扳指

    “我越听越觉胡涂,奇道:‘正一派本无意与我点苍为敌,大伙儿若能一齐寻出师侄身死真相,那便再好不过,本派又何来灭顶之灾?左某虽被逐出点苍,并非不愿替师门出力,只此事未敢轻易从命。’掌门师兄见我不允,倏然离座双膝跪地,求道:‘左师弟,颜某忝居掌门,视本派气运安危胜过自己性命。早前我多有冒犯,现下给老弟磕头赔罪,求你万勿推辞。’说完便要叩头,我不由大惊失色,忙抢上扶住道:‘师哥何苦如此?万万使不得,小弟如你所言便是。’掌门师兄起身谢道:‘左师弟,此事天知地知,万不可再说与第三人,世元和秋苓也都不知情。’我虽满腹疑团,然见师哥话已至此,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师兄他们一早起程,我仍是远远跟着三人,师哥也不点破。那日宫主与景少侠赶到相助正一派,左某实也躲在近旁,只因我身分尴尬,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故而藏身山门外稍远树林之中,目睹了事情经过。掌门师兄剑术卓绝,‘点苍十九剑’更已大成,左某绝想不到他竟三招便毙命人手,在暗处一时手脚发颤、茫然无措,过得良久始觉悲愤难抑,正欲杀出替之报仇,转念想到当晚客栈情状,暗忖道:‘莫非师哥早料知自己祸在旦夕,方才有此一举?这老僧要杀左某易如反掌,我命固不足惜,却误了师兄托付之事。’当即强行忍抑,所幸那老僧未再出手加害雪、月两位师侄。

    “我见对方行凶之后扬长而去,正欲现身与几位相见,忽想起师兄叮嘱我勿将秋怀书信泄露于外,必然有其深意,此刻也不必多生枝节,当即寻个隐蔽之所除去密信封蜡拆阅,但见信上文字也不甚长,写道:‘敬禀恩师点苍掌门颜公尊前:弟子与舍妹幼蒙擢列门墙,化雨之情无以为报,唯念光大师门、使我点苍剑派芳名传世,不负师父养育教诲之恩。可叹弟子资质鲁钝,愧承恩师督训而无超拔之才,实难技压武林群伦,思之夜不成寐。近闻南昌宁府求索应文老佛甚急,盖有问鼎之意,弟子自不量力,私欲身为辅翼,日后倘得策功从龙,则我点苍显荣无极,不复为西陲池中之物。今兹拜辞座前,此后藏踪湖海,只恐雁逝鱼沉;如或事有不谐,终无蔓连师门之累。今世若不得偿山海之恩,更待来生相报。临书仓促,不尽欲言,伏惟吾师珍重,弟子秋怀顿首百拜。’”

    在场诸人闻言大惊,松筠道:“原来当年莲花剑无故失踪,颜掌门早知他是投入南昌王府?”左仲叹息道:“当日我阅罢书信,也觉手足如堕冰窖。本教苦苦找寻应文大师多年,聂师侄信中却说宁王也在访觅其人、意欲染指国器,左某虽是一介武夫,也猜到这位应文禅师身分非比寻常。掌门师兄心知秋怀身涉反逆大谋,不敢向外吐露半字,也不能到南昌登门要人,只好装作一无所知,犹派弟子四出打探聂师侄下落。”

    顾铁珊沉吟道:“颜掌门若知徒弟身在宁府,之后见其丧生南昌枯井,便该疑心到王爷头上,为何仍执意要找正一派报仇?”左仲摇头道:“就算掌门师兄猜到秋怀是被王府所害,难道还能寻王爷对质?何况聂师侄是死在玄黄三才掌下,这事决无虚假。龙虎山与南昌宁府过从甚密,天下人所共知,师哥坚称是正一派所为,多半是想藉由上清宫之口问出真相。十多天前宫主寻到左某,详询当年聂师侄失踪一事,左某不敢多言,只将那面具怪人纠缠秋怀之事告知;孰料数日前宫主复邀左某密谈,将我教与宁府本末尽数相告,坦言聂师侄和掌门师兄或皆命丧于王府之手,左某震怖之下,方将师侄密信和盘托出。”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棉纸信封,缓缓道:“敢问虞老前辈,我聂师侄果真是死在老先生掌底么?”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虞时照,后者始终神情漠然,未有半分异样。朱奠培笑道:“左先生虽是武林前辈,区区一纸书信真假难辨,何足为凭?以此指证我宁府谋逆,未免太过儿戏。”左仲叹道:“单只凭此书牍,确难令人信服,只不知此物又当如何?”伸手自信封中取出一件物事,诸人定睛看时,见是个通体莹润的白玉扳指,滑腻有如羊脂,一望而知是贵重之物,其上犹刻有数行小字。谷

    范虞二老本皆神情自若,一见左仲拿出这扳指,双双目**光,各如离弦之箭,朝对方直扑过去,去势迅猛之极。但见人影闪动,松筠与顾铁珊疾步而上,各与二老对了一掌,只听两声闷响,范鸣声被松筠震开半步,顾铁珊、虞时照两人身躯同时一晃,双方各自站定。虞时照面上红气闪过,瞪视道:“堂主不愧为思过先生之侄,果真名不虚立。”顾铁珊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缓缓道:“老先生掌力雄厚,顾某甘拜下风。”在场众高手皆瞧出两相交掌之下,顾铁珊功力实逊半分,各自暗暗心惊:“顾堂主武功已然如此了得,这两位老先生可称大国手。”

    朱奠培见二老出手皆被拦下,不由轻叹一声道:“原来这玉韘果真在莲花剑手中,当真冥冥自有定数。”左仲稍一迟疑,将玉扳指交于松筠,后者见上头刻着四行篆文,每行皆有五字。松筠能识篆体,认出那二十字乃是“盘奠觐宸拱,多谋统议中。总添支庶阔,作哲向亲衷。”点头道:“此为太祖替诸子所定二十字辈,自太祖孙辈起始,命名上字以此为据,下字以火、土、金、水、木为序包含五行,每五代周而往复;太祖高皇帝又以玉韘相赐诸子,其上镌刻各藩府二十世系字辈,此物便为宁府所有,却怎会落在莲花剑客手里?”

    朱奠培眉头微皱,道:“多说无益,今日之事小王势在必得,手段虽不光彩,也只好得罪诸位。冼宫主,所谓愿赌服输,眼下你受制于我,只须宫主说一句话,小王立时教你父女团聚,决无半字欺瞒。”冼清让叹道:“小王爷,你长于摆布人心,却不知善泳者溺,终有一天也会栽在人心上头。”转头问雷畴天道:“雷堂主,倘若本座坚持不从,堂主当真要杀了我么?”

    雷畴天缓缓道:“雷某与宫主并无仇隙,不过是尽忠王爷而已,宫主休怪。”冼清让道:“眼下堂主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只是阁下杀我之后,如何还能与义兄相与?”雷畴天道:“忠义不能两全,大哥倘若见责,小弟以死谢罪。”顾铁珊摇头道:“别人不知老弟的脾气,愚兄还会不知么?这话休要再讲。”

    冼清让笑道:“此外还有一事。当日家父作书于雷副堂主,请你于本座复教大计相助一臂之力,堂主先前已然承允,此刻岂非出尔反尔?”雷畴天道:“早前岁寒三友叛教自立,雷某答应助宫主对付三人;如今三友业已归顺,我是相帮小王爷成事,算不得失信于令尊。”冼清让目光闪动,笑道:“堂主素来厚重寡言,原来也如此善辩。那日你一见我爹爹的手书便将之毁去,不知信上写了甚么?”

