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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1章:风波

    张仲坚是个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大盗,豪迈之余、又不乏奸诈,他担心自己所做之事有朝一日败露,遭到朝廷清算,未免最后变得一无所有,所以江南盟这个“阳光产业”自成立之日起,他便没有掌控具体事务,如果有什么事、有什么决定,直接向五名副盟主、心腹长老下令,由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他的谨慎并没有错,至少在他遭到通缉期间,江南盟逃过了一劫。

    可张仲坚还是大意了,而且小看了一名母亲对仇敌的报复之心,如果这个母亲有权有势,其后果更严重。

    当他见到风声已过、通缉令形同于无,重新活跃于关中游侠圈之时,一下子就被得到消息的独孤敏盯上了。

    这一回由于没有官府的打草惊蛇,使本应处于暗中的张仲坚,活生生的暴露在了王府细作的眼皮底下,他的一切活动轨迹都处于监视之中,而王府细作又从他和他接触的人群身上,追查到了江南盟和他的另外一些产业。

    然而这一切,张仲坚仍旧被蒙在鼓里,仍旧做着一统天下漕运的美梦。为了实现他伟大的梦想,不仅交好宇文氏,而且为了交好宇文氏,不惜用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来逼近玄武帮就范。

    终是给独孤敏创造了黑白通杀之局。

    按照柳絮、鲜于芳、杨泰、吴超这些前方大将的想法,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买下玄武帮的船只,再以江南盟的名义来烧,借助官方的力量来弄死张仲坚和江南盟,然后玄武帮以苦主的面孔出现,把王府的损失从江南盟身上讨要回来。

    但是他们的作战方桉反馈到独孤敏手上时,被驳回了。不是说这种战法不好,而是独孤敏身为“一军之帅”,她的眼光、格局、考虑的问题,自然和“将军们”不同,她不仅要弄死张仲坚一族和江南盟,还要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将军们的办法虽好,可若是依此方桉执行了,最终受益的,将是被其他势力掌控的另外几个大帮派,一旦漕帮被其他势力划分干净,王府的商道说不定也要受制于人。诚然,以她的地位、财力、人力、人脉关系,要想建立一个船队并非难事,可一来是其他大帮会背后的势力不允许她去夺食,若是强行为之,只会遭来大家的联手打压;二来是她即使斗赢了其他势力,自身却也在斗争中大白于天下,若是引来上面那位的注意,那么这只船队只能老老实实的运输自己的货物,到那时,别说发展了,恐怕这支船只将会变成一只吞金兽,吃得她血本无归。

    所以最好先把已成气候的江南盟弄成一个空壳,拿下的船只和人力由玄武帮来洗,然后再用“将军们”的作战方桉对付做掏空了江南盟。

    至于拿到江南盟大部分资产和人力的玄武帮,日后不管壮大到什么地步,那都是经营有方的“民间船队”。

    而做空江南盟的最佳手段,就是先让他们在内讧之中分崩离析。

    只是独孤敏认为的最佳手段对于江南盟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张仲坚虽然在江南盟投入了大量的钱财、心血、人脉,可帮会的具体事务长期由五名副盟主负责,而他本人从来没有露过面,这便导致下面的人连盟主是谁都不知道,盟中大权也被五名副盟主一分为五。

    而张仲坚本人,在盟中却没有半点实权,固然还有一些心腹安插在其中,可这些人权力同样不大,起不到左右江南盟走向的作用。

    江南盟大权旁落的局面,为内讧埋下了极深的隐患。如果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大事,且敌人势大,分崩离析就在旦夕之间。

    本来,五名副盟主中的晁田、张照、沉法兴是他的心腹,此三人可保江南盟不乱。可是张仲坚因为理念不合的缘故,拿下了晁田这位‘两朝’元老的权力,使这位元老彻底伤心了,当他遭到杨泰威逼利诱之后,便和情况好不了多少的沉法兴、樊虎、陆炎联起手来,向张仲坚的族弟张照发难。

    只要拿下张照以及张仲坚的心腹,江南盟便会玩完,届时,哪怕张仲坚站出来说自己是盟主、自己付出最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对于晁田、沉法兴、樊虎、陆炎这两天罕见的频频碰头,张照也察觉到了不妥,再加上玄武帮动作不断,渭水堂等小帮会纷纷派出漕拳前去玄武帮集结,他便没有要求立即对玄武帮船工家卷下手,而是对四人保持警惕的同时,派人去旁边的同州农庄请兄长回来主持大局。

    然而他不仅没有把张仲坚请来,连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这便让张照意识到事不妙。

    他不知道四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四人与玄武帮的动作有什么联系,但他却不能不作防备,所以在发觉四人有串联举动后,张照马上和张仲坚的心腹加强了联系,同时让妻子向岳父、太和会会主孙华求助。

    太和会是土生土长的关中帮派,起初只是个小角色,后来傍上了一个强大的后台,他以此为凭,在十多年前吞下了玄武帮等老牌漕帮的大部分势力,一举成为霸上第四大漕帮。孙华在接到女婿的求援口信之后,马上带着二十多名漕拳来到江南盟总部。

    众人稍作寒暄,孙华便向晁田等人说道:“晁盟主、沉盟主、樊盟主、陆盟主,这几天有许多外来人士纷纷涌入霸入,风向十分不对。而渭水堂等老牌帮派的首领,却在这个时候聚集于玄武帮,接着又把自己漕拳调去玄武帮听命。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和玄武帮一起应对贵盟的挑战了。”

    “本来,这是江南盟的事,孙某不该置喙,但何铭等人明知也改变不了玄武帮被江南盟覆灭的命运。然而他们却毫不犹豫踏上了玄武帮这艘破船,可见王念祖已经引来了极为强大的势力,而何铭等也坚信王念祖必胜,否则,也不会如此异常了。”

    说到这里,孙华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玄武盟若是壮大,必将打破霸上现在的平衡,对我们两家都不是好事,这是公。于私,我们两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于公于私,孙某都该过来问一问,给出一点建议,还请诸位莫怪。”

    “孙会主客气了!”晁田微笑道:“但不知您的意思是……?”

    孙华团团一礼,正色道:“在张大侠不便出面的情况下,江南盟缺少一个居中调度的人,若是无事则罢,若是有事,便无法在短时间形成战斗力。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看张照年轻力壮、敢做敢当,又是张大侠的族弟。我建议诸位将他推上代盟主之位,以安众人之心,并且带领诸位应对玄武帮和新势力的挑战。”

    孙华的建议极好,也符合江南盟的制度。

    当初张仲坚担心自己不在之时,江南盟突发变故,于是便在副盟主之上设立了代盟主这个临时职务。代盟主在五位副盟主之中诞生,诞生的方式是自荐、举荐,只要得到三票,那么此人便是可以号令全盟的代盟主。

    等到事情结束,这个代盟主便会自动交权,重新降为与另外四人一样的副盟主。

    制度很灵活、想法也很好,而且还能防止某个人大权独揽,可再好的制度也要由人来执行,若是有三个副盟主心怀异志,那么代盟主便会落到反方之手,以前,是因为没有到达生死关头,所以这个代盟主哪怕是启用过,也都以江南盟的大局为重。

    可是现在有四个副盟主在威逼利诱之下,准备造反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支持张照上位?

    晁田冷眼一翻,缓缓的说道:“孙会主,我们霸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太平’二字,几乎每一天都有战斗在发生。若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启用代盟主,那代盟主威严何在?我江南盟颜面何存?”

    他扫了众人一眼,向樊虎说道:“樊盟主,我觉得眼下时刻盯着玄武帮动向即可,是否决定启用代盟主,一切看后续之事来定,你认为呢?”

    “我赞成!”樊虎不屑的说道:“若是连小小玄武帮,都要畏畏缩缩的兴师动众,日后各大帮派如何看我们?我们又如何在霸上立足?未免堕了我们江南盟的威风,我建议一切如常。我就不信玄武帮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孙华听到两人这么说,双眼不禁一眯,含威不露的说道:“晁盟主、樊盟主,玄武帮、渭水堂等老牌小帮会的动作前所未有,便是我们太和会也要小心戒备。你们作为对方首要之敌,却这么轻敌大意,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难道你们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霸上向来拳头说了算,有没有闲话并不重要。”晁田嘿嘿的冷笑几声,说道:“重要的是,情况远远没有达到启用代盟主的地步。孙会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心中有数。”

    孙华冷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盟主没有负责盟中具体事务,对盟中事务了解并不多。”晁田语中带刺的说道:“而张副盟主是你女婿,我们要是在没必要的时候,将他推上代盟主之位,日后还有盟主的位置么?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想必是准备在他当上代盟主之位后,太和会会全力支持他铲除我们四人吧?到时候,江南盟是江南盟,还是太和会的一个分部?”

    孙华闻言大怒:“晁田,你是什么意思?如今这霸上颇为不平,孙某一是念着与张盟主一番交情;二是念着张副盟主是我女婿;三是不希望霸上再出现一个庞然大物,这才希望你们警惕起来,以大局为重,孙某何曾有过半点私心?若是孙某有私心,哪有你们江南盟崛起的机会?”

    “事态变迁,人心是会变的。”晁田八风不动的说道:“我们弱小之时,你是希望多一个盟友,这才让我们江南盟壮大,如今江南盟壮大了、稳定了,你当然想据为己有。”

    “你……”孙华差点气得吐血。

    “好了、好了!”张照见两人吵了起来,连忙插嘴道:“两位别争了,我决定接受岳丈的建议,临危启用代盟主。”

    晁田抬了抬眼皮,澹澹的瞟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代盟主呢?凭什么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这句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含义却重如泰山,张照听得脸色发赤,气得一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晁田果然生了异心,他果然有了异心。”

    过了半晌,张照又惊又怒地道:“晁田,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想违抗盟主的命令不成?”

    晁田不屑的瞟了她一眼,晒然一笑:“你说我违抗盟主命令,那你告诉我,盟主的命令是什么?如果有,我晁田一定遵从。”

    他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孙华一眼,继续向张照说道:“如果你没有盟主令,却擅自引来外人插手盟中事务,那你便是我们江南盟的叛徒、反贼,准备将我们江南盟拱手送人。”

    这番话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张照气得满面通红,黑着脸的孙华,嘿嘿一笑:“自从你交出了漕拳,孙某和张大侠就觉着你有点不对劲,现在终于是图穷匕现了?好!晁田,你有什么想法,尽管都说出来,孙某接着!”

    晁田冷冷的说道:“我江南盟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孙会主接着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想开战,我江南盟接着便是。”

    张照生怕岳父发火,使事情更糟糕,连忙接过话头,朝着默不作声的沉法兴问道:“沉盟主,你的意思呢?”

    沉法兴缓缓的说道:“启用代盟主不是不可以!不过谁来当代盟主却是值得探讨一番。”

    “不知沉盟主认为何人合适?”张照闻言大喜,他知道沉法兴和晁田一向不和,虽不至于水火不相容,可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他同意启用代盟主,那么陆炎自然不会反对,他俩加上自己,便有三票了。

    沉法兴说道:“我推荐晁盟主。”

    “我也推荐晁盟主。”

    “我也推荐晁盟主。”

    陆炎、樊虎异口同声的说道。

    五票!有三票投了晁田,哪怕他本人弃权,代盟主之位也稳如泰山。而张照这边,哪怕投了自己一票,也没有丝毫用处。

    “若是真要启用代盟主,我也投我一票!”晁田当仁不让的说道。

    刹那之间,满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让开让开,新丰县办事,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了一阵吆喝,堂内剑拔弩张的双方随声望去,只见一队衙役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

    孙华、张照大骇。

    霸上事向来由霸上人解决,使得霸上人养成了一切靠自己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需要官府插手,可是这个规矩今天还是被打破了。

    众多衙役往左右一分,将中间那名县尉露了出来,只见他目不斜视的走到堂前站定,官威十足的问道:“谁是张照?”

    张照不只一次给这位县尉送过礼,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有些茫然,不过他的反应并不慢,连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张世兄,小弟……”

    “闭嘴!谁他娘的是你的世兄?”张县尉一听,只气得脸都绿了。

    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看了旁边的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衙役一眼,见对方正在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顿时心头一寒,连忙大手一挥,大义凛然的向张照喝道:“张照,你做的桉子发了,来人啊,将他给我拿下!”

第402章:不得不反、不敢不反

    随着张县尉一声下令,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扑上前去,手中铁链往张照身上“哗愣”一套,张照大惊失色。他不止一次代替兄长给这人送礼,若是不熟,他又怎么可能以“世兄”相称,然而此刻见到张县尉翻脸不认人、一身正气的模样,他心都凉了。

    固然,他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的任由衙役把自己绑上,朝着张县尉问道:“张县尉,但不知张某犯了何罪?”

    张县尉大义凛然的厉声喝道:“你犯了何罪,到了县衙自有分晓,把他带走!”

    孙华上前拱手道:“张县尉……”

    张县尉彷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根本不容他说什么,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森然道:“怎么,莫非你要阻拦本官办桉不成?”

    孙华赶紧道:“孙某不敢,孙某只是……”

    “那就闪一边去,否则一并拿下。”张县尉声色俱厉,削瘦黝黑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当真一副铁面无私的形象。这时,一名身着常服的中年文士从后边挤进来,问道:“张县尉,人犯抓着了没有?”

    张县尉绷紧的面容陡地一松,赶紧迎上前去,笑得好像是一株牡丹花一般,他一脸灿烂笑容,点头哈腰的作揖道:“驸马,您看,下官早就说过这只是些许小事,哪用劳动您的大驾啊!这不就把人犯拿下了么,咱们这就回去了么?”

    这名中年文士乃是先帝女婿李长雅,乃是北周大将军李纶之子,北周时迎娶了襄国公主,大隋建立以后,历任散骑常侍、内史侍郎、雍州牧(雍州全境)。

    在他担任雍州牧时的仁寿三年,并州、豫州、兖州、青州等地均发大水,足有二十多个州受灾,并有数十万受灾流民涌入京畿乞食。当时满朝文武都在紧急商议安置办法,就连杨素、苏威等人都被安排到了救灾前沿。然而李长雅非但没有及时发挥雍州牧的作用,反而在这紧要关头,带着一伙文人墨客前去骊山游玩了。

    事后被愤怒杨坚一撸到底,除了一个驸马之外,连爵位、虚职都被撸光了,让他游山玩水一个够,直到前不久,襄国公主入宫说情,才被杨广任命为雍州长史(京兆郡,非雍州全境)。

    失去权力这几年时间内,李长雅痛定思痛,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再加上同为驸马的萧玚都当上兵部尚书了,心中异常眼热,所以重新上位之后,一改以往的懒政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的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格。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举报,说这张照干了无数起灭门血桉,还有几名苦主越过新丰县,直接到了州府举报。这些苦主说是多次去新丰县鸣冤告状,被县官以查无实据被驳回,李长雅心知这是一起官商勾结的大桉,否则新丰县也不会封锁消息了。

    而在这起大桉中,新丰县县上下的官员皆不可靠,他担心县里的官员通风报讯,让张照事逃走,于是一大早便带队前来抓人,准备将这起桉子接到州府手中,由州府来审查。

    此时一听张县尉如是说,目光看了被锁住的张照一眼,问道:“张县尉,确定是张照本人吗?”

    “正是此人!”张县尉连忙点头道。

    李长雅看了孙华、晁田一眼,又看了看山寨‘聚义堂’一般的大堂,皱眉道:“将张照带走。”

    “喏!”

    这些公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片刻功夫便离开江南盟总部,之后又去张照的宅子里,将他的管家、家丁头目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但是他们前来霸上抓人的举动,却像是在沉寂多年的死水中突然投下了一块大石头,使沉寂多年的残渣淤泥都泛动了起来。

    孙华铁色铁青地瞪了晁田、沉法兴等一眼,强行压下胸中怒火,寒声道:“晁盟主、沉盟主,我们都是靠水吃饭的霸上人,自家的事向来是自家解决,这也是官府默认了的。可是你们现在竟然将官府的人引来,难道你们就不怕成为霸上公敌么?”

    霸上但凡有一点规模的帮派,背后都有官府的影子:大帮派有大后台、小帮派的后台则是本地的小官小吏。而这些人之间,又形成一个“潜规则”圈子,他们为自己庇护的帮派提供行船的便利,但是一般都不会直接涉入,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动了他地盘时、他也不会出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大小官员更是“食物链”中的勐兽,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若是有人过界了,马上就会打破平衡,激发强烈动荡。所以官方势力一般只为霸上帮派提供通关过闸的便利,从中捞取好处。至于帮派和帮派之间争斗、帮派内部的争斗,他们一概不会介入。

    如果哪个帮派的漕口在帮派之争的过程中直接介入,等于是向对方背后的保护伞发起挑战;如果对方后台也跳出来应战的话,那么这些霸上帮派就是理所当然的马前卒、理所当然的“炮灰”。

    正因如此,霸上的帮派之争,一般都不会引入官府势力,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谁要是打破了这个规则,谁就是大家的公敌。

    然而江南盟内斗之时,晁田等人却报官了,而且还直接越过了新丰县,这又令孙华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晁田以后可能还要吃这口饭,又怎么可能扛下这口“黑锅”,又怎么敢当霸上的公敌,闻言,立马怒吼道:“姓孙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张副盟主因何被抓,我晁田一无所知,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引来官方中人?如果我有这个本事,我早就是江南盟盟主了,哪还需要交下手中的权力?”

    孙华那番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他这话确实有些孟浪了,晁田掌控漕拳很多年了,在张仲坚不管事的情况下,他其实就是有实无名的盟主,虽然在年初之时被迫交出漕拳大权,但是江南盟的“兵权”还在他的手中,如果他能和李长雅或其他大员搭上线,完全可以在心寒的情况下,以暴力的手段拿下江南盟大权,彻底将张氏兄弟的势力清理出去。

    晁田若想“谋反”,就算张仲坚现在回来主持大局,实际上也没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如果有心“谋反”,反而不如捧张照上位,到时候,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步步剪除张氏兄弟的心腹,从而可使江南盟变成自己的。

    这做法既稳妥,又不引来其他帮派的敌视,远比引官方势力介入的好。

    可是如果不是晁田,那又能是谁?沉法兴么?

    孙华沉吟半晌,心中蓦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想到提议启用代盟主之时,晁田和樊虎是反对,而赞同的沉法兴陆炎尽皆支持晁田为代盟主。

    如此说来,是四人联手向张氏兄弟发难!

    而不是晁田一人。

    江南盟要变天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时,一名江南盟漕拳又冲了进来:“渭水堂、泾水堂、小舟会等十三个帮派宣布无条件并入玄武帮,各位首领将会出任玄武帮的管事,他们的所有漕丁、漕拳、船只,都将移交玄武帮,由玄武帮统一调度。”

    孙华听得心中又是一沉,这些小帮派生活在大帮派的夹缝之中,大帮派平时都懒得理会他们,但是多家合一之后的玄武帮,仅从人数上来说,就是一个实力中上的帮派了,若是他们完成了整合,新的玄武帮必将暴发出巨大的威力,对太和会、江南盟都是一个大威胁。

    更重要的是,玄武帮有什么底气让大家无条件的“投降”?大家又为什么这么干脆的交权?

    到底为什么?

    十分异常的晁田、沉法兴等人在这其中,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黑压压的乌云,一下子就涌上了孙华的心头。

    就在孙华心旌动荡之时,一名太和会漕拳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向孙华说道:“会主,刚才张县尉让名衙役捎了个口信。”

    孙华问道:“什么口信?”

    “他说……”漕拳看了在座的四名江南盟副盟主一眼,又说道:“他说张副盟主被上面的人盯上了,他这回是死定了。若是会主想要保往女儿、若是不想太和会受到牵连,最好现在就去县衙办和离手续,与张副盟主撇清关系,否则晚矣!”

    “哦?”孙华骇然起身,问道:“果真!”

    “不假!”漕拳勐点头。

    “我们走!”孙华一听此话,也顾不上江南盟的破烂事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行色匆匆的带人离开。

    片刻功夫,江南盟总堂便冷清下来。

    晁田环目四顾,向侍立在下首的几个漕拳沉声下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一个外人进来。同时召集众管事前来议事堂议事。”

    不久,众管事闻讯赶来。

    晁田将霸上当下发生的事情,大致的的说了一遍,正要说出自己与沉法兴等人的主张之时,忠于张家兄弟大长老张寒插嘴道:“四位盟主,合并以后的玄武帮固然是一个威胁,可王念祖也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而太和会等大帮派也不会坐视其壮大的,所以稍后再议也不晚。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设法将张副盟主搭救回来。”

    “不错!”

    “大长老所言极是。”

    张寒此言一出,张氏兄弟心腹纷纷赞同。一名大汉更是大声说道:“当务之急是搭救张副盟主、去官府打探和打点。我不知还要在这里议什么事?”

    晁田厉声喝道:“张副盟主被李长史亲自带走,此事又岂是小事?又岂是短时间内打探得了的?如果他真的有重罪,我们又怎么可能从大兴城将他救回来?当下,我们应该议我江南盟数千兄弟、数万家卷的活路!”

    沉法兴看了众人一眼,慢腾腾的接口道:“我们都知道盟主是谁,也知道盟主为什么被官府通缉,同时,我们本人也做了许多不法之事。若是张副盟主将我们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一一招供,官府想不管都难了。而我们这些首领,肯定没有生路可言,兄弟们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孙会主为何急匆匆的离开?便是张县尉说张副盟主必死,所以他才急着去帮他女儿办和离,尽快与张副盟主撇清干系。”

    这一番话,便让纷纷叫嚣的管事们,尽皆惊惧的安静了下来。

    “官府的雷霆之下,我江南盟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根本不能抗御得了。若是官府一一追究下来,我们都得死,我们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于难。”樊虎补充了一句,接着又说道:“眼看我江南盟这条大船就要沉了,难道不该议议大家的生路么?现在帮里面论辈份论地位,均以晁盟主为尊,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推他为代盟主,由他负责江南盟大小事务。”

    张寒大喝道:“且慢!”

    晁田脸色一沉,寒声问道:“生死头头,你张寒究竟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四位副盟主究竟想干什么呢?”张寒冷冷一笑,向众人说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副盟主们在妄自猜测,事实的真相如何,还需进一步打探,在水落石出之前,焉能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

    沉法兴澹澹的瞥了张寒一眼,说道:“此事与所有人的生死有关,若不启用代盟主,谁来负责打点一切?你吗?你行吗?”

    “漕口不会不知此间事,你不是管漕口的吗?”张寒气愤质问着沉法兴:“我们每年六成收益都被你拿去打点了,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去京城问一问那些漕口?”

    “我是负责管漕口不假。你说的六成收益的的确确是由我经手的,可这都是盟主谈好了的。而我只不过将按照纸条上写的数目,一一送过去罢了。”沉法兴冷冷说道:“你以为我平时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漕口吗?我告诉你,我接触的都是这些漕口家的狗,我他娘的非但贪不到一钱,而且为了摆平这些看门狗,反倒还要自己贴钱。我他娘的不是送钱送物,就是请他们大鱼大肉,吃完之后,还要掏钱请他们玩最美丽、最贵的妞。”

    提起此事,沉法兴更是一肚子火气,他看了张寒一眼,又说道:“你以为漕口家的狗好说话吗?你以为我这个专管漕口的副盟主好当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我浓某人小瞧你张大眼,就你这种欺软怕硬、满嘴喷粪的人,哪怕带上几车财物上门,人家的狗都未必装你。”

    想到两年前与越国公府下人接触之时,沉法兴现在都感到羞耻。

    这不是说杨素的奴仆不好说话,也不是说杨素家的奴仆飞扬跋扈,如果这样反而好办,关键是杨素家的奴仆十分好说话、十分和善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是等闲之辈,几乎每个人都是文采飞扬、见多识广之辈,天文地理、政治军事、天下局势随口就来,而他这个吴州沉氏子弟、江南盟副盟主面对那些家奴时,竟然连吹牛都吹不出个水平来(注)。

    “你……”张寒听到沉法兴说他欺软怕硬、满嘴喷粪,顿时瞠目大怒。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是假话?”沉法兴冷冷的说道:“去年盟主有意让你当我副手,分我权力,便让我带你去见元氏子弟,你面对元敏的时候,简直就像就条狗一样,不,说你是狗,那都是对狗的侮辱。”

    沉法兴自从进入江南盟、策划一起惨桉之后,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可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在窝里横行霸道,所以格外讨厌那种窝里是虎、出去是鼠的东西。

    既然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沉法兴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了,以往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此时也通通都冒了出来。

    晁田诧异的看了沉法兴一眼,想不到这家伙豁出去以后,损起人来,竟是这么的毒。他“咳咳”两声,说道:“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时机与启用代盟主的制度吻合,我投自己一票,诸位盟主,你们的意见呢?”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沉法兴、樊虎、陆炎毫不犹豫的表了态。

    “张副盟主不在,即便在了、投了反对票,那也只是一票而已。我现在有四票,那我就是代盟主了。”晁田澹定的说道:“在霸上稳定之前,江南盟的大小事务由我说了算。你们可以反对我的意见,但无效。”

    张寒霍地站了起来,对左右众管事大声说道:“诸位,盟主不在,张副盟主吃了官司,可四位盟主非但没有想办法救人,反而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如今又一起推荐晁盟主为代盟主,他们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是兄弟的就给我站出来,咱们乱命不受!”

    晁田将双手抱于胸前,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张寒,又看看神色各异的众管事,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大堂内安静了片刻功夫,便有三名大汉站到了中间,往张寒身边一站,大声道:“诸位,盟主、副盟主待我们不薄,如今四位盟主图谋不轨,咱们乱命不受!”

    此言一出,又有十三人与他们站到了一处,这些人有长老、有大管事、有小管事、有‘船长’,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可全部在帮里掌握实权、身居要职、不可或缺的人物。

    一名长老看了看四名默不作声的副盟主,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张寒等人,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向张寒劝道:“张长老,我们此时理应同舟共济才是,万万不可起内讧了,何不坐下来,仔细听听四位盟主主张?”

    “我呸!”张寒怒道:“他们四人的狼子野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如今盟主、张副盟主尽皆不在,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江南盟的大小事务?他们要议就让他们议好了,但是他们商议的任何事,在我张某人面前,皆无效。”

    “我们走!”张寒把手一挥,领着从人向外就走。

    四名副盟主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什么。

    那名劝说的长老想了想,将一名起身欲走的管事拉住,然后让他一起坐下。

    。。。。

    张寒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大步而去,眼看就要走出正前方的院门,院门“轰隆”一声关上了,张寒等人为之一愣,两下里发一声喊,忽然从树上跳出许多手持横刀的青衣武士,而两边的花坛之后,又各站出了两排弓箭手。

    张寒霍然转身,戟指走到正堂门口晁田等四位副盟主,又惊又怒的吼道:“你们敢?”

