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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忆之呓     墨染梨香txt下载     墨染梨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小王爷

    茫茫觉察出了墨梨动作和神色的变化,也寻着墨梨的目光瞧过去,一望之下,便敛了面容,显出了浓浓的不豫之色,很敷衍地施了一礼,用一种赌气的声音很大声地说了一句:“小王爷。”

    “啊,啊,啊......”隔了好久,那先前失魂落魄的小王爷这才像是三魂七魄归了位,回过了神,当下便觉甚为失礼,忙快步上前施了一礼道:“墨......王妃,王妃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小心受了凉。”

    墨梨刚张了口要答话,茫茫便抢先一步半挡在了墨梨前面,冷冷地说道:“我们家纯王妃,用不着小王爷嘘寒问暖。”

    被茫茫抢白一顿,那小王爷的面色如霓虹灯一般,五颜六色地来回变了好几番儿。

    “茫茫,怎么说话呢。”墨梨轻拉了茫茫的胳膊要拽到身后去,可茫茫却如脚下生了根一般,倔强地一动不动。

    嘿,这小妮子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出门撞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附了身了?

    “小王爷,新婚大喜的第三日便跑来纯王府,难道是特意来嘱咐纯王妃不要吹风受寒的吗?”茫茫又说道,话不善,语气更不善。

    这是刚才幽怨地说着“人家神医之徒哪能看得上我们家奴”的茫茫吗?一个家奴这样对小王爷说话,难道不会被打死吗?

    她可不能被打死啊。

    墨梨赶紧又用力拉了拉茫茫,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些,“茫茫!”

    茫茫却依然岿然不动。

    那小王爷的玉面之上又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了好一阵儿,最后变得煞白,叹了一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泄去了一般,颓然地说道:“我......我是有事来找七哥。”

    “纯王殿下不在牡丹亭,想必现在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吧?小王爷难道不知道吗?”茫茫利口尖牙,一句都不肯饶过。

    小王爷咽了两下口水,这才似鼓足勇气一般地问道:“只是听闻,昨日......”

    “走了!”茫茫吼道,嫌恶的表情像是要上前揪了那小王爷直接给扔出院子。

    “那,那......”小王爷说着,偷扫了一眼墨梨颈间的勒痕,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下定决心一般猛施了一礼,说了句“那张诚告辞了,王妃......王妃多保重!”

    小王爷说完,也不等墨梨回礼,便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下坡的时候,脚下一歪便跌坐在了路边的积雪里,挣扎着站起来,也顾不得拍掉身上的雪就跑了。

    什么情况?

    “茫茫,这人谁啊?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敢跟一个王爷这么说话呢?作死呢啊?”墨梨满脑子的问号,啪啦啪啦地连着问了出来。

    茫茫不理,墨梨拽她也不转身。

    “嘿,你这小丫头,今天是......”墨梨走到茫茫身前,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发现茫茫哭了。

    “哎,你又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什么?”墨梨忙拉了茫茫娇声说道。

    茫茫连忙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扶了墨梨说道:“小姐在雪地里站得久了怕是不妥,我们赶紧回去吧。”

    “茫茫,你这是欺负我,赶紧告诉我。”墨梨被茫茫半扶半拖地往回走,思量着刚才的情形,猜测道:“是那小王爷与我有什么瓜葛吗?是我喜欢他?还是他喜欢我?还是我们互相喜欢?”

    茫茫闷头走路,任凭墨梨怎样软磨硬泡,一律不理墨梨。

    墨梨坏笑一下,故意停了步子不走了,“那,就是他与你有什么瓜葛,是他欺负过你吗?”

    “小姐,你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哪有大家小姐这样说话的?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小丫鬟。”茫茫羞得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

    “哼,谁让你不告诉我的。”墨梨挑了挑眉说道。

    “有些人,有些事,忘了更好。”茫茫说着,却突然跪下了,“小姐,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说的。任凭你打我、骂我,或是把我发卖了,我都不会说的。”

    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茫茫,墨梨真是哭笑不得,“好啦,快起来,这雪地里怪凉的。”墨梨要拉茫茫起来,可茫茫就是倔强地跪着不起,背挺得直直的。

    “你不跟我说,我也有可能会知道。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墨梨拉了半天,茫茫依然纹丝不动。

    算了,何必在这冰天雪地里耗着呢。

    “好啦,我不问行了吧?我不问了。你快起来。”墨梨使出服软加装柔弱的招数,“我冷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墨梨猛地打了个喷嚏,咳嗽了几声。

    天知道,她这身子怎么这么配合。

    果然是不能随便说谎话。

    一听墨梨冷了,见墨梨又打喷嚏又咳嗽,茫茫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帮墨梨拢了拢斗篷,急道:“小姐,我们快回去。”

    茫茫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拖起墨梨就走。

    唉......

    墨梨果断放弃了挣扎,任由茫茫拖着走。

    忽地,墨梨瞟到另一条路上走过来两个人影。

    不知为何,墨梨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躲起来。

    一念既起,墨梨便拉了茫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拖她到了路边的一处假山旁隐身站了。

    两个人影逐渐走近,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地传了过来。

    ”姐姐特意到院外等我,可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吗?”这声音一听便是墨不流,轻浮浪荡,油腻不堪。

    墨梨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里冷哼了一声。

    接着传来的一串“呵,呵,呵”的轻笑声,让墨梨把那个哼差点没吐出来。

    “墨小先生,那日见你爱吃话梅,特意给你拿来些,之前王妃赏的,我没舍得吃。”

    是残夜的声音。

    “哟,那可真是多谢姐姐了。这种话梅可是百味斋里都时常断货的。”

    接着,又传来一阵轻笑声......

    二人的声音渐渐又由近转远。

    直到完全听不到了,墨梨才从假山后转出来,扶着茫茫继续往回走。

    厌年稳重,却又嫌过于老成迂执,残夜呢,倒是灵透,但那一双过于玲珑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安分。

    还是茫茫好,不偏不倚。

    “茫茫,昨儿,纯王为何在雪里跪了三四个时辰?还是让内侍给送回来的?”墨梨趁还未到内院,四周无人之际问道。

    “这个,王府里讳莫如深,我倒是还未听说。”茫茫说道。

    瞧她闪烁的眼神,墨梨感觉,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想说,或者说,不好说。

    李公公,直接把纯王送到了墨梨的房里,还说了那样一句话......刚才茫茫也提到一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纯王不在牡丹亭”。

    那么,就是皇帝罚纯王与墨梨分院而居?

    也是,毕竟是赐的婚,这也太不给面儿了,一日都不肯装一装。

    但,墨梨成婚之日自缢,是不是也挺不给面儿的?

    呵呵......

    墨梨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第十三章 果然是故意的

    听雪轩的六出斋里,寂静得可怕,仿佛掉地上一根针都会听到回响。

    纯王面沉如水,提笔写着什么,若素却看到,他睫毛眨动的频率乱了一下。

    内侍顾小洲正不紧不慢地汇报着牡丹亭的动态。

    外面报说忠义王府的小王爷张诚在外求见。

    ......

    “七哥,你抢了墨梨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这样对她?”张诚素来温润的脸上一团黑气,把茶杯轻轻摔在了桌子上。

    “怎样?”

    纯王依然不停。

    “你选了她,娶了她,却把她安置在牡丹亭里,百花园的东侧就是桃花坞,你把她当什么了?”张诚愤愤地说道。

    “你不是也与丁宝华分院而居吗?”纯王淡淡地说道。

    张诚闻言怔了一下,有些心虚,却还是强辩道:“那,那怎么一样?我让丁宝华住的我的凝波居,我自己住的书房好不好?我又没有让她与家里的乐伎舞姬住在一起。”

    “还有啊,你明明知道墨梨一向喜欢素色,最恶鲜艳的颜色,却让她住在以红为主色的百花园里,让她穿红色。她又是个心性小,爱伤怀的,身子还是那副样子。你这不是成心把她往死里逼吗?”

    “那又怎样?”

    纯王冷冷地说。

    “那又怎样?你当真是成心如此?你为何如此?你为何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她碍着你什么了吗?”张诚唰地一下站起身,冲到了纯王的书桌前。

    纯王停下笔,幽幽地看着张诚,道:“自前日起,墨梨就已经是纯王妃了,她怎么样都与你再无瓜葛。惦记七嫂,实属不该。尽早忘了她吧。”

    “你......我......”张诚气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行清泪洒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七哥,自小时起,你便待我如亲弟,我也一直视你如兄如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我早已与墨梨两情相悦,皇上让你做选择时,你却偏偏选择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张诚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甩头而去。

    纯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久久没有放开。

    张诚走出门口时,顿了顿,把一个瓷罐交给了门外侍候的顾小洲,冷冷地说了句:“冻伤膏。”

    ......

    墨梨回到卧墨池,墨不流却早已在内等候,自顾自地倚在小睡榻上,捏着小几上八宝盒里的话梅吃。

    看到这副情形,墨梨气不打一处来,“哎,你倒是挺不客气啊。那是你能坐的地方吗?赶紧给我下来。”

    墨不流把手里的话梅丢进了嘴里,却依然坐着不动,指了指小几另一边示意墨梨坐下,又拿手指敲了敲桌子上的黛色脉枕。

    “昨日,不是说让你早饭前照常诊脉的吗?你跑哪儿去了?”墨梨在小几旁坐下了,茫茫递上了一盎温水,白了墨不流一眼,瞧瞧那副歪歪斜斜的坐姿。

    墨不流恍若未见,说:“我说过,小姐的病是治心为上,治身次之。现下,小姐心性大转,又颇为懂得保养之道,在脉象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又是虚不受补,当先以自身之力调整阴阳平衡,再用药石方为上策。故而,近期不必再请脉用药了。”

    “那你这又是为何?”墨梨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那脉枕说。

    “小姐虽然心气大盛,却也不该在雪地里逗留过久。你这副身板儿,若是叫寒气入体,必然会雪上加霜,一病不起都是好的。”墨不流说着再次敲了敲脉枕。

    他这话说的,不得不让人生疑,到底是回院后听下人们说起墨梨外出了,还是刚才在外院被他发现了?

    还有之前那句,“颇为懂得保养之道”......

    瞧那莫测的神情和意味深长的笑,一副洞悉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切.....

    墨梨也知自己今日是有些过于逞强了,好奇心一起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赶紧一口气喝完水,把手乖乖地放在了脉枕上。

    “水不可急饮。”墨不流说道,说完便闭上了眼,煞有介事地诊起脉来。

    虽然女子以右手脉象为主,但墨不流又诊了墨梨的左手脉。

    “还好,并无大碍。我已交待府里的厨房煎了葱白豆豉汤,一会儿就会送来了。喝了,散散寒气就好。”墨不流说着收了脉枕,又捏了个话梅抛进了嘴里,便起身走了,也没告个退。

    “哎,你都快把我的话梅吃完了,太过分了吧?”墨梨皱着眉说。

    “反正近期你也吃不着,五味不可偏颇。”墨不流头也不回地随口答道,“还有,不要太过劳神。”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小枝?”墨梨看着下首跪着的一个三等丫鬟问道。

    “是,回王妃,我是叫小枝。”小枝老老实实地跪着,神情颇为忐忑。

    “记得我昨日嘱咐过你们什么吗?”墨梨不紧不慢地依旧如之前一般敲打着腿,“提醒一下,是八个字。”

    “记得记得,是逆来顺受、委屈求全。”小枝回道,声音微颤。在她的印象里,墨梨先前虽是喜怒无常些,但却不似这般看着叫人有些害怕,虽然现在看起来和善正常多了。

    “恩,背得倒是很熟,连顺序都没错。只是,你没有做到。”墨梨说。

    “我......我......”小枝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早晨抢白静默的时候嘴皮倒是利索,现在怎么一句整话都说不全了?”墨梨睁开眼睛看着小枝说道:“还记得昨日我说有违反者要怎么处置吗?”

    “小姐,噢,不,王妃,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要发卖了我,不要发卖了我。”小枝急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一遍一遍地嗑着头。

    墨梨静静地看着,良久,方说:“念你初犯,先不予重罚,不过,若是轻易饶过你,旁人自会再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你说,怎么办好呢?”

    “不会的,不会的,咱们府里的家奴哪有敢不听主子话的。我只是,只是瞧着昨日您......我这才......这么些年,我们第一次有了主心骨的感觉,感觉腰杆子硬气了,便一时......”小枝哭着说道。

    “罢了,就把你降为粗使丫头吧,以后看表现。茫茫,你去给屠嬷嬷传个话儿,让她集合咱们的丫鬟小厮宣布一下,顺便调整下差事。”墨梨说道。

    茫茫应了个“是”。

    小枝则跪在地上连连叩了几个头,话都说不出来了,爬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茫茫出去了。

    ......