第五百一十八章 钱氏兄弟

    雷畴天稍一迟疑,道:“只须宫主答应让位于小王爷,稍后自可亲询令尊,眼下不必多言。”冼清让叹道:“堂主既不愿相告,那也无妨。”又问朱奠培道:“这玉扳指乃太祖御赐诸子传世之物,王爷必定视若珍宝,如何会在聂秋怀手中?放着这许多英雄在此,小王爷休要敷衍搪塞。”朱奠培见她开口追问,不由脸色微变,道:“我宁府失落此宝已久,莲花剑曾为本府幕宾,原来是被其偷去,还乞道长归璧赐还,小王及家祖感激不尽。”松筠手持玉韘,一时沉吟不决。

    冼清让摇头道:“小王爷这话不对。当日聂秋怀败于尊师之手,回到点苍将书信和玉韘留给颜骥掌门,其后才投入南昌王府,这扳指一早就在他手里,并非身为王府门客之时偷的。”朱奠培冷笑道:“宫主这话可有证据?莲花剑当年颇受家祖赏识,敝府内外出入自如,定是他乘人不备偷出玉韘,暗中交给颜骥掌门。家祖乃是高皇帝亲子、当今圣上的曾祖辈,岂能因一纸伪书蒙冤?”

    冼清让叹道:“小王爷能言巧辩,即令这扳指也不能令你招认。”双手轻轻拍了两下,堂后又走出一人,一手各提一口大麻布袋,但见两袋中皆有物事扭动不止,显是有人在内。那人将两口布袋轻掷于地,朝冼清让躬身行了一礼,便即退出佛堂。景兰舟认出对方便是先前四名辇夫中那生面孔,见其手提二人行走轻而易举,心道:“冼姑娘身边下人果皆武功不弱。”

    冼清让道:“麻寨主,劳烦你替我解开这两口布袋。”麻俊雄微微一怔,点头道:“好。”走上前解开袋口活结,将袋中之人扶出,顾铁珊、景兰舟等数人一声惊呼,但见赫然便是钱氏兄弟,两人口塞麻核,手脚俱被牛皮绳索捆缚。景兰舟道:“冼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冼清让叹道:“我遣人相邀钱氏昆玉光驾本教法会,可惜二人不肯赏面,只好出此下策。贤昆仲乃是江湖有名人物,此番多有得罪,还请麻寨主替他二人松绑。”麻俊雄微一迟疑,道:“好说。”手腕轻轻一抖,众人只觉眼前剑光闪过,伴随嗤嗤几声轻响,钱氏兄弟手脚皮索已被尽数割断,再看麻俊雄时,手中长剑早已铿然归鞘。在场诸人虽皆为武林高手,见其出手如电、迅疾绝伦,心底也各赞赏不已。

    顾铁珊上前替钱氏兄弟取出嘴中麻核,道:“两位老弟可曾受伤么?”钱文钦面如死灰,道:“多劳堂主挂心,我等无甚妨事。”转向冼清让道:“我兄弟二人只欲归乡奉养老母,从此不再涉手江湖中事,求宫主放过我二人罢。”冼清让笑道:“难得小王爷今夜俯临君山,我故请钱先生赴宴相陪旧主,先生如何不肯赏光?”钱文钦望了朱奠培一眼,嗫嚅不敢发声。朱奠培见状笑道:“当日是冼宫主一行人将钱师爷从我宁府请出,你怎又把他抓了回来?”冼清让淡淡地道:“小女子心中有几句问话,非钱先生不能解答。”

    钱文钊忽开口道:“前日我被九华派贼尼围困,多承宫主和景少侠出手相救,委实感恩不尽。钱某是乡野粗汉,先前若有甚得罪宫主之处,甘愿一力担当,却与我大哥无干,还望宫主高抬贵手放他去罢。”冼清让转头瞥了雷畴天一眼,笑道:“阁下能以兄弟情义为先,本座当日没救错人。”见对方面无表情,似是不为所动,又向钱文钊道:“我今日本欲寻令兄问几句话,稍后自会放贤昆玉离去,两位不必忧心。”

    钱文钦摇头道:“钱某蒙王府收留残躯,许多年不曾行走江湖,怎会有事劳动宫主下问?”冼清让笑道:“小女听闻钱先生古道热肠,为替故友打抱不平,不惜上门得罪了蓑衣帮的史帮主,可并非闭户不出哪。”钱文钦闻言一怔,道:“刘老哥乃是钱某结义兄弟,这……这自然是不同的。”

    冼清让叹道:“贤昆仲一般地重情重义,实令人好生钦佩。钱先生,眼下在场俱非外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实不相瞒,本教这些年在江湖上薄有声威,并非无因而起,乃是先母早年奉王爷之命所创,本座亦一向听从王府号令行事。”钱氏兄弟闻言浑身大震,相互对望一眼,钱文钦缓缓道:“难怪王爷当日在别院与宫主面会,颇见故知之情。钱某在王府职任卑下,此般事多听无益,我兄弟二人决不在外多口,诸位大可放心。”

    冼清让微笑道:“本座既肯据实相告,自然信得过先生。早前我在途中巧遇令弟,偶闻贤昆玉昔年曾在东海为寇,不知可有此事?”钱文钦脸色惨白,道:“不错,钱某当年犯下大错、沦为国贼,百死难赎其罪。”冼清让点了点头,道:“先生曾向景公子提及小王爷于你有再造之恩,莫非与此有关?”钱文钦眼望朱奠培,面显犹豫之色。后者微笑道:“区区小事,岂足挂齿?先生但说无妨。”

    钱文钦沉吟片晌,叹道:“宣德六年钱某随一队倭寇往温州乐清县掳掠,半道却遇上一批江湖之士,个个身手不俗,将我等一行杀得死伤殆尽,钱某也于乱斗之中中刀昏迷,自分此番必死无疑,谁知过得良久苏醒,却已被人救下,伤口也已敷药包扎。屋外有一人闻声而入,我一见之下却大为吃惊,对方四十上下年纪,生得白面短须、双目炯炯有神,正是先前领头伏击我们之人。那人笑道:‘若非祝兄弟出手阻拦,险些错杀了好人。’门外又走进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气宇大为不凡,微笑道:‘多谢翟大哥手下留情。’”

    众人闻言一怔,顾铁珊道:“莫非这中年汉子便是贵派翟掌门么?”钱文钦点头叹道:“正是。”诸人心道:“原来小王爷与翟胜贤也早相识,当真交游广阔。”钱文钦接着道:“钱某当时心下茫然,问道:‘你们……你们为甚么要救我?’那中年汉子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台州府翟胜贤,幸会幸会。’我闻言心下一惊,知这翟胜贤乃是台州青鹞派掌门,历年操练民兵保卫乡里、缉防倭寇,于浙闽一带名头极响,我那些同伴死在对方手里,确是无甚希奇,只为何要留我活口,又说甚么‘险些错杀好人’?”

