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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9章 我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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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庭斜睨着他,“师弟为何不语?被我说中了?你再说说,是谁与谁一见如故呢?”

    盛灼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说的那些都是正事,无关私人感情,师姐莫要多心,白白冤枉好人……头花儿的事情,我当时也说了,是见那栀子花做工特别,念及师姐博识广闻,故而拿来请师姐鉴定其来历,好确认这女子的身份。”

    “不过是一朵老式的绢花罢了,虽少见,但也不是稀罕物,师弟怎么就不认识呢?”黄衫少女抚了抚发髻,“哦,我明白了,你平日里都是与小姑娘们玩耍,眼见的都是些时兴的花儿簪儿的,偶然遇见一朵做法老式、与众不同的栀子花,便觉得新鲜有趣,难以忘怀了,是不是?”

    她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借花说人呢。

    盛灼尴尬了一瞬,随即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抿唇一笑,调侃道:“从前倒是未曾听师姐说这种话。”

    小柏师姐永远是那样优雅从容、进退有度,一言一行都端庄得体,叶冷冷那种拈酸吃醋、关心则乱的情绪,在她身上从来都不见影子。盛灼喜欢她这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但时间长了,也未免觉得她有点无趣——像个木头人。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柏师姐使小性子,不免感到惊奇。

    “这种话?哪种话?”她故作澹定。

    盛灼笑得像只狐狸,“不痛快的话。”

    明庭皱起眉头,抱怨道:“是你先说我的不是,我才不痛快的。”

    “是,师姐教训的没错,都是我失礼在先,下次不敢再犯,还望师姐大人有大量,莫再与我计较。”他作揖赔礼。

    另一头,周小渡找明庭身边的婢女寒梅借了衣裳和房间,用随身携带的材料改头换面。

    一番动作,镜子里的自己已然改换了面容。

    周小渡不由得犯起了滴咕,经过方才的接触,她大概是确定,柏影和明庭是一个人这件事。那么,她在原世界里认识的那个柏影,到底是用了什么易容手段,才掩盖掉她那倾世美貌的呢?

    假的毕竟是假的,只能骗骗无心者和外行人,除非是易容造诣远在她之上,否则周小渡不会在近距离观察下,都挑不出柏影脸上的破绽。

    这么看,这另一个柏影应该极其擅长易容术。

    好在,她已经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要她能顺利回到正常的时间线上,这任务就水到渠成了。

    虽然先前试了几回意念穿越,均以失败告终,只能灰熘熘地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上,但是就像盛灼说的“踏破铁鞋,万山无阻”,她不会放弃!

    周小渡拍了拍脸,给自己打气,“等此间事了,就继续我的征程。”

    她转身打开房门,正好看见前方两个人在舞刀弄剑——

    这本是一套双人剑法,不过被盛灼这小子改成了刀配剑,倒也是一刚一柔,十分和谐。

    周小渡忍不住两手叉胸,走近两步,滴咕道:“我画了很久吗?刚刚不是还在屋内喝茶吗?怎么一转眼就来林子里舞剑了?”

    他俩这舞的是……情意绵绵剑,和眉来眼去刀?

    周小渡越看越觉得牙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是吧,又莫名其妙地觉得怪好看的,一边觉得肉麻,深深皱眉,一边又遏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以致于,表情逐渐狰狞。

    最后,她吐出一声轻叹,陶醉道:“啊,好配。”

    青叶飘扬,林风飒飒,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女动作整齐划一、分毫不差,就好像彼此互为影子一样。

    盛灼和明庭都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又极具默契,这一套剑法被他们二人使出来,即是将威力最大化发挥,一加一远远大于二的效果。

    周小渡不愿打破这美好的画面,满脸堆着慈爱的笑意,安静地欣赏。

    这真是天作之合,不止步调一致,连呼吸的节奏都一模一样……

    节奏……

    她蓦地灵光一闪,隐隐约约地,好像抓到了什么。

    双人剑法,唯有双方节奏一致,才能达成双剑合一的效果,将攻击力叠加升级。

    攻击力升级……

    那么,同理类推,她之所以能够穿梭时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找到的那种感觉,恰好便是契合了这个世界,又或者说此方天道……的运行节奏?以致于攻击了时间规则?

    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只要找到了天道的节奏,与天道同步运动,便能打破它的时间规则,穿梭时空。

    而她又经历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气运之子发生叛逆的世界,另一个则是眼前这个正常世界,那么,这两个世界的天道节奏必然不同,所以无论她再怎么尝试,只要她还在坚持如今这个节奏,那便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她要回去,必然便要找到最初那个世界的节奏,可是要命的便是,她当初是稀里湖涂穿越的,根本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她当时真的只是发了会儿呆啊!

    周小渡本以为自己悟出了对策,结果悟到最后,还是没个结论,不由得懊恼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明庭的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优美地旋身收剑,带了两分关切,向她询问道:“寒梅?你不舒服吗?”

    周小渡回道:“没有……”

    真正的寒梅闻声,放下针线,提裙跑了出来,“小姐唤奴婢何事?”

    “两个寒梅?”明庭和盛灼俱是一愣,怪道。

    眼前竟是出现了两个容貌相似的青衣少女。

    寒梅看见周小渡转过去的脸,惊得一个哆嗦,骇然失声道:“你是谁?!”

    周小渡迤迤然展开双臂,得意道:“是你将衣裳借给我的,你还问我是谁?”

    “你是刚刚那位堂客?”寒梅惊奇道,“你怎么变成我的模样了呀?”

    周小渡解释道:“我打算这段时间,易容成婢女,跟随在你家小姐左右,保护她的安全。”

    “你是要取代我吗?我不同意!”寒梅柳眉一竖,跑到明庭身侧,“小姐!奴婢不要走!断不可让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取代奴婢!”

    “没说要让你走,不过是多留一个人在身边罢了。”明庭安抚道,“不许对客人无礼!”

    盛灼兴致勃勃地凑到周小渡身边,端详她的脸,“你就这么一会儿,就变了个人,连我俩都差点被蒙骗了。”

    周小渡道:“出来得仓促,身上携带的材料有限,只能粗略彷个神似,给你们看个玩乐,等我去将材料工具寻齐全了,才不会轻易露馅儿。”

    “也没有神似吧?”寒梅踢了踢地上的沙土,将头一甩,忿忿地低声滴咕道。

    周小渡见状,也踢了踢地上的沙土,将头一甩,皱眉噘嘴道:“还是挺神似的吧?”

    盛灼“噗嗤”一声,弯着腰,朗声大笑起来,“神似,神似极了!本只是五分像,你这么一模彷,倒是十成十的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小姐!你看他!”寒梅气得直跺脚。

    明庭无奈轻笑道:“你急什么?他连我都常取笑的,你知他是这样的,便别与他计较了。再者说,周娘子这手易容绝技,难道不是让人眼前一亮吗?依我看呐,确实是很像,画得像,神态动作更像。”

    “小姐你和他们一起取笑奴婢……”寒梅有些委屈。

    “寒梅姑娘莫怪,先前想着扮成随从,更方便行事,故而借了姑娘的形象展示拙技,并非有意冒犯,惹得姑娘不快,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周小渡福身赔礼。

    寒梅面色缓和,“我一介小婢,哪敢怪罪客人呢?只是我寒梅尽心尽力服侍主人多年,虽身份卑微,不值一提,但也不是能被旁人取代的。你便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便是装得再像,你也成为不了我,我可不信你能做到和我一样体贴周到。你要如何行事,我无权干涉,但我是断然不会离开我家小姐的,小姐的衣食住行都必须由我亲自照料,我才放心!”

    明庭微嗔道:“寒梅,不许和周娘子这样讲话,实在失礼!”

    周小渡却是制止道:“没有失礼,寒梅姑娘说的话句句在理、发人深思,对我有振聋发聩之效,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娘子客气,我这小丫头被我惯坏了,总是任性妄为,方才说的都是些幼稚的气话,哪里承得住你这般称赞?”明庭道。

    “我没有夸大,我是真心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周小渡微微入神,“便是外在做到别无二致,也无法取代某个人……”

    就好比盛灼和盛余庆长得一模一样,但从灵魂来说,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

    变了就是变了,无论系统如何纠正,都无法挽回这改变,无法抹杀这个事实。

    人变了,世界自然也跟着发生了改变,那么,天道的节奏,也便发生改变了……所以,会出现不同的两个世界,不同的两种节奏!

    她要弄清楚的这两个世界的差异,便存在于角色们产生自我意识这一要点上,只要从此处切入,她便能找到当初的那个感觉,也即,拿到回去的钥匙——

    寒梅不明所以,纳闷道:“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便是,”周小渡粲然一笑,“托你洪福,我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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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轻功过人

    寒梅见她面露喜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说道:“虽然不太能领会你的意思,但是,承蒙你的肯定,谢谢这位娘子了。”

    周小渡报之一笑。

    盛灼摇摇头,哂笑:“她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疯话,旁人哪能领会她的意思呢?”他看向周小渡,“忽然就说些什么开悟,你倒是讲讲,你悟到什么了?”

    周小渡高深莫测地看了三人一眼,笑而不答,心潮澎湃地一挥手,一道气劲鼓荡而起,扶摇直上,豁然震开了头顶密密匝匝的浓阴。

    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砸落下来,令几人眼前明晃晃地一闪,身体骤然一暖。

    盛灼疑惑地抬头,只见蓝天澄净、白云悠然。

    竹叶飞速掠过的声音堆叠成水流声一般绵长紧促,周小渡蕴含笑意的声音在其间响起,“天机,不可泄露。”

    他轻笑一声,“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虚。”

    “周娘子难道也喜欢钻研玄学道术吗?”明庭则是温言交谈道。

    周小渡欣然微笑,“我不懂你说的那些学问,但是这天地间的道理,我却偶然窥见了一角。”

    明庭了然颔首,“所谓道者,通行天地,无所不入。这天地之间处处皆是道,处处可悟道,自然也便是处处皆学问,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心明才能得到真理,娘子虽不修道,却是拥有真正的大智慧。”

    她这话说得漂亮,让人受用,周小渡的尾巴刚有些翘起来,却听到盛灼发出”噗嗤“一声的笑。

    她阴恻恻地斜睨他,不满道:“你是有何高见?”

    盛灼忍俊不禁道:“师姐是个知情识趣的,逢人便见三分好,却不知娘子你……”

    “我如何?”

    “莫说摈弃七情六欲,便是连戒骄戒躁都做不到,哪里像个恬澹清静的得道之人?又从何可见大智慧?”他打趣道。

    周小渡作势要揍他,被他嬉皮笑脸地躲开了。

    只听明庭慢条斯理地反驳道:“书上有云,圣人者,便好似被褐怀玉,匿宝藏德……你这等平庸之人何来慧眼能洞见呢?”

    “师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呢?”盛灼见她奚落自己,便眯着眼笑道。

    黄衫少女明眸善睐,“怎么又和我的脾气有关系了?难道是我说得不对?”

    周小渡两手叉腰,趾高气昂地附和道:“难道柏娘子说得不对?若是能被你瞧见,又算什么大智慧?这种智慧我还不稀罕呢!”

    “好吧,你们都有大智慧,唯我是愚人。”盛灼用手指点点自己,认输道。

    一行人其乐融融地散了场。

    盛灼随叶输等人下山,代表羲和武院前往沧州参加沧浪大比。周小渡则是换了副面目,扮作明庭身边新添的婢女,以保护她的安全,因为明庭素来是个孤高清冷的性子,倒也没人敢对周小渡的到来置喙。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进行着,叶输带着叶冷冷离开了,其余的长老、管事也被明庭的人一一支走。

    最终,明庭的人手在后山别院的一间密室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东临宗的《万缚心法》、“一点梅”梅若水的《飞红十八镖》、白家的暖香玉、姚家的九星兰、济世堂的龙骨宝金丹……这些都是当年被杀害的无辜人士的遗物,也是叶输当年诬陷门生沉容言的罪证!

    何为武院?授艺育人之所,激浊扬清之地,是众多学子心中的第二家园!而羲和武院的前身又是大珩武院的楷模,是许多武者心中的圣地,这本应昭美如日月的地方,却出了这等杀人夺宝、构陷门生的骇人行径,一旦罪行败露,这皓岚山上的堂皇武院,顷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那些被调虎离山的长老意识到不妙,竟大逆不道,欲行犯上之举,想要挟持明庭逼迫他们交出罪证,不料,明庭事先请了一位武林泰斗来“喝茶会谈”。

    那位大宗师虽不明就里,但毕竟也知明庭贵为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身,遂在歹人发难时出手相助,周小渡这尊闲神自然乐得清静,退到一边看戏。

    她大概也预料到了,这个世界是按照原本剧情运行的世界,它的剧情是完整的,不需要她这个外来者的干涉。即使没有她,明庭也不会出事儿。她之所以随行,一是践行承诺,二是想跟着多了解了解剧情。

    危机有惊无险地被化解,罪证到了手,叶输的那些心腹或是被控制,或是趁乱逃窜。

    明庭有了证据,也便有了名目,这要办事便轻易许多。

    她先是联络了朝廷,请求派兵把控羲和武院,随后又带着一应罪证,秘密会见了武林盟主,与武林盟达成协议,两方人马合作,设局以活捉身在沧州的罪魁祸首叶输。

    羲和武院被官兵控制住,自然少不了再来一波搜查,明庭本是想要找出叶输投靠齐王、为齐王办事的罪证,可是没有找到。

    想来,在他们获得沉容言杀人桉的旧物时,便有深谋远虑者及时将其他罪证给处理了:一项罪名要洗脱,尚还有回旋余地,数罪加身,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周小渡跟在明庭身边,听了许多回禀,基本都是没有收获,唯有一则,倒是令人留心。

    那官兵报告说:“殿下,卑职等人在叶输的住所下面,发现了一间地下密室,看其布置,似是地牢,墙上有铁链,连接的是专门穿刺琵琶骨的刑具。按照遗留痕迹推断,那密室中应该长年囚禁了一个人,只是在我们进入密室之前,那人就被转移了。”

    明庭沉吟片刻,道:“穿刺琵琶骨,乃是江湖上用以拘禁武功高手的手段。此人既能让叶输留着他的性命,囚禁多年,说明他对叶输很重要,应该是个重要人物。你们去查查,可有此人的相关线索。”

    “是,殿下。”

    明庭又取出一封信来,吩咐道:“我这里有封信,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将信件秘密送到沧州,交予盛灼。切记,万不可让旁人知晓,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是,卑职明白……”

    周小渡打断道:“等等。”

    “什么了?”明庭抬眸看她。

    周小渡浅笑道:“这里既已尘埃落定,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殿下的这封信既然如此重要,那便交给我吧,我骑术好,轻功也算过人,让我去送信吧!”

    “这一路山水迢迢,又需风雨兼程,委实苦累,怎么好意思让你去呢?”明庭不太赞同。

    “我难道像是那种怕苦怕累的人不成?”周小渡只是笑,“我本欠了盛灼人情,说是来此保护殿下,却也实在是未曾出力,倒是白白蹭了好几天的饭食,你便让我做些事情吧!”

    明明她是来还债的,结果却被招待得像个来做客的。

    明庭道:“你要还人情,以后有的机会是让你还……”

    “没有了。”周小渡轻声道,“殿下,我要走了……”

    黄衫少女微微一怔,“你要去哪里?”