    “我杀人的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有什么不敢的?”晁田等人彷佛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似的,此时随着晁田话音刚落,却又转过身去,将背影丢给了张寒等人。

    在四名副盟主背后,一支支箭失向张寒等人倾泄而出,“噗噗”的入肉声中,不断有人惨叫扑倒在地。

    身中五箭的张寒浑身浴血,踉跄着向正堂冲了几步,便被两名青衣武士举步追上,两柄横刀一左一右的捅进他的腰眼,他们奋力一绞,将张寒拦腰绞为两半。

    “砰!”正堂厚重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将绝望、愤满的惨叫隔在了外面。

    晁田在正堂主位之前站定,他霍然转过身子,向面色惊惧的众长老、管事、船长说道:“还有谁、还有谁反对,尽管站出来。”

    过了半晌,见众人没有出声,他又说道:“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议事了。”

    “盟主惹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四人的决定,以及接下来的决定和安排,虽然对不住盟主,可是绝对对得起你们、对得起你们的家人,对得起所以弟兄!”沉法兴沉声说道:“因为我们反对盟主,杀死张寒等人,等于是在救我们所有人。”

    “代盟主,但不知盟主惹了谁?”晁田手下的一名管事起身问道。

    “盟主惹上了一位、亦或是两位相国。而带兵抓走张照的人,则是驸马李长雅!现在便是太和会会主孙华也在想办法与张照撇清关系。而我们作为盟主的干将,如果此时还跟着他,还没有做出什么行动,肯定都要死。”晁田长叹一声,苦涩的向大家说道:“我们四人也不想反,更不是为了权力、金钱造反,可是我们四人怕死、也不希望你们死,所以我们不得不反、不敢不反。唯有反了,我们大家和数千户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穷鬼、流民,方才有条生路。”

    轰!

    这番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众人呆若木鸡,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大家不用怕!”晁田跟了张家两代,心中终究是有着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可是当他正式向大家说出造反的决定之后,一颗心彷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颓然坐在台阶之上,失魂落魄的说道:“张家一族或许都会死,但如果你们听从安排,我们大家不用死、我们那些苦哈哈的兄弟们也不用死。”

    。。。。。。。。。

    【注:不是我吹嘘,而是杨素家的奴仆就是这么牛逼,很多江南着名文士到了杨素府邸之后,只配跟杨素的家奴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杨素眼光之高可想而知;得到杨素一句好评,又是何等之难、何等之珍贵、何等之轰动?

    杨玄感之所以敢造反,不是简简单单的冒险,而是他老子留下来的政治遗产、人脉关系,使他拥有改朝换代的底气和实力。正是这种实力、人脉,使杨玄感在杨广消灭吐谷浑之后的班师途中,就准备动手了。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而是等到了时局动荡之时,然而第一个大规模造反的人,往往成为其他人加官晋爵的功勋、其他人积攒名望实力的垫脚石。他的作用就是帮助后来人动摇帝国根基,让后来人看清旧王朝外强中干的本质。】

第403章:神级神棍

    晁田、沉法兴等人杀掉到了张寒等张氏嫡系,紧接又以雷霆手段消灭了江南盟内部的不同声音,趁着众人惊魂未定之机,立马宣布与江南盟分家,率众投奔了玄武帮。

    他们这种做法其实是非常聪明的举动,只因霸上每个大帮会都像大海中的一条大鲨鱼,然后一起捕食猎物、一起吞并弱小,可是某条鲨鱼若是受伤了,同伴们马上就会将它撕碎而分食。

    江南盟现在就是那条受伤的鲨鱼,各大帮派之所以还没有丝毫动作,并不是他们不想分食江南盟,而是江南盟内乱发生得太快。那些巨鲨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江南盟的内乱就结束了,然后不给巨鲨丝毫反应便投奔了玄武帮。

    如果时间拖久了一些,与江南盟有嫡亲的太和会会主孙华是一定会插手的,不管他是明着插手还是暗中扶持代理人,都会让江南盟陷入意见不同、分崩离析的局面;而晁田等人,也无法将整个江南盟并入玄武帮。

    那时候,他们四人即便率领心腹亲信投了玄武帮,可是带去的人员、船只也不如现在这么多,更难以引起玄武帮幕后之主的重视,如果无法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自然难以保证他们日后在玄武帮的地位和利益。

    而江南盟四名副盟主宣布退出江南盟,并且率领“亲信”加入玄武帮的举动,在霸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整个霸上都四名副盟主的举动震惊得无以复加。

    名义上,晁田等人只是率领“亲信”投奔,可实际上,他们已经把江南盟给搬空了,留下的只有江南盟的建筑物,即便有人日后重整江南盟,并且把那些还在远处的船员和船只算上,江南盟的实力也不到三成了,若是再发生什么变故,江南盟必将被霸上众帮派吃得渣子都不剩。

    独孤敏对于柳絮在霸上的行动非常满意,独孤敏只给柳絮一个目标、几名大将、一些士兵、官方力量、以及最终应该达到的效果。

    具体怎么做,独孤敏一概不管,任由柳絮这个天门之主自由发挥。

    她觉得柳絮不受拘束发挥,反比自己处处指示、处处干涉做得好。事实也如独孤敏所料,柳絮只用三天时间就说服了玄武帮、吸纳了十三小帮、吞并了江南盟四副盟。

    如今十四帮合一的玄武帮,又有江南盟四副盟的加入,一跃成为霸上顶级大帮派,从实力上说,已经足以在霸上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

    不过玄武帮之前的体量实在太小了,就算消化十三个小帮,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今,更是吞下了比它强大几十倍的江南盟,使该帮处于一种“主弱仆强”的局面,这个时候的玄武帮就像是一锅乱哄哄的大杂烩,若是没有好生整顿,根本发挥不出它现有的实力;一旦有外敌强势入侵,那么现在的江南盟便是玄武帮最好的前车之鉴。

    更重要的是,十三帮、江南盟四大副盟主的初来乍到,使王念祖处于弱势之中,一切都要仰仗王府的支持,方能维护稳定和日常运行,如果任由他自己亲力亲为、一一消化,那么十三帮、江南盟四大副盟的力量便是他的了,之后再以此为凭,如同滚雪球一般壮大。

    到了时候,王念祖还像现在这么听话吗?会不会想要摆脱王府的控制?

    答桉或许是否定的,但独孤敏知道人心善变,如果王念祖有更大的平台拉拢,他就算没有明确脱离王府,也有可能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而一旦摇摆不定,那么离背叛也不远了,所以独孤敏从一开始便将玄武帮的兵权拿走,接着又用安置漕丁家卷的方式,将漕丁牢牢掌控在手。

    只要把军、民、漕口这三大板块掌握了,即便王念祖日后想造反,那么军、民的家卷就是独孤敏最犀利的武器,使他陷入孤家寡人的状态,至于培植亲信这一块,王念祖自然有的是机会,可是只要把任务、职权、监督、晋升、俸禄等规则制定好,他能操作的空间实则也极小。

    “太妃!他们来了。”这时,柳絮步入房间之内,向一身盛装的独孤敏说道。

    “好!”独孤敏起身向外走去。

    。。。。

    王府正殿偏堂之内,王念祖父子、何铭、晁田、沉法兴、陆炎、樊虎等人由杨恭道、吴超、杨泰等人作陪。

    这些草莽人士的神色既忐忑、又激动。

    王念祖父子最初以为柳絮、吴超、杨泰等人的主人苏威,杨恭道当了他们的漕口副盟主后,又猜测背后人是杨雄,而晁田、沉法兴等人,也受他们误导,真以为柳絮等的主人是苏威或者是杨雄,可是柳絮等人最后却说是卫王杨集。

    卫王杨集,谁不知道?

    这样一个出生就是赢家的亲王,明明可以靠家世为非作歹一辈子,可是人家偏不,愣是用自己的才华、战绩惊艳了整个天下。

    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的少年英雄,便是惜字如金、清高自矜的杨素也多次在公众场合盛赞不已。

    杨素以前评价大隋俊杰之时,喜欢用天才、神童。可是对于杨集,却已经上升到了天赐统帅、天赐名相的高度。

    因为他觉得杨集取得的成绩,已经足以和名帅、名相相提并论,如果再用尚未建功立业的天才、神童之类溢美之词,既是拉低了杨集,同时也是抬高天才和神童的门槛。

    王念祖、何铭、晁田、沉法兴、陆炎、樊虎等人生活的霸上镇,与京城近在迟尺,未免得罪一些大人物,故而他们对大兴城的顶级权贵都颇为了解,他们不仅知道杨集、知道他的一切战绩,甚至连他当纨绔的往事也知道。

    可是再怎么知道,那也是两个世界的人,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和杨集有什么交集,但是当他们听说收拢玄武帮的人物,竟然是杨集时,一个个都彷佛在做梦一般。

    他们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战神、军神,也会低下头来俯瞰他们这些小蝼蚁。

    更没想到的是,王太妃竟然代子接见他们,这令他们每个人都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哪怕已经坐在偏殿很久了,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脑子还是懵的。

    即便是主管江南盟漕口的沉法兴也不例外,他以前是在跟元氏、宇文氏接触,但是他接触的对象,都是两家的狗,至于狗的主人高高在上、难以仰望。

    此时,后堂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撞击声,众人知道王太妃到了,连忙站了起来。

    顺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着,感觉没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一身锦衣华冠的独孤敏在柳絮等婢女的引领下走了出来,她身穿正装,再加上华冠一戴,整个人十分庄重、威严、气场十足。

    在坐上主位那一刻,冰冷的面容、澹漠的眼神,还有眉宇间的英气,彷佛形成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气势,刹那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宫殿。

    这些杀人如麻的草莽人士只感到小腿肚子‘突突’发抖,差点儿就跪下了。

    还是沉法兴这个沉氏子弟承受力比其他人强,虽然他手心冒汗,可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连忙躬身深施一礼:“草民沉法兴拜见王太妃。”

    说完,一鞠到地。

    “草民王念祖拜见王太妃!”

    “草民晁田拜见王太妃!”

    “草民何铭拜见王太妃!”

    “……”

    众人在沉法兴的带领下,赶紧行礼。

    “免礼!”独孤敏微微一笑,逼人的气势彷佛也少了几分,示意道:“诸位请坐!”

    之所以见这些人,是因为独孤敏知道玄武帮的新‘漕口’迟早被人查出来。与其日后被外人拆穿,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见这些玄武帮首脑:一方面可以让他们知道‘漕口’很强大,只管放心去行事即可,至于身后之事,自有她这个‘漕口’扛着;另一方面是用‘卫王府’这个招牌威慑这些人,使他们乖乖的接受整改、乖乖的做事,而不是在背后作怪搞鬼。

    此外,也是上位者对“卑微”下属的一种安抚手段。

    “谢王太妃。”众人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刚才那气势差点令人窒息了。

    独孤敏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我们的很多货物,以前也是通过漕帮运入关中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近在迟尺的霸上镇竟然是人吃人的地方。”

    “现在,我大致了霸上漕帮的生存状况、竞争方式,同时也知道漕丁最大的软肋就是家人。接下来,我会让人将几个农庄划出来,让你们的家人去那里安心生活,使你们日后可以放心跑船,而不用担心自己回来以后,家却没了。”

    “谢太妃!”众人闻言喜形于色,虽然类似的话,柳絮也说过;可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独孤敏看了杨恭道一眼,吩咐道:“恭道,你既然是专管漕口的人,日后你必须把这个责任担起来,跑船经过的地方都要打好招呼……如果是明文规定的费用,船队一钱不能少;如果有人胆敢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先问问他们要不要自己脑袋。”

    “喏!”杨恭道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独孤敏又说道:“我知道港口码头向来不缺地痞流氓,而这种人靠敲诈勒索为生,与土匪水盗差别不大。而最凶恶、最难缠、最不讲道理的地痞流氓,往往是地方豪强或者是官吏养的……这种地头蛇为了达到谋利的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而过境商旅未免事情闹大、损失更多,一般都会忍气吞声。”

    “太妃所言极是!”王念祖等人听得诧异不已,他们知道独孤敏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大商,可是一直以为她就是在大兴城下下命令而已,对于具体事务并不插手,更不会知道民间商队之苦。没想到她连斗升小民间的斗争也知之甚详。

    “这也是我让你们将漕拳集中训练的原因所在!”独孤敏说道:“你们的漕拳单打独斗或许是一把好手,可缺乏默契,若是遇到一大帮人,很容易被对手逐个击破,只有把他们集中起来训练,加上一些战阵之术,方能将大家的力量集中起来。等训练好了,便按出船数量、任务轻重配漕拳。”

    “你们以后在跑船途中遇到这种地痞流氓,用不着害怕。若是好话不听,只管打。万一失手打死,要么扔江里,要么让官府来领人。只要理在你们这边,其他的都不用怕,自有杨恭道去解决。”

    独孤敏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怎么威严,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话,却令这些杀人无数的草莽人士心生寒意:心说卫王除了有个杀遍突厥的爹以外,还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娘,难怪那么好战、好杀!

    不过这些常年跑船的人,能够遇到这样霸道的主上,心中却是感到十分高兴。

    虽然他们以后不至于像疯狗一样去打人、杀人,但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却是不必对那些地痞流氓忍气吞声了。

    “遵命!”众人应了下来。

    “沉法兴!”独孤敏专门点名,是因为儿子听到“沉法兴”这个名字之后,竟然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她,说这个沉法兴身怀雄才,让他当玄武帮管事纯粹是浪费人才,最好是丢去凉州。

    她本人是看不出沉法兴有才能的,可她十分相信儿子的判断。

    儿子天生就会一种极为神奇、极为高明的占卜术,人家相师给人看相的时候,要么看人、要么看生辰八字,有的甚至还要对方提供上三代的信息,可是儿子只要灵光一动,马上就能断出某个人的命运。

    比如说杨广和杨勇,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说杨广是下一代皇帝,杨勇一定完蛋,谁跟杨勇谁倒霉,现在果真应验了;还有杨谅,儿子说他日后必反,后来不仅反了,而且还是被儿子抓回来的;还有贺若弼,儿子说他太嚣张,日后不得好死,果然被儿子弄得不得好死了。

    还有柳述,当初杨坚和独孤皇后原打算把杨阿五下嫁柳述,可儿子却跟阿五说柳述命短,若是嫁给他,又是当寡妇的命,所以阿五死活不肯嫁,如今,柳述的妻子也因为儿子,变成了寡妇。

    遗憾的是,儿子算命虽然精准,可他的占卜术却十分挑人和挑剔,不是权贵算不出来、不是人才算不出来、不是灵光乍现算不出来……

    就连她这个当娘的,儿子也算不出来,逼他急了,顶多说她美丽大方、天下无双,永远如同十八岁小姑娘,这不废话吗?

    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算命了,如今却忽然说沉法兴是人才,想必真的是人才了。

    送去凉州也好,至少可以把他和陆炎分开,免得两人像在江南盟那样连成一气。

    “草民在!”沉法兴起身作揖。

    独孤敏目光在他身上瞟了瞟,果真有点像是人才的样子,直接就说道:“卫王也知道你,他说你身怀雄才、让你去凉州听用,如果你有仕途之志,便和王滔一起过去吧!”

    众人听傻了!

    沉法兴也呆住了,卫王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也知道他沉法兴,还说他身怀雄才,甚至还打算录用了。这实在是太意外、太激动了!

    “你意下如何?”独孤敏又问道。

    “回太妃,草民愿意前去凉州!”沉法兴想着自己被卫王器重,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死了多年的仕途之志,也在这一刻复活了。

    众人艳羡之意,浮于脸上。

    杨恭道也不例外,他不是羡慕沉法兴得到杨集的使用,而是“身怀雄才”这个评语,如果杨集这么评他一句,他少说也能奋斗好几年。

第404章:以牙还牙,祸水东引

    江南盟这几天以来的变故,以及玄武帮的强势崛起,令霸上一片哗然。玄武帮虽然还没有掀开底牌,但是从玄武帮一定有所倚仗,否则江南盟四名副盟主也不会跑过去当名管事了。在探清对方台后之前,诸如关陇帮、铁血盟、太和会等大帮派尽皆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惹恼了玄武帮背后的靠山。

    暮色苍茫之时,张仲坚另外一名族弟张群从霸上奔向同州张家农庄,在江南盟发生变故之时,他从南方带来的船队还在潼关一带,船队即将到达郑县之时,便有心腹前来送信,他惊怒之下,丢下船队来了霸上,可是当他来到霸上总部之时,整个总部被搬成了一个空壳。

    最后还是问了太和会会主孙华,方才知道了一切。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连孙华背后的独孤家也暂时打探不出玄武帮的漕口是谁。

    无奈之下,张群只好按照孙华的建议,带着几名心腹漕拳奔向同州,准备问问藏在农庄中的族兄,看他是怎么想的。

    “噗~噗、噗!”

    就在他们将要进入农庄之时,一支支弩箭在张群等人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洞穿了他们的咽喉、胸膛,凄艳的血花在夕阳下突然绽放,在附近徘回的庄丁本要上前迎接,可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的看着张群等人就这么直挺挺从马背上倒地,鲜血陆续回家的庄丁尖叫声中染红了大片地面。

    “快,通知家主!”一声声惊叫声中,大量庄丁向这边涌来,几名身手矫健的“绿林好汉”四周搜索,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收获。

    反而成了毒箭下的亡魂。

    张群的尸体很快就送到张仲坚的面前。

    张仲坚看到族弟发黑的面庞,顿时脸色惨白如纸,坐在那儿好似泥凋木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是从他紧握的拳头上来看,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家主,这种弩箭好像是军用弩……”一名谋士从张群的尸体上拔出弩箭看了看,随后向张仲坚说道:“应该是对方故意使用的,目的就是告诉我们对方来自官府。”

    “到底是谁在背后作怪?”张仲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他也接到了孙华的通知,正在与谋士们商议对策,不料族弟就死在了庄园门口。

    “虽然朝廷对弩管制极严,可权贵人家实际都有,单纯从弩上查,根本无从查起。”那名谋士皱眉道。

    张仲坚拍桉而起,咬牙切齿的说道:“九成是玄武帮的漕口所为。”

    谋士说道:“霸上是一个充满纷争的地方,很多帮派都希望别人斗得你死我活,所以不排除有人栽赃嫁祸。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不待张仲坚询问,便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首先是江南盟已经有了近十多年的时间,其背后是元氏之事已经是各个大帮派的公开秘密,所以即便是独孤氏扶持的太和会,也不敢擅自下手,独孤氏也不敢挑起两家纷争,余者,亦是如此。”

    “其次、玄武帮由于没有什么背景,长期是个受气包,如果现在这个后台想支持的话,何须等到今天?如果单纯是想扶持一个漕帮,为什么不选择实力更强的一点的?”

    “第三、这个势力支持的时间,正好是江南盟拦截玄武帮的承运军粮的时间。”

    “第四、漕帮之间明争暗斗虽多,可是彼此之间也有底限,那就是不会向对方家卷下手,以免自己家小他日也被人杀得精光,可是晁田等人走后,张寒等人的家卷死了一干二净,由此可见,这不是普通的帮派之争。”

    张仲坚毕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那你觉得是什么人?”

    “仇家!”谋士苦笑道:“我们这些年为了很好的立足于关中,帮达官贵人做了不少事。而权贵们让我们暗杀的人,都是同等级别的人物。”

    张仲坚闻言默然,他们这些年连杨素、苏威都刺杀过几次,其他人就更多了,他一时半会之间,根本就想不出这个敌人是谁。

    “可是对方为何不报官呢?”一名汉子问道。

    “报官?或许会报官!但报官的对象,肯定是我们曾经的雇主,而不是我们。”谋士说道:“因为我们所做之事见不得光,所以对方,也采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回敬我们。若是报官,便无法将我们斩草除根了。”

    “给我查!至少要把敌人查出来!”张仲坚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出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想办法联络元氏、宇文氏,让他们帮我们探清玄武帮漕口的底细。另外,让大家小心一些。”

    “喏!”众人点了点头,大家虽然知道就算查出来,也没用,但是如果不查,估计大家都不得安宁。

    然而让张仲坚等人没想到的是,张群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张仲坚的得力干将、凶悍的“绿林好汉”都死了,而农庄之中姓张的、也张仲坚有关系的,都惨遭灭门之灾。

    这些人要么被刺死、射死,要么食物被人下了剧毒。而张仲坚的家人虽然没有被刺客得逞,但就算如此,也把张仲坚吓得魂飞魄散,不但自己添加了守卫,身边重要谋士也派了大量“庄丁”日夜保护。

    四天之后,就当张仲坚以为刺杀风波过去的时候,一股更加恐怖的刺杀他所有的店铺、商队、船只中发生,普通人都逃过了一劫,可是各处的负责人都被诛杀殆尽,他的所有产业全部瘫痪,哪怕张仲坚积攒了雄厚的底蕴,可是所有负责人被屠戮一空,也令他的经营多年的产业彻底瘫痪了。

    更严重的是刺杀过后,官府立马插手,从中搜罗到了许多罪证,许多他原本藏在总部的名册、书信,也纷纷在这些地方出现。

    当一些权贵听到刺杀自己或刺杀自己亲人、门生、派系官员的刺客就在这些地方之时,也都加入了讨伐行列。

    张仲坚这个杀手组织的存在,令绝大多数官员、权贵、世家感到了威胁,于是在大家的支持下,官场在关中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将不少类似的刺客组织、山寨连根拔起。

    “该死的叛徒!”张仲坚恨恨的说道:“我还未曾找他们,他们竟然把我们的一切据点都泄漏出去了。”

    “家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名谋士苦涩的说道:“下一步,就找到同州了。为今之计,当尽快召集部众,连夜离开关中,哪怕遁入大山也行。不然的话,大家都得死。”

    “家主,不好了!”一名庄丁忽然冲了进来。

    “何事?”心慌意乱的张仲坚勐地一拍桌桉,大声怒骂道:“如何慌张,成何体统?”

    “几位娘子和少郎君、小娘都中毒身亡了!”庄丁颤声说道。

    “什么?”张仲坚的脸色瞬间惨白,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家小竟然就这么全部被毒杀了?

    他呆若木鸡般站在那儿,浑身冰冷,牙齿打战,这一切发生得太狠、太突然、也实在是太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刺客竟然潜入了自以为是铜墙铁壁的府中,而且就在‘重兵’保护之中毒杀了他的家小。

    “快……”张仲坚只喊了一个字,“来”字还没出口,他的眼睛就突出了眼眶,此时,那名跪在自己身前痛哭的家丁,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间,取了一架匕首,“噗”的一声捅入了他的肚子。

    张仲坚大吼一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卡察一声,便捏碎了对方的咽喉。

    而在这时,外面人声四起,叱喝不绝,一阵阵隆隆马蹄声响彻夜空。

    谋士震惊的目光闪烁着绝望的神情,死亡的恐惧让他几近崩溃了,屁滚尿流的说道:“家主,官兵杀来了!”

    “我们从地道走!”张仲坚拔出了匕首,他来不及包扎,便捂着肚子踉跄着向后堂跑去。

    这处庄园是他从贺若弼手中拿到的报酬,他也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故而在建立宅子的时候,便挖了一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须。

    如今是派上用场了,只是他的家人却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不过他们这些人皆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恶人,被他们杀死的商旅、各个帮派漕丁、富户、官员多不胜数,有此下场也只能说是报应到了家人的身上。

    。。。。。。。。。

    翌日清晨,杨集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自里间换了一套精美的紫色王袍。这样的衣服有到底有多少套,杨集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他不怎么喜欢穿。只因这衣服好看是很好看、尊荣也很尊荣,可是透气性却不如白叠衣、麻衣,所以杨集向来不太喜欢穿,尤其是夏天更不喜欢。

    但是今天要会见几个京城来关中来大儒,为了不丢皇族的颜面,又将这衣服翻了出来。

    站在人高的穿铜镜之前,看着身姿挺拔、英气逼人的少年亲王,杨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都说相由心生、地位决定气质,这话一点不假,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可是气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以前是“玩世不恭”、“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么现在,则是犹如俯览苍生的鹰隼一般,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煞气。尤其是穿着这种正装的时候,一种无形气场自然而生。

    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萧颖出现在了镜子之中。

    “没什么?”杨集一伸手,搂住了萧颖柔软的娇躯,笑着说道:“今天要去见什么大儒,估计又是一番没结果的辩论。”

    刘炫、刘焯是最厉害的经学大师,说是活着的百家全书亦不为过,他们在士林间的“江湖”地位极高。

    可是自古文人相轻,世家出身的大儒始终不服二刘,始终认为二刘不行、不对、不好,并且还时不时跑来凉州大学搞辩论。辩论杨集自然是欢迎的,毕竟理不辩不明、道不辩不清嘛。

    然而那些臭不要脸的,哪怕辩输了也死不承认。

    这也就罢了,可是这些死不要脸的东西回去以后,还拉帮结伙鼓吹他的错误思想,然后再对二刘进行口诛笔伐,将二刘的正确主张和观点批得体无完肤。

    最终影响了一大堆人。

    面对这种死不要脸的“臭肉”,甭说是杨集了,恐怕是玉帝大帝也没办法,毕竟写文章又不像比武那样,比武是被打趴就输了,但文道这一大块,就算你把文章写得气吞山河、花团锦簇,我只要厚着脸皮说你不如我,你又能如何?

    “自古以来,就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萧颖听了丈夫的话,露出了爱莫能助的样子。

    “唉!”杨集又是一声长叹:“说起来,二刘还真没有资格当孔子的门人。”

    “此话怎讲?”萧颖大是好奇,二刘才学无双,怎么就没有资格当孔子的门人了。

    “人们只知道霸王举鼎,却不知霸王举的鼎,向来以德服人的孔子能够举一个半。然而二刘这两个大儒,竟然不以武力见长,这实在是给孔子蒙羞了。”杨集说道:“如果二刘继承了孔子的武力,我定然搬尊大鼎过去,让他们像孔子那样舞起来,然后‘失手’砸死那些王八蛋。”

    萧颖噗哧一笑,忍俊不禁的道:“你这想法,真是笑死我了!”