第五百一十九章 改邪归正

    “翟掌门见我不知所措,笑道:‘钱老弟,我来给你引见,这一位祝酋兄弟南昌人氏,是在下的好朋友。翟某先前收到线报、得知倭寇将往乐清作恶,故而邀约武林同道埋伏拦截,欲替百姓除害。我那些同伴不知老弟是华夏胞族,见你身在倭寇队伍之中,把阁下也当成了倭贼,不慎出手相伤,亏得祝兄弟及时拦下,老弟勿要怪罪。’我见这祝姓少年差着翟胜贤足有好几十岁,怎能与这武林大豪称兄道弟?实是咄咄怪事。但对方既以为我是好人,钱某贪生怕死,一时也不敢以实相告,只道:‘多谢二位相救,不知两位如何得识贱姓?’

    “那少年笑道:‘宁海县钱氏兄弟这等豪杰之士,在下岂会不知?在下听闻倭贼以钱兄妻儿性命为质,强逼你充任向导,兄台迫于胁从,那也无法可想。此回有幸与钱兄相遇,只是机缘巧合,容后再慢慢想法子救你家人。’翟胜贤叹道:‘翟某久居台州,反不及祝兄弟多识乡闾人物。’我闻言心中狐疑,钱某兄弟身为假倭,倭寇头目对我二人始终有所提防,将我等老母妻子尽数迁至海岛之上暗为人质,这事确是有的;然我兄弟乃是自愿下海为寇,可说不上甚么被逼胁从。我见这少年相帮圆了过去,心下颇为不解,只听翟胜贤道:‘钱老弟,我看你身手很是不赖,何必屈从倭贼?如蒙老弟不弃,不妨便在我青鹞派挂个名头,今后一道出力保家卫国,岂非美事?翟某不敢收你为徒,便代先师纳你入门,我二人以师兄弟相称,老弟意下如何?’

    “我全没想到翟掌门竟会邀我加入青鹞派,见其言辞款诚,不觉大为动容,忍不住道:‘这……这怎么可以?钱某助倭为祸,实已罪大恶极,岂敢有此奢盼?如此也乱了贵派的规矩。’翟掌门笑道:‘本门人少力微,不比江湖上那些大帮大派,没那么多规矩。老弟是祝兄弟相保,那便决不会错。’我闻言不由又望那少年一眼,暗道:‘这人到底是何来头,能让翟胜贤这般看重?’那少年见我面露犹疑之色,笑道:‘钱兄定是放心不下家中老母妻儿,这事包在小弟身上,管教兄台无有后顾之忧。’钱某当年迫于生计沦为假倭,见青鹞派竟肯收容,自是求之不得;但我知倭贼手段残忍,倘见我投入青鹞派反戈相向,实恐家中老幼大祸临头,这少年虽说能够相救,也不知是真是假。对方仿佛看穿我心事一般,笑道:‘钱兄尽可放心,小弟十数日内必有消息。翟大哥,恭喜贵派又添一条好汉,只是钱老哥曾为倭寇向导,传出去恐惹人误会,还请大哥暂休声张。’翟胜贤应道:‘这个自然,何消老弟吩咐。’

    “那少年又与翟胜贤闲聊几句,当即起身告辞。翟掌门将我从温州带回台州休养,过得约莫半月,钱某刀伤渐愈,那祝姓少年忽又登门造访,笑道:‘搅扰钱兄清闲,此地久居气闷,不妨出去走走。’便拉我外出散心。翟掌门将我安置在天台山一处民舍,这少年领我一路向东来到海边,竟要扬帆出航,我奇道:‘这是要去何处?’那少年笑道:‘钱兄到了便知。’我想自己先前中刀昏迷,对方要害我也不必等到今日,又有甚么好怕?当即随他上船行了两天,来到宁波东面海中的普陀落迦山,竟见老母妻儿已俱由倭寇所据海岛上搬至此处,不由惊喜万分,问道:‘祝兄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笑道:‘此处多有定海卫官兵驻守,不惧倭寇侵害,钱兄从此可以放心。我本欲将兄台家眷迁回宁海老家,却恐村野之人多嚼舌根、惹来闲话,故请令堂、令正暂居于此。’钱某兄弟助倭为虐,乡人多有知之,在宁海早无容身之处。我见对方安排如此周到,心下大为感激,道:‘祝兄弟,钱某自知罪孽深重、殊无可赦之理,你我素昧平生,阁下当日为何要在翟掌门跟前相保?’那少年叹道:‘朝廷法令不恤民生,百姓还谈甚么忠君报国?此非贤昆仲之罪。’我闻言心下一动,道:‘祝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钱某本不当复有索求;只是眼下老母在此,我那胞弟若得见恕同归故土,我兄弟感激涕零。’那少年点头道:‘钱大哥所言甚是,此事容我安排。’”

    钱文钊听到该处,惊道:“大哥,这位祝姓少年莫不便是小王爷么?”钱文钦点头道:“正是。”钱文钊喃喃道:“当年老娘同大哥家眷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原来是小王爷的手笔。那队往乐清去的人马无一生还,我初时只当老娘因伤心大哥遭难,同嫂子一齐跳海自尽,心中着实悲痛不已,倭寇头目也未起疑;谁知有一日我清早醒来,见桌上不知何人留书一封,说娘亲现在普陀落迦岛,当即寻机独身前往,果见老娘和阿嫂皆在彼处。”

    顾铁珊闻言道:“既如此,老弟何不也乘此机会脱离贼巢?”钱文钊摇头道:“我的妻子儿女还在大陈岛上,轻易脱不得身。老娘和大嫂只说有人连夜将其救走,连她们也不知大哥犹在人世。我在同伴跟前绝口不提此事,如此过得数年,大陈山倭寇数次前往浙江劫掠,皆遭青鹞派率众迎头痛击,倭寇中渐有传言,说似乎在青鹞帮众中见到了我大哥。”

    钱文钦叹道:“钱某当年见老母已脱贼窟,便一心投入青鹞派,随掌门师兄奔走抗倭。我常盼能在倭寇队伍中撞见二弟,携你同离苦海,可惜未能如愿。”钱文钊默然片刻,接着道:“如此一来二去,这事风传愈盛,倭寇大头目九鬼隆房不免对我起了疑心,极少派我随队外出,大哥自然见不着我。总算倭贼手无证据,没来加害钱某,时日过得久了,渐也不再有人提起此事。但我心下始终不能释怀,数次潜回浙江打探兄长消息,有一回我冒险同青鹞派中人攀谈,才知大哥确曾入过青鹞派,更认了翟胜贤为师兄,却早在十年前便已下落不明,青鹞派上下皆不知你所在。”