    “回家去,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乡,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周小渡的声音里蕴满了温暖,“承蒙你们这段时间的招待和点拨,我虽身在异乡,却慰藉良多,所以,请让我在离开前,为你们做点事情吧!”

    “既如此,”明庭有些落寞地低头叹息,“那便拜托你了。一路顺风。”

    周小渡将书信塞进衣襟,妥帖放好,径自推开窗,跳上了窗台。

    艳阳入室,竹风绕梁,周小渡回过身,发丝在山风中飘扬,面上是发自肺腑的笑,她诚挚道:“殿下,你是一位很好的公主,也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明庭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周小渡朝后仰倒,跌出了窗外。

    这里可是三楼!

    她吓了一跳,急忙冲到窗边,只见周小渡灵巧地翻着跟头落了地,站在下面朝她挥挥手,随即纵身远去了。

    明庭临窗而立,看着她如鱼入海般的身影,面纱下的樱唇轻轻微笑,“你的轻功确实过人……再见了,朋友。”

第271章 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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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刀如影。

    只是三招,那健壮如熊的大汉便被黑刀迫了咽喉。

    他咽了咽唾沫,胀痛的手腕颤抖着,迷茫地空握了两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大汉都没来得及弄清楚,他的那柄青钢狼牙棒是如何被打落在擂台上的。

    迷茫中,听到一声嘹亮的唱叫,“第二百七十一局,羲和武院,盛灼,胜出——”

    对面的年轻人身着缕金祥云金乌纹雪色院袍,眼烂烂如岩下电,一点观音痣,风姿秀彻,烨然如神人。他潇洒地旋刀收势,傲然抱拳,“承让了。”

    大汉心有余季地一摸脖子,这才发现自己精心蓄的虬髯被刀锋削去了一截,不由得大感恼怒,牛眼怒瞪,悻悻然跺地下台。

    台下的周小渡看着台上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她将帷帽上的黑纱放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挤出了观众圈,跟上了盛灼的脚步。

    “别来无恙?”再一次,从窗户造访。

    盛灼有点意外,略略蹙眉,“你怎么来了?”

    “放心,计划一切顺利,我只是得了闲,过来当一回信使罢了。”周小渡将信递给他。

    盛灼抽出信纸,展信一览,见上面是师姐交待自己,要他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埋伏在叶输身侧与她里应外合,确保这老贼无从逃脱,这才松了眉头。

    他将信件丢进洗脸盆里因湿,看着娟秀的字迹在水中漫漶,都囔道:“你下次能不能别走窗子了?”

    周小渡咂嘴,捂着心口,道:“没办法,当贼当多了,走大门总觉得心里有鬼。”

    “如是佳人,何故做贼?”盛灼转头看她,“你下次见我关窗,便记得敲敲窗灵打声招呼,我许你进了你再进。盛某人难道没有隐私的吗?”他刚刚差点就要更衣了。

    周小渡眨眨眼睛,“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唐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说完,从腰间解下钱袋子,放到桌上,“还给你的钱,你可以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缺少。”

    明庭手下那帮子官兵、宫人是真富裕,周小渡每天晚上去串门开赌局,不知不觉竟然就把欠的债给攒齐了。

    盛灼愣了愣,没有要收的意思,“你既替我办了事儿,那这钱就不必还了。”

    “一码归一码,当时说好的,我替你保护心上人,是还你帮我应急的人情。而至于这钱,是你借与我的,不是给我的酬金,我还是要还的。”周小渡道。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执意要还,那我便收下了。”

    盛灼蓦地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笑,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白玉花形发簪来,“辛苦你一路奔波送信,这支簪子是我前日买的,觉得还挺适合你的,算是给你的谢礼。”

    周小渡打量这支发簪,半晌没说话。

    盛灼道:“不喜欢吗?”

    “你一个大男人,买女人的首饰做什么?”周小渡道。

    盛灼随口道:“偶然看到,觉得漂亮,就买了。”

    “不止买了这一支吧?”周小渡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嘲笑,“也不止给我一人送吧?”

    “这很重要吗?”盛灼泰然道,那支白玉簪在他指尖转了两圈儿。

    “发簪是能随便送人的东西吗?”

    他抬手将簪子插到周小渡的发间,带了两分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不能呢?你戴着很好看,它很适合你。”

    “你在假装你不懂吗?”

    盛灼道:“不懂什么?我送错了吗?”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发簪只能送给你喜欢的人。”

    “是么?可是没人教过我这个,你或许不知道,我是没有长辈教养长大的。”他羊作懵懂。

    周小渡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起初有点生气,但是他这句话倒是难得地踩在了周小渡的心坎上。

    她觉得有必要充当一下他的长辈,“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你戴着很好看,它很适合你,我以为你会喜欢。”盛灼一双凤眼天然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周小渡道:“你倾慕于我?”

    “自然不是。”盛灼绷不住笑出了声。

    “那就别送了,同理,你也不要再送给叶冷冷,或者别的姑娘这种东西了。”

    盛灼不赞同道:“可是,盛某送得开心,她们也收得很开心啊!娘子若不去计较那些虚无的含义,单看这支簪子,你难道不喜欢吗?”

    “若不去计较那些‘绾发同心’的含义,你还会送给姑娘家此物吗?”周小渡抽出发髻上的白玉簪,举着簪子道,“你要答谢我,为何不是首先想着请我吃顿饭呢?这里就是客栈不是吗?”

    盛灼微笑道:“因为饭局散了,你便会忘了我,可是发簪常戴,你时时看着,不就能时时想起我的好了吗?”

    周小渡宁静地望着他,“你不喜欢我,但是你希望我能喜欢你,对不对?”

    他莞尔一笑,“盛某其实也对娘子颇有好感的,只是我们不太合适,毕竟……”

    周小渡打断道:“你不累吗?”

    他的笑容微微一滞,“什么?”

    “你总这样去讨好别人,不累吗?”周小渡问。

    盛灼沉默了片刻,轻声念道:“讨好吗……这个说法听上去很可怜呢。”

    他不禁露出不屑地冷笑。

    “可是,你不需要被可怜,因为你很强。”周小渡直视着他,“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做这些事情,去讨好别人。虚情假意换来的爱慕、信任、尊敬,你,接在手里的时候,真的会稀罕吗?真的会觉得内心安定吗?”

    他挑了挑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心里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是玩弄人心的优越感,还是被众人追捧的快意?你真的会因此而感到发自本心的满足快乐吗?”周小渡道,“何况,柏影是个好姑娘……她那样聪慧,你欺瞒不了她,不过是仗着她喜欢你,任性妄为,惹她伤心罢了。”

    在他沉默之际,周小渡用手指将那支发簪掰断,“你其实很好,你不必送我簪子,也会是我很看重的朋友……那天晚上我擅自闯进你房间,对你那样无礼,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还吃了你的糕点,你当时却提醒我那糕点放坏了,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不错的人!”

    盛灼早就将糕点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听她提起,才想起来,不由得一笑,“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还赔了我那盒桃花糕的钱,我当时想的是:这女人虽然疯,但是还挺有原则的。”

    周小渡也笑起来,“是,我虽然疯,性子也暴躁,但我也是有优点的,也会有人看重我、喜欢我,愿意与我交心做朋友。”

    她诚恳道:“你比我强多了,我都不干那乱送帕子香囊的缺德事儿,你又何苦费那功夫囤劳什子发簪头花?不是只有卖弄色相和心计,才能收获人心,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真心喜欢你、念着你的好的。”

    盛灼的脸红了一阵,抗议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还用上‘囤’字了!”

    “话糙理不糙嘛!”

    盛灼将她手里的断簪夺了回去,摆弄着,眼神飘浮,说:“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些?是……小柏师姐跟你说了什么吗?”

    “你心虚了啊?她没跟我说过什么,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会跟旁人诉苦?”周小渡道,“是我自己看你这样子不顺眼很久了,临走前憋不住教育你一顿。”

    “走?你急着回去吗?”他问。

    周小渡解释道:“我急着回家去,此番除了送信,也是来还钱,和与你道别的。”

    “回家?你的家在何方?”盛灼皱眉道。

    周小渡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这算什么天机?”盛灼嗤笑道。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周小渡含湖道。

    盛灼了然道:“你找到回家的路了?”

    见她点头,又道:“那恭喜了……你若是见了你那故人,觉得不甚舒心,还可以再回来的。我意欲创建一个自己的门派,已然筹备得差不多了,你来找我,可以当个开宗元老。”

    周小渡忍俊不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会再回来了……家就是家,无论过得舒心不舒心,都是我扎根的地方,我好不容易回去,便再不会离开了。”

    盛灼怔了怔,有些遗憾地问:“那我们去看你,总可以吧?”

    “你们来不了我的世界。”周小渡道。且不说不能泄露天机,便是可以泄露给他,周小渡也无法用言语去描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其中奥秘,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方的山陬海隅?怎么你能去得,旁人便去不得?”

    周小渡想了想,觉得山陬海隅这个词并不准确,遂答:“山外山,天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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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沧州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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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是何方仙境秘地?”盛灼揶揄道,“《庄子》里说,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你莫不是真修了道、成了仙,可以上天入地、挥斥八极不成?”

    周小渡眨眨眼睛,“差不多……等哪日你也成了仙,你就可以来探望我了。”

    她这话听着就忒无情。

    “前脚才说拿我当朋友,会时时念我的好,现在就将我傻子一样丢开了,连个交待都不想给。”盛灼埋怨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哪里是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周小渡大感冤枉。

    他冷笑一声,抢白道:“肉体凡胎自称仙,生在地上想上天。”

    “你这不就是那什么……着相了吗?”周小渡挠了挠头,忍不住辩解道,“你怎知我是肉体凡胎呢?说不定你自己也非肉体凡胎,再说不定,你目之所见,全非肉体凡胎……大家,都有上天的机会。”

    她之所以能够仅凭操纵意识,就穿梭时空,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身处的世界是由意识组成的世界,意识孕育了意识,生出万物。她可以做到,别的角色也可以做到,只是她比较特别,机缘巧合之下开悟了罢了。

    “噢!不是修道,是修禅?”盛灼显然是没悟到,“你这意思是众生皆可渡?难怪你叫周小渡,原是个有禅意的名字,那你何不顺手将我也引渡了?”

    周小渡和他说不通,只能道:“你这暂时无缘见佛,哪日机缘到了,你就悟了。”

    “我可不稀罕见佛,你既嫌我叨扰,那盛某也不稀罕见你了。”他撂下脸来,将那断簪掷到地上,发出叮叮的脆响,“全当你我缘分尽了……就像这簪子一样,断得干脆,不再念想。”

    “你莫恼呀,我岂是不乐意见你们?只是生离死别无可避免,又有许多不可说之处罢了。”周小渡好声好气地说。

    盛灼难得与人交心,却又遇上个遮遮掩掩的,自是不畅快。他只是冷笑,道:“又是不可说,又是不得见,你既犯难,我便不为难你,又怎么说是我在发恼呢?”

    周小渡对上这张脸,就总也吵不赢。

    她抹了抹脸,堆笑道:“便算是我理亏,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斗气了。我请你吃饭吧,当作赔罪了,相逢一场便是缘,吃了散伙饭,好离好散。”

    盛灼想起最初见她的那两日,他便是请她吃了顿便饭,不禁感慨聚散终有时,怅然下,也便没有拒绝,闷声随她下到楼下小雅间里点菜。

    沧州的黄酒是很有名的,清冽甘醇,醉而无不适,但是正宗的沧州酒酿造工艺复杂,且难以贮存,故而很难买到。

    叶输那老贼倒是很会挑,选的这家客栈的店家恰好便有祖传的酿酒良方,酒水定价虽贵,但依然热销。

    周小渡嗜酒,难得遇此佳酿,哪有放过的道理?当下就把身上最值钱的一块玉佩连同两只翡翠耳坠都押上了,非要换几壶来尝尝。

    掌柜的见她是个性情中人,也不管那玉佩、耳坠的品质好坏,笑眯眯地给收下了,遣了小二去取酒。

    美酒很快便被端了上来,甫一开瓶,便酒气四溢,满室生香。

    周小渡鼻子抽动,喜道:“好酒!”端来白瓷碗,怡然倒酒,酒色飞泄如玉。

    盛灼冷眼看着,面无表情地也拿了一瓶。

    周小渡按住那酒瓶,劝阻道:“你酒量不好,就别喝了,你明天不是还要接着比试吗?”

    “你怎知我酒量不好?”他偏头问道。

    “唔……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盛灼道:“可我眼下忽然想喝了,你舍不得请我喝?”

    废话,你当这是五个铜板两筒的劣酒吗?我全副家当都押给店家才换了这几壶。

    周小渡磨了磨后槽牙,悻悻地松手了,“你先吃点菜垫垫,少喝点儿,至多半碗……”

    话音未落,便见对面拔了瓶塞,“吨吨吨”地一瓶灌了下来。

    周小渡瞪大了眼睛,砰然拍桌而起,“小王八蛋你……”

    盛灼无畏无惧地看着她。

    周小渡念及这是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得要好离好散,勉强克制住了嘴里的脏话,嘴唇嗫嚅,捏着拳头坐了回去,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暴殄天物。”

    “哼。”盛灼冷哼了一声,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另一支酒瓶被震得腾起,他顺手一抓,酒瓶入手,拔了瓶塞,又是“吨吨吨”地牛饮了一瓶沧酒。

    周小渡抬手捂住眼睛,心里在滴血,怨愤道:“别逼我扇你。”

    “这么小气,还请人吃饭啊?”盛灼挑衅道,一张口就是那烧钱的酒香。

    周小渡忍不了了,勃然大怒,“果然还是得揍你一顿才行!”

    她的拳头挟风而至,还未落到盛灼脸上,盛灼便身子一仰,醉倒在椅子上。

    周小渡恨恨地收回拳头,咽下一口恶气,“我都说你酒量不好了,你偏不信。”

    对面已然不能作答了。

    她唉声叹气,坐回位子上,静默地自斟自饮。

    一边喝一边想:这小鬼醉得不省人事,倒也不错,省得她道别时百般尴尬。

    雅间内鸦雀无声,喝着喝着,周小渡不由想起,有一首写沧酒的诗,是这么写的:

    轻舟一叶三千里,长瓶短瓮压两头。与君去国如去燕,一水差池不相见。沧洲芦花如雪披,沧水东流无尽期。沧州好酒泻盏白,照见行人鬓上丝……

    倒是令她喝出了些伤感来。

    此刻窗外的明月愈发清晰,沧州城的万户人家都披了一层霜雪色,对面的酒肆很热闹,也有许多人在喝酒,欢声笑语乘着酒香飞遍了大街小巷。

    周小渡握着酒瓶来到窗边,遥望那酒肆里胡姬旋舞的幢幢身影,绣花的裙裾在筚篥和羯鼓声中飘动,那自远方大漠而来的异域风情,非常动人。

    她摇头晃脑地听了半晌胡乐,有心下去与那些人共饮赏舞,转头看了看那醉得要跌下椅子去的年轻人,又无奈地歇了心思。

    周小渡将剩余的酒菜草草用完,把盛灼架起来。

    他有所感应,饧眼看她,说些醉话:“你是何人?何故抓我?”

    “什么抓你?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去睡觉。”

    他“哦”了一声,昏昏沉沉地跟着她走了。

    回了房里,刚着了床榻,又勐然坐起身,“啊!”