    直到派了午饭,那葱白豆豉汤也没有送来,问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第十四章 白月光、红玫瑰、白玫瑰,还有仙人球

    今儿的午饭依然是四碟菜,盘子小,口又浅,若不是墨梨为调养身子吃菜不多,两个人都不一定够吃,不过,墨梨本来饭量就少。

    但最过分的是,四个菜,一水儿全素,之前还能见到些肉末,这次连油星儿都找不着几个。

    墨梨还好,反正也不怎么吃,又偏好素食,但一点儿肉都不吃却也是于身体无益的。

    难道,对方已经黔驴技穷,就剩这点儿手段了?

    克扣饭菜,还能再low点吗?

    “下人们都吃什么?”墨梨问道。

    “一个炖白菜。”茫茫说道,顿了顿又说道:“丫鬟、小厮各一小盆,手慢的都吃不上几口。”

    墨梨撇了撇嘴,又问道:“那墨不流呢?他吃什么?”

    “一样,他和小厮们一起吃。”茫茫回道。

    “那,那边儿吃什么?”墨梨问。

    “吃饭不在一起,没人见过,不过,量是一样的。”茫茫又回道。

    得想个法子了。

    谁工作不是为个吃饱穿暖?虽是初来乍到要低调处事,墨梨要求下人们一时忍气吞声,待遇要是再上不去,天长日久难免人心离散,到时可就不好把控了,不知会酿出什么事来。

    墨梨吃完半个馒头便拍了拍手上的渣子,静静地看着茫茫吃饭,几天过去,茫茫已经有些习惯了,也不再显得那么紧张无措,放开了很多。

    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这么能吃,还吃相这么香。

    啊,啊,啊......

    可怜啊,这么副身子,吃都吃不香,还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有吃心没吃身,世界最惨都不为过......

    墨梨咽着口水,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怎么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茫茫,你给我讲讲纯王吧,讲讲他的女人们。”墨梨突然笑嘻嘻地问道,一副吃瓜的表情。

    茫茫咕咚一下就把嘴里的菜和饭囫囵吞了下去,差点儿没噎住,墨梨赶忙给倒了杯水,然后托着腮,一脸期待地望着茫茫。

    我们家这位小姐果然是有点不太正常,但墨不流今儿早上给号脉,倒也没说有什么问题。

    可是,一个正常的妻子,就算再大度,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吧......

    “哎呀,快点!小王爷你不说就算了,反正那是过去的事,于现在也无碍。纯王的事可不能不说啊,那可都是与现在、与今后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墨梨拍了茫茫的肩膀一下。

    这话,听着虽然有点怪,但......理儿上也算说得过去。

    茫茫还是觉得有点好笑,只好强忍着。

    但,这样的小姐,让她有种雨过天晴,冬去春来的感觉,就像小枝说的一样,感觉有主心骨儿了。

    不光是茫茫和小枝,这两日里,隆国公府带来的下人们都感觉精神为之一振,干起活儿来都有劲儿了。

    茫茫三口两口吃完了饭,终于开始说了。

    原来这位纯王,不仅收了两个通房丫鬟,若素和安之,还有一位红颜知己,红绡。

    这红绡就是纯王府里的舞姬,据说其姿容艳丽,舞姿曼妙。茫茫跟着墨梨参加纯王府的宴会时曾见过一次。

    墨梨本也是见过的,但可惜,忘了。

    再有,就是纯王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人——白慕雪,据说直到现在,纯王一直对她心心念念,矢志不渝,拖到二十二岁才娶妻(注1),就是因为她。

    白慕雪原是皇宫里的宫女,一直跟着伺候七皇子陈昂,后来陈昂封王开府便又跟着来到了纯王府。纯王一心一意要娶她为妻,但当时的皇上,也就是纯王的父亲却强加干涉,决意不准,三年前的一次和亲,直接把白慕雪当陪嫁丫鬟送到了敌国西梁。

    要知道宫里的宫女是要通过选秀才能够当上的,而且规定必须都是官宦之后,只是白慕雪的父亲官小点儿而已,是靠近东岳边境一座小城海陵的县令,这一点确实是与纯王不太相配。

    但才貌却足堪匹配,白慕雪世代居于海陵,而海陵已属江南,白慕雪自然生得别有一番江南女子的娇小玲珑、温婉娴雅。又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常与纯王一琴一萧合奏,或是一作画一题诗,或是各执黑白棋盘对弈,或是一煮茶一焚香,当真是男才女貌、琴瑟和鸣,一时便传为京城佳话。

    可惜啊,棒打鸳鸯各分散,童话般的爱情终是输给了现实的残酷。

    从此,本就性子冷淡深沉的纯王,就更加的沉默寡言,另外还多加了一点,阴晴不定。

    墨梨听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太不幸了。

    之前还曾想过,像纯王这样位高权重、富贵无边,自身又如此完美的人,会不会也暗恋过哪家的姑娘。

    没想到竟不是暗恋,而是爱而不得。

    这暗恋的味道是酸酸甜甜的,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是不错的,心性大的或可当作笑谈;但这爱而不得的味道就惨得多了,充满了难言的苦涩,好的情况也会成为心口的一道疤,每逢阴天下雨就会疼一下,当时越是爱得深,就会越疼,不好的情况呢,或许一生都没办法走出来,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才貌相当,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于茫茫人海中,是需要有怎样的幸运才能够相遇?

    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根本不是童话,简直就是神话!

    这个皇帝老子太可恶了,居然就因为家世背景这样子的原因拆散了一对儿璧人。

    但白慕雪人家怎么说也是县令之女,书香门第、清白人家,你嫌人家父亲官儿小配不上你儿子,你就给升个官儿封个爵不就完了吗?反正都是你说了算。

    跟谁政治联姻不都一样?

    何必呢?

    唉......

    但话说回来,这位纯王殿下,白月光心中照,红、白玫瑰一个都不少,竟还有一颗仙人球,他也不嫌扎手......

    男人是怎么做到一边花间风流,一边一往情深的?

    难道不会人格分裂吗?

    哼......

    想到此处,墨梨由同情转为了不齿。

    看着墨梨几番的神情变幻,茫茫已经弄不清是什么情绪,唯恐墨梨又伤感起来,忙出言劝慰,却把墨梨说得懵头懵脑。

    “行,可以了,打住!”墨梨赶紧喊了个停,不然怕是茫茫会像唐僧一样说个没完。“我可没伤心难过,既然一时改变不了命运,就先务实一点儿。我琢磨着在院子里辟出两间屋子来做小厨房,你觉得可行吗?”

    茫茫听完,愣在了那里,端详墨梨良久。

    这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茫茫明显有点跟不上。

第十五章 外卖到

    残夜带着人来收拾桌子,墨梨便拉着茫茫到院子里晒太阳,此时,雪已经停了。

    雪后的太阳格外让人感觉温暖。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了些,离立春还有几天,地上的小草就迫不及待地冒出了一点小脑袋,树枝也泛起了绿意。

    看着就让人感觉生机勃发,希望在盼。

    又是瑞雪兆丰年,今年必有好收成。

    “王妃,建小厨房,我觉得是可行的。你看啊,这前院儿东西偏厅都还空着,此外,丫鬟小厮的值房,咱们带来的人和王府的人各占了一间,还有就是门房,另外还空着三间房。后院空的房舍就更多了,除了王妃的更衣室和净室,另有两间做了库房,其余还空着好几间。”茫茫说道。

    “只是......”茫茫却又支支吾吾起来。

    “只是什么?”墨梨问。

    “纯王会允许建小厨房吗?”茫茫恹恹地问道,看来这两日纯王府里连盐都不舍得放足的菜,她是吃得够够的了。

    “纯王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的,哪儿有空管我建小厨房这么点儿的小事儿?”墨梨掐了小手指的指尖儿说道。

    “但愿吧。”茫茫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哼,对我还挺没信心。

    墨梨撇了撇嘴。

    前后院儿转悠了一遍,思忖半日,墨梨又开口道:“东偏厅还是原样儿备用。”万一那纯王再被扔过来一回,自己好歹也有个地方住,墨梨心想。

    “西偏厅小些,只有两间,就当作书房兼小花厅,回头儿让人把之前从西厢房搬进库房的书桌书柜什么的挪里面去。前院儿空着的三间房有两间是连着的,充当小厨房,另一间当柴房。后院的空房间,最东头儿连着的那两间给屠嬷嬷住,紧挨着的那间稍大的房间给你,旁边那间差不多大的给厌年和残夜住。这样,你们就不用每天穿过半个院子跑来跑去的了,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值房就让那六个三等女使日夜轮班......”

    墨梨还未说完,茫茫又是一副委屈的样子,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没说让你搬出去住,你还在我屋里住,那边儿放点私人物品什么的也好,怎么着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墨梨赶紧解释说。

    茫茫听了这才阴雨转晴。

    “你这性子啊可得改改,动不动就哭,我可受不了。”墨梨说道。

    “那还不是随了主子嘛。”茫茫跟在墨梨身后踢踢打打,小声嘟囔。

    墨梨猛地停住回身,茫茫差点儿直接撞上了墨梨,几乎就是脸对脸,又羞又吓得茫茫连退数步,差点栽坐在地。

    “那你可得跟紧了。”墨梨挑了挑眉说道。

    “噢。噢?”茫茫有点似懂非懂。

    ......

    就在墨梨心情极好地抻胳膊撂腿儿的时候,墨不流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走至墨梨近前,一抬手把食盒递给了茫茫,“葱白豆豉汤,应该还热着。”

    墨不流说完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顿了顿,侧头说:“晒晒太阳不错,但时间别太长了。”

    墨梨挑了挑眉,没吭声,掀开食盒看了看,里面是一个煎药罐,余温仍烫手,应该是直接从火上拿下来便提了过来。

    纯王府里所有的路都是石板铺就,至少牡丹亭里都是如此,不管内院还是外院都是一样,而且雪一停便有仆从扫去了路面的积雪。

    墨不流的靴子上却满是泥浆,再加上之前茫茫问送饭仆妇豆豉汤的事,其态度冷漠口气硬朗,墨梨猜想,这罐豆豉汤多半应该是从府外煎了拿回来的。

    这墨不流还算是尽心。

    “回头问问墨不流,这罐药是不是从外面煎了拿回来的,如果是,从帐上支了银子给他报了。”墨梨对茫茫说道,一说到帐,墨梨突然想起之前盘点嫁妆的帐本还没看,长叹一声,下午又有事儿干了。

    墨梨喝了药,漱了口,正准备躺下歇个午觉,却看到茫茫盯着桌子上的一碟核桃酥欲言又止。

    桌子上的两碟点心,一盘水果和一盒蜜饯,是墨梨之前把嫁妆里的馔食赏给下人们时自己留下的,她自己除了吃过两颗话梅外,别的都没动过,倒是墨不流吃了好些话梅。

    难道这小妮子刚吃完饭就又饿了?

    “喜欢吃就拿走吧。”墨梨说道。

    “不,不是。”茫茫低着头都不敢看墨梨,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墨梨瞪了茫茫一眼,道:“以后呢,有话就直说,要不就别说了。”

    “小,小姐,我是,我是想拿给墨,墨不流吃......他中午没吃饭就出去了......”茫茫急着说道,耳朵通红。

    哼,这个茫茫,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几乎是寸步未离,当然了,只是几乎。墨不流什么时候出去,有没有吃午饭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太......

    喜欢才会在意,在意才会关注,关注便会想尽办法,事事留心。

    在纯王府,错过了这顿,就得等下顿了。

    虽然墨不流的倨傲很让人生气,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也让人看着讨厌。

    但看在他亲自出去煎药的份儿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家饿肚子啊!

    做人嘛,还是得礼上往来的好。

    人对我好一分,怎么也得还一分不是。

    而且,还能顺利送茫茫一个人情。

    何乐而不为呢。

    墨梨忍着笑说:“把那核桃酥和枣泥酥都给他拿过去罢,怕是他顿顿都不怎么能吃得饱。”

    “哎,多谢小姐。”茫茫闻言笑成了一朵花儿,麻利地把那两碟子点心装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里,拎起来就跑了出去。

    “慢着点儿。”墨梨喊了一句,却被茫茫关在了门里。

    真好。

    墨梨微笑着将头伏在膝盖上,呆呆出起神来。

    ......