第五百二十章 拜师

    钱文钦点了点头,道:“钱某投入青鹞派后,掌门师兄对我倾心相敬、绝口不提过往,钱某自也于帮务殚精竭力。可惜纸包不住火,帮中不知怎地渐渐传开我当初通敌入倭之事,掌门师兄虽于人前极力维护,但事情既已做下,又怎能堵住广众之口?到后来惊动了老家宁海县,衙门里发来好几回关提,都被掌门师兄压了下去。这日掌门师兄寻着我道:‘钱师弟,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青鹞派门下能有你这样的好汉,那是本派和翟某人的福气;只是人言可畏,师弟虽是坦荡荡的汉子,令堂贵眷却皆在邻府的普陀山,如宁海县这般左一回右一回雪片也似来书,我这里固不怕甚么一长二短,却恐牵累老弟家人失了容身之所,那便糟糕之极。’

    “钱某虽一直未敢与老母妻儿相认,平日多托人往普陀岛送米送柴,也渐听到些风声传出,说她们乃是假倭亲属,此刻闻听师兄之言,更加心焦如焚。掌门师兄道:‘我心下有一个主意,想与师弟计较。当日保下师弟那位祝酋兄弟不是别人,乃是南昌宁府的世孙小王爷。他自小便习练武艺,爱与武林朋友结交,每常化名行走江湖。’我闻言心中一惊,暗道:‘朝廷严令藩王宗室不得擅离封邑,这位小王爷好生大胆。’掌门师兄又道:‘翟某左思右想,不妨便由我作个书子,荐老弟前往南昌小王爷门下,远离此处是非之地。只须宁海县寻不着师弟,我这边便好作复,也不至牵连老弟家室;普陀岛上柴米油盐翟某日常自会照看,师弟无须忧心。’钱某自思别无他计,当即流泪拜别掌门师兄,持书往投南昌王府,小王爷见到我十分惊喜,当即欣然接纳。只是若被王爷得知钱某旧日之事,定然不能相容,小王爷便替我隐瞒身分,安排钱某在王府做了名账房师爷。”

    冼清让笑道:“如此说来,小王爷确于钱先生大大有恩。令弟早先探得消息,说你十多年前便已不知所踪,莫非先生在青鹞派时日不长?”钱文钦点头道:“不错,彼时流言四起,钱某掩瞒不住,只得匆匆投奔王府;屈指算来,我在台州跟随掌门师兄也仅一年有余。”冼清让点头道:“难怪以先生之精明强干,‘翻天鹞’却在江湖上名头不响。”钱文钦道:“小王爷又每隔数月遣人往浙江打探消息,报知钱某老母妻儿平安,此恩此德永世难报。”

    冼清让叹道:“小王爷为先生之事尽心尽力,着实可敬可叹。然据本座所知,先生也并非无以相报王府,亦曾帮过小王爷一个大忙。”钱文钦脸色微变,道:“钱某无足轻重之人,怎会有甚帮到小王爷?”冼清让笑道:“小王爷得拜日本国剑圣念阿上人为师,难道不是阁下牵线搭桥?”钱文钦身躯一震,张口欲言又止。冼清让轻叹道:“尊驾不必相瞒。先前贤昆仲与骆大侠、两位堂主在南昌饮酒,席间讲到念阿上人杀死颜骥掌门一事,先生登时神色有异,又怎能瞒过‘五云掌’之眼?”钱文钦闻言默然。

    冼清让又道:“听说先生早前曾遇家父,我爹爹只在你耳边讲了一句话,便吓得先生有如惊弓之鸟抽身遁走,不知家父到底说了甚么?”当日文奎化名落星楼主与景兰舟在南昌相见,曾出手教训出言不逊的史森之子史沛殷,钱文钦也同在场;后者听了文奎轻轻一句耳语,立时神色大变、仓皇逃去,冼清让曾听景兰舟提起此事。钱文钦惊道:“这话……这话从何说起?敢问宫主尊翁台甫?”冼清让道:“家父文公乃思过先生门下大弟子、景少侠的师兄,便是当日你在南昌所见的苏先生。”钱文钦闻言面色苍白,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望了朱奠培一眼,后者淡淡地道:“既是文奎大侠有言,钱先生但说无妨。”

    钱文钦迟疑片刻,道:“不错,念阿弥大师确是在下引荐给小王爷。当年念阿大师自日本乘船前往中土,座船在大陈岛附近被风浪打翻,抓住一块船板在海中漂流,恰为钱某所救,将他带到大陈山倭寇居所,不料倭寇头领九鬼隆房对之敬若神明,命手下尽心服侍,我才知这老僧在日本竟有剑圣之名。念阿弥大师不喜倭寇残暴,只在屋中坐禅冥想,不甚与人交谈,对钱某却还不错,常同我聊些中国武林人物,又讲到他此行欲往龙虎山寻耆山天师比武,我摇头道:‘不成啦,倘若在下所知不差,耆山天师仙逝已二十年了。’

    “念阿弥大师闻言大为震惊,问道:‘耆山真人武功出神入化,怎会殁于壮盛?’我道:‘这便不得而知。’念阿大师又问:‘龙虎山现任天师是谁?’我道:‘应是其弟西璧真人。’念阿大师默然片刻,道:‘故人不在,实令我扼腕痛惜。不过西璧子亦是剑术高人,寻他也是一样。’念阿弥大师在岛上休养数日,便欲动身起航,指名要钱某相送。我将他送至迂江入海口,道:‘中国因倭寇之故颇为憎恶日本武士,大师此行保重。’念阿大师缓缓道:‘居士本性非恶,为何要助日本浪人残害本国百姓?’钱某闻言羞愧不已,道:‘在下为生计所迫,实在情非得已。’念阿大师叹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钱居士,前日你救我一命,老和尚向来不欠人情,居士今后如遇难事有求于我,老僧必不推阻。’当即辞别而去。”说到此处,又向钱文钊道:“那几日你恰巧不在岛上,故而不曾得见大师。”

    冼清让笑道:“原来先生与念阿大师竟有这段缘分。不知你二人后来又是如何重遇?”钱文钦道:“之后过得数月,钱某便遭青鹞派伏击,其后之事诸位已是听说了。我投入王府后见小王爷始终闷闷不乐,有一回忍不住开口相问,小王爷道:‘小王自幼习武,也曾多拜名师,可惜我天资愚鲁,始终不得要领。近来我有幸遇见一位大高手,想要随之学剑,对方却不肯收我为徒。’我心道:‘武林中人收徒须讲缘法,小王爷身分虽然尊贵,这事确也勉强不来。’小王爷又道:‘我已恳求那位武林前辈两次,想着今日再行往诣,对方如若坚持不允,我也尽了三顾茅庐之礼。先生若是无事,不妨与我同行。’

    “我闻言自无不允,小王爷领我到了西山葛仙峰,三转两转到得山中一处岩洞,向深处朗声道:‘晚辈朱奠培执礼求见上人,搅扰之处尚希见宥。’过得片刻,洞内传来一个声音道:‘小王爷,老和尚已然说得十分明白,我眼下并无收徒之念,你不用白费力气。’我听这话声十分熟悉,不由微微一怔,道:‘敢问可是念阿弥大师么?’那洞中之人‘咦’了一声,自石林深处走出,果然便是念阿大师。后者见了我道:‘钱居士如何在此?’我向之躬身行礼道:‘当日承蒙大师点拨,钱某如今悔过自新,乃小王爷门下幕客。’”