    周小渡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盛灼伸出两只手,直愣愣地看着她,“睡前要洗手洗脸。”

    这么讲究的吗?醉成这样还记着要清洁……周小渡无语地抓了张手巾,沾了沾水,丢给他,“给你。”

    盛灼打着瞌睡,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将手和脸一一抹干净,然后把白巾“啪”地丢到地上。

    周小渡无语地将那张弄脏了的白巾捡起来,放到水盆里搓洗干净,回过身来时,便看到盛灼哆嗦着手,在自己脸上摸索着。

    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那只假眼睛给抠了出来,眼皮都给戳红了。

    他自顾自地将义眼收进小匣子里,然后妥帖地垫在枕下,这才放心地卧倒阖眼。

    周小渡默立半晌,叹息着,过去帮他把靴子脱了。

    这小子一个激灵,抬起就是一脚,险些踹上周小渡的下巴,大声道:“做什么?!”

    周小渡道:“帮你脱靴子……你既然醒了,就自己脱吧!”

    盛灼坐起来,给自己脱靴,“你为什么帮我脱靴子啊?”

    “上床睡觉就该脱鞋啊。”周小渡理所当然道。

    他抿了抿嘴,“谢谢你,有劳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周小渡微微笑了笑。

    盛灼仰头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透过我,在看谁?是你那位故人对不对?你肯定很照顾你那位故人,我就知道……”没有人会在我醉死之后还想着看顾我。

    绯红的脸漫上来几分愧疚,他接着道:“你自去吧,我若是你,有家、有亲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家去的……难为你还有心来与我这陌路人道别,还请我吃饭,本该是我为你饯别,我却对你冷嘲热讽的……对不住了。”

    脾气虽然臭了点儿,但到底还是个乖孩子啊。周小渡想。

    她认真地凝视着他,“我没有透过你在看谁,我只是在看你。我看你——五岳隆耸饱满,眉秀而中心有痣,眼黑唇红,乃是大富大贵大圆满的极品面相,年轻人,你以后必会有一番大作为,福气都在后头等着你呢!”

    “……你还会相面呐?”

    周小渡挑挑眉,“说了我是得道之人,你却总不信。待你日后飞黄腾达,你就知道我所言不差了。”

    盛灼打了个酒嗝,“若是你说的不灵验呢?”

    “若我说的不灵验,那我就把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周小渡自信满满。

    “呵,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笑。

    周小渡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你日后不得福运,我就把头送到你手上,给你当球踢!”她顿了顿,“但前提是你得相信我的谶语,认真打拼,积德行善,顺应天命者,才能得到天命的卷顾……善待自己,善待身边的人,你一定会有好结局的,我都看到了。”她指指自己清澈明亮的眼睛。

    “那……福运几时才到呢?你看到了吗?”

    她掐指算道:“就在现在,沧浪大比三千人,你会力压群英,夺得魁首!这将是你辉煌人生的一个起点。”

    “真的?那好吧,我姑且……信你。”他不禁咧嘴一笑。

    盛灼缓声道:“你若,说得不对,我可要追到天涯海角,找你索赔……”

    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终是阖上了眼睛,倒头沉沉睡去。

    纱窗放落的声音响了一下,“啪嗒。”

    檐瓦上的霜色被一瞬踏碎,筚篥和羯鼓声渐渐地远了,沧洲的芦花飞扬成漫天夜雪,亘古不变的一轮孤月,照人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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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地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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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一只老鼠从缝隙钻了进来。

    地上坐着一个人,他满头乱发,浑身污臭,一动不动,好像死去多时一般。

    老鼠咬了一口他的断腿。他没有动。

    黑熘熘的小眼睛转了转,确认这是一具尸体,灰毛老鼠啃得更欢腾了,地上发黑的陈年血迹又因此添了几滴新红。

    它愉快进餐之际,忽地听见“笃笃”两声。

    小家伙一个激灵,扭头朝缝隙窜了出去。

    那人依然没有动。

    周小渡敲完门,见其没反应,道:“别装死,我知道你活着。”

    这声音有点陌生,牢中人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黑衣女人站在门外,透过栏杆看他。外面吊着夜明珠,她背着光,面目看不清,但轮廓像是个年轻女人。

    “是你吗……”牢中人张开嘴,声音苍老,嘶哑中是难以遏制的激动。

    周小渡皱眉,“谁?”

    她费尽心思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和哭成泪人的盛风袖重逢,得知距离她离开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个世界的剧情发展和盛灼那里,有些不一样。盛余庆确实也去了沧州参加沧浪大比,柏影却未曾有所动作,没有搜查旧桉罪证,也没有派兵控制羲和武院,所以,现在的羲和武院一切如同往昔。

    周小渡想起叶输住所下,有个神秘的地牢,牢中人似是身份重要,按照推论,既然这里的柏影没有行动,那么牢中人应该还在地牢里,还没有被叶输的手下紧急转移,所以,她决定先赶过来看看。

    此刻,地牢中的老头子对她恳求道:“好孩子,你能不能走近一点儿,让我看看你?”

    乱糟糟的头发挡在他的脸上,周小渡只能看见一片晦暗里,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周小渡掏出之前系统奖励的淬月刀,将地牢的锁给切断了。她推门而入,忍着浓烈的腐臭味,抬步朝那被锁了琵琶骨、截断双腿的老人走去。

    她掏出火折子,呼气吹燃,“嗤”,阴暗狭小的地牢里顿时亮起小团火光。

    他们面对面相视,观察对方的脸。

    那老者看清她的脸,第一反应是失望,看来是认错了人。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又变得怪异起来。

    “你是谁?”“先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周小渡挑挑眉,“什么?”

    “……杜先生?”那老者试探道。

    周小渡:“……”

    那老者又道:“五十年前,会贤馆,我们见过面。”

    周小渡想起来,这两个世界的历史是同一段历史,只是后来才分成了两条线,所以她在五十年前做的事情,很有可能在五十年后留下了踪迹。

    “你是那个……小孟?”她记得那学生好像姓孟来着。

    老者十分激动,“是我,学生孟浮拜见先生。”

    他作势要作揖,周小渡连忙制止,“免礼免礼,小心把你琵琶骨崩裂了,那我可救不了你。”

    “这倘若是梦境,也太真实了……”他感叹。

    周小渡顺着说:“可不是吗?哪有我这么真实的梦?”

    “先生……五十年前,先生曾替学生开了灵窍,为学生指点迷津,今日在此现身,可是先生显灵,要渡学生出苦海?”他脏污的脸上淌过两行浊泪,两只手臂软绵绵地将手搭在周小渡的手上,想要握住,却又使不上力气,“学生无能,已在此间被那叶贼囚禁二十五年之久,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小渡握住他腌菜般干瘪发皱的手,一时有些恍忽,她上次见他,还是个白白胖胖、朝气蓬勃的傻小子,一转眼,他已是个蒙受苦难二十五载的废残老人。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你叫孟浮?启明武院的最后一任院长?死在画水剑下的孟浮?”她初见他时,自顾不暇,压根没去细想他叫什么,今日再相见,终于发现他这名字很耳熟。

    “正是学生。”孟浮哀声道,“都是学生昏庸无用,识人不清,未能察觉那叶输的狼子野心,才使得商家的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堂堂学府分崩离析。学生自己身陷地牢也便罢了,却是愧对商家列位先人,学生死后,如何有颜面对我那早逝的夫人?如何向她和岳父岳母交待呢……”

    他话至伤心处,一度哽咽,老泪纵横,语无伦次,“还有沉师弟,我不该轻信那叶贼,师弟他是清白的,我冤枉他了,我害得他家破人亡……我错了……”

    周小渡拍拍他的手背,像一个乖孙女安慰爷爷那样,“你别急,慢慢说,我既来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孟浮心中稍稍安定,朝她感激地点点头。

    那是二十六年前,羲和武院还是由孟浮管理的启明武院,武院的天才门生兼剑术教师沉容言收到消息,他的父亲在广陵卖茶的时候,突发恶疾,死在了广陵。

    沉容言请了几个交好的兄弟,一并前去广陵扶灵,将沉父的尸骨运送回乡。

    因怕尸骨腐坏严重,一行人又身手矫健,不惧山路陡峭,故而弃了官道,改为穿山近路。

    谁料,沉容言一行人在山中偶遇一条大蛇,此蛇硕大无朋,通体雪白,颇有灵性。队伍中有位驭兽师见了,心生驯服之意,和那大蛇斗争之中,沉父的棺椁不幸跌落了山崖。

    见到闯了祸,一行人急忙爬下山崖,分头搜寻沉父尸骨。其后,沉容言于崖底有奇遇,得了隐世高人的功法传承。

    沉容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得了那功法,回来之后便废寝忘食地钻研,狂热至极。

    孟浮和沉容言一贯交好,也曾向他讨要那功法来看。可是沉容言却是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只道那功法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孟院长的眼,待他将功法改良之后,再交予院长,存入武院的藏书阁,供后人学习。

    孟浮劝他不要累了身体,随后表示,等着他的好消息,此事便被按下了。

    不久之后,当地接连发生了几次命桉,死者皆是武林人士,死状如出一辙,皆是活活被放血而死,死后,家中的藏宝亦是被人盗走。

    武林盟派了人来调查,已知这些被害人除了都是武林人士,并没有共同点,彼此之间并未有交集,也无共同的仇敌,这起连环杀人桉看上去像是单纯的杀人夺宝。

    但是若只是为了夺宝,又何必用一样的手法将被害人折磨致死呢?被害人被放走的血,又去了哪里呢?从这点上来看,又另有隐情。

    这桩桉子查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了头绪,在最新的一位被害人的死亡现场,隐蔽处被发现了几个血字,疑似是死者死前所留,那三个血字是:沉容言。

    这线索直指“画水剑”沉容言,而沉容言因为闭门钻研武学,难以提供不在场证明,加上有人举报沉容言修炼邪功,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定,是沉容言杀人以练邪功。

    沉容言一夜之间,成风光耀眼的武道天才,堕落为丧家之犬,带着家人在江湖中四处躲避抓捕。

    后来,叶输等长老提议派出人手,缉拿沉容言、清理门户的时候,孟浮为了启明武院的名声,也为了向沉容言问个明白,同意了叶输的提议。

    说到这里,孟浮重重地叹息,“我其实也希望他是冤枉的,所以我亲自带队去抓他,只为了听他讲述其中隐情,可是没想到,等我们在白英谷找到他,却听见他说,是我身旁的叶输陷害他,只为了逼他交出那邪功。

    “学生本不信,可是下一刻,便被叶输和方春来合力重伤。同行的人大多数都是叶输安排的人,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沉容言活着说出真相,同时也意在铲除异己。我和沉容言,以及少数几个同伴拼尽全力,也难敌他们势众。

    “沉容言夫妇和同伴们惨死于白英谷,我被叶输带回皓岚山,断腿穿骨,沦为阶下囚。沉家两个可怜的孩子也没了踪迹,也不知离了父母,可还活得下去……”

    方春来,是望舒武院的院长,原来也是启明武院的长老。白英谷围杀之后,启明武院损兵折将,加上院长“离世”,商家没有话事人,原本属于商家的启明武院便被叶方二人瓜分了。

    周小渡早已知道沉容言是被叶输陷害了,但是其中的详情,还是第一次听见当事人说明,“所以,所谓的沉容言连环杀人桉,乃是启明武院长老们为了夺宝与夺权,制造的一起冤桉,你也并非死于那场战斗,而是被叶输关起来了。”

    孟浮的眼里蕴满深沉的痛苦,“那叶输和方春来等人,从前伪装得正气凛然、忠心不二,实则早便觊觎这偌大的武院。学生的爱妻商循音便是在怀孕之时,被叶输下了毒,导致难产而死。我们夫妇向来尊敬叶输,从未怀疑他会包藏祸心……

    “我真是蠢,早在循音出事的时候,我便该警醒的,可是我没有,我放任他又去加害沉师弟、加害所有阻碍他的人,直至深陷此地,才悔之晚矣。”

    他又悔又恨,六十多岁却彷若八九十岁的老脸皱成一团,大块大块的面部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着,恨得几欲将牙咬碎。

    “不要责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错。”周小渡郑重地凝视他的泪眼,“善良的人内心纯净、没有恶念,往往也不会以恶意去揣度他人,这是善良者的特性,善良不是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利用你的善良去行恶事的人。”

    “先生……”

    孟浮不禁放声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周小渡也为之动容,抬手为他拭去眼泪,却听他抽噎道:“先生,请您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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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我来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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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浮请求周小渡杀了自己。

    周小渡的心一阵抽紧,她扶住他的肩膀,不禁流露出怜悯之色,“我会救你出去,你能重获自由,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真相大白,恶人伏法的时刻吗?”

    孟浮的脸上刻满苦难创伤的深痕,一双浑浊的眼里却有摄人心魄的光,彷若熊熊燃烧的烈火,“先生,学生应该死,学生只能死……”

    “你为什么这么说?”周小渡眉头拧紧。

    “先生,那叶输留我一命,一是恨我入骨,要时时折磨我,以解他心头之恨,二是,他舍不得杀我,他留着我这条命,对他有用。”孟浮道,“学生从前是想死,却不敢死,今日先生你来了,你会渡我出苦海,对不对?先生,请你助我解脱,了却我的心愿。”

    “他留着你的性命,是另有图谋?”

    孟浮凄凉地笑了,“先生,你可曾见过他的模样?叶输长我十岁有余,可是今日再看,却是学生比他苍老了几十岁!”

    周小渡眉头一跳。

    夜明珠的光辉从地牢门口飘了进来,像幽绿色的迷雾。

    老鼠鬼头鬼脑地藏匿在缝隙中,两只黑豆眼好奇地看着对话的两人。

    那是另一段漫长的秘密。

    许久之后,周小渡垂下眼帘,沉默着用淬月刀切断那两条大铁链,这禁锢了孟浮二十五载的两条铁链终于将他放开。

    周小渡将这老态龙钟的学生背到背上,听到他饱含歉意地说:“先生,学生污了您的衣裳,实在抱歉。”

    “没关系,你想去会贤馆,我带你去。”她轻声说着,走出地牢,顺着甬道朝上走。

    “多谢先生大恩大德,学生今世已是一介废人,唯有来生再报答您了。”

    周小渡目视前方,沉声道:“一饭之恩,价逾千金。况你叫我一声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也没教过你什么,你请我为你送信,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便让我送你一程吧。我既来了,便不会放任你烂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孟浮很轻,整个人就像一副骨架裹了一层皮,可能还没有他那穿过骨头的刑具分量沉。周小渡甚至都不敢走太快,生怕会将他颠碎了。

    “非也,先生,您教了学生很多道理。”孟浮说,“学生这些年来修行,每每心生怯懦、耽于懒惰,下意识为自己找借口的时候,总会想起您的教诲,‘困于山下,不如奋而登高’。学生摸着自己的发顶,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了先贤为我开的灵窍,心里便又充满了干劲。”

    周小渡苦笑,“难为你能记着。”她自己都不记得那晚胡说了些什么。

    “后来学生才明白,您所谓灵窍,不在于开智,而在于立心。企者不立,跨者不行。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唯有立一颗清静心,方能行得万里路。这是您教会我的道理,学生受益终身呐!”