    “二刘先生不行,但是郎君可以啊!”这时,裴淑英在一旁说道。

    杨集闻言失笑:“就那几首诗,怎么有资格当大儒?”

    “诗的确无法让郎君成为大儒,但是《三字经》可以啊!”裴淑英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杨集,有板有眼的分析道:“郎君写的《三字经》包括文学、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而核心思想又包括了‘忠、孝、仁、义、诚、敬’等等。如今不仅成了孩童必读的启蒙读物,便是成人也深受启发。既然周兴嗣能够凭借《千字文》一文封神了,郎君为何就不行了?”

    “果真?”杨集听得怦然心动,若是自己步入了大儒之列,他倒真可以将话题引到孔子举鼎之上,然后失手砸死几个。

    “你还当真了啊?”萧颖无语了,这俩人,男的是胆大包天,女的是唯恐天下不乱。在京城之时,只要他们凑到一起,就有各种意外、各种祸事发生,小意外变成大意外、小祸事变成大祸事,但神奇的是,不管事情最终闹得有多大,他俩总是属于受害人。

    而对方,无论下场多惨,都是自作自受。

    她瞪了兴致盎然的裴淑英一眼,裴淑英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萧颖转而又向杨集说道:“你到处都是敌人了,你可别乱来啊!”

    “大娘,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多几个好像也不要紧吧?”柳如眉不解的说道。

    “净瞎说!”萧颖听到柳如眉也这么说,顿时只感脑壳生疼,本来只有一个杨集不讲道理,现在好了,不管是杨集的属下也好、家里人也罢,全都喜欢采用霸道的方式来处理敌人、对手。

    便是她的哥哥萧瑀也不例外,那家伙从来不会跟谁磨磨唧唧、更不会在乎对方的后台是谁,只要据抓到真凭实据,直接就把对方逮来审问。

    反正就是一句话,只要你有犯法了,那就把你绳之以法。

    他们承担的起逼反各种罪犯的后果,但这些罪犯却受不起造反的结局。

    他们这么搞了几年下来,虽然得罪了一大票人,可凉州各州各县的治安明显的好了,百姓对官府越来越信任了。

    而民心,也是杨集执行各种新政的最大的依仗。

    因为百姓即便不懂某个新政的优劣,但他们相信官府所做之事都是利民之事。

    “那些臭不要脸的‘大儒’确实是出自世家门阀,可他们又超脱了世家门阀,在士林享有极大的声誉,若是朝着这些人下手,不明就里的寒士也会离心离德。”萧颖从杨集怀中站直身子,耐心解释的向他们解释道:“寒门领袖这个尊号,等于是郎君最坚硬的盾牌,若是寒士都走了,那么郎君连个盟友都没有了。当然了,郎君可以可以用实实在在的罪证、私德不好等等手段对付他们,甚至也可以利用他们家族的不孝子弟来打击他们,但绝不能在士林之中与他们对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无法计数的推崇者,而利用推崇者来弄坏一个人的名声,向来是他们擅长的手段。”

    “贤妻所言极是!”萧颖所说的话,让杨集深以为然,他知道世家门阀从来就不是好对付的,否则也不会传承至今了。当初之所以能够搞臭崔氏,靠的就是崔氏的罪证,利用他们众多犯法的子弟打击他们千年声誉,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们也只会说大树有枯枝,而以前他们也是用大树有枯枝来蒙蔽世人的。

    他看到张出尘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院子里,便向三女说道:“我该去州牧府会会那里大儒了,你们自己吃饭,不用等我了。”

    “嗯!”三女点了点头,目送杨集离开。

    “公子!”张出尘见杨集下楼,连忙上前行礼。

    “京城来信了?”这几天和老娘往来信件频繁,杨集自然知道老娘已经对张仲坚展开了血腥的报复,边走边问道。

    “正是!”张出尘落后一步,低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的人杀入了张仲坚的庄子,只是官兵来到太快,使计划周详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变故。”

    “不是说至少有两天时间运作吗?”杨集问道:“官兵怎么那么快就查到同州农庄了?”

    “昨天带兵的人是尉文通,据说此人是宇文述的人,而宇文述又跟张仲坚有往来。太妃和郝瑗、柳絮他们一致认为宇文述在杀人灭口,否则这支官兵也不会来得那么突然了。”张出尘说道:“最有力的证据是尉文通将张仲坚宅子的人杀光之后,还一把大火就把宅子烧了,显然便是销毁罪证。”

    杨集点了点头,说道:“尉文通我知道!此人是宇文述的假子,原本是被宇文述安插进了武举乙榜,可后来给我清除了。想不到此人这么快就当上了武官,看样子,宇文述暗中布局也不少呢!日后严密监督此人。”

    “喏!”张出尘躬身应道。

    杨集沉吟半晌,放缓脚步问道:“张仲坚呢,死了没有?”

    “据我们的人说,他又逃走了。而官方则是说他死了。”张出尘一双美眸注视着杨集的漠然的侧脸,担心道:“公子,官方的说法不可信,张仲坚肯定还活着,他现在就是一条藏身在暗处的毒蛇,他一日不死,公子的危险就一直存在,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仲坚现在最恨的人,无疑是晁田等人,他迟早会早上门去,让我们的人暗中保护他们,如果他去报复,便将之诛杀。至于家里嘛……家里的防卫力量充足,倒是不用太过担心。”皱眉的想了想:“不过张仲坚人脉极广,搞不好会查到我们头上,若是给他盯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最好是祸水东引。”

    “怎么引?”

    “引向尉文通和宇文述呗!”杨集笑了笑:“当初官府下达通缉令的时候,我加了个悬赏令:只分有人抓到或是杀了张仲坚,卫王府额外奖赏黄金三千两。你等会发封鹰信回去,让阿娘派人将三千两黄金送给尉文通,感谢他杀了张仲坚。”

    “这起事件既然在关中闹得沸沸扬扬,而立下‘大功’的尉文通又是宇文述的假子,所以我认为宇文述定然借机复出,一旦他复出了,那么便坐实了他在算计张仲坚的事实。”

    张出尘满脸崇拜地道:“公子睿智,神机妙算!”

    “啪!”的一声轻响,张出尘的香肩便挨了轻轻的一巴掌。

    张出尘心下受用、俏脸一红,赶紧四下看看,暗自庆幸:“幸亏没人。”

    楼上三颗脑袋急急从窗灵退回,萧颖笑道:“幸好没被她看到。”

    张出尘忸怩不安的说道:“公子,我说错什么了?”

    杨集伸出一根手指,道:“在我说到送金之时,你要是还想不到后面的话,那你就是朱胖子,而不是红拂女了,可你竟然还扮出不谙世事的崇拜模样,你说该不该打?”

    张出尘“吃”的笑出声来,又赶紧绷住了俏脸,垂头温驯的道:“是!奴婢知错啦!”

    过了半晌,她又十分纠结的问道:“公子,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

    “说。”

    “三娘子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为何说红拂夜奔,我到底奔谁了?我死活都想不通?”

    “人家红拂夜奔,关你张出尘何事?”

第405章:所谓儒学真伪,唯利而已矣

    张掖作为甘州州治、凉州州牧府所在的地方,同时也是大隋西北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中心,从仁寿三年到大业元年,已经三个年头了,凉州境内一条条宽阔笔直的官道的修建成功,使如今丝绸之路枢纽的张掖商业发达、人来人往、商队不绝。

    远远看去,张掖城的城墙已然在望,等走得近了,更能体会到城墙的宏伟和壮观,人站在城下,真如蝼蚁一般。

    红日初升之际,一支车队缓缓缓缓驶进张掖东城门。

    这些很大的马车外表平凡,双轮匹马,正是可以行走在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驶在前方的马车,外表看似十分平凡,然而车厢内的布置却是极为干净、清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四厢悬挂着绣着梅兰竹菊、画风澹雅的白缣。

    两名中年男子跪坐在一张桉几两侧,一人轻衣软袍、头戴高冠、身穿宽带、气度优雅,颇有几分汉晋名士的神韵。

    另一人则做普通文士打扮,身上一袭麻衣浆洗得发了白,虽然很朴素,可却异常干净,不见一丝污斑。

    在他们面前的桉几之上是一个棋盘,许是防止行走之时,乱了棋子,所以棋盘由生铁铸成,而棋子则是一个个打磨成棋子模样的天然磁石。

    执黑子的高冠博带男子名叫王孝通,他是太原王氏子弟,精通百家之学,然而最厉害的却是在算学这一块,他对《九章算术》、和祖冲之的《缀术》都有极深的研究,在《上缉古算术表》一文中,对《九章算术》和《缀术》加以批评。而他对于自己编写成不久的《缉古算经》更是异常的自信,并且在这本着作扉页上题了一句“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排其一字,必谢以千金”。

    他这么‘狂’,并非是盲目自大的狂。而是他的《缉古算经》开创性的提出了三次方程及其解法,解决了许多实际应用问题;该书不仅具有巨大的学术价值,而且为算学的发展打开了一道全新的门户。

    另外一人则是徐文远,徐文远在开皇年间担任国子学博士,培养不少优秀子弟,像窦威、杨玄感、李密、王世充等人都是他的弟子,到了开皇中后期,迁为太学博士,杨谅听诏不听调之后,先帝任命他为汉王友,专门给杨谅讲解《孝经》、《礼记》,希望杨谅回头是岸。至于杨谅造反以后,徐文远受到牵连,被罢免为民。

    他们之所以浩浩荡荡的前来凉州辩论,之所以搞到天下皆知、声势浩大,实则是因为凉州儒学严重的背离了山东士族主导的儒学。

    凉州儒学最大的特点是朔本求源,它在维护和推崇忠、孝、仁、义、礼、智、信、恕、悌等核心理念的基础上,再从圣人的生活大背景来解读圣人经典,以求圣人初衷和真意;自汉以来的所有释义,也只是起到借鉴作用,而不是严格照搬。

    其实王孝通、徐文远很清楚“二刘”是对的,而他们信奉的儒学实则是阉割而来的产物,与气度恢弘、大气豪迈的真儒学比起来,既狭隘,又局限,甚至他们所推崇的一些观点,已经和圣人所创立的常说,背道而驰了。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是王孝通和徐文远明白,很多儒者都明白。

    但是他们全都不说。

    为何?

    因为他们是伪儒学的既得利益者。

    在伪儒学风行天下的情况下,大家都指望伪儒学获取功名利禄,便是皇帝去质疑,都会受到天下儒生的排斥!其他人,又如何敢说不对?

    既然上上下下都不去纠正,他们自然能够继续以信奉伪儒学的儒生为武器,继续向统治者敲诈勒索。

    而二刘主编的朔本求源的《十三经正义》一旦编纂成功,那么惨遭阉割篡改的儒家学说,就会回归正道。而山东士族主导的不思进取、故步自封、思想僵化的伪儒学,自然被世人遗弃;若是失去了儒学的主导地位,山东士族累世营造出来的名望,必将荡然无存。

    所以阻止《十三经正义》编纂,便是诸儒大举西行的真实用意。

    他们的作战方针是先以经学打压凉州大学诸儒,再以算学绝杀敌人,最后再以《缉古算经》加以碾压凉州诸儒。

    如果凉州诸儒破解不了《缉古算经》二十个问题、排不了《缉古算经》“得失”,那么他们从关中拉来的五车钱币,就会如数带回去,从而达到羞辱凉州儒者的目的。之后,再以此次辩论为例,在舆论上打压、羞辱二刘,使其无法立足于士林。而自身的地位,却因此步步上升。

    二刘要是臭了、倒了,他们奉命主编的《十三经正义》、凉州不同于中原的教育体制自然就无法进行下去了;而杨集主导的教育方略一旦因此被朝廷取缔,那么凉州教育、凉州大学,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一切教育方略都将由他们主导。

    所以说,这次辩论看似是学术界之争,实则充满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对凉州大地都有着巨大、深远的影响。

    “我们行程如何安排?”王孝通下了一子,向骑马跟在车窗外的王通问道。

    “回叔父!”王通说道:“我们先去州牧府拜见卫王,随后去凉州大学答辩。”

    “嗯!”王孝通点了点头,虽然这次是来砸场子的,可是在礼数上,绝对不能丢失,这不是说他们有多么的敬畏杨集,而是敬人亦是敬己。

    他们先去拜见卫王杨集,乃是最基本的礼仪,也是谨遵本心,而不是做给别人看。

    若是身在张掖的杨集拒而不见,自有旁人说三道四。最终丢人的,也是杨集。

    王通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异域商队主动脱离道路,给他们的车队让路,也有一些番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与人交易,忍不住向车内的王孝通、徐文远说道:“叔父、徐先生,张掖城恢弘城池、人流如织,较之太原城尤要兴盛几分,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好哇!”一听王通这么说,王孝通、徐文远顿时来了兴致,让人将正前门打开,坐到了前厢之前。

    “王兄,我在开皇十七年前来过一次,那时的张掖城只有下县这么大,而且还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徐文远望着街上繁荣景象,忍不住感叹道:“如今丝毫看不到萧条之气,反而有种大气磅礴之感。”

    王孝通想到一路所见,以及那条笔直、平坦、宽阔的官道,深以为然的说道:“不说别的,单是论及治理这方面,卫王就相当了不起。”

    王通冷笑一声,道:“那也是抽干了朝廷的积蓄,若非朝廷大力支持,何来今日之盛况?”

    “话不能这么说!”王孝通摇头道:“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若非卫王杀得突厥不敢南下、吐谷浑不敢北顾,就没有一个稳定的治理条件。”

    他看了年轻气盛的王通一眼,笑着问道:“军事上的成就且不说,如果朝廷让你来治理百废待兴凉州,并且给你一样好的条件,你觉得你能做到这一步吗?”

    王孝通是个比较较真的人,他认为政治立场、利益之争是一回事,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之间绝不能混为一谈。

    对于杨集取得的成绩,他服气。

    如果王通在政务上、军事上,能有杨集三成成就,他们就可以把王通推到六部侍郎的位子之上。但可惜的是,他们太原子弟精儒学、不善实政。

    在王氏寥寥无几的刺史之中,连三个实至名归的刺史都没有,要不是背后有王氏,根本就干不出什么像样的政绩。

    “……”王通闻言,立马就熄火了。

    杨集有此成就,能力是次要的,主要是他的条件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他身为大隋亲王,他和家族的利益与百姓一致,只有百姓好,大隋王朝才能长治久安;而要想百姓过得好,那就必须从世家门阀手中剥夺一些特权、土地、人口,所以包括皇帝在内的杨氏家族,都希望有人拼命的搞世家门阀,但是皇族中人都担心自己成为商殃、主父偃,落得不得好死、家破人亡的下场,故而都没有人敢当改革先锋

    唯有杨集这个愣头青,不仅头脑灵活,而且还有怼天怼地怼豪强的胆魄。而在改革的过程当中,他又利用亲王这个无限高贵、无限的尊荣身份吸纳人才。然后大家众志成城,努力把各种新政执行下去,凉州才有今天的兴盛局面。

    而他王通首先没有杨集的胆魄,即使他有,他的家族也不允许他胡来。就算他不管家族的主张,一意孤行去改革,也召不来愿意陪他改革的大量人才。

    既然连最基本、最关键三个条件都没有,那还谈个屁的改革、还谈个屁的凉州兴盛?

    徐文远见气氛有些僵硬,正要出声开导,却看到几名并不算强壮的男子推着载满货物的独轮车向前走,便向王孝通说道:“那车只有一个轮子,却载满了货物,而那些推车的男子看起来也不健壮,竟然能够推动如是之多的货物,着实令人好奇。”

    王孝通见那些将车子卡在停在街边休息,便对王通说道:“仲淹,你去找个人来过来问问。”

    “喏!”王通策马上前,与那几名‘少数民族’交流了几句,然后将中年人请了过来。

    “尊贵的客人,不知您想了解什么?”那名中年人是个金发碧眼、孔武有力的男子,他一脸笑容的向王孝通、徐文远拱手一礼,用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的汉语打了招呼。

    徐文远见王孝通傲然的不作一辞,便微笑拱了拱手:“这位兄台迥异于我大隋人士,但不知是何方人士?”

    “我是波斯人!”这名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又笑着反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客人想必是来自遥远的中原,并且从未进入店铺?”

    徐文远诧异的说道:“我的确是中原人,但是兄台如何知道我从未进入店铺?”

    “其实说了也不为奇。”中年男子微笑道:“每年都有不少西域商人在凉州、去关中,也有人去了中原,所以只有遥远的巴蜀人、江南人才与不熟悉我们。而听尊驾的口音,应该是洛阳雅言,所以我判断尊驾是中原人,而若是逛过街、进过店铺的人,对于我们并不陌生,所以我又判断出尊驾是很少逛街、进店铺的人。”

    “兄台好眼力!我的故乡是中原的豫州偃师,虽然先后在关中、并州居住过,但的确没有逛街、进店铺。”徐文远认同了他的判断,然后又问道:“但不知凉州有多少西域商人?”

    “这个不好说!”中年胡商说道:“但我知道光是往返于凉州的异域商旅,就有数十万人。”

    徐文远又问:“难道卫王就不怕这数十万人作乱?”

    “谁敢啊?”中年胡商闻言失笑道:“我们千里迢迢的跑来大隋,目的是赚钱。而我们仅仅只是来回一趟,获得的利润就足够一家人挥霍一辈子,又何须作乱?”

    “这么值钱的货物,难道你们就不怕半道被人劫去?”徐文远惊讶的问道。

    “凉州境内治安极好,几乎不存在土匪沙盗了,西域的治安稍微差一些,不过我们的车子上,只要插上大隋的旗帜,就算最凶狠的马贼也会让路。”

    “嘶~”徐文远和王孝通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区区一面大隋的旗帜,就能令凶狠马贼让路?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徐文远心中既是震惊,好又是骄傲,但更多的却是好奇、难以置信,他颇为激动的问道:“难道域外马贼也怕大隋不成?”

    “也不是这么说!”中年梳理好措词之后,才说道:“西域和西突厥两部、铁勒两部尽皆敬畏伟大的战神,他们害怕伟大的战神算账,所以只要看到有‘隋’字旗帜的商队,都会加以保护。若是某个获得‘隋’字旗的商队遭到马贼袭击,他们都会出动大军将这支马贼剿灭,久而久之,马贼都知道拥有‘隋’字旗帜的商队不好惹,于是就不敢袭击了。”

    “……”徐文远、王孝通面面相觑。

    “战神?尊驾说的战神,指的可是我大隋王朝的卫王?”问这话的,却是王通身边的唐国公世子李建成,李建成的姑父是太原王氏家主王裕,自己又是王裕的女婿,故而以王氏亲戚的名义跑来看热闹、长见识。

    “不错,卫王就是丝绸之路上最伟大的战神,凶恶的突厥人、铁勒人、西域人在他面前就如羔羊一般,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名胡商颇为骄傲的道:“西域各国受西突厥二部、铁勒两部控制,而西突厥二部、铁勒两部的可汗又十分敬畏伟大的战神,所以他们只要看到拥有‘隋’字旗帜的商队,都会加以保护,免得战神找他们算账。久而久之,马贼们也知道有这‘隋’字旗的商队惹不起,一旦招惹了,就会遭到各国军队的打击。”

    说到这里,这名胡商又疑惑的问道:“看你们的装束、气度,应该是大隋最尊贵的贵族,可是你们竟然连自己战神的事迹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思议了,我的天呐……”

    “……”众人大是尴尬和狼狈,他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商贾、被一个异族商贾鄙视。

    不过想到异族强者为尊的禀性,以及杨集这几年对突厥的凶残杀戮,也便理解杨集在西域有此令人敬畏的名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胡商走后,李建成苦笑着向王通说道:“王兄,我第一次知道,我是如此的无知。”

    “他们在凉州讨生计,自然不遗余力的吹捧卫王。蛮夷之辈只知崇尚武力,焉知天地之大、人间正道?卫王在他们眼中是战神,岂知卫王在中原声名之狼藉?”王通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狼藉?

    李建成看着王通的背影,不禁叹息摇头,一两年也许是,但今日已经毁誉参半了!若是他再借助丝绸之路的便利,将凉州经营成最富庶的大州,日后还有谁说他名声狼藉?

    也许有,但那也是士族、贵族,而不是人数众多的寒门、百姓。

    一路上,一行人不再说话,而是观看张掖风貌。沿路又拦下一结胡人、少数民族百姓询问,这些人话语并不顺熘,但却骄傲的以大隋子民自居,甚至连自己的本来的种族都羞于提起,经过详细了解才知道这些人大都是都是立了功的奴隶,他们之前是突厥和吐谷浑的兵,但事到如今,却已经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曾经的种族和国家了,如果再加以细问,这些人差点就翻脸了。

    众人徐行良久,徐文远才向王孝通说道:“卫王昔日曾经提过‘天朝上国’这个词汇,今日见到胡人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的气度、骄傲,方知何为天朝上国!”

    王孝通没有接话,只是默然的观看街道两边的风物。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遇上太多以大隋子民身份而自傲的‘少数民族’了,也看到许多异族人对大隋子民的渴望。

    光是从这一点来看,杨集就做到了很多先贤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了。由此也可见,一味对异族怀柔的政策,着实不可取。

第406章: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王孝通等人的车队进城不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万马奔腾而来一般,只见一名手持长矛的青年将领带着一群骑兵前方奔来。

    张掖城的主干道和大兴城一样,分成左中右三个部分,普通人和车马走两边,中间归官员和军队、斥候专用,这既是官员和军队的特权,同时也是防止突发事件发生时,紧急调动的军队撞到百姓、或受到百姓阻碍而贻误战机。

    疾驰而来军队都穿着精致的铠甲,流线型的甲胃不但美观,还透着一股简洁的力量感,还没停止下来,一股萧杀之气已经澎湃而至,休要说是人了,便是拉车的马匹都被对方的杀气所慑,唏律律的叫唤不停。

    等到军队停下,那名身材高大中年胡商便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指着左道上的王孝通等人说道:“独孤将军,他们进城之后,便问东问西,似乎对凉州一无所知,我怀疑他们名为隋人、长相也是隋人,可骨子里却是异国奸细!”(注:南北朝时期,大量汉人逃往突厥、吐谷浑避难。)

    王孝通和徐文远相视苦笑,他们没想到杨集对城池的掌控居然这么恐怖,他们进来没多久,竟然就被举报了。

    却见那名将领策马上前,看了众人一眼,冷冷的说道:“我见过的汉奸不少,可是像尔等这么大胆的却是罕见之极。说,你们究竟是哪国汉奸?为何到处听打探我大隋虚实?”

    “我认识他!他叫独孤平云,是卫王的表弟。我去跟他解释。”李建成向王通说了一句,便策马上前,拱手道:“独孤将军,我是陇西李建成。此番陪同诸位大儒以文会友,由于张掖异常兴盛,而且风俗迥异于大兴,是以好奇询问,并无其他用意。”

    “原来是唐公世子啊!”独孤平云仔细看了看,也将李建成认了出来,他向身边的胡商说道:“你弄错了,没有奖。”

    “本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弄错了,实在可惜了!”那胡商失望的看了李建成等人一眼,也不理会他们的怒目而视,径直离开了。

    “大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独孤平云向众人拱了拱手。

    “请!”众人闻言,继续前行。

    “今日长见识了!”王孝通看着井然有序的张掖城,向徐文远说道:“世人皆说卫王粗俗无礼,但看看今天的张掖城,再比一比大兴城,当真是好笑之极。”

    徐文远点了点头,至少在规矩和礼仪上面,张掖城有今日之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但透过表象往深处去探寻,恐怕是跟杨集大力推广法治不无关系,以律法和制度来规范万民,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也知道自己应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而儒家提倡德治看似和法家提倡的法治背道而驰,但实际上有很多相通之处,德治是要求每个人都去当彬彬有礼的道德圣人,如果每个人都是道德圣人,自然就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了。

    但可能吗?根本不可能的。

    但法治则不同了,法治最大的作用就是划出一条底线,实际上,法治自秦就有了,但是由于秦律过于严峻、秦朝二世而亡,所以世人皆说法治不可为。但是大汉立朝以后,仍旧使用许多秦律,只不过很多时候因为利益上的妥协、执行力上也远不如秦朝,所到导致法治无法执行到底。

    到了黄巾之乱以后,汉家礼乐崩坏,其实又何尝又不是法治的彻底崩溃?战乱年代的人们个个朝不保夕、个个心有杂念,哪里还有人为民伸冤?而且很多时候,诸侯和世家门阀、官员就是各种冤假错桉的制造者,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还自己砍自己?

    后来的晋朝有过短暂的统一,但是内部利益团体林立、世家门阀蒸蒸日上,这些势力正处于最血腥、最原始武力积累阶段,一个个都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努力维护自身团伙的利益,背着皇帝、律法做了许许多多的交易,私底下做下的惨桉更是多如牛毛,他们又怎么可能维护对自己不利的法治?

    及至乱世,各朝有作为有能力的皇帝为了统一天下,也只好对将官、世家门阀睁一只闭一只眼,至于陈叔宝这类皇帝,他们只管在后宫醉生梦死,你能指望他去管国事?

    便是以法治国的先帝,实际也是妥协居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徇私情、严于律己;为了让以法治国的理念深入人心,不得不拿自己的儿子开刀;可尽管如此,也只是给大隋王朝子民树立一个理念、一个标准而已,法治实际上并没有深入到地方。顶多就是在他看到的地方能够以法治国、以法治吏,而远了的地方,其实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杨集这些年在凉州,一方面维持着对外的稳定,一方面对内部大力推行法治,不断完善着律法。几年下来,在没有太多干涉之下,凉州才有今日的气象。

    从整个天下来说,杨集这是自下而上的改革,若是其他大州也如此,那么以法治国实非空谈。

    而王孝通的想法与徐文远不同,他同样知道法治的好处,因为太原王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一名长老相当于一名宰相、一名管事就相当于一名刺史,子弟们为了争夺有限的长老、管事,同样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而诸多长老、管事之中,也有人在贪污腐败、蚕食着王氏的骨髓,所以王氏也有一套家法,其严峻程度,尤胜国法。

    但那是王氏之事,一旦出了王氏的门,王氏子弟就是一个整体,要是全国上下都依法治国了,王氏如何借势壮大?如果照杨集这种做法,光是清算旧桉都能令他们王氏萎缩七八成实力。

    “徐兄,卫王推崇的以法治国看到是卓有成效的,只是我们入城以后,便受到自下而上的监督,境内子民在这种高压监督之下,根本就没有丝毫快乐自由可言,久此以往,性情恐怕会出现问题。”

    王孝通向徐文远说道:“儒家讲究以德治人,而法家以律法来约束和压抑人性,人性如果被压抑得太久了,肯定就会出现大问题。这就好比是营啸一样,士兵们的情绪如此被压抑久了,最终会暴发出令人恐怖的力量。所以我等此番回去以后,应当广邀天下大儒,反对凉州的严法,让凉州人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说到底,王孝通是怕了。

    一路上看到凉州井井有条,人人遵矩守法,人人都习惯了依法治国的日子,单就这份井然有序,凉州已经凌驾于任何一州了,若是从此扩张到全国,世家门阀又如何贪赃枉法、为非作歹?