    冼清让闻言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之事自不必讲,念阿上人定是瞧在先生之面,答应收小王爷为徒,对么?”钱文钦点头道:“不错,钱某见小王爷拜师之意极诚,便也出言恳请,大师念及当日钱某相救之事,这才点头答应。”

第五百二十一章 收买人心

    景兰舟沉吟道:“莫非我文师兄当日向先生耳语之言,便与念阿大师有关?”钱文钦点头道:“当日钱某言语无礼,冲撞了苏……文大侠,对方走上前来在我耳边说道:‘你要替刘绪梧出头,何不找小王爷和他师父念阿大和尚帮忙?’这一句直吓得钱某魂飞天外,须知世孙拜师一事隐秘非常,普天下只念阿弥大师、小王爷同钱某三人得知,对方从何知晓?即令我曾为倭寇之事被人撞破,也决不会如此害怕。”

    冼清让点头道:“小王爷,我娘旧日曾指点过你武功,对么?”朱奠培笑道:“不错,蒙老宫主青眼,传过小王一手‘细雨洗竹剑法’。宫主不必介怀,令堂之所以不肯轻易传你下册心禅武功,那是怕你重蹈覆辙、积成内伤,心下实是记挂爱女安危。”冼清让叹道:“原来小王爷也早知我娘病因。我爹娘都曾和尊师交过手,想是家母传授小王爷剑法时瞧出你是念阿大师弟子,便告诉了爹爹。但我爹为何又会知道钱先生也与念阿大师相识,着实令人费解。”顿了一顿,又道:“‘莲花剑’身在宁府一事,起初是骆将军、景公子由‘妙手回春’施大夫之口听说;但施神医半年前方才投入王府,彼时聂秋怀早已不在府中,王府上下亦必三缄其口,施大夫本不应知晓此事。我听说尊驾素与施神医交好,想必是先生私下相告。”

    钱文钦叹道:“我与施大夫早前结为酒友,两人甚为投缘,他虽不知钱某是武林中人,我却瞧出施神医无意在王府久留,生怕对方复蹈莲花剑前辙,有一回假作醉酒,故意将莲花剑身死一事透露给他,想要提醒……”讲到此处,猛然省悟自己说错了话,登时停口不言,一张脸吓得煞白,冷汗瞬时浸湿了后背衣衫。以钱文钦为人之精细,本决不会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聂秋怀被害一事,但他先前讲述往事良久,心潮起伏难平,冼清让漫不经意间将话头扯到聂秋怀身上,钱文钦早先并不在场,不知双方正为莲花剑一案争论不休,一不留神便顺着讲了下去,待到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却是为时已晚。

    左仲心思敏捷,立时哼了声道:“这位钱老兄是小王爷心腹,连他都知晓我聂师侄遭害一事,小王爷,你还要抵赖不认么?”范虞二老哼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钱文钦望了朱奠培一眼,忽从腰间抽出柄匕首,朝自己胸膛猛插下去,幸得麻俊雄站在近旁,伸手一把将匕首夺下,道:“老兄何必如此?”

    冼清让叹道:“钱先生,我知你因不慎抖露王府阴私,故想以死谢罪。先生志节虽佳,却也不可错付这一腔热血。”钱文钦颤声道:“小王爷对我恩重如山,钱某百死难报。”冼清让淡淡地道:“那也未必。请恕本座直言,贤昆玉本领虽然不低,似先生这般身手,本教中少说也有数以百计,实在无甚希奇。”钱文钦道:“我兄弟本领低微,岂无自知之明?宫主这话甚么意思?”冼清让道:“小王爷人中龙凤,贤昆仲彼时不过是两名海寇,小王爷又怎会听说过你们的名头?”钱文钦道:“世孙交游广阔、识人无数,故我等鄙野亦得入耳。”

    冼清让点了点头,转向朱奠培道:“小王爷,要将钱先生家属自倭寇海岛上救出,怕不是甚么容易事罢?你虽向来折节下士,真会为钱氏兄弟如此大费周章么?”朱奠培缓缓道:“我与钱师爷在府中虽则名属主仆,实为故人旧友,自以江湖道义为先,纵然知道事情难办,也只尽力去做便了。”冼清让笑道:“不错,小王爷对钱先生确是很讲义气。我听说当日钱先生在云来居被虞老前辈识破身怀武功,眼见危难当头,幸得王爷手书及时送到,方才打消虞老先生疑虑,可有这回事么?”钱文钦点头道:“王爷眼光如炬,甚么事也瞒不过他。”冼清让摇头道:“倘若我所料不差,王爷这封手书当是出自世孙之手。小王爷,我说得可对么?”朱奠培笑道:“宫主何以见得?”

    冼清让叹道:“这也无甚难猜。纵使王爷真早知钱师爷身分,也决不至特意为其修书劝阻虞老先生。”钱文钦道:“钱某当日亲见那封手书,确是王爷笔迹。”冼清让笑道:“王爷文名传于天下,小王爷世济其美,号称书画双绝,模仿祖父笔迹又有何难?我听说当日施神医亦欲一阅手书,却被传信的三公子喝止,想必是因施大夫工于书法,小王爷心知这封伪书瞒得过虞前辈和钱先生,却未必骗得过施神医,故而事先吩咐三公子不可让施大夫过目。”

    朱奠培颔首微笑道:“冼宫主果真神机妙算。施大夫乃是书法名家,我虽善摹仿家祖手笔,却必被他瞧出破绽。”竟是直承不讳。景兰舟不觉暗暗心惊:“冼姑娘只听我随口讲起当日之事,却能微察秋毫,事事有如亲睹。”虞时照闻言默然,心下颇为惭愧:“我一生跟随王爷,竟未能识出书信有诈。”

    钱文钦含泪道:“钱某贱微之躯,何劳小王爷如此眷怀。”冼清让微微一笑,道:“钱先生也不必太过客气。小王爷当日设谋算计先生,心中多少有些负疚之情,自当尽力护你周全。”钱文钦身子一震,道:“你……你说甚么?”冼清让淡淡地道:“先生当年遇上念阿大师不久,便遭逢变故蒙受小王爷施援,你真当事情这般凑巧?”

    钱文钦面色苍白,道:“宫主这话甚么意思?”冼清让道:“阁下当年往乐清途中遭人伏击,倭寇同伴无一生还,为何先生独被救下?天底下没有这等巧事。”钱文钦颤声道:“你……你是说……”冼清让道:“翟掌门率众抗倭多年,或许确是收到风声,要替百姓除害;小王爷却是专程为尊驾而来,并非偶然相遇。”又向朱奠培道:“当年尊师比武负于西璧天师,留在南昌西山隐居。小王爷闻知左近有此绝世高人,意欲拜其为师,对方却不肯答应,你便只好另谋对策,对么?”

第五百二十二章 翟胜贤

    朱奠培闻言神色淡然,似乎不为所动,也不开口答话。景兰舟皱眉道:“冼姑娘,你说小王爷是为拜师一事到浙江去寻钱先生?这事却说不通。小王爷远在南昌,怎会得晓念阿大师早前曾为钱先生所救?”