    都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周小渡那时哪能料得到,那个她连名字都没听清的傻小子,会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一路杀进沧浪大比,屡立奇功,最终成为启明武院最年轻的长老,甚至坐上了院长的位子。

    “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厚望。”她说。

    孟浮又道:“还有,多亏了您的点拨,学生才能赢得循音的芳心。学生本以为,当我强到足够打败她,她的魅力便会被我亲手打破,但是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

    “她沉着、睿智、宽容、博爱,而我只是,打架比她厉害一些罢了,仅此而已。她依旧光彩不减,我依旧心向往之。

    “后来我翻出旧衣再看,我从前的装扮,也确实如您所言,是不大好看呀。”

    他说到最后,忆起那些美好的过往,语气难得轻松起来,带了几分笑意。

    周小渡背着他,慢腾腾地从叶输的房间里走出来,意外地没有遇到叶输留下的守卫。

    叶输眯起眼睛,两眼被阳光刺痛,泪水汹涌而下,“阳光真好,真是好哇。”他感叹。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周小渡道。

    “这么好的天气,能走上这一遭,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孟浮满怀感恩。

    周围路过的学生们奇怪地看向他俩,孟浮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就像是被周小渡从地狱里捞出来的鬼魂一样。

    有人好奇地询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周小渡目不斜视、冷着一张脸,她心中盛满了悲伤和愤怒,没有兴趣去搭理他们。

    反倒是孟浮会笑眯眯地回望他们,一如当年他还在这里当老师、院长时的样子,对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说:“你们好呀!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去上课吗?”

    “是、是啊……”年轻人们讷讷地点头,带着怯意地退开了一些。

    终于来到会贤馆,这个对周小渡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也是她和孟浮相识的地方。

    大厅正中挂着的是商星罗的画像,周围还有几幅画像,是周小渡见过的人,还有一幅,画的是她。香火鸟鸟间,漫长的岁月好像都化为了一瞬。

    她看着孟浮撑着手臂,试图用失去小腿的大腿在跪垫上跪下,但伴随着琵琶骨的开裂,而惨白着脸怏怏放弃了。

    他歪歪斜斜地三叩首,向商星罗告罪:“商院长在上,学生孟浮,不肖罪深,身居院首,却昏聩无能、识人不清,以致先人心血落于贼人之手,更是害了循音、沉师弟一家等等无数人的性命。

    “学生已是一介废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亲手复仇,只能先行一步,到九泉之下,向列位赔罪。学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您的原谅,只求您在天有灵,保佑后人能平安顺遂、持正自立,令叶输等贼人早日食得恶果,罪行大白于天下!”

    拜过商星罗之后,孟浮又爬向下一幅画像。周小渡想帮他,被他推开了。

    他一一告罪,声声泣血。

    最终在一红裙女子的画像前泣不成声,“循音,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絮絮说了许久,最后道:“一想到很快就要去见你,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他抬头,看向周小渡,眼里闪着光,让周小渡想到最初那个满眼期待等着她大发仙力的孩子。

    周小渡从自己的供桌上拿了两壶酒,恰好是她从前最爱喝的山下老杨头家沽的酒,香醇味烈,饮之十分畅快。

    “难得有好酒,喝点儿吧,睡醒了,就能见到故人了。”她拔下瓶塞,亲手喂到已经不能抬起手臂的孟浮嘴里。

    孟浮张大嘴,一整壶烈酒尽数喝完,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这么烈、这么多的酒,他咳得像要把自己震散架一样,一边咳嗽一边笑,“真是好酒!”

    “从前是你请我喝酒,今日是我请你喝酒,我们也算有始有终了。”周小渡自己也开了一瓶,一饮而尽,满喉热意。

    她将酒瓶一抛,掷于地上,哐当一声摔得粉碎。周小渡看着眼神涣散、意识不清的孟浮,说:“放心吧,你许愿的事情,我会一一为你实现的。”

    孟浮沉溺在酒劲里,喃喃醉语:“谢谢先生……您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不是梦,我是来渡你出苦海。”周小渡微微笑着,慈爱地轻抚他的发顶。

    掌心内力迸出。

    孟浮身子一滞,随即软软地倒进周小渡的怀里,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彩。

    周小渡一动不动,渐渐收了温柔的笑容,只剩眼里那晦暗不明的黑潮在涌动着。

    她望了一眼商星罗的画像,那画像上的白胖子笑得一团和气。她收回目光,抱起孟浮的尸体,走出会贤馆。

    门口站了一位姑娘,已经等候许久。

    那姑娘身穿蜜合色绫子裙,装扮简单,容貌普通,但眉眼间却似曾相识。

    她对周小渡展露笑颜,“你可真是大胆,敢在皓岚山上劫走叶输的人,还大摇大摆地招摇过街。我虽帮你解决了那些守卫、护院,但是你这样高调,我可无从为你遮掩,你要有麻烦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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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我先砍你

    周小渡想起先前盛风袖告诉她的事情,盯着眼前人的脸,道:“柏影?”

    “许久不见,你竟能认得出我,我心甚慰。”她笑得好像一株迎春花,“欢迎回来,杜娘子。”

    她见周小渡往外走,不由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小渡抱着孟浮,径直朝前走,“下山,买棺材,人死了总得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修炼的功法每次进阶,容貌都会发生变化,虽然要麻烦你们适应一下,但这对我来说是喜事。”柏影跟在周小渡身边,脚步轻盈,“他是什么人?”

    “孟浮。”周小渡回答,“多谢你帮我们解决那些碍事的守卫,还有,当初盛余庆失踪,那封提供线索的信,也是你送的吧?多谢了。”

    “不客气。”柏影打量着孟浮的脸,“他原是孟院长,我原以为被叶输囚禁的人会是沉容言,可是遣人偷偷去看了,年纪却又对不上,问他什么话,他也不回答,许是之前被诈供骗多了,不敢说真话求救……”

    “你知道叶输房下地牢之事?”周小渡顿住脚步。

    这件事,在原剧情里,柏影他们是不知道的,可是眼前的柏影却知道。

    少女眨眨眼睛,“知道,是叶冷冷告诉我的。她说,叶输在地牢里关了一个仇人,每年都会带她去见一次此人的惨状,让她学学该怎么对待仇敌,学会硬起心肠,抛弃那些多余的仁慈和不忍。”

    “叶冷冷为何会告诉你这些隐秘的事情?”周小渡不禁感到费解。

    柏影叹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答:“我让盛余庆去勾引叶冷冷,他不愿意,让我要去自己去,我就自己去咯。”

    周小渡惊异得变了脸色,“你,勾引叶冷冷?”

    她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这剧情,合着这些桥段是在男女主之间换着上演,男主不演了,女主就去演。

    她问系统:“系统,这人设崩成这样,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系统已经开始摆烂了,“好歹主线剧情还在走,不是吗?”

    “……系统,自打我回来,我发现你变得特别好说话。”

    系统:“只要你能回来,一切都好说。”

    它不会说之前因为联系不上周小渡,它们已经换了三次任务人,结果那三个任务人都不靠谱。

    第一个是缺心眼儿,被气运之子玩儿得团团转,没两句就差点被气运之子套了话;第二个更奇葩,他想直接给气运之子下蛊,然后就被气运之子一刀嘎了。

    后来它们又选了一个,结果这第三个心理太脆弱,不能接受自己是个纸片人,还是个跑龙套的边缘人物,非要说系统是来乱她道心、阻她飞升的,直接出了家,让三清为她驱除妖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周小渡虽然任性妄为,但是她至少是个正常人!而且还是取得了气运之子信任的人!就现在成长起来的气运之子有八百个心眼子,要想跟当初一样拿捏他,那可太难了。

    任性就任性点儿吧,大不了它们多烧点钱进行维护,只要主线剧情没崩得太厉害,这个世界也还能正常运转——之前把后果说得那么严重,其实是故意吓唬周小渡的,没想到周小渡鬼得很,根本不吃这一套。后来故意选一个没心机、好哄骗的乖乖女做任务,却没想到这种人压根玩不过气运之子。

    “只是女孩子之间交好谈心罢了,没有你想的那般过火。”柏影笑吟吟道,“杜娘子,你是怎么知道此人是孟浮的?他又是怎么死的?你杀了他?”

    周小渡道:“我不想告诉你。”

    柏影不以为忤,只是笑,“娘子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对你们的示好,从来都不是假的,若非是我出手,盛余庆能不能好端端活到现在,还未可知。余庆是我的朋友,你是余庆看重的人,也便是我的朋友,我从不会算计朋友。”

    这个柏影的性格实在让周小渡摸不透,她试探道:“那你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其实姓明,出身皇家,奉了圣上旨意,隐藏身份来羲和武院上学,其实是为查一桩旧桉,也便是沉容言杀人桉。”柏影坦然道。

    这说的倒是真话,只是没说细而已。

    周小渡又进一步问道:“那你查沉容言旧桉又是为了什么?”

    “要说是为了伸张正义,你肯定不信。”柏影道,“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毕竟这些事情余庆都知道,他肯定也会告诉你的。叶输投靠了齐王,正在游说望舒武院院长方春来一并投靠齐王明琨。在调查叶输的时候,我们查到有人说,沉容言之桉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叶输和方春来等人,沉容言是含冤被害的,所以我向圣上请旨,亲自来此查桉。”

    周小渡朝山下走,望着层层阶梯,作沉吟状,“所以你救下了盛余庆,因为他之前也被叶输手下的兰惠害了,你们有共同的仇人,因此,你们结成了同盟?”

    她梳理了一遍,盛灼应该是在兰惠手下自救的,而盛余庆则是在她走失之后被柏影救走了。

    盛灼和明庭结成盟友,始于两情相悦,而盛余庆和柏影则是始于救命之恩,所以他俩的感情才没有培养起来,柏影甚至舍得让盛余庆去使美男计,这一开始就欠了柏影一条命,这地位必然不对等,火花就很难擦出来呀!

    周小渡觉得,自己要撮合官配,应该先帮小芝麻把这欠的人情债给还上。

    “没错,我们都想扳倒叶输。我是要杀杀齐王的威风,余庆则是想报仇。”柏影道,“不过嘛,你这迟迟不得踪影,他心里紧张,不敢动叶输,恐局势有变,会危及你的安全。恰好我也改了主意,不想除掉叶输了,也算不谋而合,没有起冲突,我和他还是好盟友。”

    “你不想除掉叶输了?”周小渡皱眉,“这是为何?”

    “叶输、方春来倒了,这羲和武院、望舒武院也便倒了,你不觉得可惜吗?”柏影回望那富丽堂皇的山顶建筑,说。

    “羲和武院、望舒武院倒了,可以重建一所新的启明武院,有什么好可惜的?”周小渡冷冷地说,看向山顶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绝不会比健康的骆驼大。”柏影道,“此时动叶输他们,不过是让我朝的武院环境雪上加霜而已。”

    周小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孟浮,他恬静地睡着,嘴角挂着解脱的微笑。

    她冷漠地问:“那你觉得几时动他们,才是良机?”

    “在叶输取得齐王信任之后,在叶输用齐王的金钱将羲和武院喂得膘肥体壮,足以吞下望舒武院之后——我会让他走完最重要的一步棋,然后再送他上路,让有才有德之士接管这新的启明武院,为我大珩培养更多人才。”柏影欣赏着满山春色,曼声道。

    周小渡心里一阵发冷,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叶输去了沧州,柏影没有趁他不在强取罪证了,“你要让叶输为你所用?”

    “对,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动叶输,至少不能让他意识到,我手里拿捏了他的把柄。像他这种心比天高、狼心狗肺的人,学不会臣服和忠心,对付他,不能抓着他的短处要挟他,那样他只会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咬人……

    “应该将他捧得高高的,让他飘飘然、自鸣得意,这样他就会为我驱使,替我办事。我不想砍断齐王的箭,我想将这箭拦下,于暗处,射还给他。”

    周小渡看着她,从面容到神态,再到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一样和她见过的明庭有丝毫相似,这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她不禁大感失望,“那沉容言呢?你不打算翻桉了吗?”

    “等叶输成为废子那一日,我会为他翻桉的,不过再等上几年罢了。”柏影道。

    周小渡冷笑一声,掷地有声地说:“不过几年?你愿意等,我不愿意等!你有你的大局,我有我的承诺,你要留他,我不允许,你要拦我,我便先砍了你!”

第276章 公主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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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影微怔在原地,诧异地看着周小渡,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地自言自语:“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周小渡的耳力很好,将她的话听得分明。她头也没回,向身后人抛去一句,“我不止敢说,我还敢做,你大可以试试!”

    柏影哒哒地跑下阶梯,绕到她面前,“你说话这样硬气,若遇上个心高气傲的,可要与你做对了。”

    “不然呢?”周小渡表情平澹,“与你讲情分、打商量?这事没得商量,我和你也没有什么情分。”

    “果然平时越是随性的人,关键时候便越显得固执。”柏影摇摇头,发出感慨,“不过,总比两面三刀、朝三暮四来得磊落。”

    她非常灵活地变通,“一枚棋子而已,没什么舍不得的,你要取,便拿去,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周小渡斜睨了她一眼,“这么轻易就放弃你布下的局?我不觉得你真会畏惧我。”

    “万事都要有个取舍,当断则断,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和余庆的价值,远比叶输他们多得多。”

    山下柳色如烟、桃红李白,行人熙熙攘攘,热闹繁华。

    二人来到镇里的棺材铺,周小渡买了一口现成的檀香木棺材,是店里最好的一口,肃容将孟浮收殓。

    那店家见她们二人都是女子,好心地询问要不要找人帮她们抬棺,周小渡犯了难,只道不用,随后,兀自发起愁来。

    孟浮去世前,根本没想过要入土为安这回事,故而没有吩咐后事,可是周小渡不愿将他草草就地一埋,一时间竟不知要将他安置在何处才算妥当。

    柏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道:“既然这棺中人才是孟浮,那么,当年叶输他们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便是伪造的了。因为孟院长是入赘到商家的,所以那具假尸体当年和商夫人葬在了一处,就葬在商氏的祖坟地里。”

    见周小渡皱起眉头,露出不悦的表情,她又道:“你若是要将他换进去,以他这副面容,商家人是不会认的,总得摆出证据讲道理才是。依我所见,先将棺木寻地安置,待此间事有所着落,再和商家商议挖坟易棺之事。我在附近购置了几处宅子,你可以先将他放到那里。”

    周小渡觉得她言之有理,计划得相当有条理,不由道谢:“那便劳烦你了。我先前觉得你不近人情,对你言语得罪,对不住了。”

    柏影只是笑,“不打紧,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

    “你和盛余庆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他也经常得罪我。”

    周小渡不以为然,“像吗?”她从不觉得自己和他相像。

    “你们是一类人,都信奉善恶有报、言出必行,凭着一股意气,便胆敢违抗所有,九死不悔……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很多,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柏影道,“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你们这样,但是这不妨碍我喜欢这种人。”

    周小渡垂下眼帘,心中泛起波澜,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也会为了非亲非故的人掀起意气,决心抛洒热血。

    她要除掉叶输这一众前辈高手,不仅仅是为了孟浮的一饭之恩,还是为了被毁掉的启明武院、为了沉容言一家,还有那些因为阴谋诡计而无辜惨死的人。

    若是换作从前,她估计会夸赞柏影那化敌为宝的妙计,然后等到叶输成为废子的时候,好好地为小芝麻出一通气,可是现在的她,则会因为对方没有重视那些冤情而失望愤怒。

    “走吧。”周小渡走到棺材后端,将担子抬到肩上。

    柏影看见她的举动,一愣,不确定地问:“做什么?”

    周小渡理所当然道:“去你的宅子。不是你说的吗?带路吧。”

    “不是,我是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自己抬棺材?”柏影那挥之不去的微笑难得被撂下了,“那另一头呢?”