    下午墨梨睡醒后,便窝在小睡榻里看帐本儿。屠嬷嬷、茫茫、厌年和残夜来跟墨梨谢了恩,便去后院儿收拾自己的屋子。烛风带着几个小厮把书桌书柜等物搬到了墨梨指定之处,又按照墨梨的吩咐把西厢房的床等家具收到了库房里。

    之后,墨梨又让财务原班人马把牡丹亭内院里王府原有的各项物品都分门别类造册登记,又与几人共同讨论设计了支领对牌的样式,支领单的样式等,又制定出了一些财务规定,比如支领二十两银子以下的,不必屠嬷嬷在场,但凡支领二十两银子之上的,领差事的人,屠嬷嬷、厌年和烛风四人必须都在场等。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派饭的时间,见大家辛苦,墨梨便把那一盘鲜果都分赏给了大家。

    得了赏,几个人都很高兴,但更高兴的是,日子走上了正规,虽然前路必定艰险,但吃了定心丸,有了主心骨儿,就再也不怕了,不似刚来时那般六神无主,心内彷徨。

    今晚睡觉,都能睡得香了。

    ......

    忙忙叨叨了一下午,墨梨又是身疲神乏,但好在,财务上初步理清了脉络,西偏厅收拾出来了,屠嬷嬷、茫茫、厌年和残夜的屋子也都归置好,住了进去,值房轮值的班次也定了出来。

    一切都开始走上了正轨。

    自家人住了进来,也安心了很多。

    那么,明天,就开始收拾那些魑魅魍魉吧~

第十六章 聚众斗殴(上)

    墨梨正在开心地狂啃鸡腿,外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声,大到不能忽略,拉了被子紧紧裹住头也不管用。

    气死了!气死了!

    墨梨一翻身坐了起来,真是不想醒过来啊!啊!啊!啊!

    一回到现实世界,就要拖着副病身子,清淡饮食,哼......太惨了......

    “茫茫~水~”墨梨从帐幔的接缝处伸出手去,闭着眼,掀都懒得掀。

    等了好久,墨梨的手臂都举得有些发酸了,茫茫却依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一盎温热的水放到她的手里。

    被吵醒美梦的墨梨,还喝不到温水,此时又愤怒又委屈,掀了帐幔探头向外寻去,里间没有人,透过薄纱屏风,外间也看不到人影。

    “茫茫~”墨梨又撒娇似地喊了一声,可还是没有人回应。

    墨梨只好自力更生,下床去外间的炭炉上倒了一杯水喝。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不是一个人的声音,男男女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听起来若不去拦一拦,怕是要群起而殴之。

    墨梨只穿着中衣,裹了斗篷,便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非常明显地分成了两个阵营,一左一右地站立,左手边是王府的下人,右手边是墨梨带来的下人,为什么这么好认呢?

    因为王府下人的衣着以红色为主色,而墨梨带来的下人则以白色为主色,不过,也只是暂时的,裁缝已经过来量了身,做好新的服饰后,就要统一着装了。

    两边吵得正热烈,没人发现墨梨已站在穿廊下静静地看着他们。

    红色阵营以静默为主,这个静默平时装得像只高贵的白天鹅,此时却双手叉腰、吐沫横飞,犹如市井街头泼妇与人对吵,什么“小蹄子、荡妇**、登徒子”之类的话不时尖声爆出,都不带重样儿的。

    如初在旁边似拉非拉,不时低语两句,似是在给静默提词支招儿,果然咬人的狗都不叫。

    白色阵营以墨不流为主,他那市井无赖的劲儿此时正好发挥作用,骂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铿锵有力,紧紧压着静默的气势,茫茫和厌年在旁紧紧拉着劝说,合两人之力都拉不住。

    静默那方看着骂不过,就捋胳膊挽袖子,作势要动手。

    墨梨蹲在地上已攥了十来个雪球儿,见此阵仗,想着是时候该出手制止了,便抓起一个雪球扬手砸向了红色阵营,接连几个雪球出手,弹无虚发,全都呼到了他们的脸上。

    这雪球虽然是雪做的,但被墨梨攥得非常紧实,脸上的皮肤一般又比较细嫩些,所以被砸到的几个小厮,都疼得龇牙咧嘴。

    终是成功地把红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墨梨这边,被砸的人骂骂咧咧地看过来,已方选手也注意到了横空而降的雪球,也看了过来。

    前排众人见墨梨蹲在路旁,手里还颠着一个雪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一时便都安静了下来。

    墨梨刚要说话,不料红方人群后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们出阴招儿,打他们这些王八羔子。”

    “打他们!”“打他们!”“打他们!”

    顿时又是群情激愤,渐渐骚动起来,很多人看不到蹲着的墨梨,就只看到有雪球偷袭,本来就吵得面红耳赤,荷尔蒙飙升,这一撩拨难免都血气上涌,理智渐失。

    这种情况下出手未免会有失轻重,如果不及时制止,局面很容易失控。

    墨梨收敛神色,站起身来,接连把手中的雪球又投了出去,但没有砸人,怕再激化情绪,而是将雪球从两拨儿人中间飞了过去,就在大家一愣神儿的工夫,墨梨喊了一声:“住手!”

    墨梨喊完又朝前走了两步,她的身高在女孩子中算是中上等的,一身红妆更是打眼,所以众人大都看到了墨梨,怎么也是王妃,这王府里的半个主子,众人心里自然是畏惧的,便都闭了嘴站着,蔫了。

    就在大家已经偃旗息鼓的时候,红方人群后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要管她,一对儿荡妇**,还敢辱骂我们,打他们!”

    这个声音,很怪,不男不女,不像是正常发出的声音,所以墨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记住了,再次听到,一下便认了出来。

    他,是故意的。

    但此时说这些,也无太多用处,其余的人早已泄了气,恢复了理智。

    可是这个话已经放出来了,墨梨就得应上一应,气势上不能输,否则威就立不起来了,日后再难叫人臣服。

    墨梨在新婚之日自缢未遂,估计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新婚不圆房不同住,成婚第二日新郎冻僵了被皇宫内侍抬回了府,这一波三折,话本儿小说一般精彩,这要是在现代,肯定上了热搜。

    正月还未出,新婚不过第四日,若是纯王妃的院子里再出现什么聚众斗殴的流血事件,怕是谁的面子上都不好过吧?

    纯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墨梨飞速地思忖着,喊道:“墨不流,你会功夫。以一对二十可以吗?”

    “手上没功夫的,一百也可。”墨不流邪邪地笑了笑说,眼睛里一片通红,杀气腾腾。

    墨梨也笑了笑,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可爱又迷人,却让人不禁会打个冷战,“好,那就尽管出手,死伤不计,都算到我的头上。烛风,带人把院门关上,守住了,今天谁都别想出去。其余的人,都往边儿上站一站,小心,别溅一身血。”

    墨梨此言一出,王府那边的下人,直接跪倒几个,其余的人也是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毕竟,活得好好儿的,谁都不想被打死打残。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那个声音似是怕被人揪出,也未再发一言。

    墨不流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把软剑,剑锋锐利,闪着寒光,一步一步地逼近静默一众,直吓得他们连连倒退。

    别看静默刚才咋呼得热闹,实际不过是一个纸老虎,风吹大点儿就破了,此时早已吓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那如初却还算冷静,冲出来,抢上几步跪倒在地,给墨梨“咚咚”嗑着头说:“王妃请息怒,大伙儿不过是拌个口角,一时血气冲昏了头,没了规矩。是我管束不严,请您重罚,请您重罚。”

    这个如初是个惯会避重就轻的,墨梨已经领教过了,一番说辞便把事件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头嗑得一片青红,都要出血了,又是哭得梨花带雨,当真楚楚动人,惹人疼惜。

    不过,墨梨本就没打算真的打杀他们,如初的举动刚刚好给了个合适的台阶下。

    墨梨便适时地露出了关切、不忍的神情。

第十七章 聚众斗殴(下)

    墨梨温情脉脉地看着如初,冲着墨不流喊了一句:“住手!”同时上前两步扶起了如初,“原来是误会一场,若不是如初姑娘及时道明原委,怕是会酿成了大祸。”

    美人落泪,本就易让人动容,倒也不必特意表演。

    墨不流听到墨梨的一句住手,并未收剑,只是站住不再向前。

    墨梨拿过如初手里的手帕擦去她额头上的污迹和脸颊上的泪珠儿,轻轻问道说:“既然是误会,便与我说说这一大早晨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至于闹成这样。”

    如初施了一礼说道:“回王妃,不过是下头人乱嚼舌头,便吵了起来,一点儿小事,怎好叫王妃劳神,我下去定会好生管束惩戒。院子里风寒重,王妃身子又弱,不如先回房休息。”

    墨梨微笑看着如初,直看得如初垂下了眼不敢对视。

    又想滑过去,当我是死的吗?

    我这都下了打杀令了,到头来若只是因为下人们间的口角,最后不了了之,那传出去,怕是又添了桩恶名,恶名易添不易摘,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立于下风。

    难道,这就是纯王的小算盘?

    “如初姑娘一向和煦,不愿见到下人们挨打受罚。”墨梨笑着拍了拍如初的手背说道,“但你看看,都已经闹到这地步了,不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在纯王殿下那边也不好交待。我落下一个随意打杀家奴的恶妇名倒还是其次,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让人看着笑话,会说纯王府里没规矩,连个下人都约束不住,随随便便就能在主子的院子里打架生事。皇上又会怎么看待殿下呢?家事都管不好,一团乱糟,凭什么入朝为官参理国事?一屋不扫,又何以扫天下?”

    好啊,你要把我踩于道德的脚底,我也只好上纲上线。你若是不计较自己被皇上和天下人质疑能力,我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已经站了风口浪尖,一点儿都不介意把事情闹得再大些。

    墨梨说完,便敛了神色,绕过了如初,来到了众人面前,慢慢扫视了一遍,又说道:“你们胆子够大啊,我还在屋里头呢,就能闹成这样,当我是死的吗?”墨梨顿了顿,眼里寒光闪过,“还是说,你们压根儿就没把我当成主子啊?”

    墨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又换上了那副月牙眼可爱笑的表情,轻轻说道:“那今天,我就和你们一起确认一下身份,方便我们以后共事。日子长着呢,总是闹误会可不太好。”

    这句话说完,两边的人都开始慌乱紧张起来,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就算是隆国公府跟过来的下人们也是内心忐忑无比。这位墨梨小姐自打嫁进了纯王府,便不再按原来的套路出牌,谁都摸不准她的脉,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受了刺激的女人,又是死过一次的,难免疯魔了。

    静默那边更是如此,他们本就不是很清楚墨梨的性子,墨梨这几日做的事,又是云遮雾障的让人看不明白,刚才让小厮堵住门口,令随身医师持剑打杀,还口称“死伤不计”,这哪里像个柔弱的小姐,倒是跟家里的那位“阎王”像得很。

    “扑通”、“扑通”几声,又有几个跪倒在地。

    “本王妃,现在冷得很,没那么多时间耗着。一边儿给你们三句话的机会解释下。茫茫,你先说。”

    茫茫听墨梨叫她的名字,便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面对着静默那边,拿手指着说:“回王妃,他们,编排您和墨小先生。”

    “噢?”墨梨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一转念,却似乎明白了,还真是够阴毒。但墨梨以为会说小王爷,万万没有想到是墨不流,怪不得他一副要把人都杀光的表情。

    墨梨悠悠地问道:“都编排了些什么?”

    “说王妃您和墨小先生有私情。”茫茫愤愤地说道。

    果然。

    可是,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在乎这个?

    也是,他是有些不正经,可并不是不正常,和王妃卷入桃色事件,莫说前程,怕是性命也可能难保。

    “好,那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也不用三句了,只告诉我茫茫说的是与不是就可以了。”墨梨走到静默那一边说道,“谁来说呢?”

    墨梨走过来走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众人纷纷往后躲,这个问题谁敢回答?怎么回答?

    “那么就你来回答吧?”墨梨看着静默说道。

    “啊?我,我......”一直在往人群里躲的静默还是没有躲过去,墨梨直接拨开众人站到了她面前,其他人迅速地空出了地方,单独留两人在院子中央。

    静默惊慌失措地咬着下唇,直直地看着如初。

    “王妃,不知道是哪个爱嚼舌头的,从哪听来了些没影儿的话,就乱传了出来。别为着这点子小事儿影响了王妃的心情,保重身子要紧,我扶您回屋里暖和暖和。”如初说着便上前来扶墨梨。

    “不急,不急,马上就完了哈。”墨梨笑着拍了拍如初的手说,“我怎么刚听着就属静默喊得声音最大?什么小蹄子,小荡妇的,一句都不带重样的。说的,就是我吧?”