    冼清让摇头道:“小王爷起初往浙江并非是去找钱文钦,而是为了一本扶桑国的古剑谱。此剑谱乃中国南宋时之物,距今已有近三百年,彼时扶桑两大豪族平氏、源氏争权,源氏武士中有一不世出的名将源义经,幼年时亦曾出家为僧,法号‘遮那王’,其后还俗从军,替源氏一族立下赫赫奇功,获有‘战神’之誉;其人亦是当时日本第一剑术高手,死后留下这本剑谱,至本朝时已在扶桑岛国散佚多年,相传流落于东海倭寇浪人之手。当年念阿上人见小王爷为拜师一事纠缠不休,为让其知难而退,便称世孙若能寻获此宝,就答应收他为徒;小王爷本是往浙江沿海打探消息,却无意得悉念阿大师曾欠下钱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才心生他计,欲将钱先生收入麾下。”

    朱奠培叹了口气,道:“冼宫主,我师父他眼下也在君山么?”冼清让道:“小王爷何出此问?”朱奠培缓缓道:“小王拜师之事若非恩师相告,宫主又如何得知?”钱文钦惊道:“小王爷,冼宫主她所说可……可都是真的?”冼清让笑道:“钱师爷如此精明,怎会不辨真假?小王爷心知倘若操之过急,只恐惹来先生猜疑,故而步步为营,先设计将你收入青鹞派门下,又安置好先生家眷,即令此时世孙仍不开口相求,直到阁下无奈往南昌相投,方才诸事水到渠成;此时先生早已死心塌地效命世孙,再不会复疑有他。尊驾曾为倭寇一事当年在青鹞派内外渐渐传开,想必也是世孙命人散播的消息。小王爷,你的这份心计隐忍,小女子自问绝难企及。”

    钱文钦面色苍白,喃喃道:“不……不会的,钱某搭救念阿弥大师一事只大陈岛上倭寇知晓,世孙却又从何听说?”冼清让微微一笑,反问道:“钱先生久在东海,敢问大陈山中倭情如何?”钱文钦见对方忽尔有此一问,颇觉摸不着头脑,只好答道:“大陈岛距离台州府颇近,只因岛上土地膏沃、淡水充足,已为倭寇占据多年,约有数百号人马,皆是日本浪人武士精锐,每常侵扰沿海府县,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松门、海门两卫虽在左近,却也不敢发兵征讨。”

    冼清让点头道:“不错,大陈山孤悬海外,岛上倭寇众多,就连官兵也不敢轻易攻打,小王爷怎能将先生全然不会武功的女眷稚儿悄无声息救离海岛?”钱文钦道:“世孙神通广大,自是能人所不能。”冼清让叹道:“先生还想不明白么?小王爷与大陈岛海寇原本就有交情,故能顺利带走先生家眷;至于阁下救过念阿大师一事,世孙也是由岛上倭寇口中得知。”钱文钦额头冒汗,缓缓道:“小王爷乃是帝胄王孙,怎会与倭人相与?请恕钱某不能尽信宫主之言。”

    松筠闻言也道:“若说世孙是在拜师后与日本国武士有所往来,倒也还说得通;此时念阿上人尚未收之为徒,世孙怎能与彼处海寇相交?”冼清让道:“南昌王府与日本海上豪强九鬼氏素有往来,世孙为寻源氏剑谱往大陈山探询,那也无甚希奇。”在场诸人听说朱权竟与倭寇相结,不禁俱各变色。冼清让又道:“小王爷在大陈岛虽未打听到剑谱线索,却闻知钱先生曾于念阿上人有救命之恩。念阿和尚知恩必报,故而世孙谋画此计,却又不能让两方瞧出破绽,这才用心良苦至此,一步步将钱先生招致王府门下,以助自己拜师得成。”

    骆玉书微一迟疑,问道:“小王爷,王爷他果真与东海倭寇有所传通么?”朱奠培摇头道:“我与钱先生十数年相交以诚,岂容旁人轻言诋谤?”冼清让道:“小王爷,我今日既敢挑明此事,自有实证在手,你真要我说出来么?”朱奠培闻言一怔,随即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冼宫主若有确证,不妨便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冼清让叹了口气,轻声道:“翟掌门,请你出来说话。”众人闻言一惊,心道:“翟胜贤也来了?”朱奠培脸上笑容顿消,神情大见僵滞。只见后堂又转出位五十多岁的瘦长老者,须发皆已灰白,眉目间却颇显精悍。钱文钦一见对方,脱口而出惊呼道:“师兄!”那老者上前握住他手,叹道:“师弟,这些年你受苦了。”在场之人大多不曾会过翟胜贤,见其竟在君山现身,不由心中惊疑:“难道翟胜贤也是无为宫的人?”

    冼清让瞧出诸人眼中疑虑,道:“翟掌门并非本教中人,是我相邀至此。承蒙翟前辈光降法会,本教不胜荣幸;只是尊师弟不肯赏面,今日之事又非他在场不可,只好使些手段奉请,实是得罪之至。”诸人闻言心道:“翟胜贤乃武林中有名的侠士,怎会受邀便肯出席无为教法会?只怕也是你强行请来。”

    青鹞派本非武林大帮,翟胜贤本人武功与当下崇胜寺中一众高手相比亦是平平无奇,但因他多年抗倭有功、声名素著,江湖中自来无人不敬,在场群雄当即一一上前与之见礼,唯有朱奠培及范虞二老不为所动;雷畴天见眼前形势愈加晦暗难明,亦是面色铁青。翟胜贤同诸人寒暄毕了,道:“今日得会诸贤,翟某三生有幸。日前冼宫主遣人持书见招,翟某方知宫主竟是文奎大侠千金。文大侠曾于本派有过极大恩惠,故而在下见书即来,诸位切勿多心。”众人心道:“原来如此。”

    翟胜贤又转向朱奠培道:“翟某人一介江湖草莽,往日蒙小王爷不弃朴陋、折节下交,心中实存感激。”朱奠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翟大哥与小王素为忘年之交,今日怎地说话如此客气?”翟胜贤叹道:“翟某虽与世孙交厚,只是文大侠于我恩重如山,不敢不披肝沥胆。翟某稍后所言,只恐小王爷听了不快。”

第五百二十三章 进退两难

    冼清让道:“翟掌门,你是天下有名的抗倭义士,今日放着这许多武林高人在此,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有话直说便是。”翟胜贤摇头道:“宫主过誉了。翟某适才在后堂闻听诸位之言,宫主若说世孙暗通倭寇,却是冤枉他了。”冼清让笑道:“前辈此话怎讲?”翟胜贤道:“小王爷虽与大陈岛倭寇首领相识,却无通倭之举。世孙于彼处假倭之中布有眼线内应,每逢大陈山倭贼筹画登陆劫掠,翟某多能获知密报,故可预先疏散百姓、设伏迎敌;我青鹞派这些年得在江湖上微有薄名,世孙功不可没。”冼清让点头道:“如此说来,小王爷胸怀百姓,实是可敬可叹。”

    众人听说朱奠培并未通敌害国,不由都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翟胜贤既说对方真与倭人相识,适才冼清让之言自也合乎情理。钱文钦颤声道:“师兄,当年钱某被你和小王爷所救,果是有意为之么?”翟胜贤反问道:“师弟可记得当年是被何人所伤?”钱文钦沉吟道:“是位脸戴铸银面具的高手,剑术高明之极,钱某在其手底撑不过三招。”