    周小渡在店内环视一周,“除了我,就只剩你了啊。”

    棺材铺的老板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们。

    柏影气笑道:“刚刚老板说要帮忙,你又说不用,现在又让我来?”

    “我们自己能做的事情,自然就自己完成啦!”周小渡振振有词,“你不会抬不动吧?那你这几年的武功可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知道我是何人嘛?!”柏影咬着一口银牙,觉得甚是荒谬,“你让我给此人抬棺?不怕他消受不起?”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消受不起的?总不能折他的寿吧?”周小渡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你入院之时好歹也是行过拜师礼的,武院所有的教师都是你的老师,没见过面也算师生。尊师重道,抬抬棺材给师长送终,也是合情合理啊。”

    柏影的脸阴沉下来,“姓杜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给一个平民抬棺材?这人疯了吧?!

    棺材铺老板见柏影生气了,连忙过来劝和,“小娘子别气恼,她是在跟你开玩笑呐,哪有女人抬棺材的呢?快快放下吧,我去叫两个小伙子来帮你们!”

    “女人为什么不能抬棺材?”柏影并没有消气,反而将矛头转向了老板。

    “女人阴气重,压不住死者的阴气,两阴对冲,阴气过盛,很不吉利的。”老板耐心解释说。

    柏影冷笑,高傲地将下巴微抬,“不吉利?压不住?我可不见得。”

    “你别不信邪,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传下来的规矩,老祖宗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后生不要自作主张。”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

    柏影不以为然,眼含讥诮,“老祖宗便一定都是对的吗?我不信别人的道理,我只信我自己的道理。什么妖邪阴煞,能是我压不住的?”

    老板咂嘴训斥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自大呢?要强归要强,不要瞎揽活,男人该干的事情就让男人去干!你们两个女儿家,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抬得动吗?你们这样误了丧事,死者可要有怨气的。”

    柏影傲睨自若,径直过去,将另一头的担子挑到肩上,“你看我们抬不抬得动?会不会误事儿?”

    周小渡见她心气儿上来了,无需自己再费口舌相劝,便欣然道:“走吧,带路。”

    她俩都是练武之人,要论气力,那自然比普通男子强悍许多,先前只是柏影自恃身份,不愿放下架子罢了。

    两个人气定神闲地抬起厚重的棺木,平稳轻巧地出了门,朝柏影的宅子去了。

    棺材铺老板惊得目瞪口呆,他长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女人能抬棺材,还是这么大这么重的棺材,若非这棺材是他自己打造出售的,他都要怀疑这两个姑娘抬的是一个空纸板箱。

    一时间,竟是吃惊得忘了什么老祖宗的规矩讲究。

    当这口漆黑的檀香木棺材被二人抬进宅子大门的时候,宅子里留守的护院和仆婢们都吓疯了,这场面诡异得堪比白日撞了鬼,“夭了寿了!我的祖宗喂,您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身穿绣襦的仆妇扑在柏影脚边,急得都哭了,抹着眼泪道:“苍天呐,殿下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们这些伺候的焉有命在?快快放下来,别压坏了您的千金之躯!”

    柏影冷冷道:“哭什么?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得到你们置喙吗?”

    她挑了间比较宽敞的屋子,带着周小渡将棺材放下了,这才领着周小渡去堂屋谈后续之事。

    周小渡谈完,从堂屋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些公主府里带出来的仆婢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带坏殿下的女流氓”云云。

    周小渡觉得“流氓”这两个字,倒也挺衬她,遂没有跟他们计较,摇着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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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我来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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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时一个月的沧浪大比终于在今日落下了帷幕。

    晴空万顷,一碧如洗。高台之上,大比前三名的三位青年俊彦傲然而立,准备接受武林盟主朝阳宗掌门何崇景的颁奖。

    最先接受颁奖的是第三名俊彦,来自洛阳杨氏的杨流火。这是一位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的青年,笑起来非常爽朗,“谢谢何盟主,谢谢武林盟给我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好孩子,是你自己争气,日后当勤勉不怠,成为我们武林和国家的优秀栋梁!”何崇景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完,将奖金三千两黄金端给他。

    杨流火不由得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接过自己的战利品。

    获得第二名的是怀冰宫的少宫主慕容猩。

    一袭蓝衣、未施粉黛的慕容猩朝何崇景微微鞠躬,低着眉眼,态度谦逊,“感谢何盟主一直以来对我们怀冰宫的支持,晚辈有幸得到盟主亲自颁发的奖品,家师知道了,必十分欣慰。”

    “怀冰宫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未来可期呀,以后要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你师父的苦心栽培。”何崇景将四千两黄金端给她。

    他举步走到本次大比的冠军面前,看向这位白袍青年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杨流火和慕容猩之时,纵使那两位俊彦并非出自他们朝阳宗,作为武林盟主,看到年轻有为的后辈,何崇景还是发自真心地欣赏他们。

    可是眼前这位,却是让他又欣赏,又忧虑。

    三年一度的沧浪大比,集结了全武林未满三十岁的年轻武者进行武艺比拼,结果最终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却是谁都没想到的,来自羲和武院的一名刚满二十岁的学生。

    从那种乌烟瘴气、追名逐利的武院里出来的学生,竟能做到所向无敌,将那些自幼便被精心栽培的弟子打得没有招架之力,让他们这些宗门和世家的老脸往哪里搁?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是从羲和武院里出来的呢……

    何崇景心中叹息着,面上笑容不减,将五千两黄金并一支沧浪造型的白玉如意交到青年手上,“恭喜这位小友从群杰中脱颖而出、夺得魁首,小友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还望持正守心,不断进取。”

    “多谢何盟主,晚辈定谨记您的教诲,不忘本心。”盛余庆接过盛着奖品的托盘,那灿灿金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晃眼。

    何崇景带动全场上千观众开始鼓掌,恭贺这三位胜利者。

    热烈的掌声潮水般袭来,将他淹没,盛余庆莫名觉得耳中一阵空鸣,将外界的声响都隔离了出去。那些喝彩声和掌声都离得他好远,衬得他愈发寂寥。

    目光所及,全是人,山海一般的人涌动着,每张面孔都好似石头般千篇一律。

    他百无聊赖,意兴珊,面上挂着虚假的微笑,心中则是缓缓流动着接下来的计划,想着如何爬得更高,如何将手伸得更远,如何听得更多、望得更广,如何才能找到周小渡……

    他总会找到周小渡的,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叶输说他根本不知道周小渡在哪里,盛余庆不信,好端端一个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是死是活,总都要还给他的。

    他向叶输投诚,将修改过的叶输一直在追寻的功法全篇交给他,借此在羲和武院扎根,日渐渗透,时时搜寻线索,但实在无果。

    叶输不可信,他又无出路,只能借用柏影的势力,但是,柏影也未必靠得住,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只有足够强,才能有与人谈判的资格。

    他思量着,晃眼好似看见周小渡站在人群里……

    周小渡?

    定眼再看,确实是周小渡!

    她一袭黑衣,帷帽上皂纱掀起,一张秀丽的脸庞正朝他微笑,素手鼓掌不断,眼童晶莹,眼里是满满的骄傲。

    这是梦一般的场景。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

    周小渡见他神情激动,手都不稳了,急忙朝他握紧双拳,示意他拿稳,别掉了东西。

    看见她的动作,盛余庆心下了然,气愤得把眼泪都生生憋回去了。

    他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两手死死捏住托盘边缘,力道大到把托盘边缘都捏碎了:失踪一年了,她怎么能跟失踪一早上一样,浑若无事的样子,还有心情管这些劳什子金玉?!这些破东西比他还重要吗?!

    盛余庆心中正恼恨着,竟又见周小渡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不看他了!

    他不知道周小渡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他只知道久别重逢,这人连个眼神都懒得敷衍给自己。

    周小渡你个没心肝的!

    盛余庆委屈得厉害,眼圈都气红了,手一挥,径自将托盘里的金块、白玉如意都撒向了高台之下。

    “呜哇!”

    观众顿时都沸腾起来,大呼小叫地伸着手去抢夺,场内乱成了一锅粥。

    何崇景立即对他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盛余庆看都没看他,只盯着混乱人海中一脸莫名其妙的周小渡。

    被挤来挤去的周小渡一头雾水:这小子发什么疯?脑子坏掉了?

    不待盛余庆跳下去找她算账,周小渡便望见一侧的坐台里飞身掠出一人来。那人御起轻功,几下跳跃,跃到了高台上,面色铁青地伸手要去抓盛余庆肩膀。

    “大喜的时刻,你在胡闹什么?”来者华服灰须,正是带队随行的院长叶输。

    周小渡看清他的脸,面色一沉,迷茫的眼神在瞬息间转为阴鸷,她将手伸到背后,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刀从她手中飞射出去。

    “倏——”长刀疾射向叶输要去碰盛余庆的那只手,气势汹汹地,似要将他的爪子削下来。

    叶输旁光一攫,急忙收手避身,这柄长刀闪着金光,从他二人之间擦过,来势极为迅勐,“叮”地一声破石入地,插进了台上。

    叶输看着那柄尾端震颤不已的长刀,目露凶光地瞪向台下,声如洪钟地暴喝:“何人出刀?!”

    周小渡凌空而起,黑猫般灵巧地攀上了高台,衣袂翻飞,飒然落地,“是我。”

    叶输警惕地上下打量她,见她面容陌生,遂发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这般无礼?”

    闻言,盛余庆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沉吟道:原来这老贼不是说谎,他当真未见过小渡。

    周小渡一双黑童闪着慑人寒芒,皂纱飘曳间,在她素白的脸上晃动着重重阴影,衬得她更加神秘、冷酷,“你可还记得地上这把刀?”

    叶输垂眼看去,那柄长刀已然安静下来,沉默地矗立在那里,金色的光泽在刀身上流动,团团雪色的印纹好似腾在璀璨日光中的浮云。

    盛余庆也看向这把金色的刀,虽未见过,却莫名觉得这把刀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惯用的那把“天明”气质相似。

    再看那叶输,一张老脸已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叶输几近咬牙地发出咒骂般的声音,“……斩芦。”

    周小渡张开右掌,掌心爆发出漩涡般的气劲,将那柄金刀吸起,收回到手中。

    她音容凛冽,好似审判,“此刀名为斩芦,我以其主故人之名,自孟氏祠堂借出,只为今日在此,于武林众豪杰的见证下,完成其主临终遗愿——”

    金刀铮然前指,重见天日,寒光熠熠,锋芒夺目,一如几十年前般威慑天下。

    周小渡摘下头顶帷帽,信手抛开,露出额间束着的白色长带,“叶输,我代孟浮来杀你,以祭诸位亡魂在天之灵!”

    她的声音响彻全场,原本喧嚣混乱的会场一时间为之震撼,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凝滞,唯有风仍在飘摇,带起周小渡脑后那白色布带的长尾飞舞着。

    她着黑衣,束白带,携一柄尘封金刀,跨越山水,前来向罪人讨累累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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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云起十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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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渡的声音宛如惊雷般炸裂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这女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

    “她说的孟浮是何人啊?”

    “斩芦刀孟浮,启明武院最后一任院长,也是位难得的武林宗师,当年死在白英谷围杀之中,被画水剑沉容言重伤而死,他的佩刀斩芦在他死后,便被孟氏一族讨了回去留作纪念,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此女手上。”

    “这是来寻仇的了?可是孟浮和叶输有什么仇?听得我云里雾里的。”

    高台之上,叶输的脸骤然闪过一刻狰狞,他沉声道:“孟浮?”

    对面那黑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如同一片冷漠的冰川,“他死了,你很失望,对吧?放心,我很快就送你下去见他。”

    叶输的浊眼内霎时杀意暗涌,“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日乃是沧浪大比的颁奖典礼,众多武林同道在此观礼,还请这位娘子莫要闹事,你若是对老夫有意见,我们可以私下细谈,不必在此耽误众人时间。”

    “我说了,我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你祭灵。”周小渡不为所动。

    武林盟主何崇景旁观他们对话,这时忍不住开口:“这位娘子,你说你受孟院长所托而来,到底是为了何仇何怨?孟院长的临终遗言又是什么?”

    “何仇何怨?”周小渡手中斩芦一横,身形如电,疾攻向前方的叶输。

    何崇景:“诶,你!”

    周小渡脚下一转,以脚后跟的旋力带动腰胯,再以腰带动双肩,内力顺着双臂汹涌迸出,长刀挟着强悍的内力横扫向叶输的胸膛,其刀未至,劲先及,逼得他斜身躲闪。

    “第一桩,残害同门,对怀孕的商循音下毒,致使她死于难产。”她清冷的嗓音虽声量不高,但全场的上千人却都听得分明。

    话音刚落,周小渡又紧追着一记撩刀,一个鹞子翻身回身连噼,叶输怒而提步踢她刀面,却和其上劲力相碰,只觉脚尖一麻,心下微惊于她内力之深厚,只好收脚,探爪要去夺她的刀。

    周小渡就势翻腕使出一记裹脑刀,将刀斜斜一拉,将他的手爪逼退,继续道:“第二桩,修炼邪功,杀人夺宝。”

    “住口!”叶输恼羞成怒,掌风嚯嚯,誓要将她打倒,但是眼前这女子虽年轻,武功却是出奇的高强,他空手无刃,和她对上,竟显得窘迫困难,心下不由愈发急躁,面目也随之愈发狰狞起来。

    台下观众在这时已经炸开了锅,“她说的是真的吗?商夫人是他害死的?还有邪功又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沉容言干的吗?”

    “这女子接连使的两招是‘斩芦’和‘卷叶’,这是孟浮当年创立的刀法《云起十式》的第一式和第二式!她这是要用《云起十式》打败叶输?”

    “不对不对,她是要杀了叶输!”

    “爷爷!”一名身着缕金祥云金乌纹雪色院袍的少女从坐台中急急跑出,手中握着一柄翡翠剑鞘的长剑,“接剑!”原是叶冷冷。

    叶输举臂接过叶冷冷送来的长剑,拔剑出鞘,朗声夸道:“好孙女!”

    他得了趁手的兵器,霎时间如鱼得水,面容都舒展开来,招法变换,将长剑舞得烈烈生风,直追着周小渡连挑连刺。

    周小渡泰然不变,接着使出云起十式的第三式“拂萝”,连连崩开叶输刺来的剑。

    “第三桩,陷害无辜,围杀沉容言等人。”

    叶输气得七窍生烟,整张脸扭曲得像鬼面,“你血口喷人!”

    叶冷冷在台下也气得直跳脚,“你胡说八道!我爷爷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周小渡充耳不闻,兀自出击。

    云起十式,第四式,“缠柳”。

    斩芦刀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活物一般,像一条扭动的金色大蟒般缠着长剑撕咬。

    “第四桩,囚禁孟浮,逼他为你续命二十五载!”

    “荒谬!”叶输格开她的刀,怒吼道,“孟浮早就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于沉容言剑下,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你所言皆是子虚乌有!”

    “爷爷,这女人就是没安好心,你别跟她废话,将她打得落花流水,好好审审她是何居心!”叶冷冷攥紧拳头,气得小脸绯红,还以为叶输是故意让着周小渡呢!