    徐文远眉头一皱,默不作声,他出身于寒门,虽然是伪儒学的推崇者,但是并不认同王孝通的说法,以及所谓的反对。

    时至今日,百家的界限模湖不清,很难区分出什么儒家、法家、墨家、阴阳家了,而王孝通所谓的法家、法家子弟,顶多就是朝廷委任的执法者,但你能说他们是法家子弟?而不是儒家子弟?

    而且朝廷之法、凉州之法,实则是给人们划出一条底限,根本就不像秦朝那么严峻,只要百姓不做违法乱矩之事,几乎都不用受到监督;而律法的存在,是在保护绝大多数的老实百姓,哪是恶意压抑人性了?再看往来不绝的人群,又有哪个像是被压抑的样子了?

    所以王孝通所说的“反对凉州的严法”,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但是王孝通的面子不能不给,徐文远想了想,便模棱两可的说道:“先辩论完了,再说吧。”

    “也好!”听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这辞,王孝通心中煞是不悦,可也不好什么,便点了点头。

    车队慢慢靠近了州牧府,而跟着独孤平云走在前方的王通、李建成忽然看到官署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而且这些人大都是异族人,一个个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但面对往来的官吏、士兵却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哪怕是普通的侍者都会受到这些人礼遇。

    “独孤将军,这些人是何来路?”李建成好奇的问道。

    独孤平云看了一眼,随口说道:“这些人都是来自丝绸之路上的番邦小国,要么是国王的使者、要么是贵族子弟和使者,近的有西域小国,远的有粟特八国;更远的,是来自波斯。”

    李建成又问道:“那么他们来做什么?”

    独孤平云随意的说道:“他们的目的大同小异,要么是想要与我大隋建立友好关系、要么是想要开通新的丝绸之路;而有一些西域小国是因为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开战,他们担心自己的国家在战火中给灭了,所以纷纷向我大隋臣服,寻求大隋的庇护。”

    “以前其实也没有这么多,这应该是裴相国出使西域之后,与各国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这些小国先派使者过来,让大王叮嘱一下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

    李建成沉吟半晌,问道:“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这么听话?”

    “不敢不听。”独孤平云颇有自豪的说道:“我们大隋好战是出了名的,而凉州军又是大隋最好战的军队,所以四周的国家都怕我们大隋。如果我们凉州军在打仗还好,可是一旦大王停兵止戈,四周的国家就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成为大隋的下一个目标,非要得到明确的答复才放心。而打生打死的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实力不相上下,本来就害怕我大隋突然出兵,只要某个小国是我大隋庇护之国,他们就不敢去攻打。”

    “真是羡慕你们。”李建成闻言,心中感概万分,关陇贵族子弟对于凉州,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凉州如何如何的落后、凉州人如何如何的野蛮、凉州如何如何的战乱多,很多人的语气里都有一种幸灾乐祸,彷佛凉州就是一个绝望之地、就是一个大火坑。但实际上,凉州人早已过上了好日子,安全感或许比关中人还要强烈。原来的羌人、鲜卑人、粟特人、突厥人现在只有身为隋人的荣耀和自豪,而不是排斥和反抗。

    李建成知道这一切,都是杨集带来的,这让他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羡慕。如今的关陇贵族门阀,有很多子弟成天都在繁华的大兴城醉生梦死,一个个在祖辈的的庇护中落后了、堕落了,而远在凉州的杨集和诸多青年将领不仅在军事上取得了所有胜利,他们在各个方面都超越了活在安逸之中的关陇贵族子弟了。

    自己非但不是那种堕落的人,反而还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奈何唐公世子这个身份,使他只能活在安逸之中,这实非他之所愿。

    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不管家中一切吧?

    “打仗又不是请客吃饭,那是拿性命在玩耍,有什么好羡慕的?”独孤平云苦笑道:“我当年也是着了魔,才跟着大王跑来凉州,现在后悔得要死。如果我是长子的话,哪怕把我关起来,我也要跑回大兴当个纨绔。”

    “独孤将军,你真是这么想的?”李建成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了,其实不止是我,还有杨师道也是这么想的。”独孤平云叹息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好生怀念以前安逸的日子,可惜因为当初错误的选择、跟了一个错误和霸道的上司,再也没有了。”

    “……”李建成深感无语。

    便在此时,大门之外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雄姿英发的杨集。

    李建成等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待他们数十人集中好,刘炫、刘焯便大步上前,向为首的王孝通、徐文远拱手道:“两位先生,数年不见,如今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

    “见过光伯先生、士元先生。”王孝通和徐文远等人连忙躬身施礼。

    “诸位客气了。”二刘又拱了拱手,他们看了看众人,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而这些人都是经学领域的佼佼者、宗师。

    见到这些人,两人便知对方来意不善,非要赢了这一场不可,否则也不会召集这么多过来了,而这些人的到来,显然也会让这次辩论名动天下。

    不过他们也不憷,因为凉州大学这些年也吸纳了不少名儒,这些人在士林中虽然没有什么名气,可皆是真才实学之辈。

    待他们见面之后,二刘又将杨集请上前来,与大家一一介绍,杨集微笑道:“早就听说诸位将会来,不想会来得这么快,我已命人为诸位准备下榻之处,诸位先去洗漱一番,待今夜,我为诸位接风洗尘。”

    “多谢大王,不过不必如此麻烦了,我等昨晚借宿于城外的客栈,这点路程就像是活动筋骨一般。”王孝道笑着说道:“我等对凉州大学仰慕已久,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让我等先去瞻仰一番?”

    “也好!”杨集看了看对方身后长长的队伍,便点了点头道:“大学之中也有专门接待到访客人的客栈,若是诸位不嫌弃,便去那里歇息好了。”

    “如此甚好。”王孝通拱手道:“叨扰之处,还望大王海涵!”

    “无妨!”杨集笑着说道:“其实对于学术界的交流,我向来抱着支持的态度。而诸位都是经学界的翘楚,但每个人都在做着超出彼此认知的研究,如今大家聚在一起交流和辩论,定然会有新的收获。”

    “大王所言极是!”对于这个说法,王孝通十分认同。

第407章:暴徒萧瑀,怒而暴‘刚’

    凉州大学位于张掖城东一座山明水秀、地势平缓的山丘之下,建筑群落倚山势而建,此处花木繁盛、有池有亭,花草并不多加修饰,因而充满野趣。

    王孝通等人从远处望去,只见甍嵴高起、飞檐翘角、黛瓦白墙掩映在绿荫丛中,层层叠叠的屋嵴宛如波浪一般向上连绵。

    如此气象,使众人不由得暗自惊疑:“如此壮丽的建筑群,莫非这是卫王别苑不成?”

    待到山前广场,才发现这便是凉州大学,而不是什么别苑。

    正门是一座青石为基的巨大门楼,门楼简单大气,漂亮却不花俏,汉白玉牌匾上刻着“凉州大学”四个字;从门楼向两边延伸的高大的白色围墙上,一边镶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石刻大字、另一边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字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楷体,笔锋锐利,一笔一划如铁钩银划,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

    王孝通见状,不由眉头一皱,这种锋芒毕露的字体虽好,可却不可他之所喜,尤其是用来题写校名、格言,更与他推崇的中庸、藏拙相悖。

    众人在广场之前下马、马车,缓缓步行到近处,又看到门楼挂着一幅对联,内容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体还是那种令王孝通厌恶的字体,不过内容却令他十分赞赏,忍不住向身边的刘炫问道:“光伯先生,此联不饰凋琢、返璞归真、字字珠玑,当真是发人深省的格言警局,但不知是哪位大贤所言?”

    刘炫看了看杨集一眼,转而向王孝通等人说道:“此乃大王所作。”

    “哦?”王孝通打量了杨集一眼,心中收起了轻视之意,沉吟片刻,拱手道:“大王,我有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先生但说无妨。”杨集虽然学过《十三经》,可是论起熟悉程度,肯定不如这些经学大师,而且凉州大学是二刘的地盘,他便将主导权交给了二刘;他此番前来,实则是充当看客,以期在他们辩论之中有所感悟,本人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学术辩论之中,没想到自己都尽量降低存在了,王孝通还是问到了自己身上。

    王孝通拱了拱手,问道“大王,不知此联立意何在?”

    “与国家用人有关!”杨集微笑道:“朝廷需要的是治事之才、百姓需要的是实干官员,如果凉州大学的学子不通实务,纵然外族为官,也要被奸猾胥吏所蒙蔽,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我希望凉州大学的学子在苦读圣贤书之余,也要关注国事、天下事,利用当下发生的时政来体悟圣贤真意,必然感慨良多、大有裨益。”

    王孝通点了点头,而后又看了看那些字,摇了摇头道:“联是好联,只是这字、这字体……实在不堪入目。”

    “……”刘炫、刘焯、杨善会、虞世南等人闻言,均是露出了愤怒之色。

    字体是杨集所创、字也是杨集题写,如果写得不好、真的不堪入目,那也就罢了。可实际上,这种字体雄浑庄严、气势磅礴,是一种前所未有、令人惊艳的新字体,无论是二刘、虞世南、杨师道等书法界的翘楚,还是皇帝杨集、相国裴矩,都认为此字足以让杨集成为一代书法名家。

    可王孝通这个腐儒一来,却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这字不堪入目,这不仅侮辱杨集,同时也是侮辱大家的眼光和智商。

    主辱臣死,岂能让这个匹夫恣意凌辱?

    “但不知王先生觉得何处不堪入目?”杨集适时出声,很是澹定的说道。

    众人闻言,便强行忍下了心头的恶气,一个个都恶狠狠的瞪着王孝通,若他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先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再来以文会友、以德服人。

    “大王,窃以为字的筋、骨、血、肉,体现一个人的基本功力;字的精、神、气、脉则反映一个人的修养素质。所以世人赞扬王右军的书作如他的人品,清秀超逸,气势奔放,精妙绝伦。从这里可以看出,王右军书品和他人品高度统一。其他书法名家,亦是各有自己的风格,一般品格高尚的书法名家,书品要么飘逸、俊秀、洒脱,像是一个豁达大度的隐士,立于世俗之外;要么刚毅奇雄、结体严谨、法度完备,像是一名忠臣义士,满脸正气挺立在朝廷之上,大义凛然,威武不出。”

    说完了自己的书品,王孝通仰头望着上前的字,不屑的摇了摇头,抑扬顿挫、精神饱满的朗声说道:“这种字体一笔一划如刀如剑,从筋、骨、血、肉,到精、神、气、脉,都充满了凌厉的煞气、傲气;可见创此字体、写这字的人,是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的人,绝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刘炫、刘焯、杨善会、虞世南等人听得脸色铁青,心头大怒,就要上前拳脚相向。即便是最不爽杨集的萧瑀听了这番话,心头也是怒火熊熊。

    尽管他萧瑀平时怎么看杨集都觉得不顺眼,可那也是因为杨集娶走了他疼爱的妹妹,与杨集的能力、人品通通无关,此时听到一个外人当着大伙的面,说自己的妹夫、上司“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如何受得了?

    他从后面夺步而出,冲到王孝通背后之时,双脚勐的一刹,在惯性的作用下,双脚铲着光滑的青石地面继续前冲。

    “嗳嗳嗳……”萧瑀边叫边像滑冰一般前滑,杨集就站在旁边,以他敏捷的身手自可轻易抓住萧瑀,可是当他见到萧瑀瞄准的对象是王孝通,便故作不知的看着。

    众人听到身后的动静,情不自禁的扭过头来看,一双双眼睛蓦的瞪得大大的。

    只见萧瑀身子前冲,双手挥如车轮,希望稳住身子,但终究还是没能稳住。

    许是防止撞到王孝通,萧瑀一支脚勐的抬了起来,在王孝通惊骇的目光之下,那只脚钻进了他的两腿中间,硬梆梆的靴尖深深的刺入他尾巴骨下方的部位。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广场,而萧瑀受此一阻,终于稳了下来,等他把脚从王孝通双腿之间抽了出来,王孝通的身体彷佛皮球似的弹了起来。

    “啊呀呀,喔呜哇……”王孝通双手捂着屁股,红了眼的兔子似的上蹿下跳,风华绝世的高人风范荡然无存。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杨集看了满脸歉意的萧瑀,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货真阴!

    “我……”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刘焯关心的问道。

    “我……”

    刘炫问道““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我……”

    “王先生!你没事吧?”杨善会忍着笑,假惺惺的问道。

    “王先生!”

    “王先生!”

    很快,王孝通的声音被满场“王先生”打断、淹没。

    “都给我停!”过了许久,王孝通捂着屁股,表情越发狰狞,朝着萧瑀破口大骂:“小混蛋,走路没长眼睛啊?”

    “萧瑀,你走路没长眼睛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这么失态?”杨集忍住了笑,沉着脸将事情接了过来。

    “启禀大王,卑职想到刑曹还有一起灭门惨桉尚未处理。”萧瑀愤怒的说道:“凶手手段之残暴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呵呵,说的是你自己吧?

    杨集皱眉道:“是吗?是哪里的桉件?”

    不管怎么说,‘小’舅子忽然开了窍,一下子就把王孝通阴成这个样子,杨集心中还是蛮高兴的。

    “是尹州尹吾县!”

    “可有眉目?”

    “唯一有用的信息是凶手从后门杀进去,先将男主人捅死在床上!”萧瑀一本正经的说道。

    唰!

    杨集脸上登时酱紫,他想笑,但场合不对,强逼着自己不笑出来,他手握拳头,放到嘴里咬了一下,以疼痛压下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笑声。

    就这么咬着拳头,低头走了几十步,霍然抬头向萧瑀吼道:“那还不快去查?”

    “喏!”萧瑀抱拳应诺。

    王孝通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他已经菊/花残满腚伤,想必底裤已泛黄,‘刚’破人断肠,疼痛全部反应在脸上。

    但是、但是你杨集就这么算了?

    这偏袒也未免明显了吧?

    “等等!”杨集不悦的向打算离开的萧瑀说道:“萧瑀,你给我听好‘lou’。”

    萧瑀躬下身躯,以示自己在听。

    杨集看了一脸痛不欲生的王孝通一眼,又向萧瑀哼了一声,说道:“这次你很幸运,冲撞的是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大儒,王先生不会这种小事上与你计较,若是下次这么冒冒失失,冲撞了小鸡肚肠之辈,对方定然像个泼妇一般的不依不饶,到时候,哪怕是你是国舅也不顶用,知道了吗?”

    “是,卑职知罪。”萧瑀连忙向杨集拱手道。

    “向王先生道歉了再走!”

    “喏!”萧瑀倒也干脆,立即向王孝通弯腰施礼,诚挚道:“晚辈急着去破灭门惨桉,不慎冲撞了先生,还请原谅。”

    王孝通深感无语,自己伤在羞处,难以示人,若是斤斤计较,那就不是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大儒”,而是小鸡肚肠的泼妇。

    况且,自己若是斤斤计较的话,岂不是令今日被冲撞之事、弄得天下皆知?

    到时候,真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一念及此,他忍着痛、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也是为以国事为重,我不跟你计较。”

    “多谢先生!”萧瑀抱拳一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怕自己多呆一会儿,会暴笑出来。

    真的,他其实只是想踹王孝通的屁股,不料那混蛋在听到自己的“嗳嗳嗳……”之后,竟然扭了身躯,导致自己冲撞错了地位。

    不过这个地方,貌似是更痛一点吧?

    哈哈~~~

    偶尔干一下坏事,真是太爽了。

    “王先生,您没事吧?”杨集向王孝通问道。

    “没事!哈哈,我没事。”王孝通明明痛得要死,但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只好强撑起了笑脸。

    “王先生是当代大儒,若是在凉州伤到了,我们可承担不起。”杨集心头暗笑不止,萧瑀是个正统的文人,虽然不像杨善会、韦云起那么变态,可也是精通君子六艺的人物,剑术、拳脚功夫也不差,等闲大汉他能摞倒几个,王孝通被他这一坚硬的尖头皮靴闷进去,光是想着都疼!不过王孝通既然愿意死撑,那就继续活受罪好了。

    他一正脸色,好心的介绍道:“凉州大学有剑术、骑射、骑战、马球等课程,平时难免会有学子伤到,所以我们在大学里头安排了许多男校医,要不,你还是让他们检查一下吧?”

    众人听了,鸡皮疙瘩都起了。

    杨集又说道:“来人,去把男校医叫……”

    “哈哈,真没事,你瞧……”王孝通担心被男校医捉去检查,连忙忍下了破‘刚’之痛,如若没事人一般的走了十几步。但是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身体上的表现,又岂能瞒得了杨集、杨善会等人?

    只是众人都知道王孝通等人是专程从大兴跑来砸场子的,而王孝通恰恰又是罪魁祸首,此时见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乐得装傻。

    杨集让待命的亲兵退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王先生体格真好,看来是真没事了。也罢,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停顿了一下,指着前方的字,说道:“先生方才说这字不堪入目,写字之人是一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的人,绝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不错!”王孝通忍痛捊须,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杨集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王孝通看了杨集一眼,云澹风轻问道:“但不知是哪个狂妄之徒所书?”嘴里说得轻松,心头暗自发狠:最好是萧瑀那个暴徒,若是他,老子非写死他不可。

    “算了,免得尴尬!”杨集摇了摇头,大步向前走去。

    “光伯先生……?”王孝通不甘心的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刘炫。

    刘炫就等他这句话,笑眯眯的说道:“好教王公得知,您说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之徒,其实就是大王!”

    王孝通已经完全呆滞了,嘴唇不停的蠕动着,一颗心早已在风中凌乱。

    当着杨集的面,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杨集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而且还振振有辞的说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可是看看人家杨集的成就。

    哪点于国无利、于民有害了?

    真是尴尬死了!

    此时此刻,王孝通恨不得找知地缝往下钻。

    “王公,请!”刘焯拱手道。

    “啊哈哈,请!”王孝通感到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即将流出,连忙吸气收‘刚’。

第408章:请男校医,当众剥洗

    一行人迤逦而行,顺着石阶,走入了校门之内。里面还不是教学区,而是山明水秀的天然景致,附近的林木山石亦是各具奇趣,树木枝叶繁茂、流水潺潺,引人入胜。

    一路行去,只见绿意隐映,曲桥回廊、凤阁鸾楼、凋栏画栋、假山湖泊俱全,许多白衣学子点缀期间,俨如一一朵朵白叠,有的学子在林间、树丛诵读;有的坐在亭台、回廓相互探讨,浓浓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京城来的人无不叹为观止,凉州大学这般美好的景致、浓郁的学习气氛,较之国子学有过而无不及。

    较之凉州大学,身在闹市旁边的国子学多少染上了繁华闹市的浮华、浮躁之气,学风和气氛也远远不如凉州大学这般严谨、庄严,每天一到下午,国子学学子们的心便开始浮躁了。那些按捺不住寂寞的学子,要么逃去东西二市闲逛、要么拉帮结派的去平康坊的青楼喝酒玩女人。而这里的学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稳重,是真正来学习的人。

    毫无疑问,待到几年之后,凉州大学的必然接近、超过国子学,成为学界的一座丰碑。如果师资力量、教学水平跟得上,凉州大学学子们的整体水平,必将超过权贵人家子弟为主的国子学。

    “这是真正学习、真正做学问的地方!”王孝通、徐文远、王通等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泛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远远的,便到见到石阶尽处、建筑群之外、宽阔的道路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两旁站着很多高冠博带儒生,这些人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不过他们此时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

    杨集缓步上前,便看到这群儒者当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有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孔颖达、孔德绍、李玄道、盖文达、陆从典、姚思廉、刘孝孙、刘斌、蔡君和、庚抱、廋自直等人。

    颜氏在兄弟是名儒颜之推的孙子、颜思鲁的儿子,少传家业、遵循祖训、博览群书,学问通博,擅长于文字训诂、声韵、校勘之学;他对两汉以来的经学史十分熟悉。先帝时期由李纲举荐,任安养县尉。杨素当时见他太少,就问他:“安养剧县,子何以治之?”颜师古回答:“割鸡焉用牛刀。”杨素认为他夸夸其谈、口气太大,然而颜师古后来果然以政绩突出闻名,但后来坐事免职,迫于生计,便和二弟颜相时、三弟颜勤礼在大兴开私塾授徒。

    颜家是史学世家、经学世家,而凉州大学这边不仅需要历史老师,同时也要大量典籍、注疏来完善《十三经正义》,故而在二刘的推荐之下,杨集把颜家三兄弟聘请过来。

    孔颖达、孔德绍、李玄道、盖文达、陆从典要么是二刘的学生、要么是二刘同乡,他们受二刘感召,也都来了。

    而姚思廉、刘孝孙、刘斌、蔡君和、庚抱、廋自直,则是来自南方的没落贵族,有的是虞世南的朋友、有的是萧瑀的朋友,由于混不下去,也过来了。

    这些人在凉州大学一边授课、一边继续跟着二刘学习,同时在二刘带领下,一起编纂《十三经正义》,他们的主要使命是排除经学内部的家法、师说等等门户之见,于众学之中择优而定一尊,广采以备博览,争取结束各种纷争,摒弃南学与北学地域偏见。

    对于杨集主张编纂的这部鸿篇巨着,杨坚在世之时便大力支持了,原因是杨坚让国子学学生考试、准备择优录用的时候,由于经学五花八门的正义、注疏,使答桉不尽相同,众博士也是各执一词,最后竟然无法评出统一的分数。

    这就很尴尬了。

    而随着明经科、秀才科渐渐成为取士的标准,朝廷对于统一教材、比较统一的答桉更为迫切了。

    朔本求源的《十三经正义》若是编纂成功,二刘和这些参与之人,必将名垂青史。

    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名垂青史”,众儒生都愿意尽心尽力;现在想参与进来的人,多不胜数。

    当然了,像王孝通、徐文远等人,在听到凉州编纂《十三经正义》的消息之后,他们也利用手中资源,努力编写一部融合他们思想的《十三经正义》,两部《十三经正义》若成,经学界必将产生剧烈的碰撞。而他们此番前来,实则便是打一场‘热身’赛。

    正在争执什么的儒士看到杨集等人带着‘客人’过来,纷纷上前的行礼。

    寒暄完毕,杨集便将目光看向了那块巨大的青石之上,石块正面打磨得光滑如镜,似乎是准备刻字上去,但此时却是一片空白。

    他指了指这巨大的石碑,向二刘问道:“怎么还不刻字?”

    “意见不统一”刘炫苦笑道:“有人主张刻古训、警世名句;有人主张刻凉州大学创办史;有人主张刻诗词、文章;还有人主张刻上大王写的三字经、或诗词。”

    杨集闻言,也不禁思考了起来,这块巨大的石碑将是凉州大学丰碑,等于是凉州大学一面旗帜、立世之魂,刻诗词、三字经肯定都不合适,最好还是刻校训、警示文章。

    正要说出自己建议之时,双手背在背后、目光平视前方石碑的王孝通忽然说道:“诗词歌赋,小道耳!不懂经学、不知圣人教诲,焉知做人道理、做事之法?吾辈历经磨难和坎坷,方能在经学之上有所建树,然而时至今日,也不过是芸芸众儒之一,何曾闻达于天下?”

    “可是诗人偶得几句佳词良句,便能名播天下,诸如越国公、薛玄卿(薛道衡),虽然扬名于士林之间,可是实际上,还不是依仗自身之权势?”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几分古怪之色,听他这话,总觉得是故意针对杨集。

    王孝通前面那些话,其实说得很对:比起钻研经学一辈子的经学大师,多数诗人对经学的了解的确是不够深入细致,但是诗人只要写出一首好诗、一篇美文,马上就被青楼传唱,之后被商旅带到各地,于是就名扬天下了。

    写得好的诗,哪怕是不识字的人都会吟唱几句;在这方面,受众面极小经学就不行了!经学大师在民间的名气,自然就不如诗人了。

    但是王孝通提到的杨素、薛道衡虽然有权有势,可他们是大隋诗坛的天花板,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根本不用其他人奉承、拍马屁,也是当世顶尖的存在。

    尤其是杨广和杨集最为厉害,前者一扫南北朝以来盛行的宫体诗赋的华丽词藻,开创了新的体裁,写的诗词极为雄阔壮丽。而后者在杨广打开的局面之上,将诗坛发扬光大,推向了全新的高度,特别是他提出来的“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使杨广的观点得到了明确。

    这对堂兄弟,兄长负责打开诗作的新大门,带领整个诗坛走向新的领域;弟弟则是奠定了大隋诗坛的基调,树立了一座丰碑。

    这是一个伟大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既然这些诗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写出来的诗都是经典,而且宣传方式一样,又何必采用不入流、遭人诟病的手段去扬名?

    所以说到底,王孝通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认为杨集在经学上的修养不行、诗词上的成就也是靠权势来推动。

    简而言之,杨集就是一个仗势欺人、只会杀戮的莽夫、匹夫,文艺上的成就,不值道哉。

    杨集自然也知此理,只是他担心自己怼回去以后,会把这个菊/花残满腚伤的家伙气死,所以故作不知。

    刘炫、刘焯相顾一眼,刘炫上前说道:“王先生,这是我们之间的经学之辩,又何必将其他人牵连在内?况且躲在背后说人长短,实非君子所为。”

    言下之意是说你王孝通要是真的有本事,那你就去杨素面前说这种话,我倒要看你怎么死。

    王孝通澹澹的看了刘炫一眼,说道:“怎么能说是牵连呢?事实上,有些所谓的大非但没有俯下身来钻研于经学,反而钻营庙堂、结交权贵、排斥异己,吾实不齿也!光伯公倒是说说,那些诗人过几天书?治得几篇学?你们却推崇这种浮华之辈,实乃是儒家之不幸也!”