    静默吓得咕咚一声跪到地上,抱着如初的大腿哭喊道:“姐姐救我。”

    如初咬了咬后槽牙,暗道:这个没用的东西!便绷了脸,不说话。

    墨梨笑了笑说:“静默,到现在,你怕是还不清楚你现在的主子是谁吧?不过没关系,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

    墨梨说完抽出了如初扶着的手臂,转身回屋。

    茫茫及时接过了墨梨的手,扶着墨梨往回走。

    墨梨走到廊下停下了脚步,半回了身子看着那帮王府的下人说道:“你们,一样。”收回目光时,望了一眼墨不流,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墨不流却避开了,低了头去收剑。原来,他的软剑平时是收在腰带里的,握柄充当了腰饰,浑然一体,不是行家很难看出来。

    “散了吧。”墨不流轻声说了句,原隆国公府的下人便自三三两两地散去,各忙各的了。

    墨梨嘴已张开,刚想说这句“散了吧“,没想到却被墨不流抢了先,便转身进了屋,厌年和残夜此时已经小跑跟进来,伺候墨梨洗漱更衣。

    “让烛风把看门的人撤了,叫人暗暗地观察,看是否有人偷偷溜走,如果有,便远远的跟了,别跟得太近,就算跟丢,也不要被发现。”墨梨对茫茫说道。

    茫茫听了,赶紧跑出去传话。

第十八章 善后

    这件事,有蹊跷。

    那个奇怪的不男不女的声音,明显是在拱火儿,大有把水搅混,自己浑水摸鱼的感觉。

    所以,他应该和静默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也就是说,他,不是纯王派来的,而是潜藏在纯王府里,意图搞破坏,至少刚刚的表现没有展露出多少善意。

    这纯王府,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小姐,我去传话儿的时候,烛风说,这些话墨小先生已经交待过了,而且让三个人一起盯着。”茫茫传话儿回来对墨梨回道。

    “噢?”

    墨梨挑了挑眉,这墨不流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听雪轩后的小练武场上,纯王正在练剑。

    白影飘然,却剑气凌厉,一柄闪着银光的宝剑舞得上下翻飞,犹如一条腾云驾雾的小银龙。

    谪仙一般的人物,舞起剑来却是如此这般的潇洒疏狂,就好比写毛笔字,你以为他会写小篆,结果他却写了个狂草。

    不过却是别有一种魅惑,让人看到冰山下涌涌而动的滚滚岩浆,似是随时会喷薄而出,却总是在爆发前的一刻归于平静。

    克制的骚动,最撩人。

    若是叫女孩子们见到了这副情景,怕是都会尖叫着扑上去吧?

    顾小洲躬身而立在场外伺候,一个小厮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良久,纯王才尽兴收了式,将剑抛给了南荆,走到顾小洲前拿起托盘上的茶杯浅饮了一口。

    “殿下,方才牡丹亭那边传话来说,咱们的人和王妃的人差点儿打起来,但被王妃及时制止了。”顾小洲向纯王禀报。

    “昨日定的,不是众口铄金吗?怎会闹得如此之大?”纯王又浅饮了一口茶,眉头微蹙,将茶杯放回了顾小洲捧着的托盘上。

    “本来是吩咐如初,在牡丹亭内暗暗散布些流言,扰乱心绪即可。哪知那墨不流听闻后,便出口回骂,静默也是个压不住性子的,两人一言一语间,便吵了起来。如初还报了一件蹊跷的事,我们的人里有人不断地出言拱火儿,才使事态从口角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奇就奇在,声音陌生,面孔却都熟识。现下人都被王妃罚跪在院中,不便盘问,待得了空她会仔细调查。另,王妃似是要发落我们的人,如初请示殿下,要不要......”顾小洲有条不紊地回着话,声音平缓,没有起伏,似乎火烧眉毛了,都会一样的不急不燥。

    纯王静默了一刻,他知道王府早已混入了各方势力,如今经历了“神武门之变”后,北陈的权势格局大变,四哥和自己都被卷上了风口浪尖,短短三个多月,两人数次遭遇暗杀,皇宫里王府内更是渐渐暗流涌动。

    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整肃一番,或许还可以发现些蛛丝马迹。

    最近几次针对皇帝和纯王的暗杀,虽然均被挫败,却不得不说对手做得谨慎细致、干净利落,一时让纯王难以寻到线索。

    而最令纯王疑惑不安的,却是墨梨。

    纯王本来并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在一个如风中残烛般的女人身上,不过就是一枚棋子罢了。

    可是,她的变化太大,眼神都跟以往不同。

    之前,墨梨虽然身弱,又不喜热闹,大多时候不会参加社交活动,但还是见过几次的。纯王又是个观察细微、过目不忘的人。

    眼神一变,即使是同一副容貌,却也如换了个人一般。

    她的那双眼睛,有种夺魂摄魄的力量,绝不是从前那副充满了迷茫、悲威的,毫无光彩的样子。

    纯王紧紧地攥了攥拳头,莫不是......

    张诚爱的,不是现在的墨梨,而是曾经那个弱风扶柳的女子。

    那日于牡丹亭初见,纯王身困神乱之下,竟以为张诚是沦陷于那双眼眸,真是大错特错。

    张诚倾心数年,应该对墨梨了解得更多些,纯王想到处此笑了笑,说道:“静观其变。”

    ......

    这次,墨梨洗漱梳妆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还多,倒不是故意拖延,想让王府的下人多跪些时候,实在是身子不济,中间倚着歇了好几次,有一次还差点儿睡了过去。

    气太虚......

    气虚之人最是容易疲劳倦怠。

    如果你身边有人气短爱出汗,常常精神萎靡,不爱说话,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可能他并不是懒惰内向,而是气虚体质。

    墨梨强打着精神来到了西花厅,昨日收拾妥当,今日便派上了用场,算是开张大吉吧。

    西花厅虽小些,人却也勉强装下了,粗使的丫头小厮则在门口,乌压压跪了一片。

    “我呢素来随和,又是初来乍到的,自是十分需要大家的帮衬。我的要求不多,识实务,守本分,这两点做到了,我自会为大家谋福利,谁不想日子过得滋润些不是?我这人呢,不爱贪便宜,却也不愿吃亏,如果你们天天的炸刺儿生事儿,让我过得不安生,我也自会礼尚往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家一起玩儿呗。”

    墨梨话说得轻松随意,却听得下面一阵瑟瑟。

    “静默身为王府的一等女使,居然敢当众出言污蔑辱骂主子,呵,还真是够胆量!论规矩,直接拖出去打死就是了。”墨梨说着,扫了一眼跪在第一排的静默。

    静默发髻散乱,吓得直接瘫坐在地,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旁边跪着的如初,如初却一眼都没看她。

    “只是,我初嫁入王府,不便擅专,便绑了,送到纯王面前,听他发落罢。”墨梨悠悠地说道,“屠嬷嬷,还烦请您跑一趟,押了她送过去。只是,这丫鬟们都身子单薄,怕是押不住......”

    墨梨扫了一圈儿,思索一番又说道:“李嬷嬷,郑嬷嬷,就麻烦二位嬷嬷随屠嬷嬷一起跑一趟罢。”

    李、郑二人是王府派的嬷嬷,此时听言都是愣住了,这可怎么使得?

    “怎么?两位嬷嬷不愿意?可是有什么难处?”墨梨又问道。

    李、郑二人本是不愿的,但向来油滑,自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到了纯王面前,三对一还怕辩不赢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嬷嬷不成?

    想到此处,李、郑二人便嗑头应下了差事。

    屠嬷嬷当即拿绳子把静默捆了个结实,拎着就出了门,李、郑二人对着墨梨福了福便赶紧起身拔腿跟上了。

    墨梨喝了口水,听着屠嬷嬷押得静默一行出了院子,又等了会儿,方说:“你们且都散了吧,这边暂时用不上你们,回去歇息,我自有安排。”

    说完,墨梨便起身回了卧墨池。

    听墨梨进了屋,关上了门,王府的一众人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缓了半天才起来,仿佛从阎罗殿门口绕了一圈儿。

    墨梨窝在小睡榻里,茫茫拿小毯子帮墨梨盖好,附在墨梨耳边说道:“烛风有话回报。”

第十九章 皮球来回踢

    “回王妃,刚刚王府的仆从都跪在院子里的时候,一个名叫沈波的小厮偷偷跑了出去,进了望月楼。那边管得极严,外人进不去,我只得远远的在外面藏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沈波就出来了,回了牡丹亭,又跪回了原处。还有,刚刚王府的人散去的时候,有一个小厮跑得极快,好像是急着出恭,遭到了很多人的笑话,墨小先生让书空跟了过去。”烛风悄声回道。

    “那这个沈波在离开牡丹亭和回到牡丹亭后都有跟谁接触过吗?比如说话或是眼神交流之类的。”墨梨又问道。

    “回王妃,小的们是在值房里透过窗户偷看的,眼神交流实在是看不清,说没说话,看动作上是没有......后来众人散了时,太乱了,就......就没有注意。”烛风回道。

    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又是第一次跟踪,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就算自己做,也未必会做得更好,墨梨想着,便温言说道:“好,辛苦你了,等书空回来让他直接进来回话便是。”

    墨梨说完,便示意烛风退下。

    太累了,想睡觉......

    还没等烛风出去,墨梨便昏昏沉沉地倚进了软靠,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辆快报废的汽车,没有一个零件儿是好用的。

    ......

    “噢?以雪球儿掷人?”纯王正襟危坐,幽幽地看着堂下远远站着的如初,睫毛轻闪了两下。

    望月楼的夜光阁内,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跟阴郁的天气有关系。

    “是,准头极好。”如初被纯王看得有些紧张,微低了头回道。

    几年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就被派到了轻风馆,再也没有像这样跟殿下回过话了,如初心里想着。

    她曾经,也是纯王贴身一等女使之一,地位堪比王府里的半个主子,吃穿用度比小门小户的主子都是要好的,可如今......

    但是,她不后悔,还有多半年,她就能熬出头了。

    想到此处,一丝甜蜜漫上如初的心头,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

    即便是如此细微的心思和表情,却依然难逃纯王的那双眼睛。

    “若是差事办得好,或可提前给你脱了奴籍,放你出去。”纯纯王呷了口茶,淡淡地说道。

    “多谢殿下,如初定当尽心办事。”如初闻言心内大喜,赶紧跪下嗑了个头说道。

    此时,她恨不得赶快飞到他身边,告诉他这个消息。

    但是不能,她要克制,克制。

    纯王挥了挥手,如初又嗑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那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纯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他特意叫来如初,让她细述了一遍早晨牡丹亭里发生的所有事,果然是蹊跷颇多。

    ......

    一阵轻轻的开门声,东西放到桌子上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墨梨悠悠地醒转,朦胧间她看到了墨不流的脸,没有嫌弃,没有不耐,没有放浪不羁,暖暖的眼神,似乎,还有一丝暖暖的笑,却转瞬即逝,等墨梨完全清醒,看清东西的时候,墨不流又换回了一副流里流气,满不在乎的样子,墨梨都以为刚刚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喏,这个你喝了。”墨不流把一大碗乳白色的汤水放到了桌上。

    墨梨摸了摸肚子,是饿了。

    “什么时辰了?”墨梨问。

    “已经申时了,小姐。”茫茫回道,面露喜色,“小姐可是沉沉睡了一大觉。”

    “啊?居然睡了这么久?”墨梨有些震惊,她睡的时候应该才是辰末巳初。

    “最近劳神太过,多睡些也好。快把这个喝了。米汤补中益气,健脾胃,却性子平和,即便是你这副虚不受补的身子也可食用。”墨不流说道,用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墨梨把米汤喝掉。

    “我不是天天喝这个的吗?”墨梨撇了撇嘴说道,她可是一天两顿吃的大米粥......虽然她知道墨不流说得是对的,米汤在古代可是穷人的人参汤,大补中气。

    可还是难免抱怨了出来,天天吃这个啊......啊,啊啊。

    墨不流可不管这个那个,又敲了敲桌子,表情像是在说,赶紧给喝了。

    墨梨撇着嘴,拿起碗碗咕咚咕咚直接给干了,墨不流又给倒了满满一大碗。

    两大碗米汤喝下去,墨梨直接不饿了,弄了个水饱儿。

    “小姐错过了午饭,墨小先生特意到外面做了米粥拿了回来,不早不晚刚好赶上小姐醒。”茫茫笑着说。

    “墨小先生有心了,茫茫你到厌年那儿把帐报了。另外,吩咐烛风带人出去买些治外伤的药,再做些葱白豆豉汤,你和烛风分别带人给王府的丫鬟小厮们拿过去。就说我说的,好好用药,脸上别落下了疤,豆豉汤也好好地喝了,天寒地冻地跪着,别受了风寒。明儿一早都好好地来西花厅候着。”墨梨说完就闭目捶起了腿。

    墨不流收了碗和食盒,退了出去,茫茫也出去传话儿。

    ......