    诸人闻言各觉心头一震,暗道:“原来当日刺伤钱文钦之人正是小王爷自己。”钱师爷见旁人脸上神色有异,颤声道:“莫非诸位认得此人?”骆玉书叹道:“世孙行走江湖时惯常佩戴面具,先生久居王府,难道全然不知?”钱文钦闻言面如死灰,缓缓摇了摇头,问道:“小王爷,那日是……是你出手刺伤了我?”朱奠培默然不语,双目精光闪动。

    冼清让叹道:“小王爷既欲示恩于人,自须先让阁下吃些苦头,倘若轻易便将你救下,不免漏出破绽。这一剑正要刺得恰到好处,既让先生伤重昏迷、往鬼门关口走上一遭,又不能真伤了你性命,如此方显相救惠泽。这事说来颇为不易,世孙不欲假手于人,只好亲自动手。”

    钱文钦两手微微颤抖,问翟胜贤道:“师兄,真有……真有此事么?”翟胜贤叹了口气,道:“当日世孙找上翟某,说有一事求我帮忙。我道:‘小王爷有话请讲,但凡翟某力之所及,必定替你办到。’世孙道:‘小弟在南昌遇上件难事,须要用到此地一人。’我道:‘敢问是本门弟子还是民团中人?我领他来见你便是。’世孙摇头道:‘此人乃是大陈岛上一名假倭。’我惊道:‘小王爷,你要这等人有何用处?’

    “世孙道:‘这事说来也巧,小弟欲拜一位武林高手为师,非此人引见不可。小弟收到消息,对方数日后将随众往乐清县侵掠,正可借机擒拿。’我奇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却要假倭引见?小王爷休怪翟某多口,只恐非是正派之士。’世孙叹道:‘翟大哥别要多心,那位高手并非恶徒,只因他与这假倭往日有些渊源,小弟方才想到这个法子。’我听了道:‘既如此,这事包在我的身上,定教拿住活口。’世孙道:‘这事却须劳烦大哥多花费些气力。我欲将此人收入王府门下,倘若一味恃强威逼,对方未必心服,也难助我拜师;正所谓攻心为上,须让他甘愿替我效力才好。’当下与我商定计策,先教对方丢得半条性命,再出手将人救下。小王爷又道:‘我若显露身分招纳其人,一来恐惹对方疑心,二来家祖也必不收容倭寇。还请大哥留他在贵帮一段时日,我自另有计策,管教此人死心塌地来投,那时我爷爷也查不出甚底细来。’

    “我见世孙如此煞费苦心,虽觉手段有些太过工于心计,然世孙于本帮抗倭大有功劳,所为拜师又毕竟不违道义,当即一切依从其计。钱师弟,实不相瞒,彼时我虽照世孙之言将你纳入帮中,却十分瞧你不起。但你我二人相交日久,翟某见你是铁铮铮一条好汉,对你乃是真心相敬;虽则当初误入歧途,实也不能全怪于你。其后师弟因畏人言往投南昌,我心中实是不舍。翟某人本领低微,难与诸位高贤比肩,想着几十年来总算替浙闽百姓出了些力,亦可聊慰老怀;但我这辈子只于此事良心有亏,钱师弟,我……我实在对你不住。”

    钱文钦听了翟胜贤之言,默不作声良久,继而开口道:“钱某罪孽深重,蒙师兄不弃倾心相交,此生复有何求?”顿了一顿,又道:“小王爷,你虽是设计赚我,终究使我悬崖勒马,舍眷又得安置,你有甚亏欠我?钱某至死感激你的大恩。”朱奠培见翟胜贤出面作证,自知抵赖不过,挤出一丝强笑,道:“是小王用心不诚,累得先生受苦,实在罪莫大焉。”

    钱文钦沉吟片刻,转向冼清让道:“我知宫主将钱某抓到此处,是想查问莲花剑这桩命案。不错,钱某身在王府多年,世孙对我信任有加,当年莲花剑如何投入王府,又为何定要离去乃至殒命,钱某无不一清二楚,只是我身受王府厚恩,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泄漏于外。”又向景兰舟、骆玉书道:“钱某先前多蒙两位少侠出手相援,高义铭诸肺腑,可叹今日之事无有以报,自知进退无路,但求一死而已。”言罢闭目而坐,更不多发一语。他自知武功远不如在场众人,就算如方才般自寻短见也必不能得手,只得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冼清让见即令说破朱奠培当年计策,钱文钦却仍不肯松口,一时也觉无计。钱文钊忽道:“大哥,老娘她十多年不曾见你,眼望没几日好活了,难道你就死在这里?”钱文钦闻言陡然睁目,眼中流下泪来。冼清让心中一动,问道:“钱文钊,当日你说是在常州探知兄长人在南昌,到底哪里得来的消息?”

    钱文钊道:“这事说来十分凑巧。我自从得知老娘病重,便加紧打探大哥的下落,由浙闽一直寻到了南直,那日走到常州城外,身边盘缠用尽。钱某本非良善君子,便寻思就地寻些银子花花,恰撞见一对夫妇走过荒郊,衣着甚是华贵,一望便是大户之家,不由心中甚喜,横刀上前道:‘在下手头略有不便,想要借些盘费,并不伤害人命,二位休要害怕。’不料对方竟全然不惧,那妇人淡淡地道:‘你若真缺银两,我夫妇救急无妨,似这般拦路打劫,却是不能给你。’

    “我闻言不由一怔,道:‘有银子尽管拿来,胡言乱语做甚?’便要走上强抢。那妇人也不惊慌,只三拳两脚便将我打倒,点了我的穴道,我才知遇上了武林高手,心中大呼倒楣。只听那妇人道:‘燕堂,可要拿这小贼去见官么?’那汉子道:‘夫人方脱危难,乃是天降之喜,何必多生枝节?放他去罢。’我惊道:‘阁下……阁下可是姓邵?’那汉子点头道:‘正是。’松江邵府侠名遍播江南,钱某亦早耳闻,心中暗骂自己:‘瞎了你的狗眼,怎就抢上了“铁燕银枪”夫妇?’