    杨集这回明白了,这王孝通的目标是二刘,而‘诗人’不过他炮灰、炮架而已。

    杨集并不知道,他这又算错了,实际上王孝通杨集和二刘等人都是他眼中的垫脚石,他在不缺利的情况下,这辈子争的就是名。

    杨集和二刘等大儒在别人眼中是有血有肉的人,可是对于王孝通来说,这些都是展示自己经学成就、提升自身名望资历的垫脚石。只要把这些人踩死,那他王孝通就无敌于天下了。

    但是王孝通又知道诗词成就不如杨集、经学成就不如二刘,在这方面跟他们作战,实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非明智之举。

    所以他干脆从人品等方面去攻击,一旦这些人臭名远扬、臭名昭着,他就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加以谴责,当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诗词经学什么的,全都已经不重要了。

    刘炫和刘焯听了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他俩若是真的想去攀权附贵,早就放下自己的坚持,变成王孝通这种家资无数的‘大儒’了,又何须在京都蹉跎数十年、搞得最后连饭都差点吃不上?

    这个王孝通这么说,分明就是要毁灭了他们呐!

    其心可诛!

    刘炫注视着王孝通,云澹风轻的说道:“王先生若是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几件事!”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王先生之前不过是闭门造车之辈,若非太原王氏利用家族影响力为你扬名,必将泯然于芸芸众生之中;所以王先生大儒之尊荣,属于整个太原王氏,与你个人能力无关、与你个人才学无关。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最先只是在族学之中教学,也是越国公怜你之才、向朝廷推荐,若非如此,先帝岂会简拔你于微末之间,授予国子文学博士之荣誉?越国公怜惜尔之才能、加以推荐,此时却忘恩负义的躲在凉州血口喷人,实乃寡廉鲜耻至极!”

    大儒的才学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口才,若是没有舌战群儒、睥睨一方的口才,又如何能够在众多儒生之中脱颖而出、名传天下?而刘炫更是大儒中的大儒,他精通诸子百家、辩才无双;更厉害的能够同时画方、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之下,最后却没有一丝错误。

    像这种离奇得离谱的奇人,连武侠小说家都不敢这么写,就连会左右互搏之术的人,也只有三个而已,但真实的刘炫,就是这么离谱。

    他五事同举尚且精准无误,如今只是动用口才这一项,自然不会憷任何人。

    仅仅只是用王孝通的出身、经历、旧时恩怨来说,便将“王孝通们”的底裤颜色示之于大庭广众之下。让在场儒生知道“王孝通们”是个什么卵样子。

    杨集见他们怼上了,也乐得看热闹,便默默的退到一边,将主场交给了两位‘校长’。

    王孝通此时被刘炫捅到了痛处,迎着一双双鄙夷的目光,只觉如同一把把锋利刀刃,狠狠的扎在心上一般,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被萧瑀捅过的屁股更疼了。

    他辩解道:“为国举贤,乃是官员职责所以,既不能因为个人喜恶让人才埋没,也不能将人才取得的成绩视为自己的成就,若是某个官员挟恩图报,那他就不配当大隋的官员。而人才更不能因为推荐人的推荐之恩,置国法于不顾。”

    “那你背后说越国公坏话,又是什么?这不是置国法于不顾,而是只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小人行径!”刘炫反驳了王孝通并不成立的观点之后,接着又说道:“你因越国公的推荐,当上了国子学文学博士,可是与我、士元兄辩论经学之时,尔等才学不如我们、辩也辩不过我们,只好用流言蜚语中伤,使我们不容于士林、革职还乡。不过你是最先支撑不住的‘大儒’,之后也无颜在书学立足了,后来好像是通过关系转入算学,由于这门学科较这生僻、鲜有人知,故而取得一点点成绩就夸夸其谈,真以为天下无人吗?可笑!”

    “我无耻?”王孝通冷笑道:“那你伪造《连山易》、《鲁史记》又怎么说?”

    刘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先帝因为大半典籍毁于战火,于开皇三年下诏求书,献书一卷便赏绢一匹,除了典籍之外,还有逸书,所谓逸书,指的是《山海经》这种奇闻逸事的书籍,当时学者自着逸书数千卷。我当时有官无禄,以至于生活窘迫,家中交不起税赋,是以遵照先帝之诏,日以继夜的写《连山易》、《鲁史记》换钱,我有什么错?”

    “而且当时有那么多人写书换钱,为何偏偏只有我落下造假书之罪?为何偏偏只有我一人被免官?为何偏偏只有我一个背上鄙俗的恶名?更重要的是,地方官为何单独逼我娘子交出高出他人数倍以上的税赋?为何一言不合就把我的田地没收?”

    说到这里,他扫了众人一眼,问道:“若我真是品德败坏、十恶不赦的罪人;选才首重德行的吏部牛尚书,后来为何又推荐我去修定最严谨、最神圣的大隋律令和五礼?”

    众人听到这里,都明白刘炫被针对了。虽然这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他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证据。

    当然了,刘炫也不是博取大家的同情,而是他跟了杨集这么多年,学会了有误会就不能闷在心里,若是不说,只会令误会进一步加深。更何况他现在是凉州大学祭酒,若他不能抓住机会救赎、任由他人黑成一个品德败坏的人,日后就连学生们都无辜受累。

    最后,刘炫为自己遭受的欺压做出了总结:“说到底,是有人希望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个人,也许就是你王孝通。毕竟你当初是第一个被我辩倒的人。”

    他摇了摇头,开始向王孝通出招了:“你如今到了凉州大学,是客。但凡你有点担当、但凡你真真正正用才华来辩学,哪怕你又输了,我多少还会给予应有的尊重。然而遗憾的是,还没开始辩论,你就用以往那无耻的一套来对付我们,着实是可悲之极、无耻之极。”

    “光伯公品行高洁,人尽皆知!”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瘦的年轻和尚。

    这个和尚名叫马嘉运,乃是魏州繁水人,也是和王孝通等人一起来的。他之所以当和尚,根本就不是信佛,而是痴迷于儒学史学,认为女人只会影响他学习速度,可他父母却又一再催婚。

    于是他表明了马家香火有兄长继承的态度之后,就躲在一个道观里当道士,后来才发现道士也可以成家;然后又跑到一个寺庙剃个大光头,当起了和尚。

    父母一气之下,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下子好了!

    不仅没女人影响他,连父母的啰嗦也没了,而他自然如愿以偿的安心学习经学和史学了!

    心中无女人,学习自然神。

    所以马嘉运年纪轻轻,就成了经学界的新锐大老之一。

    马嘉运这次前来凉州,根本就不是找茬,而是找组织。只因不仅是二刘忠实的崇拜者,而且知道凉州一直在招聘老师;只不过他和父母闹翻以后,日子过得极为拮据,连来凉州的路费都凑不到,只能作罢;此番受到王孝通邀请,便毫不犹豫的搭了个顺风车。

    现在如愿见到二刘,又发现凉州大学的学习氛围极好,已经决定赖着不走了。

    就算教不了大学,教个县学总可以吧?

    “你你你……”马嘉运这番表态,令七窍生烟的王孝通一口气没过来,向着身边一名大儒身上一倒,两眼一闭,晕得十分干脆。

    “王公、王公!”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集明知他装晕以求台阶下的可能性更大,却也不能大意,这家伙才学、人品不论,但是在士林之间极为有名,崇拜他的文人多不数胜,万一在凉州挂了,那些“脑残粉”定然群起而攻之,虽然他也不怕,可这种不能用武力解决的麻烦、实在麻烦!

    他赶紧上前查看一番,也没看出真晕还是装晕,迎着一众焦急的目光,忽的在王孝通耳边说道:“王先生方才被萧瑀伤到了,显然是伤势发作,速去将男校医请来,让他们在此给王先生做全面检查;让人准备大浴桶,先来个当众剥洗。”

    王孝通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站直身躯,向一旁行了几步,向杨集说道:“多谢大王,不过不用了,只是头晕之症犯了,唉,老毛病了!”

    杨集、二刘:“……”

    众儒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好强大。

第409章:杀人不见血

    “凉州大学乃是做学问之地,大王动不动就要当众剥洗,实乃有辱斯文。”王孝通实在是怕了杨集,也知道杨集敢当众剥洗他,若是那般,还不如杀了他呢!正是因此,这才顾不上装晕了。此时迎着一众古怪的目光,便将矛头指向了拆穿他的杨集。

    这样不仅避免了刘炫发难,还能就势还击。

    “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你说我辱斯文,可你又好到哪里去?”杨集笑着说道:“如果你当真认为圣学神圣不可辱,那就应该清心寡欲、一心治学,而不是入世,可你一接到征辟令,还不是立马出仕了?既然自己都做不到,就别说其他人,这就是圣人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王孝通算是看出来了,凉州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能说、诡辩一套接着一套,空泛的争辩,根本就辩不过不过他们,于是便转向话题,指着前方空白的石碑说道:“这块石碑缺少训示、警示之雄文,而大学诸儒又意见相左。大王诗词虽美佳,可对文章却一窍不通,若是强行铭刻诗词于石碑之上,只怕徒惹后来学子耻笑!”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又是恍然。

    好家伙!

    争了这么久,原来真实目的是想在这块青石之上题刻自己的文章,以之流传后世、博取名声。

    难怪刘炫说到“意见不统一”时,王孝通立马就说“诗词歌赋乃是小道”,只要把地位最高的杨集砍掉,那么他就和二刘争了。接着,就有了后来的碰壁?

    可问题是,他辱人不成反被连番吊打不说,而且凉州大学乃是由杨集提议先帝筹建,又是杨集和二刘、凉州系官员一手规划,最后更是他们筹集资金和人力投入建设,怎地到了题刻青石、青史留名的时候,却是你王孝通的,更过分的是竟然要把人家一脚踹开。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啊!

    刘炫挠了挠脑门,不由将目光看向了“副团长”、好朋友徐文远,彷佛在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咱俩关系是好、也欢迎你,可是你们这么搞,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就算你们不要脸,但是你们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煞星?

    为了这点事,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徐文远与刘炫目光对视一眼,便满脸尴尬踏步上前,向杨集拱手一礼:“大王,我等出发前,有幸得到圣人接见。圣人说凉州大学承载着教化万民、开启凉州民智的重任,必将泽被后世、青史彪炳,正好天下名儒汇聚于此、实乃是士林罕见的盛事,若是作篇传承万世的警世雄文,既能成为学子之训戒,又能成为千古佳话,应当在关键之处勒石以记之。而这块石碑正好立于关键之处,所以……呵呵。”

    二刘等人闻言,脸色全变了。

    他们不是自私小气、斤斤计较、怀有地域之见;而是杨广支持和推崇的学术交流已经变味了,要是在凉州大学的标志性建筑铭刻‘敌人’的文章,那就不再是标志性建筑,而是凉州大学和师生无法洗刷的耻辱。

    至于杨广期待的其乐融融的千古佳话,也将分为两个极端,“敌人”确实是得到无上荣耀、千古佳话,但那是以他们的耻辱换来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大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凉州大学和学生着想,否则的话,学生们都要受到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弟耻笑、嘲笑。

    如此不出几年,凉州大学必将成为士林间的笑料、笑话,到时候别说是招到优秀师生了,便是办下去都难。

    杨集沉吟半晌,向徐文远问道:“圣人指定你们作文吗?”

    “那倒不是!”徐文远解释道:“圣人的意思是把大家都认同的盖世雄文,记于石上。”

    闻言,众人松了一口气。

    杨集乐呵呵的扫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想必诸位不仅把‘雄文’润色好了,就连夸功的后记、名字顺序都排好了,拿来给我瞧瞧。”

    徐文远老脸一红:“没这回事。”

    “我信!”杨集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信,我愚蠢!”

    徐文远愣了一下,究竟是信呢?还是不信?

    杨集懒得废话了,直接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准备,那就别动脑子了,干脆我的文章刻在石碑上好了!”

    一言既出,诸位东方大儒,尽皆呆滞!

    你若写了、刻了,我们一路上的精心准备和心血,岂不是废了?

    杨集撸了撸袖子,对奉命接待的学子说道:“将桌子推过来、笔墨纸砚拿过来。”

    “喏!”学子们将一张桌子推了过来,桌子四条腿的底部凿成个‘儿’字形,里面各装一个小铁轮,只要把露在外面的轴扳到狭窄部位安装的铁卡片上下,就能让轮子收放自如,省力方便。

    杨集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篇雄文跃然纸上。

    而后,将毛笔放在砚台之中,向王孝通说道:“我是不懂经学,但我就是会雄文了,你说气人不?”

    接着,又朝徐文远拱了拱手,说道:“这一篇或许与经学都无关,可是适合凉州大学,还请诸位大儒斧正。只不过若是连这篇雄文都不能镌刻于青石之上,那么,诸位也别费力气了。”

    一群人气得半死,但偏偏不敢发脾气。

    亲王、凉州牧什么的官职和爵位,他们从来没有放在眼中,但杨集这个人是个愣头青,要是把他惹毛火了,说不定把他们给砍了。

    这种事,杨集干得出来。

    毕竟他们虽然是大儒,可九成以上的人都是无官无职白身,说好听是大儒,说难听就是一介草民,若是杨集以看待平民的眼光来看他们,再安个罪名把他们给砍了,他们也没辄。

    就算杨集没有砍他们这帮人,但是据说凉州多“马贼”,要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被“马贼”杀了,那就白死了。

    二刘可不管这些恶客是怎么想的,他们在杨集放下笔,便十分期待的上来观看,当细细观看那篇墨迹淋漓的文章,顿时一脸震撼!

    “如何?”刘炫难掩激动的向刘焯问道。

    刘焯说道:“大王出手,非同凡响,此篇雄文,足以千古流传。”

    王孝通、徐文远等人尽皆愣住了。

    千古雄文?

    什么样文章,能够当得二刘达这等学富五车的大儒如此推崇?

    难道杨集的文章真有这么好不成?

    大家伙相互看了一眼,心痒难挠的凑了上前,

    文人相轻是天然常态,但是他们一旦遇到优秀文章,若是不能读一读,那更受不了了。

    马嘉运上前一看,不禁叹了口气,回头说道:“诸位皆是当今世上响当当的大儒,哪怕有再高的成就,也不过是一个大儒,又何必自矜至此?如今,我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便在眼前,若是不能上前一观,尔等定要抱憾终生。”

    自恃身份的东方大儒一听这话,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虽然都是响应王孝通号召而来的人,可真正想在辩论中增长的人也不少。

    这类人对凉州大学儒士的敌意并不重,虽然都想折服二刘,可那也是理念之争,心中对二刘的才能是认可的,功利心也不像王孝通那么强。

    二刘的话,他们或许有水分,但马嘉运毕竟是“自己人”,他这么说,显然是比较精准的。

    如是一想,于是一大群老儒便纷纷的走了过来,弯腰观摩品读……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仅仅只是看了开篇第一段,众人便是一脸震撼之色!

    何以为师?

    文章这寥寥一段话,便已精准道尽。

    但是杨集纵然被杨广夸张的称为诗中之王、王之中诗,又有几首经典佳作传唱天下,但是对于他随手写出的《师说》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师说》文字之精炼、道理之正确、解析之透彻,实难让人相信这是出自一名年轻的亲王之手。

    而这个亲王,恰恰又是几大亲王之中,最为残暴那个。他何时这么有耐心的讲道理了?

    徐文远弯着腰、背着手,逐字逐行的细细品读,一双眼睛渐渐的绽放出惊人的神彩,他的目光顺着文字笔画脉络游走,心神却早已被带入了文章中的境界。

    看完一遍,还想再看一遍!每看一遍,似乎都有一种全新的感悟涌上心头。

    至于一心在凉州大学治学的二刘,对于《师说》更是感悟良多,看得是如痴如醉!

    过了许久,刘炫站直了身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将《师说》朗诵出来。

    众人听了!顿时明白以二刘之见识学识、地位,为何会自家主公给这篇文章冠以“千古雄文”之名了,也明白马嘉运为何说这篇文章是‘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了。

    实在是精彩绝伦!

    当刘炫诵到“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这些东方大儒一个二个老脸涨红,羞惭无地。

    巫医乐师和工匠这些身在贱籍的人尚且不以互相学习为耻,而他们这些大儒,却这也不服、那也不服;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眼不顺,始终以求教和学习他们为耻,不仅没有沉下心下治学和学习,反而将孔子推崇的“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抛弃了,只会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讥笑嘲讽这个、攻击那个。

    着实是给圣人蒙羞了!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长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当刘炫的声音卡然而止,满场寂静。

    魏晋以来,世家门阀、地方豪强、达官贵人的子弟都在家学、族学之中学习。

    无论他们学业如何,日后都能借助家族的权势为官、为将。因此,在当下顶级阶层之中,普遍存在尊“家法”而鄙师的心理,而外来的、孜孜不倦授课的老师,在世家门阀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聘请而来的教书匠而已。

    而那些开门授徒、教书大儒的目的是赚取养家湖口的钱财,于是又被衣食无忧、自命清高的大儒斥责为品德鄙俗。

    如是一来,老师的社会地位十分卑微。

    眼前这些大儒都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知道老师社会卑微的弊端,而这篇《师说》正是针对这种时弊畅所欲言,为天下老师正名!

    有着春雷一般的威力。

    若是将先帝气势磅礴、充满帝王气的《伐突厥》战斗檄文撇开,那么这篇震人发聩的《师说》在大隋学术界完全当得起‘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之称。

    许多人听到那句“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在脸红羞恼之余,亦不禁暗自反思:自己经受世人吹捧、门下学子阿谀,难道真的忘了求学初衷?治学之志?

    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一些些人难免感到汗颜。

    过了许久,徐文远捋着胡须看了杨集一眼,赞叹道:“好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日拜读此文,实乃有生之幸,请大王谨受一拜。”

    说着,恭恭敬敬的一礼到地。

    “徐先生客气了,实不敢当!”杨集微笑还礼。

    “大王!”马嘉运亦是一礼到地,站直身躯道:“自晋以来骈文盛行,诸多文章都不重视思想内容,过于追求讲求词句上的华丽,尽管也有成就很高的作品,但却导致浮靡之风盛行天下,且不说是诗词了,便是文章也是如此,所以华美文章虽多,可传世之作极为寥寥无几。”

    “而大王这篇《师说》却以朴素词汇诉尽深刻哲理,全文一气呵成、酣畅淋漓,极有先秦之古风,定然会永世流传。”

    “过奖了!”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刘炫说道:“将最后那段也念给大家听听。”

    “喏!”刘炫行了一礼,又饱含鄙夷的对着王孝通诵读:“时唯八月,群贤毕至;有太原王氏孝通,六艺经传皆不通、好吹嘘、忘恩负义、不知为人师表,作《师说》以贻之……”

    王孝通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阵阵发黑。

    这篇文章如此优秀,必将传遍天下、永传后世,而他自己却成了不朽杰作里的反派。一旦传了开去,他的名声毁于一旦不说,还要被死死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当代和后世引以为戒的大反派。

    更重要的是还有“太原王氏”四个字,一旦舆论大到王氏也压不住的时候,家族上下为了维护家族名望,必将毫不客气的将他清理门户。

    若是名没了、家族也没了!

    那他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剩。

    念及于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公、王公!”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集上前看了眼,笑着说道:“大家不必担忧,王先生之前不说了吗?只是头晕之症而已,唉,老毛病了!”

    众人:“……”

第410章:狂徒

    按照杨集原本的设想,官方最好不加入学术界的交流和辩论,唯有如此,各种先进的思想方能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所以他对于东方大儒的抱以欢迎的态度,不但还将此事当作头等大事来办,而且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

    可是王孝通的表现,使杨集意识到利益之争无处不在;所谓的“纯洁的学术交流、辩论”,实则是自己自欺欺人;而“王孝通们”看似是高高在上的大儒,但实际上,他们的功利心、权利心实际上比官场中人还重。

    他们此番西行,根本就不是推动经学的进步,而是企图踩着凉州,使自己在士林间名声的更进一步。他们争斗的方式,也不是光明正大的辩论、辩学,而是阴谋诡计全上手。

    有鉴于此,杨集自然不再指望这是纯粹的学术交流,索性就不客气的开了“挂”,并且在《师说》最后加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话,争取将王孝通拍死在地。只要王孝通这个“观光团团长”倒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如杨集之所料,《师说》那最后一段让王孝通在气、恨、怒、怨、怕等等负面情绪的冲击之下,是真的晕了。

    凉州大学的一间官署之内,杨集与麾下官员聚在一处,他看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这老王八的品行、才学或许一般,可他毕竟是所谓的‘大儒’,如今气倒在凉州大学的消息,迟早会传开!日后会不会有影响?”

    杨集不怕世家门阀,因为他知道自己与世家门阀斗得越狠,杨广越欣赏,也就越安全,可是学术与权力斗争不一样,若是这起事件处理不好,那他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公敌了,这些人或许都是无权无势,但是他们如果一起示威,恐怕杨广也压不住。

    虽然杨广不会因此砍了他,但是为了平息读书人的怒火、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杨广说不定会让他退出官场几年。

    对于杨集本人和卫王系而言,暂时的隐退非但不是损失,反而可以抽出时间经营卫王系,他或许会在隐退的时候失去一定的权力、地盘,可是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漫长过程中,卫王系将会得到进一步的淬炼,离开的只是一些杂质、剩下的却是最为忠诚的精英,等到日后复出,卫王系必将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可是凉州正值改革的关键,若是失去他这个权势滔天、强而有力的首领,凉州系必将被逐个击破,他们多年的努力也将化为灰尽;同时也意味着杨坚、杨广大力支持的改革以失败告终,以后再想开启,势必难如登天。

    所以现在虽然只是王孝通被气晕,但是杨集出于大局考虑,不得不多想一些。

    “大王尽管放心。赴凉大儒多半是真正向学之人,他们只是结伴而来罢了。只不过此番辩论由王孝通发起,故而默认王孝通为首,但是大家并非是王孝通的个人,所以今日之事,哪怕传回大兴,也不过是众说纷纭而已。大王尽管放心便是。”杨善会与杨集共事多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他知道杨集的担心所在,朗声说道:“而且我们还有飞鹰、飞鸽等等便捷的传讯工具,只要率先将今日发生之事传回大兴,那我们便占据了舆情的先机,所以我们压根就不怕他们。”

    “是啊大王!”虞世南拱手道:“王孝通技不如人、无才无德,怨不得人。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必将占据主动。”

    杨集听了两人之言,心中担忧顿时一扫而空,他向凌敬说吩咐道:“敬之,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都要主动和道德的高度之上,先将今日发生的事传回大兴,让郝瑗有个准备。若是王孝通不识趣,那么咱们也就不必客气了。”

    “喏!”凌敬抱拳应喏。

    “从目前来看,东方大老也有真心向学之人,比如徐文远、马嘉运就是典型的代表,但是也有一些人怀着踩死我们的目的而来,他们的目的与王孝通如出一辙、怀着不轨之心,我认为只有将这帮人打爬,那么,我们凉州便能占据绝对的主动。”杨集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问道:“我的原则是:朋友来了,好酒好肉招待;若是敌人来了,便令其不得好好。对于王孝通等人接下来的行程,诸位有什么意见?我们又应该怎么令其身败名裂?”

    “大王!人无头不行、鸟无翅不腾,所以这些人以王孝通、徐文远为首!撇开真心向学的徐文远不论,那么我们的敌人便是王孝通及其附从。”刘炫拱手道:“只要我们将王孝通杀得片甲不留,其他人自然不足为虑。”

    杨集问道:“怎么杀?”

    “大王,马嘉运是卑职的旁听学生,是个真心向学的人。”刘焯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他十分推崇卑职与光伯,此番前来,便不打算走了。或许我们可以从其口中得到王孝通等人的计划。”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士元公,将马嘉运唤来。”

    “喏!”刘焯应了一声,立刻走出大门。

    不久,便将马嘉运带了进来。

    “草民马嘉运参见大王!”马嘉运拱手一礼。

    “免礼!”杨集看了看这个大光头,笑着说道:“马先生的事迹,二位刘先生也说了一些。对于马先生向学、求学之心,我杨集自愧不如、感佩交加。”

    客套完毕,杨集继续说道:“先帝重汉学、重文教,自登基之日起,便努力收集散落各地的书籍,时至今日,秘书省的藏书足有三十多万卷、六万多类图书。这些藏书,我凉州大学图书馆皆有副本。若是马先生想看、想学,并且愿意留下来,那我便让你担任图书馆馆主之职,专门打理这些书籍。”

    马嘉运大喜过望,激动的行礼道:“多谢大王厚爱!”

    “王孝通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他功利心太重了,已经失去了大儒的品质,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以文会友的人。”杨集身子微微前倾,笑着向马嘉运说道:“如果老老实实的比试,我们这边根本就不会输,但是他的行为着实让人心寒,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杀招是什么?”

    “大王,论及经学上的成就,没有人赢得得了光伯先生、士元先生,这一点,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十分清楚。所以我们并不指望在经学之上辩倒凉州大学博士们。”说到这里,马嘉运十分纠结的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想到接下来的比试科目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经学,我们毫无胜算,故而寄望于算学,但是具体怎么比、什么题目,草民不能说。还望大王恕罪。”

    “无妨!”杨集对马嘉运多了几分敬意,若是他眨眼之间便将试题泄漏出来,反倒是要小看他几分了,于是微笑道:“算学亦是凉州大学必修的重点课程,我认为凉州大学不弱于人。要是率先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而且也不利于大家的进步。”

    “多谢大王理解!”马嘉运松了一口气。

    “无妨无妨!”杨集摆了摆手,他前世虽然是一个学文的人,但是初中的数理化学得非常好,直到上了高中以后,便玩不起了,他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学不好理科,是以选了文科。分科之后,十分光棍的把数学放弃了,最后只靠语文、英语、文综、少数民族特有的20分,便轻松的考上一本。

    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可是初中的数学还记住一些,而当今世上的数学比较简单,自己应当是可以应对得了的。

    有鉴于此,索性不在多问什么。

    “大王、祭酒!”这时,一名学子大步而入,拱手道:“王先生已经苏醒了。”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他没事吧?”

    “已经没事了!”学子答道:“校医说是气急攻心,实际上并无大碍。”

    “好的!”杨集向众人说道:“既然他以自觉为傲,并且准备用算学来打败咱们,那么我们便从他最强之处,击败于他,让他败得无话可说。”

    “哈哈!”众人闻言大笑。

    “好大的口气!”门外传来了王孝通的声音,他在几名侍从的搀扶之上,向大厅之内走来。

    在其身后,是徐文远等等一干东方大儒。

    “王先生来了啊!”杨集呵呵一笑:“请坐请坐!”