    “回王妃,我跟着的那个小厮,听那边儿人叫他檀喏,倒是人如其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跑那么快确实是因为拉肚子,小的跟着去看了,已经仔细确认过了。”司空回道。

    “恩,好,下去吧。”墨梨说道,一天的营业终于要结束了。

    暮色微沉,该吃晚饭了吧?

    ......

    谁知,司空刚退了出去,屠嬷嬷便进了来。

    “王爷说,和王妃刚成亲,不宜见血,怕是不吉利。也不宜发卖,两家的婚事本已街谈巷议,朝野共知,此时若闹得动静太大,怕再添些话柄,尤其怕对王妃不利,刚过门儿没几日,但发卖一等女使,恐落下妒妇之名。就把静默降为粗使丫头,供王妃随意差遣,随意打骂便是。”屠嬷嬷清清楚楚地回道,一句废话都没有。

    得,纯王这只狐狸这是又把球给踢了回来,还随意打骂,随意差遣,哼,还不宜见血,不宜闹得动静太大,把妒妇的名头都搬了出来。

    这哪是球啊,就是抛了个烫手山芋回来啊。

    打,打不得,卖,卖不得,我就得恶心着?

    刚立的威,还威得到谁?

    有了撑腰的,还不都上房揭瓦,闹翻了天?

    一切回到解放前,白忙。

    太狠了!

    ......

    果然,茫茫和烛风各自带人拿外伤药和豆豉汤给王府的丫鬟小厮送去时,他们的态度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又活了过来,态度也没那么恭敬了。

    静默好好地回来了,只是降成了粗使丫鬟,但再升回去,不也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吗?

    到底,这王府还是王爷的!

第二十章 愿你来世康健安乐

    吃晚饭的时候,墨梨问茫茫为什么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名字很多看起来很像,很多丫鬟的后一个字相同,小厮的前一个字相同。

    听了茫茫的回答,墨梨才明白,原来这纯王府分为四大院,每院又分为三个小院,每大院中间的小院为主院,主院一般是用来做会客厅或起居室。比如墨梨所在的百花园,主院便是迎春堂,迎春堂是纯王府最重要的会客区,较为隆重的会见都会安排在这里,或是纯王会见不太相熟的人时也会安排在这里。

    而墨梨住的牡丹亭是西院,东院是桃花坞。

    纯王府的四大院分别为百花园、轻风馆、望月楼和听雪轩,名字是依着四季排列的,有诗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轻风冬有雪(注1)。这也是四大院名的由来。

    而每个大院各有一个主色调,百花园是红色,轻风馆是绿色,望月楼是蓝色,听雪轩是白色,这是各院软装的颜色,比如纱幔、隔帘、床具、桌布等,总之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按照相应的主色和院子的气质搭配的。

    这个主色也是各院仆从的衣着颜色,更与其名字相关,每个大院内所有丫鬟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统一的,所有小厮名字的前一个字是统一的。这样光听名字便可以知道他或她是在哪个院子工作,衣着颜色也有相同的作用,一看便知。

    当然,纯王的贴身侍卫南荆、内侍顾小洲和几个一等女使除外,名字不受限制,服色也不受限制。

    各院仆从名字统一用字如下:百花园小厮的前一字取檀字,丫鬟后一字取绯字;轻风馆小厮的前一字取沈字,丫鬟后一字取绿字;望月楼小厮的前一字取霁字,丫鬟后一字取青字;听雪轩小厮的前一字取练字,丫鬟后一字取银字。

    听着这许多的讲究,便知纯王颇费了些心思在上面。

    墨梨边听边想道。

    那如初和静默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也曾经是纯王的贴身一等女使?那也是......?

    现在这牡丹亭里也没了讲究,都是些杂牌军,从哪个院子调来的都有,除了服色已经统一了,名字都未换,仍延用之前的。

    巧了,我也是个有强迫症的人,就让我帮你归置归置吧,嘿嘿。

    哎,对了,在古代,惯以东为尊,我堂堂王妃连东院都不配住吗?

    墨梨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纯王,你真是太过分了!

    “茫茫,桃花坞是做什么的?还空着吗?”墨梨问道。

    桃花坞这名字也不错嘛!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注2)

    做个桃花坞里的桃花仙倒也逍遥!

    茫茫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墨梨刚要展开数落,厌年却来报说烛风有事禀报。

    墨梨这才不情愿地撤回了捏着茫茫耳朵的手。

    “什么时候又新添了揪人耳朵的嗜好?”茫茫捂着耳朵,小声嘟囔着。

    墨梨歪着头看了看茫茫,茫茫忙住了嘴,起身站到了墨梨的身边。

    “王妃,司空上午跟着的那个小厮檀喏怕是不行了,墨小先生现正在那边救治。”烛风说道。

    “噢?”

    上午还好好的,不过是拉个肚子,怎么这个时候就不行了?

    “墨小先生可有说是什么病症?”墨梨问。

    “墨小先生还未说,檀喏现在上吐下泻,都拉了血了。”烛风回道。

    墨梨沉吟了片刻,说:“走,去看看。”

    “王妃,那可是小厮们住的地方,况且现在又是那种状况,必定污秽不堪,王妃亲自去,怕是不妥。”茫茫急急地说道。

    哪儿有王妃去小厮们住的地方探望生病的小厮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不定又会被编排出什么故事来。

    “无妨!”墨梨说着便起了身。

    “不可,不可啊,王妃~”茫茫虽然嘴上拦着,可还是帮墨梨披上了斗篷。

    今儿一天,都是阴阴郁郁的,晚上亦是星月无光,满园雪色浸在浓浓的夜色中,几只暖黄色的琉璃防风灯盏在小路上快速移动着,远远望去,仿佛萤光点点。

    小厮们的住处一片灯火通明,很多人围在一间屋子外,站得最靠近门处的几个小厮捏着鼻子,拿手扇着风,好像扇几下就可以扇走那股一里地外都可以闻得到的臭气一样。

    “这么臭,晚上可叫咱们怎么睡?”

    “你还想睡呢?那小子十有八九我看是活不成了。死了人的地方你还敢睡?”

    “弄成那样......也不知道擦不擦得干净。”

    听着几个小厮的抱怨,像是与那檀喏同屋而住的人,不曾有一言是担忧他的安危,何至于如此,不管怎样也算是同事兼室友。

    想来,不是平日太过霸道,就是,太过懦弱。

    烛风远远地便通传了一声:“王妃到~”

    一众小厮听到通传,都瞪大了眼睛望过来,像见了鬼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木然让开了一条路,却忘记了施礼。

    墨梨没有理会众人的大惊小怪和失礼,径直走进了屋,不知是谁最先缓过了神儿,一声“王妃”喊过后,声音便此起彼伏地在身后响起。

    “怎么样?能救过来吗?”墨梨看着一坑狼藉中紧闭着双目的少年问道。

    少年瘦瘦小小,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墨梨依稀记起他做自我介绍时的样子,确实是唯唯诺诺的,全程都没敢抬头看墨梨一眼,缩着肩膀,声音低微,想着平时必是被欺负惯了的。

    生而被弃,无父母亲人。

    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啊。

    墨不流神色凝重,帮少年清理着,动作轻柔,听到墨梨的问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了。”

    墨梨轻叹了一声,道:“可断了是何病症?”

    “高热、呕吐、腹泻、腹痛、黑便,脉像上看确实是受了寒气,导致了高热和腹泻,但......”墨不流说到一半却不再说下去了,默了半晌,才又道:“我也说不准。”

    “事已到此,但尽人事吧。”墨梨对墨不流说道,转头又对烛风说:“烛风,你去咱们帐上支五两银子,三两银子用来买棺椁纸钱雇车等。再带几个咱们的小厮守着檀喏,走了,就好好把他安葬,剩下的二两银子你们就分了罢。”

    “是。”烛风施礼回道。

    “我来吧。”墨不流说,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丝哽咽。

    墨梨看了看墨不流,道:“也好,那烛风,你好生听墨小先生吩咐。”

    “是。”烛风回道。

    墨梨又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少年,便转身往外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墨梨转过身对墨不流说:“墨小先生,我略感不适,明日完事后,请来卧墨池为我诊一诊脉。”

    墨不流听闻便抬起了头,起身走了过来,“王妃可是感染了风寒?万不可拖延,我现在就给王妃诊脉。我再去拿个脉枕过来。”墨不流说着就要往外走。

    墨梨伸手拦了下,说道:“不急,明日再说罢,我只是有些乏力,不碍事。”

    墨不流还要再说什么,看了看墨梨幽幽的眼神,却又咽了回去,让开了门口。

第二十一章 活罪难逃

    又是一个阴得出水的早晨。

    墨梨的心情并不比这个早晨的天气好多少,一大早还没等茫茫叫起床,她便醒了,这是她第一次比茫茫起得还早。

    昨晚睡得也不好,做了一晚上的梦,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没记住,现在累得要死,却没有一丝睡意。

    梳妆的时候,烛风差了人来报,檀喏去了,昨儿后半夜就没了。是墨不流给檀喏擦洗了身子,又找了自己一身儿没有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了,因为墨不流比檀喏高大许多,为了看起来合体些,墨不流亲手整理了很久。

    这波儿势力,一出手便要了条人命,可见并不只是捣乱这么简单。

    但这件事,即使做成,最多就是纯王府出个斗殴流血事件,不过添个恶名而已,当然,若是王妃不小心被误伤,确实可以挑起纯王府和隆国公府之间的矛盾。

    就为了这个,便伤了条无辜的性命,太残忍,太无法无天了!

    墨梨愤愤地想。

    ......

    听雪轩后的小武场上,纯王像往常一样,练完武便把剑丢给了南荆,拿了顾小洲捧着的托盘里茶呷了一口。

    顾小洲像是播报早间新闻一样,汇报了牡丹亭的情况。

    一个不起眼的三等小厮,看似合理却突然的死去。

    一个不男不女挑起矛盾的声音。

    再加上,昨日如初过来回话儿时,曾说过,她详细查问过王府的一众小厮丫鬟,没有一个人回忆得起身边有谁说过那些拱火儿的话,都只是听到声音,却看不到谁在说。

    所有的问题串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个小厮的死,有问题。

    “当时为什么不及时来报?”纯王微蹙了眉问道。

    “如初觉得那小厮并无甚紧要,当时离天亮还不到两个时辰,怕扰了殿下休息,便等例行汇报的时候,一齐将消息报了过来。”顾小洲回道。

    “嘱咐如初,只要我在府里,无论白天晚上,有异常情况都要及时来报。”纯王冷冷地说道,现在怕是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了。

    “是。”顾小洲回道。

    “可知道,那小厮的病症是何症状?”纯王又问道。

    “说是昨日上午,王妃罚跪训斥结束后他便因为拉肚子先跑了,为此还遭到了众人的嘲笑。后来大家便都没有留意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人当时已经昏迷。王妃的随侍医师墨不流说的症状是:高烧、腹痛、呕吐、腹泻和便血。却不知为何,没有断出病症。”顾小洲详细说道,想必当时也是细问了汇报的人。

    没有断出病症?

    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昨儿晚上,王妃亲自去看了那小厮,知道人不成了,便吩咐人从她自己的帐上拨了五两银子给他操办安葬。”顾小洲又说道。

    “噢?她,亲自去了?”沉思中的纯王抬了抬眼,问道。

    “是,亲自去了,还进了屋子。”顾小洲回道。

    纯王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向上勾了勾。

    “早饭后,叫朗婶儿过来一趟。”纯王又喝了一口茶说道。

    ......