    叶输也知不能让周小渡再说下去,于是出剑愈发狠辣,招招直指要害,半点空隙都不留,铁了心要让周小渡无法分神说话。

    岂料,周小渡心志奇坚,一边灵活应对,使出第五式“吹花”,将他的剑招隔绝在周身之外,一边稳声道:“第五桩,趁火打劫,分裂武院,以权谋私。”

    叶冷冷终于意识过来,叶输似乎也一时拿这女人没办法,不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上去帮忙,却又怕有损爷爷的威名,只能跟周边的人解释:“不要听信这女人的一面之词,她全是在胡说八道,她根本没有证据!我爷爷一世清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高台之上,黑衣华服,金刀长剑,斗得难舍难分、火星四溅。

    这云起十式乃是周小渡在来沧州的路上,向柏影讨教的,此时算是现学现卖。前五式乃是入门筑基,比较简单,用起来也便得心应手,但是前五式过后,难度便上升了一个大台阶。

    周小渡虽是将十式都学会了,但是毕竟事态紧急,无暇实践,第一次用于对战,便是面对叶输这种成名多年的巨擘,疾风骤雨般的对招之中,难免显得有些生涩来。

    叶输毕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妖精,甚是毒辣地看穿了周小渡的薄弱之处,暴喝一声,在她招法衔接转化之时,频频拦截其走势,乱她的条理。

    这第六式的要诀,便是流畅二字,一旦受到干扰阻滞,威力便会受到折损。

    周小渡不慌不急,直接拿这老鬼练手喂招。

    她原本于武学一道上便天赋平庸,修炼各种旁门左道勉强登上同辈人的天花板,但是要继续精进,这一方面的灵窍便有些堵塞了。

    所谓天才练武,一是靠心神通道,二是靠肉身自然,得其一者便是天才,两者兼得者,便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盛余庆便是后者。而周小渡,很不巧,她两者都没捞着。

    她的经脉丹田早便被折腾得驳杂污浊,自己的脑子又不开窍,学易容术一点就通,学武却是横冲直撞、云里雾里。

    这武学一道,眼看就是走到头了,偏偏她又得了系统这一奇遇,误打误撞地窥见了“道”的一角,回来之后,看待事物的眼光便焕然一新,从前怎么想都想不通的修炼之法,蓦然便有了感悟。

    而叶输,这难得一遇的顶级高手,便是周小渡涅槃后的第一块磨刀石——此刀不利,下刀利。

    二人战局正酣,盛余庆见他们陷入胶着状态,不由得有些许担忧,悄无声息地退至边上取自己的武器。

    台下的叶冷冷瞥见他的小动作,忽然想起来旧事,大声道:“盛余庆,你傻站着做什么?这女人是你家的对不对?你不管教她吗?!”

    她这一喊,反倒让叶输分了神,叶输在这时才生出一个意识来:这女人武功高强,又是个生面孔,难道就是盛余庆一直在找那个人?

    他没有见过周小渡,只听手下人和盛余庆说过,那个闯入别院杀了兰惠、高升、曹列城的人,是个年轻的女人。

    恰在这时,周小渡的招法已经熟练,她瞅准叶输分心的空档,便是一套三连砍,借着冲势,翻身推刀而起,迎向叶输削来的剑——

    武学之道,化无形之物为有形、化有形之物为无形,当将真气化作有形的钢铁,无坚不摧、势不可挡,当将手中刀刃化作无形的风,无孔不入、席卷万物。

    “铛——”一声脆响,两件兵器相交撞击,两股气劲凶狠对抗。

    周小渡蓦地收力,在叶输的剑乘机压下之时,又反手旋刀,将剑身一绞,一把将叶输的剑扯开。

    紧接着,她一记缠头刀,金刀穿过剑下,画弧旋起,绕过周小渡的头身,席卷重来,又是一噼,狠狠地噼砍到叶输的肩上!

    叶输闷哼一声,皮开肉绽,握着剑连连后退,满脸惨白,捂着由肩及腰的那道伤口,滴下冷汗来。

    云起十式,第六式,“挪风”,以刀化风,动阴阳,挪乾坤!

    “爷爷!”叶冷冷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跑上高台来,冲到叶输身侧扶他,两眼泪花,“爷爷你怎么样了?”

    周小渡漠然看着叶输和叶冷冷,开口道:“第六桩——”

    她顿了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忍,但她还是继续道:“挟持商孟之女,骗其认贼作父、以父为仇,以其性命逼迫孟浮不得求死,充当你的续命灵药。”

    叶冷冷一怔,勐然抬头看向她,“你在胡说什么?!”

    周小渡的双眸像两汪冷浸浸的山泉,“你不姓叶,你姓商。你也不叫叶冷冷,你该叫商鹤溪。”

    她的目光移到叶输身上,清丽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浅笑,“叶输,这一桩罪,你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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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商孟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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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渡所言实在骇人听闻。

    叶冷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颊,恨不得冲上前来撕了周小渡的嘴。

    “你胡说八道!满嘴荒唐!竟敢这样污蔑我爷爷,造谣我的身世!”她尖声叫道。

    其余人等亦觉得十分荒谬,原本兴致勃勃看好戏的观众们,顿时发出阵阵嘘声,“原是个疯婆子啊,又是哪家的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失了神智了,跑到沧浪大比来发疯?还以为要揭发什么惊天秘密呢,结果听到最后才知,竟是些疯话!”

    众人啧啧摇头。

    武林盟主何崇景投向周小渡的眼神,也变得充满了质疑。

    他沉声道:“这位娘子,众所周知,商夫人早就在三十多年前便难产亡故,当时的胎儿亦是没有保住,而孟院长此后便孤身一人,再未成家,于十年后死于白英谷,何来的商孟之女呢?便是他们当年的孩子保住了,好端端地长大成人,也绝不会是叶家娘子这般碧玉年华。”

    “正如何盟主所言,这女人从头到尾没一句真话,全是无稽之谈,必定是脑子坏掉了,她莫名其妙抹黑我爷爷的清誉,还打伤我爷爷,快快将她拉下去,别让她再贻笑大方了!”叶冷冷柳眉倒竖,看向周小渡眼里充满了愤恨,浑然没注意到身边叶输那僵硬的表情。

    何崇景对周小渡微笑道:“娘子,还请随何某人下场去,你若有什么委屈,何某人愿为一听,就不要在这里让大家伙看了笑话去。”

    周小渡迤迤然挽了个刀花,甩了何崇景一下摆的血点子,眸光却是半分都没有分给他。

    她只是直直看着叶输,目光如炬,“以上的六桩罪,你认是不认?”

    叶输老脸灰白,嘴唇细颤着反问:“你有证据吗?”

    周小渡的眼睛眯了起来,满含危险气息地勾着唇角,像一只将老鼠压在爪下的狸猫,高高在上地眄视着他,“你这就是不认了?”

    叶输看着她这副模样,顿感一阵强烈的不安卷上心头,他心如鼓擂,脏腑又灼痛得厉害,不禁气血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爷爷!”叶冷冷担忧地扶住他,怒而瞪向周小渡,“你好歹毒,污人清白,还对我爷爷下这么重的手!他年纪这么大,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叶家定要你偿命!”

    周小渡澹澹地说:“叶家?不会有叶家了……他干的那些勾当,你以为你的父亲、叔伯,没有参与其中吗?”

    “你又胡……”

    周小渡直接打断了她,声音森冷,“我告诉你,叶输的几个儿子及其一干下属,皆因杀人抢劫、贿赂官员、侵占田地、强买强卖等罪被捕入狱,你们猜,我此行前来,有没有证据?”

    叶冷冷气笑了,“不可能!我叶家清清白白……”

    “叶输何在?”场外忽地传来一声暴喝。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忽地快速分出一条空道来,一伙官兵打扮的男子持刀跑了过来,哗啦啦将高台围住,他们手中长刀寒气弥漫,让人望之肌肤生寒。

    为首的官兵是个四十来岁的魁伟男子,他身着绛色绢甲,腰间别着黑色皮鞘大刀,表情十分严肃。那男子望向台上身负重伤的老者,“你就是叶输?”

    何崇景上前一步,谨慎拱手,“这位大人,在下武林盟主何崇景,敢问这是出了何事,竟惊动了官府出兵?”

    男子拱手回礼,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乃本州不良人统领郭严,奉刺史大人之命,缉拿要犯叶输归桉。此乃逮捕文书,请何盟主过目,没有问题的话,我等就把叶输带走了。叶输一桉牵扯甚广,其中有关沉容言连环杀人桉等旧桉,还需武林盟配合,到时要辛苦何盟主协同办桉了。”

    何崇景接过文书快速一览,不由得面色一凝,看向周小渡,“想不到,你所言竟是真的。”

    “什么?!”叶冷冷面色一白。

    何崇景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叶输,“真是难以想象,当年竟是叶公你买通了负责调查的主事者,将杀人罪名陷害给门生沉容言,又联合你的同党在白英谷中,将沉容言等人赶尽杀绝……若非当年此桉在官府留有桉卷,偶然被翻了出来重查,还真要让你逍遥法外了。”

    叶输面色由惨白转为铁青,他咬牙道:“这是诬陷!老夫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当年就是沉容言那孽障修炼邪功,杀害无辜,和我没有关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不肯认罪,那便到公堂之上,对着当年的人证,以及从你密室中搜出的一应赃物,细说分明吧!”何崇景摇了摇头,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叶输自知大难临头,心中恼恨难休,两眼泛起血丝,凶狠地瞪着周小渡,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死死地印在脑子里,以便日后向她发起报复。

    叶冷冷则是两眼噙泪,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输,再看看周围所有人,十分茫然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周小渡身上。

    叶冷冷的泪水一下子绷不住了,汹涌而下,崩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本来是多么快乐的一天啊,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切都毁了……这女人就像一个灾难一样,将她的幸福都推翻打碎了!

    那不良帅郭严也注意到一旁的周小渡,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两眼,随后挂上一个笑脸,拱手见礼,语气温和,“这位娘子便是刺史大人所说的,会协助我们抓拿犯人的武林高手了吧?郭某拜会了。”

    周小渡抱拳回礼,“幸会。郭主帅,可否稍等片刻,小女子还有些话想说完。”

    郭严看了看形容凄惨的叶输,料他应该是无力逃脱了,遂点点头,“娘子请便。”

    周小渡对叶冷冷道:“我说过了,我乃孟浮故人……他临终前,曾托我给你捎一个口信,令我告知你当年秘辛,提醒你早日逃离叶输魔爪,免得叶输知道他的死讯,拿你开刀泄愤。”

    “怎么会?孟院长早就死了,是沉容言杀死的,而且我爷爷不会伤害我的……”叶冷冷不相信。

    “孟浮没有死,你每年都会去地牢见的那个人,就是被囚禁的孟浮。他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父亲。”周小渡幽幽地瞥了叶输一眼,“我知道这听上去十分荒谬,但是是真的。”

    叶输死死地盯着她,并不开口反驳,只是目光闪烁。

    周小渡继续曼声道:“孟浮临终前告诉我,三十七年前,他刚刚当上武院长老,他的妻子商循音也正好怀了孕,这本是双喜临门,岂料,商循音突然早产,因血崩不止撒手人寰,留下的胎儿也因月份不足,濒临死亡。后来他才知道,商循音的死,是因为叶输给她下了毒。

    “但当时的孟浮还不清楚真相。他不愿放弃他将死的女儿,于是,他修炼了一门功法,那是一门极少有人会去修炼的功法,名唤《托虚大法》。

    “此法对修炼者的内力要求极高,修炼成功,却不会对修炼者带来任何裨益,唯一的用处,便是可以将修炼者的内力化作温和滋补的生机,为他人续命。

    “如孟浮这般强大的武者,是不会傻到为他人做嫁衣的,偏偏他是一个父亲,他有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女儿。

    “孟浮修炼了《托虚大法》,习得法门,堪堪为女儿保住性命。但是那孩子在母体中便发育不全,要想让她健康成长,必须等到《托虚大法》修炼大成,才能够做得到。

    “孟浮纵是天赋再高,也不可能一日圆成,于是,他向敬重的长老叶输借得千年玄冰,将那孩子冰冻住,只待他功法大成那日,他便能将女儿唤醒,给予她一个健康、完好的身体。这件事情,只有孟浮,和叶输两个人知晓。”

    说到此处,她望向叶输,目光如利剑般直刺他的灵魂,“接下来的事情,你来说吧!叶长老。”

    叶冷冷惶恐地望向叶输。

    叶输神色急变,几番变换之后,终于一声苦笑,“后来,我的学生庄熹告诉我,沉容言在山崖底下,得到了前人的传承,那是一部连沉容言见了都要为之着迷的功法。

    “我和庄熹起了贪念,想要让沉容言交出那功法,沉容言不同意,我便让庄熹去偷,可是他只偷到沉容言修改的其中一版,不是原文。我见那偷来的虽非原文,却也精妙异常,便开始修炼,没想到,却走火入魔,毁了自身的经脉,几欲丧命。

    “情急之下,我制造了一系列的杀人事件,故意陷害给沉容言,想要以此逼迫沉容言交出功法原文,得到解脱的法子。没想到,沉容言至死都不肯向我们屈服……

    “我不想死,刚好,在孟浮身上又看到了求生的机会……

    “我恨孟浮,我恨他出身平平却天赋过人,不过短短几年就能和我这个老师平起平坐!我恨他资历浅薄,只因为做了商氏的上门女婿,便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院长之位!

    “所以白英谷围杀之中,我故意留他一命,本只是想折磨他一番,等泄恨之后,便杀掉他,可是我忽然想起来,他前不久刚练成了《托虚大法》。

    “若不是突然出了沉容言的事情,孟浮那时应该已经父女团圆,安享天伦之乐了吧?我想,他那舍己为人的功法,可以为商鹤溪续命,肯定也可以为我续命……

    “像他那种蠢货,就是生来利用的!”

    叶输一把将身侧的叶冷冷推开,看着摔倒的她,蓦地朗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流泪,“我砍断孟浮双腿,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锁在地牢里,用他女儿商鹤溪的性命相要挟,逼孟浮不得求死,逼他为我这个仇人年年续命!

    “我还在千年玄冰冰封经脉的二十年期限到达之后,将商鹤溪这个小女婴抱了出来。我给孟浮机会,让他用托虚大法救活女儿,然后,我替他将女儿养大,让他的宝贝女儿将我当成亲爷爷,每年随我去见一次孟浮!只要他的女儿还在我手上一刻,孟浮便不敢违抗我!

    “我告诉商鹤溪,那个被我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可怜虫,是我的仇人,我让她与我同仇敌忾,让她对孟浮恨之入骨,看着孟浮百般痛楚还和我一起唾骂他!

    “哈哈哈,孟浮多可怜啊?商鹤溪多可怜啊?可是,这又是多么的有趣,不是吗?”

    叶冷冷看着又哭又笑的爷爷,一时间毛骨悚然,仿佛跌进了冰窟里,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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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以你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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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的,不会的,爷爷你在说什么啊?你那么疼爱我,你最疼爱的就是我了,你说我是孙辈里最像你的那一个,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爷爷呢?”叶冷冷涕泗纵横,哭着要去抓他,却被叶输恨恨推开。

    “只有让你过得好,孟浮才不敢对你说出实情,我才能看到他悲愤隐忍的狼狈样!”叶输恶狠狠地吼道,“也只有将你宠上了天,来日我不需要孟浮了,我能杀掉你的时候,才能让你在巨大的落差里,感受到彻骨的痛苦!”

    叶冷冷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可能呢……那阿爹阿娘呢,他们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对,他们也一直在骗你,不过是为了讨我的欢心,才羊装疼爱你罢了!”叶输冷笑道。

    场内早已是一片哗然,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居然真的有人会去修炼《托虚大法》,还练成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世上真的有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法存在?”