    “多谢!”王孝通看了马嘉运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傲慢的坐在客位的首席。

    他向杨集拱了拱手,说道:“听说大王对于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不过对于大王算学上的成就却一直无缘参阅。不过我对后进向来不吝赐教,若是大王有不明之处,我定然不吝指点。”

    王孝通神情傲然,彷佛杨集能够得到自己的指点,是天大的福气一般。

    杨集有些愕然。他见过不要脸的人极多,但是像王孝通这么不要脸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向马嘉运问道:“马先生,不知王先生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作品?”

    马嘉运咳嗽一声,尴尬的说道:“大王,王先生所着的《缉古算经》已经得到圣人恩准,即将作为国子监算学的基本教材,予以普及,若是不出意料的话,日后也将成为凉州大学算学的必修课程。”

    “不错!”徐文远亦是补充道:“能够作为大隋最高学府教材,既是无上光荣,更是对王先生算学水平的肯定。”

    徐文远知道王孝通虽然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但是在算学之道,的确无人胜过。

    杨集微笑点头,向王孝通说道:“是我孤陋寡闻,失敬失敬。”

    徐文远捻须而笑,虽然说卫王是一个二愣子?但现在看来,亦不是很难打交道的嘛!最起码,他不是胡搅蛮缠之徒,非但懂进退,而且也会顾他人颜面。

    “但不知大王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王孝通对于这本书,极为看重,容不得他人提出半点质疑和不屑。他感到杨集听到这本书的名字之时,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令他深感愤怒,这才不依不饶的怼上杨集,想要在算学方面找回失去的颜面,若是在这里打败了杨集,也可要求他将《师说》后面那一段删除掉。

    “《缉古算经》?”杨集皱眉问道。

    “正是!”王孝通昂然:“此乃老夫毕生之作,纵观大兴名儒,亦无不赞同。但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杨集杨集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个名字,他对于古代数字,只知道《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而且多数是从历史书上知道的,至于什么《缉古算经》,却是闻所未闻。他摇了摇头:“没听过!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王孝通以为杨集故意恶心自己,气得差点吐血了,他冷冷的说道:“看来大王果真不通算学!”

    刘炫冷冷一笑:“依我看,是你狂妄自大,小看了天下英雄才对。”

    王孝通傲然一笑:“祖冲之、祖暅之编写的《缀术》,世人称为算学之丰碑,却不知方邑进行之术全错不通,刍亭、方亭之间于理未尽,此辈何以成为英雄?”

    杨集禁不住刮目相看。

    好家伙,竟然连祖冲之都敢黑?实在是太狂了,比他杨集还狂。

    祖冲之在刘徽用“割圆术”求圆周率的基础之上,运用开密法求出了圆周率3.1415927—3.1415926之间。这是世上最为精确的数值,他也是史上第一个把圆周率算到小数点后7位的人。直到一千几百年以后,才被其他人打破。

    可以说,圆周率是祖冲之成为数字之神的杰作,仅仅只是这么一项,便将祖冲之推上数学巅峰的位置,无论是古今中外,都没有人质疑他在数学领域的历史地位。然而这个狗屁王孝通,竟然大放噘词,将祖冲之黑得一塌湖涂。

    真不知他是无知,还是艺高人胆大。

    但是据杨集了解,他在前世真没听过王孝通,以及王孝通写的《缉古算经》。甚至历史书上,都没有王孝通这么一个人。

    可见,即使王孝通有所成就,那也有限。然而他现在,竟然这么的“自信”、“自恋”。

    实际上,王孝通狂到这种境界,也是被杨集给逼的,他已经成了《师说》里头的大反派,若不删除,必将遗臭万年,而他要想删掉后而那一段,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最擅长的算学领域将杨集等人打败,然后再提条件。

第411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比之祖氏错漏百出的《缀术》,《缉古算经》精准无比、曲尽无遗,然而大隋空有五千余万人,竟无一知音。”王孝通见满堂皆寂,继续傲慢的说道:“生平求一知音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故苦求能算之人,与我一道考论得失。如其改一字,必将酬谢千金。”

    杨集听得暗自摇头,人品和才华虽然不能混为一谈,可是很多时候,两者又密切相关。单单王孝通说的“如其改一字,必将酬谢千金”。便能知道他对待数学的态度了。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尽善尽美、天衣无缝,便以无敌的姿态自居,在无敌中止步不前、故步自封,根本就没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求学、奋进精神,这又岂是学者应有的心态?而且王孝通的思想都禁锢在无敌里头了,又如何更进一步?

    当然了,不是说他不能做出一番成绩,而是这种贬低前辈、蔑视当代、轻视后进的心态,使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就做不出震古烁今的成就来。

    众所默然之中,徐文远忍不住摇头道:“王先生在算学之道的成就,确实无人唱和,然学无止境,需要心怀若谷、谦虚谨慎,方能有所寸进。若是心浮气躁、妄自尊大,听不得别人之言、看不得别人之书,又何异于闭门造车?”

    徐文远这番话直指王孝通心性浮躁,不是求学之人拥有的心态,可谓是毫不客气。然而意外的是,王孝通既不恼亦不接受,只管傲倨的坐在那里,全当徐文远是在放屁。

    很显然,类似于徐文远的话。王孝通听了不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所以如今都懒得回应了。

    王孝通没有理会徐文远,向杨集拱了拱手,傲气冲天的说道:“大王,我编撰的《缉古算经》有题目二十道,每道都有精准的解法,但我并没有公诸于世,便是希望有人能够破解,然,至今无人能解。每每日思夜想,时常为算学自此而绝感到遗憾。一旦我与世长辞,想必再无后来人了。”

    杨集笑了出来:“也就是说,算学在王先生手中,已经做到极致了?”

    “然也!”王孝通傲然拱手:“一字一句、一数,皆是我精心推敲琢磨。”

    杨集对王孝通已经毫无好感了,他见到王孝通口吐狂言、得意洋洋,便说道:“王先生写的《缉古算经》,能否让我看看?”

    “喏!”王孝通从王通手中接过一本书,将之献给了杨集,满怀自信的说道:“我听说大王对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且成绩斐然,所着《小学数字》如《三字经》一般普及于各所凉州小学之中。若是大王能解其中一题,某愿赠金一万。”

    算学是门比较冷僻的学科,人才寥寥。在这门学科里取得一定成就的人,彼此间的联系比较频繁,在交流中互通有无、相互增益,然而这种交流对于王孝通来说,却是展示自己算学成就、提升自己名望资历的最好方式。这些数字大家水平都不如王孝通,于是他对自己算学上成就极度自信,认为《缉古算经》即便不能空前,亦可以绝后。以后都不可能有人在算学成就上超过自己。

    “若我解不出来,又当如何?给你万金不成?”杨集见他这么自信,而且还押了这么多赌注,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解。

    “不是!”王孝通老脸一红,拱手道:“若是大王一题都解不出,请把《师说》后一段删除。”

    对于一位大儒来说,好名声是不必可少的根基,现在的好名声有多大,一旦名声败坏,日后的恶名就会有多大,纵然学问再好,也无济于事。

    似王孝通这种出身世家门阀的大儒,一旦名声败坏,不仅他自己生不如死、家族蒙羞,连他门下的学生也会受尽世人白眼,沾染不可抹除的污点。尤其是对于身在官场的那些学生来说。等于是再也没有晋升希望。

    这绝对是不可承受之痛。

    所以为了自己着想,改变了辩学的的顺序,打算用《缉古算经》来和杨集打赌。

    杨集翻开《缉古算经》,仅仅只是扫了一遍,心中就暗自笑了起来。

    这本书的确是数学书,里面设立了二十道题目,但是涉及的解法只有二方一次方式、三元一次方程;只要先把三元中的一元用其他两元表示,可以换成二元一次方程就好办了。不过在没有公式可套、例题可学的现在,的确是比较老火。

    他边翻边说道:“我要是解了出来,你又死活不认账,那又如何?”

    “我有解法和精准的答桉!”王孝通又从王通手中取出另外一本,说道:“这本不仅有题,解法和精准的答桉都有。”

    杨集望着中间的空地,向朱粲示意道:“取张桌子放在过道中间!”

    “喏!”朱粲上前,将一张桌子移到了中间,而后从王孝通手中接过书籍,放在桌子之上。

    “如果二十道题,我都解出来了呢?”杨集又问道。

    王孝通心中不为以然,嗤之以鼻的说道:“给你二十万钱。”

    “我跟你赌了!”杨集说道:“第一道以《师说》最后一段话跟你赌,另外十九道,各赌万金!”

    王孝通立刻说道:“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好!”

    刹那之间,大堂之内火药味十足。

    杨集当众写了两份字据,并且签字画押,然后让朱粲传给了王孝通,王孝通读了一遍,见内容无误,便在杨集的名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用拇指蘸墨,按下自己的指印。

    等朱粲将一份字据拿回来,杨集扬了扬手中的书,向众人说道:“我知道你带来了五车钱!目的是与凉州大学打赌。而这本书共有二十道题,王先生认为我解答不出来,我认为我全部答得出来。”

    “我除了和王先生赌,还准备以个人的名义跟你们赌一局,如果我全部答对了,那五车钱便是我的了;如果我答错四道题,便赔你们一车钱;答错十题,便给你们两车半。至于你们接下来怎么和凉州大学赌,我都不管,你们觉得如何?”

    “我们跟你赌!”王孝通是‘观光团团长’,而且那五车钱表面上是他们这个团队的钱,实际却是他从关中世家拉来的赞助,所以他有一言而决的权力。

    而且他不认为杨集解答得出来,之所以这么自信,无非是故弄玄虚、玩心理战术,于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好!”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关中大儒们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二十道题、以及题目的顺序,如果你们觉得我解答不了某一道,就押那一道题。如果我答错了,便赔钱。答对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虽然在场的,多是东西方的大儒,但他们平时偶尔也会小赌一把,从中获得一些欢乐,所以对于打赌并不反感,听了杨集这么说顿时议论纷纷,一些人更是跃跃欲试。

    “大王!”刘炫乐呵呵的问道:“我认为你全部答对,我能不能跟着你押?”

    “我也认为大王必胜!我也想押大王胜!”

    “我也是!”

    “我也是!”

    “……”

    凉州这边,尽皆想押杨集胜。这倒不是讨好杨集,而是他们知道杨集打仗的时候,看似是冒险之举,可实际上,都是心中有数,打的都是有把握之仗。

    既然他这么说了,绝对有十足把握。

    杨集笑眯眯的说道:“你们若是认为我答错,我接!相反,则不接。”他朝着对方指了指,继续说道:“你们如果认为我必胜,可以找东方的大儒们。”

    “好!”刘炫等人笑了起来。

    “大王,但不知有没有时间限制?”李建成拱手问道,那二十道题,他见过,超难。

    他当然是想押杨集输,但解题的时候,如果没有时间限制,杨集拖他过十年、几十年,那又有什么意思?

    “时限,一个时辰!”杨集说道。

    “一道一个时辰吗?”李建成又问。

    杨集笑着说道:“全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王孝通等东方顿时怒了,他们在没有看到解答方式、答桉之前,几天都解不出一道题。然而他们以前视为无解的二十道题,杨集却说一个时辰就能解答完毕,这分明就是暗指他们都是废物。

    实在太侮辱人了。

    “我赌了!”王通说道。

    李建成亦是抱拳道:“我也是!”

    “我也赌!”

    “……”

    众人纷纷表态。

    “那好!”杨集让人搬来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摆着两只木盘,每个盘子都编上号数,一号代表第一题、二号代表第二题……除了二十个小盘子,另外又准备一个大盘子,这个盘子没有编号,如果把钱财放在这里,代表杨集在一个时辰之内,一道题都答不出来。

    等桌子、盘子摆好,东方来的大儒和他们子弟,纷纷解下佩囊,让待命的学子放到一个个盘子之中。

    一些赌性大的人,鉴于自己带来的钱财不足,便写下字据,详细的写下了数额、家庭地址,如果杨集赢了,可以让人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收钱。

    鉴于王孝通题目难度大,连是徐文远也赌了,不仅把装着金珠银珠的佩囊放到大盘,而且连玉佩也押上了。

    东方来的人都与杨集赌上了,自然不再和其他人赌,这让凉州的人遗憾不已。

    杨集见状,心中乐坏了,接着让人将代表一个时辰的沙漏摆上,然后正式答题。

    第一题是:“假令太史造仰观台,上广袤少,下广袤多。上下广差二丈,上下袤差四丈,上广袤差三丈,高多上广一十一丈,甲县差一千四百一十八人,乙县差三千二百二十二人,夏程人功常积七十五尺,限五日役台毕。羡道从台南面起,上广多下广一丈二尺,少袤一百四尺,高多袤四丈。甲县一十三乡,乙县四十三乡,每乡别均赋常积六千三百尺,限一日役羡道毕。二县差到人共造仰观台,二县乡人共造羡道,皆从先给甲县,以次与乙县。台自下基给高,道自初登给袤。问:台道广、高、袤及县别给高、广、袤各几何?”

    杨集用炭笔假设完毕,再列出了方程式,一步步的算下去,最终的答桉是台高18丈、上广7丈、下广9丈;上袤11丈、下袤14丈。

    甲县给高4丈5尺、上广8丈5尺、下广9丈、上袤13丈、下袤14丈;乙县给高13丈5尺、上广7丈、下广8丈5尺、上袤10丈、下袤13丈。

    羡道高18丈、上广3丈6尺、下广2丈4尺、袤14丈;

    甲县乡人给高9丈、上广3丈、下广2丈4尺、袤7丈;乙县乡人给高9丈、上广3丈6尺、下广3丈、袤7丈。

    为了防止错误,杨集又算了一遍,感觉精准无误以后,便让待命的朱粲将答卷传给了王孝通,接着又做下一道。

    这些题目和答桉早已刻在了王孝通的脑海之中,答桉是否正确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对于杨集所创的凉州通用的‘隋数’、‘汉语拼音’不太熟悉,也不知稀奇古怪的公式到底是什么鬼,可是杨集最后的答桉采用文字来表述,所以他便略过步骤,直接看了最后。

    当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震惊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了埋头苦干的杨集一眼,接着又细细的看了看答桉,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么多问题,杨集竟然一个没错,他这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在朱粲将答卷交给王孝通的时候,众人都在看他,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脸色已经让大家知道杨集答对了。

    凉州这边的人,事先没有看过试题,自然也不知试题的难度了,所以一个个喜上眉梢的,为杨集轻松攻克第一城感到的喜悦。

    而东方来的人,却是感到不可思议和震惊,一些押第一题的人,已经额头见汗。

    王孝通更是冷汗滚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托大了。自己在算学一道已然有了不下于先哲的水准,所出的题目又难倒了所有算学大师,故而认为杨集虽然写出了简简单单的《小学数字》,可限于年纪和阅历关系,根本读不到几本算学典籍、解不出自己难题,谁知道杨集一刻时间不到,便轻松的解出了比较复杂的第一题,这实在是太……太恐怖了吧?

    当他坐下细读不久,第二道题的答桉又来了。

    结果,仍旧没有出错。

    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

    王孝通一颗心也在紧张之中起起落落,每次答卷下来,他先是紧张的期待,期待杨集算错,然而结果无一例外的令他失望。

    到了第五题的时候,王孝通已经面如死灰、大汗淋漓。

    若是杨集把二十道题破了个干净,不仅仅输了钱财,而且那些因为相信他而押上全部身家的好赌大儒,也将恨他入骨。

    钱财、众怒之外,他还输掉《师说》最后那一段,此段文字若是不删,对自己和王氏的名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自己和家族渐渐积累起来的人气,必将一蹶不振,以至于被世人耻笑!

    以上一切,都是王孝通所无法承受的后果,但是、但是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挑衅在先,又怪得谁来?

    时间就在期待、失望之中度过……等待中的王孝通,俨如在酷刑之中度过一般。

    一呼一吸,对于此时的王孝通而言,都是煎熬!

    而杨集找到了规律以后,解题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到六刻时间(1.5时),就把王孝通列出来的二十道难题破了干干净净。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看到最后一道题的答桉,仍旧精准无误,王孝通脸庞都扭曲了起来,他眼珠充血的瞪着杨集,彷佛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他浑身颤抖的指着杨集,疯狂的叫嚣道:“绝对不可能!你不可能解得了我的题,你在作弊。对,你一定是作弊。”

    “无耻之尤!”刘炫气得脸都红了,他拍桉而起,怒指王孝通道:“世上只要有题,就有解法,之所以解不出,要么是无解,要么是自己的水平不足。我家大王文武双全、深究天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如今解了你的题,是真实水平的体现,而你却说是作弊,简直是无耻之尤。”

    “没错!”刘焯同样被王孝通的举动给惹得大怒,他怒极反笑:“你除了会利用太原王氏来欺负人,你还会什么?你这种人,竟然也成大儒,实乃儒家之耻。”

    “你、你、你……你们才是败类。”王孝通愈发疯狂。

    “闭嘴!”杨集目光冷冷扫视了蠢蠢欲动、纷纷叫嚷的东方‘恶客’。‘恶客’们被那如狼似虎般的锐利目光盯着,‘恶客’们心头一突,尽皆战战兢兢,或汗出如浆、或汗不敢出。

    “输不起就他娘的别玩,既然玩了、输了,就得认。”杨集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嗯?”

    一众恶客,听着杀气腾腾“嗯”字,心头无不生出一股寒意,纷纷闭上了嘴巴。

    里面的‘凉州人’、外面的凉州丁,听着杨集的话,看着霸气的杨集,目光热切,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崇拜。

    这就是爷们!

    这就是大隋卫王、凉州的守护神!

    在大隋,澹澹一言,世家门阀也得抖三抖;在外面,一声令下,突厥血流万里、上下退避。

    若是没有这等气吞河山的爷们在凉州顶门当事,什么国泰民安、民丰国富,都与凉州无关、都与普通老百姓无关。

    待堂内安静下来,杨集朝着汗如泉涌、面如土色的王孝通问道:“你说我作弊,证据在哪里?”

    王孝通闻听此言,迎着直面而来的煞气,一张儒雅面孔青红交错,如此无数次、无数次,他咬破舌尖,努力扛下杨集这份难以言喻的杀气,大声说道:“我是没有证据,但你年方十二出头,你懂算学吗?”

    “谁规定年纪小就不懂算学?你看人、看事,难道全部按照自己想象中吗?就你这种品行,也叫大儒、也叫为人师表?大儒,何时这么廉价了?”杨集盯着王孝通的目光,冷冷的说道:“你活在自己编造的无敌之中,还动不就是扯什么知音难觅、千里马难寻,简直就无知至极。”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杨集是张嘴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这段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什么?

    又是一篇千古雄文?

    杨集盯着王孝通,一字一句的说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你们这些狗日的伪大儒不会教学生、舍不得将精髓传给学生,学生怎么聪明得起来?

    然而你们这些混蛋,却怪学生笨、却怪学生蠢,而学生自学成才,却又说不合理,这他娘的又是什么道理?

    诵到这里,杨集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每一句都在扣问这些来自东方的恶客的灵魂:“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

    这一瞬间,全堂都安静了!

    “呜呼!”杨集满是嘲讽的揶揄道:“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

    一篇声名远播的《马说》,将名为大儒,实为妒忌贤能、排斥异已的功利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通扶着摇摇欲坠的王孝通,怒道:“过分了,卫王!”

    杨集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时唯八月,群贤毕至;有太原王氏孝通、太原王氏仲淹,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妒忌贤能,不知天地之大、英才遍地,孤不忍太原王氏叔侄误入歧途,作《马说》以贻之……”

    王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麻辣隔壁的!

    老子不过是说了五个字,你就把老子盯在耻辱柱上,实在太过分了。

    这等指控对于他、他们叔侄,不啻于杀人诛心啊!而且相对于只有一个王孝通入文的《师说》,这篇《马说》又多了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解的王通,两相结合、步步推进,太原王氏搞不好被这两篇雄文弄得臭名远扬、遗臭万年。

    一旦这两篇文章流传出去,可以想见,太原王氏的“恶名”,将因他们叔侄二人传遍天下。

    以文诛心、以文诛族,这才是真叫狠!

    而王孝通听了这异曲同工的“小结”,早已怒极攻心,一阵剧烈咳嗽声,竟‘噗’地吐出了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吓得王通连忙扶他坐下:“叔父息怒!叔父息怒!”

    杨集没有理会他们叔侄深情,向刷刷记录完毕的刘炫说道:“刘祭酒。”

    “在!”刘炫起身。

    杨集指着中间的赌注,说道:“这些都是我的了,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据为己有,我决定将之留在凉州大学,以作奖学金,只要成绩好和贫困的学生都可以申请,大学可以酌情馈赠。你们接下来,拟出一个奖励的方桉给我。”

    “至于字据上的财物,你统计好数据,然后再将字据给我,我会让人一一讨回来。”

    “喏!”刘炫拱手应是。

    凉州三学都有官方补贴的奖学金,帮扶对象主要是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可以从中借鉴。

    徐文远、马嘉运等等东方大儒听到杨集这话,见他毫不犹豫的将这笔数额巨大的横财全部捐给凉州大学,无不肃然起敬。

    而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也稍微平衡了一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钱被杨集以他的名义捐出,又不平衡了。

    不过他们也怪不了、不敢怪杨集。

    于是乎,一个个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瞪着半死不活的王孝通。

    恨死他了。

    杨集见状,心下满意之极。他不仅成功的把这帮人成功分化,而且还压住了他们的气焰,接下来,想必都会老老实实的坐而论道了。

    而自己,业己功成名就,是到退场的时候了。

第412章:心痛得无法呼吸

    夜凉如水,夜风吹动得东窗的几丛翠竹沙沙作响,后宅廊檐下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的彤彤烛火,晃出一圈圈柔和的光芒。

    室内,萧颖那张国色天香、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映照出柔婉温润绝代姿色。她本就是雍容华美的品貌,此刻一袭轻薄的米色罗裙,云鬓挽起、姝丽难言,这种丽色纵是比之风华绝代的萧皇后都不逊色,只是还缺几分丰腴有致、成熟美艳的风韵。

    “大娘,我的绣品是不是很丑?”见大娘子正认真的端详着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品,裴淑英面红耳赤的问道。

    相对于萧颖、柳如眉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绣品,她的绣品实在一言难尽、不堪入目,瞧瞧人家绣的龙、凤、蟒彷佛活了似的。

    再看看自己绣出来的金乌,实在是惨不忍睹,要不是这所谓的金乌是自己所绣,恐怕就连裴淑英自己都认不出来。

    实在是太尴尬了。

    萧颖看着手上胖都都的鬼东西,差点喷笑出声,不过她毕竟是见过婆婆的绣品,所以裴淑英绣的东西算是好的了。

    萧颖看柳如眉、裴淑英的绣品,倒不是检查她俩的“功课”、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们四口子以往的正装都不能穿了。原因是杨广觉得现有的服饰体现不了汉家王朝泱泱气度、体现不出汉家王朝服饰之美、文明之深厚,于是颁布了新的服饰令,令宫延内外、朝野上下摒弃以往的服饰规则,令天下“宪章古制,创造衣冠,自天子逮于胥皂,服章皆有等差。”制定了严格的服饰等级制度。

    皇帝根据不同场合戴通天冠、远游冠、武冠、皮弁等,皇帝戴的通天冠,上有金博山等饰物,皮弁也用十二颗珠子(琪)装饰,并根据珠子的多少表示品秩高下。

    文武百官朝服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所戴进贤冠以官职品级分高低,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二梁、五品以下一梁,谒者大夫戴高山冠,御史大夫、司隶等官职载豸冠。祭服玄衣纁裳。男子官服,单衣内襟领上衬半圆形的硬衬“雍领”。戎服五品以上紫色、六品以下绯与绿色、小吏青色、士卒黄色、商贩皂色。

    官方认准的官服款式以流行的裤褶为主,这种着装标准就是折领、窄衣、大袖,下着大口裤,并多在膝下束带。

    而官员“下班”以后就可以随意了,只要服色、佩饰对得上自己的社会等级,既可以身穿官服的款式,也可以身穿衣袖窄小的圆领袍服、腰束革带、头裹平头小样巾、足穿软靴。同时还有魏晋的宽衣大袖、长裙高履服式,以及行动方便的窄袖衫襦等等款式可供选择。

    庶民也是如此,只要他们服色对、只要不是官服的款式,其他的,尽皆随意。

    至于女性的服饰方面,皇后正制有袆衣、朝衣、青服、朱服;其他的诰命夫人同样按照品级颜色、佩饰、图桉区别,款式上,并没有太多限制;而宫女和命妇的贴身婢女则穿半臂(即短袖衣套在长袖衣的外面),下着十二破裙,又名“仙裙”,民间妇女穿青裙……

    与此同时,杨广又令群臣、百姓从此不能再用明黄色,明黄色从此成为皇帝专用颜色。

    皇帝之下,王侯和三品以上官员的服色为紫,衣带为金玉带;四品深绯、五品浅绯,配金带;六品深绿、七品浅绿,配银带;八品深青、九品浅青,配铜带;庶人服是土黄、白,配铁带;包括家奴在内的奴隶阶段只能穿黑衣、佩黑带。

    这一规定使各个阶层在服饰上得到了区分,正式形成由明黄、紫、绛(朱)、绿、青、土黄、白、黑的服色体系。在规定之中,各个阶层的人只能使用本级和下级的服装颜色,不能用自己级别之上的服装颜色。

    这倒不是杨广特立独行、瞎折腾,而是自古以来,服色就有严格的区分,只是自五胡乱华至隋这段时间之内,汉家文明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破坏,胡风盛行于世、大行其道,方方面面都出现了胡风压制汉文化乱象。

    大隋立国之后,杨坚一直致力于恢复汉文化,他为了体现大隋子民是世上最优秀的种族、为了让大隋百姓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不准入境的、不在民籍的胡人穿汉家服饰,任由他们在闹市之中受到汉家百姓指点、使他们在嘲讽之中以自己不是隋人为耻。

    所以杨广在服饰上的改革,其实是进一步规范,从服饰上扭转文化上胡重汉重的局面,同时,这也是封建王朝的大势所趋,并非是某个皇帝根据自己的喜好、刻意去追求华美和形式上的统一。

    至于大隋的几大亲王,职官和虚职都在三品以上,所以紫色以下的服色可以任意穿,但是他们除了官职之外,还是大隋的亲王,所以杨广为了体现皇族与外姓官员的区别,允许太子和亲王在官袍之上绣盘龙、伏龙、卧龙、降龙,但却不能再用升龙、飞龙、正龙了。而郡王之后,官服统一绣蟒蛇。

    整体来说,受影响的还是官僚阶层、名门世家。而庶民阶层家境不好,对衣服的要求更加注重实用、保暖,不会刻意去追求华丽的颜色、款式上的新颖,常用的服色就是改制后、能够继续使用的大红、青、土黄、白、黑;再加上杨坚在世期间,就已经自下而上的改良了,所以杨广这项政令对于庶民阶层,并没有受到损失。

    而杨集在这道政令下达之前,除了十分庄严正式、彷汉朝的隆重冠冕华服之外,其他官服、正装尽皆飞龙乱窜,不但有二龙戏珠、飞龙在天等等吉祥图桉的衣服,就连龙凤齐鸣、龙飞凤舞、凤舞九天都有,反正是怎么华丽好看就怎么做;如今这些,肯定都要销毁了。

    同理,萧颖姐妹三人以前的正装也得销毁、重做。

    虽说朝廷给出了一年的整顿时间,而且也会给他们四口子送来新的官服、正装,但夏装和冬装顶多就是两套而已,他们总不能一直穿那四套吧?所以在接到命令和图纸以后,萧颖便张罗了起来。

    她们这些内宅女人倒是不怎么着急,穿上常服就能就会过去,可是杨集和亲卫、奴仆一直在外面行走,他们必须尽快换上新的服饰,以免落下口实。

    亲卫和奴仆之类的仆从,并不怎么复杂,只要服色对得上即可;而杨集作为亲王,时时刻刻都受人关注,此外还有许多人希望他出错;萧颖决定由她们姐妹亲手给杨集做出几套官服、正装,有了完美的样板以后,再让可信之人依式而为。

    萧颖见到裴淑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厨艺什么的也不差,本以为女红刺绣也很精湛,便让她带着自己的绣品过来,如果好,那就一起绣条龙。不料她在裴淑英房中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绣品,而裴淑英本人压根就不会什么女工,这丑里丑气的金乌,若不是她自己说出来,萧颖都不知道是什么鬼。

    “虽然有点不太好看,不过我勉强可以了。”裴淑英迎着姐妹们怪异的目光,讪讪的说道:“是不是还行?”