    吃早饭的时候,墨梨闷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茫茫识趣地安安静静地陪着吃。

    吃过早饭,墨梨便到了西花厅,王府的一众仆从早已在那边候着,站得歪歪扭扭,三五成群地闲聊着。同伴刚死,尸身还未下葬,他们却没有一个主动提出过去帮帮忙操持丧事,甚至都没有影响一丝的心情。

    烛风带着几个小厮守着檀喏忙了一晚上,与檀喏同屋的几个人却死皮赖脸地蹭进了他们的屋子安稳睡了一宿。

    死者为大,平时再怎么轻视不屑,此时多少应该尊重些,尽尽心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也是在一个炕上睡过的。

    哼,如此冷淡的门风,倒像是那座冰山的性子。

    墨梨倚进了小睡榻里微闭着眼,怡然地说道:“昨儿,王爷又让屠嬷嬷把静默给带了回来,说是我和王爷新婚不久,不宜见血,也不宜发卖,就把静默降为了粗使丫头,让我随意差遣,随意打骂。还是王爷想得周全,不管怎么说,眼下我和王爷,隆国公府和纯王府,都已经是一家人,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着大家着想,王爷的好意,我自是得一一笑纳。”

    茫茫和厌年一边儿一个,给墨梨捶着腿。

    是的,没错儿,几天的工夫,墨梨就已经被腐化了,养成了地主老财的恶习。

    入乡就得随俗,不然,大家都不自在。

    同样的话,就看怎么理解,经墨梨这么一说,王府的下人们明显又开始有点儿慌了。毕竟纯王的意思他们也都只是揣测,谁也没有给保证说,你们就可劲儿地折腾,出了事儿主子给撑腰。万一纯王只是拿他们当刀使呢?谁还愿意做那个出头的椽子?

    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夹缝儿中生存,那可是这些古代家庭服务工作者的必备技能。

    顿时,西花厅里的气氛便恭敬得多了。

    “静默,这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从今儿起,牡丹亭里所有的便桶都由你来清理,专人专事专管。另,你当众诬陷辱骂主上,道德败坏,无视奴规,每日罚你抄五遍《仆使规仪》,细则也要尽抄。”墨梨冷冷地说道。

    这里插一句,纯王府的《仆使规仪》可是大名鼎鼎,之前茫茫已经给墨梨扫过盲了,这是给王府里的仆从定的规矩,大的条款一共一百八十条,但各大条款下都有具体的细则,总共是一千零一十八条。

    呵呵,五遍,就是五千零九十条!

    跪在地上的静默,只一日,便瞧着憔悴落魄了,此时愤恨难当,委屈地流着泪,一话都说不出来。

    墨梨坐起了身,轻笑了一声,探身看着静默道:“下次,主子吩咐,可要及时应答,否则可莫怪我罚你。下去吧,以后不召,不得随意进二门。”

    静默却不走,梗着脖子,倔强地跪在那里,泪如泉涌。

    怎么着?你当时骂得挺痛快的,现在却来装可怜,是觉得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需要承担后果吗?

    呵。

    墨梨对着旁边站着的屠嬷嬷使了个眼色,屠嬷嬷二话不说,拎起静默就出去了,那静默就像是待宰的鸡,双翅被人攥着,挣扎都使不上力气。

    要说这屠嬷嬷,倒是有些神力,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嬷嬷样子,两鬓都有些斑白了,只是略高壮些,而那静默虽说比墨梨稍稍矮了些,但身量也是不小,居然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被屠嬷嬷单手给拎了出去。

    啧啧......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今儿先散了吧。”墨梨说完,便倒回了小睡榻,闭上了眼。

    王府的一众仆从,都规规矩矩施了礼,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墨不流你正常点儿

    晚饭时间都过了,墨不流才回到王府,径直到牡丹亭为墨梨请脉,风尘仆仆,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神情冷冷的,进来便恭敬地施了一礼,把墨梨吓了一跳,以为墨不流鬼上身了。

    墨梨上下扫了墨不流两眼,对茫茫说道:“快给他拿杯水喝。”

    细心的茫茫早就倒好了水,只等着墨梨发话,便赶紧递了过去。

    墨梨见状,低头喝了口水,以掩饰憋笑。

    墨不流站着一扬脖儿就把那一杯水灌了下去,看来是渴极了。

    “慢着点儿,坐那儿喝。”墨梨说道。

    “谢王妃赐座。”墨不流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然后这才坐在了下座的最下首。

    墨梨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

    “墨不流,你哪根儿筋搭错了?我是不是得请个道士来作作法?”墨梨实在太不适应了,还真有点儿怀念之前那个浮浪的墨不流。

    “王妃说笑了,之前是不流太过放肆,请王妃恕罪。”墨不流听了墨梨的话便站起身,又施了一礼说道。

    墨梨白了一眼,看了看旁边的座位,说道:“坐这儿来。”

    墨不流犹豫了一下,又施了一礼说道:“怕是不妥,不流还是坐这儿回话的好。”

    “你坐那么远,是要我喊着跟你说话吗?还是墨小先生要展示一下悬丝诊脉?”墨梨都有点哭笑不得了,变化太快,就像龙卷风。

    “噢,是,王妃。”墨不流又恭敬施了一礼,便走了过来,在上座坐了,刚坐下又弹了起来说:“王妃,我忘记拿脉枕了,我这就去拿。”

    “没有脉枕,墨小先生就没有办法诊脉了是吗?”墨梨气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那,倒也不是。”墨不流说道,便坐下了,伸了手过来,却见墨梨并没有伸手,一时呆在那儿。

    “不急,先吃点儿东西,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叫人买了些点心,你凑合吃点儿吧。”墨梨说道。

    墨不流立马又站起了身,和为他送水过来的茫茫撞在了一起,茫茫手中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去,弄湿了一大片地毯。

    “不好意思,茫茫姑娘,我帮你擦。”墨不流忙不迭地说道。

    茫茫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拿袖子掩了嘴。

    “茫茫你还笑。”墨梨叹了口气说道:“这人都不正常了。”

    墨梨说完捏了颗话梅直接砸了过去,墨不流本来还想接住,手刚抬起来,就又缩了回去,任由话梅砸到了身上,又弹到了地上,不知道弹到哪儿去了。

    “墨不流,你正常点儿行吗?”墨梨都快气死了,打这货回来就没顾上说一句正经事儿,“别人要攀诬,你越是刻意回避,越是惹嫌疑。这个道理你是不明白吗?何必呢?该怎样,还怎样。不必理会他们,有我呢。”

    “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带累了王妃。”墨不流咬了咬后槽牙说道。

    果然是因为这个。

    “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原先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你要是再这样神神叨叨的,我就把你赶回去,换个大夫来。”墨梨说道。

    墨不流听到后面一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墨梨。

    “你还真别不信,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墨梨也直直地看着墨不流说道。

    墨不流又咬了咬后槽牙,直接坐了下来,拿了碟玫瑰酥,斜斜地倚在睡榻的围栏上,捏了块儿玫瑰酥吃了起来。

    “擦擦手。”茫茫不知何时绞了块儿湿帕子递给了墨不流。

    墨不流把点心碟子放到腿上,接了帕子揩了两下便又接着吃了起来,茫茫又倒了杯水放到了墨不流近前的桌子上。

    可算消停了。

    “葬哪儿了?”墨梨问道。

    “西山。”墨不流嘴里还嚼着玫瑰酥,含糊不清地回道。

    “西山可是不近,墨小先生的动作倒是很快。”茫茫惊叹道。

    墨不流喝了口水,送了送嘴里的玫瑰酥,咽利索了这才说道:“我先和四个小厮骑快马去寻了地方,挖了墓坑,烛风带着两个小厮在后面押着运送棺材的车。安葬好后,我也是先行骑了马回来的。”

    “辛苦墨小先生了。”墨梨喝口水说道。

    “客气。”墨不流说道,说完又往嘴里塞了块儿玫瑰酥,一口就咬下了大半块儿。

    茫茫又默默地给墨不流的杯子续上了些水。

    “檀喏的病症可否有什么蹊跷?”墨梨又问道。

    “也说不出上蹊跷,只是觉得不该这么快。脉象上,并无中毒之象。但若是喝了番泻叶(注1)泡的水,这便不太容易查得出来。高热这点有些奇怪,只在院子中跪了半个时辰,就算身子再弱,也是伺候惯了主子的家奴,不是什么娇贵的大小姐,何至于病成这样?”墨不流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世事无常,我也不敢下定论,或许只是凑巧,或许是那个孩子命该如此。”说到此处,墨不流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若是有人把檀喏迷晕,长时间将昏迷中的他放置在寒冷的室外,然后再强行灌了泻药,最后导致檀喏死亡。墨小先生,可有这种可能?”墨梨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无可能。这种法子,确实可以使得病症如此凶猛。”墨不流说道,“只是,一个昏迷的活人,分量不轻,要在白天搬来搬去,还需掩人耳目,着实不易。”

    “猜测嘛,自然要大胆些,理论上可行便是。”墨梨说道,然后又问道:“墨小先生见多识广,可听过易容术和腹语?”

    墨不流看了看墨梨,将手里的小半块儿玫瑰酥塞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和水咽了,抹了抹嘴上的渣子,反问道:“王妃说的腹语,可是肚仙术?”

    墨不流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一下肚仙术,就是人说话时嘴唇不动的一种功夫。

    “对,就是肚仙术。”墨梨说道,又问:“可都真有人会?”

    “真有人会。”墨不流幽幽地看着墨梨说道。

    墨梨点点头,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也不去理会墨不流探寻的眼神,反正他早就应该有所怀疑了罢。

    “你是觉得大家早上看到的檀喏,并不是真正的檀喏,后来被人发现的那个病重昏迷的才是真正的檀喏。而那些挑拨的话,正是出自那个假檀喏之口?”墨不流问道。

第二十三章 误会啊,误会

    “没错。那个说话的人明显不是纯王派过来的。如今的形势,纯王虽然想针对我,但短时间内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而那个人,却句句都是火上浇油,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唯恐天下不乱。可见,他是潜藏在纯王府中的另一股势力,他针对的是纯王,是纯王府,而我不过是他用来伤纯王的一把刀。当然,也可以说我是那股势力和纯王之间战争中的炮灰。”墨梨分析道。

    “若真是万中之一的情况,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巧合,没有其它潜藏的势力,那个人只是单纯地考虑不周全,乱说话,此时应该早就被如初揪出来,带到纯王面前接受训斥了。而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听说有哪个小厮丫鬟被叫走训话。所以,只可能是,如初没有找到那个挑拨者。”

    “若真有那个人,想找到其实并不困难,虽然当时情况混乱,但只需要让每一个人回忆自己身边的状况,便可找到蛛丝马迹。如初有大把的时间核查,不至于到现在都揪不出那个人来。”

    “所以,只可能是第一种情况,在这王府里,藏着一只我们看不见的手。“

    墨梨一气说完,喝了口水。

    心里不禁感慨万千:我真是好惨一女的,一睁眼便被迫嫁人,没得选择,虽说没有姑婆刁难,但却被亲夫以合府之力算计针对,这又卷入了权力争斗,说不定哪天就一炮成灰了。

    不过,以墨梨公府小姐的身份,一生下来,便注定了成为权谋的一部分。天下人,谁都逃不开宿命,都要为生计奔波劳苦,只是形式不同。

    农民就要好好种田,商人就要好好经商,王妃就应该认真宅斗!

    哎......

    不过,万幸的是,丈夫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嘻嘻!

    “我们现在面对着一明一暗两个敌人,在明枪的地盘儿上孤军奋战,还要随时防备着暗箭的偷袭。我们不仅对暗箭一无所知,对明枪也是知之甚少,反而,我们在牡丹亭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明枪和暗箭没准儿都了如指掌。所以啊,同志们,我们现在的斗争形势非常严峻,更需要精诚团结,万众一心,才能共抗强敌,迎来胜利的曙光!”

    墨梨突然就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战前思想动员。

    茫茫捂着嘴笑得肩都快抖脱臼了。

    “茫茫,我们每天都活在明枪暗箭里,你不怕吗?真是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墨梨不解地看着茫茫说道。

    “有小姐在,我就不怕。”茫茫说道,一脸的坚毅。

    墨梨笑了笑,把茶盎递给了茫茫,茫茫便转身去倒水了。

    “同志,是什么?”墨不流问道。

    “额,就是战友。”墨梨说。

    “战友?”