    “此时后面又赶上两名轿夫,肩抬一顶轿椅,椅中坐着名文士,脸上病怏怏地无甚血色,瞧来十分虚弱。那文士见此情形,问道:‘邵兄,莫非有甚不妥?’邵燕堂道:‘撞上个剪径的小贼,施大夫无须忧心。’那妇人道:‘我夫君既不追究,今日便放你一马。’当即解了我的穴道。邵燕堂取出十两银子交给我道:‘我观阁下身手并非寻常蟊贼,倘真手头着紧,些许薄仪权充资用,何必做这等事?’我见‘铁燕银枪’名不虚传,心下颇为感激,道:‘贤伉俪侠骨仁心,教我钱文钊惭愧无地。’

    “那文士听见我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上下打量我两眼,问道:‘尊驾名叫钱文钊?’我道:‘邵大侠如此相待,在下怎敢用假名欺瞒?’那文士道:‘敢问钱文钦钱老哥可是阁下族亲?’我惊道:‘钱文钦是我亲兄,我十多年苦寻他不着,尊驾认得他么?’那文士叹道:‘天下事便有这般凑巧!令兄眼下在南昌居住,你可速速往寻。’我方知大哥所在,当即谢过三人,动身赶往江西,却在池州被那三个臭尼姑截住,幸得宫主同景少侠解围。”

    景兰舟等人闻言恍然大悟,当日祝酋在常州将施和浦由管墨桐手中救出,又替桑慕华解了“失笑断弦散”之毒,便将施和浦交给“铁燕银枪”夫妇带回松江休养,三人却在归途巧遇寻兄的钱文钊。朱奠培默然不语,心道:“若非我救了施大哥,冼宫主今日也不会寻来钱氏兄弟作证,正是收因结果,冥冥中自有定数。”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叛主

    冼清让轻叹道:“钱师爷,令弟沐雨栉风,苦寻你十年有余,阁下尊堂妻儿俱在,又有刘绪梧、施神医这等义气深重的好朋友,当真甘愿为王府轻生么?”翟胜贤沉吟片刻,缓缓道:“师弟今日倘如为此而死,翟某便是元凶祸首,我还有甚么脸面活在世上?”钱文钦闻言身躯一震,却仍未开口说话。

    景兰舟等人正欲再行劝说,忽闻不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隆隆之声,仿佛闷雷一般。顾铁珊脸色一变,问雷畴天道:“雷老弟,这可是火炮的声音?”雷畴天点头道:“不错,若非飞云霹雳炮,便是百子连珠炮。”诸人闻言不觉色变,松筠问道:“小王爷,莫非是你设计炮轰君山?”

    朱奠培皱眉道:“小王尚未发号施令,堂主为何命人动手?”雷畴天摇头道:“雷某汉阳府一众手下连同小王爷带来的数百精锐俱只守在岳州渡口,须待见到焰火信号方才登岛接应;况且这批人马只携带火铳火弹,并未配备火炮,方才不是咱们的人。”朱奠培脸色微变,道:“那又是何人所为?”诸人见其果真留有后手,各自暗暗心惊,于适才火炮之声却也皆不明所以。

    冼清让面不改色,自寺外唤入两名青衣僮仆,道:“你们赶紧上外头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人领命去了。冼清让笑道:“小王爷,你当真不知内情么?”朱奠培淡淡地道:“小王此来于宫主之位势在必得,倘若是我所为,何必遮遮掩掩?”冼清让点了点头,心道:“小王爷看来没说假话,是甚么人敢来扰乱本教法会?”

    过得约莫一盏茶时分,忽见霜霞二使自外匆匆而入,沉霜使道:“启禀宫主,不知何故开来百余艘岳州卫的官船,将本岛团团围住,发炮将咱们的客舫都击沉了。”寺中众人闻言一惊,暗道:“官兵怎会到此?”

    冼清让亦是暗自蹙眉,心道:“本教历来皆在君山操办法会,今回更是三年一次大聚,区区一个岳州卫有多大本事,敢来招惹咱们?只怕另有蹊跷。”她知今夜岛上江湖好手足有千百之数,即令岳州卫数千官军倾巢而至,短兵相接必也全然不惧;只是阖岛教众无不是乘坐画舫上岛,官兵一出手便将己方船舫尽数击沉,显是有备而来,眼下众人俱被围困在君山小岛,却是有些麻烦。她心下略一计议,向沉霜使道:“替我传令下去,命上下教众俱往岛心聚拢,免受火炮波及,咱们再想法子突围。”

    沉霜使正要领命而去,忽听染霞使开口道:“小王爷,如今官兵炮轰本岛,情势危急非常,难道你要文大侠他老人家葬身于此?便请你将人放了罢。”诸人闻言大惊,心道:“小王爷不是说文大侠不在岛上么?染霞使又怎会认得世孙?”唯有景兰舟、骆玉书、顾青芷三人日前撞见染霞使密会梅潜,早已知晓对方身分,故不为此诧异,但听说文奎竟在君山岛上,也各震惊不已。

    朱奠培闻言亦自一怔,随即笑道:“染霞使,你这话甚么意思?小王早已说过,文大侠现下并不在此,我怎能交出人来?”染霞使叹道:“文大侠身在何处,小王爷自是最清楚不过。”忽转向冼清让道:“属下身负重罪,今日不得不禀明宫主,求乞宫主恩准。”冼清让道:“有事直说无妨。”

    染霞使轻咳一声,道:“数年前王爷找上属下,述说了本教同王府始末,逼我向其暗中通传教务。彼时属下年少历浅,不敢忤违王爷之意,这些年来多将教中秘事报知王爷;属下自知犯下大错,未敢奢盼宫主赦宥,但求将功折罪。”冼清让淡淡地道:“怪不得王爷对本教之事始终了如指掌,原来如此。王爷乃是天潢贵胄,就连家母当年也唯其马首是瞻,你不敢与之相抗,那也没甚么不对。”

    染霞使接着道:“世孙其实早将文大侠藏在君山岛上,以备情势倘或转危,能够以之为质脱险。如今官兵炮轰本岛,如若不施救援,文大侠岂非有死无生?老宫主方才仙逝不久,属下实不忍见宫主复又痛失至亲,故而甘愿自曝罪逆,也要保全令尊大人性命。”沉霜使在旁闻听此言,心内实是诧愕至极,只是她素来沉稳不露形色,脸上神情始终未见有异。

    朱奠培闻言叹道:“染霞使,你果然足智多谋,是本王小瞧了你。当此紧要之时你使此计自揭罪衅,非但多半不会获谴,冼宫主说不定还要感激于你,手段果真高明之极。”染霞使摇头道:“大错既已铸成,怎可一误再误?小女子心意已决,不论领受宫主何种责罚,绝无半字怨言。”

    朱奠培微微一笑,道:“尊使既然声称文前辈就在此岛,便请将人领出来罢,小王决不阻拦。”染霞使道:“我不知文大侠置身何处。小王爷,眼下君山已被官军重重围困,客船也被击沉,本教实有存亡之急;你自己若同官兵照面,也必有天大的麻烦。文前辈乃是一代豪侠,武功冠绝天人,若得他出面领导群雄,你我脱困的机会总可平添几分。小王爷乃是通情达理之人,必不弃上下教众性命于不顾。”

    朱奠培缓缓道:“染霞使,君山岛不过尺寸之地,今夜岛上教友比肩叠迹,我能将文大侠藏在哪里?今日你为求自保背叛王府,我也不来怪你;你若一意在此信口雌黄,却是不能相饶。”染霞使笑道:“小王爷,你虽是北斗之尊,也不用拿这话吓我。咱们彼此彼此,谁比谁高了去?”朱奠培抚掌笑道:“妙极,看来尊使今日已然决意孤注一掷,小王自当奉陪到底。”

    旁人见状不由心下暗奇:“冼宫主对小王爷尚且不敢言语无礼,染霞使怎敢当面顶撞世孙?”景兰舟等三人已知染霞使身分,故而不以为奇。骆玉书心道:“染霞使乃是朱济熿的孙女,若以辈分而论,小王爷倒是她的族叔;但她祖父乃是关押在凤阳高墙中的罪宗,与宁府又不可同日而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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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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