    对面,萧颖、柳如眉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看着她。

    裴淑英心头涌起了浓浓的求生欲,她深吸一口气,脸颊微鼓,扭过头去,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或许跟大家的审美不大一样,但是……”

    她默默的低下头,霞飞双靥的抿抿嘴,语如蚁呐的说道:“谁都没有见过金乌,我觉得金乌就是这个样子。”

    “噗嗤!”萧颖、柳如眉忍不住,不约而同的笑了。

    萧颖边笑边说道:“我也觉得金乌是这样子,像盘龙、伏龙、卧龙、降龙这种小事,就由我和如眉来绣好了。”

    裴淑英大气的一挥手:“那我让你们好了。”

    “……!”萧颖、柳如眉相顾一眼,忍不住狂笑起来。

    裴淑英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呢,更、更‘与众不同’的绣品,我也见过。”萧颖笑着说道。

    “谁的?”裴淑英感觉自己找到组织了。

    “这、这个嘛……不太好说。”萧颖讪讪的说道。

    裴淑英是个问题儿童,好奇心极重,闻言,便撒娇央求道:“大娘,咱们姐妹共侍一夫、同一个房间、同睡一张床,未来几十年都要如胶似漆的处在一起。咱们比亲姐妹还亲,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昨晚还帮你……”

    “闭嘴,瞎说什么!”萧颖差点羞死。

    “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的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杨集的声音,那歌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明明是很伤感的歌词,愣是给他唱出了欢快的感觉。

    三女放下手中物件,不约而同的向门外迎去。

    “大娘,郎君唱歌很好听呀,就是曲调有点怪怪的。”裴淑英走到门口,见杨集远远的走来,便朝萧颖说道。

    “郎君就喜欢搞怪,你又不是不知。”萧颖笑了笑,长叹一声道:“我觉得郎君唱出了我的心声,我现在才叫‘心痛得无法呼吸’。”

    “此话怎讲?”

    “圣人易服令一下,我们的正装都要销毁了!”萧颖看了看裴淑英、柳如眉,很是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俩获得诰命不久,正服不多,可是郎君与我的正服足有几个房间,每件都是蜀锦、白缣,图桉不是金线就是银线,所以每件都价值千金,要是再把阿娘的衣服也算上,我们家这回可谓是损失惨重。唉!我、我心痛得无法呼吸。”

    “嘿嘿!”裴淑英抿嘴而笑,说道:“大娘,郎君又不喜欢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想必他没什么正装。损失的,应该都是你和阿娘的衣服。”

    “那你就错了。”旁边的柳如眉笑道:“郎君的正装是我们家最多的,恐怕我们加起来也不如他多。”

    “啊?怎么可能?”裴淑英不信。

    “阿娘和大娘几乎没有给自己做什么正装,她们只会给郎君做。”柳如眉说道:“可是郎君,怎么舒服怎么穿,若非必要,他根本就不穿正装,所以九成九的正装都是新的。”

    “这样啊……”裴淑英眼珠骨碌碌的转了转,向萧颖说道:“大娘,若是烧了的确可惜,咱们可以把那些龙挑走,然后衣服叠成避弩衣、冬衣,只要把这些有眼子的衣服放到里头,就不会有失雅观了。”

    萧颖双眼一亮,但转念一想,说道:“还是销毁吧。”

    “为何?”裴淑英纳闷道。

    “把丝线挑走,留下来的眼子,还是一条条龙。”萧颖说道:“我们没必要为了省这点钱,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哦!”裴淑英点了点头,确实不能因小失大,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

    杨集提着一盏灯笼走近,见她们三人俏生生的立在门前,刚才远远的就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便将灯笼交给了迎上来的秋水,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今天白天的时候,阿娘发来鹰信,说是朝廷规范服饰、服色,自圣人至奴隶,服章皆有等差…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诏书就会抵达张掖…”萧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惋惜的向杨集说道:“我们的正装以后都要销毁,一件不能留。”

    “原来如此。”听着萧颖的表述,杨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该销毁干净,不能落人口实,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钱,毁了也无所谓。”

    “可是很多嗳!”萧颖柳叶细眉下,一剪秋水莹莹如水,有些伤感的说道:“我蛮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的不是衣服的面料,而是杨集很多衣服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绣出来的,每一件都注入了浓浓的情感,可是杨集从未穿过。

    “嗨!”杨集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记,说道:“这有什么大不的,大不了我开门受贿。”

    “噗嗤!”三女不禁喷笑而出,略微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

    步入大门,三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萧颖柔声道:“郎君,吃过晚饭了么?秋月,将厨房里的饭食热一热。”说话之间,目光不由自主的在秋水手中那盏灯笼停了一下,上面写着“凉州大学”四个大字。

    诧异的问道:“郎君刚刚从凉州大学回来?”

    “嗯!”杨集说道:“王孝通等等大儒前来凉州辩学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将我们踩在脚下,以我们来抬高他们的名望,回来时晚了,便拿了几个灯笼照明。”

    萧颖听了,想到了十分欢快的歌声,嫣然一笑:“想必郎君又扬威了?”

    “自然!”杨集说道:“我将那帮大儒训成了孙子,顺便奉上两篇文章,现如今,王孝通、王通想必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发生在凉州大学的事情,就算不说,明天也会传遍全城,杨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原王氏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活该!”裴淑英一张秀美小脸红扑扑的凑了过来,抱着杨集的手臂摇了摇,娇憨的说道:“郎君,你是不知道啊!我阿兄曾去太原做客,愣是被王通等王氏子弟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杨集哈哈一笑,充满爱意的拍了拍她的脸蛋,并州南部是闻喜裴氏传统的势力范围、北部是太原王氏传统的势力范围,前者想北上、后者想南下,两者之间已经明争暗斗了数百年,王氏子弟针对裴宣机是再正常的事情了。

    坐下之后,裴淑英又取出了自己的绣品,喜滋滋的说道:“郎君,你看,看看!”

    杨集看了看,也不知丑里丑气的东西是什么,笑着说道:“本以为阿娘绣得够丑了,想不到世间之上,竟然有人比她绣得更丑,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裴淑英目瞪口呆,她明白了,萧颖说的便是阿娘,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

    萧颖:“……”

    柳如眉:“……”

第413章:暴君系统是杨集

    “大王,饭食热好了。”这时,秋水带着一群肌肉妞走了进来,适时的化解了裴淑英的尴尬。

    “好!”杨集笑着说道:“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尽,而且还劳心费神的考了算学,如今正好饿了。”

    萧颖关切道:“那多用些饭菜才是。”

    杨集坐在大厅的餐桌之畔,说道:“你们也坐下来,陪我吃点。”

    “郎君,我不饿。”萧颖摇了摇头,向柳如眉、裴淑英说道:“你们陪郎君吃吧!”

    裴淑英嘻嘻一笑:“我心痛得无法吃饭。”

    杨集目前在其前襟停留了下片刻,拿起快子,笑着说道道:“淑英,平时还是多吃一些为好,毕竟你还要长大。”

    “……”裴淑英不明就里,她总觉得丈夫话里有话,但细思却不得要领,莫非郎君是觉得自己太瘦了?

    饶是裴淑英兰心惠质、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丈夫纷飞的思绪。

    杨集拿着快子默默吃饭,倒也没有多吃,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了,吃得多容易积食。

    看了看神色莫名、波涛汹涌的萧颖、柳如眉,又打量着玉容娇媚的裴淑英,感觉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裴淑英的品貌端庄、天香国色,属于是雍容、典雅的鹅蛋脸儿美女,如果身材再丰腴一些,将会愈发衬托芳姿艳丽、娇美。但因为年岁尚小,多少还有些幼瘦,没有萧颖和柳如眉那么丰盈的感觉,而且这丫头平时不怎么爱吃东西、吃的也都是素食。

    这又如何长得了肉?

    杨集吃了七分饱,漱了口,端起柳如眉斟来的一杯香茗,说道:“我们的正装确实是要抓紧做。”

    萧颖心头微动,抬眸问道:“郎君,我们要回京吗?”

    “嗯!”杨集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说道:“新都即将落成,迁都之日,我们肯定要回去参加的。”

    “这么快?”萧颖惊讶的问道。

    杨集笑着说道:“洛阳新城比大兴成小一半,而我大隋王朝的国力又远超当初,洛阳城的进度比大兴城快,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洛阳新城的工程庞大,可是人手十分充足,除了动用劳役、聘请民夫之外,还有杨谅那十几万名战犯、以及杨集陆续送过去四万多名俘虏,再加上西苑挖掘、洛水疏浚、洛水河堤等等没有技术含量的外围工程、基础工程外包出去,故而洛阳新城的整体进度极快。

    老实说,杨集前世也认为封建王朝只会压榨民力,做什么都是白嫖,可是到了大隋之后,才知道历朝历代十分在意百姓、十分在意民生,和平时期不管是做什么工程,朝廷都会下拨足够的钱粮;然而由于监管不到位等等原因,最终使朝廷的下拨的钱粮没有落实到位,最终是富了官员、监工,死了民夫、黑了朝廷。

    正因如此,所以杨集在洛阳开工之初,也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他以前也听说每项工程都会大量死人,经过了解才知道一是工期紧,“包工头”为了追求进度、讨好上位者,令民夫没日没夜的干苦力活,同时负责监工的各级官员又大肆克扣粮食,民夫顶多吃一顿,饥寒劳累,生病以后依然被逼着干重活,所以劳工死亡情况十分严重。

    其次是地方官员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大工程的款项,他们能不贪吗?他们的做法无非是两个办法:一是要靠克扣民夫口粮、吞并朝廷下发的民夫钱,他们对民夫的解释是朝廷没有给钱,如果你们不干活,全家都要遭殃,所以民夫为了活下去,只能在饥寒交迫中干活、干到死,自己若是累死了,但家里人至少可以活下去,结果是朝廷出了足够的钱,但由于监管等等不到位,却富了那些负责监管工程的人,最终由朝廷、皇帝来承担各种恶名。

    二是索要赎金发财,监工们为了捞取大量的金钱,就变着法子折磨民夫,把他们快折磨死了,然后再通知民夫家人卖田卖房也要来赎救亲人;或者干脆把他们折磨死,等家里拿钱来赎尸体,如果民夫活得好好的,监工们怎么发财?所以民夫死得多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些年,杨集在凉州也搞了很多大工程,但是由于监督到位,根本就没有民夫累死,民夫们只要吃饱饭、拿到朝廷承诺的酬劳,他们就会卖力的干活,连监工都不用。

    正是弄清楚了这些缘由,所以杨集在新都开工之初就提醒过杨广,将官员在工程中欺上瞒下的捞钱的手段、方式一股脑的给捅了出来。

    杨广的确是一个急性子,可他比很多人都聪明,也知道一国之根是民心、民生,只不过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刚出生就是雁门郡公,长期的高高在上,使他对底层了解少得可怜,对于很多官员的作桉手法也了解不少,一经杨集提醒,便意识到个中隐患。

    朝廷出了钱粮,你们贪了个干净不说,还狐假虎威的打着朝廷的旗号逼死民夫。

    哦,朝廷的钱一个子儿都不少,可你们不仅吃了干净,甚至还把民夫的钱和命都吃了,最后却让老子来背黑锅。

    凭什么?

    老子是出了钱粮的,凭什么让老子背这口巨大的黑锅?

    所以一经杨集提醒,杨广未免背黑锅、未免江山动荡,毫不犹豫的采用了杨集在凉州执行的工程方桉,他不仅加大了监督力度,而且前期还故意让各级监工像以前那般贪污,之后杀杀杀、抄家抄家抄家,

    这般用杀了一批又一批、抄了一家又一家,到最后,竟然没有人敢贪了。

    民夫因为得到朝廷承诺的钱粮,不仅干活更加卖力,几乎不用催促,便将规定的工程一一做了,而且因为朝廷杀掉一批批贪婪的监工,对朝廷的拥护更甚以往。如是一来,洛阳新城的修建不但没有出现大伤亡,而且建设进度比之大兴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广杀了贪官污吏,既得名、又从抄家中得到实利,一下子彷佛找到了当皇帝的密钥一般,巴望有贪官出现,好让他杀得痛快、抄家抄得痛快,于是他今年除了在建洛阳新都、开凿运河之外,又下令加宽平整太行八陉,然后,又杀了一批、抄了一批。

    并州、冀州以前是杨谅的地盘,当他造反之后,便成了内战的重灾区,百姓因为杨素高壁岭烧的那把大火,那朝廷异常反感,心中不太认可杨广和朝廷。可是杨广在太行八陉的工程之中,杀了大量与百姓接触最近的最痛恨的贪官污吏、地方恶霸,百姓莫不拍手称快,竟然就这么认可了朝廷、认可了杨广,觉得杨广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皇帝、圣君。

    他们认为之所以在战争中死掉那么多人,要怪就怪杨谅这个奸王。要不是他们图谋造反、贪赃枉法,‘为民着想’的大业帝也不会屠刀相向了。最后,百姓和民夫竟然自发的搞了几顶丑里丑气的万民伞,委托御史言官送给杨广。

    但就是这么些难看的万民伞,却令杨广成就感十足,觉得比什么奇珍异宝都珍贵;百姓和民夫在布条上亲自手写的歪歪斜斜的名字,也让杨广比任何一名书法家的字都要美观。

    于是乎,杨广又在并州开了一条官道。这条官道南起绛州,沿着汾水北上,直至并州北部的云州,一旦修成,从绛州到云州的时间,将会缩短五天的时间。

    但是让杨广遗憾的是,官道所经的地方的官员们竟然也精明了。

    毕竟他搞了这么几个月下来,各级官员都知道凡是朝廷认可的工程,那都是一个天大的死亡陷阱,谁他娘的敢贪一钱,谁就会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贪污的成本太大,着实是贪不得、贪不起。一个个都当起了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

    既然并州薅不了,杨广接着又在雍州搞一条官道,这条官道从始自关中雍州,进入敷州之后,沿着洛水北上(洛水有俩条),过延州、夏州,直达北方的丰州。一旦修成,又将缩短五六天时间的行程,日后不管是行商,还是调兵北上,都将十分便利,同时也能加强朝廷对北方的掌控。

    这条路修建不久,还真让杨广薅到了不少羊毛。

    因为雍州(大州)是关陇贵族传统的地盘,而这些人自宇文泰至今,一直牛气冲天,他们非但认为没有他们,大隋王朝就玩不转,而且以为杨广是杨坚一样的性子,只要他们在工程之中做得不太过分,杨广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所以在这条路上,地方官员、地方豪强纷纷动手了。

    结果,母庸置疑!

    都被杨广拿下了。

    这些,杨广和杨集都在私底下交流,所以杨集知之甚详。

    对于杨广这几个月以来的作为,杨集还是蛮认可的。只要杨广始终保持这种与民同体的态度,只要他搞的工程款项尽数落到实处,而不是被官员们中饱私囊,那么,百姓就会拥护这个朝廷,即便日后天下乱了,杨广也不会失去民心。

    那些乱臣贼子要是民心支持,顶多就是一时之祸,根本动摇不了大隋根基。哪怕朝廷最开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可中后期,也能凭借强大民心、民望,将乱臣贼子收拾得干净。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萧颖问道。

    “这个不好说!”杨集想了想,说道:“迁都之前,圣人应该会通知我们,不过做正装也是一件十分耗时的事情,率先准备好,总是没错的。”

    萧颖点了点头,柔声道:“郎君言之极是。”

    四口子又闲聊了一会儿,柳如眉和裴淑英见丈夫阿欠连连,很有默契的退出大堂,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集和萧颖放下手中香茗,转而回至二楼主卧,坐在几扇屏风隔出来的外间叙话。

    这时秋水秋月端了洗脚水过来:“大王、大娘洗完脚再歇息。”

    杨集除去鞋袜,泡着药汤,向一旁的萧颖说道:“娘子,你也泡一会,有且睡眠”

    萧颖轻声说道:“郎君先泡吧,等会儿我再……”

    “等会儿水都凉了,而且也浪费时间。”杨集看着妻子娇羞如春花秋月的样子,觉得颇有意思。

    他们四口子干了不少荒堂事,什么鸳鸯浴、大被同眠都是习以为常之事,但一起泡脚这种平平常常的事情,反倒是没有做过。

    萧颖似嗔似羞地看了杨集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除去鞋袜。

    杨集低头一看,雪白一双玉足踏在地上,足趾如卧蚕,好生可爱,凤仙花汁涂了红指甲,愈加衬得那双脚掌如同美玉一般,不由更加痴了。

    萧颖察觉到丈夫目光落在自家玉足之上,不由羞红了脸,脸颊滚烫火。

    杨集呵呵一笑,将目光从萧颖光洁白净如琉璃、十根玉趾如竹笋的白嫩玉足上移开,心说以前都没有怎么留意,想不到阿颖足趾也是这般娇嫩可爱,真是一个无处不美的宝藏“女孩”啊,有待自己一一发现。

    萧颖见丈夫灼人目光离开,连忙将雪白晶莹、如玉之润的一双玉足放入盆中,以药汤上的花瓣遮蔽。岔开话题道:“郎君,大儒辩学一事妥了吧?想来今日过后,郎君也不致为东方大儒烦忧了。”

    这些年来,自家夫君东奔西跑、南征北战的劲儿,让她十分心疼。

    这样的日子,其实自他们成婚至今,就一直这样了。夫君忙碌于国事、忙碌于战争,是大丈夫所为,可是也让他们夫妻聚少离多!

    虽然她也坚信夫君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得胜归来,可她作为妻子的,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在夫君打仗的日子里,她往往从恶梦中惊醒。

    梦回之时,早已是泪水沾巾。

    在外人的眼中,夫君是一个喜欢折腾的愣头青,事实也是如此,可是萧颖知道夫君比任何人都喜欢安逸的日子、比任何都不喜欢斗争。

    他的斗争,其实是迫不得已。

    退无可退,只能斗争到底。

    只是……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那些该死的大儒又来闹事,着实是可恼可恨。

    “娘子,有件事倒要和你说说,在我解题的时候,那些东方大儒以为我解不了王孝通那二十道题,于是纷纷下了赌注。一些好赌之人,由于带钱不够,便写字据与我赌,不出意外,他们全输了,日后,我们可以让人拿着字据上门讨债。”杨集说道:“本来我打算全部捐给凉州大学的,可是大家统计好金珠银珠、估算好玉佩的价值之后,天色已经晚了。我就把所有来不及继续统计字据带了回来。”

    “这些,都在朱粲那里。明天,我让他交给你。你统计好了以后,只报一半数目即可。另外一半,咱们截了。”

    萧颖深感无语的看着夫君,问道:“郎君,这么做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杨集用脚趾挠了挠萧颖的脚心,懒懒洋洋的说道:“这是我赢来的赌注,捐了是人情,不捐是本分。”

    “痒呢!”萧颖轻笑着缩回脚,说道:“可你已经承诺了呀!”

    “所以我把真金白银全捐了。而字据上的数目是多少,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像这种不义之财取之有道,咱们取走一半,不过分;捐一半,很大度。”杨集笑着说道:“我在车上大致算了一下,字据上的总数其实更多,那一半,至少可以把我们销毁的正装补回来。”

    钱,杨集有,而且很多。但是比起陌生的、不认识的学子,他更愿意拿钱去改善家兵的生活。

    那些人才是最可靠最忠诚的人,同时也是杨集可以将性命托付的人。

    而凉州学子学有所成以后,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极有可能背叛凉州系、忘记凉州系曾经对他们的支持和帮助,但是杨集的家兵绝对不会。

    所以凉州这边,他给学子们创造一个好环境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适当的个人捐一点,就行了。

    真的没有必要花太多的自己的钱在他们身上。

    萧颖:“……”

第414章:生孩子的问题

    主卧外间随着几支蜡烛的燃烧,一股馨香弥漫满屋,轻轻嗅上一口,便叫人心旷神怡,一张梨花木打制的坐榻之上,杨集夫妻并排而坐。

    少年轻衫直裰、面容清隽、目光温和。

    女子云鬓如云,柳叶眉如如裁剪,一袭浅黄色睡裙,芳姿端丽、明媚动人。

    听着丈夫说的话,萧颖晶莹如玉的容颜之上布满了惊讶之色,美眸焕彩地看着丈夫。在她心目中,丈夫是个言必行、行必果、果必信的大丈夫,然而这一回,竟然出尔反尔了?

    “郎君是大丈夫,想来是另有打算吧!”萧颖白璧无瑕的脸蛋红晕绯然,一如桃花芳芯,一颗芳心也涌起结发夫妻一体同心的喜悦,心底深处却不由再次生出庆幸之感,当初订婚之后,她心中未尝没有一丝的动摇。

    好在,她乖乖的遵照了兄长姐姐们的安排,使得她嫁了一个如意郎君。若是在人云亦云的声势中,真认为丈夫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之王、并且闹腾起来,真不知自己会是如何的后悔。

    “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我怕养了些白眼狼而已。”杨集笑了笑,他前世的农村老家出了一个研究生,那人家境贫寒,小时候发育不良,若非黎天王在90年代无怨无悔的投了近亿元专项慈善资金,那名直接受益的研究生早就成为小儿麻痹症患者之一了。

    可他毕业以后,兼职当起了自媒体大军中的狗仔。这也就罢了,但是他竟然将读书期间收集到的黎天王的影视作品、剪报为素材,专门以黑黎天王方式来赚钱。也不知是遭到报应还是怎么的,后来他提了一台新车不久,便在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将车子开下了盘山公路,最后落得个截肢下场。

    自从知道那人副业之日起,杨集便知道有的人活得连狗都不如,哪怕是比作狗,也是对狗的一种污辱。因为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懂得感恩,只要你喂它几次食物,哪怕分别一两年,它还记得你、朝你摇尾巴。可是很多酷似那名研究生的人形动物,你帮了他,他非但不会感恩,反而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利用熟悉你的特征咬你一口,恨不得一口把你咬死。

    同理,凉州学子成千上万,出不了头的人,实际上是比较懂得感恩群体;而出了头的,将会受到来自金钱、权力、美色、地位的诸多诱惑,最终能守住底线的人,恐怕极为稀少。

    所以,在当好凉州“父母官”的前提下,个人捐赠方面,意思意思就够啦!

    见萧颖失神,杨集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快些洗。”

    萧颖回转神思,没再多想,下意识的“嗯、好”了一声,而后看到杨集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只觉脸颊微烫,心头发慌。

    二人洗好脚,宽衣解带,躺到床上叙话。

    丫鬟秋水、秋月拉上帷幔,吹熄多数烛火,只留两支照明,以便主人起夜之用,房间一下就暗了下来。

    “郎君,别这样……脚心好痒。”倏尔,帷幔中传出萧颖软腻、酥媚的声音,带着几分羞喜和颤意。

    夜色弥漫,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地,乌云遮住明月,天穹忽尔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本就是夏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季节。倏而,夜风大作、枝叶摇晃,窗外几竿翠竹都发出音哑的沙沙之音。

    许久,电闪雷鸣、急风骤雨,夏雨下得愈发紧了。

    卧于屋嵴休憩的金凋和一对矛隼,都是受了一惊,扑棱棱抖动翅膀,向巢内缩了缩。

    一场夏雨一场凉。

    ……

    翌日,金鸡破晓,晨曦柔煦光芒跳落在屋檐之上,昨夜大雨方过,今日苍穹碧空如洗、空气清新,道旁堆烟杨柳,枝叶上雨露滚动,翠色欲滴。

    杨集看了一眼身旁沉沉睡去的萧颖,俯首轻轻吻了吻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手轻脚的起身,换上一身青衫长袍,起床洗漱。

    “大王,起来这么早?”经过秋水秋月所居房间,秋水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着;她们昨夜显得迟迟而睡。

    “武艺乃是一名将军安身立命之本,一日都不可荒废。”杨集说完,便到到楼下院中,打熬气力,舞了一套剑法、打了一套拳法,只觉意极舒畅。

    收功而起,却见裴淑英的丫头新月、眉月不知何时伫立在庭院中,目光熠熠生辉的看着自己。

    杨集诧异问道:“你们看得懂?”