    “那个不重要。说正事,为防万一,你教我武功吧!”墨梨两眼放光地说道,“尤其是,轻功,轻功你会吧?就是‘嗖嗖嗖’飞来飞去的那种,一跳就可以飞上房顶。”

    听了墨梨说的话,墨不流张大了嘴愣了一愣,“就你这副身子,还‘嗖嗖嗖’飞来飞去呢,能活着就不错了。”

    墨梨狠狠白了墨不流一眼,“我活得好好儿的,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墨不流笑喷了出来,“好好,长命百岁。不如我教你一套《八段锦》(注1),日日练习,或许可以让你长命百岁。”

    “那个我会,谁用你教。”墨梨听了,一脸嫌弃,她想要的可是飞檐走壁的功夫秘籍......额,好像哪里不对,墨梨应该不会《八段锦》吧?......呵呵......

    墨梨瞄了两眼墨不流,墨不流正一副坏笑地看着她。

    精气神儿终于回来了。

    墨不流探身凑过来,在墨梨耳边轻声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个道士来作作法呢?”

    滚,你才是鬼!

    墨梨心里暗骂道。

    “哎,注意距离啊。”墨梨撇了撇墨不流说。

    “王妃不是觉得无妨吗?”

    墨不流那带着三分浮浪,七分邪魅的斜勾笑,确实很魅惑。

    “我是说不必刻意疏远,并没有说无需注意分寸。”墨梨扭过了脸,直直地看着墨不流说道。

    墨不流一下愣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墨梨,喉结动了一动。

    两人咫尺之间,呼吸可感。

    “啪”地一声响,惊动了两人,墨不流迅速收回了探着的身子。

    茫茫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墨梨的水盎,地毯又湿了一片。

    “小,小姐,我,我手滑了,我再去倒一杯来。”茫茫慌乱地趴在地上捡起水盎跑去炭炉边倒水,被水壶烫得缩了缩手,拿了几次才算拿起来,勉强倒完,洒了一桌子的水。

    完了,这误会算是深了。

    墨梨看了看墨不流那两只通红的耳朵,真是说不清了。

    “我走了。”墨不流说完便跑出了门。

    墨梨扶着额头,痛责自己,杠什么杠?不赶紧站开些避嫌!

    茫茫又捧了一杯水过来,墨梨接过来,喝了一口,看着茫茫全程逃避眼神的样子,墨梨几次欲言又止。

    很多时候,都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算了,交给时间吧......

    那边墨不流冲出院子,一路奔回了住处,不想在住所附近却被残夜堵住了。

    “墨小先生,今儿忙了一天,怕你没怎么吃东西,拿了几块儿之前王妃赏的核桃酥,虽是放了几天,却还是能垫垫肚子的。”残夜捧着一包用粉红帕子包着的点心递到墨不流面前,帕子上的一角儿绣着一对儿戏水鸳鸯。

    “姐姐有心了,多谢姐姐。”墨不流将点心接了过去,“这儿刚死了人,姐姐不怕吗?竟敢夜里过来。”

    “自然是怕的,但心里唯恐墨小先生饿了肚子,就算是再怕,也是要过来的。”残夜一脸娇羞地说道,瞄了几眼墨不流见他耳朵微红,心中不免一动。

    “墨小先生,送姐姐回去可好?”残夜拉着墨不流的袖子,扭着腰肢,晃来晃去。

    墨不流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墨梨说府里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恰巧一阵劲风过院,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残夜往墨不流近前躲了躲,一副害怕的模样。

    “好,我送姐姐回去。”墨不流说道。

    “那就多谢墨小先生了。”残夜说道,手一起紧拉着墨不流的袖子不放。

    墨不流也就任残夜拉着袖子,道:“是我该多谢姐姐惦记着。”

    残夜又是娇媚一笑,手里的灯笼映得她面如春风里的桃花。

    ......

    夜里,憋了一天的雪,终于纷纷扬扬飘了下来,却还夹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大风。

    瑞雪兆丰年,怕是要变成风吹雪(注2)。

    风卷着雪里,谁都不会注意,一个黑影落入了牡丹亭的内院。

第二十四章 黑衣人

    值房里的丫鬟,后院住着的厌年、残夜和屠嬷嬷都一一被迷倒。

    墨梨正摆着大字,睡得颠三倒四。

    茫茫前半夜辗转反侧良久,此时虽已睡去,但仍睡得不甚安稳。

    一缕烟悄然被吹入,迅速扩散,渐渐弥漫进了墨梨的帐幔之中。

    墨梨随即打了一个地动山摇的喷嚏,自己直接被震醒了,迷迷糊糊中接二两三地打着喷嚏,中间偶尔插播几声咳嗽,频率越来越高,都快忙不过来了。

    哪儿来的烟?失火了吗?

    一念闪过,墨梨迅速清醒了过来,掀了帐幔跃下了床。

    没有火光,窗外也没有,只听到风声呼啸。

    墨梨忽然觉得眼前开始迷离,努力甩了两下头,昏沉的睡意丝丝袭来。

    不好,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迷药?不会是毒药吧?

    墨梨因为过敏,本就屏住了些呼吸,此时便完全憋住了气,稳住心神快速冲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墨梨赶紧把头探出窗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却被窗下冷不丁蹿起来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正在那黑衣人要跑走时,墨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黑衣人的面部抓了过去,那黑衣人似乎并未预料到墨梨会有这样的举动,动作缓了一缓,倒真叫墨梨把他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可是墨梨并未看清那黑衣人的面容,在她扯下黑布的一瞬间,那黑衣人便别过了头,并以手臂掩了面容,快速跑向了墙边,点跳腾挪间纵身上墙,一跃便没了踪迹。

    整个过程虽然说起来颇费唇舌,事实上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

    院子里,风卷着雪像是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卧墨池坐北朝南而建,窗外又建有穿廊,此时的东北风刚好被房子自身拦住了,窗口相对来说风平浪静。

    墨梨看着院子里风雪把天地搅成一团的样子,听着怒吼的风声里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担心地抬头看了看屋顶,真怕有什么东西被风卷过来给砸塌了。

    这是要闹雪灾啊。

    天了噜,这个年代的抗灾能力应该不太强吧?不会......

    真是多灾多难。

    墨梨不知道的是,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始,接下来,她会体验到各种天气现象,自然现象和天文现象,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科学探索频道。

    收回思绪,墨梨看了看手里握着的那块儿黑布,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的特征或者标记,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它的质地上佳,不是寻常之人可以用得起的,而且,细闻之下,有一丝香气,淡淡的,似是药香之气。

    香在古代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地,尤其是在上流社会,不仅会在室内焚香,还会用香熏衣服,或者配戴香囊,有一点儿类似于现代的香水。

    用的香料不同,便会有不同的味道,有的香还兼具各类药用功能,比如之前茫茫给墨梨点的鹅梨帐中香,就有着助眠安神的功效。

    根据香气也可以大致推断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比如很多昂贵的香料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不同性格的人会偏爱不同种类的香调,至少可以根据人身上的香气来识别一个人,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有一些习惯常用的香料。

    比如纯王身上的香气,就非常的特别,花草香中透着一股幽冷之气。

    跑远了,拉回来。

    虽然没有看到黑衣人的面容,但墨梨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一、此人身量娇小,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女性;二、身份不一般,遮面的黑布都不是普通的面料;三、身上有药香之气,当然这个特征并不是特别固定,或许人家只是偶尔熏了这款香料也说不定;四、对自己并无杀意,否则刚才自己抓下她用以遮面的黑布时,便不会是逃走,而是选择杀人灭口,反正迷晕了杀也是杀,直接动手杀也是杀。

    那问题就来了:

    一、她企图用迷药迷晕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呢,或者是想得到什么呢?

    二、她是纯王的人,还是那只手的人呢?或者,两边都不是?

    以现在仅有的线索来看,这两个问题都得不出答案。

    此时屋里的迷药已经基本散尽,墨梨判断的标准就是自己不再打喷嚏咳嗽了,墨梨便关好了窗,点燃了旁边梳妆台上的一盏灯,把那块儿黑布折好收进了梳妆台上一个首饰匣子的夹层里,或许将来有什么用呢。

    借着灯光,墨梨这才看到自己右手两根手指的指甲里有血迹,墨梨的指甲修长,又修得尖尖细细的,用力抓下去很有可能抓破对方的皮肤。

    不知道抓在什么地方了,但肯定是在面颈之上,一看知,不易遮掩,但她也不可能把纯王府里所有女人都看一遍啊,毕竟只是个名誉主子,而且也有可能并不是王府里的人。

    墨梨拿手帕擦掉了指甲里的血迹,便举了灯盏过去察看茫茫的状况,或许是迷药的作用,此时沉沉地睡着,眉间却依然不舒展。

    唉......墨梨叹了口气,帮茫茫掖好被子,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了。

    那件事,会不会对茫茫内心冲击太大?应该是初恋吧?不会因此就心存芥蒂了吧?

    要不要解释一下呢?要怎么解释呢?

    墨梨乱七八糟地想着,心里闷闷的。

    ......

    整个早上,墨梨和茫茫都沉默是金,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吃过早饭后,墨梨趁风势减小的时候,让小厮们检修了一下内院的屋顶,以及小厮丫鬟们自己住的房舍的屋顶,又简单收拾了一下院子,刚把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大树杈子、木头板儿什么的收拾到一堆儿,结果风又大了起来......

    “昨儿给檀喏置办丧事,墨小先生把自己的一套新衣裳拿出来给檀喏做了寿衣,这十五两补给你再去做一套。”墨梨窝在西花厅里的小睡榻上,看着墨不流说。

    厌年捧着托盘,上面放着银子,举到了墨不流的眼前。

    墨不流拿了银子,扬了扬手,说道:“谢王妃赏。若无旁事,我先走了。”

    墨梨微点了点头,墨不流转身便走了,依旧那般浮浪轻狂。

    好在,他还算正常。

    收回目光时,却发现残夜那双杏眼在墨不流的身上滴溜溜地转,春风荡漾。

    这个墨不流果然像茫茫所说,粉丝很多呀。

    “烛风他们几个也是为着檀喏的丧事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这趟差事办得不错。烛风,就再赏你三两银子,你们六个就一人一两罢。”墨梨又说道。

    烛风领着众小厮齐齐磕头谢恩领赏,之后墨梨就吩咐他们下去歇着了。

    墨梨抿了两口水,再说道:“我呢身体不是特别好,想来大家应该素有耳闻,时常需要煎个药什么的,王府里的厨房太远,太不方便了,所以,我决定在咱们院儿里建个小厨房。就把西边儿靠着门房的三间拿出来,那两间连着的当厨房,单独的那间小的,就当柴房。”

    底下站着的王府下人恭敬地站着听着,一脸雾水,不知道这位王妃又要整什么妖蛾子。

第二十五章 原来是你

    “建小厨房一事,其中有两件拿给大家去做:第一,改造,就是建烟囱、搭灶台,以及配置各种必备的家具,让房子变成可以使用的厨房和柴房;第二,日常采买,就是采买平时厨房里需要用的柴米油盐,蔬菜瓜果和鸡鸭鱼肉之类的物品。”

    “改造的部分,可以名正言顺地赚差价,赚多赚少凭你的本事;采买的负责人是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俸。两份差事全部竞争上岗,想试试的,一会儿可以到厌年那里报名,三日后竞选大会上,大家公平竞争。”

    “竞选改造的人需要拿出简单的设计图和预算报价,竞选采买的人要给出一份儿采买计划,比如首次采买各类物品的数量,日后每样物品补充采买的间隔时间等。”

    “竞选大会是投票制,票数多的一方获胜,平票的话加赛一轮儿,加赛题目保密。”

    “另外,以后每日的巳时初刻都要准时来西花厅集合听吩咐,迟到者罚十大板,半个月的月俸;无故不到者罚二十大板,一个月的月俸。”

    一席话说得墨梨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整整一盎的水,然后便回了卧墨池。

    留下一屋的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拥到厌年面前报名。

    刚才见墨梨赏墨不流、烛风等人,王府众人心内都羡慕不已,小厮们更是懊恼得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怎么那么贪睡呢?那可是一两多银子呢,两个多月的月俸。

    唉......

    不多时,厌年便过来回话儿说,报名采买的有五人,分别是两位嬷嬷和三个小厮,报名改造的只有一个人,是小厮檀石。

    人有点儿少了,而且一个丫鬟都没有。

    但好在,那两位嬷嬷在,先把这两只陈年老妖打发了也是好的。

    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

    墨梨窝在卧墨池里的小睡榻上昏昏欲睡,茫茫和厌年静静地给墨梨捶着腿,忽然外面急急来报,说是朗婶儿奉纯王的命令过来为王妃请脉。

    给我请脉?墨梨揉着眼睛,不知所以。

    但纯王派过来的人,总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墨梨便抖擞了下精神,把人请了进来。

    朗婶儿一进来,墨梨便愣住了。

    她的右脸下颌处和脖颈处各有一条红艳艳的抓痕。

    如此看来,朗婶儿便是昨夜潜入牡丹亭的那个黑衣人。

    这是暗的不行,来明的了?