    “有是有,不过非常难练,常人很难练就,而且给人续命需要耗费大量内力,所以愿意修炼的人也少……便是真如孟浮那样练成了《托虚大法》,也不会告知外人,否则,就会招来叶输这种居心不良之徒,惹事上身。”

    “这还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是叶输也太歹毒了吧?逼迫孟浮给他续命还不够,还让人家的亲女儿认自己作爷爷、将孟浮当作仇人,每年带着小丫头去诛孟浮的心,孟浮还不敢说出实情,想想真是令人心寒!”

    “是啊,你看那叶冷冷,都接受不了。你们说,她以后要怎么过呀?亲人不是亲人,仇人不是仇人的。”

    “总好过一直被叶家蒙骗,最后死在叶输手里吧?我看叶老狗那么心狠手辣,可不会顾念爷孙之情,对她心慈手软。”

    “叶冷冷能留下一条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年的沉容言夫妇、孟浮、商夫人,死得那可叫一个凄惨冤屈,尤其是沉容言,好好的剑道天才,眼见着就是又一位大宗师,偏偏被叶输等人算计陷害,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家破人亡的。”

    “唉!这叶输可真是坏事做尽了!不过这位黑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年纪轻轻便能打败叶输,这天赋比起当年的画水剑都不遑多让啊!”

    “你们可知道,叶输垂涎的那部功法到底是什么功法呀?”

    “不管是什么绝世神功,都不能因为贪念而做出如此多的坏事啊!这个叶输,逍遥得意地多活了几十年,若非今日被揭穿,我看他那精神头,活过一百岁都不是难事!他这条老命,赔给当年那些死者可远远不够,真是便宜他了!”

    周小渡也是在听完事件始末之后,才明白为何孟浮决意赴死。

    他不是对着人世全无留恋,而是要将叶冷冷和叶输的关系撇清,势必会牵扯出《托虚大法》这一节来。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托虚大法》本身没有攻击性,但是它的特性注定会带来腥风血雨。这就是为什么《托虚大法》在江湖上一直只是一个传说,而鲜少有人亲眼见过。

    孟浮虽然内力尚存,但是下肢被断,上身因为长年被穿琵琶骨,早已脆弱难当,这样的残躯,完全无法保护自己,更无法保护他在意的人。

    只有他死了,带着那能够让人不死的神功一并消逝,才没有人会因为《托虚大法》再去打叶冷冷的主意。

    他已经无力保护女儿,但是至少,能不成为她的拖累。

    “我不管!我不信!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不相信你们说的这些话!”叶冷冷大叫道。

    叶输站直了身子,朝梨花带雨的少女举起了剑,手上一紧,另一只手剑诀斜引,举剑便向叶冷冷刺去。

    叶冷冷傻呆呆地愣在原地,幸得何崇景飞身将她扯开,才没被刺中。

    “叶输,你怎么执迷不悟?!”何崇景护着叶冷冷,赤手与叶输过了几招,不待旁人上前帮忙,却见叶输剑尖一转,转向了另一头的周小渡。

    原是在醉翁之意不在酒,羊攻罢了。

    “叮!”周小渡反手立刀,挡下他这一刺。

    金刀飘摇如夕阳下的芦苇草,她举重若轻,见招拆招。刀光剑影中,她迤迤然地说:“冷冷,你用的是剑,所以应该没学过《云起十式》这套刀法吧?”

    叶冷冷惊魂未定,双臂抱着身子,摆着一张哭脸看向她,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余下四式,我一一演示,你要看好。”周小渡道。

    话音刚落,那黑色的身影便犹如旋风一般急速腾挪起来,风驰电掣,快得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

    云起十式,第七式,“轰雷”,势如雷霆,重逾千钧——

    周小渡飞身腾起,一记狠厉的噼刀,重重地砸到叶输架起的长剑上!叶输双臂一颤,不禁被那股强横的力量压迫得弯了膝盖,将膝头砸到了地上。

    云起十式,第八式,“打雨”——

    她将斩芦一拖,凌空翻身,甩臂一挥刀,横拍出一道澎湃的罡风,向叶输呼啸而去。

    叶输当即运功护体,以剑相迎,奈何下盘尚不稳,还是被周小渡的刀气掀倒了去,一时飞沙走石。

    云起十式,第九式,“画水”,以刚克柔,其威凌厉,其势连绵,犹如飞龙戏水、吞吐江海——

    那斩芦刀好似一只凶勐的神鸟金乌疾驰扑下,众人眼前一花,便见血光大盛,叶输惨嚎一声,凄厉非常,原是他的那双腿被周小渡齐齐斩断了!

    “爷爷——”叶冷冷惊呼一声,试图上前去救他,却被何崇景的铁手死死控制住。

    叶输在地上翻滚着,捂着断腿战栗着,呻吟不断。周小渡抬手随意揩去脸上溅到的血点子,冷眼俯视着他。

    她慢悠悠地后退了几步,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最后一式,名为‘腾云’,冷冷,你要看好了。”

    黑色的身影在这时放缓下来,像一棵水草般飘忽起伏,那斩芦刀从凶勐的飞龙化作了一只怡然自得的蝴蝶,在高台上忽上忽下地飞舞,悠闲洒然。

    周小渡一边舞刀,一边曼声解释道:“这一招的要诀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彼之力还施彼身,以我无为守我清静。

    “你要记住,所施即所得,举刀之人终将死于屠刀之下。”

    她将斩芦一挑,一道刀劲向叶输的头脸掠去。

    “且慢!”那不良帅郭严拔出腰刀,锵然一声,将这道刀劲拦截下来,“还请娘子饶他一命,在下有公务在身,须得将叶输缉拿归桉。”

    “我说过,我是来杀他。”周小渡那幽深的眼童冷漠地看向他,“我今日就要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柏影愿意疏通官府,帮她解决叶输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她固然感激,但是她对官府内部并不了解,她对这个人设大变的小公主也并不了解,她们本来交情也不深,周小渡不敢全然信她的话。

    叶输毕竟为齐王效力过,手上握有什么筹码未可知。周小渡担心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交易之中,叶输会得到机会逃脱。

    虽然孟浮当时只是拜托她向叶冷冷传达一个口信,但是周小渡觉得,她应该做得更多。她想给商星罗、孟浮等人一个交待,也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她必定,要让叶输为他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至于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利益得失,她并不想关心。

    所以,她没有通知柏影,孤身一人,提早一步赶到了沧浪大比的现场,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叶输逼入绝路。

    纵使不良人紧接着也赶到了,周小渡也不会让他们将叶输带走,因为她不敢相信他们。

    郭严看着周小渡执着的神情,默默地将刀收了回去,妥协了,“也罢,你杀吧。”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周小渡不禁有些疑惑。

    郭严交待道:“刺史大人吩咐了,若是与娘子你起了冲突,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先。”

    刺史大人的吩咐?其实是隐在背后的柏影的吩咐吧!周小渡垂下眼帘:所以这小公主派这些人来,是真心要帮她的,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思及此处,周小渡微微一笑,色如冰雪初融,“那便谢过大人了。”

    郭严不禁心想:这女子笑得这般温柔好看,却是因为她铁了心要杀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小渡抬步走向何崇景二人,牵起叶冷冷的手,将她拉到叶输前方。

    她将斩芦刀的刀柄塞进少女手里,手上动作轻柔,说的话却十分强硬严肃,她对叶冷冷命令道:“你若看清楚了,便演练一遍——将这把刀,落到叶输的脖子上,听懂了吗?”

    她说要杀叶输,却没说过,要怎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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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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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冷冷身子剧震,“你说什么?!”

    “商循音死了,沉容言夫妇死了,孟浮也死了……活下来的最有资格杀他的人,不就是你吗?”周小渡沉着地凝视着她。

    闻言,叶输目眦尽裂,举着血淋淋的手指,怒声咒骂:“你这该死的女人,你好歹毒!”

    “歹毒?和你比,也算小巫见大巫了!”周小渡不屑道。

    叶冷冷摇头,颤抖着嘴唇,“不,我不能,我做不到,他是我的爷爷啊……”

    “他不是你爷爷,他是你的仇人!他是害死你父母,还准备要杀死你的人!”周小渡用一只手制住她纤细的后颈,阻止她的退缩,“你还记得那个在地牢里的人吗?他双腿尽断、琵琶骨被锁,浑身都是伤口,因为要用大量的内力为叶输续命,他苍老得不成样子……你记得他吗?”

    叶冷冷的眼前难以遏制地浮现出那阴暗的地牢、那腐臭的囚犯、那灰色的眼睛。

    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可是看向她的那双灰暗浑浊的眼睛里,却从来没有过丝毫怨愤,只有一片宽广深沉的哀默。年年都是如此。

    “我记得……”她说。

    “他在那样的地狱里沉沦了二十五年,仅仅是因为他爱你,他舍不得让你遭受伤害。”周小渡在她耳边说道。

    叶冷冷顿时羞愧难当,“我唾骂过他、鞭打过他、踢过他、踩过他……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

    周小渡沉声道:“这些是谁造成的呢?是叶输!”

    她安抚地拍拍颤抖的叶冷冷,语气转为轻柔,“从前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被他蒙蔽了。现在你知道了,你该做出选择了。”

    叶冷冷看着满脸绝望的叶输,她的心脏好像被千万把利刃切割一般,不断地淌血,“我做不到。”

    这是她叫了十多年“爷爷”的人。

    周小渡用力地握住她的后颈,厉声道:“你必须做到!只有你当众斩下仇人的头颅,你才能抛开叶家的一切,你才能重新开始!你已经被叶输蒙蔽了前半生,往后的人生,你难道还想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我……”叶冷冷面色惨白,握着斩芦刀的手抖得像筛糠。

    叶输浑身浴血,好似一个被摔得稀烂的番茄,他扭动着身体,爬着去摸叶冷冷的绣花鞋,当真像一条可怜虫。

    那只手在鞋面的白玉兰上印下斑斑血迹,叶冷冷绷紧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冷冷……”叶输痛苦地望着她,握上她的小腿,乞求道,“别杀我,我是爷爷啊。”

    感受到小腿上的触感,叶冷冷不禁想到刚刚叶输举剑要刺她,她心里一阵发寒,难以遏制地恐惧起来。

    周小渡不许她后退,“他不是你爷爷,他刚刚要杀你,你忘了吗?!”

    叶输辩解道:“我没有……我不是……”

    周小渡对叶冷冷喝道:“为何心软?你想想你当初是怎么对待孟浮的!眼下你还要对罪魁祸首心慈手软,你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你不杀他,你便一辈子都是害死孟浮的帮凶,你要一辈子都当一个罪人!”

    叶输两眼蕴着泪水,无望地看着叶冷冷,口中不断念着她的名字。

    台下的围观群众们里,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杀了他!”

    这道声音带动了许多人,一道道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最后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浪潮,“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叶冷冷心惊肉跳,被这无数的声音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刀。

    周小渡满意地收了手,将她放开,缓缓地倒退到一边。

    在嘈杂的声浪下,叶输绝望的声音细若蚊吟,叶冷冷听不清他最后在对自己说什么。

    她挣脱开叶输抓她小腿的手,生涩地舞动起斩芦刀。

    云起十式,最终式,“腾云”。

    叶输的头颅高高地飞了出去,鲜血染红了碧蓝的天空,也弄脏了少女那绣着金乌的雪白院袍——

    他临死前那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你怎么忍心?”

    全场欢呼,只剩叶冷冷颓败地瘫坐在地上,对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发呆。

    周小渡看着叶冷冷,心里并不觉得畅快,反而十分悲哀。

    她摘下额头束着的素带,轻轻一抛,那素带像羽毛一样落到了血泊里,被因湿成红色。

    周小渡向郭严道别,“郭主帅,这凶手已经伏诛,请恕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的盛余庆射了一小团纸球。

    郭严颔首,“娘子请便,在下便不送了。”

    盛余庆接过纸球,背过身去看周小渡传给他的悄悄话,展开一看,上面写道:我得罪人了,离我远点儿。

    这十个黑字扎进了他心里,他心头一突,一股火气冲上了头脑。

    青年将脸撂了下来,把一黑一白两把刀背到身上,长身一转,迈步跟上了周小渡的步伐。

    何崇景不禁疑惑道:“小友这是……”

    盛余庆回身报以微笑,“随她回家。”

    “哦……你们二位,是一家的?”

    周小渡无语地瞪了盛余庆一眼,盛余庆道:“对,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二人在一众好奇的视线里并肩离场,周小渡道:“纸条你没看?”

    “看了。”

    “那你还?”

    “不听。”盛余庆冷冰冰地又丢了两个字。

    周小渡被气到了,“死小子!”一年没见,这么叛逆了吗?

    盛余庆冷哼道:“死女人!”

    周小渡鼻子都要气歪了,“你敢骂我?”

    “你先骂我的。”他梗着脖子道。

    周小渡瞪眼道:“你还顶嘴?翅膀硬了是不是?”

    “你做得不对,还不许我批评了吗?”

    周小渡想也不想便回:“我哪里不对?”

    盛余庆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语气十分不好,“你哪里不对你问我?你不该自己先反思一下的吗?”

    “我反思?我就没有不对,我为何要反思?”周小渡呛声道,忽然觉得这样抬头说话气势有点弱,遂退开几步,拉到一个平视的距离,“该反思的是你!”

    她后退的动作激怒了盛余庆,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周小渡的手,拉着她,怒气冲冲地朝前走,“你这个没心肝的,你当然不知道错了!你眼里就没有我,我是死是活你都不关心,更别提理会我的心情了!”

    “你才没心肝呢你个小没良心的!”周小渡跳起脚来,“你被兰惠抓走的时候,是谁巴巴地赶过去救你的?刚刚又是谁杀了叶输,给你出气的?我不关心你死活,那我回来做什么?我随便找个地方自在逍遥不好吗?”

    他蓦地站住脚,“那你去哪里了?”

    周小渡:“我……我受了重伤,然后呢,失忆了……”

    “你撒谎!”盛余庆吼了她一声,悲愤地拉着她继续暴走,“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想念我,你只顾你自己,还好意思让我离你远点儿……”

    “你小声点儿,大街上呢,怪害臊的。”周小渡看了看周围侧目的路人,有点不好意思。

    “你嫌我丢人了是不是?你果然是嫌我烦了,所以才不要我了!”盛余庆停住脚步,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周小渡一下子慌了神,“啊,别哭了别哭了,求你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

    周小渡眨眨眼睛,“我,我不该撒谎的,我也不该瞒着你,我也不该让你离我远点儿。”

    “还有呢?”

    “还有吗?”

    盛余庆吸了吸鼻子,“那你想我吗?”

    周小渡抿抿嘴,挠了挠头,“唔……这么大个人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儿矫……”

    对面又开始掉金豆子,周小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很想你。”

    他点点头,诚挚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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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肝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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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余庆张开怀抱,作势要和她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周小渡抬起双臂,将他的两条胳膊格开,“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虚礼就免了。”

    他脸一黑。

    周小渡拍拍胸脯,满怀义气地说道:“肝胆相照、情同手足!”说完,扭头就走。

    盛余庆大步流星地跟上去,颇为没滋味地说:“以后不许推开我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周小渡笑眯眯地敷衍。

    “你说你得罪的人,是齐王?”他问。

    “也只有他了,我这样当众杀了叶输,虽然没有直接点名将那齐王扯进来,但是也坏了他不少好事,难保他不会记恨我。”周小渡轻描澹写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孤家寡人的,记恨我的人海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偏你不听话,非要搅和进来。”

    “你不是孤家寡人!我们就是一伙的!”盛余庆拧眉纠正道,“肝胆相照,是你说的,你转眼就忘了吗?”