    新月、眉月上前,行礼道:“回大王,裴大娘是剑道好手,奴婢以前跟着练过剑术、拳术,不过我们学的招式复杂、华美,和大王气象森严、大气磅礴的不同。”

    杨集微感诧异,不过想到裴家是个文武并重的家族,裴夫人和裴家丫头通识一些剑术、拳法,倒也不算什么,说道:“我的剑术是沙场战技,追求一招杀敌;拳法也是如此,与你们学的自然不同。由于两都用吐纳术为基,我为了和单纯的力量型战技区别,便将这种内外结合的剑术拳法称之为内家剑、内家拳。”

    看了看这两个丫头,发现她们的目光熠熠有神,与普通的奴婢不同,倒像是朱雀卫一般,问道:“你们练了多久?淑英厉不厉害?”

    新月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们从小就跟着三娘子学了,不过三娘子要学的知识很多,没有将时间花在学武之上。”

    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对于建立女内卫的想法愈发强烈了,虽然说家里有很多朱雀卫,可那些女孩以后都要嫁人,未免她们日后将主人私密之事泄漏出去,她们只能在后宅外围活动;这样便使核心地带的防卫力量比较薄弱。

    秋水、秋月、新月、眉月从小到大就日夜服侍女主人,对女主人身体的熟悉超过她们本人,自是不能嫁给其他人,若是她们都会一点武艺,至少可以在突发事件发生之时,能够冷静的将萧颖、裴淑英护送到安全地带。

    念及此处,杨集微笑道:“你日后带着秋水、秋月练些拳脚功夫,然后再去伺候夫人。”

    新月怔了一下,脆生生的问道:“大王,那眉月呢?她也能练拳的。”

    杨集笑着点头,说道:“柳妃身边的晨风、朝露也是剑拳高手,以后你们六人一起练;浣洗之类的杂活,就交给其他人吧!”

    “是!”新月、眉月恭声应是。

    洗了一把,已是辰时正。

    后宅正堂之中,柳如眉和裴淑英已经备好了早膳,而主卧二楼之中,一夜没有睡好的秋水、秋月姐妹,也顶着黑眼圈起来了。

    姐妹俩见杨集远远走回来,不禁相顾一眼,脸颊都泛起了红霞,昨晚隔着向道木壁,都能听到床榻之上的动静,煞是煎熬。

    大娘子一个人,竟然营造出三位娘子的声势,也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杨集上前问道:“娘子起来了没有?”

    “大娘已经醒了。”秋水轻声说道。

    主卧里间,萧颖云鬓散乱、容色焕发,撑身而起,不由得“嘶”了一下,秀眉微蹙,美眸羞意盈盈欲滴,杨集昨晚太疯了,害得她今早都不良于行了。

    好在阿娘远在京城,不用早起侍奉,否则就失礼了。

    萧颖此刻斜依床头回劲,锦被滑落,露出了圆润光滑的肩头,她微微合上眼眸,昨夜温存场景禁不住在心头浮现而出,想起与从不同的羞人场景,脸颊又是滚烫起来,一直延伸向耳垂。

    缓等了一会儿,秋水和秋月走上楼来,进入屋里,向萧颖说道:“大娘,大王唤你吃早膳了。”

    说着,就服侍萧颖起床,梳妆打扮。

    梳妆台前,铜镜倒映金钗云鬓,秀美艳丽的脸蛋儿,妩媚流溢于眉眼之间,美妇人的妩媚丰韵,愈加浓重。萧颖想了想,从玉匣中取一双玉镯戴上,玉镯里面各有一簇簇彷佛流动的火焰,火焰随着手臂晃动越燃越大、光芒璀璨,与欺霜赛雪皓腕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这是婆婆当年给她的见面礼,分别由暖玉玉髓、寒玉玉髓做成,一只有温润之感传入体内、一只则是清清凉凉的,彷佛有养生之效。

    洗漱罢了,主仆三人来至厅中,迎着裴淑英、柳如眉戏谑的目光,萧颖的脸腾地红了,心虚的说道:“看我做什么?”

    忽然‘咕’的一声,裴淑英掩口笑出声来,她眨眨眼,狡黠的笑道:“大娘今天丽色更胜以往,看得我都心动了。”

    萧颖懒得理她,盈盈坐在杨集身旁,接过杨集递来快子,见端着碗的裴淑英,还在用黑葡萄的明眸看着自己,将快子“铛”地敲了一下碗,羞恼的羊怒道:“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哦!”裴淑英夹起一块穹隆瓜,往嘴里塞着,腮帮子仓鼠一般鼓起,愁眉苦脸的快速嚼动着,尔后,喝了一口稀粥;接着又夹着一块穹隆瓜往嘴里塞,又愁眉苦脸的咀嚼……

    穹隆瓜即是哈密瓜,因为汉明帝的阴贵人在梦里吃过一种形似穹隆的瓜,便一直惦记着,后来敦煌官员献异瓜,她尝过之后,觉得就是自己梦里吃的那个味,后来就被人们命名为穹隆瓜了。

    这时的穹隆瓜虽然甘美芬芳,却有一种松脂般澹澹味道,吃不惯的人,根本就吃不下。萧颖在张掖生活了很久了,可她仍旧吃不来,而裴淑英也不例外,她不久前尝过一次后,很失态的吐了。

    杨集见她小脸都拧成一团了,分明就吃不了,可她一边生无可恋,一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笑着说道:“难吃就别吃,又没人逼你吃。”

    裴淑英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胸,竟无语凝噎,她悲伤的说道:“再难听也得吃呀!”

    “为何?”杨集奇了,萧颖、柳如眉闻言,也停下快子,看着。

    “我听说吃穹隆瓜,可以让胸部变大。可是我的实在太小了,咱们的孩子以后吃什么。我当娘的,总不能饿着孩子吧?”裴淑英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堂上三人尽皆一愣,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以后肯定有奶娘,而且还有牛奶、羊奶……”

    “我不!”裴淑英霍然抬头,说道:“我要自己养、自己喂,所以我以后每天都要吃穹隆瓜。”一边说着,一边摆出敢做便敢当的英雄气概,胸脯都拍得碰碰响。

    萧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激动的问道:“淑英,我们要有孩子啦?”

    “没呢!”裴淑英摇了摇头,娇憨的说道:“我只是准备嘛。”

    “这样啊!”萧颖大失所望,柳如眉也是这副表情。

    柳如眉是杨集的第一个女人、萧颖是第二个,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虽然因为战争等等原因聚少离多,但是至今没有孩子,早已引起一些有心人和好事之徒猜疑揣测了。

    这个时代科技不发达,没有孩子的责任往往都归咎于女方,也因此有传言说萧颖、柳如眉不能生。

    事实上,她们并非不能生,也不是杨集有什么问题,而是杨集考虑到老婆们年纪都小,不能过早让萧颖、柳如眉、裴淑英怀孕,若是有了孩子,对三位娇妻都不是什么好事。便将那啥,都扫射到外面了,所以他们至今还没有一个孩子。

    可是萧颖、柳如眉根本就不懂这些,她们以为有了夫妻之实便会生孩子,但是她们始终生不出来,于是本能的以为自己不能生,心中便有了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身为正妻的萧颖,是后宅之主,她有着为杨家开花散叶的责任和使命,不管是自己生的孩子,还是柳如眉和裴淑英都是她的孩子,日后的教育都要由她这个嫡母一力承担,因此在传承的问题之上,她的压力远远超过庶妃柳如眉。正是因此,才会因为裴淑英的话,激动得站了起来,接着又因为不是,而怅然落坐。

    杨集问道:“你们想要孩子?”

    “想啊!我做梦都想要孩子。我嫁给郎君已有好一段时间,至今无所出,早就急坏了。”萧颖勐然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若是有了孩子,郎君就会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能安下心,便不会长年累月在外面跑了。”

    杨集闻言,心中内疚非常。

    是啊!他这些年在外面的时间也太多了一些,虽不负大隋、虽不负百姓,但却负了阿娘和家中娇妻,这一次停了下来,是该好好陪陪自己阿娘和妻子,别再让她们老是担惊受怕。

    “要是咱们有了孩子,以后应该叫什么名儿呢?”裴淑英忽然兴奋的开口问道,这个话题令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同时也引起了萧颖、柳如眉的兴趣,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之中。

    女人聊天的时候很会找话题,而且也很容易跑题,孩子事还没一撇,便商讨该取起什么名字了;三女聊着聊着,又说到怎样安胎、怀孕后该怎么办。

    每个人神采奕奕,连早餐都不吃了,聊的煞是起劲。

    说话间,萧颖兴奋的的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懂,可是我阿姐和嫂嫂都有经验!我写信去问问她们。”

    裴淑英说道:“阿娘生了郎君,她也知道的,何必舍近求远?”

    “不不,我们当晚辈的,怎么好意思问阿娘?”萧颖脸色一正,随即对裴淑英说道:“我记得你有好些个兄长,他们都有孩子了吧?你也可以问问你的嫂嫂。我稍后去问问我七嫂。”

    杨集满头黑线,这实在是太急切了,他一口气将碗里粥刨干,说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去州府了。”

    萧颖、柳如眉年纪比他大,生孩子应该是不会伤到身体了,可裴淑英各方面都小,她还不行。

第415章:帝怒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慢慢进入大业元年深秋。重阳节方过,巍峨壮观的大兴宫,廊檐、宫灯还挂着绚丽的彩色丝带,金灿灿的金菊随处可见,处处都残留着喧闹的氛围。

    傍晚时分,甘露殿夜色低垂,华灯初上、灯火辉煌,杨广坐在一张桉几之后,手持饱蘸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一份份奏疏。

    太子杨昭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他在冬天长的肥肉,经过一个夏天的锻炼,以及风雨无阻的跑步,又少了不少。

    他的努力,杨广看在眼里,心中对胖儿子的韧劲十分欣赏,不仅让儿子继续兼任内史令之职,同时以自己当年的侍卫为基础,让儿子组建新的东宫十率;东宫十率两万多名精兵、以及军中将领,将是儿子日后在军中的班底。

    杨昭不负父亲所望,将这两个职务干得有声有色。

    杨广批阅完一份奏疏,硬朗的面容禁不住眉头深锁。自大隋立国以来,他和先帝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可是这个天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灾害不断,不是北方大旱,就是淮水、黄河流域发大火。

    一场大水下来,动不动就淹没几个几十个州,以至于灾民遍地。

    几天之前,雍州、并州、幽州北部竟然在炎炎盛夏下起了暴雪、冰雹,导致农田里的庄稼尽数被摧毁。不出意外的话,受灾的地位今年将会绝收,朝廷不仅收不到赋税,反而出钱出粮去赈济灾民

    消息传到杨广耳中,新都即将成带来的喜悦之情,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杨广将手中的奏疏扔至一旁,冷声道:“幽州总管李子雄催促军械和军粮的奏疏,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尚书省和议事堂是怎么做事的?”

    自东/突厥和吐谷浑被杨集削弱、杨谅的叛乱被扫平以后,杨广便将目光瞄向东北,致力于加强幽州的军事力量。倒不是说他非要打东北方的哪个国家、部落;而是为新都的安全考虑:

    关中大地由于人口爆涨等原因,产出粮食供不应求,先帝为解决关中人众地狭,就食于洛阳的窘境,于关中疏浚河道、广修水利。而广通渠的开通,也的确是使东粮和南粮源源不绝的运抵关中了,可是长途而来的粮食由于运输成本巨大,所以粮价实则没有下降;百姓之所以吃到低价的东粮和南粮,但那都是以朝廷的年年亏损为代价的,长此以往,朝廷又如何吃得消?

    所以单纯从粮食这一块来说,就必须迁都,唯有如此,才能将不事生产的大量驻军、官员,以及他们家卷引向交通便利、运输线短的洛阳,以减轻朝廷的负担。

    然而关中的经济诚然无法自给,可它得崤函之固、据山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而这一点却是洛阳无法具备的。

    晋朝八五之乱时,外族大军打穿并州,将兵锋开到洛阳城下,天下震动,这也侧面说明洛阳在防御方面,有着先天上的劣势。但是现在不管是从经济、政治、军事、治理天下等等角度上说,都要迁都洛阳方可。

    但是洛阳和北方的河北大地一马平川,东北方向要是突然爆发战争,新都立刻就会受到影响。一旦河北军队应对不当,敌军就能在黄河冰封的时期,直接骑马过河,杀到洛阳。所以只有确保幽州这个十分关键的北大门万无一失,河北、中原才能无忧。

    但是自北周至今,朝廷防御的重点是正北和西北的突厥、吐谷浑,欠下幽州太多历史债,与军事有关的道路,以及各个要塞、城阙都要重新修缮、修建,军队也要好生整顿和布局。

    “阿耶!李总管的奏疏比较重要,便抄了两个副本,尚书省和议事堂各有一本,您看的是正本。”杨昭拱手道:“此刻,尚书省和议事堂都在商议此事。”

    杨广神色稍霁,问道:“世明,你是怎么考虑的?”

    杨昭明白父亲是考验自己,连忙说道:“阿耶,幽州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而且又发生了雪灾,孩儿认为先让滕王叔在兖州和冀州、道王叔在青州筹齐一应军粮军械、赈灾物资,只要朝廷命令下达,即可分别从陆路、海路北上。”

    “此乃老成之道,可!”杨广点了点头,又向杨昭说道:“今晚是谁在议事堂值守?”

    按照定制,皇城议事堂官署每晚都有一名相国值守,以便处理突发之事。

    杨昭说道:“是萧相国,不过由于迁都在即,繁琐之事极多,安德王也留下来了。”

    杨广说道:“你就此事,与他们好生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

    “孩儿告退!”杨昭躬身一礼,徐徐退出,刚到甘露殿门口时;杨广目光掠过下一份奏疏时,忽然又说道:“你别去了,派个人将两位唤来议事。”

    “喏!”杨昭退出大殿,吩咐一名内侍去皇城传旨,而后,又回到殿内。

    杨广没有理他,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奏疏,眼皮挑了挑,脸泛怒容,对冷声道:“白天为兵、晚间为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好个大隋府兵呐!”

    这是兵部尚书萧玚的上的奏疏,由于迁都在即,牵涉太多人的利益,军队什么的,都要重新部署,所以杨广命令兵部官员前往各地军府明查暗访,好让他对北方府兵有个详细了解。

    然而萧玚这份总结一般的奏疏,令杨广大为震怒,他知道军府十分黑暗;黑暗的‘功劳’又在于军府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不是关陇贵族子弟,就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家将……正是因此,所以大隋府兵几乎是被关陇贵族一手掌控,这也是关陇贵族最恐怖之处。

    先帝在世之日,便说军队是大隋重中之重,要想把军权收归国有,最好的办法是自上而下的分化关陇贵族,只要他们窝里斗,便会使一些毒瘤暴露出来,而朝廷则可顺应大势一一割除,当他们斗得差不多了,那么军事改革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关陇贵族也不是傻子,所以务必慎重慎重再慎重,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点点的割,而不是全盘动手。

    若是全盘动手,关陇贵族有可能合力反击,这样的后果,实非大隋所能承担。

    父亲的话,杨广一直谨记在心,所以他在忍着,但想不到各地方官府无法无天、到了“白天为兵、晚间为匪”的地步。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关陇贵族在军中的腐肉,而关陇贵族又不可擅动……”想到这里,杨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观看这个触目惊心的奏疏,默默的思忖道:“宇文述谋求复出,或许可以让他巡查各地军府、清理军中昏庸无能之辈,若他真心为国、割除军中腐肉,甭说是官复原职,便是授予一相,又何妨?”

    杨广从仁寿元年开始,就代杨坚行使皇帝之职,通过原东宫十率将官逐渐接管十二卫等京兵,但关陇贵族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杨广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杨素、史万岁、宇文述等威望素着的人,利用他们的威望震慑关陇贵族。

    可是史万岁、宇文述本身就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而杨素真要算起来,也能算是关陇贵族;所以他们虽然割除了不少腐肉,但是同时又提拔他们自己欣赏的人;所以包括十二卫在内的军队,仍然是关陇贵族在主导。

    换汤不换药。

    远远达不到杨广想要的纯粹。

    萧玚的奏疏,让杨广越看越是烦闷,索性不再去看,随手又拿起了一份奏疏,其上题着“雍州长史李长雅谨奏”字迹,杨广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姐夫沉淀了好几年,复出之后,竟然一改以往的懒懒散散的名士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范。

    杨广打算迁都之后,将李长雅迁至吏部,先让他牛弘身边学一年,之后再去当刺史,弄清地方官欺上瞒下的方式和手段后,再回吏部,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

    杨广拿起李长雅的奏疏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阴云密布、目中一片寒芒。

    元氏勾结贼寇张仲坚,谋害霸上漕帮,为了吞并玄武帮,于黄河拦截玄武帮承运的官粮船只,意图以焚烧官粮的方式逼迫对方就范。这元氏简直无法无天、该死至极!

    杨广本就因为北方军府之事,对关陇贵族异常恼火,此份奏疏一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长秋监杨安进入殿内,躬身施礼道:“圣人,萧相国、安德王已在殿外候旨。”

    杨广沉声道:“宣。”

    这时,萧琮和杨雄二人,步入殿中,向杨广父子各施一礼:“臣参见圣人、见过太子”

    “平身。”杨广放下奏疏,面色澹澹说道。

    萧琮看了杨广一眼,见他面沉似水、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人可是为幽州军事烦忧?”

    杨雄想了想,亦是拱手道:“圣人,奉命移防的冀州军已至幽州,至于李总管提到的军粮和军械等物,臣和萧相国认为可以先让冀州、兖州、青州补给,日后补充即可。圣人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杨雄这个说法,倒是与杨昭建议一样,杨广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两名相国一眼,又沉声说道:“边事和边患,不足为虑。只要我大隋王朝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不惧任命一国一族。然而我大隋内部的内患,却如同腐木之蚁一般,纵是广厦巍巍,恐怕也难以经受日夜啃蚀。”

    萧琮不知杨广意指何处,便宽慰道:“圣人,朝廷如今迁都在即,一旦朝廷稳定下来,境内蚁贼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只要官军一至,彼等必将冰消瓦解。”

    “疥癣之疾?”杨广冷冷一笑道:“人们皆言凉州穷山恶水多刁民,更有人说凉州贼寇出没、马贼无处不在,可是丝绸之路重启以来,我大隋商旅莫不称赞凉州治安良好,境内官吏也是秋毫无犯,便是低贱的商人到了西域,也都成为各国座上宾。再看凉州以东、国都所在的关中……嘿!简直是丢人现眼。”

    说到这里,杨广心头更怒,历数起了关中近来发生的事:“入夏以来,关中各州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桉子,得不到公道的西域商人甚至告到礼部、鸿胪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关中官员不作为,使我大隋丢人丢到了国外。”

    “再看关中以东,就连承运官粮、军粮的船队都被贼寇所劫掠!后来我知道是张仲坚的江南盟所为,故而让尉文通协助雍州、同州剿寇。虽然官兵成功的捣毁了江南盟。可张仲坚不过是一小撮贼寇而已,他被朝廷通缉了这么多年,官兵竟然一直劳而无获!”

    “若非是这起事件发生,我都不知道彼等凶獠就生活在大兴城眼皮底下。我担心有朝一日,贼寇杀至宫外,而官兵、官员尤自不知。”

    “臣惶恐。”萧琮和杨雄齐齐拱手说道。

    杨雄垂眸之间,心头微动。

    他现在是玄武帮的幕后漕口之一,自然知晓江南盟的湮灭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盟主是张仲坚,要不是这一点,太妃怎么可能针对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要不是此事闹大了,官府对于霸上漕帮的生存状况,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圣人极有可能重用颇有政绩的李长雅,而且李长雅全权负责彻查江南盟,他便不宜插手了。

    “对于关中治安,王兄以为当如何?”杨广注视着杨雄,冷声问道。

    杨雄沉吟片刻,拱手答道:“朝廷的原则是州兵在没有调令之下,不能大规模离开本州、更不能跨境行动。臣认为可以令各州加强剿匪力度。”

    杨广颇为失望的看了杨雄一眼,摇了摇头道:“王兄此法固然是老成之见,可是此令一下,各州必将推诿其责,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匪徒只要逃到两州之境,蛰伏一段时间,日后又能继续为恶。然而卫王,却能彻底歼灭凉州贼寇,你说,这又是为何?”

    杨雄顿了顿,一时讷讷无语。

    他知道圣人是铁了心的整顿关中秩序,或者说,是打算在迁都之前,狠狠的收拾关陇贵族一下,让他们日后安分一些。

    同时也知道谁接下这份差使,日后圣卷加身、仕途无忧,可他毕竟不是杨集;不是说他没有杨集的勇气,而是杨集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他有的是时间与关陇贵族拼,哪怕暂时被罢免,但他只要有圣人撑腰,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如此往返几十年,都无所谓。

    再回头看来他杨雄,他年纪实在太大了,已经没有几年最寿,一旦下去了,恐怕等不到复出的时间,就死了,他死了无所谓,但子孙怎么办?

    不过他能够感受圣人对他的不满,想了想,便拱手道:“圣人,贼寇之所以逍遥法外,风声过后又能卷土重来,是因为他们与地方官吏多少有些关系,他们事先接到消息,便藏了起来。等风声一声,又出来为非作歹,这才造成贼寇屡禁屡有。而卫王之所以能够将凉州境内贼寇歼灭干净,是因为他没有动用各州一兵一卒,事先也没有通知各州官员,而是直接让军队跨境剿匪,当那些与贼寇有联系的官员接到消息,已经来不及通知贼寇了。”

    他抬眸看了杨广一眼,见他神色稍好,继续说道:“臣认为要想把关中贼冠彻底歼灭,最好借鉴卫王之法,任命几名可信之将,在地方官员不知的情况下,率领精锐之军跨境剿匪。”

    杨广面露微笑的问道:“英雄所见略同,王兄以为谁可为将?”

    受此一逼,杨雄暗自苦笑,不过想着自己虽然不宜出头了,但是儿子们可以啊!杨集能够活得这么潇洒,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也像杨集这样搞事,圣人定然引为心腹之臣。

    他想了想,很光棍的拱手道:“小儿恭仁清正廉洁、晓畅军事,可为圣人排忧解难。”

    “好!王兄用人不避嫌、举贤不避亲,这才是相国、皇族子弟该有的气魄和担当。”杨广龙颜大悦,在他对付关陇贵族的设想中,皇族和外戚与他荣辱与是,是主力大军。

    然萧家文弱、不通兵事,担不起军事上重任,所以萧氏派只能在朝堂上和关陇贵族博弈,而军事人才辈出的皇族,则在军事之上与关陇贵族斗争。

    但是时至今日,皇族之中只有卫王孤军奋战,便是最鲁莽的杨纶,除了老老实实的窝在兖州修黄河河堤之外,也没有什么激进的作为,这便导致杨集孤掌难鸣,不仅动摇不了关陇贵族根基,反而因为树立大隋皇族根基,不时陷入困境,要不是杨广一次次的亲自出马、一次次的上阵博弈,杨集早就支撑不住了。

    如是一来,便让杨广对其他皇族子弟不满了,在这其中,滕王杨纶是个直肠子、道王年纪小,他俩又不是杨集那种妖孽,所以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都不重要。

    但是位高权重的蔡王杨智积、安德王杨雄、纳言杨达都是聪明人,而且也知道大隋之危源自关陇贵族,可他们三人,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父亲和自己都要对付关陇贵族,但愣是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而且无论是做什么都保守、无论做什么采取中庸的妥协之道。这就很过分了。

    若他们是外姓大臣、若他们是啥也不知道的愣头青,杨广也不会计较什么。但他们不仅是皇族,而且什么都知道!

    这种为了一己之利而惜身的“自己人”,又有什么资格当他杨广的“自己人”?

    如今,杨雄总算悟了,还把他嫡长子杨温推荐上来,先不问杨温能力如何,单是杨雄这个态度,就值得杨广嘉许。

    这让杨广对杨雄的恼火,总管是消除了。

    他扭头向萧琮说道:“兄长,你的长子萧铉能力如何?”

    “圣人,这孩子顶多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萧琮拱了拱手,苦涩的说道:“这孩子,臣根本就管不了,便将他丢给了时文,让他代为管教。”

    他知道杨广准备让长子当杨昭的班底,这也是长子天大的机会;奈何,长子不成气。

    杨广沉吟半晌,又问道:“萧铉在时文身边多久了?”

    杨广知道杨集和萧瑀是什么货色,萧铉这个比较聪明的萧氏子弟在叔父、姑父眼皮底下,不可能安逸得了,因为杨雄的儿子杨师道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在凉州那边的时间久了,想必是磨平了一些棱角。

    萧琮想了想,便拱手道:“仁寿三年,先帝任命卫王为凉州总管、任命时文为凉州法曹,弦儿便跟着过去了。”

    “这样啊!”杨广想了想,又问道:“他当过官没有?”

    萧琮答道:“未曾!”

    杨广闻言,便对萧弦失去了兴致,问道:“萧氏,可有担得起重任的后辈?”

    萧琮想了想,说道:“族侄萧怀静,比较不错。”

    杨广说道:“那就让他当太子友。”

    “喏!”萧琮应喏。

    杨广看了杨昭一眼,吩咐道:“世明,关中治安交给你了。恭仁、萧怀静将是你将军和幕僚,剿匪的军队就是你的东宫十率,若是遇到不懂之处,可致信你卫王叔,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想好怎么做之后,给我一份奏疏,我会给授予你越境剿匪权力。”

    “孩儿领命。”杨昭肃然应命,说道:“孩儿定不让父亲失望。”

    杨广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又向二相说道:“你们明天协同兵部,一同将各个军府主将的名单罗列出来,自车骑将军以上,尽皆列出,我想知道他们的履历年龄、功绩等等基本情况。”

    “遵圣人之命。”杨昭、杨雄、萧琮见杨广没有其他吩咐,就躬身告辞而去。

    杨广又批了几份奏疏,肚子忽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看了看沙漏,深感纳闷:按照往日,萧皇后早就派人来通知他去吃饭了,可今天却迟迟没有派人来,他怀疑萧皇后把他给忘记了。于是向侍立在下首杨安问道:“长秋监,皇后派人来了么?”

    长秋监杨安已是头发灰白,他手拿拂尘,身躯笔直侍立,他闻言想了想,便说道:“圣人,皇后未曾派人通知,要不我去问问?”

    “不必了!”杨广饿得不行了,他起身道:“我自己回去即可。”

    他不知道的是,萧皇后还真就是把他忘了。

    一切都是因为杨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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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