    纯王想做什么?

    墨梨心内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面儿上却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朗照家的,给王妃请安。殿下昨日闻听王妃体恤下人,为着下人的丧事操心劳力,着实感动。又闻听王妃因此身体不适,心内颇为牵挂。虽知有墨小先生在侧,定无大碍,但为解心忧,还是吩咐老奴过来给王妃瞧瞧。殿下还说,望王妃不要烦恼了才好。”朗婶儿款款施了一礼道。

    呵,这还扮起了伉俪情深。

    墨梨堆起了笑道:“哎哟,我这新婚六日还没见过三面儿的夫君,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关切关切我这个王妃,也着实让人感动,我怎么会烦恼呢?欢喜还来不及呢。又素闻朗婶儿医术高超,早就想让您给瞧瞧,一直没得机会,王爷真是太体贴了。”

    “朗婶儿,请吧。”墨梨拉了袖子,将腕子露出了一截儿伸手等着朗婶儿过来把脉。

    谁知,那朗婶儿却说了句“那老奴得罪了。”便径直走向了墨梨。

    得罪了?

    墨梨听得心里一跳。

    她要干什么?

    朗婶贴着墨梨的脸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起来,不时还拉拉捏捏。

    “哎,你干嘛呢?请脉就好好请脉,王妃的脸是你随便可以碰的吗?......”茫茫一看这情形就不干了,皱着眉,板着脸,就要上来拉朗婶儿,被墨梨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原来纯王怀疑她是易容的。

    墨梨在心里嘿嘿两声坏笑。

    看吧,敞开了看,你要是能看出来算我输。

    墨梨瞧着朗婶儿的脸说道:“哎哟,朗婶儿这伤是怎么弄的啊?可得用心敷药,一个不小心落下了疤,可就是白璧微瑕了。”

    “噢,让猫抓的,不妨事,已敷过了药,没两日便会好了,多谢王妃关心。”朗婶儿浅笑着说道,波澜不惊,面不改色,依然仔细地察看着墨梨的脸,“冬末春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野猫儿野狗儿的也最是难熬,如今又出了雪灾,逼得急了,便不管不顾蹿进宅子里找吃食,王妃也要小心些,别受了惊扰才好。”

    我呸!

    你才是野猫呢!

    墨梨暗骂了一句,大大翻了个白眼。

    “多谢朗婶儿提醒。那些小家伙儿也是可怜见儿的,想它们不过是为了口吃食,若是不去招惹它们,它们又怎么会主动伤人呢?怕是躲还躲不及。”墨梨也笑着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若犯我,能抓一是一下。

    哼!

    “王妃说得是,王妃是贵人,那些猫儿狗儿的,哪敢在您面前造次,是老奴多嘴了。”朗婶欠了欠身说道,“王妃这几日身子大安了许多,这纯王府或是正对了王妃,养人的很。”

    “恩,百年修得同枕眠嘛,自然是有些缘故的。”墨梨笑着说,“辛苦朗婶儿了,快给赏。”

    厌年早支好了银子,不知道是她自己准备的,还是茫茫吩咐的,一听墨梨发话,赶忙将银子捧到了朗婶儿面前。

    五两银子。

    也不少了。

    朗婶儿谢了赏,告了退就要走,墨梨开口叫住了,去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里拿出了那块儿黑布,递给了朗婶儿。

    “朗婶儿,你东西掉了,我帮着收了起来,下次可要小心着些。”墨梨笑着说道。

    朗婶儿愣了一愣,旋即恢复如常,伸手把黑布接了过去,施了一礼道:“多谢王妃,老奴下次定当小心着些。”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太过分了吧?啊?

    纯王,你当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想怎么样你直说不行吗?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光明正大些?

    ......

    夜光阁里,纯王在窗前负手而立,面带忧色地看着窗外的风雪。

    朗婶儿进来回话儿,纯王这才回过了神。

    “不是易容?你可看仔细了?”纯王本来对自己的猜测极为笃信,得到这个答案自是极为疑惑不解。

    她那换脸般效果的眼神,她那大变的性情,还有完全不同的行事风格,更重要的是,居然对用了多年的熏香产生不适,弃而不用......

    怎么可能?

    “我看仔细了。”朗婶儿笃定地回道。

    “而且,这几日,王妃的身子,似是有好转的迹象。”朗婶儿又说道。

第二十六章 老黄

    “你不是说,墨梨身患虚劳之症,且忧思过甚,最多不过半载了吗?”纯王听了朗婶儿的话,拧着眉头问道,语气里满满的斥责。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纯王,最近却频频蹙眉,今儿竟现了怒意,要么是太过关心,要么是真的生气了。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够让人心惊胆战的。

    朗婶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门儿上都冒了一层细汗,“殿下,虽然当时我只是趁王妃和隆国公夫人进香的机会,看了面相,并未把脉,但我肯定,当时的王妃确实是时日不多了。可能,可能是最近王妃转了心性,又保养得当,渐而有了好转的迹象。若殿下不喜,不如,不如用些法子。”

    “荒唐!”纯王喝道,“她自己病死是一回事,我出手伤了她性命便是另一回事了。不可再妄语,下去罢。”

    “是,是,是老奴胡言乱语了。老奴告退。”朗婶儿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退了出去。

    当初,纯王不只让朗婶儿易容去看过墨梨的面相,他在隆国公府里的暗线是潜伏了多年的,深知墨梨的病情,也报说墨妄断言墨梨活不过半载,已经跟隆国公和隆国公夫人悄悄透了话儿,隆国公府里也开始暗暗准备后事的物件了。

    本以为那墨梨受了精神打击,又自缢未遂,可能还会走得快些。

    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居然还病情好转了......

    可恶!可恶!可恶!

    纯王黑着脸,一挥手狠狠地把手里的茶杯掷了出去,“啪”地一声,与地面亲密接触,摔了个稀碎。

    顾小洲默默上前收拾了杯子的碎片,擦干了地面,又倒了一杯茶,放到了案几之上。

    若是她的身子真的好了,长长久久地做我的王妃,要我以后如何面对张诚?又要怎么给慕雪一个交待?

    想到此处,纯王心内纷繁混乱至极,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希冀着一睁眼,一切都能如他计算的方向发展,而不是陷入如今这般的尴尬境地。

    ......

    卧墨池的梳妆台前,墨梨正在仔细地照着镜子,不过才几日,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墨不流的药确实是神乎其神。

    墨梨以为这风雪要一直持续下去,明儿的回门儿怕是要泡汤,总不能顶着大风大雪回门吧?也不吉利啊。纯王那边也一直没有传话儿过来,十有八九要推迟。

    可就在傍晚的时候,风雪渐渐停了。

    不多时,纯王便差了管家朗照亲自过来传话儿,明儿回门,并递上了一份礼单让墨梨过目。

    墨梨打量着传说中的朗照,高高壮壮的,腰背挺得笔直,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和朗婶儿一刚一柔,倒也十分般配。

    墨梨没有让人接礼单过来看,笑着说:“礼单就不必看了,王爷思虑向来周全,我信他。请朗叔回王爷说,明儿我一定准时出现。”

    说完,墨梨赏了朗叔五两银子,两人又说了些客套寒暄的话儿,朗叔便告退回去交差了。

    ......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之后便是一声凄厉的猫叫。

    茫茫出去问了情由,回来说是下人们在赶一只野猫。

    风雪刚停,怕是这猫儿饿得极了,才跑进来找吃食。

    天寒地冻,没有暖和的栖身之处,再没有吃食,怕是不一定能挨得过今晚。

    也怪可怜的。

    墨梨想着便叫住了收桌子的残夜等人,亲自拿碗装了些白粥又混了些菜端了出去。

    今儿晚上还是没有肉,也就只能让这只流浪猫将就将就了。

    “别追了。”茫茫喊了一声,撵着野猫打的众人便停了手,看了过来。

    “你们退下去吧,不用管了。”茫茫又说道。

    墨梨端着菜粥走了过去,那猫儿并未跑远,趴在房檐上低头看着,死死盯着墨梨手里的碗,几次欲跳下来,却又都缩了回去。

    墨梨见状挥了挥手,茫茫便轻声让院子里的众人都回了屋,一时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墨梨和茫茫,还有房上的那只小黄猫儿。

    墨梨把碗放到地上,又退后了几步,冲那只猫轻声喊道:“别怕,快下来吃,一会儿该凉透了。”

    那小黄猫儿不知是真听得懂,还是饿得极了,墨梨话音刚落,它便三下两下从房檐上跳了下来,直奔向粥碗,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两下后,便把头埋进去狂吃了起来。

    看来真是饿极了。

    小猫儿不大,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奶里奶气,像是还未成年的样子,墨梨没有养过猫,只是猜测而已。

    它通体黄色,腹部和脖颈处是雪白的,应该是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猫”。

    不过确实很可爱啊,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若人怜爱,看得墨梨立刻母爱泛滥,好想包养了它,哈哈,也过把撸猫的瘾~

    “哎,老黄,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包你吃饱穿暖,噢不,是住暖,肯定不会再挨饿受冻了。好不好呀?”墨梨蹲在地上,和那小猫儿商量着。

    但人家小猫儿根本没空理她。

    突然,那小猫儿终于从碗里抬起了头,嘴巴附近的毛和胡子上粘满了粥粥水水,它也不顾得清理,居然企图用嘴叼起那只碗,试了几次还是没叼起来,小猫儿便喵喵叫着往墨梨这儿挪了几步。

    “怎么了?老黄?”墨梨伸脖儿看了看,那碗里还有大半碗的粥没吃,“你是吃饱了吗?要不要进屋里暖和暖和呀?”

    那小猫儿似乎觉得墨梨并不会伤害它,便壮着胆子又往前挪了几步,冲墨梨又喵喵叫了几声。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墨梨一脸迷茫,它想干什么呢?

    “跟妈妈回屋吧,妈妈找些东西,给你做个暖暖和和的窝,怎么样?”墨梨边朝着那只小猫儿招手,边站起来,转身往卧墨池走。

    小猫儿见墨梨要走,便急了,也顾不得警惕害怕,直接跑过来咬了墨梨的裙角,使劲儿蹬着四条小腿儿往后拖。

    墨梨停了步子,转回身,跟着那小猫儿走了几步,那小猫便松了口,跑回到粥碗那边,作势要把那只碗叼起来,然后又跑回到墨梨面前,咬住裙角继续往后拖。

    “噢,我懂了。”墨梨击掌笑着说道,“你是想把你的小碗带进屋里,是不是?”

    墨梨走过去,拿起了那只粥碗,正要转身往卧墨池走,那只小猫却又跑过来咬住墨梨的裙角,往后拖了几下,然后往院门方向跑了几步,停下来朝墨梨喵喵叫。

    “你是要我跟着你走?”墨梨疑惑地看着那只小猫儿说道。

    谁知那小猫儿听了便赶紧喵喵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是的,是的。”

    墨梨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那小猫儿看墨梨走得近了,便又转身往院门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像之前那样朝着墨梨叫了两声。

    “你等下,天黑看不清路,让你茫茫阿姨去拿个灯笼来,咱们再去。”墨梨说着便看了一眼茫茫,茫茫转身回了卧墨池,心里嘀咕着,谁是它阿姨,嫌弃地撇了撇嘴,却又不禁笑了起来。

    茫茫和厌年一人拿了一只琉璃防风盏,又带了两个小丫头,墨梨一行人便跟着那小猫儿出了内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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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梨香介绍:
病由己作,命由己造,天助自助者。
生活面前,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农民就是要好好种地,商人就是要好好经商,王妃就是要认真宅斗!
*本文阅读指南*
1、本文是大女主文,男主一枚,男二男配若干枚(HE);
2、本文慢热,十分慢!尤其是前面三卷,都是铺陈的过程,大都是日常生活中的鸡零狗碎;
3、本文穿越,互穿,架空,女主和男主谈了两辈子恋爱;
4、第二卷开始放糖,酸甜酸甜。
主角:墨梨、纯王
视角:女主墨染梨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墨染梨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墨染梨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