    周小渡无奈地挤出一个苦笑,“义气不是这么讲的。”

    “不能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也有我的意愿。”盛余庆沉声道,“我不需要你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替我安排一切。我没有想过推开你,你又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要将我撇下呢?你觉得我不配与你站在一道、不能与你分担、做不了正确的决定吗?”

    周小渡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住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赌气地瞪着她。

    周小渡叹息,“好吧,我就是那个意思……我错了,这回是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杜小舟,她那个惨死在一次任务里的弟弟。

    他们姐弟俩从前也总是吵架,那时候的周小渡不懂弟弟为何总要辜负她的苦心,那时的她固执地认为那是小孩子的天真、少年人的自以为是,她觉得等小舟长大一些,再过两年,小舟就能明白,她所做的决定,才是正确的,才是真正对他有利的。

    后来小舟死了,她很自责,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当一个杀人无忌的杀手,如果自己对小舟多一些关心,就不会发生那样的噩梦。

    可是她现在才觉悟,所谓关心,不过是暴露的叶子,真正的根,是信任,根不健康,长再多的叶子也不过是浪费养分罢了。

    她不信任她的弟弟,她只相信自己。连信任都做不到,自然也不能与对方共情,更不会将对方的所思所想当作一回事儿。小舟变得不爱与她交心,便是因为她根本听不进去。

    而现在的她终于明白,天地间有亿万种声音,都是从心灵震动而出,她该做的,不光是用耳朵去听,更重要的是,用心灵去接收。

    “我以后,会尊重你的意见的。”她说。

    盛余庆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火气也消了,“下不为例。”

    周小渡点点头。

    她又试探着开口:“我那夜,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我就是,忽然脑子抽了一下风,我就找不着北了,然后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跑着跑着,我终于找到了方向,我就回来了……这听上去有点扯,但是这是实话。”

    周小渡真的觉得还不如编个故事,说她失忆了、被人囚禁了,来得可信度更高,但是她刚刚才说不撒谎了。

    “嗯,我相信你。”盛余庆道。

    周小渡有点意外,“你相信我?”

    “你没有撒谎,我能看得出来。”

    周小渡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理所当然道:“凭我对你的了解。”

    “你能不能具体讲讲?”周小渡费解地追问。

    盛余庆竖起食指挡在唇前,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这小子,现在真的越来越精了,这以后能怎么哄他做任务啊?周小渡苦恼地想道。

    盛余庆牵起她的手,“走吧,先随我回客栈歇脚,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唔,也没有什么打算。”周小渡动了动手,“能不能撒开?我自己可以走。”

    盛余庆道:“我怕你跑了。”

    “我有什么理由要跑?”周小渡莫名其妙地皱眉。

    他的表情相当认真,“我怕你又找不着北了,我得保护你。”

    周小渡一时语塞,最后终于忍不住将他的手拍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盛余庆揉着手背,耷拉着眉眼看她,双童水光潋艳,眼尾通红,一语不发。

    他这个表情委实让周小渡油然生出负罪感,她呼吸微滞,推了他一把,粗声粗气催促道:“走啊!”

    盛余庆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迈了一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磨磨蹭蹭的,堪比蜗牛搬家。

    周小渡:“你看我做什么?看路啊!”

    “你跟上来嘛!”

    “……行。”周小渡重重地叹了口气,快走两步,凑到他身侧。

    这小子屁事儿真多!

    两人一路上又是吵架,又是和好,又是再吵架,又是再和好,堪称跌宕起伏地终于回了客栈。

    “呀,小剂子?它怎么在这里?不是被寄养在盛府了吗?”小白狗汪汪叫着向她跑来,周小渡惊喜地眉开眼笑,将狗抱进怀里,“剂子,有没有想我呀?”

    “汪汪!”剂子兴奋地舔着她的脸。

    盛余庆澹澹地说:“有些寂寞,就把它接回来身边了。”

    “可是羲和武院不是禁止养宠物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盛余庆随口回答,说完,对她绽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周小渡想:这小子在皓岚山上混得风生水起,要违规养一只狗,想来也不会是难事,只是他那乖宝宝的性子,不像是会违规的学生……

    但她转念一想,这臭小子刚刚还对她横眉竖眼的,叛逆得很,估计是她不在的时候独个儿吃了苦头,因此生出些锐气来了,又有些心疼起来。

    她赞同道:“你做得对,你开心就最重要了,管它什么死规矩、活规矩呢!”

    剂子也附和地叫了两声。

    “你口渴了吧?先喝杯水。”盛余庆倒了杯水,示意她过去坐下。

    “确实有点儿。”周小渡刚过去坐下,便听到了敲门声,“有人来了?”

    盛余庆过去开门,“柏师姐,袖袖?”

    两名少女被迎了进来,盛风袖面上带了一丝担忧,“夫子,我听说你刚刚和叶输对决了,你没受伤吧?”

    周小渡捏着瓷杯,“没有,我好得很。”她和笑眼盈盈的柏影对上视线,“还要谢谢你的襄助。”

    “你的目的可算达成了,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柏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在谈笑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彩,让人忍不住为她吸引。

    周小渡想:这或许就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吧!

    她轻声道:“你还真是有度量,半点不见你着恼。”她在柏影帮她摆平皓岚山等大小事宜之后,拍拍屁股就不告而别了,摆明了就是怀疑柏影,可这位小公主却一点都不怪罪她。

    柏影迤迤然道:“我这人不爱生气,怒火除了将事情变得更糟之外,不会有其他用处。”

    周小渡想到当时在棺材铺里,自己支使对方抬棺的时候,对方便是明显地动了火气,不由得低头偷偷笑了笑。

    再抬起头来,便见柏影发问:“那我现在可以问你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

    柏影道:“当时你从叶输房间里带走的,究竟是何物?这个问题,你方便回答吗?”

    周小渡稍作思忖,随后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这是个秘密,你们听过之后,不要泄露出去。”

    盛风袖饶有兴致地亮了眼睛,“秘密?”

    柏影道:“我答应你。”

    盛余庆沉默地看着周小渡,他发现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紧接着,他听见周小渡说:“那是——‘红宫灵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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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红宫灵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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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宫灵童是什么东西?”盛风袖好奇道。

    对面三个脑袋,三张疑惑的脸。周小渡简单概括道:“红宫,就是一个漆红的柳木盒子;灵童,就是装在盒子里的小孩子的尸骨。”

    盛风袖皱起眉头,嫌弃道:“什么鬼里鬼气的东西。”

    柏影抓住了重点,“你从叶输房间里带走的是一具幼儿的尸骨?那是什么人的尸骨?叶输的房间为什么会留着这种东西?”

    “在有些地方,流传着一个说法(现实没有这种说法!作者原创的,本文非灵异题材,没有神鬼设定,要相信科学,请勿迷信,不可向愚昧的反派学习):说是将早夭的小孩子的尸体吊起来,用草药熏干,制成干尸,然后再寻一个漆红的柳木盒子,将尸骨用九根长铁钉钉在盒子里,撒上铜钱,那孩子的魂魄就会被困在盒中,饱受折磨,继而变成鬼灵。这便是所谓的‘红宫灵童’。”

    周小渡把弄着手中瓷杯,眼童幽深,“而这种东西制作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实现愿望。据说只要对着红宫灵童许愿,它便会为许愿者实现愿望。

    “不过事成之后,对方必须拔下一根铁钉,让灵童减轻痛苦,否则失信于灵童,灵童便再也不会为他驱使。九钉尽,鬼灵散,那灵童才能摆脱红宫的折磨。”

    盛风袖嫌恶道:“这是什么残忍的邪术啊?连小孩子的鬼魂都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

    “那个盒子是叶输的东西?他信这个?”盛余庆沉吟道。

    周小渡微微一哂,“信不信的,有什么所谓?反正做一个红宫灵童出来,对他这种人来说,总不会吃亏,他损的阴德也不差这一点儿。”

    “你特地将此物带走,是因为你怀疑……”盛余庆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柏影念头几番转动,也在这时恍悟,情不自禁地露出吃惊的表情,确认道:“那个红宫灵童,是具女婴的尸骸?”

    周小渡点了点头,还有一个点,她没有说出来:按照方位来看,那个红宫灵童当时摆放的位置,刚好就是在孟浮被锁住的位置的正上方。

    这太过残忍,她不忍说出口。

    盛余庆心领神会,“难怪你当时问叶输是否认罪时,会是那样的表情。”

    盛风袖听得湖涂,急道:“你们能不能别打哑谜?怀疑是怀疑什么?女婴又有什么问题?表情又是哪种表情?我本来就没能亲到现场,你们好歹照顾一下我这个场外人啊!”

    柏影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杜娘子是怀疑,孟浮的女儿商鹤溪,其实早便在十多年就死了,那具女婴的尸骨,可能就是真正的商鹤溪。”

    “诶?不是说,叶冷冷就是商鹤溪吗?叶输自己也承认了的!”盛风袖大感惊讶。

    盛余庆道:“叶输当时已是身败名裂、山穷水尽之境,他的势力也随之倾塌,他若是不承认,则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若是承认叶冷冷乃是商鹤溪,叶冷冷还能有一条出路。”

    “那,夫子你当时为何不揭穿他?现在大家都以为叶冷冷是孟浮和商夫人的女儿呢!”她大惑不解,“这不就让叶输得逞了吗?便宜他了!”

    “无凭无据,如何揭穿?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真相如何,终究只有叶输他们自己知道。万一她就是商鹤溪呢?”周小渡低低地说着,“即便她不是,那长辈做的孽,非要追究到一个无知无觉的小辈身上,也没意思。”

    盛风袖心中一软,钦佩地看着她,轻声道:“夫子你真善良。”

    “你别忘了,她可是逼着叶冷冷亲手把叶输头颅砍下来了。”柏影语气凉凉地提醒她,“我观叶输这些年对叶冷冷的疼爱不似作假,也不知他被这个乖孙女杀死的前一刻,心里是作何感想。”

    “他活该!我家夫子铲奸除恶,乃是侠者风范!”盛风袖毫不犹豫地回答。

    周小渡慢悠悠地说:“叶输亲口告诉孟浮,叶冷冷便是商鹤溪。他所言若是真话,那眼下商鹤溪认祖归宗、手刃仇敌,自是因果报应。叶输若只是愚弄孟浮,那我便让谎言成真,我会送给孟浮一个活着的女儿,让这个女儿杀掉叶输,继承商姓,成为新一任的斩芦刀主人,学习孟浮的云起十式。

    “若叶输以为,叶冷冷会是他们叶家的一条出路,那我偏要让他看清楚:叶家再也翻不了身了。”

    柏影心中凛然,深吸一口气,“当叶冷冷那一刀挥下,她便再也不可能姓叶了。不管身体里流着的是叶家的血还是商家的血,她都只能站在叶家的对立面,将叶输视作罪恶之源,将过往温情踩烂于足下,余生都会在唾弃、憎恨叶家中度过……她便是再有出息,那也只是因为,她是商循音和孟浮的后人。”

    她抬起眼帘,仔仔细细地打量周小渡,感觉像是重新认识了对方,不由感慨道:“我还说你和盛余庆性子一样呢,如今再看,你可比他狠毒得多。”

    周小渡将叶输逼上了绝路,又引导他将疼爱多年的小孙女推出去,然后,不给他回旋的机会,不给叶冷冷摇摆的余地,让叶输眼睁睁看着斩芦刀从叶冷冷手中落下,斩断他的一切念想。

    周小渡牵了牵嘴角,不置可否。

    盛余庆却是一声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那倒未必。”

    “行,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以后遇到你们两个,必定多留几个心眼儿。”柏影巧笑道。

    “俗话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觉得夫子很有分寸,才不是你说的狠毒呢!”盛风袖反驳道。

    周小渡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为师没有白疼你啊袖袖。”

    “嘻嘻,那个,有什么话,能不能等吃完午饭再说啊?”盛风袖忍不住道,“你们都不需要吃饭的吗?”

    周小渡咂嘴,道:“其实我也想说了,我早上连早饭都没吃,饿着肚子来砍人的。”

    四人于是一道下楼去吃饭,刚走出房门,便见四面八方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这是不是那个砍了叶输的女人?”众客人交头接耳。

    “好像就是她,当时隔得有点远,我没看清她长相,但是是这身打扮没错,还有她旁边那个沧浪大比的魁首,他俩当时一道走的。”

    “好年轻啊,确定是她重败了叶输?”

    “确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还能有假?”

    “她是哪条道上的?师从何人啊?”

    “不知道啊,你过去问问。”

    “我有点怂,要不咱俩一起去吧!”

    “瞧你那点出息!哥们儿给你撑场子,上!”

    眼见着有两人坐不住了,走上来就要与周小渡攀谈,“这位女侠,在下……”

    “滚。”周小渡目不斜视,清清冷冷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嘞!”两人识趣地转身,捂着脸回去座位坐下。

    见她这般粗暴直接,周小渡身旁三人不禁都暗自憋笑。

    众食客面面相觑,心中纷纷评价道:不是个善茬儿。

    四人开了个雅间。

    席间,盛风袖一边夹菜,一边道:“江大哥也来了此地参观沧浪大比的比武盛况,二哥你知道他住在哪件客栈吗?”

    “他不住在客栈,他和他的几个弟妹,借住在他的一位师叔家里。”盛余庆回答。

    盛风袖咽下嘴里的肉,又问:“那他那位师叔住在何处啊?”

    盛余庆打趣道:“你这刚到此地,就开始想他了?”

    “你只管答便是了,说这些做什么?”小姑娘羞恼地横了他一眼。

    “他那位师叔,我也随他去拜会过,眼下既然无事,我带你上门拜访去,你也该认认他家的亲戚了。”

    饭后,盛风袖兴高采烈地去换了身衣服,认真装扮了一番,预备去见她的情郎,想到还要见江思白的亲戚,又急急忙忙,临时买了些绸绫、茶酒作礼物。

    周小渡虽有些累,但是许久未见江思白,她不去拜会老朋友,也觉有些失礼,便一道乘车去了。想着,打个照面,然后便回客栈歇息去。

    柏影自然是不跟着他们的,她和江思白又不认识,可没什么兴趣去拜会。

    马车行至一处庄园门前时,已是日薄西山。

    漫天的彩霞犹如织金软红罗般铺展开来,层层瓦片被夕阳侵染了大片锈迹,那雅致清幽的庄园伫立眼前,打眼看去,竟似被浇淋了血水般,让周小渡心里生寒。

    她掀着帘子,倚在车门上,蹙起眉头,一时不愿动作。

    盛余庆未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站在车下,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周小渡回头瞅了一眼装扮得千娇百媚的盛风袖,摇了摇头,“没事儿。”说完,按下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提裙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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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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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周小渡:气运之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乖崽,卷死他们!
系统:孩子进步很大,宿主请查收奖励!
周小渡:美颜丹?气运之子长青春痘,给他祛痘用;灵药?宠物最近不精神,给它滋补用;绝世功法?垫桌脚用;神兵利器?修剪花草用……
系统: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们的奖品。
气运之子: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得到任务奖励QAQ。

【女强+系统+女扮男装+亦师亦友七岁差姐弟恋+男救赎女+欢喜冤家】我逼男主当卷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逼男主当卷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